《嫁了个权臣》 正文 1.第一章 “马首为瞻号为令,入辅诸军百战兵。闻窃天台无一物,报国裹尸叹戊京” 令苏妁至死也未想明的是,爹爹两年前的一本《鹊华辞》,竟让今日的苏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灼灼烈日将大地烤的虚虚晃晃,苏家庭院里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此时正面朝镶铆钉的枬木朱漆大门,凄凄哀哀跪成一片。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c是恩人c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书?”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书?”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 如此想着,苏妁开始换起了衣裳。 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急道:“小姐,您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出门凑热闹不成?” 苏妁原本只是想着穿正式些,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去将父亲送出的书要回以绝后患。可是霜梅这话儿显然又有所指。 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奇道:“凑什么热闹?” “小姐,今日不是那位杨青天的行刑之日么,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送上一程。” 杨青天苏妁记起确实在她及笄不久后,便有一位清官被公开‘正法’了。朝廷还特意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美其名曰送杨大人‘回归故土’,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 朗溪县与京城南端相衔,而由北镇抚司署理的诏狱,却位处京城北端。故而特意让关在诏狱的杨大人来朗溪县行刑,便是为了让囚车由城北至城南跨越整个京城,游街示众,震慑异党。 想来这位杨靖杨大人,也不过是日前上书圣上,奏请万岁爷收回传国玉玺,以正纲常。 若是不知苏家未来的命运,苏妁可能还不会去淌这趟浑水。但如今她既知杨大人的死便是大齐历时两年的文字狱的开端,那必然是要去送一程这位清官了。 于公,他志洁忠君,正谏不讳。于私,既有乡亲之情,又有同命之怜 让人如何不感同身受,不涕泪怅惘。 *** 旷远幽深的澄澈天空中,偶有鸟儿啁啾掠过,啼鸣声中满布悲凉。 如今虽是初秋,夏的威力却未褪去。午阳悬于高空,炙烤着大地,使得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脑袋。 当然也包括那些追随于囚车两侧的百姓。 杨靖呈跪姿被锁于囚车中,一路由京北颠簸至朗溪,已是受尽了折磨,此时正奄奄垂绝,半昏半醒。 英雄末路最是让人悲愁垂涕,苏妁看着眼前这幕,只觉心下凄凄,却是爱莫能助。 纵是重生一回,她也不过是这滔天权势下的一只蝼蚁,自求偷生已是艰巨,何来余力他顾救赎。 便是她爹苏明堂,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儿,上不得朝堂议政,贴不起高官耳根,也就能在这一亩三分地儿上管管赋税民情之类的庶务。 囚车一路前行,百姓们也跟着来到了菜市口,接着便被执水火棍的衙役拦在了外面。没了百姓的相随,被推上行刑之地的杨大人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原本松散的随行人群这一被阻,大家便挨肩迭背的聚集在了一处,气氛倏忽喧嚣起来。 人群中既有哀转叹息的,也有列数杨大人此前大义的只是人们只敢哀,却不敢怨,没有一个人敢提那个问斩杨大人的谢首辅。 那是因着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这会儿就赫然威武的立在衙役所围的里圈儿。 谁都知道,在镇抚司的锦衣卫跟前儿,哪怕詈骂当今圣上都兴许还能有一丝儿活路,但若胆敢对谢首辅有一个字儿的不敬,真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且确保会死的相当难堪。 毕竟锦衣卫指挥使岑彦,就是谢首辅的第一心腹。 菜市口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苏妁那娇似薄柳的身子被挤在人堆儿里顿时没了顶。她只得利用瘦小的优势拼命往前挤,挤到最前排至少还能透口气儿。 好在原本所处的位置就靠前些,挤了没几下苏妁便如愿到了最前排。 谁知这时后面的人一推,她一下撞出了衙役们围成的人墙!两个衙役立马拿水火棍往回搡她,可一对眼儿却怔住了:“苏苏姑娘?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外侧这些负责阻截百姓的衙役,皆是朗溪县令府的人,故而大多认得苏妁,也对她相当客气。其中一个衙役呆在原地保护她免受身后人的推搡,另一个则转头往里面跑去,给苏县令报信儿。 须臾,苏明堂便迈着急步与那衙役一并回来,伸手将苏妁拉进里面,断开她与身后人群的牵扯。 他诘责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在家陪你娘,来这儿做什么!” 苏妁脸色讪然,正皱眉想解释,忽而不远处传来一个尖锐刺耳的腔调:“首辅大人到——” 这声音刺耳不仅仅因着它出自宦官之口,还因着上一世苏家便是在这声音的颂读下,血洗满门的! 她转头寻着那声音眺望去,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宋吉,却听到身旁的父亲低喝一声:“还不快跪下!” 苏妁这才发现众人皆已伏地,唯独自己还突兀的立着,她忙低下身子去,将头深深埋下。 此时菜市口肃庄静寂一片,人人心中惊惶。谁又能料到日无暇晷的当朝首辅,此时竟会亲自赶赴朗溪县来监斩 首辅所乘之辇毂,且不说装裹多华奢,单就说那六匹碧骢驹的驾驭,便是天子规制,玉辇风仪,臣子僭越不得。 而他,今日却特意乘此辇招摇过市,似是有心诏告天下,这大齐的国君宝座,早已易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万缕骄阳金线穿透菜市口的那棵古槐,苍虬粗砺的枝桠上度了层华光,地上亦是映出光斑粼粼。 最外围的百姓们伏地稽首,行过乎恭。对于这位当朝首辅谢正卿,民间是只有畏惧,不敢妄议。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 想及此,她毕恭毕敬的朝着行刑台鞠躬。如今人虽不躲在爹爹身后了,双眼却还是紧紧阖着,不敢睁开。 敬是一回事,怕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年纪,委实不敢看那身首异处的惨景。 只是这一躬鞠下去,她尚不知自己竟朝错了方向,莫名朝着首辅大人的玉辇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谢正卿眉心微蹙,面色讪然,悠忽将头转向一侧。这礼,他还真有些受不起。 直到苏妁虔诚的忙和完了,他才又转回头,细端了眼这个古怪的丫头。 那张白腻堪比羊脂膏玉的脸蛋儿,许是因着这会儿内心恐惧,白的有些过份。紧闭的双眼只见睫羽微颤,其上所挂的泪珠儿在灿然的金光下熠熠闪灼,惹人怜爱。秀挺的鼻梁下,莹润粉嫩的唇珠儿紧抿 恍过神儿来,谢正卿才发现自己在这无聊至极的一幕上盯了半晌。 见岑彦仍拱手在下等自己施令,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了句:“先不必管这种虾蟹之流了。” “是。”岑彦看看大人,又转头看看那个姑娘,总觉得气氛有一丝诡谲。 未几,辇毂摆着盛大的阵仗回宫,威仪自不输御驾出行。众大臣及百姓们则再行跪拜之礼,恭送谢首辅。 人群中,只见苏妁偷偷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望向那辇车的背影。 威则威矣,但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断不是为了再见一回家人历难。便是龙头锯角,虎口拔牙,这场仗她也输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和风徐徐,不仅将麦穗的馥郁香气送至远方,还将那卷了边儿的枯黄梧桐叶子吹落。 叶子上沾着几滴晨露飘不动,只簌簌的往田里坠去。那些露珠儿渐渐汇至一处,凝为一颗滚圆的水珠,晶莹剔透,倒映着尘世间的五光十色,和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晨曦下,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c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刀光剑影伴着血肉横飞,哀风刮过,卷走一片腥甜之气。 湫窄的山道,一个凌厉而敏捷的身影借着崖壁之势,翻飞于一众黑衣人间。窄袖舞动刀光灼眼,晃眼间已将那剑身挥舞数次,放倒了周身一圈儿的黑衣人!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这位姑娘时,不由得稍稍错讹了下:“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眼前这小姑娘,谢正卿虽只见过一回,却也颇有几分印象。 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眸子清纯脉脉,暗噙秋水,媚意天成。这不正是朗溪县令苏明堂的掌上明珠么? “你你认得我?”苏妁脸上怔了怔。待她再将眼前人细端一番后,仍是记不起与他有何渊源。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c分头c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山间风大,两个时辰前交战所留下的腥风已被吹淡了。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是不绑绳索,也毫无反抗之力。 协同搜山的营兵已被谢首辅遣退,而此时岑彦也不在,身为指挥佥事的季长生便走至马车前,恭谨禀报:“首辅大人,这几个刺客死活不肯招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北镇抚司拷问?”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由季长生驾着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c文翰,编修好史志c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实这所谓的赵侍朗府,早已被征为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 年前便有高人授道,说这赵府乃是难得一遇的绝佳风水宝地,位处大吉。 东面十丈有菩林,青龙蜿蜒紫气迎;南移千步见名山,朱雀翔舞寿齐天; 西方三里生矿铜,白虎驯俯凶煞除;北侧圣河常流淌,玄武垂头天下掌。 如此龙穴正位,又岂是小小一个礼部侍朗的福荫所能震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日夕之际,天幕好似一块儿黛蓝色的丝绒毧毯。一把碎金撒在上面,或疏落,或鳞集,融成一簇簇幽微的白光,映照着大地。 礼部侍朗赵景胜原来的府邸,如今已成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虽一年半载的来不了一回,但家丁护院婆子丫鬟等,都是常年养在府内,一应俱全。 半个时辰前,就有锦衣卫来通报大人今晚会过来。故而前院儿的管家和后院儿的管事婆子们,纷纷都嘱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机灵着点儿,该忙的忙完后就老实回屋,别再出来瞎溜达,免得冲撞了那位大人物。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一路明光炳焕,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将身子挡于马车前,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一杯敬秋风,一杯敬朗月,如此往复,一壶酒很快便饮尽了。 谢正卿伸手往那翠玉碟子中递去,修长莹白的手指随便一拨弄,便像捻一朵花儿似的,拾起一粒细长的花生米来。 先前路过竹丛时,他便发现那‘贼人’所穿的袍子正是他披给苏妁的那件。加之那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c捡拾落叶c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c脚上c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刚刚鸡啼过三遍,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深栗色的架几案及书格鳞次栉比,排摆整洁。其上卷册簿集码放齐截,井然有序。淡淡的檀木香气混着沁人的墨香,充斥着整间屋子。 最里面的紫檀书案上井然叠放着名人法帖,一旁笔墨纸砚俱全,且干净无一丝尘灰。笔洗内半满的清水一看便是今早刚刚换过的。 这个屋子,全然不似一间已半年无主人临幸的书房。 谢正卿寻了书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竟一时兴起,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c《破阵子》c《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禀道:“大人,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c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无端被赏了板子的那几个丫鬟,到末了都不知是因何冲撞了主子。书房半载无人光顾,她们自是不知窗前那一抹潘郎春景,竟是当朝首辅。一个个的固然是楚楚可怜,可是苏府中,被苏明堂打了十戒尺的苏妁,此时亦是可怜兮兮。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他伸手将裙摆往上撩了撩,女子发出些动静,虽嗓子还没从药的后劲儿中缓过那哑来,但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畜生”之类的话。 男人顿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识抬举的蠢婆娘!年纪轻轻的伺候个四五十的糟老头,能赚来多少快活?今晚哥几个就给你开开荤,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马背上长大的铁汉子!” 说着,男人将手中的碗缓缓斜去,那透明的酒液流淌而下,滴在女子的胸腹之处,顿时将那流云纱浸湿浸透,紧紧裹贴着身子。 汪语蝶从来都最喜自己曲线傲人,而此时,却偏偏要展现在这些畜牲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被折磨了整整一夜的汪语蝶,早已是副奄奄垂绝的样子。 此时,她正不着寸缕的横在床上,像朵被人亵玩败了的茉莉。那叶瓣上处处是溢出的花露,而花朵本身却已透支过度,原本莹润饱满的瓣儿成了透明蔫菸状,看着便让人心疼。 晨曦初露,当第一缕霞光映进屋子,汪语蝶知道自己死定了。听着外屋窸窸窣窣穿衣收拾兵器的声响,她明白自己唯一的价值已被利用完,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冰凉一刀。 她坦然等了许久,直到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丝生机时,突然一声骇耳的巨响,门被踹开了! 微微侧头,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仇也报完了,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有掐的c有扭的c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c诰敕房舍人c监察御史c修撰c鸿胪寺丞c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c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c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书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书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书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 饶是心中腹诽,婆子却还是乖顺的领着沈英下去,找前院儿的丫鬟衣裳换了。 满朝皆知,礼部尚书张茂乃是最看重体面之人。而一府之中,往往越是最卑微的等级才更能体现出主子的品味。譬如言至某府清华鼎盛之际,便有人说连府上的丫鬟都容色绝丽c秀雅脱俗,那是多大的体面! 管家又端了眼已飞速换好衣裳赶回来的丫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骄志满。就这姿色往前厅一撂,比其它大人们带来的最拿得出手的娇妻美妾都还要明艳!这便是尚书府的体面。 “走吧。”管家转身,带着沈英及其它几个挑好的丫鬟回前院儿去了。 管家一路细心嘱咐,毕竟这皆是些没上过大堂的。好在她们要做的活儿也只是往大堂端端盘子,而传菜的丫鬟因着需一遍遍进出,故而是无需正式行礼的,只需在上菜时稍稍屈膝便可,因此倒也没太多要学的。管家只反复叮咛她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勿撞着了哪位贵人,也切勿摔了盘子。 只是管家在耐心说这些时,沈英却四下里环顾,根本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她满心想的是:书房在哪儿? *** 前厅正值喧闹,不仅传菜的丫鬟们今晚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连席间的座次亦如是。 晚宴共设上桌一席:案酒六例,菜四色,烧炸六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宴自然是谢首辅,由张尚书及尚书夫人等亲自招待。 又设上中桌三席:案酒五例,菜四色,烧炸四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坐皆为二品之上官员,包括太傅c太师c太保三公,连带六部尚书,及其各自家眷。 再设中桌十数席:较之上桌菜品略次一等,但鸡鸭鱼肉经典菜肴皆不可少,菜量亦是十足。所坐便无太多礼数,三四品官员,及府上亲友等。 大齐四品以上官员方可上朝议政,故而再低阶些的官员便无甚交情,自然也不会收到尚书大人的请柬。 就在果碟茶食接连上齐之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听闻此声,所有宾客无一再坐,纷纷离席理好袖襕,面朝朱门之处颔首恭立。即便三公,亦恭谦如是。 一片洞洞属属之下,就见身着鸦青便服的谢首辅,负手阔步迈进了张尚书府的大门。与早朝时所不同的,是他掩下了眉宇间惯有的孤清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此时满面的奕奕光华,神采英拔。 “都坐!今晚张尚书喜添麟儿,大家欢坐一堂尽情畅饮,勿让礼数坏了兴致!”甫一进门,谢首辅就笑逐颜开的大声命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见首辅大人业已在上桌落坐,其它大人也纷纷回席。如今宾客到齐,管家一声“起菜”,瞬时鼓乐声起。 因是刚刚开席,众宾客间尚需寒暄热络,故而先不安排繁闹的歌舞,只有涔涔古琴声伴着和缓的鼓点儿,为席间添上一分雅致的喜庆。 张茂双手端起一只八角杯,略一躬身子,满面谄笑的敬道:“谢首辅请。”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没急着往嘴边送,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书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他放下手中酒杯,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便赶忙接了个话题,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 故而大人身上所佩的唯一饰物若想移出去,便只能 只见小丑扯着七彩的斗篷旋转了两圈儿,几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下来,谢正卿腰间的佩玉业已不见了。尽管并无人注意到他的手有触碰到首辅大人。 众人称奇,小丑亦是洋洋自得。只是下一刻,却见首辅大人原本娴适的脸上蓦地转冷,眉宇间顿时阴霾重重。 “大胆!”岑彦厉斥一声,既而拿剑柄指向小丑,眼睛微眯,带出一丝狠厉:“大人的玉佩乃是高祖先帝御赐之物,等闲人士岂可碰得!” 边说着,他将那剑柄自哆嗦不已的小丑徐徐划向一旁的几个丫鬟:“若是移至其它大人身上尚且好说,若是移至这些卑贱东西身上,便是亵渎圣物,辱没皇上!” 这话说完,百官纷纷颔首静默,下人们更是跪地讨饶。 只是就在跪地这一瞬,先前跌跤的那个丫头莫名觉得被腰间什么硬物硌了下。既而垂下眼睑,伸手在腰封中翻了下。 顿时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尚书府宴客的大厅在前院儿,而借着先前上菜往返的机会,苏妁已把前院儿摸了个遍,并未找到书房。回厨房后佯装好奇向其它下人打听了,才得知书房位处中院儿的西南角。 这会儿,苏妁正忐忑的往中院儿走去,叠在身前的两只手不住的冒着汗,她却用力的掐手心一下,想提醒自己面色更镇定一些。 眼看马上到中院儿的垂花门了,偏偏这时迎面走来个前院儿管事的婆子。苏妁眼中闪过短暂的惊慌,但很快被一抹谄笑掩下。 此时再躲自然不妥,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跟那婆子擦肩而过时微微屈膝施礼,既而快速起身越过。 “哎!你不是伺候前厅上菜的丫鬟吗?前面忙成这样你怎么还往中院儿去!” 听闻身后传来的诘问之语,苏妁驻下步子缓缓回头。今日尚书府热闹非凡,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自然多,故而她早已预想了几种应付这些人的捏词。 只见苏妁眼神恳切一脸的纯真,柔声说道:“冯婆,刚刚奴婢在前厅收残羹时,不小心弄脏了裙子,管用让奴婢去换一身儿干净的。” 言罢,她将裙摆扯起,特意拿到灯笼光处照了照。裙子上确实是有一块儿难堪的油渍,这是先前那丫鬟跌跤撞她时沾上的。 冯婆随意扫了眼,脸上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口中不耐烦道:“快去吧快去吧!长得挺利索的,怎么干活儿这么不省心!”说完,便摇着头往前院儿去了。 苏妁长舒一口气,也赶快过了垂花门。 今晚尚书府的中院儿也点了不少石灯和绢灯,但较之前院儿的灯火通明却远远不如。加之匆忙穿行的下人也少,故而进入中院儿后,苏妁顿觉心安了不少。之后到达西南角书房的这一路都顺畅无阻,再也未遇到询问她的管事。 不知为何,尚书府的书房门上还挂着条细铜链锁,好在并未锁上,不过只是个摆设罢了。苏妁将门轻轻的推开,人麻溜的往里面黑影里一闪,紧接着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关门声。 *** 尚书府前院儿正厅,此时鼓乐已歇,歌舞已休。张府的管家与下人悉数跪于地上,静静的等待处置,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之前上菜时跌过一跤的那个丫鬟,这会儿就跪在首辅大人的脚边,头埋得尚不及那绣着金丝纹路的皂靴高。 谢正卿下颌微抬,棱角分明的脸上凛若冰霜。俊则俊矣,只是没什么烟火气儿,似是随意启启唇,便能呼出一团冰雾,将周身的空气冻结。他就这般自上而下的睥睨着那丫鬟,如同对待杂草蝼蚁一般。 那丫鬟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先前无端跑进自己衣兜里的那块御赐玉佩,双手禁不住的剧烈颤抖,可偏偏她这会儿最怕的便是不慎将那宝贝摔了。 跪了许久,首辅大人都未开口说一个字儿。还是岑彦率先请示道:“大人,既然圣物已被这贱奴玷污了,不如干脆将其双手砍去,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那丫鬟的头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心里更是委屈至极!这能怪她吗?小丑将玉佩变到她怀里的,就算惩罚也该惩罚那人吧。 可是一个贱籍,上哪儿说理去? “求求大人大人饶命奴婢以后再再也不敢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俯首认罪,拼命求饶。只是因着太害怕,那话音儿结巴的早已破了句,连她自己都听不明白意思。 看着眼下这副惨景,谢正卿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丝若有若无的诡笑。 委屈?哼,是该让这贱婢尝尝无处说理的滋味儿。 “罢了,”谢正卿向后挪移了半步,似是嫌弃那贱婢的眼泪滴脏他的靴子。 继而负手斜了一眼张尚书,半冷不热的笑道:“今日尚书大人喜添麟儿,自是不该见血光。” “那就拖下去随便打上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说罢,谢正卿一撩袍襟坐回了原位。 张尚书此时也恍过神儿来,后知后觉的带着几分赔罪之意:“首辅大人真是宽宏大量!”说着,端起斟满琼浆的八角银杯,双手向前敬让过后,便仰头爽快饮尽了。 随后又一转身冲着那丫鬟喝道:“还不快谢首辅大人开恩!” “谢谢大人开”不待‘恩’字出口,那丫鬟已被两个男人拖着胳膊拉出去了。 为缓和晚宴气氛,张尚书又命歌舞继续,大厅内很快便又恢复了凤歌鸾舞的热闹景象。 张尚书深感今晚出了纰漏心中有愧,再次端起银杯欲敬谢首辅,只是却见首辅大人以手撑额,一副昏昏欲睡状。 张茂立时收了口,不安的抬头看了眼首辅身侧的岑彦,脸上带着请示之意。 “大人可是乏了?”岑彦俯身轻声试探道。 张茂只见首辅大人嘴动了几下,却是听不到他给岑彦说了些什么。张茂便又将目光投向岑彦,等待吩咐。 张茂直起身,面色无波:“张尚书,首辅大人近来因公务暂居宫外,各方处理加之奏折增多,故而身子很是疲累。今日饮酒一多,便感头痛不适。” 一听这话,张茂立时慌了!首辅大人如此给面儿来自己府上赴宴,却因多喝了两杯而头痛,这可不得了! “岑指挥使,那本官立即叫府医来为大人” “不必。”不待张茂将话说完,谢首辅便打断了。缓了下,接而又道:“你们且继续在此吃酒,我借张大人书房休息片刻。”话毕,谢正卿便起身往外走。 可张尚书仍觉这样太过怠慢,蹙眉起身急急劝道:“谢大人,还是下官着人去备间厢房供大人歇息吧。” 闻听此言,谢正卿并未停顿步伐,只是岑彦伸胳膊将张尚书拦了下:“张尚书无需多麻烦,咱们首辅大人素来好洁,旁人的床塌是从不肯沾的,是以书房便可。” “是”张茂这才同席间各位大人一样,安静的躬身送行。 *** 书房中,苏妁正提着一把昏黄的灯笼往架几案上照着,手底下则小心翼翼的翻找。这盏胖肚鱼的灯笼不只分外的小,光还格外的黯淡,是她私藏于袖襕中偷带过来的。 因着今晚尚书府各院儿的下人都不少,若是明目张胆的点灯翻找定会引起路过之人的怀疑,故而这盏微茫的小灯便再安全不过。 只是这点儿零星微光下,书册上的字也映的朦朦胧胧,难以辨认。找了这么久,苏妁也堪堪只找完两档书格。 提着灯笼往前面打了打,看着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架几案,苏妁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后,又不得不呵腰埋头继续找寻。 “磕嚓磕嚓——”书房门外忽然响起几声金属撞击的动静。 苏妁先是停下手中动作脸上一惊,既而一口气儿将手中的灯笼吹熄 门外,谢正卿将那细铜链子在指间反复缠绕了几圈儿,故意弄出些声响。眼看着屋里那昏黄的光亮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藏的差不多了,他才将门一推。 借着门外映进来的微光,他视线扫到墙壁上的灯盏,随即勾了勾指头。岑彦便跟进来打了火折子将灯点燃,书房内瞬时光明洞彻,视野昭昭。 往前走了两步,谢正卿头也未回的下令道:“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来搅扰。” “是!”岑彦拱手领命,边向门外退着,边双臂一展将门带上。 屋内立马又恢复了静谧,首辅大人那稳健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清晰。他边漫步走着,边侧目扫着那架几案,因着这会儿灯火通明,查阅起来可比苏妁提盏茶碗儿大的小破灯容易多了。 不过谢正卿那双如雾般涌动的眸子倒也不是单单找书,余光还时不时的瞥向一些角落。 书案下没有,窗幔里没有,多宝格后也没有 正当他心中犯疑之际,眼尾悠忽瞥见那正北靠墙的罗汉榻。榻椅上铺陈的绣花锦垫垂下层叠繁复的流苏,里面空隙约莫半臂有余,若是个身骨纤纤的姑娘躲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 又满屋子环顾一圈儿后,谢正卿便越发笃信,只有那处。 未几,他自架几案上取下一册书,款步往罗汉榻走去。之后身子一歪,便在坐榻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 可怜此时正蜗在坐榻之下的苏妁,头抬不起来,手脚亦伸展不开,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半蜷缩着身子趴在那儿。 望着流苏之外悠哉翘起的皂靴,她意识到此人一时半刻不会离去,甚至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便是他安闲快意的在此秉烛夜读至天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待天边几道绛色的霞彩褪尽,夜暮便浓浓的铺开了。酉时下刻,一钩新月业已爬上了檐角。 尚书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秋夜渐凉,暮霭遮月。 尚书府的书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临安城此刻正是薄暮冥冥,冷峭的夜风伴着秋蝉噪声萧萧而起,吵得窗牖亦跟着窣窣作响。 尚书府的书房内这会儿却是静谧非常。 缓了片刻,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去,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旷夫怨女。 “呵呵,”干笑两声,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月色清姝,暮霭沉沉。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苏妁杵在原地愣了半晌。 娘所说的听上去虽是好事一桩,但这好事来的也太蹊跷了! 爹爹要升任通政司左参议?若是记得没错这可是个从五品的大官儿!可是上辈子明明到闭眼,爹爹都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啊。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二老爷家早上过来的急,听下人报了大老爷出门,便连早饭未用就匆匆追过来了,仿佛生怕自己到前先被旁人内定了什么。 柳氏原本想着既然院子爽快分完了,眼下又正好起身致谢,那就不如直接回去好了。可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见对面的杨氏又坐回了圈椅里,大老爷也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爷与夫人杨氏相顾一眼,二人脸上皆是喜不自胜。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开始了猜忌。 “老爷,我就说老大家的怎会这么通情理不跟我们抢大院儿,原来人家早盘算好了!大哥大嫂借着治病的引子随老三家进京去住高门官邸,两个儿子留下来占着三处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怨愤起自家老爷没得个娇贵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这个当由头。 二老爷一听她唠叨便打心底里烦躁:“你说你贪总要有个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个院子都分不来,闹得几年不走动。如今整个院子都分给咱们了,还是五居的大院儿!你还不肯知足” “再说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没听他们方才所言么,个把月就回来了。”二老爷气不过又补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为各自娶媳生子后苏家会越发的兴盛荣华,却想不到娶了这么个泼辣主儿进门,搅得家宅难安,兄弟反目! 柳氏见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的不乐意,习惯性的掐起腰来大吼:“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谁给你生的三个儿子?大哥只说针灸一个月后有起色,何时说一个月后就回来了?也就你这个肠子不带拐弯儿的信他们会舍得放弃京城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胳膊肘往外拐?那可皆是我的亲兄弟!” “亲兄弟怎么了!能帮你传宗接代还是能帮你养儿育女?” 如此针尖儿对麦芒,二房的老两口直吵吵到午饭时,才终觉体力不支,歇了。 *** 这日清早,一辆双匹马儿拉的车自苏府驶出。 车里坐的除了苏明堂一家三口,还有他的大哥苏明山与大嫂杨氏。随行的下人除了管家老姜,便只带了霜梅等三个丫鬟。 许是因着车里皆是长辈,有些过于闷了,苏妁拉开一点窗帘透气,顺带赏着一路的风景。 金秋的空气里泛着丝丝凉爽的惬意,薄雾轻笼,朦朦胧胧。远处的山水如诗如画,铺就开满视野。 这些年三房间的嫌隙也生出些疏离,想到接下去的时日还要长久倚靠苏明堂一家,杨氏便有意调节氛围。她上前摸了摸苏妁的头发,脸上慈爱的笑着:“妁儿今日梳的攒珠垂花头真漂亮,这样才有官家小姐的气派!往后那丫鬟鬓还是少梳,那都是下人为了干活儿方便才弄的。” 苏妁放下车帘收回视线,冲大伯母莞尔一笑,但笑不语。 杨氏自不会往坏里想这孩子,谁让这丫头的笑又甜又诚挚,便是不答一个字儿也让人觉得乖巧无比。有一瞬杨氏甚至走了神儿,鬼使神差的在想日后什么人才能娶了这么可人儿的丫头。 她对这丫头的喜爱倒是不掺假的。 于是又接着道:“妁儿,别看咱们离着京城那么近,可还真没来过几回。这回进京住下了,你可定要多出去逛逛,京城里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听着这话,苏妁觉得大伯母这是还将自己当个小孩子哄。脸上讪了讪,敷衍着点头称好。 白日里这一路官道很是通畅,一个时辰左右便驻停了下来。苏明堂夫妇与大哥大嫂一个接一个的踩着步梯下了车,苏妁最后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砖围成的三进院子,较之朗溪县的苏府差不多大,但不像那边分隔的那般细碎。是以庭院开阔明朗,还有回廊与山石布景,整体比朗溪的苏府不知要好出多少倍来! 苏妁自是激悦,但却不及大伯母表现的明显。 “哎哟哟,真是死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官邸!如此也不枉活一回” 杨氏才惊叹一句,就被大老爷堵了回来:“呸,才刚搬进来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杨氏略带窘色的扫视了圈儿众人,立马住了口。深深自责,平日里最注重言辞体面,怎的这一激动竟失了态。 只是她也从这刻起越发坚定了心思:她要在这里住下去,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两个月,而是长久的住下去! 苏明堂一家居正院儿乃是自然的,他将大哥大嫂安置到后院儿的厢房,是间带耳房的套间儿。 简单安顿好行囊,苏明堂招呼大哥大嫂来偏厅用午饭。用饭时聊唠起了些家常里短的事儿。 苏明堂边夹着菜,边随口问道:“大哥近来布庄生意如何?” 苏明山当年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布庄,虽打理不得当生意日渐惨淡,不过借着祖荫庇护勉强能糊口。 他原来正夹着一块肉快要填进嘴里,一提到这事儿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了。 桐氏见状便奇道:“怎么,大哥布庄生意有问题吗?”毕竟日后一个月皆要同桌而食,关系能缓和的自然要尽量缓和,不然谁都不自在。 大嫂杨氏见老爷没心情说,便主动诉起了苦:“哎,入秋前尚书府的管家来布庄订了一大批布料给下人们做工衣,原定的是昨日放银,结果老爷去领银子却被人给轰了出来!” “后来打听之下,才得知是管家前日挨了客人的打,近来在养伤,所欠的货银要伤好之后再结。可听说伤的不轻,险些丧了命!这货银可谓是遥遥无期啊。” 杨氏想着如今苏明堂好歹也是五品官员了,指不定能帮他们解决解决。 一听是尚书府,苏明堂便知爱莫能助。但还是颇为好奇的询道:“是哪位尚书大人的府上?” “礼部尚书,张茂张大人。”大老爷答道。 苏妁刚刚喝进口中的汤顿时惊得吐出了大半! 张尚书府的管家,不就是那晚给她一耳光的那个男人。竟挨了打,还险些丢命 谁这么除暴安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一章 正午的日头韶华盛极,因着秋意渐深,伴着金风倒也觉遍身舒爽。适才,尚沉浸在丧婿之痛的学士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二章 汪语蝶蓦然抬眸,正巧对上她爹那阴厉的眼神。她那双泪眸中悠忽有火子似的金星穿过层层水雾,迸射出一种热烈的期冀!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c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三章 “妁儿,我与你说的那些事切莫对旁人讲,便是家人亦不可。”汪语蝶郑重的凝着苏妁。 苏妁略微一怔,既而连忙应下:“姐姐放心,便是您不嘱托,妁儿也定不会将如此私密的谈话外传。”做完保证后,心中却微涩。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四章 皇极殿原本乃历代太上皇的寝宫,而如今却成了谢首辅的栖身之处。 乾清宫小太监疾步行至皇极殿的殿门外,恰巧撞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在训诲手下。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既而凑上前去,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时仍头戴梁冠,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接而稽首行礼,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 这怎么行! “哎呀呀,那我那我要想法子为圣上进献寿礼啊!”苏明堂略显急切的看向汪语蝶。若想为圣上献寿礼,通过她爹汪大人自是最合适不过。只是他一清如水,两袖清风,更是将整个苏府翻遍了也搜罗不出件儿像样的东西。 汪语蝶见他满头愁云,夹了私心的劝道:“苏伯伯,您不如快些看看圣上都赐了些什么,这样才好盘算寿礼的事情。” “好。”苏明堂点头,既而转身逐一将锦盒打开。 头几样物件儿工艺精湛,直引得众人惊叹!但到最后两个锦盒时,大家却有些傻眼。 “贡缎?香脂?”汪语蝶也不由得诧异脱口。她爹得了这么多年的千秋赐礼,还从未见过这类玩意儿。 不过既已了了心思,汪语蝶便再次告辞离去。苏明堂神色凝重的让苏妁也先回屋。苏妁虽略起狐疑,却也不甚关心这些礼尚往来的事,眼下她满脑子愁的皆是如何偷书! 如今各府招短工的契机已过,她无法再用此计混入了。 回屋后苏妁懒怠的歪到美人靠上,边思忖着下步棋该如何走,边习惯性的往对面床底看去。蓦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那澹澹软烟罗的床裙下,影影绰绰可见藏书移了位置。她一骨碌下了美人靠,疾步跑至榻前掀起床裙 不只移位了,连书的叠放次序都乱了!这些书可是她一册一册费劲心机偷回的,哪本儿上面有何微瑕与卷翘她自是再清楚不过。 苏妁手中捧着这些书,一双桃花眸子却往门处瞥去。眼中早已没了平素的粲艳,取而代之的是凛若千年古潭的寒澌。 是汪姐姐看来余下的两本断不能再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五章 这厢苏明堂遣退了下人,又将正堂的门小心关上,才对着桐氏焦灼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老爷?”桐氏双眸愕然,先前还挂在脸上的忻悦之色顿时僵住。 苏明堂抖着手指,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备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六章【三更合一】 人定之际, 潮气浸蚀着夜幕,远处是树影婆娑,近处是马儿奔腾。 打头的是一匹碧骢驹,隐涩的蟾光将它毛色照亮, 青翠的皮毛此时却俨如墨玉般浓重。金镂鞍上坐的正是谢正卿, 只见他单手攥着马缰绳, 身轻如鸿羽,轻盈飘渺, 天马行空,不似骑骏马,倒似驭飞鸾。 落他半个马身子的是骑一匹高头青马的岑彦, 再往后便是紧紧骑马追随的十几名锦衣卫。 伴着马蹄急踏, 官道上掀起一阵尘雾,越发将那月色搅得浑濛。 不消两刻,马队便行至国子监祭酒杜淼杜大人的府门外。谢正卿勒紧马缰绳一个急停, 正欲翻身下马, 身后一身穿夜行衣的锦衣卫赶了过来。 急拦道:“大人, 不是此处。苏姑娘进的乃是跨院儿的门,与杜府正院并不相通。” 这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便是先前回宫报信儿之人,他在此处已盯了整整一日, 最是清楚情况。 “带路。”谢正卿沉声道。随后便跟着此人绕到了杜府的后面。 走了没多会儿那人便勒紧缰绳停下,指着一扇双开柳木门道:“大人, 便是此处。” 扫了两眼那门楣, 谢正卿心中已大约有数。门前的抱鼓石与门簪皆比杜府正门敷衍了太多, 加之又与正院儿不通,想来是个半立了门户的庶子居处。 带路之人又道:“大人,此门进入后算是有两进,苏姑娘所处的就在最前的这进院子里。面阔总共就三间,除了一个家丁两个丫鬟外,前院儿没什么别的人了。” 瞥了一眼小院儿的瓦檐,谢正卿给身边的岑彦使了个眼色。便见岑彦踩着马背一个凌越,便跃至了院墙的瓦檐之上! 他往院内环顾一圈儿,见前院儿也仅有一个看似闲逛,实则不时往亮灯的厢房中偷瞄的家丁。便伸手在腰封取出一枚铁弹子,指间轻轻一弹,那家丁紧接着便一声不吭的晕眩倒地! 岑彦一个利落的飞身落进院子里,轻飘飘的连片枫叶落地的声音都不如。闯入后又仔细扫了圈儿,见确实无人,他便转身将院子的门闩移开,门打开。 “大人,这院儿就一个家丁,业已打晕了。”岑彦先是恭敬的对着首辅大人禀道,既而又朝后面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家丁。 锦衣卫动作利落的上前将家丁拖至一旁柴房中,赶忙又退了出去。先前在院儿外大人业已吩咐过,所有人都在外头守着,不许弄出半丝动静。 他们将院门重新虚掩上,而岑彦则守在前院儿与后院儿之间,以防后院儿的人突然闯入。 如今无需他人再做指引,很显然苏妁所在便是亮灯的那处厢房。 谢正卿抬脚往那处走去。他想要问问那丫头为何只身一人住到杜家来,她不是极看重名声么!不是宁可冒着夜半雇不到马车的险,也不肯留宿褚玉苑和尚书府么! 就在走至门帘前时,他忽然听到门内有女子窃窃私语的动静和娇笑声。紧接着那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腾跃!谢正卿便飞身跳上了头顶的屋檐。紧接着便有两个丫鬟端着铜洗和漱盂。掀开门帘儿走了出来。 好在那房门前还有一面布帘遮挡着,不然这俩丫鬟 定是要像那家丁一样,横着出去了。 那俩姑娘边盈盈往后院儿方向走去,边娇笑着咬耳朵。 “刚刚你看见了没?那姑娘看似体态纤纤的,想不到一脱衣裳那处竟是如此饱满丰盈。” “看到了看到了,人家可真会生!听说才刚及笄,可身子都跟那熟好的水蜜桃儿似的了,要我说啊,咱们少爷可真是有福气!” 待那声音听不见了,谢正卿便重落回院子里。只是这会儿他心中所想,皆是‘少爷’c‘脱衣裳’。 难道她就这般甘心且草率的将身子交付于人?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房门,眸中迸出少见的狠厉!似是此时已不再计较什么城府,什么伪装。 “哗”的一声!他将门帘扯开。想是动作再重上一分,那门帘便可整个飞出去了。 紧接着又是“咣”一下!那木门被他一掌推开。屋内会是何场面,他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不是说了不需你们伺候的么?罢了,既然进来了就将梳洗架上的棉巾递给我好了。”这声音来的熟稔且突然,娇娇糯糯的,竟令大步迈进来的谢正卿身子僵了一下。 这是苏妁没错了,这丫头的声音甘美清澄自成一派,想是连骂人都带着股子挥不去的甜劲儿。 谢正卿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半透的绢素屏风上映出一个冷香绰艳的倩影。倩影并未着色,灰素一片,却是灵动鲜活的引人神往。 整个屋子仅在屏风后面点了盏灯,故而将苏妁的身形如实映在那绢素上,连每一缕发丝的飘动都展现的淋漓尽致,似一副能动的水墨美人图。 将梳洗架上的白棉巾取下,谢正卿将之折为长条,然后伸手往屏风后递去。 他能在屏风上清楚的看到屏风后的人从澡桶中站起,一手扶着桶沿儿,一手伸长到屏风的边缘去够那条棉巾。她身子微俯,那凹凸玲珑的娇娆身材显露无遗。 绢素屏风上的画面美妙至极!如一只妩媚曼妙的桃花妖儿,结着丰硕傲人的蜜桃,正花枝招展的伸展着枝叶,向来人卖弄风姿。 怎一副千娇百媚,怎一副婀娜多姿,怎一副惑人心肠! 谢正卿不由得咽了下,只觉口干舌燥,血脉贲张。他将头稍稍别过,不再去看那蛊惑人心的屏风。 这厢苏妁探着身子够了半天,终于够到了那条帕子。这也就是在别人府上,若是自家府上她定是要急了。离那么远就不能稍往前伸一点儿胳膊? 不过在接过帕子的那一霎,她心底的那点儿气业已消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畏惧!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还带着秋夜屋外的丝丝凉意。 那是只男人的手! 苏妁取回帕子的手连带着帕子一并紧紧捂在了自己嘴上!她强压下心底的惊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异样的动静。 她双手紧捂嘴巴,两眼死死盯住那只正徐徐抽回去的修长大手。 这个小院儿里的男人只有杜公子和两个家丁,家丁皆是知底细的长工,何况又知晓她身份,自是不会铤而走险妄图轻薄。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屏风外的男人就是杜晗昱! 她今早初到杜府时杜伯母特意来小院儿一起用了饭,说是杜晗昱有公差晚上才回能府。现在看来,果然是他回来了,而且还不怀好意的闯了她的屋子! 这时苏妁才恍然想起,小时听爹娘提过自己与杜家的庶子定过娃娃亲。只是一来她未曾见过杜晗昱,二来还不至她懂事儿爹便单方否了这桩婚约,故而她对订亲之事并无太多印象。 可杜晗昱大她几岁,对此事自然是记得清楚的。难倒他是在记恨她当年毁婚的行为,而意欲报复坏她名节?可她那时才几岁,懵懵懂懂的何错之有。 苏妁强作镇静。这小院儿与杜家主院并不相连,若是她此时大喊大叫,既唤不来能拦阻噩运的救兵,反倒还会激怒杜晗昱彻底撕破脸。 与其这么快将自身置于险地,倒不如沉着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她首先要做的便是安全穿上衣裳。 里头亮,外头暗,故而苏妁无法透过屏风看到外面分毫。她侧头看了眼烛台,心道遭了。 怕是自己之前的一举一动,外面早已看的一清二楚。 她蹑手蹑脚的迈出木桶,伸手故意将那点灯橱上的灯盏打翻在地!地上有她先前迈出浴桶时刻意抖落的水迹,蜡烛落在地上断成两截儿,残燃的火苗也因那些水迹而渐渐熄灭。 整间屋子彻底被黑暗笼罩。 屏风外的谢正卿先是一怔,既而便明了是自己方才暴漏了身份,苏妁这是怕了。 苏妁凭记忆去摸索木施,将备好的寝衣取下,慌手慌脚的穿到身上。因着原本这个时辰便是要睡了,故而里屋只备了寝衣,而明早要替换的衣裙还放在外间的衣柜中。 若想蔽体,她除此别无选择。 更无奈的是,方才急急火火的往身上套衣裳,也未敢磨蹭时辰擦拭水迹,如今这寝衣才刚上身儿,便已被水珠儿浸润了个透彻!双绉丝的面料遇水便紧紧贴裹着身子,纵是这里没半缕光线,苏妁也能想像如今自己的狼狈相儿。 可眼下已顾不上这些,她赤着脚轻轻往屏风处挪,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虚伸着双臂像盲人那般往前探。 “啪唧”一声响!苏妁冷不丁脚下一滑,身子便往前倾去 是水,方才她从浴桶里带出来的那些水,铺洒在白玉石板的地面上犹如冰面儿一般的滑。 惊惧一直笼在心头,故而连摔这一跤苏妁也压抑着未敢喊出动静,明明惊慌的已快要哭出来。 可就在她歪到地上前,突然有一双大手及时揽上了她的腰,轻轻一捞便将她的上半身拎起!她就如此猝不及防的栽进了男人怀里。 男人的那双手丰肌劲骨,强壮有力,死死钳在她的腰枝上,纵是脚下再滑她也依旧站的安妥。 然苏妁自知此时再佯装已无甚意义,终是咬牙切齿的低吼出声:“淫贼!你放开!再不放开我就要叫” “唔——”不待她将话讲完,头便被那只大手死死揉进怀里!那硬朗的胸肌捂得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口! 若是放任她乱喊,旁人看到谢正卿倒是没什么,可她一姑娘家的名声怕是要就此毁了。 随后苏妁便觉一团热雾喷洒在侧颈间,一个幽沉的声音贴着她耳畔挑衅而出:“你认为你能叫来谁?” 她停止了挣扎,反正按着她后脑勺的那只大手她也挣扎不过,认不认命都只能乖顺的埋在他胸前。他说的对,这里是杜府的跨院儿,杜晗昱是这里唯一的主子,她又能叫来谁?无非是叫来几个看热闹的下人罢了。 方才她不要那些陌生的丫鬟守门伺候沐浴,却不料她们出去连门的都不锁!如今再将下人们招来,保不准儿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反咬她沐浴不留人伺候,故意留门儿勾引杜家公子。 谁让是自己上赶着来人家府上做客呢? “你不乱喊我就放开你。”那个无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倒真怕憋得她久了引起不适。 “唔——”苏妁在他怀里艰难的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乖巧的让人生出丝心疼。 谢正卿稍松了松手,却也未敢太放任,生怕她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出尔反尔。他双手环着她的身子,只容她将头抬起贴着他的肩膀,自在的喘息几口。 许是先前被捂得太久了,苏妁的头一被那只手放开,便毫不避讳的趴在男人肩头大口呼吸!胸前的剧烈起伏撩惹着男人的胸膛,可她已顾不得这些,她只知若是他再迟松片刻,自己约莫是要昏过去了! 那甜美而急促的娇喘声吟唱在耳畔,软弹饱满的地方紧贴在他的胸膛,先前屏风上所呈现的那幕柔腴妖冶不断在脑中盘旋谢正卿默默承受着这些,只觉一股子邪火自胸前窜至下身。 耐着舌燥唇焦,他一手抄着苏妁的腰髂,一手穿过膝窝,将人打横抱起。 就在她还意图挣扎抗拒时,他已三步并做两步走来到床前,身子一俯,将人平放在床上。 嘱咐道:“地滑,别再摔了。过会儿让下人来收拾,早些睡吧。” 言罢,谢正卿便转身绕过屏风,毫不迟疑的出了屋子。 直到听见那掩门的声音,苏妁才确定人是真的走了。连忙摸着黑爬起,轻手轻脚小跑到门前将门闩插上。 如此,才终是安下心来。 这厢谢正卿出了院子,岑彦也立马跟了出来。谢正卿未言半字直接翻身上马,高高的坐在马背上吹了须臾的夜风,心智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垂眸睨向之前在此盯梢的几个黑衣人,命道:“你们这几日在此盯仔细了,若有男人胆敢进那间厢房,无需禀报直接就地处置了。” 说完,谢正卿紧攥着手中的马缰绳调了个头,猛夹两下马肚子驰骋而去!身后十数匹马儿一路狂奔追随,飞沙扬砾,遮天盖地。就着清淡月辉现出一派夜的诡丽。 *** 皇极殿内,灯烛辉煌。 刚刚回宫的谢正卿此时正端坐在基台的宝座之上,而下面所跪的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 “我记得你跟国子监祭酒杜淼有些私交?”谢首辅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宋吉叩了个头,心道难不成是杜淼犯了什么事儿,如今首辅大人想要揪出党羽?不然好端端的大人哪有功夫问起这些。 “回大人,奴才以前在乾清宫当差时,确与那杜祭酒曾有几分旧交情。只是自打跟随大人后,便没多少走动了。”说到这儿,宋公公脸上挂起了谄媚笑意,这话说的多少是有些心虚。但宦官与外臣有私交难免会遭主子疑忌,能避嫌便避嫌些。 “哼。”谢正卿冷嗤一声,伸手指着下面的宋吉轻蔑笑道:“你这只老狐狸,趋利避害从来都是你的本事!” “奴才”宋吉只跟着谄笑,没再急着解释。 “行了,放心吧,杜大人未犯什么错事儿!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要问问你罢了。” 见谢首辅如此说,宋吉立马宽下心来,连忙拿腔拿调的殷切道:“大人问便是~奴才对杜祭酒府上的事虽不敢说无所不晓,但也因着以前走动的密切,知之甚多。但凡是奴才听过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正卿再次冷笑,只是对宋吉这种老狐狸这副态度习惯了,倒也未夹何许恶意。 “好,你且说说,杜大人府上与苏明堂府上有何瓜葛?” 宋吉闻言先是怔了怔,这旧闻倒也算不得什么不可讲的,只是心中不免生出些狐疑,大人怎会关心起这等小事儿来了。 他如实将自己所知的旧事娓娓道来:“大人,十六年前杜淼与苏明堂参加同场秋闱,二人不只双双中举,苏明堂还摘得了解元,赢得众考官的一致看好。试后两人频频饮酒会诗,一来二去成了挚友,非但约定来年一起参加春闱,还约定待苏明堂有了孩儿,为男则与杜家公子结为兄弟,为女便结为夫妇。” “但后来不知何故,苏明堂弃考了。而杜淼夺得了那场会试的会元,自此顺利入仕,步步高升,一路官运亨通。” “再后来苏府果真得了个千金,只是那时杜大人业已腾达,杜夫人便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坚决不认这门亲事。所幸杜大人还有房外室,数年前也诞有一子,才保得杜大人未做那食言之人。” “只是两府这门亲事也是波折丛生,杜府的难题解决了,可苏府又不知为何久拖不认。慢慢儿的两府间就越发疏离,当年的挚友亦成陌路。” 宋吉终是将这段往事讲述完,只是他没敢多嘴苏家毁婚的原因。若是让首辅大人知道苏明堂毁亲正是因着杜淼投靠了首辅为他所不耻,怕是今晚大人要动怒了。 听到这儿,谢正卿也已明白了苏明堂将苏妁送去杜家的意图。看来他这是有意躲避来自宫中的青睐。 见大人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宋吉又补了句:“要奴才说啊,这苏家姑娘也真是缘悭命蹇,落魄不偶。虽说杜晗昱只是外室所出,不比正室夫人亲生的嫡子来的贵重,但好歹也是正四品祭酒之子!薄了这桩亲事,怕是这辈子也难再攀上这么高的枝儿喽!” 宋吉原以为自己说的皆是些无关利害的陈年旧事,却不料还是成功激怒了谢首辅。 他抬眼皮儿时,正巧见基台之上的长案上飞出一抹白影!那速度之快之狠让他无暇细忖此为何物,直待那抹白影“哐当”一声坠落于地,他才看清那竟是一盏青花瓷的笔洗。 笔洗碎成无数块儿大大小小的瓷片,还有微小的碎瓷渣溅到宋吉的脸上,擦出好几道浅浅的血口子。毕竟是见了红的,宋吉吓的将整个前半身伏在地上。 大呼:“首辅大人饶命啊!奴才错了”虽然他尚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谢正卿不提惩罚也不曰宽恕,却无端又问起另一桩事儿:“千秋万寿宴筹备的如何了?” 千秋节自高祖先帝起便进行了改制,将原本于乾清宫与交泰殿设立的宴会,改为由朝廷拨银,由四品以上的朝臣轮办。目的自然是借着寿诞的由头亲访笼络百官,缔造君臣一家亲的和谐盛世。 宋吉闻言先是愣了下,脸色煞白,一时有些跟不上首辅大人这跳跃的速度。顿了顿,才谨慎回道:“禀大人,今年承办千秋节的乃是镇国将军李达。据闻李将军多日前便已将百宴厅布置妥当,食材及韶乐也已备好,只待寿诞日圣上与诸位大人亲临。” “嗯,你且先退下吧。”首辅大人口中悠悠吐出的淡淡几字,却令宋吉如获新生般!这是不罚了。 又行了遍大礼谢过恩后,宋吉退出了正殿。始终立于一旁的岑彦上前,知大人屏退左右自是有要事吩咐于他。 “今年的千秋万寿宴,就改道国子监祭酒府上吧。” “大人,这突然的变更,对李将军总要有个交待吧?”岑彦凝眉问道。心忖着这镇国将军虽说是庆怀王的人,大人看他不顺眼自是应该,但毕竟是位居从二品的朝廷肱骨,若就这样毫无端由的抹杀了他筹备已久的盛宴,必会要个说法。 谢正卿嘴角淡出抹喜怒难辨的弧度,既而徐徐问道:“那就想办法变成他该给我个交待。” 只愣了霎那,岑彦立马心领神会。拱手道:“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首辅大人起身边往通廊走去,边丢了一句:“毕竟大喜的日子,别搞出人命来。” *** 月笼薄纱,星不明。 四更荒鸡,镇国将军府此时已是黝黑静寂一片。只见几个黑影“咻”的蹿上院墙,麻利的跃进院子里。 只须臾,这几个黑影又从院墙内蹿出。只是此时院儿内的某个角落已有火苗开始往上蹿!不时顺着风势往四周蔓延开去。 热烈的火星子“噼啪”的自那火苗顶端迸射出来,伴着秋夜的高风愈飘愈高!四周的物体随之变的虚晃,空中升腾起一缕一缕的灰烟。 似月夜的哀鸣,似魔鬼的狂舞。 院内各房的灯逐渐点起,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房门,一片噪杂。 “走水了!走水了!百宴厅走水了!” 翌日,天未亮镇国将军便焦急的等候在了皇极殿外。 虽说李达是庆怀王的人,也多次跟着王爷给首辅大人下绊子,但毕竟圣上寿诞乃是礼部筹办,而六部又直接效忠谢首辅,故而纵是他再不情愿,此事出了纰漏也必须亲自登门来向谢首辅请罪。 约莫一刻后,宋吉过来将李将军迎进正殿。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李将军灰头土脸的从皇极殿出来。 刚在殿内好好交待告罪了一番,谢首辅虽也未太过苛责于他,但被这般居高临下的诘责一通,他也委实是憋屈。 想这回盛宴花了多少银两且不说,单是精力上他便除了每日早朝外,整整三旬未有出门办私事!每日忙于百宴厅的修葺布置,可想不到最终竟是这个结果。 凭白让那国子监祭酒杜淼捡了个大便宜!杜淼若是办得好了,自是龙颜大悦。即便办得不好了,也有他糠秕在前。 越想越气!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 “哐哐哐——” 被一阵叩门声搅扰醒,苏妁揉了揉迷蒙的双眼,从床上坐起。心忖着虽是独出来的偏院儿,下人也不会这么没规矩吧,哪有辰时不到就将客人吵醒的。 毕竟不是自己家可怎么随意怎么来,她艰难的翻下床,披了件斗篷准备去开门。 可刚走到门前,蓦地一股子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突然想起昨晚睡前发生的那一幕 “谁?”她试探着问了声,未敢将门开启。 “苏妹妹,在下杜晗昱。” 这声音虽清越干净,却如一道闷雷般炸在苏妁的心头!既后怕又庆幸,方才恍恍惚惚的幸好没手快先将门给开了。 “杜公子,苏妁虽叨扰于府上心感歉仄,但毕竟是冲着杜夫人来的。您这一大早的来叩门,有些失礼吧?” “噢,苏妹妹多虑了。今早下人禀报说前院儿的家丁昨夜遭人暗算打晕,故而在下心系苏妹妹的安危,这才急着赶来问问昨晚可有什么匪徒潜入?” 家丁被打昏,遭匪徒潜入?他这是打算将昨夜的无礼举动归究给一个莫须有的人么。 呵呵,苏妁内心轻蔑的狂笑。她确实曾料到这位杜公子碍于两家长辈的交情,兴许会找个由头前来致歉,以免日后尴尬。只是她所能想到的也仅仅是诸如‘酒后失德’之类的借口,却想不到他编了个这么妄诞的理由! 不过都说捉贼捉脏,昨夜的一切除了她并无任何人证物证。夜色漆漆,甚至连她自己都非亲眼所见。 书必须得偷,杜府必须得住。既然她暂时不能离开,便给他个台阶好了。 “杜公子请放心,”苏妁隔门言道,声音有意比先前提高了几分:“昨晚啊,除了一只野狗跑进了屋将我吓了一跳外,并没有什么贼人潜入。”说罢,她暗暗嘲笑。 门外的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有意伪装,闻听此话竟也未恼,反倒认真起来:“苏妹妹,昨晚闯入的是否为一只土黄色的狗儿?妹妹莫慌,那狗儿叫阿黄,乃家丁打小收养看门护院的,并不咬自己人。” “说起来还是在下思虑不周,一会我便让人将阿黄暂时牵到主院儿那边去养几日。免得再惊扰了苏妹妹。” 苏妁撇撇嘴,为找台阶下竟连骂也肯捡?罢了。“杜公子,若是没旁的什么事,我打算再小憩一会儿了。” 杜晗昱蹙眉,意调带着两分为难:“其实还有一桩事的,不过苏妹妹最好还是开门说话。” “不必了吧,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还是等”苏妁的话刚说至一半,便被门外的声音压了下去。 “是关于圣上的千秋寿诞宴移来杜府办之事。” 刚想说千秋寿诞宴关她何事,话到嘴边儿,突然苏妁哽住了。千秋寿诞宴移来杜府,难道杜晗昱是想来请她也去?那样的化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潜入杜府主院儿了! “那请杜公子稍等,苏妁换件衣裳便来。”说罢,苏妁回去衣柜里翻出一套红细胭脂云缎衣,飞快的换好。又简单擦拭了脸庞,以青盐漱口。 这才开门,迈出。 盈盈施一平辈间的常礼:“杜公子久等了。”眼下可还指望着他呢。 杜晗昱从未见过苏妁,甚至父亲从未提及过此人相貌。今日一睹真颜,他不由得愣了半晌。 未涂半点脂粉的一张素净小脸儿,已是欺霜赛雪。唇边浮起淡笑,便越发趁得一副玉颜风娇水媚,美娆无比。 打死他也未料到,郊县长大的苏家妹妹竟生得这么一副好颜色!若知如此,当年他纵拼一死也不会容这门娃娃亲黄了的。 “杜公子?”见他怔在那儿眼波都不带流转的,苏妁终是提醒了一声。 杜晗昱顿过神儿来也赶忙解释:“噢,苏妹妹勿怪!昨日公差回来的晚未及休憩,今日一早又同父亲筹划过几日千秋寿诞之事,故而时有恍惚。” “呵呵,无妨。”苏妁嘴上笑着,心里亦在笑。这还真是个滴水不漏之人,每一次失态都要为自己找下圆满借口。 这处偏院儿较小,除了住人的厢房与稍能走动的空院儿外,并无甚刻意添置的景致或是亭台石凳,是以二人就如此突兀的干巴巴杵在房门前对话。 “对了,之前我听说今年的千秋宴由镇国将军府来承办。怎的突然又改来了杜府?”苏妁自然的将话引至正题。 见她问,杜晗昱虽敛了嘴边的笑容,但眼尾眉梢儿仍带着股子由心而发的幸灾乐祸。他轻叹一声:“哎,可惜李达将军的府上昨夜突然走水,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筹备而成的百宴厅,就在一夜之间化为了乌有。” 话毕,还无比哀怜的摇摇头。 虽并不认识这位李达将军,可苏妁听了这种悲事也禁不住动些恻隐之心。随后又关切道:“听闻李将军筹备千秋宴用了数月,而如今仅余数日,杜府筹备起来岂非难如登天?” “噢,难如登天倒也不至于。”杜晗昱柔婉的笑笑,一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模样。若非昨晚那幕,苏妁兴许还真能被之糊弄。 他继续言道:“李将军筹备时的确耗费了大量精力和时日,主在百宴厅修葺c厨房手艺c乐师能力c及下人们的教导上。而我们杜家承蒙圣恩,早在四年前轮办过一回,故而这些皆是现成的。” “想来便是因着这般,谢首辅才会将如此紧急的重任交给我们杜家。” 苏妁笑微微的点头赞同,心中却是腹诽不已。四年前办过就得心应手?那为何不委派三年前c两年前c还有去年承办的大臣?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杜府办这场盛宴,她便有机会接近正院儿的书房。 “那杜公子特意来与我说这些,是” 苏妁有意引导,杜晗昱便也不绕弯子:“苏妹妹既与在下有婚约,如今又恰巧小住府上,值这等盛事理应邀妹妹一同见识下。” 婚约?那不都是儿时便否了的。不过随他怎么说,能去便好。“那就谢过杜公子了,苏妁还真是想去开一开眼。”她一口答应下来。 杜晗昱走后,苏妁赶忙写了封信着人送回苏府。大意就是千秋万寿宴改由杜府承办,而她那日会随杜家人出席,故而爹爹无需再劳烦汪大人代为献寿,只需将备好的寿礼交由她亲自献予圣上便可。 当晚,苏妁便等来了回信。信上爹爹说让她安心呆在杜府,他这些日子会尽快找到体面适宜的寿礼。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来到千秋节的前一日。 这几日苏妁过的平淡如常。每日杜伯母会过来陪她用一顿午飧,其余时间她则坐于房内靠看些话本打发时日。所幸的是那位杜家公子倒还知礼数,并未再来闯门亦或叩门。 这日直到偏厅用了晚饭,才有下人来报:“苏小姐,方才苏府的马车过来送下了东西。” 苏妁知定是爹爹挑选好了圣上的寿礼。这一日她总是惶惶不安,担忧爹爹会备不出来。当打开那朱漆锦盒时,她也着实震撼了一把! 锦盒中的玉盘乃整块和田玉雕成,盘面儿为上好冰种,通透莹润,而其上的雪梨黄玉,则就势雕成凤舞龙盘。 龙身金黄熠熠,凤身则略带橙头,此寿礼非但价值不菲,寓意也甚好。以此祝圣上万寿,帝后同心则最为恰当! 将寿礼仔细擦拭通透,苏妁小心的盖上盖子。不用爹爹说她也猜得到,此件宝贝差不多要以爹娘的毕生积蓄方能换得。父亲为报圣恩显然也是下了大心思。 翌日,用过晌午饭苏妁便跟着杜晗昱一同去了杜家主院儿。 虽然盛宴要等晚上才举行,但与杜家交好的,或是好事儿的,再或是外城的,亦有几个早早到的。 坐于亭中的杜老爷和杜夫人远远看见杜晗昱与苏妁二人同行而来,便喜上眉梢。 杜夫人虽不喜那个狐狸精,但对她生的这个彬彬有礼的庶子却是讨厌不起来。直道:“老爷,您看这两孩子多般配。” 杜老爷并不想当着孩子面儿说这些,便有意岔开话题:“苏姑娘,听闻你爹备了件凤舞龙盘?” “是。”苏妁只浅笑着应道。 “好东西,好东西呀。”杜老爷极为赞赏,心中则有另一盘算。 待这寿礼当众呈献之时,必会引得龙颜大悦。而皇后素是个敏慧热心的,见这寿礼中有含着对自己的祝福,必会嘉勉几句。 届时只需某位大人稍添一把火,便可趁圣心夷悦,求旨赐婚!那样便是得了天大的颜面。 自从昨晚知晓了苏明堂送来的这份寿礼后,杜淼心中便有此筹算,如今万事具备,只差这个‘和事老’了。 杜淼离开亭子,去找正在一旁石凳上饮茶的刘太师。这不仅是他的恩师,还是一路提携他的贵人,由他开口,圣上断无可能下了这面子。 讲明来意后,刘太师自也乐得做这‘和事老’。只是二人密切交谈之时并未注意到后方的花圃中,正有位姑娘采着菊瓣,将那谋划听的是清清楚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七章 日晡的阳光带着秋日里难得的暖香, 离千秋节万寿宴开席还有大半个时辰,宾客却基本到全了。 今日皇上皇后要来,首辅大人也要来,故而没有什么人胆敢卡着时辰再露脸儿。眼下除了最尊贵的三位, 其它已悉数齐至。 诸位大人聚在杜府的广宴堂中闲议着近日的政务, 而女眷们则在后院儿恬逸的品着香茗, 赏着秋菊裛露,枫叶流丹。 “语蝶姐姐。”盈盈走来的苏妁, 给正坐在藤椅里的汪语蝶行了个平辈礼。一来因着汪大人是她爹的恩师,二来也因着汪语蝶长她几岁,是以在公众场合苏妁也不愿恃着闺中情谊, 人前失礼。 汪语蝶手中拎着条樱草色的帕子, 往对过儿藤椅上一指,脸上笑吟吟的娇嗔道:“这才几日不见啊,妁儿你就见外了!快坐吧。” 苏妁的确是带了两分情绪在脸上的。想到汪语蝶偷翻了藏于床下的那些书, 她便再无法心思单纯的看待这位好姐姐了。 如今汪语蝶也成了苏家的危机。 苏妁嘴角硬扯出个柔婉弧度, 坐进椅子里细端着对面女子的一颦一笑, 暗自揣摩汪语蝶让丫鬟叫自己过来的目的。真的就如以往那般,仅仅是闲聊品茗? 垂眸看了一眼两人间榆木小案上的菊花茶,莹黄透亮, 苏妁奇道:“姐姐怎的饮起菊花来了?这东西性寒,清热解暑, 伏夏里用倒是好的。” “嗯, ”苦笑一声, 汪语蝶端起眼前的碧翠茶盏,送到唇边轻啜一口,既而眸中淡出一层凄沧的水雾:“自打出了那些事我便精神日渐疲懒,每夜却又入睡艰难。大夫开的皆是安神的方子,我便也不敢饮那些提神之物,这才让她们采些新鲜的菊瓣来泡饮。” “原来这样”苏妁垂下了眼帘,汪姐姐确实是个悲苦之人。 见苏妁亦跟着神色忧郁,汪语蝶眼中水汽飞快消散下去,破啼为笑:“罢了,今日圣上万寿大好的日子,提这些作甚。” 说到这儿,汪语蝶顺势将话题一转:“对了,听说妹妹今日要代苏府向圣上进献寿礼,不如先让姐姐开开眼,看看苏伯伯寻来了什么好东西!”说着,汪语蝶便身子向前微倾,眼中精光流动。 她确实感兴趣。苏家越规制得了圣上那么多好处,甚至蜀锦与香脂连学士府都不曾获赐。说不歆羡那定是骗人的,她倒真有几分好奇,苏家会送什么珍宝来赂谢圣恩。 原本苏妁还想推脱,但见汪语蝶已向她身后看去,便也跟着回头去看。正抱着锦盒往这处来的是丫鬟凤儿,这几日便是由她在偏院儿照顾苏妁的起居。 一看凤儿怀里抱的那个扁方红木锦盒,苏妁便是是阻不了汪语蝶看了。 凤儿走到跟前儿先是行礼,接着将盒子放到榆木小案上,轻声道:“苏姑娘,我们老爷说过不多会儿圣驾便至,让您保管好稍后亲自进献。另外老爷百般叮咛,定要仔细检查一遍,万万莫出了纰漏。” 说完凤儿便退下去了。苏妁看着眼前的锦盒,明白若再藏着掖着便等于公然下了汪语蝶的脸面。便施施然起身将锦盒大方打开,口中言道:“姐姐说笑了,苏家能拿得出手的物件儿,在姐姐眼里怕只是俗物。不过圣上寿诞,总要尽些心意才是。” 看着锦盒里玲珑透漏的玉盘,汪语蝶也禁不住啧啧称赞:“瞧这鬼斧神工,巴掌大的玉盘里却连每一片龙鳞都雕的栩栩如生。还有那龙的眼睛赤金透亮的,炯炯有神。” 其实这东西昨晚送来时,也着实令苏妁惊叹一番。盘体通翠冰莹,鸾凤橙中带赤,蟠龙金光熠熠,特别那龙眼之处颜色渐深,愈发显得如火如炬。一块儿整玉雕刻成这般,可遇而不可求。 苏妁嘴上虽谦逊,但心中也明白,这样的物件儿,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一番赞叹过后,汪语蝶转身却漏出抹狐疑。心道这些年苏家可是藏的够深的。 总给人一种无欲无求鸢肩羔膝的感觉,却猝不及防的连升了两品。时不时摆出两袖清风捉襟见肘之态,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拿得出这等宝物。再加上先前丫鬟采菊时听来的那些话,苏家的心气儿够高的呀! 再转回身来时,汪语蝶脸上又恢复了无嗔无妒的慈和表情:“宸奎逸彩,龙凤骞翔。苏伯伯所献寿礼必会得帝后欢心。” 闻言,苏妁浅笑。心忖着若是真能因此得圣上另眼相看,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虽说朝中大权旁落,但毕竟皇上还是坐在那龙椅里的人,留几分好印象,指不定能为苏家挡挡霉运。 见苏妁眉眼欢喜,汪语蝶面色一嗔,坐回藤椅中讷讷道:“妁儿,我看你是真不拿我当好姐妹了订亲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也不说一声。” “跟谁订亲?”苏妁将那玉盘小心放回锦盒,抬起头怪骇的凝着椅子里的人。 见她不打算认,汪语蝶便也不绕弯子:“不然你一黄花大闺女,搬来杜府做什么?”杜家都打算去求圣上赐婚了,还想抵赖? 苏妁面露窘色,急急解释道:“语蝶姐姐,我来杜府是因着杜夫人以前照看过我,而如今女儿远嫁,杜夫人思女心切,爹娘才让我来哄哄她陪她好好吃几顿饭的。” 顿了须臾,汪语蝶轻吐一声:“噢。” 可见苏妁是真不想说,那再逼问下去也无甚意义。枉自己真心待人,自以为姐妹情深无话不谈,原来苏妁竟是心思这般重。 *** 已入酉时。 凄美的残阳渐渐落至天边,似个不甘归隐的妒妇,弥沦之际喷薄出满心赤火,将天空狠狠烧灼,最终融成一片绮丽的彩霞。 “皇上c皇后驾到!” 随着乾清宫总管太监的一声高呼,喧嚣的广宴堂立时静下来,原本围凑一圈儿高谈阔论的人群也速即矮了下去。 百官跪地迎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齐德宗皇帝朱誉晏,龙颜和悦,将手微微一抬:“众爱卿平身!都回席位入坐吧。”边说着,朱誉晏携皇后肖氏往大堂最北的宝座玉台走去。 朱誉晏身着黄罗龙袍,其上绣着龙纹c翟纹并十二章纹。头戴乌纱翼善冠,其上金二龙戏珠。当今正值春秋鼎盛,初看之下亦是冷傲孤清,实难与个傀儡联系在一起。 与他十指相衔的肖皇后,则身穿缕锦缂丝织就的绣金袍,外罩云金如意霞帔。头戴龙凤珠翠冠,其上珠围翠饰便达十数斤之重。 二人携手相搀,走了几步后朱誉晏却见诸位大人只是起身,却杵在原地未依他吩咐入席。他只当是大家在圣驾面前拘着,便驻下脚步环顾一圈儿笑道:“今日并非朝堂,诸位爱卿无需多礼,权当做是块家宴,都快些入座吧!” 众卿缄默不言,依旧如故。移时,有位大臣直言不讳道:“禀皇上,谢首辅还未到。” 朱誉晏面色微怔,原来大家只是在恭候谢首辅罢了。今日千秋寿诞,他一时有些自得,竟忘了那人也要来。 往年那人至少会避开今日,容他享一日的帝王尊崇。可今年,竟连这一日的尊崇也要夺走。 “呵呵,”圣上干笑两声,面色无波的讥刺道:“是啊,谢首辅还未到,朕又安能让众爱卿就坐?”说罢,他继续携着皇后往大堂最北面的宝座玉台走去。 肖皇后却蓦然觉得眼底微涩。 自小她便注定是要进宫的女人。爹娘让她学最繁缛的礼法,习最精深的才艺,躬全懿范,内外兼修,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恢廓大度百忍成金!历尽后宫暑雨祁寒,才终成了这大齐最为尊贵的皇后! 每日锦衣华服加身,她尽可能的令自己雍容华贵,以配得起身边的君王。可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与身边的大齐天子,同样的卑如蝼蚁。 就在朱誉晏拉着肖皇后快要上到玉台时,忽闻身后响起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朱誉晏从容自若的迈上宝座台,转身时见满堂大臣业已跪地行起了大礼,面南而非面北。他立于基台之上,冷眼睥睨着背对自己跪地叩头的三公九卿,心中却鬼使神差的想着,兴许有那么一天,连他也要同这些人一样 谢首辅进门便径直往玉台走去,宋公公将浮尘往左胳膊一甩,拖着怪腔道:“诸位大人,请起吧~” 谢正卿大步迈上玉台,指着帘幕后的坐榻让道:“皇上先请。”说这话时他微抬着下巴,腰身直挺,俨然一派主场待客的架势。 帝后入座,首辅大人入座,百官也踏实的跟着入了座。 整个广宴堂南北朝向,南为正门,北为帝后与首辅大人所处的宝座台。 宝座台由白玉石砌成,离地尺余。两侧各置一鼎错金珐琅花鸟双耳大熏炉,内燃南诏国进贡来的全柱海棠香,甜香开胃,沁人心脾,未及饮酒便令人眼饧骨软。 帝后与首辅就坐在玉台之上的帘幕后,头顶是一袭又一袭繁复华美的流苏,身前的水晶珠帘靡丽倾泻,将人遮的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八章 大臣们的席位则依官阶高低, 由北至南分两例摆设而成。自是位阶越高的,离得玉台越近。 而在大堂的西侧还有一排屏风,其后乃是女眷们的席位。 依大齐俗例,凡宫办盛宴女眷均不可入正席, 可以屏风隔之, 同堂而飧。当然皇后是特例。 早便列队在门外候着的丫鬟们, 着统一的绯粉色散花霓雾千水裙,饶是这个时节穿成这般有些凉, 却还是不得不以女子最柔美的身姿示人。 立在大门一侧的杜府管家见里面都妥当了,便回头小声道:“好了,进去吧, 上菜时可都给我小心着点儿!” 丫鬟们谨小慎微的端着手中的朱漆鎏金木托, 鱼贯而入。这必定是她们此生见过的最大阵势! 趁着上菜略显混乱的空当,汪萼的长随小安子凑到大人耳边小声耳语了两句。 只见汪大人双眼迷离了下,愠色只闪过一瞬, 紧接着他便掩下眸中喜怒, 声轻却气厉的吩咐道:“不管你用任何法子, 必须给我把那东西毁了!”说这话时汪萼不仅面无表情,甚至连嘴皮子都没怎么动,以至于身侧诸位大人并无半点儿异样的察觉。 小安子怔了怔, 这可不是个好干的活儿,弄不好就要掉脑袋!只是眼下连求大人另想它法的机会都没有, 只得硬着头皮领了命下去了。 汪萼先是望了一眼对过席位的杜淼和杜晗昱, 接着目光便跃过他们, 往其后的那排屏风瞥去。心下暗道,苏明堂是打算借着这个妍姿艳质的女儿,改投谢首辅? 看来还是王爷有先见之明,早在苏明堂无端升迁时便看出了端倪。哼,想当年他费了多少唇舌才令苏杜两府毁亲,如今竟又想借着献寿礼之机求圣上赐婚!自然是万万不能。 杜淼虽算不上谢正卿的左膀右臂,却也是铁了心站在那边儿的人,若是苏杜两家当真联了亲,日后王爷还敢用苏明堂么!看来今日得给他点儿小小教训了。 *** 屏风后面成列摆放着十张月牙案。它们由两片半圆拼成,桌腿儿雕镂着西番莲折枝及祥云如意等精巧图案。圆圆满满,可容八人围桌而食。 苏妁便在靠北的一桌坐着,右手边儿坐着的便是汪语蝶。 女眷这边无需官场的寒暄,亦无德高望重之人主持,是以大家就自顾自的用着晚膳,只与领近之人小声交耳几句,生怕搅扰了正堂的圣驾。 原本苏妁也不与汪语蝶同案,只是见那些异样的目光频频投向汪语蝶,她才有些心生不忍,便换了位子与汪姐姐闲聊几句分些心,以免又想起那一夜的不堪。 就在汪语蝶又转头欲与苏妁耳语时,突然见到小安子杵在侧门处一个劲儿的往她这瞅。 “语蝶姐姐?”苏妁见她只转过头来却不说话,便轻唤了声。 汪语蝶眼神闪烁了下,接着不好意思道:“妁儿,我要去趟净房。”说罢便起身往侧门处去了。 小安子远远瞧见小姐已往门口来了,便赶忙退到门外以避开旁人视线。直到小姐出了门,他才赶忙凑上前。 “吩咐你的话给我爹说了?”汪语蝶急切询道。 “说了。”秋夜微凉,小安子却已急出了一头汗。 看他神情,汪语蝶便知不太妙,拉着他走远了几步,追问道:“我爹怎么说?” “老爷说必须将那玉盘毁了!可苏姑娘一直拿着那东西处在女眷当中,小的接近不了,还是得由小姐亲自动手。” 待小安子说完,汪语蝶的额间也渗出了层细细的薄汗。 她心里明白,杜家是站在谢首辅那边儿的,与爹爹和庆怀王势不两立。若是妁儿真成了杜家的媳妇,莫说自此她们姐妹情彻底毁了,就连苏伯伯的安危亦是难保!苏伯伯跟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怎会饶恕一个亡叛? 不管是为了汪家,还是为了苏家,她今日都必须要将那寿礼毁掉!没了寿礼就无从谈龙颜大悦,杜家亦无从借机求圣上赐婚。只要没有金口御赐的亲事,一切便还有转圜。 “好!我想法子将东西偷出来给你,你抓紧找地方把它藏了或是埋了。”言毕,汪语蝶转头往侧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取下了发间珠簪。 簪头锋利,她将之紧握于掌心,另只手用力一抽!手心伤口溢出一片鲜红 回到席位上,苏妁见汪语蝶面色发白,便体贴了句:“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汪语蝶僵着一张脸转头看她,对视片刻,突然面泛羞赧的贴耳道:“妁儿,我我来了葵水。可明明还要过两日的,也不知怎的就提前了。” 听完这话,苏妁面露惊讶:“那姐姐可有做好准备?” 却见汪语蝶犯愁的摇摇头,再次附耳说道:“已经渗到裙子外了”说着,她稍侧侧屁股,将压在下面的裙子往外拽拽。 苏妁不由得低头看去,见那精白的襦裙上血点斑斑!再抬头看汪语蝶,已是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悲愁样子。 便连忙劝慰道:“姐姐莫慌,我带来的披风倒是有几件,稍后离席前我回偏院儿去取来给你罩上,夜里风寒自然不会有人多想什么。” 汪语蝶一双媚长的凤眸里噙着泪花儿,这倒并非她有意诓骗,而是真的怕。但是怕也得做。 “妁儿,不然你现在去取吧,免得我一直难安” “好。”不待汪语蝶将话说完,苏妁便一口应下,接着起身离席。 桌案一旁有个贴墙而设的小柜子,主要是放些宾客们的外披或是随手之物,而那个装着龙凤呈祥玉盘的锦盒此时就在里面。 眼见苏妁走出了侧门,汪语蝶负手以帕子遮着裙襟起身,缓步往那个小柜子走去。 这会儿丫鬟们正在各桌间穿梭着上菜,是以席间倒也无人留意,她便飞快的将那锦盒罩进宽袖里!接着便随那些端着空托退出的丫鬟们一并从侧门出去了。 躲在假山后的小安子心中早有期待。从先前见苏家姑娘出来后,他便知自家小姐成功将人给支开了,很快便将得手。 眼下见自家小姐出来,小安子赶忙从假山后面出来迎过去,眼中满是希冀的盯着汪语蝶。 汪语蝶只字未说,只匆匆将东西自袖中取出,塞到小安子怀里。转身前丢下一句:“快去藏了!”便急急回屋去了。 *** 不知几时,一钩新月业已悄然爬上了檐角,整个杜家大院儿虽五步一盏石灯笼,却依旧被那沉沉的阴影笼罩着。 苏妁抱着一件玄色的披风,刚从偏院儿回来。玄色浓重,不易显露,故而这披风披给汪语蝶是最合适不过了。不过这一路走来,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眼下整个院子里竟没见有几个下人。 原本她还想着趁夜色深些再下手,可这会儿瞧着竟已似恰当时机。来杜家这些日子,虽说她没什么机会下手,却也打听到了中院儿书房的具体所在。一路往那儿探着,竟也不见有半个人影。 看来杜家为了待客,这是已将所有人力调去了前院儿,如今中院儿阒无一人,简直如探囊取物。择机不如撞机,苏妁将披风往一旁的树梢上一挂,人便沿着九曲回廊往院子的更深处去了。 直到摸到一个双开的清漆柳木门前,苏妁才笃信这就是书房无疑。先是四下环顾一番,见确实无任何动静,她伸手将那门扇轻轻一推,人便利落的掩进了屋内的黑影里。 黑灯瞎火的在屋子里摸了半晌,苏妁才终于找到一只烛台,拿随身带的火折子点亮后,便赶忙举着它去架几案前找寻起来。 说来也怪,才不消一刻的功夫,苏妁那双精光流动的桃花眸子便熠熠闪烁起来。单手捧着一册书,用灯仔细照了照,她只心道这大约是得手最顺畅的一回了!才堪堪翻一个架子居然就找到了。 将烛台放至地上,她如获至宝的抱着那册书翻了一下。原本也只是个随手的动作,却不料这一翻,她却整个人僵在了那儿,半晌未缓过劲儿来! 这这不是爹的书。可这书封确是《鹊华辞》无疑。 有人换了内页,只留下一个书封在此,这是何意?苏妁百思不得其解的又仔细将书翻了翻,终是在某页找到了一张字条。 “寿宴休后,芷荷亭见。”芷荷亭乃是杜府西边,一处天然小湖泊的湖边亭。 可这约条上的寥寥八个字,却令她心生胆怯,不寒而栗! 留言之人知她在找这册书,且料定了她会在今日动手,此其一。 此人还可轻松进得了杜家书房,此其二。 最为可怕的是,依着惯例寿宴结束约莫要在定昏之后了。深更半夜的,这人约她出去 不,应该是‘逼’她出去才对。 这人的语气笃定不容质疑,完全是在命令。他分明是在拿《鹊华辞》的秘密要挟于她!她在明,他在暗,若她今晚不去,或许将永远不知这本内页的下落。 便是日后将最后那本也得手了,却永远找不回这一本,那么一切皆成徒劳。 是以,她无可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九章 回到席间的汪语蝶一直心神不定, 时不时惴惴的望一眼侧门。筹算着过会儿苏妁回来,她要如何表现的毫不知情。 反正苏妁离开的这阵子屋里总共来了两波下人,也不时有其它的夫人小姐往柜子处去取放东西。既然自己已将那物交托出去了,如今身上并无脏物, 苏妁总不能无凭无据的怀疑自家姐妹吧。 如意算盘打好了, 可就在汪语蝶又一次抬眸望向门口时, 却怔住了。 进来的那个丫鬟是她们汪府的,可这敏感时候避嫌尚不及, 怎的竟自己往这地儿跑!若是此事真闹大了,必定会将所有往来之人打入帮凶之列,这个没脑子的丫鬟不是纯心连累她么! 她眼中冒着愠火怒瞪着那个小丫鬟, 可那丫鬟还是镇定的径直往她这处走来, 毫无动摇的意思。汪语蝶气的心中暗骂。 待丫鬟越走越近了,汪语蝶才惊骇的发现那丫鬟袖间竟藏着个方正的盒子般的东西。云袖轻薄,虽能将所藏之物稳稳罩住, 却边角突显。 一个莫名的念头涌上心来, 汪语蝶抬头瞪着那丫鬟的眼, 可她偏不与她对视,只往那小柜子走去。汪语蝶亲眼见她将柜门打开,借着门扇的遮挡飞快自袖中取出那物, 放了回去。 自己费劲心机偷走的锦盒竟就这么被送回来了,爹爹这是何意?汪语蝶正想跟在那丫鬟身后出去问问清楚, 转头却蓦地见苏妁回来了, 她便只好安稳的坐在原处, 未敢有异动。 苏妁则心事重重的抱着那件玄色披风径直往小柜子处去了,路过汪语蝶时也视若无睹的没半分表情。她此时满脑子想的皆是那册书,还有今晚逼她去芷荷亭碰面之人。 能随意在杜府走动的,自然杜晗昱嫌疑最大。可若是他,有什么话大可直接在偏院儿与她讲。反正偏院儿独立,下人嫌碍事遣去后院儿便是,何必深更半夜的与她去湖边? 更重要的是她与杜晗昱这才第一回见,她来杜府后并无半点异动,纵他是个天才也不可能猜出她为偷书而来啊! 罢了,想一圈儿仍是没半点儿头绪。苏妁将披风挂起,转身前还特意看了眼自己那个锦盒,一切安妥。 这才回席位坐下来,暂将烦恼挥至一边,冲身旁的汪语蝶笑笑:“姐姐放心吧,我给你取来了。” 汪语蝶回笑再三,面上感激,心中却忐忑不已。 就在此时,正堂传来司礼监太监拖着长腔的尖细声音:“礼部尚书张茂张大人,向皇上进献寿礼~松鹤长春玉如意一对儿!” 先是汪语蝶一惊,“这么快就开始献寿礼了。”微微侧头斜觑一眼苏妁,面圣的是苏妁,可她却比人家还紧张。 苏妁倒未觉害怕,死都死过一回了,还怕面个圣么。何况如今她也是个从五品通政司左参议府里的千金,不比过去村生泊长与平头百姓无甚异,多少总要拿出些官家小姐的气度。 说起来,爹升迁至今还从未睹过圣颜,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那么圣上与诸位大人对苏家的第一印象,将会因她而生。此次献寿礼的是她一人,可代表的并非是她自己,而是爹的颜面!整个苏府的颜面! 未几,杜府的管家便着人来这边请,苏妁恭谨的双手端着那锦盒随下人去往正堂。 “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之女,苏妁进献寿礼~龙凤呈祥和田玉盘一只!” 双手恭敬的端着那扁方的木制锦盒,苏妁挪着小碎步子盈盈往广宴堂北面的玉台走去。微垂着头,只看得到前方三尺内的地面,完全不知两旁的众大臣在以怎样的目光看自己。 她如此微低着头,倒使得两旁本就矮于她的在座宾客看得愈加真切。众人直心道,这株风娇水媚的琪花瑶草,插在小小祭酒府里,委实是屈埋了。 杜晗昱虽官职低微,却因着此次乃是自家承宴,故而也获得了与众大人同席的机会。他看着苏妁从眼前走过,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柳亸花娇态,让他有些憎恶。 美则美矣,可那股子狐媚劲儿却总觉难登大雅之堂!就好似这里众人看着她的眼神,皆带着觊觎,而非敬重。 他自己便是外室所出,母亲虽美却是一生受尽指摘,毫无尊严,连带着他这个儿子都至今进不了杜氏宗谱。远不如杜夫人的雍容端庄,让人心生敬服。 若是能再次投胎,他真想换一个娘!可是娘换不了,媳妇他却是想要娶个闲雅纯淑的。至少看上去是。 可如今,环顾一圈儿席间众人那死死黏在苏妁身上的目光哎!杜晗昱心中暗叹一声,端起桌前的龙泉青瓷杯,仰头一饮而尽! 而苏妁则细步姗姗,环佩叮当的继续往前走去,腰枝轻摆,软烟罗的袖襕随之微微起伏,不时露出一小截白腻的肌肤。 呈现古人口中的‘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之妙境。 走至玉台前三丈之处,苏妁跪地,垂首深埋,将双手所捧之物高高举过头顶。很快便有司礼监的太监将锦盒接了过去,呈至皇上眼前。 朱誉晏信手打开那个木盒的盖子,眼尾唇边淡出丝了然的笑。早前他还想不通谢首辅这么费心思的拉拢一个七品县令。可眼下见到苏明堂的女儿,还有她所进献的寿礼,他便明了一切了。 这玉盘乃是之前西域于田国献给谢正卿的寿礼,怕是那日珍宝库堆礼如山,连谢正卿自己都记不得了。可朱誉晏却替他记着! 龙凤呈祥乃是御用之物,掩在台面儿下私相授受便也罢了,以国礼相赠,便等同当众打了朱誉晏的脸。 如今苏妁却借花献佛 不过这等姣花软玉,放到哪朝哪代都是足以惑乱君心的主儿,谢首辅为之动念倒也无甚称奇的。 朱誉晏伸手将玉盘取出,以掌托着与身边的皇后仔细端摩。而谢首辅只时不时的瞥一眼跪于帘幕之外的苏妁,唇角噙着抹融融的笑。 锦盒里的物件儿他无甚好奇的。当初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禀,说苏明堂日日在坊间遍寻名贵珍玩。可民间哪有上得了台面儿的珍宝?便是偶尔有,他也买不起。 谢正卿听闻后便着人去珍宝库挑了件适宜的物件儿,主动上赶着低价兜售。苏明堂如获至宝,才算是了了这心事。 “大胆!”朱誉晏突然大喝一声,引得众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去。 苏妁惊骇又疑惑的抬头看向帘幕后面,却看不真切。只心道怪不得人人皆说伴君如伴虎,怎的一个东西不合眼就动怒了?何况那玉盘如此精致。 却见朱誉晏从榻椅中忿然起身,单手持着那玉盘大声质问:“你是想讽刺朕有眼无珠?!” 大堂内的众人,包括苏妁皆一脸骇然。隔着帘幕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着圣上这话,隐隐猜度着是那玉盘出了差错。 可帘幕内的谢正卿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因由,那玉盘之上的蟠龙没了眼睛! “拿下去,给苏姑娘看看。”谢正卿瞥一眼随侍在旁的宋吉,小声吩咐道。 “是。”宋吉恭顺的应了声,移步圣驾前,双手接过朱誉晏手中的那个玉盘。接着掀开帘幕,送到苏妁眼前。 宋吉与苏姑娘对视时的那个眼神,怕是比方才对圣上时还要恭敬上两分。自打上回因为诋毁苏姑娘被首辅大人砸了笔洗,他便心里隐约明白了。 这姑娘言语举止间得小心尊着,可不敢冲撞了。 因着圣上先前的那句‘有眼无珠’的提点,苏妁便直接去看那龙眼,果然不见了。她顿时脸青唇白,吓出了一头冷汗! 帘幕内那个狠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个小小的五品参议,竟敢在千秋寿诞之日动这种心思羞辱于朕!来人!” 随着圣上的一声喝令,立马有十数禁卫冲进堂内!身披金甲,腰配宝剑,赫然成排,虎虎生威! 这时席间众臣无不面色惶恐!虽说这是位傀儡皇帝,可他毕竟还是皇帝,除了谢首辅谁敢惹他动怒? 当然,席间面色最为难堪的还属杜家父子。 而一旁的汪萼汪大人,却镇定的端起桌前的一只酒杯,神色闲适的啜了一小口。 藏?藏了顶多是让苏妁献不成这回寿礼,虽失礼些却也不会得到什么教训。可把眼珠儿凿掉,却足以令苏家付出血的代价!苏明堂妄图与敌对结亲,心存倒戈,必然是要受些惩罚的。 虽说女眷那边隔着屏风,却也只是遮挡下身影,却挡不下这边儿的动静。正堂出了事,汪语蝶听的是清清楚楚,她早便猜到丫鬟将那锦盒再放回之际,已做了手脚。 她在桌案下绞着帕子,侧头看一眼屏风,视线虽穿不过去,心却能想象到苏妁这会儿已吓成了什么样子。最终她目线落在了小柜旁挂着的那件玄色披风上 凤眸淡噙水雾,含情凝睇。她只是怕苏家与杜家联姻,想要帮着父亲破坏掉这桩亲事,可是打死她也没想过要害苏妁被治罪!如今却又该如何收场? 正堂内,苏妁前半身皆伏在地上,想要开口求饶。可就在嘴刚张开之际,却听到帘幕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压过了自己:“苏姑娘,你送这尊无眼蟠龙,可是有何典故或是讲法?” 这声音不是圣上,那便是与圣上同坐玉台之上的谢首辅?可这声音她却完全不觉陌生。这人的意思不似诘责,倒似在提点她此事认不得也求不得,反倒应以言语圆之。 苏妁幡然醒悟!立马直起身子,沉着恭敬的答道:“回大人,小女向圣上献此寿礼,确有典故。还请皇上勿要动怒,先听小女将此物来历禀明。” 帘幕后的人闻之淡笑,既而轻喝一声:“今日千秋寿诞,凡持刀剑入堂者,每人杖责二十!” 当初杨靖被处死时,禁军首领便被谢首辅换过了,可如今禁卫却还敢唯皇上之言马首是瞻!看来有必要再敲打下了。 待锦衣卫上前将那十数禁卫拖出去后,原本怒目而立的朱誉晏也眸色惶惶,怅然坐回榻椅里。 谢正卿动不得,谢正卿看上的人亦动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朱誉晏面色难堪的与皇后对望一眼, 心道看来经此一事,日后就连禁卫也不敢无所忌惮的效忠于自己了。 此时谢正卿却略显玩味的盯着珠帘外,意调温柔,似兴致大好:“苏姑娘, 且说说你所献寿礼的典故?” 帝后也一同望向帘外。既然此人不管做了什么谢正卿都不许旁人动, 那么他们便只有祈望她能编出个像样的理由, 能堵住悠悠众口。不然圣上今日受此讥侮,却又惩戒不得, 日后在百官前还有何颜面可谈。 “是。”苏妁不慌不忙的应了声,又偷偷揉了揉膝盖。 细风不时从堂前拂进,偶尔会将那水晶珠帘拂得叮当作响, 碰撞出清越的声音。苏妁自是不敢抬眸直视玉台之上的三位尊驾, 但帘幕后的人却偶尔能从刮起的帘幕缝隙中觑她一眼。 恰巧她揉腿蹙眉的这个小动作落进了谢正卿的眼里。便听得他温言道一声:“平身吧。” 朱誉晏面色无波,心下却嗤笑,当朝首辅还真是懂得怜香惜玉。 闻言苏妁胆怯的抬头, 似想看看皇上与皇后的表情, 她也拿不准这会儿该听谁的。但偏巧她抬头之际, 那风又止住了,什么也没看到。 宋吉见她不起,又知同样的话谢正卿必不会说第二遍, 便笑呵呵提点道:“苏姑娘,首辅大人都准您平身了, 难不成还要杂家去搀您才肯起?” 毕竟苏妁激怒的是圣上, 可如今圣上只字不言, 她便愈发的为难。若是起了,是不是代表她认为首辅之言大过皇上? 宋吉咂砸嘴脸上讪了讪,留意一眼主子的颜色,见并无波动。他便干脆真殷勤的下了玉台,打算去扶苏姑娘。 可苏妁自知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这般众目睽睽,又是个宦官 不等宋吉另只脚从玉台上迈下,她便麻溜的说了句:“谢大人。”之后便从地上起来,并不友好的斜睨了一眼宋吉。 这人,她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连上辈子近在咫尺的宣旨,她都未敢看清他的脸。只影影绰绰记得是个面容白净,眉尖眼细的娘娘腔。 如今细端,还真是个沈腰潘鬓的傅粉何郎。 见苏妁自行起身了,宋吉也安了心,赶快又回了帘幕后侍奉在首辅大人身后。苏妁也理了理下身的裙摆,不卑不亢的娓娓道来。 “禀皇上c皇后c首辅大人,梁代有一妙笔画家,名唤张僧繇。据传此人极爱画龙,曾于金陵安乐寺的寺壁之上画了四条龙。众人瞻仰,却见蟠龙棱威而无目。张僧繇道,点之既飞去。众人疑之,固请点之。俄顷,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只余未点睛的二龙留于寺墙之上。” 见她好似说完了,皇上首辅没有开口,倒是皇后娘娘耐不住询了句:“你讲的乃是画龙点睛的故事,可这与你弄个无眼的蟠龙献与圣上又有何干系?”说到这儿,肖皇后似有似无的讥笑一声:“难不成苏姑娘觉得自己的技艺堪比梁代大家?” “禀皇后娘娘,民女不敢,且此玉盘又非民女所雕,精与不精与民女无关。只是听说自那之后,张家便传下祖训,凡张家后人,画龙者不可点睛。” 非但皇后怔住,一旁的皇上也闻言怔了怔,开启尊口:“你的意思,这件玉盘乃是张僧繇的后人所雕?” 苏妁突然跪地,神色恭肃道:“皇上,此龙虽未点睛,却实属极品。民女侥幸得之,自知福轻命薄不敢将真龙私藏于家中,才斗胆献给皇上!请皇上仔细看看玉盘背面。” 朱誉晏将玉盘翻转,果然见其背面有个瑑刻的私印:张兴修。 “这玉盘竟真是张氏后人所制”这下朱誉晏非但将眉宇间的愠色消散了,还如获至宝般抱着那玉盘站起,喜道:“如今再细端,果真是呼之欲出,维妙维肖!” 皇后亦是看着这件历经多朝多代的珍宝,激越非常。 倒是依旧坐在榻里的谢正卿淡定如前。 一个是画画儿的,一个是雕玉的,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行当,只凭着碰巧都姓张,便强拉硬扯成一家人!张乃大姓,更何况张僧繇世代居于金陵城,而这玉盘却是来自西域于田的进贡。 她倒是聪明,自己不曾亲口说这是张僧繇的后人所制,只拿个故事和印鉴引导,便让旁人深信不疑。纵是日后戳穿了,也无欺君之辞。 这丫头,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 饶是如此在心中申斥,谢正卿的唇角却不自觉的勾起抹浅淡弧度,甚为愉悦。 “快平身吧。”这回皇上终是舍得张口施恩。顿了顿,又觉还不够,便吩咐道:“赏广陵十匹,如意珠帐一幅。” 听闻圣上消怒还给了赏赐,不仅苏妁松了口气,席间诸位大人也暗暗松了口气。毕竟是千秋寿诞的大好日子,谁也不想不欢而散。 当然最释怀的便是杜家父子。经此波折杜淼也不敢奢求圣上赐婚了,从入仕以来他就老实巴交的做墙头草,哪儿边得势往哪儿边倒,只求安安生生的,甭管哪处着火,只要别烧到他们杜家来便好。 只是此时,却仍有两人面色难堪,一个是汪萼汪大人,一个是镇国将军李达。 汪萼正目光炙灼的瞪着苏妁。哼,上回在朗溪县监斩杨靖时,初见这丫头便发觉古灵精怪的,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而李达就坐在汪大人的斜对面,时不时的回头瞥一眼汪大人处,看有何可交流的。 虽说李达位居从二品,但因常年征战在外,回京师晚,故而在庆怀王的一众追随者中资历次于汪萼,凡事便也多倚赖着些。 果然汪萼给李达使了个眼色,李达随即领会,这是要他上去找找那个小姑娘的麻烦。 身为个铮铮铁汉,去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一想到这丫头是杜家的准儿媳,他便又觉得活该! 今日来杜府,他便是憋着一口气儿来的。原本这盛宴该在他将军府办,一场不知何处而来的大火却便宜他们杜家!哼,这下他去捣捣乱也好。 苏妁这厢叩谢隆恩后缓缓起身,庆幸只是有惊无险。就在她准备借机告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忽然身后又有人站出来找麻烦。 那人膀阔腰圆,肌腱发达。长相彪悍,言语也是又锋芒逼人。单是低喝着唤她一声,都令她不寒而栗:“苏姑娘!既然这龙是张僧繇的后人所雕,那想来也有点睛腾空的能耐喽!” 苏妁并不认识此人,只是看他坐席较为靠北,又身着轻甲,想来该是品阶不低的将军。 为免给爹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能硬抗,那便只有示弱了。 “唔——”她嘤嘤哭了起来。 原以为这丫头会伶牙俐齿的高谈雄辩,可这蓦然的一哭!却乱了李达的阵脚。 “你我不过就是随便问上一句,苏姑娘你哭什么呀?”铁血汉子不怕刀不怕枪的,就怕女人的眼泪,蚀骨啊! 特别还是个荏弱纤纤的小姑娘,为他一句话嘤嘤垂泣,梨花带雨的,众目睽睽之下这简直比在战场上连斩百人还作孽! “不是我说苏姑娘,你别哭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说你”急的李达满头是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苏妁终是不哭了,可说话还是一句一哽,字字委屈:“民女方才及笄久居深闺未识人今日见将军貌似关公声如洪钟民女害怕” 将话哽咽着艰难说完,苏妁又抽噎了几声。且不问缘由,单就这莺莺悲泣,便是闻者伤心。 莫说是李达一个粗人手脚无措,就连帘幕后的大齐皇帝皇后亦是百般不解!这是先前那个引经据典,言之凿凿的丫头? 在苏妁身上盯了半晌后,朱誉晏又与肖后齐齐看向了谢正卿。 随侍在身后的宋吉,也耐不住好奇偷偷瞄向谢正卿。这可是大齐雷厉风行c雄韬伟略的首辅大人呐! 这种娇里娇气的女子,他当真看得上? 却见众目诧异之下,谢正卿嘴角的那抹弧度,荡漾的越发明媚了。 这丫头还真是看人下菜碟儿,花样繁多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一章 淡淡的秋风丝丝凉凉的吹拂进广宴堂, 镇国将军李达却渗出一头细细密密的急汗。汪萼见状便知不能再指望他了,他不是苏妁的对手。 汪萼笑着起身,并不凌厉的伸手虚指一下李达:“我说李将军啊,你怎忍把这么一个幽闺弱质未见世面的小丫头吓哭?” 接着又走近苏妁, 像哄个小孩子似的温言相劝:“妁儿莫哭, 谁若是欺负你啊自有汪伯伯替你做主!” 苏妁敛了敛面容上的委屈, 冲汪萼点点头。心忖着好在这大堂之上还有爹的一位恩师,能帮自己圆一圆场面儿。 可一旁的李达就怔住了!他一不辨菽麦的武夫自是不知汪萼唱的是红脸儿, 只心忿道:怂恿他来找这小姑娘麻烦的是汪萼,这会儿站出来带头指斥自己的也是汪萼! 但李达还是个顾全大局的,明白这种场合自然不能自己人和自己人内杠, 是以便简单赔笑糊弄过去, 回了席位猛饮三大杯。 汪萼见苏妁这会儿不哭了,便继续慈父般的笑道:“妁儿所献的张氏后人这只雕件的确是个宝贝,那龙鳞刻绘的惟妙惟肖, 栩栩如生, 就连圣上方才都开金口说真龙呼之欲出了!” 闻这番夸赞, 苏妁连忙谦巽道:“汪伯伯,玉龙活现乃是张氏后人技艺出众,妁儿也只是借花献佛, 不敢居功。” 接下来便听闻一声难辨意味的长笑,只见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 转身面向宝座玉台, 双手恭敬叠于额前: “皇上, 老臣笃信苏家姑娘所言,既然她亲口承认此玉盘乃是张僧繇后人所雕绘,那必然有点睛腾去的能耐!既然在座有人质疑问难,为证苏家所言非假,老臣恳请皇上准许,让苏姑娘当众演示!” 苏妁目怔口呆,缓缓转头望向汪伯伯。 他不是爹爹的恩师么?不是语蝶姐姐的父亲么?虽说初见时就莫名觉得老谋深算难相处,但凭着汪苏两家丝丝缕缕的关系,面儿上总该帮衬些。 可如今他却公然坑自己 席间众臣也大约看透了汪萼的意图。画龙点睛之说本就虚妄,汪大人这是硬将一个古来的传说逼进非真即假的死胡同里!若是这龙当真能点睛离去,那便证明苏家所言非虚。若非如此,只能证明这是个赝品。 传言毕竟是传言,玉龙怎么可能真的腾空而去?圣上也非暴君,未必会怪罪苏家,只是大家将这手艺神乎其神的吹捧了半天,最终苏家的颜面怕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卑贱如泥了。 傻丫头,终究是玩儿不过那些老狐狸。帘幕后的谢正卿脸上仍温笑残存,可眸中却迸出一股子狠厉。 汪萼,看来上回赔了女儿又折兵的教训,还是没能让他学会夹起尾巴做人。既然如此 “准!” 闻言朱誉晏微怔,连他都因顾及着谢正卿而没敢直接准允,想不到谢正卿竟自己开口准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汪萼这明显是给苏家挖了个坑。 瞄了对过的首辅一眼后,朱誉晏又侧头看向肖皇后,帝后二人一个对视便明白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谢正卿这人,处事总是让人猜不透。 他的一个‘准’字,令苏妁彻底傻了眼!任凭她再伶牙俐齿,也不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一条玉龙,想要让它腾空,只能把玉盘飞出去 那怕是她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民民女”苏妁吱吱唔唔的想要开口求饶,可想到君无戏言,又哽住了。谢首辅的威仪更胜于皇上,他开口的事她说做不到,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罢了,点睛就点睛吧,反正那龙飞不了她跟着大家一同佯装意外便是了。到时哭一哭闹一闹,圣上还能打她板子不成。 再说了,谁说张僧繇的后人就一定得有祖上的本事呢?想当年高祖征战四方,为大齐开疆扩土,可现在的圣上还不是拱手把江山送给了他人。 “好民女愿意一试。”她终是颤颤巍巍的应下了。 汪萼捊着胡须得志的笑,转身回席位时小声冲苏妁丢下了句:“妁儿放心,汪伯伯相信你。” 苏妁侧眸瞪着汪萼的背影,终于明白爹爹常说的官场诡险。处处是明枪暗箭,尔虞我诈,身处其中亦是难分敌友,难辨忠奸。就像当初令她为之忿不平的‘杨青天’,事后尸首都无人去收。妻推妾,妾推妻,原来此人竟是个仗着官威强娶强纳的淫棍! 上辈子不知这些,那是因着苏妁始终幽居深闺,少见世面。若非这次四处去做短工,她还不知人心背后竟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污秽。 众大臣屏气静待着接下来的这幕,帘幕后的谢首辅沉声命道:“备笔墨!” 待下人将墨砚端至堂前,他又小声吩咐身后:“岑彦你去将玉盘拿给苏姑娘。” 岑彦面色微怔。若只是跑腿儿拿个东西,自然该宋公公去做。眼下大人既命他去,显然不是这般单纯。岑彦边领命往前走,边侧眸看向首辅大人,果然没几步便见大人给了他个眼色。 大人这是要他帮帮苏姑娘。 岑彦移步圣驾侧,自案上取起玉盘时,怎奈袖襕不小心碰翻了圣上的斗彩三秋杯!使那玉液琼浆溅了数滴在玉盘之上。 “下官愚笨,请皇上恕罪!”岑彦立即单膝点地,恭敬请罪。 朱誉晏细瞧他一眼,原来是因着今日千秋节换了宽袍,难怪久着窄袖锦衣卫飞鱼服的他适应不来。 既然不是纯心的,朱誉晏自然不会计较,便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无碍。” 取出一块棉布方巾,岑彦在那玉盘的龙身上仔细擦拭一番,将酒渍拭净,才拿下去双手呈到苏妁眼前:“苏姑娘请。” 明知结果,可苏妁不得不照做。她取笔沾墨,继而煞有介事的往那龙的眼中点了一笔。 岑彦双手持着玉盘举过头顶,自身缓缓转了一圈儿向四面展示,就在他刚驻下脚时,神迹便发生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玉盘中的龙身渐渐模糊,渐渐分辨不清棱角,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儿!待那青烟儿散尽,盘中便只余一只凤鹓孤零零的向天翱翥。 苏妁怔在原地,如尊泥塑木雕般,望着那空盘一动不动。 “龙龙呢?”四座皆惊,更有不少大人忘乎礼节,站起身来翘首眺望。 杜家父子愣住了,李达愣住了,汪萼愣住了,帘幕后的大齐皇帝朱誉晏与肖后亦是愣住了! “龙呢?”朱誉晏从榻椅中起身,掀开帘幕望望那玉盘,又望望苏家姑娘。 苏妁恍过神儿来,虽不知那龙是怎么没的,但眼下只能顺着说了:“回皇上,那龙点了睛便飞走了。” 朱誉晏圆瞪着一双眼在苏妁脸上凝了许久,似在鉴别她话的真假。之后才缓缓移向大门外那尚可见的一方天空。 只见几朵镶着金边儿的云彩叠织在一起,深深浅浅,似连绵的峰峦。 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为何不见?!”朱誉晏重新将目光凝聚到苏妁身上,语气显得焦唣。 苏妁早已吓得一头冷汗,此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垂着头眼神慌乱的四处寻摸,无处安放。 汪萼见机也起身上前,仔细端了端那玉盘,捊着胡子转身问道:“妁儿,龙若是飞了却为何不见腾空?” 这会儿苏妁只一心害怕了,也顾不上记仇,娄子越捅越大,如何收场?好好的一只龙凤呈祥玉盘,先是莫名的没了龙眼,如今连龙也没了! 却在这时,帘幕后那个幽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是谢首辅。“逸龙腾空照破穹,祥云亏蔽映日流。此乃吉兆,天佑我大齐!” 帝后连同玉台之下的众大人纷纷又转头去看那天空,仍遍寻不见龙之片鳞。 席间众大臣面面相觑。圣上说无龙,首辅说有龙。古有指鹿为马,今日这是要逼百官公开站队? 刘太师年逾半百,在谢正卿入仕之时便为忘年之交,待谢正卿得势后更是往来愈加密切,一片赤诚之心!如今站队,他自是责无旁贷,一马当先。 太师离开席位上到堂前,双手一拱,声色俱厉道:“逸龙乃是隐匿之龙,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亦是我大齐之祥瑞!据传逸龙诡秘莫测,常常见首不见尾。又道忠可见,而奸不可见;贤可见,而佞不可见;德才者可见,而迂腐者不可见。” 姜还是老的辣!刘太师此言一出,众人惶惶。太师之意,若今日谁见不着这条龙,便等同承认了自己是与神迹无缘的奸佞蠢笨之徒 当即有人出列追随。 “皇上,首辅大人,快看那条真龙正翱翔于空,呵气成云,实乃千古难见的神迹呐!” “张大人说的是啊!那龙鳞如金,熠熠灼目,直晃得老臣两眼昏花,看不真切” 一时间,满堂文武众臣一个接一个的纷纷离席上堂前表衷心,独余汪萼几人缄口不言。 苏妁傻傻的被挤到桌案边儿上,至今也未想通事态怎就发展至这地步了?实际上今日的一切她都懵懵懂懂。 她不知岑彦借以擦拭龙身的棉帕浸了锦衣卫惯用的化石散,更不知朝中局势已是到了这般剑拔弩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二章 看来如今这位可怜的傀儡皇帝, 除了庆怀王和汪萼这几个人外,朝中再无支持。今日庆怀王不在,便更显寡不敌众,势单力薄。 苏妁倚着身后的案桌, 回头一看却见正是汪萼的桌。 眼下她也顾不得心怜皇帝了, 而是想起先前汪萼坑害她的那一幕。便突然挂起抹喜悦, 指着外头,嗲声嗲气的问道:“汪伯伯, 妁儿没令您失望,您看到天边的那条龙了吗?” 汪萼忿然,这里哪来的什么龙, 龙虾都没得!他不欲理会这个鬼灵精的丫头, 反正她人微言轻,声音早淹没在堂前的喧嚣之中。 “啪即”一声,苏妁不小心摔了个瓷碗儿, 这下堂前众人的目光悉数聚了过来, 一时间阗寂无声。 “民女失礼, 刚刚有人一挤,就不小心”苏妁抱愧的看看众位大人,面露惭仄之色。 本来也无人计较这点小事, 可紧接着她又将先前的话问了一遍:“汪伯伯,您看到天边的那条龙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 佯作听不见也不成了。汪萼扫视一圈儿诸位同僚, 知如今众口铄金, 众怒难犯,便敷衍着点点头,声若蚊蝇:“看到了。” 原以为这样便罢了,却未料苏妁那娇娇弱弱的声音又询道:“汪伯伯,您看到的是条金龙,还是条玄龙啊?” 汪萼骇然!抬眸与这小丫头对视一眼,心道,看似人畜无害,却是这般的坏! 今日圣上着黄罗龙袍,而谢首辅着青缘玄罗裳。这丫头是在逼他表态谁才是真命天子? 虽说汪萼一直是保皇派,也仅限于各种任免政策及朝中事务上与首辅一派对着来。但若要他公然出声反对谢首辅的执权,他不敢。毕竟连宝座台上着龙袍的那位都不敢。 可是身为效忠皇上与庆怀王的臣子,若逼他说出那真龙乃是玄龙,亦是誓死不能! 环顾左右,权衡再三,“噗通”一声!汪萼倒地。 饶是狼狈,但眼下除了装晕,已无路可退。 宝座玉台的帘幕之后,春冬两分。一边是满目凄沧的悲冬之景,一边是意兴盎然的芳春之色。 谢正卿信手在翡翠玉盘中捏起一粒樱桃,放入口中。往日他最不喜这些花花果果,今日却觉这小小朱色分外馋人。特别是在齿间绽开的那刻,甘甜清润,又带着丝丝酸涩挠心。 那珠帘摆摆荡荡,帘外嫣媚春色不时映入瞳中,忽隐忽现。小丫头得志,倒是懂得睚眦必报。 像他。 台下众人自然知晓汪萼只是装昏,杜淼命府里下人将汪大人抬去厢房,请府医好生照看。不过经此一闹,杜淼也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另眼相看了。 这种女子娶进门,怕是杜府日后都难得安宁,看来今日未能求得金口赐婚,倒不失为幸事一桩。此事尚需思量思量。 而大堂之上的众臣,此时高声齐呼:玄龙降世,必有祥兆。 心知大势已去,朱誉晏闷着一口气咳了几声,瘫坐回榻椅里。肖后知他这是心火上窜,便忙着捊胸捶背,以淡茶侍之。见形势未缓,遂恳请皇上去厢房小憩两刻。 朱誉晏允意,被皇后及太监一左一右搀着下去厢房歇息。 这厢苏妁也回了女眷的席位当中。 方才那一通热闹,女眷这边个个听得心痒难耐,却是谁也不敢擅自偷窥。这下见苏妁回了,离近的赶忙问询,离远的也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苏姑娘,方才都说有龙飞了,是真的吗?” 苏妁哼哈着点点头。 “哎哟,你们苏府这是打哪儿寻来的旷世珍宝啊!”早知道方才宝贝在这儿时,就该拉下脸皮求着看看了。 苏妁笑着敷衍过去,侧头看汪语蝶时,见她脸色阴沉。 汪语蝶知道那条无眼的龙让苏妁因祸得福,在皇上那讨了许多赏赐。也知道父亲被苏妁气的当众昏倒。故而此时她的心中哪里还有半点儿愧疚,只余怨愤。 若非身为女眷不能冲去前堂,以她当时的盛怒定会狠狠甩苏妁一个耳光! 变了一切早就变了。 苏博清说非她不娶,可被她一番激怒,转头就去求娶了别人! 苏伯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可人才刚升迁进了戊京,就背信弃义要与杜家联姻! 苏妁说拿她当闺中姐妹,一世相扶,如今却当众羞辱她爹,气至昏厥 只有她,傻傻的痴心不改,自作多情。 *** 今日是圣上的寿诞,如今皇上皇后虽已下去小憩,但席间也不能冷着。杜淼身为此次千秋寿诞宴的承办,自是要以身作则。 只见杜大人端起案前的八角杯,里面满斟着美酒,他走至堂中,冲着宝座台屈下双膝:“首辅大人,下官承蒙天家恩德,得以承办如此盛宴,荣幸之至!下官跪敬大人一杯!” 话毕,杜淼豪爽的一仰头,将杯中之物尽数入喉。末了,又将手中空杯翻过示众,以表衷恳。 谢正卿的眸中辨不出喜怒,只轻道一声:“平身吧。” 原本杜淼倒也未指望首辅大人能陪饮,只是以为至少会说句暖贴的话,可眼下这过于冷淡的回应,让他有些惶恐。心道今日境况虽乱,但总归是朝着大人有利的方向而去,何故大人却好似不悦? 就在他忐忑起身欲退回席位时,突然那帘幕内之人又唤住了他。 “杜大人,” 杜淼连忙正身站好,躬身静候大人示下。 “听闻令公子擅长剑术?”谢正卿冷冷道。 剑术?杜淼想了想自己嫡子自幼太过娇惯,以至于百无一能,更无佳名在外。倒是庶子杜晗昱文韬武略样样尚佳。看来首辅大人问的是杜晗昱。 既然提了,让庶子人前露露脸儿也是好的。杜淼便答道:“回首辅大人,犬子杜晗昱自幼略习武艺,若大人不嫌弃,可让犬子献剑舞一支。” “噢?”呵呵,谢正卿心中冷笑。名门公子当堂剑舞,又与舞姬何异。 “好啊,那就让杜公子来舞上一支吧。” 杜淼心怀感恩,赶忙回头给杜晗昱使了个眼色。杜晗昱此时亦是心花怒放!能于当朝首辅面前舞剑,这是多大的荣耀!万一得大人欣赏提携,仕途将一片锦绣。 这时杜府管家有眼色的将公子平时所佩宝剑递上堂来,杜晗昱却推道:“诸位大人面前,小人以玉箸代之即可!” 他尚记得,之前谢首辅命锦衣卫责罚那些禁卫时曾说过:千秋寿诞,凡提刀剑上堂者一律杖责二十。 谢正卿眸色中隐隐透出丝嘲谑,心道这杜晗昱倒还算心思缜密。 杜晗昱手持玉箸,身子轻轻一跃便点着那桌案的一角翻出了席位。以玉箸比剑,连挑五下挽了个剑花,既而将剑点地,如轻燕般身姿旋转了半圈儿,绕着那剑身翻了个空斗! 剑尖挑起,双腿飞腾,腰身舒展,手脚灵动,劲断意不断,势断意相连。剑法里既带着迫人的煞气,又带着款款柔情,似神仙驾雾,又似雨打浮萍。 帘幕后的男人不由得将手中杯盏攥紧。杜晗昱没他之前想的那般废物,那丫头该不会真的对他 一个念头闪过,谢正卿舒了一口气,眯眼看着堂前舞得正欢的杜晗昱。心中冷嗤:哼,或许该让她看看这人的另一面儿了。 “杜公子。” 闻首辅大人唤,杜晗昱立马停了脚下动作,恭敬颔首立在堂前,气喘吁吁道:“大人请指教。” 稍顿了顿,见那杜晗昱喘得没多厉害了,谢正卿才开口:“杜公子今年几何?” “回大人,小人年头刚及弱冠。” “那不知杜公子可有婚配?” 杜晗昱沉了斯须,心道他与苏妁尚未换过庚帖,也未合过八字,顶多算是有结姻之意,婚配自然算不得。是以,便答道:“回大人,小人尚未娶妻或是纳妾。” 言罢,杜晗昱怯生生的抬头往宝座台看去,忖着难不成首辅大人是要给他保媒?能让首辅开口的自然不是一般的贵府千金。 果不其然,只见那帘幕被撩开,谢首辅缓步走下宝座玉台,往杜晗昱身前来了。他面色肃穆,在一丈之外驻下了脚步。 既而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杜公子果真是清风朗月,一表人才。” 虽是夸赞之言,但杜晗昱却从首辅大人的脸上和话语间寻不出一丝的善意,只惶恐道:“大人谬赞,小人愧不敢当。” 谢正卿唇边划过一瞬讥诮,很快便又恢复了肃然,正色道:“皇上幼妹福成公主,正值碧玉年华,我欲为其择一良人相配。” 说到这儿,他已绕至杜晗昱身侧,斜睨一眼,只见躬身垂首的杜晗昱脸上泛出受宠若惊之色。 杜晗昱察觉到大人正端详于他,便畏怯的将目光迎过去,见大人的神色分明是在询他的意思。便干脆“噗通”跪地! “承蒙首辅大人看重!若小人当真有幸求娶公主,定会定会惜之敬之,一世恩爱。”说罢,杜晗昱面颊竟显羞赧之色。 谢正卿满意的侧过头看向屏风那边,心忖着这副巴高望上的卑劣面孔,那丫头可看清了? *** 屏风的这头,苏妁的眼里c心里c嘴里,都已被眼前的珍馐美馔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一粒砂子。 今日一通惊吓与哭闹,身心似被掏空了般!眼下她只想进补 人人都夸她腰枝纤纤,不盈一握。可那些人要是尝过苏府老妈子做的菜肴,怕是比她还会腰细如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三章 自入秋以来, 夜是一晚凉过一晚。特别如今日夕一过,暮气便越发浓重,整个杜家大院儿,氤氲缱绻。 千秋寿诞宴不过就是一场晚宴, 朱誉晏也未料到身子会撑不下来, 出宫时并未带御医, 如今厢房内仅有一名府医陪侍在侧。 有外人在,朱誉晏不便明说什么, 但肖皇后猜得出圣上此时所想:若今晚身子不适的是谢首辅,只怕一个个会跟亲儿子似的驻守在屋门外,前堂的宴席早便歇了。 “皇上, 不如回宫吧?宫里有御医, 吃副药也是好的。”毕竟外面的府医不敢随意给圣上开方子。 朱誉晏卧在床上点点头,其实他知道自己身体并无恙,只是被一口气儿哽在喉头上不来, 下不去。回了宫, 不见那些虚与委蛇的面孔, 睡一觉自然就会好的。 司礼监的太监去正堂传达了圣意,其实众大臣觉得皇上回了便回了,并不影响他们与首辅大人热闹。但谢正卿心里惦记着旁的事, 便道圣上既然龙体不适提早回宫,晚宴也就此歇了吧。 原本席间众卿正酬酢的开怀, 这下便在心底隐隐觉得是圣上扫了大家的兴。 可女眷们听了这消息却是分外的喜悦! 屏风那头的男人们赏着歌舞看着美人儿, 而她们在此除了就着醋意下饭, 别无它乐。就连饭食都不敢如在家时用的那般随意,毕竟在座除了勋贵之妻便是毓秀名门,一个个的手握玉箸也只当作作样子,一个多时辰下来眼前珍馐却未损减多少。 眼下提早一个时辰散了,大家反倒图个舒坦。 女眷们纷纷起身自侧门离席,因着苏妁坐在最北端的一桌,故而离席时要路过前面所有空桌。只是这一看,她才觉心慌了一下! 每个席位面前的白绢上都是清清爽爽,只有她位前的白绢上骨刺成堆 顿时一股羞赧之色浮于脸颊。谁叫她幽居深闺,又是小县城,当真没受过什么礼仪上的训诲,爹娘也只告诉她农家粒粒皆辛苦,禽畜生而为刀俎的不易。故而她很珍惜今晚桌案上的鸡c鸭c鱼c羊 罢了,好在自己坐在最北端,没什么人注意便不至丢了苏家脸面,以后不再这样了便是。心下自我宽慰一番,苏妁加快了脚步离开宴席。 前堂这边,众人恭送着谢首辅大人及三公离去,余下的几位大人又纷纷去向杜家父子敬了杯辞别酒。 原本倒也不必如此客套,只是杜家居然要出个驸马爷了!而且还是首辅大人亲点的,想来日后杜家父子的仕途也必受照拂,故而众人也想提前笼络下。 杜家父子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去,直到奉陪完所有宾客,也不知总共饮了多少酒。只见爷俩的脸颊皆已通红,却还是酒酣耳热,喜不自禁。 杜夫人过来接了老爷回房,管家也着人将公子送回偏院儿。 *** 偏院儿的前院,苏妁正麻溜的收拾着行囊。 她搬来杜家小住便是为了偷书,既然书已被别人得手,她过会儿去亭子取了书后,自然也没有再回杜家的必要了。 想想自打她进了这杜家,先是洗澡被人闯进来轻薄一番,又是好端端的龙凤玉盘莫名变成个空盘,自己还险些为此挨罚。 这杜家于她真可谓八字不合!要说唯一相合的,大约也只有厨子了。 就在苏妁将包袱收拾个差不多,抄到手臂上准备转身离开时,正巧一声“哐当”巨响!将她吓的瘫坐回了床上 方才回来时她以为收拾几件衣裳就走了,便也没锁门,这没好气儿的踹门声会是谁?苏妁本能的往后缩了缩,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里外间相隔的那扇屏风。 未几,便见杜晗昱晃晃荡荡的闯了进来! “杜杜公子,你这是走错房了吧?我这就叫人把你” 苏妁才刚想去窗子处叫几声,便被杜晗昱冲上来一把按住了肩头!在那掌间的力道下,人重又被按回了床上乖乖坐着。 “别动!”杜晗昱一手按着她肩膀,一手指着她的鼻尖儿威吓。 苏妁登时打了个寒颤,她心中确定那晚闯进房的不是杜晗昱了。那人不会像他这般粗鲁。 “杜公子,你这是喝醉了吧?”她言辞尽量镇定。她明白近距对峙的道理,一方越早露出胆怯,另一方便越是强劲。 可她控制得了言辞和表情,却控制不了身子的颤抖。 “苏妹妹,你怕我?”边轻声问着,杜晗昱放松了手间的力道,改强按为轻抚。这双纤薄柔腻的秀肩,他自第一日见时便想揉揽进怀。 蓦地,他注意到了她提的那个小包袱! 猛地一下,杜晗昱将苏妁按进怀里!呼吸急促,声音颤抖:“苏妹妹你这是寒心要走了吗?你别怪我,我方才答应娶福成公主完全是因着不敢抗拒首辅的旨意!可我心里只有你” “你!”眼见佯装镇定也改变不了什么,苏妁便奋起挣扎!可她手上的力气哪敌男人,更何况是个喝醉酒的男人! 拼尽全力挣扎了几下也未能挣脱开,这时她突然想起霜梅曾教过她的一招儿防身术,虽然不懂原理,但死马当活马医了!苏妁抬脚冲着杜晗昱的两腿之间就踢了上去! “啊——”伴着一声哀嚎,杜晗昱双手无力的松了开来,既而痛苦的捂住裆前。 苏妁也不知自己不甚有力的一脚为何却令他这般痛苦,但既然逮到机会了,她便赶紧往屏风处跑去! 可刚跑起没两步,就眼见身后的木施越过自己头顶,砸向了屏风!那八扇屏风随即倒地,断了链扣儿横七竖八的歪在眼前。而她跑的心慌且疾,脚下没来得及刹住,被绊了下踉跄几步摔到了地上! 不待苏妁撑着爬起,就听到身后那个声音比先前又可怕了许多:“小丫头,懂得不少啊!”边低喝着,杜晗昱压了过来! 他用蛮力扳过苏妁的身子,使她不得不仰面躺地!嘴里又说着些荤话挑衅:“这么喜欢碰那个地方,今晚我就用它好好伺候伺候你!” 杜晗昱嘴往下凑去,苏妁就拼命的扭着身子左闪右躲!虽逃不开他的魔掌,却也一时未让他得逞。 酒劲儿上头,不只带了些冲动与蛮力,也带了些晕眩。杜晗昱见几下都未得逞,便心烦气躁的放开苏妁的手,而是腾出手来捏住她下巴。 “别动!”他厉声威吓道。 这会儿苏妁也确实动不了了。一只手被他钳着,另一只手被他膝盖跪压着,下巴还被他死死的捏着 见身下的人儿终是乖巧了,杜晗昱的语气才略和缓了下来,竟带着几分怜惜:“苏妹妹你别担心,驸马虽不可纳妾,但听说本朝驸马有私养外室的。待我成了驸马,定能护你c护你们苏家一世周全!” “听说你爹为官清廉,让你和你娘跟着受了不少的苦,以后我定会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供着你,让你享尽人间荣华”说着说着,杜晗昱倒好似被自己感动了般,眸中波光闪烁,愈发的动情。 “呸!”苏妁用力往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以为谁都愿像你娘那样生个儿子进不了族谱,自己死了牌位摆不进宗祠!” “贱人!”杜晗昱松开她的下巴,手挥起就欲打她耳光! 可苏妁也早估算好了这个时机!趁他身子直起时压她胳膊的手脚泄了力气,她便立马手肘往他□□狠狠一捣! “啊——”又是一声哀嚎!杜晗昱骑在苏妁身上的身子向一旁歪了过去。单是听这动静就知比先前那下要疼的多,毕竟她也有了经验。 一瞬也不敢耽搁,苏妁爬起就往门外冲!包袱什么的自然不敢再去捡,连绣鞋掉了也顾不得,只没命的往芷荷亭方向跑去 *** 清风朗月,银光挥洒在湖间,粼粼碧波微漾。 锦衣卫早就在小湖的四周潜伏起来,依首辅大人的令,监察好四方,但就是不可回头看芷荷亭。 谢正卿立在水榭最靠近湖面的一侧,望着眼前的碧叶荷田甚是愉悦。当真是‘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这种景致比在堂前看那些扭捏作态的歌舞,不知要美妙上多少。 听到背后一阵急急脚步声响过,他知道是人到了。 “你到底是谁?”那个纵显急切,却仍是娇娇软软的声音悠悠送至他的耳畔。 他转过身子望向亭子里的姑娘。 她身上穿的还是方才盛宴时的那套流彩银霓藕丝月裙,只是其上几处脏污明显,甚至及腰的青丝也有几处纠结凌乱。 谢正卿那张原本云淡风清的面容,顿时冷至极点:“发生何事?”必不会是在来的路上遇到匪人,因为他早派了锦衣卫暗中护送。 眼下比跟个外人解释不幸遭遇更让苏妁急切的,是《鹊华辞》。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约她来此之人,竟是礼部尚书张茂! “张大人怎么是你?”他都妻妾成群了,还大半夜的约她来这种地方。 “书,真在你那儿?”苏妁怯生生询道。 谢正卿却仿若没听见般始终沉浸在阴郁里,自亭外水榭往亭中走来,眸中寒气能将一路的暮霭凝结成霜。 走至跟前,那高大的阴影一下将她笼住,低沉有力的声音带着迫人的威压:“我问你发生何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四章 湖面与天际交织成一片墨色, 只有淡风扫过时掀起粼粼水波,才分得清哪是天,哪是水。 夹着丝丝湿气的夜风拂过苏妁的脸庞,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只觉面前与她一尺不到的高大男人, 脸色愈发的寒厉孤清。 “我”迟疑了斯须, 她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口。 先前的惊吓她确实想要寻人倾诉, 哪怕有个可靠的肩膀借她趴一趴,哭一哭也好!可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是礼部尚书,是同杜祭酒一样效忠着谢首辅的人! 苏妁缓缓垂下眼帘:“来的路上太黑了,又没有提灯笼, 是以才摔”不待她将话讲完, 便隐隐见一个阴影笼过来。抬眸间,那东西已触上了她的额头! 是棉帕,还残留着淡淡檀香, 和他的体温。 顿时一抹羞赧之色, 自苏妁的脸颊蔓延至耳根儿。想来是方才一顿折腾, 脸上也沾了灰。莫名的,她竟在此人面前羞愧于自己的狼狈。 将棉帕收起,谢正卿望着她粉腻酥融的脸蛋儿勾起丝浅笑。上回在自己房里沐个浴摔了, 今日出门不到一里路又摔了,这丫头也及笄了, 还学不会好好走个路么? “那书在我这儿。”这回不待苏妁再问, 他便先提了。只是紧接着话峰一转:“但你若要拿回, 必须告诉我个理由。” 苏妁与他刚对上一眼,便被那冷厉震慑了回来,连忙将头埋下。心道,今晚的寿宴他必然也在,自己那一通闹腾怕是没有哪位大人记不住她了。 身份,自然也拆穿了。 与其过会儿被他逼问,倒不如先坦白,博得先机赢回几分信任,后面也好半真半假的将书糊弄回来。 “其实我是” “你是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的女儿,为何要扮小丫鬟去我府上偷你爹的书?” 苏妁略一怔,怯生生的抬头看他,原来他已知道她潜入尚书府是去偷书的,那为何还要放她一马? “你知道多少?”那书他可曾翻过?那诗他可有看到?这事儿他还和什么人讲过? 谢正卿的嘴角显露出一丝嘲谑:“多又怎样,少又怎样,你还能灭口不成?” 苏妁只觉自己的心如坠深渊!费了那么大力气,挨了那么多打,好不容易要将十册样书偷全了,如今竟又捅了大娄子么? 她将身子错开,借着往湖边去而与谢正卿隔远了几步,边走边软声声的解释道:“大人说笑了,民女怎敢。” “只是爹爹的那册《鹊华辞》出的太急,诸多诗句尚未斟酌到位,故而怕被世人讥笑想要讨回,若亲自上门又恐被笑吝啬,爹爹苦恼许久,民女顽劣,便想出这么个下下策的法子来帮他,还请大人成全。” 谢正卿也随她往湖边踱了几步:“今日既然要你来,自然是打算成全。” 闻言苏妁如获意外之喜,满怀希冀的侧过头:“大人此言当真?” 她那双秋水明眸满淬着星辰,就这样巴巴的凝着他,如春雨新洗,如夏花初绽,纯美的让人不忍辜负。可是 “我成全你对你爹的一片孝心,既然想偷,就凭本事来我府上偷吧。”言罢,谢正卿便转身欲离去。 苏妁怔在原地,先前还熠熠灼灼的那双桃花眸子,这会儿却如霜打了般,有些懵。 “等等!”她终是反映过来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 果然谢正卿驻下脚步,淡然的转头:“还有何事?” “你大人的成全就是让民女再去您府里偷?”可是府上的管家c婆子,还有许多丫鬟都见过她,上回借着短工的身份混了进去,又不告而别,如今怎好再轻易混入! 谢正卿垂眸摸了摸拇指所戴的扳指,若有所思。既而抬头纳闷的睨着她:“那你可还有其它手段?” “有!大人您开个价,民女买。”苏妁言辞恳切。 “一百两。” 一百两虽不是个小数目,但苏妁大致一估算这些银子苏家还能凑得出,只要换回书免了苏家劫难,她总有法子哄爹娘。 就在她朱唇轻启打算应下来时,那人口中又悠悠吐出了两个字:“黄金。” 苏妁双眸满噙忿火,深喘了两息,既而强压下心头怒意,镇定守礼道:“民女偷。不过还请大人明示,可有哪些禁忌?”免得半夜爬墙而进,被府卫当成是刺客乱箭射死。 谢正卿笑意诡谲,转身往水榭外走去。 子夜的风丝丝润润刮过,轻飘飘的送到苏妁耳边四个字:“跟我回府。” 苏妁杵在原地迟疑了一瞬,张尚书的意思是可以跳过潜入府的那段儿了?那不就如同探囊取物么。她很快便跟了上去。 爹爹要她在杜家住至杜小姐回门之时,还有三日。眼下若是冒然回家自然要将原由说清,可她不想说。而杜府更是不能回。 尚书府,倒也算是个去处。 见苏妁先上了马车,谢正卿才转头向一路护卫她的锦衣卫询道:“她来时路上可有摔跤?” “回大人,苏姑娘一路急跑而来,但并没有摔跤。” 谢正卿眸色一冷:“去查。”命完,便转身上了马车。 夜幕深笼,万籁俱寂。戊京的街道上早已没了什么人,只有马车驶过时辘辘的声响, 岑寂而单调。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了原属礼部侍朗赵景胜的褚玉苑。 褚玉苑内仅一溜通往中院儿的石灯笼还亮着,马车沿着那条青石板路徐徐而行。在路过一小片竹林时,谢正卿蓦地伸手撩开窗帘。 指着夜幕下隐隐葱郁之处,斜睨苏妁一眼:“这处景致可还好?” 苏妁顺着他往外看,看到那些竹子时恍然记起了些什么。难怪他语气带着戏谑,竟是知道这是她那时的藏身之处么?原来赵侍朗的这处院子竟也早已是他的了。 她不言,只别过头去等着马车停下。 驻下后,二人先后踩着步梯下了车。见谢正卿不说什么只径直往屋里走去,苏妁不再跟了,而是立在原地怯生生的问道:“张大人,我直接去书房可以吗?” 可这还算偷么?苏妁心中透着隐隐的不安。 不出所料,谢正卿缓缓转过身,像看个痴儿般的凝着她:“你该不会以为你爹的书还放在书房?” “那在哪儿?”苏妁急切道。 暮色下,他那双瞳越发的深沉:“告诉你在哪儿,还叫偷么?去他人府上时,又有谁给你承诺过你爹的书必定在书房?” 苏妁娥眉微蹙,一时竟哽住了,无话应对。只带着两分怨念对着谢正卿的双眸。 他便又道:“往日你得手一册书,约莫也要用一日时间,那我给你两日。府内无人阻你,无人拦你,各屋各院儿不设禁地,任你搜寻。两日内若能找到那两册书,便放你离去。” 话毕,谢正卿不再迟疑的抬脚进了卧房。独留苏妁一人在暮色浓重的院子里。 两册?太常寺卿庄大人府上的那最后一册难道也在这儿? “苏姑娘。” 听闻身后突然有人唤,苏妁转头,见是个丫鬟。 “苏姑娘,大人交待过了,您这两日可以在府里随意吃,随意睡,想去哪屋去哪屋,想睡哪里睡哪里。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们就可以。” 苏妁当然有需要,既然眼前这丫鬟看起来和善健谈,她便干脆将人往一旁拉了拉,从袖袋里取出两块碎银子强塞到人家手里,嘴甜的询道:“姐姐,你可知你们大人将那两册书藏哪儿了?” 丫鬟巧笑着收下那银子,带着苏妁四下里指点道:“可能在中院儿的正堂,也可能在前院儿的某处厢房,还可能在后罩房亦或是院子里的某处。” 最后那丫鬟神色诡秘道:“当然,也可能在我们大人的卧房” 苏妁脸色怔然,说不出话来。这丫头满府里指点了半天不全是在逗弄她玩儿么! “你下去吧!”苏妁没好气儿的道。看来身上仅有的那两块儿碎银子也打了水漂。褚玉苑这么大,她若是一间一间找下去,两天不吃不睡都未必找得完。 那丫鬟恭敬的朝她屈屈膝,走前又不忘关怀句:“苏姑娘,如今已子时了,您不妨先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再找。” 黑灯瞎火的,这时去找东西的确是事倍功半。苏妁在中院儿环顾了一圈儿,不禁犯起了愁,真要随便找个屋进去睡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五章 晨光熹微, 汪语蝶一早来了爹的书房外。门内的烛台还燃亮着,门外曹管家正一脸愁容。 “曹管家,听说爹昨晚在书房呆了一夜?” 曹管家见小姐来了,总算盼到点儿曙光似的急忙回道:“小姐您可来了, 快想法子劝劝老爷吧!老爷一夜未睡, 蜡烛都燃没了三支, 这把年纪可经不起这般熬啊!” 汪语蝶心忧的往窗牖处瞅了眼,烛光微茫, 她不禁想起昨晚那幕。爹心高气傲,当众受此大辱焉能不气?昏倒是佯装,可这心病是实打实的落下了。 轻轻一推门, 她迈进屋去, 之后将门重又掩上。 早上夫人和曹管家来时,汪萼已发了一通脾气,不许任何人再搅扰他。这回听见又有进来, 抬头, 满布红丝的一双老眼愤愤瞪向门处。见是平素里最宝贝的女儿, 眼中那愠色才稍稍消散。 “语蝶啊,你出去吧,为父今日还有诸多公务要忙。”他只温言打发女儿。 汪语蝶却无退出的意思, 径直往爹的书案前走去,“爹, 女儿之前去苏府时, 还有一桩怪事未向您禀述。” 汪萼这整整生了一夜的闷气都是因为苏家人, 这会儿听女儿如此说,不由得精神起来,原本愈显浑浊的老眼竟有精光闪现:“噢?他们苏家有何怪事?” 不疾不徐的在爹爹案前的月牙凳上坐下,汪语蝶踌躇了下,但抬眸对上父亲的一脸期冀,便将心一横。 “爹,女儿发现苏妁的床下有苏伯伯”话到此突然顿住,苏家人那么待她爹,她凭何还这般客气!便立马改口道:“有苏明堂的书!” 见父亲仍是未能领会到这其中的诡异,汪语蝶又补言道:“苏明堂明年才正式出书,今年的十本样册物稀为贵,听闻他所赠皆是朝中大臣。女儿竟在苏妁的床下发现了八册《鹊华辞》!爹爹不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汪萼眸色飘忽,若有所思。 当初苏明堂所印十册连他这位恩师都未赠,所赠皆是掌管礼部亦或是其它有助新书文宣之流。可见此书他的确极其看重。 未几,汪萼询道:“语蝶,你可有翻阅那书的内容?” 汪语蝶神色自得的冷笑一声,从凳子上起身:“爹,女儿不仅翻阅了,还发现每册书的同一页都被苏妁撕掉了。” “撕掉?”汪萼眉头深蹙,满脸阴鸷狐疑之色。 须臾,那眉心渐渐舒展,似是捊清了思绪。他起身绕过书案,信手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只山水纹鬼眼撇口花瓶,将瓶身横置,眯起一只眼,另只眼自那瓶口往里窥去。 口中则阴腔怪调的道:“看来苏家,当真是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待汪萼将那花瓶徐徐自眼前移开,方显露出那只布着丝丝鲜红与灼灼锋芒的眼。 汪语蝶知道父亲接下来必有所动,而后面的事便非她可参与,便笑微微的劝慰:“不管爹爹打算如何应对,还是先回房小憩一会儿吧。” 汪萼带着几分赞许的望向女儿,伸手在她右肩虚拍两下,欣慰道:“语蝶果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也知道凡事为汪家着想了。” *** 褚玉苑的丫鬟们拎着抹布与棕笤,往中院儿大堂去准备晨扫。却是一进门就见正堂三张方几并接在一起,上面还蜷缩着一个人! 这不禁令几个小丫鬟吓了一跳。 一个丫鬟大着胆子绕了那案几小半圈儿,才看到那人的脸。不由得惊道:“苏姑娘?” 本就睡得不甚舒适,被人在耳边这一叫,苏妁立马打了个激灵睁开眼,却觉眼前迷蒙一片。伸手揉了揉,才见一圈儿人正围着自己 像看怪物。 苏妁一个骨碌爬起,跳下案几,也不知是睡的还是羞的,脸颊绯粉淡浮,好似阳春三月的桃瓣儿,娇娇嗲嗲的绽着。 “苏姑娘,昨晚奴婢不是给您说了么,这几处院子随您喜欢挑哪间厢房睡,您怎么睡在大堂?” 抬头,苏妁才发现说这话的,这正是昨夜收她两块儿碎银子的那丫鬟。 “我我喜欢睡正堂。”她自是不愿承认,有床的地方她不敢睡。 正堂轩敞,大门夸阔,乃整个尚书府最为昭彰的大庭广众之地,亦最有光天化日之感。正所谓灯下黑,故而,莫名安全。 原本苏妁是实在撑不住了才想着小睡两个时辰,怎料这府里的丫鬟一个个起的这般早,日出便开始洒扫。不像她们苏家,下人皆要睡至辰时。 闻言,丫鬟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上边儿早交待过,苏姑娘去哪儿都不得过问,爱睡哪里睡哪里。便是她昨晚睡在屋檐儿上面,又有谁管得了? 那丫鬟立马敛了面上的疑惑,巧笑着问道:“那苏姑娘可睡饱了?若是还没睡足,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不用不用,”苏妁连忙摆了摆手。天都亮了,她哪儿还敢睡。 “哪里有水?我想去梳洗一下。”她走至大门,扒着门框往两旁眺了眺。 “那苏姑娘您在此稍等,奴婢们这就去给您打水!”说着,那几个丫鬟便急忙退下了。 苏妁脸上怔了怔,自己不是来尚书府偷东西的么,招待还这般周全 俄顷,那几个丫鬟便分别端着铜洗,漱盂,青盐罐子,干净棉巾,以及铜镜回来了。一番梳洗过后,昨晚那丫鬟抱着铜镜在苏妁面前照了照:“苏姑娘,奴婢为您梳的新发髻可还满意?” 只见镜中那辫髻分两侧半挂至耳垂,既不失少女的娇婉,又显得清爽干练。 苏妁心中不由得暗赞,果真是一双巧手,未簪任何发饰这垂花髻便已这般好看。这下她也似乎明白了,看来是昨晚给的那两块儿碎银子起作用了。 “好了,有劳大家了,你们快下去忙吧,我也”要去忙正事儿了。 离开正堂,苏妁径直往昨晚马车停下的那间屋前走去。她早就寻思好了,书八成就在大人的卧房里,而这会儿正好是上早朝的时间,正好先从他的屋子搜起。 虽明知卧房内大人不会在,然苏妁进门前还是谨小慎微,生怕撞见什么。毕竟此□□妾成群。 好在一切顺遂,仔细趴着窗桕逐屋窥探后,苏妁确定这里面的三间屋子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才宽心的进了屋。 外间最为宽敞,除束腰方桌和四把六角南官椅外,其它陈涉布置多为装饰,一目了然,难有藏匿之处。 而中间的屋子摆着燕尾翘头案,其上置着笔墨纸砚,一旁还有个专门摆放名人法贴的宝格架。 苏妁眼前一亮,急急上前去翻,然而并无任何所获。 “也对,他那么严谨的人,怎么可能将东西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她喃喃自语了句,扫兴的转头离开。 对面的粉壁之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儿,笔精墨妙。其上所绘河山状阔,尺幅千里。往最左端看去,是一方颜筋柳骨的妙印。 “谢正卿?”边念出口,苏妁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就是那位谢首辅的墨宝?在她印象中,那人大约只会肆威和杀人。 见这边也无什么可寻的,她只得再往里走去。 最里间便是卧房,淡淡的檀香气息充斥在周身,幽静而美好。北面是张大床,其上精琢着各种新鲜花样,厚绸的帐子一袭一袭的垂下,只最外的那层纱帐轻挽在两旁的银钩上。 苏妁盯着那床怔了下,她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大床,故而先前趴在窗外偷瞄时窥不得全貌,还当这处只是窗幔。 她环顾四下,陈设精减,想来想去最可疑的还是那张床里面。 而就在此时,一声不甚起眼的关门声惊扰了她!那动静虽轻,但苏妁笃信,就是有人进来了。 她悄悄扒着里间的门缝往外看,影影绰绰见一个修长的男人身影往里走来,虽看不真切面容,却觉得那身型与张尚书有几分相像! 糟了,糟了,虽说自己是奉命来偷,他也准许她各屋里翻寻,但毕竟这是个男人的卧房,被堵到里面总归 东寻寻,西看看,只见苏妁娥眉频蹙,慌手慌脚,却是急的不知往哪处躲好!就在那步履声已至中屋时,她才急的往里跑去,最终不顾一切的掀起幔帐跳上了床 床帐内那檀香气息比外面略重上几丝,恰至好处的令人心神安定。而苏妁手脚所触之处,亦有融融暖暖之感,似仍有体温存续。 就在逐渐适应了帐子里的黯淡后,她才蓦地意识到正有一双晶亮凌厉的眼睛盯着自己。侧头往床首看去,却见沉沉幽幕中果真有个活物! 一个激灵袭来,苏妁便转身打算退出去,怎奈业已来不及了 帐幔外,传来一个男人清越且恭敬的声音:“大人,属下已将此次潮州水患布施的寺庙名单取回来了,共计二百四十九间大小寺庙参与此次赈灾布施。” 苏妁焦灼的自缝隙处看看外头,又怯懦的转头看看床首,就见那侧卧于榻的男人正眸色薄凉的盯着她,薄唇微微一张:“念。” 帐外:“是,大人。” “汝南江北普华寺c睢阳城南华严寺c上庸郊县天台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六章 幔帐外, 岑彦抱着冗长的寺庙布施名单大声颂读。 幔帐内,苏妁惊骇且畏缩的侧头望着床上的男人。 “你想做什么?”谢正卿将左臂蜷起撑高了头,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 只是投向她的眼神愈发凌厉。 苏妁颤颤巍巍, 心中还在暗暗权衡着冲出去与留下来的利弊得失。 既然有他的属下在, 若她此时冲出去,那人的诧异可想而知。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被堵在男人床上, 这种事哪怕仅有一人知,事后亦会是一传十,十传百。 是以, 定然是不能冲的。 她只得先解释一下寻求包庇:“我是来找书的, 你昨晚说我可以随意出入任一个房间。”说这话时,苏妁的声音可怜巴巴。 “嗯。”男人双眸缓缓阖上,无所谓道:“你找吧。” 苏妁咬了咬下唇, 近乎是哀求的语气问:“大人, 不能让您的属下先行出去吗?换个时辰再念那些名单。” 男人双眸复又微启, 眯蒙困惑的凝着她:“灾民流离失所,寺庙慷慨布施,我又怎可因私废公, 拖延政务。”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苏妁竟无言以对。只暗暗忖着既然眼下出不去, 也遣不走, 那不如就找找, 总好过这样四目相对的耗着。 “那大人,我可找了” “请便。” 谢正卿在最外侧,苏妁先前跳上床时步子急,跨着他就迈到了床里侧,如今他身子朝里倾着,她一举一动都觉不自在。所幸床够大,想避嫌,她便使劲往里爬去。 看着她那缓慢稚拙的动作,谢正卿不由得唇边淡出抹玩味笑意。心道这丫头不过就是生了副娩媚皮相罢了,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 翻翻床尾没有,翻翻床首也没有,点灯橱里没有,二斗小柜里也没有 苏妁回头看看床外侧的那个男人,心想他会藏哪儿呢?看着看着,竟出了神儿。 几回见面不是被他挟持就是装小丫鬟,她还真没机会仔细瞧过这张脸。如今同趴在一张床上也不必分什么尊卑,细端之下竟生出丝莫名的好感。 若是他不处处难为她,看起来倒也似个姿容俊逸的淑人君子。特别这会儿在床上少了平日里的衣冠伪装,那抹让人难以接近的冷傲孤清似也消散了许多。 “我脸上有字?”谢正卿蓦然张口询道。 这话显然带着奚落,苏妁也自知方才失了分寸,只惭仄的摇摇头便深深垂下。 他却似定要戏侮她到底:“那为何盯着我看?” 苏妁蹙眉抬起头,心知她越躲闪,他便越想讥刺。“我刚刚只是在想你会将东西藏在哪儿。” “在哪儿都不会在我脸上。”寡淡似水的语气,却噎极了人。 饶是苏妁气不过,却也无言以对,只一抹粉霞掠过桃腮,早就红透的脸蛋儿上又明艳了两分。 不知为何,帐子外的颂读声愈渐低矮,以至帐内的任何一点窸窸窣窣都显得突兀。 “过来。”谢正卿的声音只余气息,如蚊呐,如细丝,连床里侧的苏妁也是堪堪听见。 她怔了下,这是想要说秘密的架势。稍一迟疑,她乖乖爬近了些,一双暗噙云水的桃花眸子带着几分希冀:“大人可是有何要明示的?” 谢正卿突然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是何种香?” 他的房里从来都只有檀香,如今却混进了股莫名的花香,想是帐外的岑彦业已察觉了。 苏妁见他没正经,便伸手去摆脱,一只手拗不过就两只,怎奈身子趴着本就支撑不住,被他捉着两手轻轻一扯,身子不设防的就栽进他的怀里! 而谢正卿顺势一个侧翻,将她整个人罩进了锦被里。苏妁还来不及反抗,他便俯下头在她脸颊仔细品闻了番。 “这就是那雪莲香脂?”他温热的气息喷薄到她的肌肤上,染出一片嫣红。 “这是昨晚千秋节时涂的,但早已经洗过了,不知为何香气就是不散。”苏妁半垂着眼睑,纤长的睫羽笼下一小片妙曼的阴影。 见她此时居然意外的乖顺,谢正卿便有心逗弄道:“这雪莲花香脂乃是西域进贡,据说香气可弥漫多日而不散。苏姑娘可知这雪莲为何如此之香?” 苏妁的手脚早已紧紧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自知挣扎亦是徒劳,只得摇摇头。 “因为雪莲生长在天山之巅,蜂蝶难寻,只有令自己更加芬芳,方能招蜂引蝶为自己授粉。” 苏妁再不出闺阁也知‘招蜂引蝶’四字何意,不禁移开视线,逃开与他的对视。他这是在暗示她招惹的他么? 谢正卿目光徐徐下滑,由那双好看的眼睛滑至殷红的嘴唇。苏妁单凭余光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眼神,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自觉的咬住下唇,那充血过后的唇瓣儿变得越发红艳诱人。 她忐忑道:“大人,您官居礼部尚书,还请自重。” 伴着一抹浅笑,谢正卿松开手中的被角,如此苏妁的身子便如卸了枷般自在。几番交道打下来,她对他倒也有了一丝信任,纵是强势,却也不至做强人之事。 偏巧这时幔帐外的颂读声息了,看来那两百多间寺庙终是念完了。苏妁也不由得心下舒了口气,暗暗盼着外面的人快些出去。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谢正卿倒也不迂缓,直接冲着帐外命道:“好了,下去吧。” “是,大人。”岑彦领命退出卧房。 撩开一丝幔帐,从缝隙窥了窥屋里当真没什么人了,苏妁立马逃也似的下了床,在床前粗略屈了屈膝,边丢下一句“民女告退。”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谢正卿也直起身子,单手将那层层幔帐撩开,望着门口一溜烟儿闪出去的倩影,眼中噙着融融的温度。 离开谢正卿的卧房后,苏妁也不敢空耗费时日,随便钻进了间厢房就开始搜寻。只有两日的时间,纵是不能把这褚玉苑翻个底儿朝天,也要尽最大可能多搜几间。 *** 学士府内,曹管家刚接了下人自府外带回的一份名单,便疾步往老爷的书房小跑而去。 老爷一夜未睡,白日里也仅在夫人和小姐的再三劝慰下睡了两个时辰,曹管家知道,老爷从早到晚一直在等这份名单。 连门都没叩,他直接就推门进入:“老爷!苏大人所赠样册的十位大人名单在此。” 原本一夜苍老数载的汪萼闻声立马振奋起来,“快,快给我。” 接过名单来打眼儿扫了下,汪萼便将书案上并排摆着的十份信笺分别依名单署了名,既而交到曹管家手里,郑重吩咐道:“一定让人将信送达,切不可出纰漏!” “老爷放心!您的亲笔信函谁敢偷懒耍滑。”曹管家信誓旦旦的应着,接了那信出去派发。 其实那十封信中的内容一致,皆是要借阅苏明堂的《鹊华辞》。如此一来十位大人哪个府上有,哪个府上无,以及是怎样无的,他都将很快了解详尽。 *** 这厢苏妁用了一日的时间,翻了不下二十间厢房并偏堂,甚至连灶房柴房未放过,可仍是一无所获。 如今前院儿和左右跨院儿已搜的彻底,若是再查,便只能往中院儿和后院儿查去。只是如今暮色沉沉,后院儿的下人们也都到了歇息的时辰,若是再去,便要搅扰到旁人的休息。 而中院儿,最好也待明日早朝的时机再去搜。身为礼部尚书,总不至一连两日不上早朝吧。 边往正堂的方向走去,苏妁边本能的用手摸了摸小腹。而肚子也很配合的‘咕噜’一声适时叫屈。 因着早上撞到那人床上引发了一系列的不快,故而出来后她只想快些找到书走人,原以为一日的时间豁出去找总能找到,故而她朝飧未用,晌午饭未用,晚饭也未用 可如今仍是两手空空,一本也未能找到。 所幸的是待苏妁回到正堂,竟发现几个方几上各摆着两盘儿点心。显然是今晚待客时摆的,但不知何故未撤,不过既然是剩下的,她偷偷吃两块应是也无妨。 苏妁挑了一块杏仁酥送到嘴边儿咬了口,顿觉满心甜蜜。不愧是尚书府的厨子,随便一道待客的点心都不输给杜府的千秋寿诞宴! 这些点些说是剩下的,其实分明就没有人动过。那些大人们议事顶多是抿一口茶,糕点全然只是摆设陪衬。 这般用了四块点心,苏妁才心满意足的将那碟子合了合,然后抽出三张干净的方几拼在一起,爬上去就这样合衣睡了。 因着一日的疲累,她入睡的极易。 乌云蔽月,夜色黑魆魆的看不到边儿。 待二更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淅沥的小雨浸染夜幕。 一个黑影自正堂的大门而入,径直往堂中并列的三只方几处去。他挽上姑娘的脖颈往怀里轻轻一揽,既而一手环着她的腰枝,一手抄进膝窝,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那黑影抱着姑娘步出堂外时,恰巧一道闷声的闪电映亮了他的面容。 高贵清华,神采英拔。 姑娘半睡半醒间在他怀里哼唧了两声,既而迷蒙着眼,感受着他的体温。这个怀抱何等熟悉 未几,娇中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你才是那晚闯我闺房之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 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 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 但他们手上c脚上c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 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 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未几, 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 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 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 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 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 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 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 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 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刚刚鸡啼过三遍,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晨曦初露,当第一缕霞光映进屋子,汪语蝶知道自己死定了。听着外屋窸窸窣窣穿衣收拾兵器的声响,她明白自己唯一的价值已被利用完,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冰凉一刀。 她坦然等了许久,直到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丝生机时,突然一声骇耳的巨响,门被踹开了! 微微侧头,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仇也报完了,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有掐的c有扭的c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c诰敕房舍人c监察御史c修撰c鸿胪寺丞c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c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c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乾清宫小太监疾步行至皇极殿的殿门外,恰巧撞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在训诲手下。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既而凑上前去, 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 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 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 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 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 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 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 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 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 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 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 此时仍头戴梁冠, 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 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接而稽首行礼,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九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 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 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仇也报完了,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 官府抓不了我们, 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 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 有掐的c有扭的c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 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 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 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 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 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 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c诰敕房舍人c监察御史c修撰c鸿胪寺丞c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c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c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书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书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书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 饶是心中腹诽,婆子却还是乖顺的领着沈英下去,找前院儿的丫鬟衣裳换了。 满朝皆知,礼部尚书张茂乃是最看重体面之人。而一府之中,往往越是最卑微的等级才更能体现出主子的品味。譬如言至某府清华鼎盛之际,便有人说连府上的丫鬟都容色绝丽c秀雅脱俗,那是多大的体面! 管家又端了眼已飞速换好衣裳赶回来的丫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骄志满。就这姿色往前厅一撂,比其它大人们带来的最拿得出手的娇妻美妾都还要明艳!这便是尚书府的体面。 “走吧。”管家转身,带着沈英及其它几个挑好的丫鬟回前院儿去了。 管家一路细心嘱咐,毕竟这皆是些没上过大堂的。好在她们要做的活儿也只是往大堂端端盘子,而传菜的丫鬟因着需一遍遍进出,故而是无需正式行礼的,只需在上菜时稍稍屈膝便可,因此倒也没太多要学的。管家只反复叮咛她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勿撞着了哪位贵人,也切勿摔了盘子。 只是管家在耐心说这些时,沈英却四下里环顾,根本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她满心想的是:书房在哪儿? *** 前厅正值喧闹,不仅传菜的丫鬟们今晚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连席间的座次亦如是。 晚宴共设上桌一席:案酒六例,菜四色,烧炸六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宴自然是谢首辅,由张尚书及尚书夫人等亲自招待。 又设上中桌三席:案酒五例,菜四色,烧炸四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坐皆为二品之上官员,包括太傅c太师c太保三公,连带六部尚书,及其各自家眷。 再设中桌十数席:较之上桌菜品略次一等,但鸡鸭鱼肉经典菜肴皆不可少,菜量亦是十足。所坐便无太多礼数,三四品官员,及府上亲友等。 大齐四品以上官员方可上朝议政,故而再低阶些的官员便无甚交情,自然也不会收到尚书大人的请柬。 就在果碟茶食接连上齐之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听闻此声,所有宾客无一再坐,纷纷离席理好袖襕,面朝朱门之处颔首恭立。即便三公,亦恭谦如是。 一片洞洞属属之下,就见身着鸦青便服的谢首辅,负手阔步迈进了张尚书府的大门。与早朝时所不同的,是他掩下了眉宇间惯有的孤清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此时满面的奕奕光华,神采英拔。 “都坐!今晚张尚书喜添麟儿,大家欢坐一堂尽情畅饮,勿让礼数坏了兴致!”甫一进门,谢首辅就笑逐颜开的大声命道。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缓了片刻, 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去,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 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 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 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 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 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 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 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 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 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 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 旷夫怨女。 “呵呵,”干笑两声,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皇极殿原本乃历代太上皇的寝宫,而如今却成了谢首辅的栖身之处。 乾清宫小太监疾步行至皇极殿的殿门外,恰巧撞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在训诲手下。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既而凑上前去,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时仍头戴梁冠,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接而稽首行礼,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 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 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 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 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 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 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 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 姐姐肯来陪我小住, 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 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 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 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 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 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 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柳氏原本想着既然院子爽快分完了,眼下又正好起身致谢,那就不如直接回去好了。可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见对面的杨氏又坐回了圈椅里,大老爷也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爷与夫人杨氏相顾一眼,二人脸上皆是喜不自胜。 ……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开始了猜忌。 “老爷,我就说老大家的怎会这么通情理不跟我们抢大院儿,原来人家早盘算好了!大哥大嫂借着治病的引子随老三家进京去住高门官邸,两个儿子留下来占着三处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怨愤起自家老爷没得个娇贵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这个当由头。 二老爷一听她唠叨便打心底里烦躁:“你说你……贪总要有个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个院子都分不来,闹得几年不走动。如今整个院子都分给咱们了,还是五居的大院儿!你还不肯知足……” “再说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没听他们方才所言么,个把月就回来了。”二老爷气不过又补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为各自娶媳生子后苏家会越发的兴盛荣华,却想不到娶了这么个泼辣主儿进门,搅得家宅难安,兄弟反目! 柳氏见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的不乐意,习惯性的掐起腰来大吼:“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谁给你生的三个儿子?大哥只说针灸一个月后有起色,何时说一个月后就回来了?也就你这个肠子不带拐弯儿的信他们会舍得放弃京城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胳膊肘往外拐?那可皆是我的亲兄弟!” “亲兄弟怎么了!能帮你传宗接代还是能帮你养儿育女?” …… 如此针尖儿对麦芒,二房的老两口直吵吵到午饭时,才终觉体力不支,歇了。 *** 这日清早,一辆双匹马儿拉的车自苏府驶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二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 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 一路明光炳焕, 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 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 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 溪水之东光势渐微, 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 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 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 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 将身子挡于马车前, 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 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 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 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闻言, 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 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 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 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 看似弱冠而立之间, 身躯凛凛, 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这位姑娘时,不由得稍稍错讹了下:“是你?” 晨曦下,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 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 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 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 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 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 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 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 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 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这厢苏明堂遣退了下人, 又将正堂的门小心关上,才对着桐氏焦灼道:“坏了!坏了!” “怎么了老爷?”桐氏双眸愕然,先前还挂在脸上的忻悦之色顿时僵住。 苏明堂抖着手指,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 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 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 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 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 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 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 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 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备马。” 礼部侍朗赵景胜原来的府邸,如今已成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虽一年半载的来不了一回,但家丁护院婆子丫鬟等,都是常年养在府内,一应俱全。 半个时辰前,就有锦衣卫来通报大人今晚会过来。故而前院儿的管家和后院儿的管事婆子们,纷纷都嘱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机灵着点儿,该忙的忙完后就老实回屋,别再出来瞎溜达,免得冲撞了那位大人物。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一路明光炳焕,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将身子挡于马车前,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尚书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 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 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 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 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 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 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 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 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 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 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 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 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 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 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 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 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 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 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晨曦初露,当第一缕霞光映进屋子,汪语蝶知道自己死定了。听着外屋窸窸窣窣穿衣收拾兵器的声响,她明白自己唯一的价值已被利用完,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冰凉一刀。 她坦然等了许久,直到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丝生机时,突然一声骇耳的巨响,门被踹开了! 微微侧头,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仇也报完了,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有掐的c有扭的c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c诰敕房舍人c监察御史c修撰c鸿胪寺丞c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c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c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正午的日头韶华盛极, 因着秋意渐深, 伴着金风倒也觉遍身舒爽。适才,尚沉浸在丧婿之痛的学士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 下官府上有丧事, 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 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 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 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 “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 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九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 女婿惨死府上, 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 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 “汪大人免礼, 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 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 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 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 就算是亲子丧命, 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 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正午的日头韶华盛极,因着秋意渐深,伴着金风倒也觉遍身舒爽。适才,尚沉浸在丧婿之痛的学士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 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 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 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 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 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 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 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 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 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缓了片刻,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去,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 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 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 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 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 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 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 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 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 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 旷夫怨女。 “呵呵,”干笑两声,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二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 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 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 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 “汪大人免礼, 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 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三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 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 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 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 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 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 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 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 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 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 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四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 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 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 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 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 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c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 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 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 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 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 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 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 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 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 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 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 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他伸手将裙摆往上撩了撩,女子发出些动静,虽嗓子还没从药的后劲儿中缓过那哑来,但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畜生”之类的话。 男人顿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识抬举的蠢婆娘!年纪轻轻的伺候个四五十的糟老头,能赚来多少快活?今晚哥几个就给你开开荤,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马背上长大的铁汉子!” 说着,男人将手中的碗缓缓斜去,那透明的酒液流淌而下,滴在女子的胸腹之处,顿时将那流云纱浸湿浸透,紧紧裹贴着身子。 汪语蝶从来都最喜自己曲线傲人,而此时,却偏偏要展现在这些畜牲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 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 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 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 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 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 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 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 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 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 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 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 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 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 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c捡拾落叶c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c脚上c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 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 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 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 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 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 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他伸手将裙摆往上撩了撩,女子发出些动静,虽嗓子还没从药的后劲儿中缓过那哑来,但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畜生”之类的话。 男人顿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识抬举的蠢婆娘!年纪轻轻的伺候个四五十的糟老头,能赚来多少快活?今晚哥几个就给你开开荤,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马背上长大的铁汉子!” 说着,男人将手中的碗缓缓斜去,那透明的酒液流淌而下,滴在女子的胸腹之处,顿时将那流云纱浸湿浸透,紧紧裹贴着身子。 汪语蝶从来都最喜自己曲线傲人,而此时,却偏偏要展现在这些畜牲面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 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 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 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 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 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 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九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 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 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恭默守静。 礼毕后, 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 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 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 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 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 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 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 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 这是小女。”说着, 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 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 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 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 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 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 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 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一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拙笨的藏身架势, 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 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 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 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 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 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 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 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 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 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 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 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 “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 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二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待天边几道绛色的霞彩褪尽, 夜暮便浓浓的铺开了。酉时下刻, 一钩新月业已爬上了檐角。 尚书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 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 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 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 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 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 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 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 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这会儿, 苏妁正忐忑的往中院儿走去,叠在身前的两只手不住的冒着汗,她却用力的掐手心一下,想提醒自己面色更镇定一些。 眼看马上到中院儿的垂花门了, 偏偏这时迎面走来个前院儿管事的婆子。苏妁眼中闪过短暂的惊慌,但很快被一抹谄笑掩下。 此时再躲自然不妥,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跟那婆子擦肩而过时微微屈膝施礼,既而快速起身越过。 “哎!你不是伺候前厅上菜的丫鬟吗?前面忙成这样你怎么还往中院儿去!” 听闻身后传来的诘问之语,苏妁驻下步子缓缓回头。今日尚书府热闹非凡,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自然多, 故而她早已预想了几种应付这些人的捏词。 只见苏妁眼神恳切一脸的纯真,柔声说道:“冯婆, 刚刚奴婢在前厅收残羹时, 不小心弄脏了裙子,管用让奴婢去换一身儿干净的。” 言罢,她将裙摆扯起,特意拿到灯笼光处照了照。裙子上确实是有一块儿难堪的油渍,这是先前那丫鬟跌跤撞她时沾上的。 冯婆随意扫了眼, 脸上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口中不耐烦道:“快去吧快去吧!长得挺利索的, 怎么干活儿这么不省心!”说完,便摇着头往前院儿去了。 苏妁长舒一口气,也赶快过了垂花门。 今晚尚书府的中院儿也点了不少石灯和绢灯,但较之前院儿的灯火通明却远远不如。加之匆忙穿行的下人也少,故而进入中院儿后,苏妁顿觉心安了不少。之后到达西南角书房的这一路都顺畅无阻,再也未遇到询问她的管事。 不知为何,尚书府的书房门上还挂着条细铜链锁,好在并未锁上,不过只是个摆设罢了。苏妁将门轻轻的推开,人麻溜的往里面黑影里一闪,紧接着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关门声。 *** 尚书府前院儿正厅,此时鼓乐已歇,歌舞已休。张府的管家与下人悉数跪于地上,静静的等待处置,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之前上菜时跌过一跤的那个丫鬟,这会儿就跪在首辅大人的脚边,头埋得尚不及那绣着金丝纹路的皂靴高。 谢正卿下颌微抬,棱角分明的脸上凛若冰霜。俊则俊矣,只是没什么烟火气儿,似是随意启启唇,便能呼出一团冰雾,将周身的空气冻结。他就这般自上而下的睥睨着那丫鬟,如同对待杂草蝼蚁一般。 那丫鬟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先前无端跑进自己衣兜里的那块御赐玉佩,双手禁不住的剧烈颤抖,可偏偏她这会儿最怕的便是不慎将那宝贝摔了。 跪了许久,首辅大人都未开口说一个字儿。还是岑彦率先请示道:“大人,既然圣物已被这贱奴玷污了,不如干脆将其双手砍去,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那丫鬟的头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心里更是委屈至极!这能怪她吗?小丑将玉佩变到她怀里的,就算惩罚也该惩罚那人吧。 可是一个贱籍,上哪儿说理去? “求求大人大人饶命奴婢以后再再也不敢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俯首认罪,拼命求饶。只是因着太害怕,那话音儿结巴的早已破了句,连她自己都听不明白意思。 看着眼下这副惨景,谢正卿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丝若有若无的诡笑。 委屈?哼,是该让这贱婢尝尝无处说理的滋味儿。 “罢了,”谢正卿向后挪移了半步,似是嫌弃那贱婢的眼泪滴脏他的靴子。 继而负手斜了一眼张尚书,半冷不热的笑道:“今日尚书大人喜添麟儿,自是不该见血光。” “那就拖下去随便打上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说罢,谢正卿一撩袍襟坐回了原位。 张尚书此时也恍过神儿来,后知后觉的带着几分赔罪之意:“首辅大人真是宽宏大量!”说着,端起斟满琼浆的八角银杯,双手向前敬让过后,便仰头爽快饮尽了。 随后又一转身冲着那丫鬟喝道:“还不快谢首辅大人开恩!” “谢谢大人开”不待‘恩’字出口,那丫鬟已被两个男人拖着胳膊拉出去了。 为缓和晚宴气氛,张尚书又命歌舞继续,大厅内很快便又恢复了凤歌鸾舞的热闹景象。 张尚书深感今晚出了纰漏心中有愧,再次端起银杯欲敬谢首辅,只是却见首辅大人以手撑额,一副昏昏欲睡状。 张茂立时收了口,不安的抬头看了眼首辅身侧的岑彦,脸上带着请示之意。 “大人可是乏了?”岑彦俯身轻声试探道。 张茂只见首辅大人嘴动了几下,却是听不到他给岑彦说了些什么。张茂便又将目光投向岑彦,等待吩咐。 张茂直起身,面色无波:“张尚书,首辅大人近来因公务暂居宫外,各方处理加之奏折增多,故而身子很是疲累。今日饮酒一多,便感头痛不适。” 一听这话,张茂立时慌了!首辅大人如此给面儿来自己府上赴宴,却因多喝了两杯而头痛,这可不得了! “岑指挥使,那本官立即叫府医来为大人” “不必。”不待张茂将话说完,谢首辅便打断了。缓了下,接而又道:“你们且继续在此吃酒,我借张大人书房休息片刻。”话毕,谢正卿便起身往外走。 可张尚书仍觉这样太过怠慢,蹙眉起身急急劝道:“谢大人,还是下官着人去备间厢房供大人歇息吧。” 闻听此言,谢正卿并未停顿步伐,只是岑彦伸胳膊将张尚书拦了下:“张尚书无需多麻烦,咱们首辅大人素来好洁,旁人的床塌是从不肯沾的,是以书房便可。” “是”张茂这才同席间各位大人一样,安静的躬身送行。 *** 书房中,苏妁正提着一把昏黄的灯笼往架几案上照着,手底下则小心翼翼的翻找。这盏胖肚鱼的灯笼不只分外的小,光还格外的黯淡,是她私藏于袖襕中偷带过来的。 因着今晚尚书府各院儿的下人都不少,若是明目张胆的点灯翻找定会引起路过之人的怀疑,故而这盏微茫的小灯便再安全不过。 只是这点儿零星微光下,书册上的字也映的朦朦胧胧,难以辨认。找了这么久,苏妁也堪堪只找完两档书格。 提着灯笼往前面打了打,看着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架几案,苏妁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后,又不得不呵腰埋头继续找寻。 “磕嚓磕嚓——”书房门外忽然响起几声金属撞击的动静。 苏妁先是停下手中动作脸上一惊,既而一口气儿将手中的灯笼吹熄 门外,谢正卿将那细铜链子在指间反复缠绕了几圈儿,故意弄出些声响。眼看着屋里那昏黄的光亮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藏的差不多了,他才将门一推。 借着门外映进来的微光,他视线扫到墙壁上的灯盏,随即勾了勾指头。岑彦便跟进来打了火折子将灯点燃,书房内瞬时光明洞彻,视野昭昭。 往前走了两步,谢正卿头也未回的下令道:“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来搅扰。” “是!”岑彦拱手领命,边向门外退着,边双臂一展将门带上。 屋内立马又恢复了静谧,首辅大人那稳健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清晰。他边漫步走着,边侧目扫着那架几案,因着这会儿灯火通明,查阅起来可比苏妁提盏茶碗儿大的小破灯容易多了。 不过谢正卿那双如雾般涌动的眸子倒也不是单单找书,余光还时不时的瞥向一些角落。 书案下没有,窗幔里没有,多宝格后也没有 正当他心中犯疑之际,眼尾悠忽瞥见那正北靠墙的罗汉榻。榻椅上铺陈的绣花锦垫垂下层叠繁复的流苏,里面空隙约莫半臂有余,若是个身骨纤纤的姑娘躲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 又满屋子环顾一圈儿后,谢正卿便越发笃信,只有那处。 未几,他自架几案上取下一册书,款步往罗汉榻走去。之后身子一歪,便在坐榻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 可怜此时正蜗在坐榻之下的苏妁,头抬不起来,手脚亦伸展不开,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半蜷缩着身子趴在那儿。 望着流苏之外悠哉翘起的皂靴,她意识到此人一时半刻不会离去,甚至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便是他安闲快意的在此秉烛夜读至天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 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 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 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 好歹是个姑娘家的, 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 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 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 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 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 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 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 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 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这位姑娘时,不由得稍稍错讹了下:“是你?”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最里面的紫檀书案上井然叠放着名人法帖, 一旁笔墨纸砚俱全,且干净无一丝尘灰。笔洗内半满的清水一看便是今早刚刚换过的。 这个屋子,全然不似一间已半年无主人临幸的书房。 谢正卿寻了书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竟一时兴起,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潜心贯注间, 就连岑彦进屋, 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 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 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 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c《破阵子》c《战国策》之类, 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 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 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禀道:“大人,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c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6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未几, 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 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 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 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 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 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 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 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 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 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 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 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 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 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叶子上沾着几滴晨露飘不动,只簌簌的往田里坠去。那些露珠儿渐渐汇至一处,凝为一颗滚圆的水珠,晶莹剔透,倒映着尘世间的五光十色,和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晨曦下,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九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 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 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 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 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 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 由季长生驾着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 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 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 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 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文翰,编修好史志、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实这所谓的赵侍朗府,早已被征为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 年前便有高人授道,说这赵府乃是难得一遇的绝佳风水宝地,位处大吉。 东面十丈有菩林,青龙蜿蜒紫气迎;南移千步见名山,朱雀翔舞寿齐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 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 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 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 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 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 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 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眸子清纯脉脉,暗噙秋水,媚意天成。这不正是朗溪县令苏明堂的掌上明珠么? “你……你认得我?”苏妁脸上怔了怔。待她再将眼前人细端一番后,仍是记不起与他有何渊源。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 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 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 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 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 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 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 不求他报答, 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分头、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二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 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 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 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 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 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 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 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 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 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 “备马。”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 但碍于叔嫂的避嫌, 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 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 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 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 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 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 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 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 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 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 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 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 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 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 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 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行至前院儿, 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捡拾落叶、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 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 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 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脚上、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 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 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 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 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 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 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 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 刚刚鸡啼过三遍,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六章(二章合一)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 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 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 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 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 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 车辕上盘龙腾踔, 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 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 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 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 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虽未敢说话, 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 敷衍的寒暄了句:“噢, 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 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 想及此,她毕恭毕敬的朝着行刑台鞠躬。如今人虽不躲在爹爹身后了,双眼却还是紧紧阖着,不敢睁开。 敬是一回事,怕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年纪,委实不敢看那身首异处的惨景。 只是这一躬鞠下去,她尚不知自己竟朝错了方向,莫名朝着首辅大人的玉辇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谢正卿眉心微蹙,面色讪然,悠忽将头转向一侧。这礼,他还真有些受不起。 直到苏妁虔诚的忙和完了,他才又转回头,细端了眼这个古怪的丫头。 那张白腻堪比羊脂膏玉的脸蛋儿,许是因着这会儿内心恐惧,白的有些过份。紧闭的双眼只见睫羽微颤,其上所挂的泪珠儿在灿然的金光下熠熠闪灼,惹人怜爱。秀挺的鼻梁下,莹润粉嫩的唇珠儿紧抿…… 恍过神儿来,谢正卿才发现自己在这无聊至极的一幕上盯了半晌。 见岑彦仍拱手在下等自己施令,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了句:“先不必管这种虾蟹之流了。” “是。”岑彦看看大人,又转头看看那个姑娘,总觉得气氛有一丝诡谲。 未几,辇毂摆着盛大的阵仗回宫,威仪自不输御驾出行。众大臣及百姓们则再行跪拜之礼,恭送谢首辅。 人群中,只见苏妁偷偷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望向那辇车的背影。 威则威矣,但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断不是为了再见一回家人历难。便是龙头锯角,虎口拔牙,这场仗她也输不得!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 77 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 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 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 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 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 你且说说看。”边回着, 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 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由季长生驾着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文翰,编修好史志、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或跪或躬, 一个个敛容屏气,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 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 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 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 车辕上盘龙腾踔, 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 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 这是小女。”说着, 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 想及此,她毕恭毕敬的朝着行刑台鞠躬。如今人虽不躲在爹爹身后了,双眼却还是紧紧阖着,不敢睁开。 敬是一回事,怕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年纪,委实不敢看那身首异处的惨景。 只是这一躬鞠下去,她尚不知自己竟朝错了方向,莫名朝着首辅大人的玉辇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谢正卿眉心微蹙,面色讪然,悠忽将头转向一侧。这礼,他还真有些受不起。 直到苏妁虔诚的忙和完了,他才又转回头,细端了眼这个古怪的丫头。 那张白腻堪比羊脂膏玉的脸蛋儿,许是因着这会儿内心恐惧,白的有些过份。紧闭的双眼只见睫羽微颤,其上所挂的泪珠儿在灿然的金光下熠熠闪灼,惹人怜爱。秀挺的鼻梁下,莹润粉嫩的唇珠儿紧抿…… 恍过神儿来,谢正卿才发现自己在这无聊至极的一幕上盯了半晌。 见岑彦仍拱手在下等自己施令,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了句:“先不必管这种虾蟹之流了。” “是。”岑彦看看大人,又转头看看那个姑娘,总觉得气氛有一丝诡谲。 未几,辇毂摆着盛大的阵仗回宫,威仪自不输御驾出行。众大臣及百姓们则再行跪拜之礼,恭送谢首辅。 人群中,只见苏妁偷偷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望向那辇车的背影。 威则威矣,但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断不是为了再见一回家人历难。便是龙头锯角,虎口拔牙,这场仗她也输不得!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九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秋夜渐凉,暮霭遮月。 尚书府的书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 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 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 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 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 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 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分头、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 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 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 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 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 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 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 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 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惊喜、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眸子清纯脉脉,暗噙秋水,媚意天成。这不正是朗溪县令苏明堂的掌上明珠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一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 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 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 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 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 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 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 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 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娘所说的听上去虽是好事一桩,但这好事来的也太蹊跷了! 爹爹要升任通政司左参议?若是记得没错这可是个从五品的大官儿!可是上辈子明明到闭眼,爹爹都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啊。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二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 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 王府集议也未登门, 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 “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 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 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 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 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 就算是亲子丧命, 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 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王爷, 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 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 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 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 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 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 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 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 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 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 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 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尚书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 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 你且说说看。”边回着, 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 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六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微微侧头,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 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 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 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 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 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 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 仇也报完了, 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 有掐的c有扭的c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 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 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 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 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 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c诰敕房舍人c监察御史c修撰c鸿胪寺丞c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c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c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七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叶子上沾着几滴晨露飘不动, 只簌簌的往田里坠去。那些露珠儿渐渐汇至一处,凝为一颗滚圆的水珠, 晶莹剔透, 倒映着尘世间的五光十色, 和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晨曦下, 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 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 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 有男有女, 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 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 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 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 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 苏妁就决定了,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c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八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 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 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 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 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 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 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 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 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 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 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 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 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 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 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 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 她便食不知味, 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秋夜渐凉,暮霭遮月。 尚书府的书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 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 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 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 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 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 由季长生驾着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 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 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 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 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 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 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 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c文翰,编修好史志c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实这所谓的赵侍朗府,早已被征为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 年前便有高人授道,说这赵府乃是难得一遇的绝佳风水宝地,位处大吉。 东面十丈有菩林,青龙蜿蜒紫气迎;南移千步见名山,朱雀翔舞寿齐天; 西方三里生矿铜,白虎驯俯凶煞除;北侧圣河常流淌,玄武垂头天下掌。 如此龙穴正位,又岂是小小一个礼部侍朗的福荫所能震慑的! “你你认得我?”苏妁脸上怔了怔。待她再将眼前人细端一番后,仍是记不起与他有何渊源。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令苏妁至死也未想明的是,爹爹两年前的一本《鹊华辞》, 竟让今日的苏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灼灼烈日将大地烤的虚虚晃晃,苏家庭院里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 此时正面朝镶铆钉的枬木朱漆大门, 凄凄哀哀跪成一片。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 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 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 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 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 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 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 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 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 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 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c是恩人c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书?”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书?”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 如此想着,苏妁开始换起了衣裳。 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急道:“小姐,您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出门凑热闹不成?” 苏妁原本只是想着穿正式些,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去将父亲送出的书要回以绝后患。可是霜梅这话儿显然又有所指。 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奇道:“凑什么热闹?” “小姐,今日不是那位杨青天的行刑之日么,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送上一程。” 杨青天苏妁记起确实在她及笄不久后,便有一位清官被公开‘正法’了。朝廷还特意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美其名曰送杨大人‘回归故土’,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 朗溪县与京城南端相衔,而由北镇抚司署理的诏狱,却位处京城北端。故而特意让关在诏狱的杨大人来朗溪县行刑,便是为了让囚车由城北至城南跨越整个京城,游街示众,震慑异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一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娘所说的听上去虽是好事一桩,但这好事来的也太蹊跷了! 爹爹要升任通政司左参议?若是记得没错这可是个从五品的大官儿!可是上辈子明明到闭眼, 爹爹都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啊。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 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 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 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 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 但碍于叔嫂的避嫌, 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 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 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 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 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 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 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 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 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二章 此为防盗章,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苏明堂抖着手指,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 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 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 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 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 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 桐氏恍然:“老爷, 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 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 皇上一直在戊京, 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 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 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 便开了正堂的大门, 沉声道:“你且莫慌, 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 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备马。”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三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王爷, 下官府上有丧事, 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 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 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 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 女婿惨死府上, 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 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 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 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四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正午的日头韶华盛极,因着秋意渐深,伴着金风倒也觉遍身舒爽。适才,尚沉浸在丧婿之痛的学士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 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 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 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 女婿惨死府上, 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 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 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 “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 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五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苏明堂面色极好, 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 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 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 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 加之戊京的吃住, 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 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 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 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 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 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爷与夫人杨氏相顾一眼,二人脸上皆是喜不自胜。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开始了猜忌。 “老爷,我就说老大家的怎会这么通情理不跟我们抢大院儿,原来人家早盘算好了!大哥大嫂借着治病的引子随老三家进京去住高门官邸,两个儿子留下来占着三处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怨愤起自家老爷没得个娇贵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这个当由头。 二老爷一听她唠叨便打心底里烦躁:“你说你贪总要有个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个院子都分不来,闹得几年不走动。如今整个院子都分给咱们了,还是五居的大院儿!你还不肯知足” “再说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没听他们方才所言么,个把月就回来了。”二老爷气不过又补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为各自娶媳生子后苏家会越发的兴盛荣华,却想不到娶了这么个泼辣主儿进门,搅得家宅难安,兄弟反目! 柳氏见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的不乐意,习惯性的掐起腰来大吼:“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谁给你生的三个儿子?大哥只说针灸一个月后有起色,何时说一个月后就回来了?也就你这个肠子不带拐弯儿的信他们会舍得放弃京城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胳膊肘往外拐?那可皆是我的亲兄弟!” “亲兄弟怎么了!能帮你传宗接代还是能帮你养儿育女?” 如此针尖儿对麦芒,二房的老两口直吵吵到午饭时,才终觉体力不支,歇了。 *** 这日清早,一辆双匹马儿拉的车自苏府驶出。 车里坐的除了苏明堂一家三口,还有他的大哥苏明山与大嫂杨氏。随行的下人除了管家老姜,便只带了霜梅等三个丫鬟。 许是因着车里皆是长辈,有些过于闷了,苏妁拉开一点窗帘透气,顺带赏着一路的风景。 金秋的空气里泛着丝丝凉爽的惬意,薄雾轻笼,朦朦胧胧。远处的山水如诗如画,铺就开满视野。 这些年三房间的嫌隙也生出些疏离,想到接下去的时日还要长久倚靠苏明堂一家,杨氏便有意调节氛围。她上前摸了摸苏妁的头发,脸上慈爱的笑着:“妁儿今日梳的攒珠垂花头真漂亮,这样才有官家小姐的气派!往后那丫鬟鬓还是少梳,那都是下人为了干活儿方便才弄的。” 苏妁放下车帘收回视线,冲大伯母莞尔一笑,但笑不语。 杨氏自不会往坏里想这孩子,谁让这丫头的笑又甜又诚挚,便是不答一个字儿也让人觉得乖巧无比。有一瞬杨氏甚至走了神儿,鬼使神差的在想日后什么人才能娶了这么可人儿的丫头。 她对这丫头的喜爱倒是不掺假的。 于是又接着道:“妁儿,别看咱们离着京城那么近,可还真没来过几回。这回进京住下了,你可定要多出去逛逛,京城里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听着这话,苏妁觉得大伯母这是还将自己当个小孩子哄。脸上讪了讪,敷衍着点头称好。 白日里这一路官道很是通畅,一个时辰左右便驻停了下来。苏明堂夫妇与大哥大嫂一个接一个的踩着步梯下了车,苏妁最后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砖围成的三进院子,较之朗溪县的苏府差不多大,但不像那边分隔的那般细碎。是以庭院开阔明朗,还有回廊与山石布景,整体比朗溪的苏府不知要好出多少倍来! 苏妁自是激悦,但却不及大伯母表现的明显。 “哎哟哟,真是死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官邸!如此也不枉活一回” 杨氏才惊叹一句,就被大老爷堵了回来:“呸,才刚搬进来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杨氏略带窘色的扫视了圈儿众人,立马住了口。深深自责,平日里最注重言辞体面,怎的这一激动竟失了态。 只是她也从这刻起越发坚定了心思:她要在这里住下去,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两个月,而是长久的住下去! 苏明堂一家居正院儿乃是自然的,他将大哥大嫂安置到后院儿的厢房,是间带耳房的套间儿。 简单安顿好行囊,苏明堂招呼大哥大嫂来偏厅用午饭。用饭时聊唠起了些家常里短的事儿。 苏明堂边夹着菜,边随口问道:“大哥近来布庄生意如何?” 苏明山当年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布庄,虽打理不得当生意日渐惨淡,不过借着祖荫庇护勉强能糊口。 他原来正夹着一块肉快要填进嘴里,一提到这事儿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了。 桐氏见状便奇道:“怎么,大哥布庄生意有问题吗?”毕竟日后一个月皆要同桌而食,关系能缓和的自然要尽量缓和,不然谁都不自在。 大嫂杨氏见老爷没心情说,便主动诉起了苦:“哎,入秋前尚书府的管家来布庄订了一大批布料给下人们做工衣,原定的是昨日放银,结果老爷去领银子却被人给轰了出来!” “后来打听之下,才得知是管家前日挨了客人的打,近来在养伤,所欠的货银要伤好之后再结。可听说伤的不轻,险些丧了命!这货银可谓是遥遥无期啊。” 杨氏想着如今苏明堂好歹也是五品官员了,指不定能帮他们解决解决。 一听是尚书府,苏明堂便知爱莫能助。但还是颇为好奇的询道:“是哪位尚书大人的府上?” “礼部尚书,张茂张大人。”大老爷答道。 苏妁刚刚喝进口中的汤顿时惊得吐出了大半! 张尚书府的管家,不就是那晚给她一耳光的那个男人。竟挨了打,还险些丢命 谁这么除暴安良?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一路明光炳焕,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将身子挡于马车前,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六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 订阅比不足, 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 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一路明光炳焕,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 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 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 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 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 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 将身子挡于马车前, 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 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 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 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柳氏原本想着既然院子爽快分完了,眼下又正好起身致谢,那就不如直接回去好了。可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见对面的杨氏又坐回了圈椅里,大老爷也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七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 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 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 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 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 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 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 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 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 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 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 旷夫怨女。 “呵呵,”干笑两声,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 已觉餍足, 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八章 此为防盗章, 防盗比例80,订阅比不足,请补订或等待72小时 听闻身后传来的诘问之语, 苏妁驻下步子缓缓回头。今日尚书府热闹非凡,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自然多, 故而她早已预想了几种应付这些人的捏词。 只见苏妁眼神恳切一脸的纯真, 柔声说道:“冯婆, 刚刚奴婢在前厅收残羹时, 不小心弄脏了裙子, 管用让奴婢去换一身儿干净的。” 言罢, 她将裙摆扯起,特意拿到灯笼光处照了照。裙子上确实是有一块儿难堪的油渍, 这是先前那丫鬟跌跤撞她时沾上的。 冯婆随意扫了眼,脸上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口中不耐烦道:“快去吧快去吧!长得挺利索的,怎么干活儿这么不省心!”说完, 便摇着头往前院儿去了。 苏妁长舒一口气,也赶快过了垂花门。 今晚尚书府的中院儿也点了不少石灯和绢灯,但较之前院儿的灯火通明却远远不如。加之匆忙穿行的下人也少, 故而进入中院儿后, 苏妁顿觉心安了不少。之后到达西南角书房的这一路都顺畅无阻,再也未遇到询问她的管事。 不知为何, 尚书府的书房门上还挂着条细铜链锁, 好在并未锁上, 不过只是个摆设罢了。苏妁将门轻轻的推开,人麻溜的往里面黑影里一闪,紧接着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关门声。 *** 尚书府前院儿正厅,此时鼓乐已歇,歌舞已休。张府的管家与下人悉数跪于地上,静静的等待处置,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之前上菜时跌过一跤的那个丫鬟,这会儿就跪在首辅大人的脚边,头埋得尚不及那绣着金丝纹路的皂靴高。 谢正卿下颌微抬,棱角分明的脸上凛若冰霜。俊则俊矣,只是没什么烟火气儿,似是随意启启唇,便能呼出一团冰雾,将周身的空气冻结。他就这般自上而下的睥睨着那丫鬟,如同对待杂草蝼蚁一般。 那丫鬟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先前无端跑进自己衣兜里的那块御赐玉佩,双手禁不住的剧烈颤抖,可偏偏她这会儿最怕的便是不慎将那宝贝摔了。 跪了许久,首辅大人都未开口说一个字儿。还是岑彦率先请示道:“大人,既然圣物已被这贱奴玷污了,不如干脆将其双手砍去,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那丫鬟的头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心里更是委屈至极!这能怪她吗?小丑将玉佩变到她怀里的,就算惩罚也该惩罚那人吧。 可是一个贱籍,上哪儿说理去? “求求大人大人饶命奴婢以后再再也不敢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俯首认罪,拼命求饶。只是因着太害怕,那话音儿结巴的早已破了句,连她自己都听不明白意思。 看着眼下这副惨景,谢正卿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丝若有若无的诡笑。 委屈?哼,是该让这贱婢尝尝无处说理的滋味儿。 “罢了,”谢正卿向后挪移了半步,似是嫌弃那贱婢的眼泪滴脏他的靴子。 继而负手斜了一眼张尚书,半冷不热的笑道:“今日尚书大人喜添麟儿,自是不该见血光。” “那就拖下去随便打上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说罢,谢正卿一撩袍襟坐回了原位。 张尚书此时也恍过神儿来,后知后觉的带着几分赔罪之意:“首辅大人真是宽宏大量!”说着,端起斟满琼浆的八角银杯,双手向前敬让过后,便仰头爽快饮尽了。 随后又一转身冲着那丫鬟喝道:“还不快谢首辅大人开恩!” “谢谢大人开”不待‘恩’字出口,那丫鬟已被两个男人拖着胳膊拉出去了。 为缓和晚宴气氛,张尚书又命歌舞继续,大厅内很快便又恢复了凤歌鸾舞的热闹景象。 张尚书深感今晚出了纰漏心中有愧,再次端起银杯欲敬谢首辅,只是却见首辅大人以手撑额,一副昏昏欲睡状。 张茂立时收了口,不安的抬头看了眼首辅身侧的岑彦,脸上带着请示之意。 “大人可是乏了?”岑彦俯身轻声试探道。 张茂只见首辅大人嘴动了几下,却是听不到他给岑彦说了些什么。张茂便又将目光投向岑彦,等待吩咐。 张茂直起身,面色无波:“张尚书,首辅大人近来因公务暂居宫外,各方处理加之奏折增多,故而身子很是疲累。今日饮酒一多,便感头痛不适。” 一听这话,张茂立时慌了!首辅大人如此给面儿来自己府上赴宴,却因多喝了两杯而头痛,这可不得了! “岑指挥使,那本官立即叫府医来为大人” “不必。”不待张茂将话说完,谢首辅便打断了。缓了下,接而又道:“你们且继续在此吃酒,我借张大人书房休息片刻。”话毕,谢正卿便起身往外走。 可张尚书仍觉这样太过怠慢,蹙眉起身急急劝道:“谢大人,还是下官着人去备间厢房供大人歇息吧。” 闻听此言,谢正卿并未停顿步伐,只是岑彦伸胳膊将张尚书拦了下:“张尚书无需多麻烦,咱们首辅大人素来好洁,旁人的床塌是从不肯沾的,是以书房便可。” “是”张茂这才同席间各位大人一样,安静的躬身送行。 *** 书房中,苏妁正提着一把昏黄的灯笼往架几案上照着,手底下则小心翼翼的翻找。这盏胖肚鱼的灯笼不只分外的小,光还格外的黯淡,是她私藏于袖襕中偷带过来的。 因着今晚尚书府各院儿的下人都不少,若是明目张胆的点灯翻找定会引起路过之人的怀疑,故而这盏微茫的小灯便再安全不过。 只是这点儿零星微光下,书册上的字也映的朦朦胧胧,难以辨认。找了这么久,苏妁也堪堪只找完两档书格。 提着灯笼往前面打了打,看着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架几案,苏妁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后,又不得不呵腰埋头继续找寻。 “磕嚓磕嚓——”书房门外忽然响起几声金属撞击的动静。 苏妁先是停下手中动作脸上一惊,既而一口气儿将手中的灯笼吹熄 门外,谢正卿将那细铜链子在指间反复缠绕了几圈儿,故意弄出些声响。眼看着屋里那昏黄的光亮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藏的差不多了,他才将门一推。 借着门外映进来的微光,他视线扫到墙壁上的灯盏,随即勾了勾指头。岑彦便跟进来打了火折子将灯点燃,书房内瞬时光明洞彻,视野昭昭。 往前走了两步,谢正卿头也未回的下令道:“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来搅扰。” “是!”岑彦拱手领命,边向门外退着,边双臂一展将门带上。 屋内立马又恢复了静谧,首辅大人那稳健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清晰。他边漫步走着,边侧目扫着那架几案,因着这会儿灯火通明,查阅起来可比苏妁提盏茶碗儿大的小破灯容易多了。 不过谢正卿那双如雾般涌动的眸子倒也不是单单找书,余光还时不时的瞥向一些角落。 书案下没有,窗幔里没有,多宝格后也没有 正当他心中犯疑之际,眼尾悠忽瞥见那正北靠墙的罗汉榻。榻椅上铺陈的绣花锦垫垂下层叠繁复的流苏,里面空隙约莫半臂有余,若是个身骨纤纤的姑娘躲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 又满屋子环顾一圈儿后,谢正卿便越发笃信,只有那处。 未几,他自架几案上取下一册书,款步往罗汉榻走去。之后身子一歪,便在坐榻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 可怜此时正蜗在坐榻之下的苏妁,头抬不起来,手脚亦伸展不开,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半蜷缩着身子趴在那儿。 望着流苏之外悠哉翘起的皂靴,她意识到此人一时半刻不会离去,甚至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便是他安闲快意的在此秉烛夜读至天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九章 此为防盗章, 比例6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补足比例正常阅读 谢正卿伸手往那翠玉碟子中递去,修长莹白的手指随便一拨弄, 便像捻一朵花儿似的,拾起一粒细长的花生米来。 先前路过竹丛时, 他便发现那‘贼人’所穿的袍子正是他披给苏妁的那件。加之那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 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 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 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 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 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 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 但总算有个踮脚处, 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 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一百章 此为防盗章, 比例6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补足比例正常阅读 先前路过竹丛时,他便发现那‘贼人’所穿的袍子正是他披给苏妁的那件。加之那 拙笨的藏身架势, 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 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 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 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 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 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 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 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 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 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 “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101章 此为防盗章, 比例6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补足比例正常阅读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 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 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 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 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 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 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最里面的紫檀书案上井然叠放着名人法帖,一旁笔墨纸砚俱全,且干净无一丝尘灰。笔洗内半满的清水一看便是今早刚刚换过的。 这个屋子,全然不似一间已半年无主人临幸的书房。 谢正卿寻了书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竟一时兴起,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第102章 此为防盗章, 比例60,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补足比例正常阅读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 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 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c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 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 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 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 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 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 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c脚上c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白粉,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103章 眸中带着半分疑惑,谢正卿看着怀里的苏妁, 好奇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在那凌厉眼神的注视下, 苏妁定了定心,敛息掩下仓皇之色, 晏然自若的道:“大人,我与陆公子并非是逃离京城,更不是什么私奔而是我们皆被人下了药, 强掳上车的。” “下了药?”谢正卿蹙眉凝着她,似在审视话中的真假。 苏妁认真的点点头,一双水汽浸染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萌俏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无害,更不像是会撒谎的样子。 这是她想来想去, 想出的唯一一个既哄谢正卿消气,又能撇清陆鹤轩的法子。反正苏家刚闹了刺客, 眼下她编出个莫须有的被掳事件也无甚值得怀疑的,总之先将水搅浑。 “昨日民女觉得头昏不适回房小憩, 却不知怎的没再醒来,直到再醒来时就是在那辆马车上了” 谢正卿与苏妁对视须臾,见她虽有些畏他, 却不似无中生有。他又转头看向陆鹤轩,沉声询道:“你呢?” 陆鹤轩先前偷偷瞥了苏妁一眼, 见她使了个眼色, 知道她是有心救他。读书人本不欲打诳语, 但眼下生死关头, 也只好配合。 “回首辅大人,草民昨日服完药后,也觉得一阵眩晕,便上榻休息。之后的事,草民也不知了。直到今晨听到一阵喧闹草民才醒过来,竟发现自己和苏姑娘同乘一辆马车!草民听到车外的追喊声,一时无措,苏姑娘开窗见是大人,立马便不顾危险的跳下了车!” 且不深究此话真假,只是闻之,谢正卿便觉心底一酸,既而又一阵暖暖的。低头看着怀里的苏妁,“这么说,你当时急着跳车是为了向我求救?”他竟以为她是拿自己当饵,意图保护车上之人! 苏妁抿了抿嘴,一边点点头,一边心忖着这陆鹤轩平日里看着老实,撒起谎来却比她还能说。 这时岑彦恰巧进来禀报探子带回的最新消息,谢正卿看他神色便知不是什么要事,便让他无需避讳他人。 岑彦便道:“大人,汪家小姐在苏府住了一夜后,今早已被汪萼接走,汪府也已调动了人手,加强了守备。” 苏妁这才知道,汪语蝶昨晚竟住在了苏家!她便问道:“我与陆公子私奔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谢正卿斜觑岑彦一眼,岑彦便立马恭敬的回道:“是听汪家小姐所说。” 苏妁脸上怔了怔,她虽不知汪语蝶是何时厚着脸皮赖进苏家的,但显然是在她被爹娘送走之后。 顿了片刻,岑彦蓦然想起一种可能,便问道:“苏姑娘,既然昨日汪家小姐也在府上,您可有用过她所经手之物?” 苏妁立时便意会了岑彦的言下之意。 看来是昨晚守在门外的那些锦衣卫,未能分清带她走的马车,和送汪语蝶来的马车,从而误会是汪语蝶先进了府,之后她才出的府。 反正都是外面雇来的马车,送人也好接人也罢,皆是过路苏府门前,经短暂停留后再驶离。加之下雨遮了伞,故而锦衣卫们分不清倒也正常。 苏妁开口欲解释,细弱的声音刚一发出,顿时被陆鹤轩的声音压过:“有!苏姑娘昨日晚饭没怎么用,草民看到汪小姐特意送了一碗甜汤去她房里!” 错讹的转头看着陆鹤轩,苏妁从他眼底看出一股子报复的欲念。显然陆鹤轩并没有释然汪家人对他的所作所为,以前只是斗不过,如今有了机会又怎能再错过? 谢正卿看向苏妁求证时,苏妁只能点头。若不点这下头,死的便是陆鹤轩了。想来汪语蝶也算是恶行招恶祸,眼下也只有对不住她,顺着岑彦的理解去说了。 “那你也碰了汪语蝶经手之物?”谢正卿冷着一双眸子睨着陆鹤轩。 在这强大的威压下,陆鹤轩身上打了个寒噤。但事已至此绝无退路,他继续道:“是,草民服药后,汪家小姐也给草民送了一碗甜汤,说是解解口中苦涩。草民饮下那碗甜汤后,便昏昏欲睡,之后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如此一来,谢正卿便将事情便缕出了个轮廓。 看来是汪语蝶从铁勒人手中逃出后,直接投奔了苏家。这期间又不忘陷害苏妁,暗中给苏妁与陆鹤轩下了药,强拉出城,再向锦衣卫禀报。 目的显然是为了激怒他,从而借用他的手她以为他会一气之下杀了苏妁和陆鹤轩? 忽地阖上眼,谢正卿暗暗咬牙,竟有蠢货意图借他的手伤害苏妁!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情急之下还真做了伤害苏妁的事。 再睁开眼时,谢正卿看着怀中妙人的小脸儿,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抱愧之色。先前在卧房里不顾她受着伤那般吓她也就罢了,如今还当着外人的面强行将她搂在怀里,全然未顾女子最看重的矜束。 念及此,谢正卿将苏妁小心的放下,让她自己在椅子里坐好,又转过半张脸问道:“岑彦,汪府那边可有人在盯着?” “大人放心,汪府这回进宫求援的高手中,就有混入的锦衣卫。一但有什么风吹草动,定会及时传递回消息。” “有动静及时来报。”说罢,谢正卿拉起苏妁的手起身。 苏妁自然也顺着那带动的力道站了起来,随着他沿来时的路走回去。她很想回头安抚一眼苏博清,可想了想还是没敢。虽说眼下真假掺半的哄着谢正卿消了气,可她见识了他发怒的样子,再也不敢轻易去招惹。 走出几步后,谢正卿突然对跟在身后的岑彦命道:“将人松绑,安置到偏院儿去,一日三餐以客礼相待,但命人看好他不许出院子。” “是。”岑彦领命调头回去。 之所以不能放了陆鹤轩,谢正卿自有他的考量。一来查清这件事,或许后面还需他的配合。二来一但放他回苏家,那么单扣着苏妁便有些说不过去。如此便干脆以协助查案为由,将两人一并留在褚玉苑几日。 走着走着,许是摸着苏妁的手有些凉,谢正卿便驻下脚步,将她一双小手放在手心里暖了暖。天气本就一日寒过一日,加之牢中以青石寒铁封闭,更加的阴寒溟冷。 “别担心,我稍后自会命人去苏府告诉你的爹娘你一切安好,请他们放心。” 苏妁怔了下,其实她更想说不要。但那样便会暴漏了爹娘是纯心将她送走的,不然她不急着报平安,这不合乎情理。想及此,她便只得将话咽下,点了点头。 陆鹤轩毕竟是个外人,想起那些昏招儿她并不责怪。但爹娘所做的,却令她至今心中有结!再怎么两难,他们怎么忍心这样不明不白的将亲生女儿送走? 比起回苏府来,她倒宁可在褚玉苑呆几日。虽然明知这消息送回去,又将是一场轩然大波 谢正卿拉着苏妁的手继续往外走,路过那些铁棂子时,那些女人纷纷哀哭求饶,苏妁只觉浑身寒毛卓竖。可她的手刚发出一丝轻颤,就被那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攥得更紧了些。 想到来时因着心中有气,而吓唬苏妁的那些说辞,谢正卿状似安慰的解释道:“不要被这些人表面的可怜所蒙蔽,她们皆是打小被人训练为细作,这些年费劲心机安插在我身边的。有的还有些用处,所以暂时留着条命。” “噢。”半懂不懂的应了声,苏妁终于释然了。只要这些女人不是他玩弄过后丢弃在此的,她便不那么怕了。不然她真担心自己也有那么一日。 回房后谢正卿命人传膳,在外间与苏妁一同用了些。他才知道苏妁竟从昨晚的一道甜汤后,就再也没用一口食物。 但凡谢正卿驾临褚玉苑时,小厨房便由宫里拨来御厨掌勺,故而膳食与在皇极殿时的超高水准相差无几。苏妁用完晌午饭,一脸的餍足。 谢正卿这人,不发火时她不怕,不到晚上时她也不怕,甚至还有些沉醉于他素日里只对她才有的那份温和。 只是想到爹娘的担忧,还有陆公子的那些话,苏妁明白那些不无道理。自己这样不清不楚的呆在谢正卿身边,无异于玩火,终有一日会落个被这焰火焚身的下场,甚至还会连累了爹娘。 她想着谢正卿也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性子,若她利用此次留在褚玉苑的机会,寻个他心情大好的时机与他好生谈谈,说不准他会同意放过她。那样她就无需被爹娘逼着离开苏家,离开戊京 就在下人们刚刚收走碗筷后,又有锦衣卫来禀报,说在汪府驻守的锦衣卫看到了汪府院墙上站着个铁勒人,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疑似当初攻击苏姑娘的那个。但是等锦衣卫跃上墙后那个铁勒人已不知去处了。 苏妁听闻后倒是觉得惊奇,心说这个铁勒人对汪语蝶还挺有执念。 只是谢正卿却有了另一重猜想和打算。 显然这个铁勒人对汪语蝶并非一般的劫掳,而是非得到她不可!如此,便极好利用。 之后谢正卿修书一封送去汪府,大意是若想彻底解了汪府的困,还需以汪家小姐为饵,演一出苦肉计,将贼人引出一招毙之。 汪萼知道谢正卿必无好心,依他的计行事汪家名誉怕是又要受辱。可眼下他也看透了些,语蝶的名誉早已尽毁,保命方为首要。 语蝶反复说过,那贼人武功极高,又对她有极大的执念。贼人一日不除,汪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104章 眼下汪府虽安全,但那是因着调来的援军武力高强。 可是他们可保汪家一时, 却保不了汪家一世!终有他们离开的时候, 若在那之前捉不到这个铁勒人,汪家可就再没指望了。 当即汪萼回信同意依计行事, 忍痛将刚刚接回府的汪语蝶送进了府衙大牢。 当日,戊京几处主街道贴出了告示,罗织了汪语蝶的种种恶行。 其中包括将今科解元陆鹤轩自登科楼推下, 险些至其摔死。还有指使铁勒杀手,刺杀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苏明堂府上的千金等重罪。 判定于翌日正午,公开于菜市口行笞杖之刑! 此榜一出, 围观百姓无不咋舌! “哎哟哟,看来这位汪家小姐不只是行为放浪, 还心如蛇蝎呐~” “不过这一百笞杖也真够她受的,这等于是笞杖至死啊~” “就是就是, 便是强壮的男子也没几个能挺过一百笞杖的!” 人群中,有个低低戴着斗笠的男人, 退出了围得里三圈儿外三圈儿的队伍。斗笠下,那面目丑陋狰狞! 呼延邪虽不通朝政,更不懂那些波谲云诡, 但和汪语蝶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偶尔提及父亲在朝中的艰难。 当初呼延邪亦是被汪萼所雇, 行刺过谢首辅, 故而呼延邪也明白即便是同朝为官, 也有敌对。想来, 这次汪语蝶定是成了某个汪家敌对的牺牲品。 可她是他的女人,怎么可以死在那些人的手里!男人愤而离开人群。 *** 府衙大牢中,汪语蝶同这里的每个犯人一样,身穿刺着硕大一个“囚”字的牢衣。 给犯人穿的衣料自然是最下下等的粗布,那棉线萧疏的很,又粗糙又透风。汪语蝶就这样哀哀的抱着自己缩在角落,一脸的凄怨。 爹定是老糊涂了,怎么竟不问问她就擅自答应以她作饵!作饵也便罢了,至少提前打点好只来走个过场作作样子,为何要她像个真实囚犯般,关在这肮脏潮湿又冷又臭的鬼地方! “放饭了!放饭了!”狱卒边粗暴的喊着,边将一碗碗猪食似的东西扔在每个铁棂子前,让犯人们自己端进去。 汪语蝶急急爬过去看,她确实是饿了。她对这牢饭也无过多期待,哪怕菜色差些,少些荤腥,她都可以忍。可等那饭碗扔在她跟前时,她才彻底傻了眼 “这这是人吃的东西吗?!”汪语蝶端着那饭碗刚闻了一下,便直接将碗又放下了。 这举动自然引起了狱卒的不满,看守牢房十几年,他还未见过这么狂妄的囚犯。 “不是人吃的就别吃了!留给旁人!”说着,那狱卒端起她那碗放在了对面的铁棂子前。那里面关的人多,顿时四五只手伸了出来抢那个饭碗。 “呵。”汪语蝶不屑的冷笑一声,转身缩回角落里。 狱卒走后,对面的铁棂子里传来一些不友好的声音。 “喂,我说新来的,你来了这种地方还装什么千金大小姐呢?” “就是,说那些东西不是人吃的,你这是骂我们是牲口么!” 汪语蝶恶心极了这些聒噪的声音,在良久的不回呛之后,见那些女人仍是没完没了的不断指摘,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本来就活的没什么人样儿,吃个猪食都能吃的这么开心,不是牲口是什么!” 骂完这句,汪语蝶心下暗暗庆幸自己是独自关一间,若是和那些人关在同一间里,想是定要被她们生撕了。 接下来,她便见那些气急败坏的女人在地上捡拾着些什么,之后开始往她这处砸! 起初她以为是石子之类的东西,后来有几个砸到了她身上,她才发现竟是些蟑螂 接下来还有老鼠 “啊——” “啊——” 一声声的尖叫,似倒让对面的那些女人愈加兴奋起来!她们越加卖力的找寻,扔砸。 *** 晨曦徐徐到来,外面仍是静谧一片,只余院子里青桐树上残余的几片枯叶,被风拂出‘唰唰’的声音。 书房内,汪萼正坐在书案后,他一夜未阖眼。细看之下,两鬓竟有银发杂生,仿若一夜间老了十岁。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昨日慌乱之下做的决定了。谢正卿的话他都能信,真是应了那句病急乱投医。 谢正卿的信上说,只要他肯配合府衙演一出苦肉计,给汪语蝶随便扣个罪名,对外宣称公开执刑,定能引来那个铁勒人。 当时汪萼倒觉得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他甚至苦思冥想逮住铁勒人后,翻转事件为汪家找回颜面的说辞。可亲眼看到府衙贴出的榜文后,他就傻眼了。 那上面的罪名哪儿是随便找的,分明都是语蝶真真儿做过的!他开始怀疑谢正卿的目的,难道所谓的苦肉计,竟是场请君入瓮的计中计? 竟是他这个当爹的,亲自点头让语蝶认下了那些罪名 “老爷!”这时曹管家直接推门而入,一脸激动:“王爷终于回京了!这会儿刚刚回了庆怀王府!” 汪萼猛的一下自椅子里弹起,脸都未洗就急急出了门,边喊道:“备车!” 他终是看到了一线生机!李成周离京多日,以至于这些天他求助无门。如今王爷回来了,总算有个拿主意的了。 不消半个时辰,汪萼的马车便在庆怀王府大门前停下。 进府后得知王爷一路舟车劳顿,这会儿正在沐浴解乏。汪萼看着那日头渐渐高升,在偏堂的椅子上坐着,如坐针毡! 一柱香后,李成周才披着斗篷过来,并嘱咐人换了茶。汪萼哪有品茗的心思,急急将事情经过禀明,跪在地上求王爷为他做主。 看着地上颓丧苍猝的汪萼,李成周长长叹了声,将刚刚端起的茶杯放回方几上。 “汪大人,本朝素来重纲纪律法,你居然能轻信了谢正卿口中所提的计谋,让女儿亲手画了押!她意图谋害的一位是今科解元,一位是四品朝官家眷,你说要本王现下如何帮你?” “王爷是老臣糊涂啊语蝶被掳的这些日子里,老臣日夜劳神,偶尔睡下也被梦魇纠缠折磨老臣的精神早已溃决”汪萼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语不成调。 李成周几次道免礼,汪萼都不肯起身,最终李成周只得起身亲自去搀他起来。并劝道:“汪大人,白纸黑字写着令千金亲笔认下的罪状,若谢正卿真要利用此事,那你在这儿求本王,倒不如去求苦主。” “苦主?”汪萼猛然清醒了些。 “是啊,怎么说昔日你与苏明堂也有师徒情份,他又是个老实人,若你诚心去求,他未必不会心软为你翻供。” “好好老臣这便去”边说着,汪萼转身就慌慌张张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李成周连连摇头。得力干将一个个失去,连他手下最足智多谋的汪萼,如今都成了这般蚩蚩蠢蠢的模样,轻易便被人玩弄于掌间! 大势果然不可逆了。看来,他要为自己寻找退路了 *** 苏府门外,汪萼先是扣着那狮口铜环在门上用力叩了几下,听到门里有人问,便自报了家门。可接着再也无人应他,他便干脆以手撑使劲去拍! 直拍到整个手掌麻木了,也未有人肯再回应他半个字儿,更莫说是开门。 昨日的榜,苏家人皆看过了。这个时候汪萼来苏府,目的不言而喻。 桐氏知道苏明堂是个软耳朵根子,听不得旁人卖弄昔日恩情,故而在最初听到下人来禀报后,便将苏明堂支去了后院儿。并吩咐好下人们谁也不许去开门。 一柱香后,汪萼彻底死心了。他怒瞪着一双眼看着苏府大门,嘴里愤愤说着:“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说罢,便钻进马车里直接去了府衙。 王爷爱莫能助,苏明堂闭门不见,谢正卿更是连求都不用求,那是个心如铁石的。如今自己既已做不了旁的来左右事件,那只有强打起精神,去府衙看看女儿。 见到汪语蝶的那一瞬,从未在女儿面前落过泪的汪萼,终是憋不住两行老泪,汩汩落下。此时,他竟有个癫狂的期待! 那个铁勒人不是武功高强么,若他真能将语蝶救走,汪萼宁愿女儿自此跟着他去铁勒,永不回京 短暂的探视后,汪萼便被请离。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来带汪语蝶去行刑。 菜市口的大石台子上,汪语蝶被两个精壮的男人架着身子趴在地上,下身用木板儿垫高。 一辆繁奢的紫绸装裹的黑檀马车,在众黑衣人的围护下停在行刑台对过。 帘子撩开,车里的男人身旁的姑娘揽进怀里,抚着她如墨似缎的长发:“知道你最不喜看这种血腥场面,那就不看,只听。”说着,他将姑娘的脸扳向自己这侧。 “听听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最终是如何的忏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105章 先前还在天边飘着的几朵浓重乌云, 很快便黑沉沉的压了下来。桂秋雨韵, 凄凛阒静, 淅淅沥沥的落在尘世。 眼看着汪语蝶被按在湿漉漉的石头地上, 两旁的衙役高举着笞杖,只等一声命下汪萼转身闯进黑衣人的层层围护中, 往马车处闯去! 那些黑衣人好似早得了指令似的,倒也无意拦他,他不顾一切的闯,他们便干脆让了条路给他。 汪萼终于摸到马车的轓軜,扒着轓軜贴在窗牖上朝里面大声问道:“首辅大人!您不是说这只是场苦肉计吗” 马车篷顶遮挡下的雨水,沿着飞檐成串的落下,拍打在汪萼的脸上, 他强迎着拍打艰难的睁大眼。可那窗子里面有厚实的帘子遮着, 他看不到里面的人。 舆厢内的苏妁闻声脸上显露出丝尴尬,不自觉的转过脸往里回避着。汪萼与她爹同朝为官, 她并不想让他看到她在谢正卿的车内。 “汪大人, ”谢正卿声音沉沉,与先前同苏妁说话时全然不同。 “虽说是苦肉计, 但当年周公瑾也打了黄盖数十笞杖呢。”他说这话时,尾竟儿夹着明显的戏谑之意。 汪萼怔了怔, 明知被谢正卿耍了,竟一时无言以对。沉默片刻, 他换了副态度, 哀哀求道:“首辅大人往日都是老臣昏聩无能, 屡屡让首辅大人失望但祸不及家眷,求大人网开一面要罚就罚老臣,老臣给您叩一百个头请罪!” 说罢,汪萼倒退一步果真跪在地上,朝着马车用力叩头。着力恳挚,才没几下额头便撞出了伤口,开始往外渗血。 谢正卿撩开个帘角看着这一幕,眼底是比天边乌云还阴郁的颜色,直到看着汪萼额头上的伤口已严重到鲜红汩汩的蹿出,他才命了声:“将汪大人扶起。” 立马便有两名锦衣卫上前,左右夹着汪萼搀扶起来。汪萼已是头昏眼花,膝盖也硌的酸麻使不上力,得亏是两人夹着他,不然汪萼还真的站不住了。 舆厢内,苏妁隔帘看着窗外,虽看不清具体,却也能借着一明一暗的关系隐隐看到三个黑影。她知道被夹在中间的那个佝偻着身子,还颤颤巍巍抖动的便是汪萼。 汪家人作恶多端,还通过《鹊华辞》陷害过苏家。这辈子的苏家虽通过种种努力逃过了此劫,可上辈子呢?上辈子苏家满门三十六口全死在了这桩栽赃案上! 饶是汪萼眼下看起来可怜至极,可一想到至今仍在纠缠着她的那些梦魇,苏妁就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 “你过会儿会真打汪语蝶吗?”转头看着谢正卿,苏妁懵懂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明明只车外下雨,可她的眼睛却好似也被雨水洗过似的,波光潋滟。 苏妁确实有些不懂,一会儿说是苦肉计,一会儿又有假戏真作的架势。 谢正卿眼神玩味的看着她,带着几分逗弄:“你讨厌那个女人?” “讨厌。”不假思索,苏妁脱口而出。 一抹温软而明媚的笑意浮上谢正卿的嘴角,他喜欢她的直白明快,并道:“那她当然欠打。” “那汪萼刚刚岂不是白叩头恳求了?”原本苏妁还以为汪萼好歹是个正三品官员,怎么也该有一两分薄面的。 谢正卿却突然轻佻的勾了勾她的下巴:“别人的恳求在我这儿没用,你的才有用。” 这话令苏妁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羞赧,扭头甩开谢正卿的手指,“我不会为那种人求情。” 这话倒是令谢正卿甚为满意。这丫头,初识时让他觉得过于胆大妄为。可了解深了,却发现她性子太过软弱。想来最初的那些胆大之举,也不过是被逼急了才显露出的求生欲。 可他还是喜欢那个胆子大些,心思深些的丫头。 就像这回,为了撇清她自己,而将问题甩给了汪语蝶。他便是明知她又耍起了小聪明,却还是乐得陪她演下去,让她自以为得逞了。 看来,她是真的讨厌姓汪的这个女人。那他就让她亲眼看看这个女人的下场。 “行刑!”随着衙役的一声高呼,人们的目光投向趴在地上的汪语蝶身上。 纵是下着雨,百姓们也围的满满当当,说起来这笞杖之刑比砍头可有看头儿的多! 砍头不过就是一下的事儿,而且太过血腥,便是生前再如何十恶不赦的暴徒,也难免让人心里不适。可笞杖之刑就不同了,特别还是女人受此刑,那也算是难得一见。 更何况这回受刑的,还是坊间相传最为放浪的汪家大小姐,这简直是撩动了整个戊京的男人的心 看着那日晷临近午时,下面的围观百姓已骚动不已,不时发声催促起哄。 “官大爷,快开始吧,我等草民都等不及了!” “是啊,快点儿开始吧,多少年没见过女人公开行笞杖了。” “哎哟哟,你们猜这养尊处优的汪大小姐,是什么颜色的?” “那还用说?肯定是白!定是白嫩嫩的跟那刚剥了壳的蛋似的~” 苏妁坐在车里,虽离那些百姓较远,可他们噪杂声音大时她也隐约能听到几句,只是听的有些迷惑不解。不就是打个笞杖么,想来跟她那日所受的家法也无甚区别,可这些人的话听着怎么有些怪异呢? 侧头看了看谢正卿,她也没好意思问什么。只是谢正卿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搭在她的肩上,冲她莫名的笑笑。 这笑容让苏妁感觉到一丝诡秘。之后她瞥了一眼他搭过来的那只手,劲骨丰肌,修长精致。骨节有力而分明,看起来强势又美好。 他如今做这些暧昧动作,是愈发的自然了,可以随时随地毫不在意她的意愿,想搂就搂,想亲近就亲近,霸道至极。 想着这些,苏妁的眸中不经意流露出些怨怼情绪,这些不满的表情瞬间便被谢正卿捕入眼底,前一刻还温水软水的一双黑眸,顿时带出了两分冷厉。 见他不悦,苏妁立马收敛了脸上那丝抗拒,乖巧的笑笑。谢正卿一把将她拽进怀里,苏妁撞进那温热的胸膛时,还隐约听到他嘴里极轻的吐出了个“乖”字。 这场雨非但未有收的架势,反倒下的越发疾了。可围观的民众却丝毫未因之浇灭半分热情,反倒显得更加邪燥。 片刻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衙役那句话。 “去衣受杖!” 一直沉默不言的汪语蝶,闻声愣住了。她抬头看了圈儿,最后目光落在那个监刑衙役的脸上。 “我我是假的!我”汪语蝶激动的语无伦次,还没把话说明白,就见四个衙役已朝自己走来。 她开始挣扎!在积了层薄水的石头台子上挣扎出些小水花儿,可还是逃不开那些人的钳制! 苏妁坐在马车里撩开帘子,她有些没听清方才那衙役所喊,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当看到那些衙役真的去扯汪语蝶的裙子时,她也怔住了。 之后再转头看看仍被锦衣卫架着的汪萼,苏妁方知他已不知何时急昏了过去。 今日围观的百姓以年轻男子居多,苏妁扫视一圈儿那些人脸上的淫溺之色,这方明白了他们之前的那些话。看来大家早便知道,只有她不知这笞杖之刑竟是要去衣的! 苏妁转过头望着谢正卿,眸中竟情不自禁的泛起水汽。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杀人不过头点地,同为女子,她委实不忍看一个女人当众受此□□。 “为为什么这么残忍?”说着,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儿自苏妁的眼中滚落,她同情的并非一个汪语蝶。 看她哭,谢正卿伸手帮她拭泪,同时风清云淡的笑笑:“去衣受杖,古来有之。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规矩,何故赖我残忍?” 苏妁嘴巴张了张,却也说不出什么。远处汪语蝶嘶啭的大声,不时传入她的耳中,说不清的纠结。 她垂下头,开始有些懊悔那时诬害了汪语蝶。她以为恶人就该有恶报,汪家频频构陷苏家,她偶尔回敬一次也算不得什么。却不料将汪语蝶害得这般惨 行刑台上,四个衙役分别按着汪语蝶的手脚,任她拼了死的挣扎都动弹不得分毫!这时一个衙役腾出一只手来,扯着她那松松的囚裤往下一拽,顿时白花花的一片暴漏于人前。 台下围观的众人不管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无不起哄尖叫,那些声音比笞杖更甚。 接着那两个执杖的衙役,将手中的杖子落下,同时闻得一声哀嚎! 不用掀开帘子去看,只听那一杖一杖重重落下的响声,和声声悲嘶,苏妁便能想象那画面。 她突然抬头泪眼汪汪的看着谢正卿,“汪语蝶害陆公子之事我自无权求情,但她害我的那些我愿意宽恕她一次,一百杖能否减为五十杖?” 谢正卿淡笑着,将她往自己身边儿拉了拉,心道这丫头果真还是性子太软了。 然后又对外唤道:“岑彦。” 车窗前立马闪过一道黑影,“大人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将汪语蝶的一百杖减为五十杖。”说这话的同时,谢正卿将帘子撩开,递给了岑彦一个意味特殊的眼神。 岑彦旋即理会,恭敬领命后退下,去往监刑台方向。 谢正卿垂眸看着苏妁,见她眼中满是感激,便也温润的笑笑。 其实不管是五十杖,还是一百杖,同样都是一个死,既无区别,又何须让苏妁背负这份愧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106章 来到监刑台的巡抚身旁, 岑彦先是与巡抚互相见了下礼, 之后巡抚恭敬问道:“可是首辅大人有何示下?” 岑彦点了点头, 正色道:“苏家小姐宽仁, 不欲计较汪语蝶买通杀手行刺之事,故而撤销了对其指控, 并代其求情。首辅大人准了,减刑五十杖。” 巡抚忙颔首领命,“是,下官这就去更正。”说着,便转身欲下去吩咐。 “大人留步,”岑彦又将巡抚唤住,补充道:“苏家人和善, 但我大齐素来执法必严, 既然减刑了,那就嘱咐下面的人, 多用点儿力吧。” 只对了一个眼神, 巡抚便心领神会,待岑彦走后忙吩咐身边人:“传令下去, 汪语蝶减刑为五十杖。”说到这儿,他眼底突现狠厉的补了下半句:“但五十杖内必须令其毙命!” 人群中虽说起哄看热闹的居多, 但也不乏为之哀婉的。不管坊间如何传她放浪,可毕竟是个女子, 公然受这种侮辱, 便是末了能留下口气儿, 定也没脸活下去了。 其中还有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虽看不见他的面目,却见双拳紧紧攥着,牙关咬的咯咯响。 特别是听到周边那些男人嘴里的淫词秽语,他真想一个个将他们嘴巴撕烂! 那些官府的衙役他不放在眼里,可是这里还有重重的锦衣卫,呼延邪知道此刻冲出去会是什么下场,可是听着汪语蝶那声声尖叫,他忍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伴着男人声如洪钟的厉喝,先前还在唧唧歪歪一脸□□的两个纨绔公子,瞬间便身首异处! 呼延邪双手持刀,腾空一跃!踩着围观百姓的头,便径直冲向了行刑台! 反应过来的围观人群,顿时惨叫着如鸟兽散。 台上的衙役们惊慌之下赶忙摆好阵势应对,可他们又哪里是呼延邪的对手?被他凌空两刀劈下,顿时两个衙役倒在了血泊中! 接着一番刀光剑影,呼延邪又连斩数人,迅速冲上台子! 事发突然,呼延邪又是径直冲向汪语蝶的,故而原本按着汪语蝶的几个衙役也顾不得继续行刑,而中持起笞杖迎击呼延邪! 呼延邪手中大刀落下,衙役所持的笞杖瞬时断成两截儿,那衙役双眼惊恐的盯着断掉的笞杖,不待自惶惶中回过神儿,下一刀就径直落在了头上 其它几人见状忙后退撤离,明知自己不是呼延邪的对手,迎击也无非送人头。 呼延邪未追那些人,而是飞速解下身上的蓑衣盖在汪语蝶下身。汪语蝶顿时疼的一声尖叫 她下身皆是伤口,那蓑衣上的蓑草毛刺扎进绽裂的皮肉里,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绕是如此,汪语蝶还是伸手将那蓑衣死死按在身上,仿佛生怕突然一阵风来,便又将这层遮羞布刮走。 艰难的抬起头,她看到的,是那张她平生见过的最为丑陋的脸。可此刻这张脸,却是她心底唯一的安慰。 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逃,若是就那样跟着呼延邪回了铁勒,兴许此刻她正在无边的草原上莳花弄草,修篱烹茶。眼中看的是佳木茏葱,旖旎从风,而不是眼前这些蝇营狗苟的禽兽! 呼延邪虽是个莽汉,可汪语蝶的这一眼深情,他竟看懂了。 “大哥,我这次”跟你走。 只是这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汪语蝶就见呼延邪那粗壮的身子在她眼前,徐徐跪了下去 露出的,是他身后单手持着绣春刀,一脸阴厉的岑彦。那刀尖儿上缓缓滴落红艳艳的鲜血。 一刀毙命,岑彦没给呼延邪留下片刻弥留之机。 汪语蝶的头不由自主的剧烈抖动,说不上是因为太冷,还是太痛。她使劲往前爬了爬,摸着呼延邪的脸。 一双自幼便养尊处优的手,纤细莹白,即便此刻已满是泥污,仍遮不下那细腻的光泽。这双手在那张黝黑粗糙的大脸上,细细抚摸,如触珍宝。 “大哥,我跟你走这次我是真的愿意跟你走”汪语蝶一双细长的凤眸苦中带笑,眉梢儿嘴角儿,微露娇翘。 接着她双手握起呼延邪的右手,他的手上还死死攥着惯用的那把刀。她持着他的手,用力在颈间抹了下,顿时一股鲜红喷涌而出! 汪语蝶那娇小的身子,顿时跌落进呼延邪强壮的臂弯里。 她知道,呼延邪明知此处高手重重,便是来了也定救不了她。他之所以还要来,便是不要她受辱死在别人手里。 那么她就死在他的手里。 汪语蝶终是释然的闭上了那双眼。 *** 马车内,苏妁透过窗子,穿过层层雨雾亲眼看着这一幕,早已分不清那愈发模糊的视线是因为雨,还是因为泪。 许久后,她缓缓开口,语带哽咽:“自我大哥娶妻后,汪语蝶三年不肯嫁等她三年后想通嫁了人,原打算好好度日,却不料回门那日遭遇了铁勒人闯府,毁了清白守了寡。” “她转头又想来与我大哥重拾旧情,可我大哥早已心里眼里只有我大嫂,对她除了利用再无半分眷念” “后来,她去我家大闹一通后,决心嫁去外地。怎料终于看上眼的陆鹤轩,却又对她毫无感觉。” “汪语蝶这一辈子,始终在寻找真情,又不停的为情作恶。所幸在闭眼之前,她终是找到了” 听苏妁喃喃的道完,谢正卿才开口问道:“那妁儿学懂了什么?” 他此时的声音清越好听,温柔缱绻。与素日里的低沉浑厚不同,毫无迫人的威压,只余腻人的多情。 苏妁似有些不相信这是谢正卿的声音,转头怪异的望着他,一时失神竟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原来大人的声音也不是天生那般吓人” 刚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遛了嘴,忙拿手捂上,心中直骂自己不小心!不管这人声音狠厉迫人,还是清越温柔,他都还是谢正卿。那个杀人如同碾死一只蝼蚁的谢正卿。 可谢正卿却不似生气,只轻手拿掉苏妁捂在唇边的那只手,“这一面,只对你。” 说着,他将她搂进怀里,动作轻柔没有半点儿勉强她的意思。然后他的半边儿脸颊贴在她的头发上,细细摩挲,口中则说着:“妁儿应从此事学懂一个道理。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情,从来不该萌时掩着藏着,散时再百般惋惜追逝,而应尽力让对方听到看到,方能不负相遇,不负今生。” 苏妁微微仰起脸,看到谢正卿的眼底深处是酥人入骨的柔情,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对她好并非头一回,对她温柔的说话也并非头一回,可往日的谢正卿,即便神情和声音皆显宠溺,却总让她觉得有莫名的距离,是心的距离。 在她眼里,谢正卿这会儿才像是卸掉面具,露出一副血肉之躯。 如今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谢正卿生的清风朗月,俊极无俦,他想要得到无上的权势与地位,若不戴上一副面具,又如何震慑朝中众人? 可当他收起那抹阴厉与伪装,他就是个掷果潘郎 看着那张温柔又好看的脸,苏妁头一次打心底里一点儿也不怕这个男人。即便他手中仍操纵着无数人的性命,就像刚刚他还处置了汪语蝶和呼延邪。 可她相信,这张脸下,是一颗善恶分明的心。 苏妁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谢正卿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像逗弄个小孩子。 苏妁紧抿了抿唇,心下暗忖着那以后他私下都会用这副样子对她么?若是这样,她当真不会再怕他了,甚至还有些期待。 见苏妁只笑晏晏的不说话,谢正卿便将她往怀里揉了揉,一只手捂在她的耳朵上,对外沉声命道:“回褚玉苑。” 苏妁既然喜欢听他那样的声音,谢正卿便想着让她暂时沉浸一会儿吧。 黑檀木马车驶离了菜市口,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辘辘前行。许是方才哭的累了,苏妁此时已乖巧的趴在谢正卿怀里睡着。谢正卿则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给她安慰。 这丫头心性太软,面对不断加害于自己的敌人之死,非但不觉爽快,反倒还触景伤情了。谢正卿知她悲凄过后定会愈加怕了他,便只能撕掉一层面具来哄她相信,他并非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那柔软纯粹的一面,他原本没想着这么早让她看到,不过早些,倒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107章 郎溪县, 苏家老宅,这会儿二老爷苏明远正在偏堂饮茶,夫人柳氏边陪着饮茶,也边做着些女工手活儿。 如今二房这小日子过得倒是滋润, 诺大一间宅子, 就只剩他们一家和大房家的二少爷一家在住了。 想当初三房苏明堂举家搬进京后,大房家的二老, 以及大少爷苏博清也进了京,再后来连云娘都跟去了。老宅子这边儿一下就宽松了许多。 “老爷,您说咱们也从我娘家回来有些日子了, 是不是该跟老三那边儿走动走动?”刚问出口, 柳氏忽地又想起什么来,脸色一沉补了句:“当初咱们走时云娘可是亲眼看着的, 指不定到了那边儿怎么给老三家的编排咱们呢!” 柳氏说话时放慢了手里的活儿, 生怕稍一分心便绣不好。说完又紧跟了几下针脚, 将那朵牡丹绣完。咬断线,她将整个红绸子抻好在眼前仔细端了端, 不甚满意。 原本一脸闲适惬意的苏明远听了这话, 不免眉头微蹙, 放下手中茶壶, 不易察觉的叹了声。 这事儿他也愁, 可又实在懒得去应付。 三弟苏明堂一家出事被下牢时, 大家都笃定他开罪了当朝首辅死定了!那时云娘急赶着往京里去, 可他们一家却是跑的比谁都快, 连夜卷着家当就跟柳氏回了娘家避风头! 可谁知苏明堂一家非但无事,还升官了,官拜四品,直达朝堂! “哎,当初大难临头时咱们跑了,如今人家升官儿咱们再去,这脸上可无光啊。” 老爷这么说,柳氏也是早便预料到的,若不然也不会将这个念头生生在心里压了多日不敢提。 可再看看手里的红绸,板僵粗粝,稀疏寥落,任她如何精心的去绣,那针脚就是扒不住!这明明是市面儿上最廉价的料子,却要拿来给女儿绣盖头。 柳氏负气将红绸往身边的方几上一掷,语带埋怨:“当初老太爷一走,老三便重拾起了科举,坚持走仕途。老大也继承了苏家的布庄,再惨淡也总算有份营生。唯独你,不曾想过半条出路!” 见柳氏好端端的又心生不满,苏明远也有些忍不了:“大哥是得了布庄,可当初也是按市价折算好,三房平分的银子!若不是大嫂回娘家借了钱分给咱们,那布庄给你,你拿得出银子分给老大老三家吗?” “好啊你个苏明远!你才从我娘家避了风头捡了命回来,这就埋怨起我娘家穷了?”柳氏喘着粗气从椅子里弹起,戟指怒目。 “老三家压根儿就没事!何谈捡了条命?” “这会儿见人家升官儿了你知道说没事了,可当初你怎么不这样说呢?我们娘几个加起来都没你跑得快的!” 见柳氏越说越来劲儿好似动了真格,苏明远不愿再激怒她,便老实坐在椅子里不再吭气儿,任柳氏歇斯底里的发疯。 柳氏也不让人失望,上前两步一把夺过苏明远复拿在手里的紫砂茶壶,‘哐当’一声就扔在了地上!顿时碎了个八半儿。 “就分布庄得来的那点儿家产,两个儿子娶妻时就花了个底儿掉!生子时更是全靠你那兄弟的帮扶!如今婵儿及笄了,可你这个当爹的却连份儿像样的嫁妆都给她备不起!”激动之下,柳氏又拿起方几上刚绣好的那个红绸扔在了地上,复又上去猛跺了几脚。 这样拿不出门儿去的嫁妆,不要也罢! “你”苏明远瞋目切齿的瞪着柳氏,气的全身哆嗦,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理亏,从过了而立之年便因身子不怎么康健而提前缩在府里养老,家中用度主要源自长房的接济。他确实对不住这个家,给女儿备不下嫁妆,也给两个儿子安排不下好差事 一连摔了几样物什,柳氏宣泄了个痛快,很快便又恢复了冷静。她今日可不是来同苏明远吵架的,她是要来想法子的,可不能让愤怒冲昏了头。 “罢了,这些旧事多提也无异。”柳氏换了副口吻,开始苦口婆心起来:“可是老爷,眼下咱们连米面都要用尽了,总不能这样耗下去等死啊。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和老大老三那边儿恢复走动,得些接济” “哎,”苏明远看着碎了一地的紫砂碎片儿,心疼不已,以后他连个像样的茶壶都没了。 柳氏的问题更让他头疼,莫说是老三下狱之事他逃了,就是撇开那事不提,单是老三进京那会儿他们和大房抢着瓜分那两个院子,就已将大房给得罪了。 苏明远摇摇头,“这一步难迈啊!” 柳氏却笃定道:“难迈也得迈,为了女儿,为了咱们自个儿!” *** 翌日一早,晓雨初霁。 一辆简陋的马车行驶在进京的路上,车内坐的是苏明远两口子,还有他们的小女儿苏婵。 “娘,大嫂知道咱们当初抛下老宅跑了,去了可怎么圆?”苏婵了解她娘,凡事在嘴皮子上必不会落下风,有理儿的没理儿的总能给自己找着个体面的说辞。 柳氏昨晚已教了老爷一夜,这会儿也正欲教导女儿在这事儿上的说辞,却不料机敏的女儿自己先问了。柳氏便将定好的说辞给苏婵说了一遍,嘱咐她务必记好。 一家人总得统一口径不是,免得到时说了三岔儿去,让人一眼识穿。 苏婵磕着瓜子儿听完柳氏说的,淡淡蹙了蹙眉,觉得有些难以让人信服,便与娘商讨着又精改了几处细节,之后娘俩才一拍即合,将最终版本给苏明远又复述了一遍。 “娘,我觉得吧,这套说辞哄骗叔父叔母是没问题。”边说着,苏婵磕了粒瓜子,将壳吐在马车里,复又拿起一粒磕着,咬字不清的说道:“就是苏妁难说!” 苏婵只比苏妁小半月,故而平日里即便当着面儿也懒得唤苏妁姐姐,多是直呼其名。 柳氏若有所思的咂了咂嘴:“苏妁那丫头也不知是怎的,小时明明很让人省心,自打及笄后就突然长了心眼儿似的!” 原本柳氏还私下同老爷盘算过,三房就生了苏妁这么一个丫头,桐氏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再要孩子了,那么等苏妁一出嫁,三房的家当指不定还能分些给他们的子女。故而苏妁憨憨软软与世无争的样子,才最符合她的期待。 苏婵心里倒是不在意这些看到眼里的利益,她所想的更为长远些,她想的是借着此次难得的进京机会,能在京城里找门亲,等嫁人后就可以不用再回郎溪了。 “呸”一声,吐了两片瓜子壳,苏婵说道:“娘,不管怎么说,这回既然咱们厚着脸皮来了,就得想法子多在叔父家住一阵儿!不然这面子可就白豁出去了。” 柳氏何尝不这么想?可是那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眼珠子转了一下,忽然一计上了心头! “大哥家是以治病为由,可病早治完了也不见回。苏博清是以考乡试为由,可榜都放完了非但不回,还连云娘也接去了!不然咱们就干脆以给婵儿进京置办嫁妆为由,那些订制的头饰被面儿什么的,总要时不时的盯着改改,一来二去的,怎么也要个把月。” “行,就这么着吧!”苏婵开心的附和着。 苏明远虽不支持,但也未出言反对,反正如今路都上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在苏府门外停下,苏婵先跳下去叩了几下门后,才调回头来接爹娘下马车。 云娘来开的门,一见二房一家,脸上怔了怔,接着便将他们请进去,又着丫鬟去通知苏明堂与桐氏。 老二老三两房原本在郎溪时也是多年不走动,关系最为僵。直到苏明堂升官儿了,分房子时才又热络了几句。如今追到戊京来,苏明远也是尴尬的。 老二一家三口坐在正堂里,丫鬟进来奉了好茶,柳氏环顾了眼前院儿和这大堂,心下嘀咕:难怪个个儿来了这都不想再回去!跟这里比,郎溪老宅就如同个寒窑。 只怪当初自己目光短浅又怕事,不像长房的人看得远,一同下过牢又一同关过禁闭,那自然是患难不离的情份,如今老三家的得了势,怕是长房一家会一直赖在苏明堂这儿了。 苏婵跟娘对了个眼神儿,表示娘俩想一块儿去了。 而苏明远却显得拘禁不安,端着茶碗儿就不舍得放了,总觉得有个暖和物什攥在手里才能安心。 直到苏明堂与桐氏过来,他才强撑出个笑脸儿,起身寒暄:“老三近来可好啊?” 怎奈甫一开口,柳氏也跟着站起身,并拍打了他袖子一下,同时狠剜了一眼:“什么老三老三的,三弟如今是督察院右佥督御史!” 说着,柳氏转头看向苏明堂,并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巧嘴儿道:“虽说都是自家人,但依礼拜访时,民妇还是应向御史大人行礼的。” 苏明远这才想起路上柳氏的交待,赶忙和女儿一同行礼。 “二哥二嫂快快请起!”苏明堂边上前扶二哥,边觑了眼桐氏,桐氏连忙去将柳氏搀扶起来。 其实柳氏这种没读过什么书的民妇,平日里也顶多就是知道大齐上有皇上c首辅,下有知府c县令。而至于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这种复杂的官职,怕是念了不下百遍才能说得这么顺口,可见她是对这边的动向有多上心。 看着苏明堂扶着自家老爷一同入坐,柳氏也笑着挽起桐氏的胳膊坐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108章 其实她也是动了番细心思的, 虽说这样一见面就行礼显得有些生疏,但他们关系本就生疏,礼多人才不怪! 再说一家人这许久没见,冷冰冰的保持着距离寒暄上几句, 能生什么情份?远不如这样一搀一扶的, 行为上亲近了,话头儿也就好打开了。 “三弟, 三弟妹,”柳氏只是唤一句,便未语泪先流, 动情至极。 “前些日子你们出那事儿, 我和你们二哥第一个心思就是哪怕把老宅子卖了!也得打点关系将你们给救出来!” 好巧不巧,柳氏这厢正欲开演, 云娘端着点心进来了, 柳氏一见云娘, 立马心虚的闭了嘴。 云娘装作没看到柳氏看自己那眼神儿,只将东西放下便出去了。心道愿意演便演吧, 当初她可为了合家团结而没敢提二房举家卷铺盖逃回娘家的事儿, 眼下柳氏自己要说出来了, 那便怪不得她了。叔父一家只是憨厚, 但并不傻, 自能分辨。 见云娘走远, 柳氏这厢拿帕子沾了沾双眼, 立马又哭诉了起来。那帕子昨夜被她浸了辣椒水, 这种场合好用的紧。 “哎,当时我和你们二哥想着将家底儿变卖也换不了几个钱儿,进京打点关系显然是不够用的,便拉着你二哥回了娘家,想求我那几个兄弟都给帮衬一把!奈何云娘心急,身上没带半点儿现银就只身进了京!我心里合计着,这样空手来了又能抵什么用呀?” 听着柳氏没完没了的讲那些细枝末节,桐氏与苏明堂对了一眼,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反正两家本就没有多少走动,眼下他们自然不欲计较当初,也不想再听柳氏假惺惺的唱戏。 苏明堂便摆摆手,说道:“二哥二嫂,你们有心便好,但咱们难得团聚一回,那些不顺心的事儿今日就先不提了。一会儿留下来吃个晌午饭,我让厨房好好准备准备。” 留下来吃个晌午饭?苏明远三口子一听这话儿就是赶客啊。苏明远脸色有些挂不住,想顺着意思说吃完饭便回郎溪县,但柳氏哪会轻易退缩? 柳氏抢先一步说道:“三弟,三弟妹,其实我和明远这回进京,除了看望你们,还有就是为了帮婵儿来置办嫁妆。” “置办嫁妆?婵儿这么快找好了人家?”桐氏错讹道。 “还没还没,”柳氏忙解释道:“我们娘家那边儿有这个习俗,姑娘一到及笄之年,便要先置办好嫁妆,这样才能找个好婆家!” “噢这样。”桐氏脸上略露窘色,想到她的妁儿。 自从收到宋公公送来的信儿,他们便知妁儿和陆鹤轩皆留在了谢首辅的褚玉苑,说是配合查案,可汪语蝶如今都处置完了,那两桩谋害案也该终结了。 桐氏跟着苏明堂去要过人,褚玉苑的人对他们倒很是客气,可就是不肯让他们见苏妁一面。起初桐氏以为是苏妁没有自由,可后来苏妁又让管家递了封信出来,那字里行间满是对之前事的怨念,桐氏知道,是女儿真的暂时不想见他们。 听说那时谢首辅也在褚玉苑,联想到汪语蝶的惨死,桐氏与苏明堂也不敢逼得太紧,他们深知将那个人彻底惹恼了是个什么下场,到时只会害了女儿。 如此,只得回家来等。 可要等到何时才是个头? 桐氏暗暗决定,明日平旦她便去褚玉苑等着,只要谢正卿一去上朝,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女儿拉回来! “三弟妹?” “三弟妹?” 柳氏一连唤了几声,桐氏才从游思中回过神儿来,茫然道:“啊?二嫂” “呵呵,”柳氏笑笑,“三弟妹,我刚刚是问你,大哥来京里养病,不知现下身体如何了?” “大哥恢复的差不多了,能做的针灸都做过了,之后便是服药慢调。”桐氏淡然的答道,此时还未意识到柳氏问此事的用意。 柳氏笑道:“噢,那甚好,那甚好。那博清的桂榜也放完了吧?” “放完了,博清不只顺利中举,还得了好名次!”桐氏开心的笑着,却瞧见柳氏脸上酸不酸甜不甜的。 接着,柳氏便入了正题:“哎,你说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说进京都进京了,这一进还都不回去了如今郎溪老宅子里就剩下我们一这房的人,总觉得空荡荡的。” 不只桐氏听出了这话音儿里的攀扯之意,就连与苏明远寒暄着的苏明堂也听明白了这一家子的来意。 先前还有说有笑的大堂,瞬时便清寂下来。 见大家都不说话,苏婵便适时解围,佯作孩子气的问了句:“苏妁呢?” 原本是想着调节氛围的,苏婵也没料到自己这一开口,屋子里的气氛反倒更怪异了。碰巧这时有丫鬟进来倒茶,桐氏便装作没听清苏婵先前所问,冲下人吩咐着:“都凉了,全换热的,新上吧。” 丫鬟退下后,苏婵又欲开口,桐氏刚瞥见她嘴动便抢先一步问柳氏道:“二嫂先前说要给婵儿置办嫁妆,不知打算如何个置办法?” “噢,主要就是先备下铺盖那些房里物什,再备好头饰,其它的好说,以后慢慢儿添呗!单是这几样就要耗费不少精力,都是订制的,难免有个不称心,修修改改的怕是也要个数月。” “那二嫂的意思是” 不等桐氏把话问全,柳氏便抢到:“嫂子的意思啊,这毕竟是婵儿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与其隔三差五的进京来回折腾,倒不如干脆先借住在你们这儿!” 桐氏脸上一僵,之后斜觑苏明堂一眼,见他也是一脸的为难。 “怎么?三弟c三弟妹,这是有何难为之处?呵呵,难不成这大哥跟二哥还有亲疏之分?”柳氏边说着,边推了自家老爷胳膊一下,原是想着他帮衬几句。 却不想苏明远道:“罢了,三弟既然为难,我这个当哥哥的又怎能难为自家兄弟,我们用完晌午饭就回去了。” “爹!咱们回去住再一趟趟的进京多不方便?既然叔父叔母这儿不方便,咱们就在这附近包间客栈好了,白日里我还能来找苏妁玩儿!” “客栈?咱们哪有多余的银子?”柳氏与女儿一唱一喝。 “娘,不是有从几位舅舅那筹集来的一百两银子么?既然叔父一家已经安然无恙用不上了,咱们可以先拿来办这事儿,等婵儿嫁了人再从婆家给你补上。” 苏婵这话,连柳氏都闻之怔然。既证明她回娘家真的不是怕被牵连,又卖了苏明堂一个空恩情。 果然,苏明堂僵不下去了,不甜不咸的干笑两声,说道:“二哥二嫂莫多想,就安心在这儿住下来吧!有我在,又怎么能让自家兄弟出去住客栈。” 这话一落,二房一家顿时吃了定心丸,脸上轻松下来。 一旁的柚氏陪着笑,心下虽不喜这一家人,却也理解老爷这是真没台阶可下了。 正在这时,响起一阵叩门声。不过门口那边儿有管家老姜和云娘,苏明堂与桐氏也没在意,只招呼着苏明远一家吃茶用点心。 不多会儿,姜管家就急火火的跑了过来,才这几步路,竟也急出了一头汗!苏明堂与桐氏一看便知出事了,立马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老爷夫人!方才有人送聘礼来了!” “聘礼?”苏明堂深皱着眉头,一时间完全不知怎么回事儿。倒是桐氏心下隐隐有了猜度。 “是啊老爷!是宫里来人下给小姐的!” 苏明堂脸色顿时煞白!回头看桐氏时,面上亦如是。夫妇二人一时哑了般,不敢问下去。 倒是柳氏一听‘宫里’二字,立马就脸上开了金花,既惊又喜的问道:“老姜,难不成是皇上看上我们家妁儿了?” 毕竟宫里就那么几位主儿,皇子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六的,那能下聘的也只有皇上了。柳氏简直激动的想要立马蹦出去看看那些彩礼!宫里来的哎 苏婵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柳氏比女儿多想了一层,那便是皇上给苏妁的封号必不会低!若只是召进宫做个秀女答应什么的,只需一道口谕便将人带走了,又怎会正式下聘?想来,苏妁日后怎么也能做个贵人了! 老姜是苏明堂还做县令时便在苏府伺候的老人了,对苏家这些关系清楚的很,根本没理会柳氏。只无措的望着老爷夫人,他不需说,老爷夫人自也明白下聘的是何人。 苏明堂与桐氏深知,此时敢来苏家下聘的,自然只有那人。可是那人,会给苏妁什么名份?以他的身份正妻自是不可能,那是平妻,还是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109章 大堂内, 苏明堂与桐氏皆愣在原处,心中飞旋, 脸上却是僵了许久,没半点儿外显。 谢首辅送来的聘礼, 接不得,退不得。 苏明堂明白, 便是他豁出命去也要拒了这门亲!他与桐氏私下早便商定,宁可让苏妁嫁给个穷人废人,也不能让她给人去做小。特别还是谢正卿这种人的身边,怕是要比后宫更凶险 可是这聘礼既然送来了, 他便不能推出去。起码也得先亲自登门谢罪求得原谅, 之后再将东西恭敬抬回, 并奉上等同的赔礼。断没有当下将人挡在门外,公然给首辅个没脸的道理。 最终他只得叹了声,吩咐姜管家道:“先让他们抬去后院儿的库房里放着吧。” “库房?”却见姜管家脸上讪了讪,“老爷, 只怕是库房够呛能放下啊” 闻言苏明堂眉头一蹙, 那库房是前阵子郊县闹灾, 他备出来准备牵头儿京城商贾们捐赠粮食作囤积之用的,是整个苏府最大的一间屋子,比这大堂还要大上不少,就是送十头牛来也能放得下! 正僵持之际, 苏婵已耐不住雀跃之心, 顽皮的道一句:“我去看看有多少!”便径直跑了出去。 柳氏也早就想去看看, 可奈何苏明堂和桐氏都没动,她实在是不好抢在前面儿。但这下见苏婵一跑出去,她便有了由头。 “婵儿,不许这么无礼!这可是在你叔父家,你给我站住,别到处乱跑”柳氏边装模作样的喊着,边佯作无奈的跟着追了出去。 她知道这些东西一但被抬进了库房就要上锁,她一个外人自然是看不见了,也就只能趁进门儿之机看看热闹。 见外人都跑出去看了,桐氏和苏明堂也只得跟着出去。苏明远便也不再拘着,也出门去看。他一路上正头疼自己女儿的嫁妆,眼下对这些喜礼最为敏感好奇。 一大家子走到前院儿时,见门口正站着长房一家,连苏博清也站在门口往外瞅。 苏婵老远便热络的喊道:“大伯,大伯母,大哥!” 闻声,长房二老和苏博清皆回头看,冲苏婵亲切的笑笑。但苏婵看得出,他们脸色很是奇怪,仿佛刚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下还按压不下那份惊骇。 苏婵忙紧跑几步走到门口往外看,顿时她也傻眼了 京师之地,达官显贵c富商巨贾云集,故而纳彩过大礼的场面时常有之。不管是男方下大聘,还是女方发送嫁妆,三十二抬,六十四抬的,虽每每都能引来百姓看热闹,但其实百姓们对此也见多不怪了。 可是这回不同,这回便是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也不免数的惊掉了下巴整整一百二十八抬! 这是大齐帝后大婚的规制。 故而沿途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吃饭的放下饭碗,干活的放下家伙什儿,全都要来大街上一睹这难得一见的风采! 排箱倒笥,照耀街市,红光映辉,喜气盈盈。 那些放进霜笼里的东西外人看不明白,自然难以随便猜测,但有几个大件儿的金银器皿,珍玩宝物是直接装裹了红绸子挑着的。单是透过这冰山一角,便能知这聘礼有多丰厚了! 见姜管家允了他们进后院儿,穿着喜庆的杠夫们便抬着东西往后院儿去。放下一抬人便立马退出来,生怕占了东西的地儿摆不开了。 能罗叠的罗叠,不能罗叠的搬进屋,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将东西全塞进了苏府后院儿。 人都打发走了,苏明堂命姜管家关了门,挡住那些围观的百姓。 站在垂花门前,看着铺陈的满当当的院子,苏明堂心下惆怅,这要让他如何拿得出双倍的赔礼? 不过桐氏倒好似脑子转过弯儿来了,悄声道:“老爷,我怎么看着这规格不像是纳妾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苏明堂也恍然意识到这点,转头难以置信的盯着桐氏,“难不成谢正卿他是想明媒正娶妁儿?” 一直竖起耳朵关注着这边儿的柳氏,一听这话头顶如炸了声闷雷!这么说要接苏妁进宫的不是皇帝,而是当朝首辅? 纵她是个妇道人家,也明白这大齐如今是谁家天下。皇上不过就是一个傀儡,首辅才是真正的权倾天下。如今她总算明白了,为何苏明堂明明写了那种掉脑袋的书,却还能保住老命,并平步青云! 原来是女儿抱对了大腿。 “老爷,这么多东西可怎么放?”桐氏看着苏明堂,脸上愁道:“总不能就这么露天儿摆着,且不说会否招来贼人,就说这两日总燕子低飞,乌鸦唱晚的,指不定哪会儿就有雨,有些东西矜贵碰不得水的。” 思忖了片刻,苏明堂叫来姜管家,吩咐道:“将所有箱笼打开验视,凡是过于贵重的或是怕淋雨的,皆小心搬到库房里去放好。其它的,暂且先放置在院子里。” “是,老爷。” 接着苏明堂又转头向桐氏,深沉道:“明日一早雇两辆车来,将大哥二哥两家皆送回郎溪。” 桐氏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紧张道:“老爷,您是打算明日就去向首辅大人请罪?” 苏明堂沉重的点点头,“明日早朝一下,我便去见谢首辅。福祸难料,家里能遣的暂且先遣了吧” 这句‘福祸难料’让桐氏明白了老爷的心思。看来老爷此去也不全是带着拒婚的意思,他也是对这桩亲事抱有一丝侥幸的,只是这丝侥幸实在微乎其微,不然也不会急着先将家人遣散,生怕牵连。 说话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苏明堂与桐氏急急看去,竟是跟在姜管家身边的柳氏和苏婵。二人急忙上前去看,以为是她们娘俩是不小心打翻了什么东西吓得。 可是走到跟前,却未见地上任何碎物,只有八抬刚单独移出来的朱漆雕花直扛箱。 “出何事了?”眼见姜管家与柳氏娘俩还沉浸在那份惶惶中,桐氏问道。 姜管家显然过度惊吓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指着那几只箱笼,吱吱唔唔的道:“老爷,夫人这八抬里面是是官铸金铤” 苏明堂面泛狐疑之色,看着那浮雕云双龙纹的朱漆大箱子,这么大的直扛箱里放金铤?这怎么可能! 如此想着,他便上前再次将那箱笼的顶层打开 入眼,是一片粲焕灼目的煜煜金光!那金铤一排一排整齐码放,将箱笼填的满满当当,一路上怎么晃都晃不乱阵脚。 接着苏明堂又打开其余三层,皆是同样的金铤!且看这成色,显然是刚刚新铸的官铤。 “其余七箱也一样?”他颤颤巍巍的指了一圈儿。 姜管家脸上不知是喜还是怕的连连点头,“是,老爷,都一样。虽说还没来得及细细清点,但这聘金怎么说也有数万两” 苏明堂只觉一阵头昏目炫袭来,身子顿觉失重!不由得倒退了半步,好在桐氏和苏博清及时扶住了他。 “老爷?” “叔父?” 桐氏和苏博清同时关切的唤他道。 顿了一会儿,好似缓和了许多,苏明堂摆摆手让他们放心,“无碍,无碍。” 桐氏还是不放心的坚持扶着苏明堂往里屋去歇会儿,苏博清则被嘱咐留下来帮着姜管家理完余下的东西。 姜管家将箱子一个个打开,仔细检验并一一作下记录,几乎是每个箱子打开时,柳氏娘俩都会发生或大或小的惊呼。 不论是鹅酒茶饼,鴈璧束帛,还是脂粉膏泽,妆奁钗梳,但凡是谢首辅送来的,自然都是拣着宫里最最奢贵的,最最稀罕的!连个被衾,那都是宫里绣娘们择了孔雀花翎和金银玉线衮绣而成! 柳氏算是看明白了,人家这是连给苏妁添嫁妆的活儿都做好了!苏家嫁女儿,就只等着到时出个人了。 看着满院子里的这些奇珍异宝,最为淡定的就是苏博清了。 自从那晚他在西院儿里看到谢正卿搂着苏妁,那般娇惯的样子,他就笃定那位大人对妁儿,可不仅仅是随手拈来把玩的兴趣。 后来谢正卿又赐他直通皇极殿的金牌,他更加的明白,这位大人,是真的栽在了自己妹妹的石榴裙下。 苏博清只心道,莫说是眼前的这些俗物,放眼天底下不管有什么东西能让妹妹看上眼,当即便会送到她手里。 苏家,以后要靠着苏妁飞黄腾达了! 那些束帛,柳氏每束都亲手摸了摸,边摸,脑中边想起给婵儿绣的那个连针脚都扒不住的红盖头 心中是又羡又妒! 柳氏拉着自家老爷和苏婵回了房里。过了许久,眼中还是不停的晃过那些熠熠闪耀的金铤,晃瞎了似的,眼里再也看不见旁的了。 她不禁着了魔似的喃喃念叨道:“那些金铤,只要咱们随便拿上一块儿,咱们婵儿就能办上副全郎溪都羡慕的好嫁妆”哎,她方才为啥不趁人不备顺一块儿? 苏明远这厢也突然有了底气似的,笃定道:“你放心!之前咱们不愿意沾三弟家的便宜,那是因着明堂为官清廉,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不忍开口。可眼下他都黄金满箱了,定不会让我这个亲哥哥连女儿的嫁妆都置办不起!” 有了苏明远这话,柳氏终于盼得云开似的,双眼噙泪双手扶上苏明远,欣慰道:“老爷,你终于开窍了” 苏明远接着又道:“放心,今晚我就给三弟借一块金铤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第110章 “别别!”柳氏忙急切的拦住, “你傻啊?方才我那是一时糊涂说的痴话,老三家如今飞黄腾达了, 咱们盯着那一块儿金铤作何?目光要放长远一些!” 一直坐在一旁磕瓜子的苏婵这下终于放心了,她先前还以为是娘变蠢了, 好在只是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就是嘛,爹!娘说的对, 咱们不能只盯着那点儿眼前的东西。叔父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你就去借金子,那他怎么想你?定会觉得你是个势利小人,赶紧扔个金铤把你打发了, 之后就和咱家划清界限!” “对对对, ”柳氏显然支持女儿的观点, 将苏明远按回椅子里,捊着胸口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断断不是一块金铤的事儿,这回咱们得沉得住气” 苏明远心里想着那些金铤, 眼里便直冒金星子!他打小和三弟亲, 同穿一条裤子, 他的就是三弟的,三弟的就是他的。那些黄金都是他弟弟的,那就都是苏家的 想着,苏明远皱眉觑了眼柳氏, 埋怨道:“你说当初要不是你整天看重那些小利益, 搅得合家不睦, 这会儿我和三弟的兄弟感情肯定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儿的!” 要放往常,苏明远这样秋后算账柳氏早怒了!可今日她非但不怒,还笑嘻嘻的给苏明远倒了杯茶,递至手边儿:“是是是,老爷说的是,当年都怪我才淡了你们的兄弟情,眼下正是兄弟和好如初的好时候,您就别再拘着面子,多多体贴体贴三弟。刚才他不还身子不适了?你喝完这杯茶,赶快去看看。” 眼见柳氏突然变得这般贤惠,苏明远明白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以前苏家穷,他说啥做啥都是错。如今苏家发迹了,也该轮到他这一家之主重振雄风了。 “好,我这就去。”说罢,苏明远出了屋。 柳氏则坐到女儿身旁的椅子上,语重心长道:“婵儿,刚刚我听苏博清和姜管家说话时提到妁儿现在住在一处别苑里,暂时不回苏府。可我想着不管怎么说你跟妁儿同在京城,总该去拜访下,不然这姐妹情份哪里找?” 苏婵一听,立马眼中闪现一道精光,“娘,您可听到那处别苑的名字了?” 柳氏仔细想了想,姜管家说‘褚玉苑’时她也听得不真切,又不便明目张胆的去问,有些没把握的道:“好像是个叫‘初宜苑’的地方不然还是让你爹私下去问问你叔父好了,免得不好找!娘一会儿也去给你做几道家乡的点心带着,你姐姐小时候最喜欢吃娘家乡的点心了。” “好,那娘你快去做几道点心,但是别让爹再去问叔父了。如果被识穿了,叔父一定不愿意我去。” “那行!”说罢,柳氏带着苏婵出了屋,去借厨房准备点心。 晌午饭时,苏明堂因着心情沉重,借口身子不适未与大家一同用饭,而到晚饭时他出来了。 毕竟明日一早桐氏就要将大哥二哥两家送走,若是不一起吃个团圆饭,就怕日后都没这个机会了。 饭桌上,苏明堂奇怪道:“婵儿呢?” 柳氏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位子,忙解释道:“婵儿去逛街了,我给她说了早着些回来,这丫头嘴馋,肯定在外头买零嘴儿吃了。咱们就别等她了,先用吧。” 边说着,柳氏带头去夹菜,赶紧将话题带到苏博清喜中举的事上,生怕苏明堂与桐氏起了疑。 *** 太阳西坠天将暗,一辆马车停在了座气派的府前。 “姑娘,到了!”马夫掀开棉布帘子。 苏婵从里面出来,付了车费后跳下车,抬头看看那个匾额念道:“初骊苑。” 这已是她今日找的第三家了。 娘听来的那个‘初宜苑’,苏婵打听了当地人,发现根本不存在,倒是有几家与之音近的,她都没放过,但是连叩了两家的门都不是! 眼下这个‘初骊苑’是最可能的,因为来时她还特意问了马夫这里面住的是何人,马夫说是某位朝廷大官的别苑。苏婵几乎笃定了这里面住的就是首辅大人和她姐姐苏妁! “铛铛铛”苏婵拉着铜环叩了三个,不轻不重。 很快便有一小厮来开门,小厮只将门打开个缝儿,看着苏婵,问道:“姑娘,您找谁?” “我找我姐姐苏妁,她与你们府里的主子是朋友,住在这儿。”苏婵急不可待道。 “苏妁?”小厮挠了挠头,这一听就是个姑娘名,可少爷隔三差五的就带不知名不知姓的姑娘回来过夜,眼下倒也有两个住在府里,可他哪知道她们叫什么。 想了想,只得道:“那这样吧姑娘,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帮你问问我们主子。” “好,那有劳您了。”苏婵乖巧道。 小厮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中院儿的一处堂屋,见少爷正坐在罗汉榻上左拥右抱的饮酒看几个舞姬跳舞。想上前,又觉得自己此时过去有点儿煞风景。 就在迟疑之际,少爷倒是看到了他,问道:“何事?” 小厮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禀,而少爷怀里的两个女子见下人来了,非但不知避讳,还更喜欢当众献媚似的,争着拿起葡萄往少爷嘴里喂了一颗又一颗。 “少爷,有个姑娘来问,可有个叫苏妁的住在咱们府里?” “苏妁!你确定没听错?”那少爷将怀里的两个女子大力推开,眉心深蹙瞪着小厮。 “是,少爷,不会有错。那姑娘自称是这个叫苏妁的姑娘的妹妹。” “她的妹妹?可是怎么会找到这儿来”那少爷起身,一脸的凝重,显然很是重视此事。思忖了片刻,突然万分笃定的道:“快,将那个姑娘请去大堂上好茶招呼着,我换身儿衣裳这就过去!” “是。”小厮退下。 少爷闻了闻身上的酒味儿,赶紧往卧房疾步走去。 苏婵见小厮又将门打开,并带着一副客气的笑脸儿,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果然那小厮说道:“姑娘,我们主子请您进府稍候。” 苏婵不客气的就进去,跟着小厮沿回廊去往大堂。 那廊腰缦回,迤逦向前,白木为栏,下有懒凳 这一路她不住感概,进叔父家时便觉得气派无比,来这儿后才发现真是天外有天!她心中愈发确定,这定是未来姐夫的别苑。 待苏婵走到大堂时,这府上的主人也几乎是同步到达。 “就是姑娘来我府上找苏妁?”那主人问道。 苏婵看着他,简直看直了眼儿,都顾不上答其所问。这公子沈腰潘鬓,凤姿俊雅,举手投足间雅人深致这该不会就是未来姐夫? “是,我是苏妁的妹妹,苏婵。不知公子是?” “在下杜晗禄。不知姑娘为何要来我府上找苏妁姑娘?” 杜晗禄?不是姓谢?苏婵蛾眉微蹙,心想这人难不成只是耍她!遂急道:“杜公子到底认不认识我姐姐?” “当然认识。”他怎么会不认识苏妁?当初与他那个卑贱的外来弟弟杜晗昱险些订婚的,可不就是苏妁么! 自从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死在了宫里,他们杜家就再不受谢首辅重用。直到谢首辅与苏妁的事儿传开了,他们杜家才终于弄明白当初是怎么开罪的首辅大人。 现在拼了命的想疏通关系,却寻不到突破口。 “那她到底住不住在这儿?”苏婵急问。 “呵呵,苏妁姑娘怎么可能住在我这儿?”杜晗禄想不通,明明弟弟都走了,杜家和苏家也没什么瓜葛了,苏妁的妹妹怎么口口声声问苏妁是否住在他府上。 “那对不住了,看来是我误会了。公子的府名与我姐姐所住的府名极其相似,所以才” “你是想找褚玉苑?”杜晗禄疑惑道。 苏婵脸上怔了怔,心说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这名字也确实相近,便点点头:“那麻烦公子告诉我褚玉苑怎么走。” “来人!”杜晗禄朝着外头唤道,“备马车,送这位苏姑娘去褚玉苑。” 苏婵万分感激的看了眼杜晗禄,由衷感谢道:“谢谢杜公子!” 之后,便跟着小厮去乘马车。 杜晗禄又朝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告诉马夫,到了褚玉苑后让他在门外等半个时辰,若是苏姑娘出来,就跟好她,看看还去什么地方。” “是。” *** 云水弥漫间,温热的池水渐渐没过苏妁的身子。那半隐于清澈之中如画如描的韶曼曲线,妩然一段蛊惑人心的风姿。 她撩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捊着额头将墨发一并撩至身后。 她莫名的烦乱,不知首辅大人这两日在忙什么,只是自从那日与他回府后,第二日一早他便进了宫,之后再未回来过。 与他同居一屋檐下,她心里害怕。可他真抛下她了,她心里又慌。 守在汤池外的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今日首辅大人给苏府下聘了呢!”红衣小丫鬟问道。 “这么大的事儿,戊京还有哪个不知?”紫衣小丫鬟回道。 红衣小丫鬟捂嘴笑笑,然后悄悄指往汤池里,“正主儿不就不知!” 正在这时,两声夹着震慑意味的干咳声传来。两个小丫鬟抬头一看,是首辅大人来了! 刚刚咳嗽提醒她们的,便是跟在大人身后的宋公公。 大人最忌下人私下里议论主子的事儿,这下被逮了个正着,两个小丫鬟顿觉闯了大祸,连忙跪下想求情! 可口还未张,就被宋公公一声压低的厉喝给堵了回去:“别出动静!” 宋吉自是个会讨心思的,明知这会儿苏姑娘在里头沐浴,便冲那两小丫鬟摆了摆手:“都下去,都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第 111 章 一浪一浪的水雾自汤池的屏风后涌出, 层层渲染,溢满整个外间。 谢正卿脱下大氅递给宋吉, 宋吉接过衣服后则有眼色的带着两个小丫鬟,一并退至远处。 谢正卿走到屏风前, 见这海棠春睡洒金屏风上,一朵朵艳丽的海棠花如同才过了春雨般, 妖艳又慵懒的挺着。他信手在那花朵上描画了下,心神则早已漫过屏风,游至后面的世界。 上回她哭,他便暗暗打定, 不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 是不会再那样欺负她的。如今聘礼下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算被他占下了,至少满朝野和戊京的百姓是这么想的。 缓缓转过屏风,在谢正卿看来,汪语蝶也不是没半分用处的。虽是死有余辜, 却也算死得有点儿价值, 若不是她, 只怕苏妁还未对情感之事开窍。如今她总算该明白,只要是有情,连汪语蝶与那个铁勒人都可以生死相许,而她又何必总怵着他? 望着半潜在池子里的那张秀背, 谢正卿驻步在转过屏风的那一瞬。看苏妁那纤细的腰线若隐若现浮于水面, 白腻水嫩, 没有半点儿瑕疵,美好的仿若一块儿绝世的羊脂膏玉。 若说除了朝政,他此前最大的乐趣便是收集美玉,他喜欢将它们放在手掌心儿里细细把玩摩挲。那润洁的光泽,柔腻的触感他就想紧紧的c死死的攥着!用自己的手掌将它好好包裹,好好珍爱。 不知不觉间,谢正卿的右手已握成了拳头 那些年,他贪慕的真的只是那些玉么?不过一堆死物罢了。他内心暗暗期待的,是一个影子,一如那些白玉般完满美妙的影子。 如今,他心中憧憬的那个影子非但幻化出了实形,还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咳~”谢正卿故意清了下喉咙,接着便见那池子里的妙人儿似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般转过头,她双手慌张的捂在胸前,整个身子本能的往水线下潜去。 苏妁看到的谢正卿回来,确受惊不小。 前日和昨日他皆未回府,她总怕他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回,便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汤池沐浴,只像那些下人一样拿了澡盆儿关在屋里简单洗洗。 而今日,她明确的听到丫鬟们说大人忙,这几日都不会回来,这才放心的来汤池好好沐个浴,却偏偏被他逮了个正着! “大人,我这就出去您先”苏妁将下巴都沿在了水里,生怕被他看到。想说的是让谢正卿先出去,容她披上衣裳,可一时怯懦连话都表达不清楚。 谢正卿解着袍子上的鞶带,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我要沐浴,你洗完就先出去吧。” 苏妁只双手环着自己,不停的往后退去,雾似轻纱般的将她环绕。谢正卿这话说的简单,她洗完先走?□□的如何先走? 她委屈巴拉的小声求道:“大人能不能” “不能。”才刚刚开口,就被谢正卿两个字干脆的堵了回来。接着他又补了句:“不愿走就留下了陪我继续洗好了,反正也不是没一个池子里泡过。” 闻言,苏妁脸上的红霞瞬时蔓延到了脖颈,又不知如何辩驳。宫里被福成公主下药那次,他确实抱着她在池子里泡了一夜,可那时至少是合衣,而且又是形势所逼。 “可否先请大人回避片刻?苏妁马上就出去。”她继续无力的请求着,而说话间,谢正卿已解好了外袍,又去脱中衣。 待苏妁退到池子最里侧,已背挨着玉石池壁再无路可退之时,谢正卿已然上身赤·裸,只余一条及膝的亵裤。 他一跃便跳进了汤池中,周身激起一片水花儿,瞬间将他的脸和束着的发髻打湿。 苏妁脸上是羞急之色,终是忍不住诘问道:“大人那日在马车里时还说的好好的!可一回府怎么就总”总欺负她。 “噢?那你说说我那日说的什么?”谢正卿玩味的盯着苏妁,一步步朝她走去,步子不疾不徐,仿佛计算好了似的。 苏妁则心中越发的慌乱,急着回道:“大人说人生百年几今日,今日不为真可惜。还说情从来不该萌时掩着藏着,逝后再百般惋惜不舍,而应尽力让对方听到看到,方能不负相遇,不负今生” 说到这儿,苏妁恍然觉得这话跟她那日听到时,不是一个味儿了。 那日听起来,是那般的温婉多情,今日听起来怎的竟这般猥琐? 果不其然,谢正卿脸上那奸滑的表情告诉她,他就是这么想的。谢正卿放宽了步子,两步便欺到苏妁身前一尺的距离。 重复了她方才复述的那句:“今日不为真可惜。” 说着,他双手摸进水里,握住那双捂在胸前的小手,一手掰一只生生将她的防护剥开,嘴里还意有所指的复念着那句:“确实不该掩着藏着。” 苏妁的身子埋在水里,原本谢正卿也看不分明,但她越是紧张的发颤,那轮廓线条便越发有了存在感,影影绰绰的可见水下有两团羊脂玉峰,峰顶珊瑚微缀 他想去把玩那两块绝世美玉,也想去探索更为幽密之处,可他强忍住了,只是将她往自己胸前一拉,双手死死环着她的背脊。 大齐女子素来最看重名节,哪怕是六礼走完,只要一刻还没进洞房便不可行那周公之事。那些俗礼旧制他自是看不到眼里,但女人往往会在这种事上执拗的记一辈子。 故而他再急再冲动,也不能真做出伤害她的举动。大婚前,他也只能这样蜻蜓点水的欺负欺负她,暂解相思与遏抑。 “大人你放开!” 她那么美,那么软,连挣扎都像是对他的挑逗。谢正卿将苏妁捶打在他肩膀的拳头打开,强行扯着她的胳膊环在自己腰上。 “妁儿,乖,我只想抱你一会儿。”他哄她似的贴在她耳畔喃喃道,那声音伴着一团团的热雾喷撒在她的耳根儿,顿时红透了一片。 可他的温柔相待没能换来她的安分和乖巧,苏妁继续拼力的推他。 在她想来,如今苏家安好,她至少没什么非要委曲求全任他宰割的必要了。若他像那日在马车里时,给她起码的尊重,那她愿意试着接受。可他若是粗暴蛮横的霸占她,她绝不能再 谢正卿的嘴唇霸道的贴过来扰乱了苏妁的心思,嘬住她的一片唇瓣儿便狠狠嗍吮了几下,带着几许惩罚的意思。 苏妁这才好似清醒过来似的,先前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废话!苏家便是没任何把柄在这人手里,他还不是想作何便作何?她又能奈他何?幻想他不粗暴蛮横,那他还是谢正卿么。 她只是被他那日偶发的温柔,给骗了。 强忍着那大力厮磨带来的羞辱感,苏妁睁开眼睛,怒视着谢正卿。而谢正卿看到她睁眼,倒觉新鲜。 这丫头是胆子大了? 只是苏妁这点儿倔强,很快便引来了更深的一轮严惩!谢正卿抱起她,将她半个身子托举出水面,她则拼命的往水里藏 汤池中,水面被两个人拍打着不断激起水花儿,一朵儿灭了,一朵儿复又溅起。伴之而来的,是交替发出的诘斥声c讨饶声c还有万分无奈后又似哭又似笑的嬉闹声 *** 初骊苑,国子监祭酒杜淼的嫡出大公子——杜晗禄,这会儿正在书房听刚刚回府的马夫回禀。 “公子,那位苏婵姑娘去褚玉苑叩开门后,当即便被打发了。” 杜晗禄脸上怔了怔,他可听说苏妁很讨谢首辅的喜欢,那她妹妹寻上门儿去,首辅大人怎么也不至于连见都不让她见一眼呀。 他自然不知道,苏婵的求见只通禀到宋吉那一层便被拦了回来。当时谢正卿正与苏妁在汤池里沐浴,哪个敢去打扰? “之后呢?”杜晗禄面色冷冷的问道。 “之后小的就按照公子的吩咐,一直跟着那位苏婵姑娘,见她去找了私媒” “私媒?”杜晗禄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便急急问道:“哪家私媒?” “回公子,就是甜水巷南头,刘媒婆那家。”马夫回道。 “下去备车,去甜水巷!” 一柱香后,甜水巷南头便停下了一辆马车,下来的正是杜晗禄。 他叩开刘媒婆的门,被热情引了进去。进屋刚刚坐下,杜晗禄便不含糊的笑着言道:“刘媒婆,实不相瞒,方才上门的那位姓苏的姑娘,在下一见便倾心。特意过来,是想请刘媒婆给牵个线儿。” 刘媒婆在这行当里也算是蓄积深厚,老练周到,一见杜晗禄便知不是寻常百姓。既然有求于她,她自然求之不得,笑晏晏的殷切问道:“不知公子贵姓?” 杜晗禄没开口,跟随在侧的小厮忙代为答道:“我家公子姓杜。” “杜?”刘媒婆边念叨着,脑中飞快将戊京杜姓的大户人家盘算了一圈儿,最后想来想去,试探道:“不知是不是城南陆纪绸缎庄的那家?” “我们公子是国子监祭酒杜大人的长公子。” 一听是官家子嗣,刘媒婆自然不敢怠慢,忙亲自倒了杯茶敬上。先前虽也想到过杜祭酒家,但想着这么好的出身怎么可能来她这私媒牵线! “杜公子,既然您看上了先前那位姑娘,那倒算是那姑娘的造化。只不过杜公子可能还不清楚那姑娘的身家,老妇给您说道说道。”刘媒婆当成个大事儿,认真介绍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第112章 “那个姑娘名叫苏婵, 是郎溪县人,听她说是因着家中亲戚都搬来了戊京, 是以便也想在戊京寻户人家扎下根儿。她家境平平,爹娘都无甚本事, 更无甚家底儿”说到这儿,刘媒婆仔细看了看杜公子的脸色, 见他平静无波。 这才试探道:“以这姑娘的家室,不知杜公子是想纳她为妾还是?” 杜晗禄从未指望过苏婵能有何家底儿,她的唯一价值只在于是苏妁的妹妹,谢首辅未来的小姨子。 反正自从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出事后, 杜家已不被朝廷器重, 爹娘一心想借他攀门好亲翻身, 可弟弟开罪谢首辅的事儿朝中人尽皆知,哪家敢和杜家结亲?几经碰壁后,最终他娘竟想让他娶个商贾之女! 故而今日苏婵误打误撞的找上门,杜晗禄觉得这是天意!虽说苏婵家一无是处, 但她有个争气的姐姐, 那么借由这条线儿, 便可与首辅大人攀上亲戚!且不说未来会不会再受重用,至少不会四处被人白眼相待。 “呵呵,既然是倾心,自然是娶作正妻。”杜晗禄笃定道。 刘媒婆愣了片刻, 只心道这苏姑娘是当真命好!这么悬殊的门楣, 竟也能做上正妻。 “呵呵, 杜公子还真是个多情种,既然如此,老妇定当尽力而为。依照约定,苏婵姑娘三日后一早会再来,就劳烦杜公子到时也跑上一趟。” “好说好说,三日后我必一早来此。”杜晗禄再三谢过刘媒婆后,赏了银子,便离开了。 这出手,刘媒婆自然是极开怀的。 *** 这厢苏婵回了苏府,已是日暮之际。 因着二房家的是头一日到,苏婵之前又从未进过京城,故而见她这么晚不回,苏明堂与桐氏以及长房一家的也是略觉担忧。 倒是柳氏,反过来不停的劝大家婵儿机灵,不过是一时贪玩儿回晚了,不用多操心。 苏婵与叔父一家道歉过后,便随柳氏回房。一路上柳氏装模作样的□□她心性野了,刚一进京就这么疯玩儿。 可进到屋里才关上屋门,柳氏立马便换了副和善脸色,拉着女儿关切道:“婵儿,今日见到你姐姐了没?还有你姐夫,请过安了吗?” 苏婵自打回来就一脸的悻悻之色,起初柳氏还以为她同自己一样只是作样子给旁人看,这下进了屋看她还是这副样子,便明白定是今日不顺。 “怎么了婵儿,是没找到在哪儿吗?” 苏婵摇头,面露气愤的一屁股坐进榻椅里:“娘,你说这人都多现实呐!苏妁这才刚刚攀上了个高枝儿,就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认了!那家丁开门时听了我自报家门还一脸的恭敬,结果进去禀报完再回来就变了张脸!说苏妁在忙,没空见我,要我改日再去!你说她住在别苑里能忙个什么?” 听完女儿的抱怨,柳氏也觉得不甚舒服,但又想想眼下只有她贴人的劲儿,还指望着人家来贴她不成?便出主意道:“婵儿,既然家丁说改日再去,那你就明日再去!看看苏妁还能说什么,要是还忙,你就后日再去,总有她不忙的那一日!” “娘!”苏婵万般不解的看着柳氏,虽说她也知道眼下她们得靠着叔父一家,可是她们娘俩也从来不是个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子。 柳氏自是明白女儿眼下憋屈,便给她分析这其中利害:“婵儿啊,你就是再委屈再不平,你也只能忍着!苏妁嫁的是什么人?当朝首辅!日后她就是首辅夫人,甚至日后还有可能” “罢了罢了,咱先不提那些。”柳氏还是没敢将‘皇后’二字说出口,毕竟这话由她一小老百姓来说,还是有些不知死活。 她继续劝道:“总之日后莫说是你,就连你娘我见了苏妁也是要行大礼的!你跟她置气?置得起么?莫说她不想见你赶你走,就是她让你在门外跪着,你也得跪啊。” 听着这些,苏婵心里愈发的憋屈!从小到大,不管外表还是头脑,她从不觉得自己比苏妁差哪儿,就因为苏妁运气好,比她先认识了个大人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行了娘,别说了!明日我再去就是了。”苏婵听的实在是烦了,起身出了爹娘的屋,回了自己房里。 翌日天才刚亮,苏婵就又提着娘新做的家乡小点去了褚玉苑。 叩开门后,门房进去通禀,苏婵在外等着。 这回之所以来这么早,她便是想看看苏妁有什么理由,这么早,首辅大人去上朝了,她就不信苏妁一人在府里还能有什么可忙的! 家丁通报给了丫鬟,丫鬟又来到苏妁的卧房外轻拍了两下门。 迷迷糊糊的醒来,苏妁才发觉身旁的东西早已凉了。她枕着的已不是谢正卿的臂弯,而是他为她垫好的兔绒软枕。 噢,她这方意识到,他这是去上朝了。 “什么事?”苏妁沙哑着嗓子问道。 “苏姑娘,有位叫苏婵的,自称是您的亲妹妹,想要求见。”丫鬟毕恭毕敬的禀道。 苏婵?苏妁一下瞪大了眼睛,心中百般不解,苏婵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不过既然找上门儿来了,她也总不能不见,便道:“先带她去偏厅吧。” “是。那奴婢是否要派人来给苏姑娘梳洗?” 迟疑了片刻,苏妁应道:“好。” 那丫鬟退下后,苏妁忙起身下床,往一门之隔的自己屋子走去。 昨日她被谢正卿从汤池里闹了半天,抱回房后又不让她回自己的屋,强留她在他的床上过了夜。所幸他这一夜还算老实,没有太折腾她。 坐到梳妆镜前,很快便有四个小丫鬟端着盛好温水的铜洗,还有漱盂盐罐儿等进来。苏妁用青盐漱了口,又被伺候着洁了面,之后接过丫鬟递上的干帕子擦净脸。 一个丫鬟在妆匣里取了个粉色雕芙蓉花的八角盒子,轻轻一扭打开盖子,伸手抿了一下内里的琼脂,然后点在苏妁的额头,鼻尖儿,脸颊,下巴上。之后又搓热了掌心仔细帮她在脸上涂匀。 同时,另一个丫鬟则在精心的帮苏妁梳顺着长发,之后绾起了一个苏妁平日里最喜欢梳的垂花鬓。 另两个丫鬟则一个铺床叠被,一个为她挑选衣裳准备更衣。 末了,那伺候妆容的丫鬟还想再帮苏妁上些胭脂,却被苏妁阻下了。她也不是见什么要紧的客人,左右不过自家的妹妹,显摆这些做什么。 苏妁正欲起身往偏厅去,却正巧看到痴痴立在门口的苏婵。 苏婵是有些呆了,从进了褚玉苑的大门后,下人备来了轿子,她便呆了。她之前只听闻说真正的豪门深府,那院子多到数不过来。却不知竟还有人家能大到在府内还要以轿子代步,而且轿子还行了许久 方才丫鬟带苏婵去偏堂时,那诺大的偏堂,奢华的让她感到害怕! 六根抱都抱不过来的红木粗柱撑起穹顶,那穹顶高到好似她晚上仰头望星星一般吃力!那上面还雕刻着云龙花纹。 苏婵一直知道奢靡的东西是可以震撼人心的,可直到进了这儿她才明白,太过奢靡了,那震撼就变成了威压!让她觉得自己何其渺小,何其邋遢,纵她不愿意承认,但她心底是有个声音的:她不配呆在那儿 当然,她还有一重顾虑便是在这种高堂广厦下,很难说贴己话。故而丫鬟一走,她也紧跟着退了出来,直接跟着丫鬟来了苏妁这儿。 她早想到苏妁在这儿必是过得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亲眼见了,还是觉得出乎意料。 “苏婵,你”苏妁边被下人伺候着更衣,边看着苏婵,刚想问她怎么会找来这儿的,又怕这话引发了歧义,便换了个问法,笑着问道:“这里很难找吧?” 苏婵敛了敛那抹大惊小怪的神色,沉着道:“还好,我和爹娘不放心叔父,进京来看看,结果姐姐不在。爹娘不便来这儿,婵儿便代替他们来给姐姐打声招呼。” 说罢,苏婵将手里的点心盒子举了举,虽觉得这些东西放在这个环境下太过寒碜,但还是要将心意表上:“娘说姐姐最爱吃她家乡的小点,特意一早做了让婵儿送来给姐姐尝尝,可还是小时候那个味道。” 苏妁意外的不只是柳氏给她送点心,虽说这点心从她小时吃过后,长大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更令她奇怪的是,苏婵居然一口一个‘姐姐’的唤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113章 苏妁想拉着苏婵去偏厅坐坐, 可苏婵却不愿去。 “姐姐,不如咱们就在你卧房坐会儿吧?偏厅是正式待客的地方, 就咱们姐妹俩还去那儿装模作样的端坐着,多别扭呀!”这看似是商量的语气, 可苏婵的手却已经挽上了苏妁的胳膊,往里屋的坐榻上带去, 没给苏妁拒绝的余地。 这种小事,苏妁在郎溪老家时便已习惯了。虽说那几年长辈们不怎么来往,但她与几个兄妹偶尔还是会玩儿在一起,苏婵总是喜欢按着自己的喜好来主导每件小事, 凌厉且强势的性子。特别是上辈子, 苏妁简直回回被苏婵吃定。 苏婵详细说明了此次进京的因由, 又没完没了的聊起小时候的琐事,这让苏妁开始厌烦。而且她一口一个‘姐姐’,更是让她听的浑身别扭!虽说她的确是长苏婵几日,可从小到大苏婵也没唤过她一声‘姐姐’, 这突然而生硬的亲昵, 让她很不自在。 “婵儿, 你其实你可以像以前那般直接唤我名字的。” 苏婵正说小时的事说的兴奋,这突然的一瓢冷水泼过来,脸上不由的怔了怔。怎么,她按娘所说的敬苏妁一声姐姐, 还惹苏妁不高兴了? 其实苏婵也明白娘为何一定要她改口唤苏妁姐姐, 叫了‘姐姐’, 多半就要担起照顾妹妹的职责了。 故此,苏婵也不愿一退到底,便说道:“以前那是小,不懂事。可如今咱们都长大了,还是应顾及长幼有序的伦常。不若这样,日后若是有外人在,婵儿就叫你姐姐,若只是私下,便还是叫你妁儿,可好?” 见苏婵说的头头是道,连长幼轮常都敬了出来,苏妁只得点点头同意:“那好吧。” “对了妁儿,首辅大人何时回来?”苏婵以手遮着嘴,小声问道,仿佛怕守在门外的丫鬟听了去。 苏妁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应该快了,要不婵儿你”先回去。 可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苏婵抢过话去道:“那我还是见过姐夫了再走吧!” “不行!”慌张间,苏妁径直说出了口。 “怎么了?”苏婵纳闷的看着她,心中开始猜测起来。难不成是苏妁对于拴男人没把握,怕她 掩下那抹慌张,苏妁并没把心中担忧说出来。而是笑晏晏的道:“你不是说昨晚没回去用晚饭,害得一家人都在为你担心?那今日还是别耽误回去用晌午饭了。” 毕竟苏婵一直在郎溪县长大,根本未曾见识过京城的血雨腥风,若是苏妁告诉她在那人面前说错一句话便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她定会觉得是危言耸听。 既然苏妁这样说了,苏婵纵是心里再想见一眼未来‘姐夫’,也无法觍颜呆下去。只得强按下心中不悦,笑着应道:“好,那我这就回去。” “好,我送你。”说着,苏妁起身礼貌的送客。 出了卧房,长长的轩廊明亮且宽绰,苏妁靠里走着,而苏婵靠窗走着。苏婵忍不住伸出左手在那些雕柱和绣槛上描画,一路走来,竟见指尖儿上未染上一丝的尘灰。 “褚玉苑这么大,下人竟也能洒扫的这般干净。”苏婵话语间是掩不下的惊羡。 苏妁只笑笑,自己也是这里的客,又如何夸亦或谦?说话间二人已出了轩廊,由管家亲自备了轿在外接应,直到目送苏婵上了轿往大门处行去,苏妁才调头往回走。 这厢苏婵乘着轿一路撩着帘子赏窗外美景,忽地轿子落停。她往外觑,见轿夫与管家皆已跪在地上,似是在向什么大人物行礼。 接着便听到管家向那人禀报:“大人,轿里坐的是苏姑娘的妹妹。” 苏婵恍然意识到外面站的是什么人,只是轿窗朝向关系,她仅能看到那人一小侧身影和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便是如此,已让苏婵心神忐忑。 看不到脸,却可见那人身量修长,冷肌如玉,加之华服加身,更显轩昂伟岸。这与她在老家时所听来的那些描述似乎相去甚远,传言中当朝首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该是阴森可怖的。 松开窗帘,苏婵手捂着胸口用力喘了几下,才镇定了些,掀开轿门帘子往外去行礼。可当她下轿后,却也只见了首辅大人一个背身儿。 他已走远了。 “姑娘快上轿吧,你是苏姑娘的家人,想来大人是不会怪罪的。”管家掀开轿门帘子,让苏婵进去。 苏婵不甘的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娥眉微蹙,气自己方才怎的就那般上不得台面儿,连下轿行礼都畏畏缩缩的!如今错过了这么好的露脸机会。 转身欲上轿,苏婵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顿时脸上淡出笑意。她撤回刚迈上轿的腿,转头皱眉冲着管家道:“糟了,我给姐姐送糕点用的食盒忘记拿了” 管家脸上讪了讪:“一个食盒而已,姑娘下次再来时捎着就是了。” “不行,我们家就那一个食盒,而且下次来时还要给姐姐捎她最爱的家乡小点呢!” 管家见拗苏婵不过,只得妥协道:“那我这就派人去取,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还是我自己去拿吧,劳烦您再抬我回去。”说着,苏婵便抬脚上了轿,不给管家再商议的机会。 见状,管家也头疼。褚玉苑是什么地方,哪能容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何况眼下大人回来了,若是碍了眼 “可以起轿了!”苏婵坐好见轿子迟迟不走,便又催促了句。 管家备感无奈,只得一脸悻悻的命上句:“起轿!那就再给抬回去吧。” 为免冲撞了大人,管家回时特意绕了小道,最终轿子落停时,谢首辅刚好步入轩廊。 苏婵下轿便急急追了上去,在离着谢首辅六七步的时候驻下了脚步,跪在地上叩头行礼,口中敬到:“民女见过首辅大人。” 良久,未听到平身免礼之类的说辞,苏婵怯生生的抬起头,却见首辅早已离她甚远了 他压根儿没停下。 尴尬之色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苏婵手撑着地站起,揉了揉膝盖,继续跟了进去。便是落了个没脸,她也还是得取回她的食盒,同时也抱了个侥幸心思,兴许方才只是自己声音太小,首辅大人根本没听到呢? 可当苏婵跟到先前苏妁的卧房门外十步时,便被守门的丫鬟拦了下来。 “姑娘您不能进去了,首辅大人在里面。” “可我的食盒落在了里面,特意回来的取的。”苏婵蹙眉道。 “那也不行,大人吩咐过,不管谁来都不可通报打扰。” *** 这厢,苏妁正在自己房里弯着身子铺床。虽说这床昨晚并没睡过,但方才苏婵好奇非要在上面躺上一躺,结果还是弄的有些乱。 正伸手捊着铺被,苏妁突觉腰间一热,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在了她的腰间! “啊!”随着一声尖叫,苏妁已被谢正卿整个抱起,他一转身便抱着苏妁坐在了自己腿上,继而双手故意抚弄撩拨着她的纤细腰枝,使得苏妁连连求饶并主动勾紧了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贴。 虽说只是嬉闹,可苏妁最怕的便是这一招儿。苏妁的腰间极其敏感,一触就痒的难耐,自从昨晚谢正卿发现了这个弱点,便一直不肯饶过她。 “我错了我错了求大人放过”苏妁又哭又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告饶道。 谢正卿哪里舍得放弃这么大的乐趣,她越痒得受不了,他便越觉有趣,攻势一波接着一波,还以轻蔑的口吻质问道:“哪里错了,说来听听,说不出来今日便没完!” “啊——不要——”苏妁实在被整的没法子了,勾着谢正卿的脖子使劲贴在他身上,极尽卖乖。 见苏妁好似急的快喘不过气儿来了,谢正卿方收了手,然后轻轻捊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苏妁离开他身子一些,瞋他一眼,带着几分不服气,可见谢正卿注意到了她这眼神儿,立马又软了下来,不敢再招惹他。 煙眸如水,盈满春情。定定的凝着苏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谢正卿的双眸愈发云雾涌动。他猛得一个动作将苏妁放倒在床上!之后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子上。 他只将唇贴在苏妁的唇瓣上细细厮磨,似是并不急于吞噬那花瓣中的美味甜点,而是轻嗅轻闻,享受这幽静美好的距离。 “听说今日你家里来人了?”谢正卿每吐一字,都轻轻在苏妁的唇瓣上蹭画一下,有意挑逗,却又神态正经。 他的手还时不时沿着她的腰线轻轻描摹,将苏妁弄的好似浑身被火苗舔过一般难耐! “嗯”苏妁想好好的应这一声,可发出的却似娇哼一般腻人。她两眼迷离,昏然如醉的对视着谢正卿的黑眸。 趁她嘴唇微启,谢正卿顺势嘬住一片唇瓣嗍舔,难为人似的追问道:“都说什么了?” 苏妁不知如何回答,苏婵磨蹭了一个时辰的话要她如何三言两语表完?她自然不知,谢正卿所在意的是苏婵有没有告诉她送彩礼之事。 “只说了些家常”苏妁正张口说着,那滚烫的软物便轻易闯入口中,顿时将她填满,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下聘之事谢正卿自是不想刻意瞒着苏妁,只是苏明堂如何打算他也心中有数。 故而,他更想待苏明堂点头认可后,再让苏妁知道。免得一桩好事,却成了她眼中的愁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第114章 马车自专供车轿通过的偏门驶入苏府后, 苏明堂自车上下来,竟见大哥苏明山, 二哥苏明远,都站在院子, 好似特意等他。 昨晚他便嘱咐好桐氏,今日一早就将大哥二哥两家劝回郎溪。显然这是没劝成。 “三弟, 你来。”大哥苏明山面色沉重的说着,往大堂走去,苏明堂与苏明远皆紧随其后。 落座后,苏明山也没绕弯子, 径直言道:“三弟, 今早弟妹已将你的意思给我和二弟转述了。我与你二哥也意见基本一致, 我们回郎溪,但不是此刻。” 苏明堂叹了声,“大哥,你这又何必?” “三弟, 首辅大人给妁儿下了聘, 你不乐见这门亲, 我们能理解。但一家人有难关总应该一起过,我与你二哥纵是帮不上什么忙,也想见此事安然解决后再行离开。”大哥苏明山说道。 二哥苏明远也连忙附和:“大哥说的是啊!这古语说的好,三个臭皮匠还抵一个诸葛亮!我与大哥就算是不通朝事, 但至少能帮你理理说辞, 看这理由怎么编比较不容易激怒首辅大人。” 一来而去, 见两位哥哥如此笃定,苏明堂便也放弃了继续劝他们回郎溪的念头。只是感慨道:“想不到二位嫂嫂如此仁义,竟也愿留在这里共赴难关。” 苏明山与苏明远笑笑,只是各自心中所想却差之千里。 长房一家,从苏明山到夫人杨氏,再到儿子苏博清,自然是真心担忧。生怕不贴身劝着,苏明堂这性子再搞出个什么宁为玉碎的执拗举动。 可二房一家就不同了。苏明远嘴上虽说着留下来帮苏明堂想法子退婚,但心中却是想着这婚是退不了的。首辅大人下聘跟皇上下聘道理是一个样儿的,从来没有容人选择的余地,反抗便是死罪一条。 故而柳氏让他留下寻机会说服苏明堂,点头认了这门亲。如此非但不会开罪首辅,苏家自此还能从戊京横着走!苏妁有肉吃,苏婵也能跟着有口汤喝。 “对了,三弟今日跟首辅大人提此事了没有?”苏明远关切道。 苏明堂摇头叹息:“今日下了朝,首辅与皇上有事要议,外臣非召不得驻留等候,只得再待明日。” 听闻此言,苏明山劝慰几句,苏明远脸上却稍稍放松,这种事拖得一日是一日。 *** 晌午饭前,柳氏在房里找衣裳换。 在郎溪老家里时,纵是有几身好衣裳她也懒得穿,一天到晚的干活,穿了也没什么人看见。可如今在京城就不同了,丫鬟多,家丁多,甚至还有侍卫守在院子里。 总归是有些显摆的去处。 苏婵没叩门,直接推门进来,吓了柳氏一跳。接着再看苏婵的脸色,苍白阴郁,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婵儿,苏妁又忙没让你见?”柳氏蹙眉上前问道。 苏婵摇头,“见了。” “那是苏妁冲你摆上了官夫人的架子?”柳氏又追问。 “她敢!” 见女儿这强势的语气,柳氏知道她定是没真吃什么亏,便双手扶着女儿的肩,往椅子前带去,边哄似的问道:“那到底是谁让我婵儿不高兴了?” 坐在椅子里,苏婵眉心微蹙,似有深思,片刻后,才略显委曲的道:“娘,那位首辅大人一点儿也不像传言里的那样可怕!他容貌清隽,声音温柔” 想到被丫鬟阻在门外时,苏妁房里传出的嬉闹声,苏婵的胸口就好似被块巨大的山石压着! 很多人都说,嫁进权势太盛的门楣里,女子便只有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份儿。可这些,怎么从苏妁身上看不出来? 那个男人凤表龙姿,权势滔天,偏偏对苏妁温柔多情怎么这世间最完满的事,竟落在了她身上? “婵儿,你见首辅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柳氏追问道。 苏婵又摇摇头,带着几分丧气的回道:“除了请安,什么也没说。” 不只如此,她还连首辅大人的正脸儿都没看见。可不知为何,就只通过那半侧正身儿,和那个背影,她心中就有了副绝美的画面。 柳氏活到这把年纪,看女儿的神色也隐隐猜出了些什么。婵儿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服苏妁嫁的这般好。苏妁有了这桩姻缘,任婵儿日后如何追赶,也难望其项背。 毕竟大齐真正的主人,当朝只这一位。 “好了婵儿,不管怎样,苏妁只要表面不给你难堪,你就热络些待她。自家姐姐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比她是比不过,但有她给你张罗着,你定能找个好婆家!”柳氏从实际角度出发,劝慰着女儿。 苏婵自是知道娘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话听起来却只觉刺痛。明明苏妁现在什么都有了,连家里人也要宠着她让着她巴结着她 “娘,你说爹要也跟叔父似的当官多好!”苏婵往柳氏怀里一倒,委屈的哭了出来。 在她看来,苏妁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姻缘,那是因着有个当官儿的爹,给她铺就了一条通往京师权贵的大道。 偏巧这时苏明远走到了门口,刚想推门进来,却正好听到了女儿哭着说这句话。顿时收回了手去,眼眶酸酸的往外走去。 女孩儿大多有攀比的心思,他不怪女儿贪慕虚荣,只怪自己没给她打下个好的基础。 苏婵趴在柳氏怀里哭了许久,柳氏想要劝却也不知从何劝起,最终说起:“其实苏妁也没你想的那般顺,你叔父与叔母都不认同这门亲事,正打算抵死拒婚呢。” 那哭声顿时止住了。苏婵徐徐将头抬起,泪眼婆娑的望着柳氏:“娘,叔父他们当真如此反对?” 柳氏郑重的点点头,复又说道:“今早你出门儿后不久,你叔母就来找娘说起这事儿,想劝咱们先回郎溪老宅子,说是你叔父今日早朝就准备向首辅大人坦白心意,恐要招来祸事。” “叔母要赶咱们走?”苏婵眼底流露张惶之色,拭了拭脸上的泪,好好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 “你叔母倒是好心,本着怕牵连咱们的心思。可是这回娘可不傻了!”柳氏眼中闪现精光,语气凌厉:“上回,长房家的不过就是跟着他们一起吃了几日牢饭,关了几日禁闭,最后就得了个在戊京安家的好事!” “娘一直就后悔,上回眼光太短浅没能表明荣辱与共的心思,这回也算是个补救。咱们啊,就好好在戊京里住着,不管他们又惹什么祸事,咱们都紧紧跟着,不离不弃!娘算是看透了,你叔父这辈子那是官运亨通的命,每来一道砍儿,那都又是一个新台阶!” 苏婵愣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娘说的是这么个理儿! 便附和道:“娘,自古有云富贵险中求,咱们自己没本事去求,那就一定要抱好了叔父这条大腿!他以身犯险,咱们陪着,等他荣耀了,自然不会亏待咱们!” 柳氏满眼欣慰的摸摸苏婵的头,赞许道:“婵儿长大了,越来越有想法了。” *** 翌日早朝,议事毕,宋吉将浮尘甩至胳膊一侧,拖腔拉调的以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喊道:“退朝——” 百官行跪礼恭送皇上与首辅大人下朝,待宋吉路过时,正伏跪于地的苏明堂轻声唤道:“宋公公,请留步。” 宋吉低头去看,见是苏明堂正抬头望着他,便驻下步子,躬身笑脸儿道:“苏御史,不知有何事要吩咐咱家?” 宋吉往日里也是个拜高踩低的,苏明堂是苏妁的亲爹,他自然好脸儿相待。不只说话客气,眼见皇上与首辅已出了大殿,宋吉忙伸手扶着苏明堂起身。 苏明堂连连躬身致谢,说道:“有劳公公给首辅大人通传一声,微臣想私下求见首辅大人。” 宋吉有意避了避其它几位大人,小声回道:“苏御史稍后随咱家直接去皇极殿吧。” 苏明堂脸上一怔,心道宋吉怎么能不通传便直接拿了主意?只稍一寻思便明白了,定是谢首辅早有示下。 之后,苏明堂随着宋吉往皇极殿去,一路宋吉倒也好心提点了几句敲边儿话。宋吉虽不敢说的太明,但也隐约透露首辅大人对苏姑娘是一片真心,莫将一桩美事变成祸事。 苏明堂嘴上敷衍的应着,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跟着宋吉一路来到皇极殿的御用书房,苏明堂见谢正卿正面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只玉瓶把玩,似是有心在此等人。 苏明堂不禁心道,看来谢正卿早便料到他会今日找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115章 自从苏明堂进到御书房后, 宋吉就守在门外,替他捏一把汗的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动静。 良久后, 宋吉渐渐宽下心来。非但未听到摔东西的声音,甚至连句稍重的声量都没听到, 想是一切顺利。 御书房内自然是静的,因为苏明堂自打进来后被赐了座, 便有太监从后面贮廊的小门进来,送来两本儿紧急奏折。 是以,苏明堂便只有看着首辅大人批阅奏折的份儿。政务要紧,他自是不敢先私后公。 看到第二本儿时, 谢正卿故意念出声:“章洲霪雨, 连月不开, 引发饥馑,大量难民涌入冀洲,且频频犯下偷盗抢劫恶行,造成冀洲缧绁负担过重, 不堪容纳。” “冀洲知府请求将这些罪犯流之远方, 以减朝廷负累。”说到这儿, 谢正卿抬眸看向苏明堂,问道:“不知苏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闻听此问,苏明堂面露受宠若惊之色,慌忙自椅中起身, 鞠身下拜, 声色带着过于激动的轻颤:“回首辅大人, 微臣自继任右佥督御史以来已三次上奏此事!可始终未得到朝廷批复!” “章洲霪雨成灾,连绵数月不停,庄稼作物c宅舍牲畜,百姓损失巨大!可因着此灾乃连续不断的阴雨造成,并非疾雨疾灾,故而不构成现有的赈灾级别,加之官官相互,瞒而不报,灾情始终未得到朝廷重视!拖延数月后章洲终于粮尽仓空,形成难民潮涌入最近的冀洲,起初他们只是要口饭吃,随着难民加巨,求予失衡,最终许多人为了不饿死街头,只得故意犯下罪行,去吃牢饭!” 苏明堂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难民们争取活路,摆明了不支持冀洲知府所奏,将他们流放。 将手中奏折往书案上一扔,谢正卿冷言问道:“奏了三次,那你的奏折呢?” “许是许是”吱吱唔唔了半晌,苏明堂脸上的慷慨激昂褪去,头越埋越低,似有难言之隐。 “许是你们督察院给劫下来了?”谢正卿倒干脆利落的替他讲出心中猜测。 苏明堂既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认了,便等同亲口出卖了上峰,在朝中越级禀奏本就是大忌,如今再参上峰一本,只怕他日后想再为百姓说点儿话就更难了! 督察院有意包庇两洲知府,而两洲知府一致认为,只要将那些难民流放,两洲都如去重赘!既不需朝廷拨银赈灾,也不需为此被治罪。 故而极有可能是督察院将自己持反对意见的奏折劫下了。 不过令他想不通的一点是,督察院的左c右都御史皆是效忠谢首辅的,既然是谢首辅的人,又为何还会遭疑忌?谢首辅若想护住自己的人,大可以不问,问了也可以不深查,然而此时却又为何细究起来? 饶是这种话苏明堂不敢问出口,但他这副憨直性子,心思尽数写在脸上,无需多言,谢正卿也可一看即知。 谢正卿起身,绕过书案,上前将苏明堂扶起,边按着他坐回原位,边意有所指的言道:“为人臣者,忠贤需并重。只重前者,是为愚忠。只重后者,是为骄顽。在朝为官,不论效忠于谁,贤能都是必不可缺的,否则便是再忠,也是无能之辈。” 见他如此说,苏明堂倒是深感震撼。 此前苏明堂官微人轻,对于首辅的一切作为只是听他人而言,故而始终笃信谢正卿是贪权无为之徒,不然为何要行那窃国之举? 可如今面对面听谢正卿讲这些,苏明堂竟觉得他是个善辨是非,任人惟贤的明主。 “如此说来,首辅大人是准备”苏明堂不敢随便揣测,故而未作明言,但心下是觉得首辅既然肯来听取不同意见,便意味着愿意救那些难民! 就在苏明堂满眼期待,眸中水雾将要因感动而溢出之际,谢正卿突然提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苏大人,我派人送去的聘礼,可还满意?” 苏明堂脸上怔了怔,方才险些溢出的水雾也顿时抽了回去。心道这才议着赈灾还是流放的政事,怎的又突然提起婚事? 虽说婚事于苏家而言是大事,可放眼天下苍生,在百姓的困苦跟前,这实在是不值一提! “首辅大人,冀洲难民流放之事”苏明堂眼下更急此事,孰料没问完,话便被打断了去。 “冀洲难民流放之事我自有决断,苏大人无需担忧。”谢首辅的声色中带着几分威压。 饶是这威压有些迫人,但苏明堂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知首辅大人的决断是?” 显然是他的穷追不舍惹得谢首辅脸上不悦,须臾,谢首辅道:“苏大人的意见我已清楚,此事还需再听听其它人的意见,苏大人先回吧。” 既然首辅开口赶客了,苏明堂自然不敢再继续问,只得行了礼退下。 离开皇极殿的苏明堂,心情复杂,喜亦有之,愁亦有之。 喜的是当朝首辅并不似他之前想的昏聩,也不擅专,至少肯给他禀奏的机会,愿意听取不同意见。 愁的是首辅一句自有决断,又不知这事儿要拖至何时,他能等,可那些难民能等吗? *** 褚玉苑内暖阁内,苏妁正坐在椅子里,看丫鬟们将一盘一盘的精致菜肴摆上桌案。 而坐在苏妁一旁的谢正卿,则不时指点着丫鬟们,将几道菜换了换位置。最终换到苏妁眼前的,皆是她方才多看了两眼的。 在谢正卿看来,苏妁跟她爹一样诚实,想什么全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都退下吧。”随着谢正卿一声吩咐,布菜和试菜的丫鬟们皆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暖阁了门。 谢正卿知道,苏妁不喜自己用饭时被一圈儿下人盯着,如今她能适应被他盯着已是不易。故而别的方面,他便想让她松泛些。 见苏妁认认真真将跟前儿的几道诱人菜色品尝了一遍后,谢正卿边给她夹远处的菜,边有意无意的提道:“今日早朝后,你爹来见过我了。” 边说着,谢正卿将夹来的一只鱼丸放到苏妁跟前的碟子里。但手握玉箸的苏妁却没去夹,而是脸色微微泛白,骨子里透出股子紧张。 她知道,爹此时见谢正卿定是为了她。咬了咬下唇,苏妁怯懦的转头望着谢正卿,漂亮幽黑的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噙着不安:“我爹说什么了?” 看谢正卿的淡然神色,苏妁觉得他不似动过怒的。可想到爹骨子里那么排斥谢正卿,她还是忐忑不已。她爹开口要女儿谢正卿必是拒绝的,那么爹未必不会急眼,不会开罪。 可谢正卿只是云淡风清的笑笑,这个笑顿时化解了苏妁的担忧,看来他真的没有动怒。 谢正卿伸手将苏妁搭至肩前的发丝往后撩去,修长莹白,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她粉嫩嫩的腮畔,温热的指尖儿沿耳廓向耳后划去。语调温柔的逗她道:“你那个爹,眼里都快没你这个女儿了,他关心的是冀洲难民。” 说罢,谢正卿指端留恋的在苏妁耳垂儿上轻轻捏了下,润如白玉,触之如新荔。 苏妁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踏实下来,原来他们只是聊公务,根本不是为了她。不过听到‘难民’二字,她还是本能的心生怜悯,顺带着关切道:“那些难民是怎么来的?你不能救救他们吗?”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双好看的眼睛,见她懵懂的眨巴眨巴,纤长的睫羽似蝶翅般在下眼睑上晕出浅淡的阴影。他淡然的笑笑,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苏妁的下巴。 他喜欢她问这种稚拙可爱的问题,她眼中那懵懵懂懂的期待,让他愿意不顾一切去满足。 苏妁倔强的瞋了谢正卿一眼,蹙着眉心将下巴移开他的手心,然后自己揉了揉。 谢正卿笑笑,方才半分力道都没使,还弄疼了她不成?他轻手将苏妁揽进怀里,让她后背贴在他的胸前,然后两手环着她,像讲睡前故事般,娓娓道来: “那些难民是因为章洲连月下雨,被毁了屋舍和田地,最后没饭吃才涌入冀洲的。但他们在冀洲乞讨乞不来饭,便故意作奸犯科被抓入牢房,从而混口牢饭吃。但是他们这样做,一下便将冀洲的牢房填满了,给当地财政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故而冀洲知府上书,要求将这些难民流放至苦寒之地,让他们自生自灭。” 苏妁听得认真,也不排斥这动作,听着听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便被水雾浸润,满噙哀伤。忽地她转过头来,极委曲的凝着谢正卿,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控诉道:“那个冀洲知府好坏呀” “那我爹是想求你赈灾?”不问她也想得出,以她爹的正直,必是看不过去这种惨事。 “嗯。”谢正卿点点头。 “那你答应了?”以谢正卿方才讲述故事的口吻,苏妁相信他也是怜悯那些难民的。 却不料谢正卿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问道:“我若不批,你猜你爹会如何?” 苏妁怔了下,既而带着几分不解的喃喃问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为何不批?你真愿意看到那些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因着人力不可抗的天灾而沦为流犯吗?” 接着她又愁道:“以我爹的性情,他必会没完没了的上书,直到你驳回冀洲知府所奏为止。” 谢正卿嘴边的那抹笑意渐渐明媚开来,“你猜他是更反对冀洲知府所奏,还是更反对你跟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第116章 谢正卿这轻飘飘的一句, 却让苏妁打了个激灵。 她可从不敢在谢正卿跟前表达出她爹有半点儿的不敬,更不敢让谢正卿觉得她爹会以女儿跟了他为耻。 可他还是看出来了。 看出苏妁的怯懦, 谢正卿以指背在她脸蛋儿上轻抚了下,眼神迷离:“苏明堂既是你爹, 我自会对他多些耐心。” 这已是苏妁眼下最期待的回应,不管她跟不跟谢正卿, 都不能让苏家因这事出乱子。她略显郑重的致谢道:“谢过大人的体谅,我爹是老实人,不善官场虚与委蛇的那套,大人既想用他, 还请大人日后都对他宽容些。” 谢正卿一侧唇角微微翘起, 将苏妁所坐的椅子又往跟前拉了拉, 并旋了个角度,如此两只靠背椅便坐面儿相接,并成了一个长条平面。 见苏妁总是往后靠,谢正卿便干脆往前一挤, 整个人坐到了苏妁的那面椅子上, 将她夹在椅背与他胸膛之间。 他附在她耳畔, 极暧昧的语气说道:“妁儿,什么时候你想回家了,便告诉你爹,叫他拟一份赈灾细则派人送来褚玉苑, 记得力求详尽。” 这么正经的事情, 被他以这么轻佻的口吻说出, 苏妁总觉得不得劲儿。所幸,他这是打算准她爹所奏了,那些难民便有救了。这等救人之事,她如何敢拖,当即应道:“好,我这便回去,向爹转达。” 说罢,苏妁艰难的从谢正卿的怀中挣脱起身,然后什么也不准备去拿,径直往外跑去。 反正她卧房里的东西都是谢正卿的,她来时便什么也没带,走时自然也不应该带。 看着她慌慌张张跑开,谢正卿嘴角带着半分苦涩跟了上去。他不舍,可他不能一再自私的强留下她。她与她爹的心结,总得在出嫁前解开。 而他的准奏,通过苏妁去传,自然会有另一番收获。 *** 听到叩门声,云娘开门,见是苏妁,不禁大喜,同时大声唤着家里的人,将好消息告诉大家。 苏妁进门前回头看了眼马车,见谢正卿果然正撩着马车窗帘看着她,那双黑眸如云雾缭绕的山崖,深的看不到尽头。 苏婵闻声迎了出来,先是看到苏妁很高兴。毕竟在她看来,苏妁回家了,姐妹间能聊能相处的机会便多了,情份自然也会一日深过一日。 接着苏婵又顺着苏妁的目光往外看去,正巧看到谢正卿将帘子放下前的一瞬。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首辅大人的脸 那高贵清华的气韵,任她这几日看遍了京城的勋贵子弟,也想像不出世间还有这等风姿迢迢! 没错,苏婵这两日是没嫌着,除了找私媒,还得空就去戊京最高档的酒楼外转悠。虽说这样转悠上一年也未必能结识什么公子哥,但她知道馅饼是一定不会掉进家里的。 “苏婵?”苏妁拿手在苏婵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珠子都不带晃一下的,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云娘顺着苏婵盯的地方看去,正是方才马车停的地方,便心里有了数。 “婵儿!”云娘推了苏婵一下,她才恍过神儿来。 “啊”苏婵极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深知自己方才失了态,一抹惭仄浮上脸颊,接着便转身往里走去,也不记得原本跑出来是为接苏妁的了。 苏妁倒也没多想,随着云娘将门关好,便跑去找苏明堂转达谢首辅的话。若不是心中挂记那些难民,她至今还难解当初爹娘强行将她送走的心结。 “爹!”苏妁停在爹娘卧房门外,大声唤道。 桐氏来开门,一见女儿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将苏妁搂进怀里,哭着问道:“妁儿,你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苏妁一边安抚着娘,一边逃避开这个问题。要她说不好娘定是不放心,心中还会生出许多无端的猜测。可要她说好她也说不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男人家里,如何恬不知耻的说过得好? 拍了桐氏的背几下,苏妁才推开娘,急急冲着房里的爹说道:“爹,谢首辅让您详细将赈灾细项写明,送去褚玉苑给他批阅。” 原本还面带几分窘色的苏明堂一听这话,顿感震惊!“他他将这事与你说了?” 苏妁不知爹缘何如此意外,便点点头,“说了呀。” 苏明堂迫切追问道:“那你可有给他表达任何看法!” “我我就说那些难民很可怜,冀洲知府很可恶。怎么了爹?”苏妁愈发的不解。 “你!”苏明堂颤抖的指着苏妁,突然不知这话该如何说,生生将后话咽回了肚里。 大齐最忌后宫干政,如今大权旁落,首辅当政,苏妁这样做亦等同干涉朝政的决策!这是大罪! “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苏妁与娘一同上前扶了扶苏明堂,安抚他坐回椅子里。 见苏明堂过份激动,桐氏赶忙倒了杯热茶来递给他,劝慰道:“老爷,先喝口茶,别急,慢儿慢儿说。” 沉了片刻,苏明堂才道,“□□结发之妻顺德皇后,当年就是因随便议论了朝政,而被□□赐死!先帝高祖之妃,也不过是在非要紧的政务上吹了句耳边风,翌日便被高祖以后宫乱政之罪处死!” “你”苏明堂复又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上苏妁:“你一个丫头,怎么敢在那人面前妄议朝政?” 听完这话,苏妁总算知道苏明堂是为什么而气了。可是她也委屈,一边抽抽噎噎的哭着,一边辩驳道:“又不是我要问的每回吃饭他总爱讲故事似的将朝堂上的事讲出来我我还能堵住他的嘴不成” 断断续续的说完,苏妁哭的愈发厉害了。桐氏过来哄女儿,苏妁便直接扑在娘的怀里哭,一边哭一边抱怨爹娘将她送走之事,一股脑儿的将心里的怨念全倒了出来。 听她委屈一通,苏明堂也不忍再说什么,尤其是自己想了想,这事儿确实怪不得女儿。 最后自己释怀道:“好在你的心是向着那些难民的,若是你” 他没敢说下去。苏明堂想说的是,若是苏妁是非观差强人意的化,那么指不定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祸害了整个大齐! 想如今满朝上下,朋比为奸,沆瀣一气。他当初自以为官升四品,终可上朝谏言献策,却一连三次连本奏折都递不上去 灰心至极,可苏明堂恍然又醒悟过来什么。 这回若不是因着苏妁,兴许谢首辅不会作此决策,至少不会这般雷厉风行。 念及此,苏明堂眉头深蹙,抬眼定定的望着女儿。心中想的则是,若日后伴在那人身边的是他的妁儿,至少心性纯善,说不定可以制止一些暴·政,造福大齐万民。 若是换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大齐的未来真的是要水深火热了 想着这些,苏明堂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他竟如此势利的在心中分析利弊,而不是从女儿幸福的角度去思量。 又沉静了许久,苏明堂起身轻手扶着苏妁的双肩,慈父神态尽显:“妁儿,自今日起,爹不现逼你。你愿意做何选择,由你自己来定。谢首辅所下的聘礼,若你点头,咱们就留下,到时全添成你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去做首辅夫人。若你不点头,爹明日便去回了他,然后尽快为你寻一桩好去处。” “聘礼?”苏妁娥眉一蹙,万般不解。 苏明堂与桐氏就更加的不解了,心道这么大的事儿,谢正卿还能瞒着她不成? “妁儿,谢首辅给咱们家下聘之事,你不知?”桐氏问道。 苏妁先是愣了片刻,既而摇摇头,眼睛圆瞪着急急问道:“娘,什么聘礼?在哪儿?” “都在后院儿放着呢,聘金和饰品放进了库房,其它的东西院子里和厢房里都” 不待桐氏将话说完,苏妁已奔出了屋子。 刚跑出爹娘的屋子,苏妁就撞见了苏婵,只对了一眼,苏妁便甩开她径自往后院儿跑去。 苏婵原本心下忐忑,以为苏妁猜到了她在叔父叔母房外偷听。但见苏妁只急急火火的往后院儿跑,根本顾不上她,便也不再担心了。想是苏妁脑子没转过来。 不过苏婵也好奇,便跟了上去。 来到后院儿,苏妁见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堆着那些朱漆雕花直扛箱。随便打开一只箱子,便可见里面的喜贴全署着皇极殿。 “怎么会”一时间苏妁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惊吓,只觉得意外至极,更是百思不解。她每晚就睡在他身边,他为何从未提及? 苏婵在她身后看着,心下不禁泛酸。合着一大家子人激动了半天,正主儿竟不知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第117章 深蓝色天幕上的点点碎光, 透过窗桕映入西厢房,在地上打出一片斑驳光影。 雕如意的架子床上, 姑娘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谢正卿对她有占有之心她自是知晓, 待她与旁人不同她也看得出来,可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下了聘, 还是娶她为正妻! 更令她想不通的是,爹娘竟也松了口,让她依自己心意行事。可她的心意,她自己都有些拿不准 脑子里胡七八糟的想着, 不久, 人终于睡了过去。 翌日天不亮, 苏明堂便着人将连夜赶好的奏书,在早朝前送去了褚玉苑。他心里也是着急,送得早些指不定首辅能在马车上就能批阅,待早朝时便可直接做出决定。 果不其然, 早朝上首辅大人并未言明谁上的奏书, 只降旨着苏明堂为此次冀洲难民一案的钦差, 前去冀洲监查。并嘱托一切以百姓温饱为先,当地官府需无条件配合苏大人的决断。 苏明堂回府便收拾掇囊准备去冀洲,桐氏在卧房帮他收拾几件替换衣裳,就听着自家老爷略带惆怅的说道:“不管妁儿是同意还是拒绝这门亲事, 我都要先动用一下她的聘金, 从里面拿出一百两黄金。” “朝廷没拨银, 老爷是怕冀洲那边的官员不予配合?”桐氏边收拾着边问道。 “哎,朝廷是否拨银自然要等钦差从冀洲回来后,视具体灾情而定。可是冀洲那边难民众多,哪儿等得了我这一去一回的?因着大量难民涌入,如今冀洲粮价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官府的公银怕是填不饱几张肚皮。如今也只有带着些金子去,以备救急之用。”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一切以人命为先。”桐氏边附和着,边将整理好的包袱系结实了,然后开门交给下人,命人放上马车。 苏明堂很快也收拾妥当,出门时正巧苏妁赶来送行,父女俩匆匆告别了几句,苏明堂便乘车离去。 娘俩在门外一直望着那车后身儿许久,直到再也望不见了,苏妁才搀着娘回府。桐氏顺便问道:“妁儿,你爹要你自己拿主意的那事儿,思虑的如何了?” 苏妁自己都未想通,自然也无从答起。正尴尬之际,正巧见苏婵往院门口来。苏妁便唤住她,正好借她挡过这一问题。 惊慌之下,苏婵借廊柱遮挡之便,飞速取下发间一支珠玉步摇塞进了袖子里。这才笑晏晏的转出廊道,大方的朝桐氏与苏妁走来,并热络的唤声‘叔母’‘姐姐’。 “婵儿,你今日打扮的好漂亮啊。”苏妁勉强笑笑,看得出苏婵委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漂亮是漂亮,就是穿红着绿的有些过于艳冶,有用力过猛之嫌。 可苏婵却不这么想。见苏妁上上下下的将自己扫视个没完,她夹着几分情绪言道:“是姐姐说你的东西婵儿可以取用,我才找霜梅拿的,若是姐姐不想借,我这拆下来便是。” 边说着,苏婵就作势去取头上的饰物,苏妁则忙拦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在欣赏你今日的装扮,并没有嫌你取用首饰之意。反正我的首饰也没什么值钱之物,你若喜欢随便用就是了。” 苏妁这说的倒是大实话。她拢共便只有一套金饰,是及笄之时娘送的成人礼,因而收的格外仔细。至于梳妆台上那些无非是些通草绒花,绢花花簪。 见苏妁不是那个意思,苏婵也不再演了,说自己出去有事要办,便出府了。 苏妁听娘说过,苏婵这回是进京办嫁妆的,故而每日早出晚归的她倒也觉得正常。 这厢苏婵出了苏府拦了辆马车,坐好后便偷偷又将先前藏起的那只珠玉步摇从袖子里取出,脸上泛着无尽的喜爱之色。她小心的将其戴回头上,然后借着辕门框上的一小块铜片照了照,满意的不得了。 她自然知道苏妁屋里没什么像样的首饰,虽说比她强点儿,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故而方才见姜管家去库房给老爷取那一百两黄金时,她便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同时飞速揭开个首饰匣子,随便抓取了一件出来。 拿回屋后竟发现是支繁奢至极的东珠冰玉步摇!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侥幸的,首辅大人送来的聘礼里哪个不是极品?便是拿不到这支珠玉步摇,也必是个旁的什么珍物。 苏婵心里正美着,见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喊道:“甜水巷南头到了!” 这里是刘媒婆的私媒。苏婵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注视这边,才叩开门跟着刘媒婆进了屋。 女子往这种地方跑,总是给人愁嫁恨嫁的感觉,故而她也是心中生虚的。 其实苏婵也并未对这种地方抱太多希冀。毕竟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婚事上大多有父母的考量,多是门楣相当,和则双赢的局面,又怎会在私媒这种地方寻好姑娘?不过本着任何机会都不放过的原则,苏婵还是按约定来了。 刘媒婆招呼苏婵落坐后,吩咐儿媳下去备茶,既而摆出一副愁容说道:“苏姑娘,你样貌生的好,可是毕竟家境平平。原本倚仗着有门当官儿的亲戚,也不是寻不着个说得过去的,可偏偏姑娘又心气儿太高,依你开出的条件去寻,当真难寻呐!” 只听到个开头,苏婵便猜到了刘媒婆的后半段儿,但做媒婆的都是话唠子,刘媒婆又将事情反反复复说来说去。 总之大意就是能接受苏婵这条件儿的,都是平头百姓。而她想嫁的那种贵人,根本看不上她这点儿身家。 一番打击后苏婵的心愈发疲累,不过刘媒婆的话也不无道理,世人的确看重门当户对,高枝儿哪是这么好攀的?原本这些她也是认的,可自从看到苏妁 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既无良人,苏婵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多耗下去,羞红着一张脸起身,随便说了句客套话便准备告辞。 “刘媒婆,那劳烦您了,既然眼下没合适的,那就等日后有适合的再说吧。”说罢,苏婵转头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刘媒婆的声音:“苏姑娘,请留步!” 苏婵回头,纳闷的看着刘媒婆,心想方才都已将她说的那般一无是处了,还想说什么? 就见刘媒婆兴冲冲的过来,拉着她的手又将她拉回了坐椅上,嘴里自责道:“瞧我这脑子,真是上了年纪就愈发的不中用了!苏姑娘,我刚想起来其实眼下还是有个良机的!” “什么良机?”苏婵瞪大眼睛看着刘媒婆。 刘媒婆见已稳下她,便不慌不忙的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慢吞吞道:“眼下啊,还真有位四品大官儿的嫡出公子,正急着择妻!” “是吗?那那有劳刘媒婆给牵个线儿搭个桥儿,若能成了,苏婵定当重谢!” “只不过嘛”刘媒婆咂了咂嘴,端起身边儿茶碗儿来啜了一小口。 这一套缓慢的动作,直将苏婵急的眼中冒起了火星子!可苏婵也不敢拿话逼的太紧,显得她当真一点羞都不知。 “只不过那位公子太过心急,要求一但相中,当日便得私定下终身!”刘媒婆说时,挑眼儿斜觑了眼苏婵的反应,见她还算沉得住气儿。 其实对于苏婵而言,对方急是好事啊,线儿拉的太长了她还怕断了呢!只是当日便定下终身,听起来倒有些让人害怕。况且她还有一点不解,遂问道:“那位公子既然家境如此好,为何这般心急?” “哎,”刘媒婆语重心长的叹道:“应了那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纵是有钱有势的人,也有他们的闲愁万种。” “那位杜公子啊,非但出身世禄之家,自己也是才华横溢,前程似锦!偏偏还又生得一副俊逸模样,沈腰潘鬓,玉树琳琅!” 听刘媒婆这般说着,苏婵虽渐渐喜形于色,但也越发的疑惑,“婆婆,既然如此,那到底是为何?” 见好处都说尽了,业已勾得苏婵心花怒放,刘媒婆便不再绕弯子,终于说道:“今年是壬子年,而杜公子的生年地支恰冲本命,尤其冲金!故而杜公子便听相士所言,大婚冲喜去煞气,而且对方还不能是太金贵的命格。” 说着,刘媒婆起身踱步至墙角的二斗小柜前,打开,取出一本册子,翻到记有苏婵八字的那页,脸上挂起喜色:“要我说啊,苏姑娘命里虽不带金,可还真就是个金贵命了!你瞧瞧你这八字儿,可不正是能帮杜公子除掉忌讳的好命?” 看着刘媒婆放在眼前的册子,苏婵也不懂这些,只是听着这意思,是有戏了。 “好,刘媒婆那劳烦您给牵个头儿吧!”苏婵眼中满噙春情,那激动之心想藏都藏不住。 刘媒婆复又提醒了遍:“这么说,苏姑娘是同意当日定终身喽?” 时间急是急了点儿,可原由说通了,苏婵便也不怕了,只心中暗暗庆幸,这可真是自己捡来的好运!不然以这位杜公子的条件,怎么可能娶她这种身份的女子做正妻? “好,既然是为了帮杜公子冲喜,也算福德一件,我愿意!”苏婵爽快道。 刘媒婆心下暗喜,自己这套计策倒真是成了! 杜晗禄当初提到杜家与苏家有过节,便是苏婵再向往这门亲,也极有可能被叔父一家搅黄,故而要刘媒婆想法子,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第118章 在刘媒婆这儿用了几盏茶后, 苏婵有些坐不住了。 娥眉微蹙,略带委屈的问道:“婆婆, 您不是说那位杜公子的府上离您这儿很近,一柱香便可来回?可是人都派去一个时辰了, 怕是来回几趟也有了。” 倒不是这点时辰苏婵等不起,而是这种明显的怠慢, 让她觉得杜公子似乎并不重视自己。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给人冲喜的,又不是人家亲选的良缘,也难怪不被看进眼里 见苏婵紧张起来, 刘媒婆便宽慰道:“苏姑娘莫慌, 我儿去了总要将你的庚帖先给杜公子看看, 指不定还要再请位相士来给合一合,一来二去的自然慢,你再耐心等会儿。” 听了这话,苏婵的心稍松泛了些, 继续装模作样的品茗。她在想若是杜公子进门看到她心浮气躁的样子, 定也是不喜的。 待杯中的茶渐渐饮尽了, 刘媒婆的儿子回来了。见他一人进屋,苏婵先是有种不详的念头。 刘媒婆佯作焦急的问道:“儿啊,要你去请的杜公子呢?难不成是没看上眼儿不肯来?” 其实刘媒婆早已与杜晗禄定好今日流程,几番为难也是故意吓吓苏婵, 让她有些起起伏伏牵肠挂肚的心思, 之后便更好听话。 来人一脸喜庆道:“这回可真是天定的良缘了!” “此话怎讲?”刘媒婆与儿子一唱一喝。 “娘, 原来杜公子一早便见过苏姑娘,你说这巧是不巧?今日去了我刚将苏姑娘的八字给人家,人家一看名儿便眼熟的紧,问了一番就对上了!” “哎哟~”刘媒婆喜的,双手相合用力拍了一下巴掌,过来拉着苏婵愧道:“都怪老婆子我!若是提早就报上一声杜公子的全名,让姑娘知道就是杜祭酒的长公子晗禄,那不就简单多了?” “杜晗禄?”苏婵在口中复念了一遍,这名字她确实记得。毕竟来京城后,她拢共也没跟几个苏家以外的人说过话,何况这位杜公子丰姿奇秀,让人过目难忘。 只是这下苏婵愈加紧张了,她自是对那位杜公子一千一万个满意,尚不知杜公子是如何想她的。而再看刘媒婆,完全只沉浸在这意外之巧喜中,早忘了问此去的正题。 是以,苏婵不顾羞臊,只得亲自开口问道:“那杜公子怎么说?” 刘媒婆的儿子依旧一脸喜庆的笑着,回道:“苏姑娘,杜公子对你可是印象颇佳,说若是苏姑娘也满意这桩亲事,便可跳过俗礼今晚就接您过门儿!” “过门儿?”苏婵脸上一怔,慌张的转头去看刘媒婆,纳闷道:“婆婆,这父母之命还没请示,六礼都还未有,哪儿有直接过门儿的道理?” 苏婵心里犯起嘀咕,杜晗禄好歹是四品官员的公子,再急着冲喜也断没这般草率之理! 听她说这话,刘媒婆刷的一下敛了之前脸上的喜庆,似有不悦:“苏姑娘,老婆子可是一早就给你说了,杜公子急着找人冲喜,相中了就得当日定终身,你可是自己点的头!姑娘也不想想,以你这么普通的出身,若非是赶上这种急茬儿,怎么可能嫁进杜家?” 苏婵无言以对。她方才是答应了,可她想的私定只是二人的口头约定,并没料到是直接过门儿!这未免太儿戏了些 见苏婵踌躇,刘媒婆突然走到桌前,将桌上那本花册子拿起,复又翻了翻,嘴里说道:“儿啊,苏姑娘这边一时定不下来,可杜公子那边等不起,你将这几位姑娘的八字儿先送去给杜公子看看,若看得上,我马上去找。” “哎~婆婆,您先别急!”苏婵上前两步一把夺下那册子,生怕那里面的某个女子真抢了她的好姻缘。 “我去,我去!”她终是下了决心。 刘媒婆与儿子相视诡笑,既而拉着苏婵往里屋走,边走边道:“苏姑娘啊,虽说今晚只是私定,但也是你这辈子顶重要的一晚,总要装扮的喜庆些才是~没有父母之命不打紧,这不还有媒妁之言么?你放心,等今晚一过,杜公子定不会亏待了你,指不定啊明日一早就带着聘礼去苏府了呢!” 听着刘媒婆这些劝慰,苏婵依旧是轻松不下来,心‘凸凸’直跳!一辈子的大事,就这么轻率的定了下来,不知待明日爹娘知道了,会不会失望? 不会,应该不会的。谢首辅给苏妁下聘时,爹娘可是比叔父一家还要高兴!虽说杜晗禄与当朝首辅比不得,但对于她们家来说,这已是高攀了。 不,不只是高攀,应该说是飞上枝头! 不消半个时辰,苏婵已被刘媒婆与儿媳打扮成新妇的模样。 大红吉服与缨络霞帔,都是刘媒婆的儿媳用过的。苏婵从未想过嫁人之日竟会穿件她人的旧衣。 不过刘媒婆也说了,这只是给她走个喜庆些的形式罢了,真正的大婚杜家定会大肆操办,断不会亏了她。这也是苏婵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 刘媒婆一把年纪,惯是有双巧手,她绾的发髻虽不繁复,却也干净利落,溜光顺滑。梳双鬟于顶,高耸飘焉如叠云,上缀殷红的珊瑚珠子,墨发点朱,娇艳欲滴! 当然,那一支珠玉步摇也簪上了。既是过门儿之夜,又怎能尽是寒酸。 刘媒婆的儿子雇了顶轿子,直接抬进院儿里,好让苏婵穿着一身吉服在院内上轿,不至引闲人围观。 路上,苏婵翻开了出门前刘媒婆塞给她的那本书。 看着那书上的一幅幅画面,她只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画中男女不着寸缕,纵情泄欲。女子鬓发乱洒,隆臀高迎。男子筋肌亢暴,上下来去。阴阳相合,美快难当 合上书,苏婵的脸已泛起潮红,连那艳曜的胭脂都遮盖不住。 这时轿子停了,却没有落下,接着苏婵听到几声叩门声。她知道自己业已到了杜晗禄的初骊苑大门外,慌乱的想藏起那书! 可刚放到软垫下,她又后悔了,这轿子是雇来的,过会儿定会被人看到,那岂不是要羞死! 她复又将那书翻了出来,最后没法子,只得匆匆先塞进衣裳里。这时轿子复又走起,过了门槛,落下,苏婵赶忙将红盖头盖好。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有人撩开了门帘儿。接着便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她的手冰凉,被那手一握像是烙了下。 她小心的顺着那个牵扯力道往外走去,下了轿后,又跟着那人走了许久,才终于听到“吱嘎”一声木门动静。 接着她被那只手牵着,迈过一道门槛儿,之后又听到那门扇被关上的声音。 “杜公子?”苏婵轻轻唤了声,她知道此时业已进屋,可是却得不到那人的回应。 接着,她又被那人按着坐下,那感觉,她确定是床。这时眼前突然一亮!红盖头被人猛的扯掉,屋内烛光将她眼睛刺的有些难以睁开。 不待苏婵适应屋内的光线,就被一个粗蛮的撕拽动作晃了下,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她低头一看,是自己身上的嫁衣被那人用蛮力扯破了,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她不禁心忧这借来的吉服,说好明日归还。 苏婵抬起头,看到的正是那张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的脸,只是他这举动她是完全陌生的。 上回见时,杜晗禄不仅谈吐谦和有礼,还派人送她去姐姐那儿。可这回,他竟这般粗暴待她。 “杜公子,我既然人都来这儿了,您又何必” 不待苏婵将话说完,又是“撕拉”一声!这下里衣也撕破了个口子。紧接着杜晗禄将她猛的一压,按在了床上。动作粗暴,且无半句言语交流。 苏婵突然害怕起来,想到先前一路上看的那些画面,身子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并声色哀哀的求道:“杜公子,苏婵是真心要与公子相好,公子也待苏婵温柔些可好?” 杜晗禄搂着苏婵的腰枝,没说半个字,而是直接扯了一把床幔,随后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伴着女子初尝雨云的娇哼连连,那幔帐也随之一颤一颤 苏婵也算得上姿色出众,可在杜晗禄眼中,跟他玩弄的其它美人并无甚不同。她的唯一价值,便是有个叫苏妁的姐姐。 过了这夜,苏家非但不会阻止这门亲事,反而会来求着他负责,求着他给苏婵一个名份。 那么届时,杜家也就抓住了一根靠向谢首辅的金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第119章 旭日临窗, 苏婵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边不甚熟悉的男人, 和这个陌生的地方。 昨夜帐内的翻云覆雨,到了最后也不知她是太累睡过去了, 还是太疼昏过去了。看那书时她只觉羞臊,可真经人事时, 那快意却不及疼痛的十之一二。 特别是杜晗禄的冷漠,让她心下没底儿,她甚至怕这个男人只是想要耍弄她,而非真心迎娶。不然哪个夫君会对正室妻子如此无情, 任她疼的百般求饶, 他却只图自己爽快, 连句安慰的轻言软语都不曾有。 杜晗禄似是察觉到被一双怨念的眼睛盯了许久,他也睁开眼,略过苏婵的目光直接看向槛窗外。 “天才堪堪亮,你就睡不下了?” 这句初醒尚略带低哑的话语, 是杜晗禄从昨夜到今早对苏婵说的第一句话。苏婵受宠若惊, 始终在眼眶打转儿的泪珠子竟不争气的滑落。 带着几分哽噎, 她楚楚可怜的问道:“杜公子今日可否随我去见爹娘?” 杜晗禄看着苏婵,他的眸底带着几丝骇怪,语气也略显诧异:“为何我要去见你爹娘?” “杜公子难道不是今日去提亲?”这会子苏婵也顾不得女子矜持,问了个直接。毕竟生米都煮成了熟饭, 她此时再跟着他一起装糊涂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呵呵”杜晗禄冷笑几声, 笑的苏婵心里愈发的没底儿, 接着杜晗禄打开枕边的点灯橱,自里面摸出两个沉甸甸的银锭子,往苏婵那侧的被子里一塞:“苏姑娘,爹娘就无需见了,这两锭银子算是打赏你昨夜的辛劳。往日里我顶多赏一锭的,不过看在你是”说着他眼光瞟向苏婵的下身,意思不言自明。 吓的苏婵赶忙拽了拽被子,杜晗禄这话让她的心冷了半截儿!合着自己的清白之身,就换来这两锭银子?说好的私定终身后就去苏家提亲呢,杜晗禄这是想赖账? 接着苏婵又想到了刘媒婆,心忖着这怎么也算是媒妁之言,并非无媒苟合,杜晗禄赖不得! “杜公子!”苏婵的语气也凌厉起来,不再一副荏弱无力的调调儿:“刘媒婆可是说过你是为娶妻冲喜才与我私定的!如今事已成了,你怎的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 “娶妻冲喜?”杜晗禄先是纳闷,既而不悦道:“呵呵,那刘婆子为了糟践几个良家姑娘,还真是费尽口舌,什么都敢许呐!”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并非杜晗禄的本意?怎么可能! “苏姑娘,我可有亲口许过你,在这儿睡一夜便会向你家提亲?”杜晗禄反问道。 苏婵无言可对,顿时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犹如醍醐。她这才想明白,难怪杜晗禄自昨夜她进府,便一句话不肯说,原来只是不想留下口实。若他当真不知情,刘媒婆又是送庚贴,又是给她穿嫁衣的,他怎会不问上一句? 原来,她是被他们联手坑害了。 已无对策的苏婵捂着被子呜呜哭起来!可是事已至此,光哭又有何用?哭累了,苏婵突然意识到不可如此轻易的认命!杜晗禄既使了那无赖的招数,她便得使出那泼妇的招数应对。 “杜公子!苏婵家境虽平实无华,但也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与你平日里玩闹的那些烟花女子不同!你既占了我的身子又不肯迎娶,那我只有将此事说给府上的每个人听,纵他们只是下人,也是懂是非道德的,你这般做人,就不怕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哼,”杜晗禄冷嗤一声,将腿一抬,让出了条下床的路。言语轻蔑道:“既然苏姑娘有此雅兴将床第欢愉道与众人听,那就请便吧。相信我家家丁也乐得听这种香艳桥段,只是他们口风紧不紧我就无从保证了,若是苏姑娘被人玩弄的名声传至满城风雨,到时可不干我事。” 苏婵紧咬着嘴唇,没有下床。姑娘家的名声自然是最重要的,这种事传扬出去未必有几人能为她打抱不平,保不齐还引来些风言浪语的奚落。 如今哭c闹皆试过了,既然拿不下他,唯一最后一条路可走 方才杜晗禄打开点灯橱时苏婵便看到了,那里面有一把床头防身用的短剑。她趁杜晗禄眼睛飘往别处时,一个利落的动作便跳至橱子前,飞快的打开取出那把短剑,架在脖子上! “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杜晗禄佯作惊骇,忙伸手阻拦。 苏婵稍用了用力,那短剑当真刺破了层皮肉,流出几滴鲜红的血,并威胁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苏姑娘你冷静些”边说着,杜晗禄床外侧退了退。 见此法奏了些效,当真吓住了杜晗禄,苏婵便狠声厉气的言道:“杜公子,我不管你与刘媒婆是否串通,但既然我的清白已然毁在了你手里,而你又无心娶我,那苏婵再也没脸回家见爹娘!苏婵自知人微言轻斗不过你们杜家,既然讨不来公道,那不如一死!好歹是一条人命没在了杜家,我倒要看看官府管是不管!就算是官府不管也无妨,那苏婵就化做厉鬼,夜夜来找你索命!” 说罢,苏婵作势要将那短剑刺入脖颈!便是她动作的同时,杜晗禄大喝一声:“我同意娶你!” 得到了这句话,苏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了。她真怕杜晗禄不喊出这话,那她举在半空的剑要如何收场都不知。所幸,她赌赢了。 “此话当真?”为防万一,苏婵复又确认道。 杜晗禄也不含糊,痛快道:“当真!” 随即苏婵将手放下,杜晗禄则趁机夺下她手中的短剑,直接扔至窗外。见苏婵冷静了下来,杜晗禄则又道:“当真是当真,不过只我同意娶你还不行” 这又一盆凉水泼下来,苏婵心中的怨火再次炸起!当即猛冲下床,往窗边跑去,意图去寻回那把短剑。 杜晗禄自知她是寻不回的,便也不急,慢吞吞的下床跟了过去,然后拽住苏婵的两只胳膊,“苏姑娘你先别急,且听我将话讲完。我说只自己同意还不行,那是因着还有父母之命。” 看杜晗禄一脸的恳切,苏婵复又冷静下来,“杜公子说的是,父母之命自然是极重要的。” 既然杜家急着寻儿媳为杜晗禄冲喜只是谎言,那么杜家二老这关自然没这么好过。苏婵不禁担忧起来,好不容易凭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唬住了杜晗禄,可他爹娘却未必好对付。 “那杜公子打算何时同杜老爷及杜夫人提此事?” 杜晗禄苦思一番,突然嘴角挂笑:“苏姑娘放心,再过半月便是我爹的寿辰,届时你送上一份儿礼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我当场便提及你我之事,求爹做主。” “真的?”苏婵仿佛看到了希望,至少眼下杜晗禄是真的站在了她这边,那么唯一的难题也只是打动他的家人。 “可是要送什么礼才能让杜老爷高兴呢?”这个问题难倒了苏婵。在她看来杜老爷自是什么都不缺的,而她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送。便是偷苏妁的聘礼,只怕送了倒是给杜家招祸了。 “哎,”杜晗禄长叹一声,提起了旧事:“其实苏姑娘的姐姐与我弟弟,也曾有过一桩美事,只是我那弟弟福薄早夭,不仅断送了他二人的亲事,还害得我爹从此一蹶不振,不再被首辅大人重用。如今只空留虚衔,不复实职,看似风光,实则彷徨。” 经杜晗禄这么一提,苏婵也隐约记起,苏妁之前的确是与一位杜公子订过亲的,甚至还搬入了杜府小住,谁知最终那杜公子竟突然死了。事后苏婵还听爹娘提起过,那位杜公子的死仿佛还和苏妁有着些关联。 她没想到,这两位杜公子竟是亲兄弟。这么说来,难道是上天当真要将苏杜两家牵线儿?才会错过了一对儿,又再补就一对儿。 “杜公子,既然有那些旧事,想来杜老爷对苏家的态度”苏婵只试探了句。 果然杜晗禄就接了下去:“我爹确实对你们苏家有些不满,我那弟弟虽是外室所生,但好歹也是我爹的亲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宫里,如何能释怀?” “那会不会杜老爷根本不可能同意你我之事?”苏婵的眼泪复又在眼眶中打起了转儿。 杜晗禄摇摇头,“倒也未必。若是苏姑娘能送上一份儿让我爹开怀的大礼,他定不会再计较过往。比如” 见有转机,苏婵立马止了哭啼,认真问道:“比如怎样?” 杜晗禄似有些难言,但在苏婵殷切期待的眼神下,他最终还是说了:“比如苏姑娘有法子让首辅大人复了我爹的实职,那便是杜家的恩人了!届时那些过往的不快也便烟消云散,我也好在爹面前提起咱们的事。” 苏婵脸上怔了怔,杜晗禄虽给了她一个希望,可这是她企及不了的。她到如今也不过就是匆匆见了一眼谢首辅,话都不曾对上一句,如何能求他办事儿? “怎么,苏姑娘为难?若是为难便作罢。”杜晗禄言道。 “可还有他法?”苏婵在期盼另一个选择,若有她能左右的,哪怕再难她也愿做。 可等来的却是杜晗禄的摇头叹息。知道再无他法,苏婵也只得先应下:“好,那我试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第120章 见苏婵终是应了下来, 杜晗禄嘴角释出抹笑意,将苏婵揽入怀中, 温存一番。 今日的一切都没逃出他的算计,就连橱子里的那把短剑亦是精心摆好, 刻意让苏婵看见。如今,他给苏婵出了这道难题, 想帮父亲恢复实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帮杜家重振声誉! 墙倒众人推,自从杜家失了势,往日那些往来密切的大人也都开始给他们冷脸看。杜晗禄愿意委屈自己娶个家室平平的苏婵, 但前提是苏婵得真的有用。 *** 一大早, 苏府仍是一团乱, 昨夜全府皆未阖眼。 苏婵彻夜未归,前半夜时柳氏还以为她只是贪玩儿回来的晚些,甚至反过来安慰长兄长嫂和弟媳桐氏。可一过子时,柳氏也慌了。 苏明堂去了冀洲, 整个苏府也就苏博清最有主意, 他连夜去报了官。官府听是苏家之事, 自然是一百个上心,眼下整个戊京谁不知谢首辅给苏家姑娘下了聘!若是苏家的事他们给怠慢了,指不定未来仕途也要黯淡了。 可即便是府衙调派了全部人手去找,摸遍了戊京的大街小巷, 还是未能找到苏婵。 这一夜, 柳氏算是把泪流尽了。她不熟悉京城地界, 纵是心急如焚大家也不敢让她出门去找,她只得站在门口哭哭啼啼的等消息。 哭到天亮,待所有人皆回,知道仍是没有苏婵的消息,柳氏终因哀伤过度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请来大夫给柳氏号脉,只说柳氏只是消耗过甚,休息便是最好。苏妁将大夫送出门,转头却正巧见苏婵回来! “苏婵!你你这是去哪儿了?”苏妁几步迎上前去扯住苏婵的手,一脸的急切。 “你娘为你担心的病倒了!”见苏婵面色无波,苏妁接着又补了一句。 苏婵这才脸上有了些波动,紧张的看着苏妁问道:“我娘怎么了?” “哎,先别说这些了,快回去看看你娘吧!她连昏睡中都在不停的喊你名字,指不定是在被怎样的梦魇纠缠。”边说着,苏妁拉起苏婵往府里去。 见苏婵回来了,下人们赶忙跑去给各房报平安,毕竟大家皆是一夜未睡,如今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苏妁拉着苏婵径直回了柳氏房里,苏明远正在照看妻子,一见女儿平安回来了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活见了鬼似的瞪大双眼!满京城找了一夜未找到,本来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可如今女儿竟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婵儿,你这一夜去了哪里?”苏明远关切道,眼中隐有水汽闪现。 苏婵一路都在想该如何解释彻夜未归,可任她如何解释也不可能圆满的将事情说通。但不管怎样,实话总是不能说的,若爹娘得知真相,怕是不被气疯也要再晕一回。 “我我”吱吱唔唔了半晌,苏婵也没能说出个因由,她将目光一转,看向平躺于床上的柳氏,顿时泪珠子掉落下来,扑到床前悲啼:“娘,您别担心了婵儿回来了” 进屋便杵在角落里的苏妁,这才蓦地发现苏婵的衣裳竟与昨日出门时不同了!昨日她们曾打过照面儿,又因着苏婵那身装扮与平日里极不同,故而苏妁也是印象颇深。可平白无故的,苏婵到底怎么了? 这时柳氏缓缓睁开了眼,昏迷中她依稀听到了苏婵的声音,故而很快便醒来。如今亲眼见到女儿好端端的跪在床前,柳氏心渐渐放松下来。 她目光痴滞,声音带着过份虚弱的沙哑:“婵儿,你回来了?” 苏婵用力点点头,同时泪珠子也掉了好几颗:“回来了,娘您放心吧,婵儿什么事儿也没用,好好的。” “那你昨夜去了哪里?” 又是这个问题。苏婵回来的路上便知道这个问题她是逃不过的,可她根本想不出合理的回答。 “娘,您先别操心这些了。先好好休息,等您休息过来了,婵儿慢慢给您说。婵儿就不扰您休息了。”说罢,苏婵转身出了爹娘的卧房。 苏妁也只得附和着劝慰道:“二娘,眼下婵儿既然平安回来了,您就好好休息吧,大夫说了您身子并无大碍,睡一觉便好了。” “好,我会看顾好你二娘的。”苏明远说道。柳氏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苏妁这才出门,而苏婵竟一直在门外等着她。 “苏妁,你来我房里下,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苏婵微垂着头,显然想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苏妁点点头,随她进屋。心中已大约有数,苏婵要说的,定是与昨夜未归有关。 苏妁自是没有猜错,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刚一进屋关了门,苏婵便二话不说跪在了她面前!这一跪,吓的苏妁倒退了小半步。 “苏婵,你这是做什么?”边说着,苏妁忙弯身欲将人扶起。 可苏婵显然是铁了心,死活不肯起,赖在地上任苏妁如何搀也搀扶不起!同时,苏婵说道:“姐姐,婵儿这次惹了大麻烦,求姐姐救我” “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慢慢说!”苏妁更加用力的去扶苏婵,可她还是不肯起。 “姐姐答应救我,我才起,不然起不起都是死路一条” 见拗她不过,苏妁只得先点点头哄住苏婵,“好,我答应你,你快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真的?不骗人?”苏婵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苏妁,满眼的恳求。 苏妁点点头肯定道:“真的,不骗人!” 如此确定后,苏婵才终是扶着苏妁的手,起身拉她一并坐到床上,开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道来。 “昨日我口渴,便找了家酒肆歇脚,原本看他们招牌的女儿红有些眼馋,想着就尝一杯的结果孰料没把持住,几杯下肚后就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之后好似是我醉倒,被一位好心的公子救下,可他问我住于何处时,我早已不醒人世。最终他也只得将我带回府里” 苏婵自然没脸说是自己找了私媒,还亲口同意了与人私定终身之事。 听到这儿,苏妁眉头一蹙,“你说什么?你竟然去了个完全不相识的男子家中!” 苏妁这一急,吓的苏婵立马掉下几滴泪珠子,好似羞愧至极。 “那你们”苏妁也看过辟火图,知道男女间的那些事儿,她最担心的还是苏婵是否酒后乱来被人占了便宜。 虽然苏妁未将话问明,但苏婵还是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迟疑了片刻后点点头,然后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 苏妁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她也不敢再责备,显然苏婵如今也是吓傻了。 “是哪家公子?他可有说打算如何?” 苏婵将头埋的更低了些,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声音低到尘埃里:“那位公子名叫杜晗禄,他原本也只是好心收留我,怕我醉倒在路边被冻死,可他也饮了不少的酒,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他说为了保全我的清白,愿意娶我为妻,只是”说到这儿,苏婵哽住了,有些为难。 杜晗禄?这名字苏妁虽从未听过,可又觉得有些熟悉。 “你看不上他?”苏妁纳闷道。毕竟在她看来发生这种意外,那公子愿意负责也算得上是半个君子。 苏婵摇摇头,面泛羞赧的说道:“杜公子非但风姿俊雅,还是个逸群之才。” 听苏婵这话,显然是动了心的,苏妁便愈发奇道:“那你还有何为难之处?原本这次进京二伯二娘便是为你筹备嫁妆而来,可见他们也是对你的婚事有了期待的,既然杜公子人不错,事情也已发展至这个地步,那你不如当做是天意。” “可那位杜公子,是之前与你订亲的那位杜公子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苏婵叹道。 苏妁这才恍然,难怪方才一听便觉得这名字异常熟悉。杜晗昱,杜晗禄 “这么说,杜晗禄是杜淼与正室夫人所生的长子?”苏妁之前亦知杜淼有个嫡长子,听爹娘说当初还差点将自己与这人指婚,是杜淼的夫人嫌弃苏家门槛低,配不上她家嫡子,这才拿杜晗昱这个外室所生的充了数。 苏婵点头,将后面的事情如实道来:“是,杜晗禄便是杜家的嫡长子。如今他有心娶我,可因着之前苏杜两家的嫌隙,他怕杜老爷不会同意。” 这下苏妁也为难了,想到杜晗昱因她而死,杜家又怎么可能同意另一个儿子娶她妹妹。她想劝苏婵死了这条心,可想到苏婵如今连清白都给他玷污了,她又如何劝得出口。 见苏妁不说话,苏婵又道:“姐姐若是能使苏杜两家关系破冰,可愿帮婵儿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第121章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c大娘c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c哄的c逼的c还是要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第122章 今日的日头盛, 秋日过午的风带着淡淡的暖意,穿过虚掩着的窗牖送入房内, 不冷不热。 房内,苏妁与苏婵同坐于榻椅中, 之间隔一榻几,上置两杯热茶。霜梅送完茶点刚刚退下, 苏妁便率先开了口:“苏婵,你想要我帮的忙,可是代你去求首辅?” 既知是躲不过去的问题,苏妁干脆占据了主动, 只是称谓与语气上皆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原本苏婵以为苏妁又会兜圈子不提正事儿, 这下见她自己提了, 便也不否认,面带几分惭仄的点点头,然后无颜再抬起。 “那你想让我帮你求他什么?”问罢,苏妁信手拿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小口, 方才只顾着早些退席躲开苏婵, 饭倒是没吃上几口。 见已问至重点, 苏婵也顾不得那些羞愧的心思,抬起头来酝酿出几分真假掺半泪眼朦胧的可怜相儿,难为情道:“姐姐,当初杜大人的庶子杜晗昱死的不明不白, 坊间亦有传言此事与姐姐有关, 故而杜家对咱们苏家心存怨尤, 也是人之常情。” 怕这话说的会惹苏妁不高兴,苏婵又赶忙补了几句:“婵儿知道那个杜晗昱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才会得此下场!故而杜家自始至终也不敢对首辅大人的处置有半点儿微词,只是杜晗昱一人犯下的错,难道他一条命还不够让大人息怒的么?” 听到这话,苏妁心中也多少有些伤感。杜晗昱的确做了些禽兽行径,可想想他当时的所做所为,也的确有她自己的责任。 当初她想偷书才同意住进了杜家,在杜家人眼中,她这般上赶着搬进去,也难怪杜晗昱起歪心思。宫中那次更是福成公主一手布局,说起来杜晗昱也是被设计的,便是他再有错,一条命的确也足够补过的了。 “苏婵,你别在说这些了你到底想求什么?”苏妁眸中隐有愧色。对杜家人,她怨亦有之,愧亦有之。若是力所能及又不伤天害理之事,她倒也愿为杜家做点儿什么,以弥补杜淼的丧子之痛。 前话已然铺垫完毕,苏婵看得出苏妁已有动容,便从榻椅上下来‘噗通’往地上一跪,双手扒着苏妁的腿,又来一波眼泪助势:“姐姐,其实杜大人心里也一直知道是杜晗昱有罪在先,故而若姐姐可帮杜大人恢复朝中实职,那便算是解了苏杜两家的心结!” 这回苏妁没急着去拉苏婵起来,而是怔怔的坐在榻椅里,手中的糕点扔回碟子,冷冷问道:“你是要我去求谢首辅,复了杜淼的官职?” 苏婵急切解释:“姐姐,杜大人只是停俸留职,并未被正式削官,故而姐姐去向首辅大人求情,也不算是干涉朝政,不过就是做个人情罢了。如今婵儿清白已然不在,若是不能解了杜家的心结,杜晗禄便无法正式娶婵儿,那蝉儿这辈子就” 说罢,苏婵将脸埋在了苏妁的膝上,双手紧紧抱着呜咽不止! “苏婵,你你先起来!” 苏妁用力拉扯了几下,却怎的也拗不过苏婵。最终苏妁只得放弃拉她,沉默良久后,淡然的开口言道:“苏婵,谢首辅的确是向我下了聘,可这不代表我一定会成为首辅夫人,更不代表他会无条件的纵容我。你所求的并非小事,而是朝堂职权的大事!就算你在这儿跪到天黑哭到天亮,我也无法现在就答应你” 苏妁口中虽然说的是不能答应,但苏婵却听出了这话外的意思,显然苏妁是觉得自己未必能办到,而不愿将话说死。不过她的话中透着会尽力一试之意。 故此苏婵也不再没完没了的哭啼,乖顺的起身,哽咽着说道:“姐姐,婵儿知道您一定不忍心看婵儿想不开寻了短见。” 苏妁冷着脸不回应,心下五味杂陈。她若当真去求谢正卿,谢正卿定会认为她恃宠而骄 见苏妁不说话,苏婵怕自己惹烦了她,便识趣的道:“婵儿不搅扰姐姐了,婵儿相信姐姐定会尽心。”说罢,苏婵退了出去。 苏妁则懒怠的斜在榻椅里,心中愁着这事儿是否应该插手。 巧的是,晚上宫里便遣人送来了贴子,说是苏明堂在冀洲救灾立了功,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回来团圆,故而后日中秋佳节首辅大人在宫中设宴,请苏府所有人进宫过节。 听了这消息,最激动的莫过于苏婵!此举可见首辅大人有多重视苏妁,加之中秋佳节花好月圆,只要苏妁肯提,此事多半可成。 *** 转眼中秋,因着苏家人今晚皆要进宫,故而便在晌午饭时备了月饼,提前用了顿团圆饭。 待太阳稍稍西斜,宫里便派来了马车。 路上,桐氏小声与苏妁讲:“这位首辅大人倒也是心细,想到咱们一大家子人,府里的马车定是坐不下的,竟特意派车来接。” 说这话时,桐氏面色看似平静,眼角眉梢儿却有着掩藏不下的喜悦。桐氏从未想过女儿会嫁去什么高门深府,更莫说是宫里。但眼下既然谢首辅对女儿一片真心,竟毫无勉强的愿意娶苏妁为正妻,那桐氏倒也乐得女儿有个靠得住的肩膀。特别是如今连苏明堂都点头了,桐氏心里便彻底没了疙瘩。 苏妁听出她娘的心思。桐氏话虽说的清描淡写,但话意却是在指谢正卿体贴入微,她很是欣慰。 “娘~”苏妁拖了个长腔儿,带着几分羞涩与埋怨的看了桐氏一眼,接着又不好意思的扫了眼同车而坐的大娘二娘,见她们果然面带调侃的笑意。 顿时一抹羞赧之色从苏妁的脸颊蔓延至耳根,怨意也渐渐漫上眉间:“这回进宫过中秋,还不是因为爹不辞辛劳的在外为朝廷效力?这是朝廷对待有功之臣的嘉赏。” 桐氏与长嫂杨氏及二嫂柳氏听闻此言,心里虽不这么认为,但面儿上还是点点头。毕竟首辅大人贴子里是这么写的,她们明明不信,却也不好表面质疑什么。 “对了,这还是三弟妹头回见首辅大人吧?”大嫂杨氏说道。 桐氏点点头,笑道:“是啊。” 其实桐氏心中也是隐隐的紧张。虽说看表面谢首辅对妁儿的确是足够上心,似个可托付的良人,可毕竟民间一提这位当朝首辅便个个噤若寒蝉,可见其威栗之甚。 很快马车进了紫禁城,一过那神武门,柳氏便激动的难以名状!“天呐,真想不到这辈子我也能进这紫禁城!” 一旁的苏婵听了这话突然又提醒道:“娘,记得一会儿可千万别说遛了嘴!在皇上和首辅面前可万万不能我啊我的,要说民妇。” 这是今早去接人的公公好心提醒的,也是怕她们头回进宫,言语冒犯而不自知。 “知道知道,放心吧,娘都记着呢。”柳氏握着女儿的手,轻拍了两下让她放心。 自打那日得知能进宫过中秋的消息,她的病立马便见好转!有了这层荣耀与体面,她何愁婵儿嫁不好?便是那晚真发生了点儿什么,只要能求得首辅大人金口赐婚,什么人敢嫌弃苏婵? 故而眼下柳氏心里的唯一倚仗便是苏妁!只要把苏妁哄好了,她便不愁荣华,不愁佳婿! 念及此,柳氏赶忙又仔细端了端苏妁今日的发髻妆容的衣着,看看哪儿还有不妥帖的地方好抓紧献献殷勤。 可寻了半天,处处完美无暇,那张标志的小脸儿欺霜赛雪,浓妆淡抹各有风情,可清丽,可旖旎,任她平日里如何眼尖,在她脸上也总挑不出个错处来。 最后柳氏只得无事找事的伸手帮苏妁拢了拢两鬓垂下的丝缕,然后笑着夸赞两句。 说话间,马车已然驻停。有特意在皇极殿外等候的宫女来伺候着几位下了车。 苏妁最后一个踩着步梯下来,见扶她的正是之前在皇极殿小住时,专门贴身伺候她的平竹。这丫头也算是与苏妁共患过几回难,是以再次重逢,苏妁也觉欣喜。 想到这丫头之前就因为太老实总被欺负,苏妁拉她的手小声问了句:“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平竹笑笑,眼中满布感激:“自从首辅大人给苏姑娘下了聘礼,宋吉公公就将平竹安排为日后专门伺候首辅夫人的掌事女官。故而如今在宫里大家都” 平竹娇笑着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虽没把话说下去,但看表情便意思明显。如今非但没人敢再欺负于她,反而还都来巴结她了。 苏妁欣慰的笑笑,这时听到后面的马车也驻停,接着便见几个小太监迎过去,伺候着她的大伯二伯及大哥下了马车。 这时宋吉也从里面小碎步子迎了出来,走至苏妁身前微微颔首,恭敬问道:“苏姑娘,首辅大人有要紧公务还在御书房没回来,想是很快便要回了。一会儿皇上皇后也会过来同几位长辈一起用饭,不如先招呼着长辈们去大殿用杯茶?” 听着宋吉这话,苏妁略觉得怪异。自己与家人进宫同为皇极殿的客人,宋吉为何不自己安排好,却反过来问她? 倒是桐氏在一旁看的明白,皇极殿的下人,这是已经在拿苏妁当这里的半个主子了。 苏妁虽不解,但毕竟这皇极殿她要比别人熟悉些,便依宋吉的提醒招呼着几位长辈去了大殿。热茶早已备好放置于各椅旁的方几上,一进殿门,除了苏妁外的每个人,皆惊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第123章 翌日。  半个时辰前, 就有锦衣卫来通报大人今晚会过来。故而前院儿的管家和后院儿的管事婆子们,纷纷都嘱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机灵着点儿, 该忙的忙完后就老实回屋,别再出来瞎溜达, 免得冲撞了那位大人物。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 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一路明光炳焕,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 沿途有活水流淌, 青溪泻玉, 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 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 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 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 将身子挡于马车前, 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 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第124章 翌日。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 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 不求他报答, 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 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 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 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 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 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 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 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c分头c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c捡拾落叶c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第125章 翌日。 微微侧头, 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 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 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 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仇也报完了, 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 官府抓不了我们, 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 有掐的c有扭的c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 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 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 在请示过后进了屋, 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 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c诰敕房舍人c监察御史c修撰c鸿胪寺丞c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c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c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书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书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书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 饶是心中腹诽,婆子却还是乖顺的领着沈英下去,找前院儿的丫鬟衣裳换了。 满朝皆知,礼部尚书张茂乃是最看重体面之人。而一府之中,往往越是最卑微的等级才更能体现出主子的品味。譬如言至某府清华鼎盛之际,便有人说连府上的丫鬟都容色绝丽c秀雅脱俗,那是多大的体面! 管家又端了眼已飞速换好衣裳赶回来的丫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骄志满。就这姿色往前厅一撂,比其它大人们带来的最拿得出手的娇妻美妾都还要明艳!这便是尚书府的体面。 “走吧。”管家转身,带着沈英及其它几个挑好的丫鬟回前院儿去了。 管家一路细心嘱咐,毕竟这皆是些没上过大堂的。好在她们要做的活儿也只是往大堂端端盘子,而传菜的丫鬟因着需一遍遍进出,故而是无需正式行礼的,只需在上菜时稍稍屈膝便可,因此倒也没太多要学的。管家只反复叮咛她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勿撞着了哪位贵人,也切勿摔了盘子。 只是管家在耐心说这些时,沈英却四下里环顾,根本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她满心想的是:书房在哪儿? *** 前厅正值喧闹,不仅传菜的丫鬟们今晚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连席间的座次亦如是。 晚宴共设上桌一席:案酒六例,菜四色,烧炸六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宴自然是谢首辅,由张尚书及尚书夫人等亲自招待。 又设上中桌三席:案酒五例,菜四色,烧炸四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坐皆为二品之上官员,包括太傅c太师c太保三公,连带六部尚书,及其各自家眷。 再设中桌十数席:较之上桌菜品略次一等,但鸡鸭鱼肉经典菜肴皆不可少,菜量亦是十足。所坐便无太多礼数,三四品官员,及府上亲友等。 大齐四品以上官员方可上朝议政,故而再低阶些的官员便无甚交情,自然也不会收到尚书大人的请柬。 就在果碟茶食接连上齐之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听闻此声,所有宾客无一再坐,纷纷离席理好袖襕,面朝朱门之处颔首恭立。即便三公,亦恭谦如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第126章 翌日。 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眸子清纯脉脉, 暗噙秋水,媚意天成。这不正是朗溪县令苏明堂的掌上明珠么? “你你认得我?”苏妁脸上怔了怔。待她再将眼前人细端一番后, 仍是记不起与他有何渊源。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 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 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 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 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 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 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 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 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c分头c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第127章 翌日。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 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 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 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 天子脚下, 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c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 人微言轻不受瞩目, 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 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第128章 翌日。  最外围的百姓们伏地稽首, 行过乎恭。对于这位当朝首辅谢正卿,民间是只有畏惧, 不敢妄议。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 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 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 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 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 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 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 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 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 这是小女。”说着, 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第129章 翌日。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 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是不绑绳索, 也毫无反抗之力。 协同搜山的营兵已被谢首辅遣退,而此时岑彦也不在,身为指挥佥事的季长生便走至马车前, 恭谨禀报:“首辅大人, 这几个刺客死活不肯招是受何人指使, 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北镇抚司拷问?”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 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 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 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 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 照常理来说, 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 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 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 由季长生驾着马车, 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 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c文翰,编修好史志c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第130章 翌日。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 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 即便是不绑绳索,也毫无反抗之力。 协同搜山的营兵已被谢首辅遣退,而此时岑彦也不在, 身为指挥佥事的季长生便走至马车前, 恭谨禀报:“首辅大人,这几个刺客死活不肯招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北镇抚司拷问?”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 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 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 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 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 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 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 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 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 由季长生驾着马车, 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 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c文翰,编修好史志c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实这所谓的赵侍朗府,早已被征为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 年前便有高人授道,说这赵府乃是难得一遇的绝佳风水宝地,位处大吉。 东面十丈有菩林,青龙蜿蜒紫气迎;南移千步见名山,朱雀翔舞寿齐天; 西方三里生矿铜,白虎驯俯凶煞除;北侧圣河常流淌,玄武垂头天下掌。 如此龙穴正位,又岂是小小一个礼部侍朗的福荫所能震慑的! 山间风大,两个时辰前交战所留下的腥风已被吹淡了。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是不绑绳索,也毫无反抗之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第131章 翌日。  拙笨的藏身架势, 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 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 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 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 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 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 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 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 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 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 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 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 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 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第132章 翌日。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 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 寝食难安, 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 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 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 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 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 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 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 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 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 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 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 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 头七刚过, 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第133章 翌日。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 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 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 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 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 灿艳炜煜。 “并未, 你且说说看。”边回着, 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 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 嘴蓦地又闭上了, 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第134章 翌日。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 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 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 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 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 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 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第135章 翌日。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既而凑上前去,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 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 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 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 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 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 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 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 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 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 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 此时仍头戴梁冠, 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 接而稽首行礼, 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 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 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第136章 翌日。  月色清姝, 暮霭沉沉。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 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 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 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 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 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 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 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 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 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 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 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马首为瞻号为令,入辅诸军百战兵。闻窃天台无一物,报国裹尸叹戊京” 令苏妁至死也未想明的是,爹爹两年前的一本《鹊华辞》,竟让今日的苏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灼灼烈日将大地烤的虚虚晃晃,苏家庭院里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此时正面朝镶铆钉的枬木朱漆大门,凄凄哀哀跪成一片。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c是恩人c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书?”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书?”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第137章 翌日。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 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 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 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 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 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 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 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 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 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 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 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 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 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 不早了, 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时仍头戴梁冠,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接而稽首行礼,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第138章 翌日。 她不敢相信, 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 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 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 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 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 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c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第139章 翌日。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 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 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 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 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 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 跑来他府里偷?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 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 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 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 但总算有个踮脚处, 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 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 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 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 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 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第140章 翌日。 乾清宫小太监疾步行至皇极殿的殿门外, 恰巧撞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在训诲手下。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既而凑上前去, 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 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 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 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 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c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 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 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 此时仍头戴梁冠, 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 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 接而稽首行礼, 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 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 这怎么行! “哎呀呀,那我那我要想法子为圣上进献寿礼啊!”苏明堂略显急切的看向汪语蝶。若想为圣上献寿礼,通过她爹汪大人自是最合适不过。只是他一清如水,两袖清风,更是将整个苏府翻遍了也搜罗不出件儿像样的东西。 汪语蝶见他满头愁云,夹了私心的劝道:“苏伯伯,您不如快些看看圣上都赐了些什么,这样才好盘算寿礼的事情。” “好。”苏明堂点头,既而转身逐一将锦盒打开。 头几样物件儿工艺精湛,直引得众人惊叹!但到最后两个锦盒时,大家却有些傻眼。 “贡缎?香脂?”汪语蝶也不由得诧异脱口。她爹得了这么多年的千秋赐礼,还从未见过这类玩意儿。 不过既已了了心思,汪语蝶便再次告辞离去。苏明堂神色凝重的让苏妁也先回屋。苏妁虽略起狐疑,却也不甚关心这些礼尚往来的事,眼下她满脑子愁的皆是如何偷书! 如今各府招短工的契机已过,她无法再用此计混入了。 回屋后苏妁懒怠的歪到美人靠上,边思忖着下步棋该如何走,边习惯性的往对面床底看去。蓦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那澹澹软烟罗的床裙下,影影绰绰可见藏书移了位置。她一骨碌下了美人靠,疾步跑至榻前掀起床裙 不只移位了,连书的叠放次序都乱了!这些书可是她一册一册费劲心机偷回的,哪本儿上面有何微瑕与卷翘她自是再清楚不过。 苏妁手中捧着这些书,一双桃花眸子却往门处瞥去。眼中早已没了平素的粲艳,取而代之的是凛若千年古潭的寒澌。 是汪姐姐看来余下的两本断不能再拖了。 湫窄的山道,一个凌厉而敏捷的身影借着崖壁之势,翻飞于一众黑衣人间。窄袖舞动刀光灼眼,晃眼间已将那剑身挥舞数次,放倒了周身一圈儿的黑衣人!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第141章 翌日。  谢正卿寻了书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 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竟一时兴起,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 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 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c《破阵子》c《战国策》之类, 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 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 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 禀道:“大人, 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 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c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怎么了老爷?”桐氏双眸愕然,先前还挂在脸上的忻悦之色顿时僵住。 苏明堂抖着手指,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备马。”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第142章 翌日。  苏明堂抖着手指, 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 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 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 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 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 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 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 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 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 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备马。”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c捡拾落叶c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c脚上c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白粉,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刚刚鸡啼过三遍,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c《破阵子》c《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禀道:“大人,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c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第143章 翌日。  眼看马上到中院儿的垂花门了, 偏偏这时迎面走来个前院儿管事的婆子。苏妁眼中闪过短暂的惊慌, 但很快被一抹谄笑掩下。 此时再躲自然不妥, 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 跟那婆子擦肩而过时微微屈膝施礼, 既而快速起身越过。 “哎!你不是伺候前厅上菜的丫鬟吗?前面忙成这样你怎么还往中院儿去!” 听闻身后传来的诘问之语,苏妁驻下步子缓缓回头。今日尚书府热闹非凡,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自然多,故而她早已预想了几种应付这些人的捏词。 只见苏妁眼神恳切一脸的纯真, 柔声说道:“冯婆,刚刚奴婢在前厅收残羹时,不小心弄脏了裙子,管用让奴婢去换一身儿干净的。” 言罢, 她将裙摆扯起,特意拿到灯笼光处照了照。裙子上确实是有一块儿难堪的油渍, 这是先前那丫鬟跌跤撞她时沾上的。 冯婆随意扫了眼, 脸上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口中不耐烦道:“快去吧快去吧!长得挺利索的, 怎么干活儿这么不省心!”说完,便摇着头往前院儿去了。 苏妁长舒一口气,也赶快过了垂花门。 今晚尚书府的中院儿也点了不少石灯和绢灯,但较之前院儿的灯火通明却远远不如。加之匆忙穿行的下人也少, 故而进入中院儿后, 苏妁顿觉心安了不少。之后到达西南角书房的这一路都顺畅无阻, 再也未遇到询问她的管事。 不知为何, 尚书府的书房门上还挂着条细铜链锁,好在并未锁上,不过只是个摆设罢了。苏妁将门轻轻的推开,人麻溜的往里面黑影里一闪,紧接着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关门声。 *** 尚书府前院儿正厅,此时鼓乐已歇,歌舞已休。张府的管家与下人悉数跪于地上,静静的等待处置,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之前上菜时跌过一跤的那个丫鬟,这会儿就跪在首辅大人的脚边,头埋得尚不及那绣着金丝纹路的皂靴高。 谢正卿下颌微抬,棱角分明的脸上凛若冰霜。俊则俊矣,只是没什么烟火气儿,似是随意启启唇,便能呼出一团冰雾,将周身的空气冻结。他就这般自上而下的睥睨着那丫鬟,如同对待杂草蝼蚁一般。 那丫鬟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先前无端跑进自己衣兜里的那块御赐玉佩,双手禁不住的剧烈颤抖,可偏偏她这会儿最怕的便是不慎将那宝贝摔了。 跪了许久,首辅大人都未开口说一个字儿。还是岑彦率先请示道:“大人,既然圣物已被这贱奴玷污了,不如干脆将其双手砍去,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那丫鬟的头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心里更是委屈至极!这能怪她吗?小丑将玉佩变到她怀里的,就算惩罚也该惩罚那人吧。 可是一个贱籍,上哪儿说理去? “求求大人大人饶命奴婢以后再再也不敢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俯首认罪,拼命求饶。只是因着太害怕,那话音儿结巴的早已破了句,连她自己都听不明白意思。 看着眼下这副惨景,谢正卿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丝若有若无的诡笑。 委屈?哼,是该让这贱婢尝尝无处说理的滋味儿。 “罢了,”谢正卿向后挪移了半步,似是嫌弃那贱婢的眼泪滴脏他的靴子。 继而负手斜了一眼张尚书,半冷不热的笑道:“今日尚书大人喜添麟儿,自是不该见血光。” “那就拖下去随便打上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说罢,谢正卿一撩袍襟坐回了原位。 张尚书此时也恍过神儿来,后知后觉的带着几分赔罪之意:“首辅大人真是宽宏大量!”说着,端起斟满琼浆的八角银杯,双手向前敬让过后,便仰头爽快饮尽了。 随后又一转身冲着那丫鬟喝道:“还不快谢首辅大人开恩!” “谢谢大人开”不待‘恩’字出口,那丫鬟已被两个男人拖着胳膊拉出去了。 为缓和晚宴气氛,张尚书又命歌舞继续,大厅内很快便又恢复了凤歌鸾舞的热闹景象。 张尚书深感今晚出了纰漏心中有愧,再次端起银杯欲敬谢首辅,只是却见首辅大人以手撑额,一副昏昏欲睡状。 张茂立时收了口,不安的抬头看了眼首辅身侧的岑彦,脸上带着请示之意。 “大人可是乏了?”岑彦俯身轻声试探道。 张茂只见首辅大人嘴动了几下,却是听不到他给岑彦说了些什么。张茂便又将目光投向岑彦,等待吩咐。 张茂直起身,面色无波:“张尚书,首辅大人近来因公务暂居宫外,各方处理加之奏折增多,故而身子很是疲累。今日饮酒一多,便感头痛不适。” 一听这话,张茂立时慌了!首辅大人如此给面儿来自己府上赴宴,却因多喝了两杯而头痛,这可不得了! “岑指挥使,那本官立即叫府医来为大人” “不必。”不待张茂将话说完,谢首辅便打断了。缓了下,接而又道:“你们且继续在此吃酒,我借张大人书房休息片刻。”话毕,谢正卿便起身往外走。 可张尚书仍觉这样太过怠慢,蹙眉起身急急劝道:“谢大人,还是下官着人去备间厢房供大人歇息吧。” 闻听此言,谢正卿并未停顿步伐,只是岑彦伸胳膊将张尚书拦了下:“张尚书无需多麻烦,咱们首辅大人素来好洁,旁人的床塌是从不肯沾的,是以书房便可。” “是”张茂这才同席间各位大人一样,安静的躬身送行。 *** 书房中,苏妁正提着一把昏黄的灯笼往架几案上照着,手底下则小心翼翼的翻找。这盏胖肚鱼的灯笼不只分外的小,光还格外的黯淡,是她私藏于袖襕中偷带过来的。 因着今晚尚书府各院儿的下人都不少,若是明目张胆的点灯翻找定会引起路过之人的怀疑,故而这盏微茫的小灯便再安全不过。 只是这点儿零星微光下,书册上的字也映的朦朦胧胧,难以辨认。找了这么久,苏妁也堪堪只找完两档书格。 提着灯笼往前面打了打,看着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架几案,苏妁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后,又不得不呵腰埋头继续找寻。 “磕嚓磕嚓——”书房门外忽然响起几声金属撞击的动静。 苏妁先是停下手中动作脸上一惊,既而一口气儿将手中的灯笼吹熄 门外,谢正卿将那细铜链子在指间反复缠绕了几圈儿,故意弄出些声响。眼看着屋里那昏黄的光亮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藏的差不多了,他才将门一推。 借着门外映进来的微光,他视线扫到墙壁上的灯盏,随即勾了勾指头。岑彦便跟进来打了火折子将灯点燃,书房内瞬时光明洞彻,视野昭昭。 往前走了两步,谢正卿头也未回的下令道:“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来搅扰。” “是!”岑彦拱手领命,边向门外退着,边双臂一展将门带上。 屋内立马又恢复了静谧,首辅大人那稳健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清晰。他边漫步走着,边侧目扫着那架几案,因着这会儿灯火通明,查阅起来可比苏妁提盏茶碗儿大的小破灯容易多了。 不过谢正卿那双如雾般涌动的眸子倒也不是单单找书,余光还时不时的瞥向一些角落。 书案下没有,窗幔里没有,多宝格后也没有 正当他心中犯疑之际,眼尾悠忽瞥见那正北靠墙的罗汉榻。榻椅上铺陈的绣花锦垫垂下层叠繁复的流苏,里面空隙约莫半臂有余,若是个身骨纤纤的姑娘躲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 又满屋子环顾一圈儿后,谢正卿便越发笃信,只有那处。 未几,他自架几案上取下一册书,款步往罗汉榻走去。之后身子一歪,便在坐榻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 可怜此时正蜗在坐榻之下的苏妁,头抬不起来,手脚亦伸展不开,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半蜷缩着身子趴在那儿。 望着流苏之外悠哉翘起的皂靴,她意识到此人一时半刻不会离去,甚至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便是他安闲快意的在此秉烛夜读至天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c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第144章 翌日。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 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 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 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 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 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 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 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 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 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 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 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 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 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 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 加之戊京的吃住, 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爷与夫人杨氏相顾一眼,二人脸上皆是喜不自胜。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开始了猜忌。 “老爷,我就说老大家的怎会这么通情理不跟我们抢大院儿,原来人家早盘算好了!大哥大嫂借着治病的引子随老三家进京去住高门官邸,两个儿子留下来占着三处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怨愤起自家老爷没得个娇贵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这个当由头。 二老爷一听她唠叨便打心底里烦躁:“你说你贪总要有个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个院子都分不来,闹得几年不走动。如今整个院子都分给咱们了,还是五居的大院儿!你还不肯知足” “再说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没听他们方才所言么,个把月就回来了。”二老爷气不过又补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为各自娶媳生子后苏家会越发的兴盛荣华,却想不到娶了这么个泼辣主儿进门,搅得家宅难安,兄弟反目! 柳氏见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的不乐意,习惯性的掐起腰来大吼:“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谁给你生的三个儿子?大哥只说针灸一个月后有起色,何时说一个月后就回来了?也就你这个肠子不带拐弯儿的信他们会舍得放弃京城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胳膊肘往外拐?那可皆是我的亲兄弟!” “亲兄弟怎么了!能帮你传宗接代还是能帮你养儿育女?” 如此针尖儿对麦芒,二房的老两口直吵吵到午饭时,才终觉体力不支,歇了。 *** 这日清早,一辆双匹马儿拉的车自苏府驶出。 车里坐的除了苏明堂一家三口,还有他的大哥苏明山与大嫂杨氏。随行的下人除了管家老姜,便只带了霜梅等三个丫鬟。 许是因着车里皆是长辈,有些过于闷了,苏妁拉开一点窗帘透气,顺带赏着一路的风景。 金秋的空气里泛着丝丝凉爽的惬意,薄雾轻笼,朦朦胧胧。远处的山水如诗如画,铺就开满视野。 这些年三房间的嫌隙也生出些疏离,想到接下去的时日还要长久倚靠苏明堂一家,杨氏便有意调节氛围。她上前摸了摸苏妁的头发,脸上慈爱的笑着:“妁儿今日梳的攒珠垂花头真漂亮,这样才有官家小姐的气派!往后那丫鬟鬓还是少梳,那都是下人为了干活儿方便才弄的。” 苏妁放下车帘收回视线,冲大伯母莞尔一笑,但笑不语。 杨氏自不会往坏里想这孩子,谁让这丫头的笑又甜又诚挚,便是不答一个字儿也让人觉得乖巧无比。有一瞬杨氏甚至走了神儿,鬼使神差的在想日后什么人才能娶了这么可人儿的丫头。 她对这丫头的喜爱倒是不掺假的。 于是又接着道:“妁儿,别看咱们离着京城那么近,可还真没来过几回。这回进京住下了,你可定要多出去逛逛,京城里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听着这话,苏妁觉得大伯母这是还将自己当个小孩子哄。脸上讪了讪,敷衍着点头称好。 白日里这一路官道很是通畅,一个时辰左右便驻停了下来。苏明堂夫妇与大哥大嫂一个接一个的踩着步梯下了车,苏妁最后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砖围成的三进院子,较之朗溪县的苏府差不多大,但不像那边分隔的那般细碎。是以庭院开阔明朗,还有回廊与山石布景,整体比朗溪的苏府不知要好出多少倍来! 苏妁自是激悦,但却不及大伯母表现的明显。 “哎哟哟,真是死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官邸!如此也不枉活一回” 杨氏才惊叹一句,就被大老爷堵了回来:“呸,才刚搬进来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杨氏略带窘色的扫视了圈儿众人,立马住了口。深深自责,平日里最注重言辞体面,怎的这一激动竟失了态。 只是她也从这刻起越发坚定了心思:她要在这里住下去,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两个月,而是长久的住下去! 苏明堂一家居正院儿乃是自然的,他将大哥大嫂安置到后院儿的厢房,是间带耳房的套间儿。 简单安顿好行囊,苏明堂招呼大哥大嫂来偏厅用午饭。用饭时聊唠起了些家常里短的事儿。 苏明堂边夹着菜,边随口问道:“大哥近来布庄生意如何?” 苏明山当年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布庄,虽打理不得当生意日渐惨淡,不过借着祖荫庇护勉强能糊口。 他原来正夹着一块肉快要填进嘴里,一提到这事儿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了。 桐氏见状便奇道:“怎么,大哥布庄生意有问题吗?”毕竟日后一个月皆要同桌而食,关系能缓和的自然要尽量缓和,不然谁都不自在。 大嫂杨氏见老爷没心情说,便主动诉起了苦:“哎,入秋前尚书府的管家来布庄订了一大批布料给下人们做工衣,原定的是昨日放银,结果老爷去领银子却被人给轰了出来!” “后来打听之下,才得知是管家前日挨了客人的打,近来在养伤,所欠的货银要伤好之后再结。可听说伤的不轻,险些丧了命!这货银可谓是遥遥无期啊。” 杨氏想着如今苏明堂好歹也是五品官员了,指不定能帮他们解决解决。 一听是尚书府,苏明堂便知爱莫能助。但还是颇为好奇的询道:“是哪位尚书大人的府上?” “礼部尚书,张茂张大人。”大老爷答道。 苏妁刚刚喝进口中的汤顿时惊得吐出了大半! 张尚书府的管家,不就是那晚给她一耳光的那个男人。竟挨了打,还险些丢命 谁这么除暴安良?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第145章 翌日。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 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 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 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 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 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 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 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 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 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 ”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 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 想及此,她毕恭毕敬的朝着行刑台鞠躬。如今人虽不躲在爹爹身后了,双眼却还是紧紧阖着,不敢睁开。 敬是一回事,怕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年纪,委实不敢看那身首异处的惨景。 只是这一躬鞠下去,她尚不知自己竟朝错了方向,莫名朝着首辅大人的玉辇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谢正卿眉心微蹙,面色讪然,悠忽将头转向一侧。这礼,他还真有些受不起。 直到苏妁虔诚的忙和完了,他才又转回头,细端了眼这个古怪的丫头。 那张白腻堪比羊脂膏玉的脸蛋儿,许是因着这会儿内心恐惧,白的有些过份。紧闭的双眼只见睫羽微颤,其上所挂的泪珠儿在灿然的金光下熠熠闪灼,惹人怜爱。秀挺的鼻梁下,莹润粉嫩的唇珠儿紧抿 恍过神儿来,谢正卿才发现自己在这无聊至极的一幕上盯了半晌。 见岑彦仍拱手在下等自己施令,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了句:“先不必管这种虾蟹之流了。” “是。”岑彦看看大人,又转头看看那个姑娘,总觉得气氛有一丝诡谲。 未几,辇毂摆着盛大的阵仗回宫,威仪自不输御驾出行。众大臣及百姓们则再行跪拜之礼,恭送谢首辅。 人群中,只见苏妁偷偷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望向那辇车的背影。 威则威矣,但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断不是为了再见一回家人历难。便是龙头锯角,虎口拔牙,这场仗她也输不得!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第146章 翌日。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 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 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 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 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 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 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 将身子挡于马车前,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 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 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 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 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 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 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 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 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 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第147章 翌日。 苏妁跪在第二排, 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 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 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 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 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 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 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 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 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 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 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 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 骤闻屋内这声尖叫, 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 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 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 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 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c是恩人c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书?”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书?”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 如此想着,苏妁开始换起了衣裳。 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急道:“小姐,您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出门凑热闹不成?” 苏妁原本只是想着穿正式些,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去将父亲送出的书要回以绝后患。可是霜梅这话儿显然又有所指。 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奇道:“凑什么热闹?” “小姐,今日不是那位杨青天的行刑之日么,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送上一程。” 杨青天苏妁记起确实在她及笄不久后,便有一位清官被公开‘正法’了。朝廷还特意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美其名曰送杨大人‘回归故土’,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 朗溪县与京城南端相衔,而由北镇抚司署理的诏狱,却位处京城北端。故而特意让关在诏狱的杨大人来朗溪县行刑,便是为了让囚车由城北至城南跨越整个京城,游街示众,震慑异党。 想来这位杨靖杨大人,也不过是日前上书圣上,奏请万岁爷收回传国玉玺,以正纲常。 若是不知苏家未来的命运,苏妁可能还不会去淌这趟浑水。但如今她既知杨大人的死便是大齐历时两年的文字狱的开端,那必然是要去送一程这位清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第148章 翌日。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 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 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 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 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 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 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 岑彦便返回马车处, 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第149章 翌日。 桐氏越发的不解, 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 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 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 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 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 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 便开了正堂的大门, 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 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 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 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 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 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 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备马。”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第150章 翌日。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 没急着往嘴边送,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 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书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他放下手中酒杯,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 便赶忙接了个话题, 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 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 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 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 未言, 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 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 女儿被掳,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 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 也仅仅是一刀之罪, 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 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 故而大人身上所佩的唯一饰物若想移出去,便只能 只见小丑扯着七彩的斗篷旋转了两圈儿,几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下来,谢正卿腰间的佩玉业已不见了。尽管并无人注意到他的手有触碰到首辅大人。 众人称奇,小丑亦是洋洋自得。只是下一刻,却见首辅大人原本娴适的脸上蓦地转冷,眉宇间顿时阴霾重重。 “大胆!”岑彦厉斥一声,既而拿剑柄指向小丑,眼睛微眯,带出一丝狠厉:“大人的玉佩乃是高祖先帝御赐之物,等闲人士岂可碰得!” 边说着,他将那剑柄自哆嗦不已的小丑徐徐划向一旁的几个丫鬟:“若是移至其它大人身上尚且好说,若是移至这些卑贱东西身上,便是亵渎圣物,辱没皇上!” 这话说完,百官纷纷颔首静默,下人们更是跪地讨饶。 只是就在跪地这一瞬,先前跌跤的那个丫头莫名觉得被腰间什么硬物硌了下。既而垂下眼睑,伸手在腰封中翻了下。 顿时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第151章 翌日。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 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 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 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 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 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 就算是亲子丧命, 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 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第152章 翌日。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 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 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 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 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 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 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 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 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 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 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 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 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第153章 翌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 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 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 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 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 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 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 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 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 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 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备马。”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第154章 翌日。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 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 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 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 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 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 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 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 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 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 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c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第155章 翌日。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 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 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 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 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 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 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 天子脚下, 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c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第156章 翌日。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 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 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 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 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 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 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他伸手将裙摆往上撩了撩,女子发出些动静,虽嗓子还没从药的后劲儿中缓过那哑来,但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畜生”之类的话。 男人顿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识抬举的蠢婆娘!年纪轻轻的伺候个四五十的糟老头,能赚来多少快活?今晚哥几个就给你开开荤,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马背上长大的铁汉子!” 说着,男人将手中的碗缓缓斜去,那透明的酒液流淌而下,滴在女子的胸腹之处,顿时将那流云纱浸湿浸透,紧紧裹贴着身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第157章 翌日。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 花木掩蔽下, 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 但他们手上c脚上c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 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 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 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 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 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 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 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 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 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 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 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 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刚刚鸡啼过三遍, 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大人,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第158章 翌日。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 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 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 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 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 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 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 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 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 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第159章 翌日。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 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 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 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 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 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 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 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 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第160章 翌日。 尚书府的书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 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 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 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 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 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 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 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 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 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 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 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 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 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第161章 翌日。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 没急着往嘴边送,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 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书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 他放下手中酒杯,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 便赶忙接了个话题, 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 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 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 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 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 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 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 也仅仅是一刀之罪, 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 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训诫,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训诫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 故而大人身上所佩的唯一饰物若想移出去,便只能 只见小丑扯着七彩的斗篷旋转了两圈儿,几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下来,谢正卿腰间的佩玉业已不见了。尽管并无人注意到他的手有触碰到首辅大人。 众人称奇,小丑亦是洋洋自得。只是下一刻,却见首辅大人原本娴适的脸上蓦地转冷,眉宇间顿时阴霾重重。 “大胆!”岑彦厉斥一声,既而拿剑柄指向小丑,眼睛微眯,带出一丝狠厉:“大人的玉佩乃是高祖先帝御赐之物,等闲人士岂可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第162章 翌日。  此时,她正不着寸缕的横在床上, 像朵被人亵玩败了的茉莉。那叶瓣上处处是溢出的花露, 而花朵本身却已透支过度, 原本莹润饱满的瓣儿成了透明蔫菸状, 看着便让人心疼。 晨曦初露, 当第一缕霞光映进屋子, 汪语蝶知道自己死定了。听着外屋窸窸窣窣穿衣收拾兵器的声响, 她明白自己唯一的价值已被利用完, 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冰凉一刀。 她坦然等了许久,直到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丝生机时, 突然一声骇耳的巨响, 门被踹开了! 微微侧头, 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 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 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 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 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 仇也报完了, 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 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有掐的c有扭的c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c诰敕房舍人c监察御史c修撰c鸿胪寺丞c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c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c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书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书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书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 饶是心中腹诽,婆子却还是乖顺的领着沈英下去,找前院儿的丫鬟衣裳换了。 满朝皆知,礼部尚书张茂乃是最看重体面之人。而一府之中,往往越是最卑微的等级才更能体现出主子的品味。譬如言至某府清华鼎盛之际,便有人说连府上的丫鬟都容色绝丽c秀雅脱俗,那是多大的体面! 管家又端了眼已飞速换好衣裳赶回来的丫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骄志满。就这姿色往前厅一撂,比其它大人们带来的最拿得出手的娇妻美妾都还要明艳!这便是尚书府的体面。 “走吧。”管家转身,带着沈英及其它几个挑好的丫鬟回前院儿去了。 管家一路细心嘱咐,毕竟这皆是些没上过大堂的。好在她们要做的活儿也只是往大堂端端盘子,而传菜的丫鬟因着需一遍遍进出,故而是无需正式行礼的,只需在上菜时稍稍屈膝便可,因此倒也没太多要学的。管家只反复叮咛她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勿撞着了哪位贵人,也切勿摔了盘子。 只是管家在耐心说这些时,沈英却四下里环顾,根本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她满心想的是:书房在哪儿? *** 前厅正值喧闹,不仅传菜的丫鬟们今晚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连席间的座次亦如是。 晚宴共设上桌一席:案酒六例,菜四色,烧炸六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宴自然是谢首辅,由张尚书及尚书夫人等亲自招待。 又设上中桌三席:案酒五例,菜四色,烧炸四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坐皆为二品之上官员,包括太傅c太师c太保三公,连带六部尚书,及其各自家眷。 再设中桌十数席:较之上桌菜品略次一等,但鸡鸭鱼肉经典菜肴皆不可少,菜量亦是十足。所坐便无太多礼数,三四品官员,及府上亲友等。 大齐四品以上官员方可上朝议政,故而再低阶些的官员便无甚交情,自然也不会收到尚书大人的请柬。 就在果碟茶食接连上齐之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听闻此声,所有宾客无一再坐,纷纷离席理好袖襕,面朝朱门之处颔首恭立。即便三公,亦恭谦如是。 一片洞洞属属之下,就见身着鸦青便服的谢首辅,负手阔步迈进了张尚书府的大门。与早朝时所不同的,是他掩下了眉宇间惯有的孤清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此时满面的奕奕光华,神采英拔。 “都坐!今晚张尚书喜添麟儿,大家欢坐一堂尽情畅饮,勿让礼数坏了兴致!”甫一进门,谢首辅就笑逐颜开的大声命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第163章 翌日。  最外围的百姓们伏地稽首, 行过乎恭。对于这位当朝首辅谢正卿, 民间是只有畏惧,不敢妄议。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 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 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 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 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 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 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 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 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 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 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 这是小女。”说着, 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第164章 翌日。 叶子上沾着几滴晨露飘不动,只簌簌的往田里坠去。那些露珠儿渐渐汇至一处, 凝为一颗滚圆的水珠, 晶莹剔透,倒映着尘世间的五光十色, 和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晨曦下, 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 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 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 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 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 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 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 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c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第165章 翌日。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 寝食难安, 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 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 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 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 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 姐姐肯来陪我小住, 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 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 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 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 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 头七刚过, 余阴尚重, 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柳氏原本想着既然院子爽快分完了,眼下又正好起身致谢,那就不如直接回去好了。可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见对面的杨氏又坐回了圈椅里,大老爷也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第166章 翌日。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 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 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 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 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 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 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 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 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 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是”饶是心中腹诽,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由季长生驾着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第167章 翌日。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 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 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 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 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 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 就算是亲子丧命, 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 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 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 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 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c惊喜c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第168章 翌日。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 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 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 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 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 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 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 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第169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缓了片刻, 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房门口走去, 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 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 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 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 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 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 腹有诗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旷夫怨女。 “呵呵, ”干笑两声,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 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苏妁略微一怔,既而连忙应下:“姐姐放心,便是您不嘱托,妁儿也定不会将如此私密的谈话外传。”做完保证后,心中却微涩。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她将那些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是苏伯伯的。听爹说样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法,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禀道:“大人,房内所有藏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名、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房内少了哪些。”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中院儿的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第170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既而凑上前去, 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 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 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 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西配殿, 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 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 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时仍头戴梁冠,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 接而稽首行礼, 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 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 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第171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尚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 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 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房点着烛台, 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 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 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 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 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 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 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 好歹是个姑娘家的, 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 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第172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 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 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 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 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 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 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 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第173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 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 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 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 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 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 翻不着, 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 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第174章 翌日。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 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 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 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 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 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 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 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 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 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 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 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 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这位姑娘时,不由得稍稍错讹了下:“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第175章 翌日。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 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 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 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 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 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 旷夫怨女。 “呵呵, ”干笑两声,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 已觉餍足, 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 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 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 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第176章 翌日。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 但碍于叔嫂的避嫌, 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 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 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 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 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 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 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 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 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 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 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 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话都开了头,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第177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 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 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 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 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 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 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 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第178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大人, 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 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 张尚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 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 女儿被掳, 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 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 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 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 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 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训诫, 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 上铺红绒软垫, 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训诫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第179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潜心贯注间, 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 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 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心理, 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法, 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 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 禀道:“大人,房内所有藏均一一记录在此, 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 双手持着面与封底一展, 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名、著者两两对应, 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房内少了哪些。”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房中藏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第180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 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 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 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 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 素净着一张脸儿, 梳着个双丫髻,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 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 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 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也只是碍于礼节, 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 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秋夜渐凉,暮霭遮月。 尚府的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给这满屋子沉寂的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第181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因是刚刚开席, 众宾客间尚需寒暄热络, 故而先不安排繁闹的歌舞,只有涔涔古琴声伴着和缓的鼓点儿,为席间添上一分雅致的喜庆。 张茂双手端起一只八角杯, 略一躬身子, 满面谄笑的敬道:“谢首辅请。”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 没急着往嘴边送, 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他放下手中酒杯, 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 便赶忙接了个话题, 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 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 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 张尚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 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 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 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训诫,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训诫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第182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 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 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 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 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 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 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 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 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 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房中藏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他伸手将裙摆往上撩了撩,女子发出些动静,虽嗓子还没从药的后劲儿中缓过那哑来,但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畜生”之类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第183章 翌日。 晨曦下, 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 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 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 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 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 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 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 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 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c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第184章 翌日。 谢正卿寻了书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 竟一时兴起, 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 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 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c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 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 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c《破阵子》c《战国策》之类, 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 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 禀道:“大人, 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 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c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第185章 翌日。  尚书府的书房内这会儿却是静谧非常。 缓了片刻, 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去,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 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 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 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 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 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 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 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 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 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 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 旷夫怨女。 “呵呵, ”干笑两声,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 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第186章 翌日。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 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 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 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 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 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 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 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 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 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 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 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 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 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 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 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c分头c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第187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 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 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 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 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 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 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 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 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 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 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 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 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 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 不早了, 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第188章 翌日。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 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 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 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 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 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 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 他日定是要报答的, 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 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 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 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 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 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c分头c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第 189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 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 自西边往尚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 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 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 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 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 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 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 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 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 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 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一日不偷回, 她便食不知味, 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晨曦下,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第 190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 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 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 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 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 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 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 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 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 人微言轻不受瞩目, 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 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第 191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尚府的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 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 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 给这满屋子沉寂的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 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 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 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 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 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 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 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 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 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 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中院儿的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 而且,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第112章 “那个姑娘名叫苏婵, 是郎溪县人,听她说是因着家中亲戚都搬来了戊京, 是以便也想在戊京寻户人家扎下根儿。她家境平平,爹娘都无甚本事, 更无甚家底儿……”说到这儿,刘媒婆仔细看了看杜公子的脸色, 见他平静无波。 这才试探道:“以这姑娘的家室,不知杜公子是想纳她为妾还是?” 杜晗禄从未指望过苏婵能有何家底儿,她的唯一价值只在于是苏妁的妹妹,谢首辅未来的小姨子。 反正自从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出事后, 杜家已不被朝廷器重, 爹娘一心想借他攀门好亲翻身, 可弟弟开罪谢首辅的事儿朝中人尽皆知,哪家敢和杜家结亲?几经碰壁后,最终他娘竟想让他娶个商贾之女! 故而今日苏婵误打误撞的找上门,杜晗禄觉得这是天意!虽说苏婵家一无是处, 但她有个争气的姐姐, 那么借由这条线儿, 便可与首辅大人攀上亲戚!且不说未来会不会再受重用,至少不会四处被人白眼相待。 “呵呵,既然是倾心,自然是娶作正妻。”杜晗禄笃定道。 刘媒婆愣了片刻, 只心道这苏姑娘是当真命好!这么悬殊的门楣, 竟也能做上正妻。 “呵呵, 杜公子还真是个多情种,既然如此,老妇定当尽力而为。依照约定,苏婵姑娘三日后一早会再来,就劳烦杜公子到时也跑上一趟。” “好说好说,三日后我必一早来此。”杜晗禄再三谢过刘媒婆后,赏了银子,便离开了。 这出手,刘媒婆自然是极开怀的。 *** 这厢苏婵回了苏府,已是日暮之际。 因着二房家的是头一日到,苏婵之前又从未进过京城,故而见她这么晚不回,苏明堂与桐氏以及长房一家的也是略觉担忧。 倒是柳氏,反过来不停的劝大家婵儿机灵,不过是一时贪玩儿回晚了,不用多操心。 苏婵与叔父一家道歉过后,便随柳氏回房。一路上柳氏装模作样的□□她心性野了,刚一进京就这么疯玩儿。 可进到屋里才关上屋门,柳氏立马便换了副和善脸色,拉着女儿关切道:“婵儿,今日见到你姐姐了没?还有你姐夫,请过安了吗?” 苏婵自打回来就一脸的悻悻之色,起初柳氏还以为她同自己一样只是作样子给旁人看,这下进了屋看她还是这副样子,便明白定是今日不顺。 “怎么了婵儿,是没找到在哪儿吗?” 苏婵摇头,面露气愤的一屁股坐进榻椅里:“娘,你说这人都多现实呐!苏妁这才刚刚攀上了个高枝儿,就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认了!那家丁开门时听了我自报家门还一脸的恭敬,结果进去禀报完再回来就变了张脸!说苏妁在忙,没空见我,要我改日再去!你说她住在别苑里能忙个什么?” 听完女儿的抱怨,柳氏也觉得不甚舒服,但又想想眼下只有她贴人的劲儿,还指望着人家来贴她不成?便出主意道:“婵儿,既然家丁说改日再去,那你就明日再去!看看苏妁还能说什么,要是还忙,你就后日再去,总有她不忙的那一日!” “娘!”苏婵万般不解的看着柳氏,虽说她也知道眼下她们得靠着叔父一家,可是她们娘俩也从来不是个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子。 柳氏自是明白女儿眼下憋屈,便给她分析这其中利害:“婵儿啊,你就是再委屈再不平,你也只能忍着!苏妁嫁的是什么人?当朝首辅!日后她就是首辅夫人,甚至日后还有可能……” “罢了罢了,咱先不提那些。”柳氏还是没敢将‘皇后’二字说出口,毕竟这话由她一小老百姓来说,还是有些不知死活。 她继续劝道:“总之日后莫说是你,就连你娘我见了苏妁也是要行大礼的!你跟她置气?置得起么?莫说她不想见你赶你走,就是她让你在门外跪着,你也得跪啊。” 听着这些,苏婵心里愈发的憋屈!从小到大,不管外表还是头脑,她从不觉得自己比苏妁差哪儿,就因为苏妁运气好,比她先认识了个大人物,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行了娘,别说了!明日我再去就是了。”苏婵听的实在是烦了,起身出了爹娘的屋,回了自己房里。 …… 翌日天才刚亮,苏婵就又提着娘新做的家乡小点去了褚玉苑。 叩开门后,门房进去通禀,苏婵在外等着。 这回之所以来这么早,她便是想看看苏妁有什么理由,这么早,首辅大人去上朝了,她就不信苏妁一人在府里还能有什么可忙的! 家丁通报给了丫鬟,丫鬟又来到苏妁的卧房外轻拍了两下门。 迷迷糊糊的醒来,苏妁才发觉身旁的东西早已凉了。她枕着的已不是谢正卿的臂弯,而是他为她垫好的兔绒软枕。 噢,她这方意识到,他这是去上朝了。 “什么事?”苏妁沙哑着嗓子问道。 “苏姑娘,有位叫苏婵的,自称是您的亲妹妹,想要求见。”丫鬟毕恭毕敬的禀道。 苏婵?苏妁一下瞪大了眼睛,心中百般不解,苏婵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不过既然找上门儿来了,她也总不能不见,便道:“先带她去偏厅吧。” “是。那奴婢是否要派人来给苏姑娘梳洗?” 迟疑了片刻,苏妁应道:“好。” 那丫鬟退下后,苏妁忙起身下床,往一门之隔的自己屋子走去。 昨日她被谢正卿从汤池里闹了半天,抱回房后又不让她回自己的屋,强留她在他的床上过了夜。所幸他这一夜还算老实,没有太折腾她。 坐到梳妆镜前,很快便有四个小丫鬟端着盛好温水的铜洗,还有漱盂盐罐儿等进来。苏妁用青盐漱了口,又被伺候着洁了面,之后接过丫鬟递上的干帕子擦净脸。 一个丫鬟在妆匣里取了个粉色雕芙蓉花的八角盒子,轻轻一扭打开盖子,伸手抿了一下内里的琼脂,然后点在苏妁的额头,鼻尖儿,脸颊,下巴上。之后又搓热了掌心仔细帮她在脸上涂匀。 同时,另一个丫鬟则在精心的帮苏妁梳顺着长发,之后绾起了一个苏妁平日里最喜欢梳的垂花鬓。 另两个丫鬟则一个铺床叠被,一个为她挑选衣裳准备更衣。 末了,那伺候妆容的丫鬟还想再帮苏妁上些胭脂,却被苏妁阻下了。她也不是见什么要紧的客人,左右不过自家的妹妹,显摆这些做什么。 苏妁正欲起身往偏厅去,却正巧看到痴痴立在门口的苏婵。 苏婵是有些呆了,从进了褚玉苑的大门后,下人备来了轿子,她便呆了。她之前只听闻说真正的豪门深府,那院子多到数不过来。却不知竟还有人家能大到在府内还要以轿子代步,而且轿子还行了许久…… 方才丫鬟带苏婵去偏堂时,那诺大的偏堂,奢华的让她感到害怕! 六根抱都抱不过来的红木粗柱撑起穹顶,那穹顶高到好似她晚上仰头望星星一般吃力!那上面还雕刻着云龙花纹。 苏婵一直知道奢靡的东西是可以震撼人心的,可直到进了这儿她才明白,太过奢靡了,那震撼就变成了威压!让她觉得自己何其渺小,何其邋遢,纵她不愿意承认,但她心底是有个声音的:她不配呆在那儿…… 当然,她还有一重顾虑便是在这种高堂广厦下,很难说贴己话。故而丫鬟一走,她也紧跟着退了出来,直接跟着丫鬟来了苏妁这儿。 她早想到苏妁在这儿必是过得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亲眼见了,还是觉得出乎意料。 “苏婵,你……”苏妁边被下人伺候着更衣,边看着苏婵,刚想问她怎么会找来这儿的,又怕这话引发了歧义,便换了个问法,笑着问道:“这里很难找吧?” 苏婵敛了敛那抹大惊小怪的神色,沉着道:“还好,我和爹娘不放心叔父,进京来看看,结果姐姐不在。爹娘不便来这儿,婵儿便代替他们来给姐姐打声招呼。” 说罢,苏婵将手里的点心盒子举了举,虽觉得这些东西放在这个环境下太过寒碜,但还是要将心意表上:“娘说姐姐最爱吃她家乡的小点,特意一早做了让婵儿送来给姐姐尝尝,可还是小时候那个味道。” 苏妁意外的不只是柳氏给她送点心,虽说这点心从她小时吃过后,长大就再也没有吃到过。更令她奇怪的是,苏婵居然一口一个‘姐姐’的唤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第113章 苏妁想拉着苏婵去偏厅坐坐, 可苏婵却不愿去。 “姐姐,不如咱们就在你卧房坐会儿吧?偏厅是正式待客的地方, 就咱们姐妹俩还去那儿装模作样的端坐着,多别扭呀!”这看似是商量的语气, 可苏婵的手却已经挽上了苏妁的胳膊,往里屋的坐榻上带去, 没给苏妁拒绝的余地。 这种小事,苏妁在郎溪老家时便已习惯了。虽说那几年长辈们不怎么来往,但她与几个兄妹偶尔还是会玩儿在一起,苏婵总是喜欢按着自己的喜好来主导每件小事, 凌厉且强势的性子。特别是上辈子, 苏妁简直回回被苏婵吃定。 苏婵详细说明了此次进京的因由, 又没完没了的聊起小时候的琐事,这让苏妁开始厌烦。而且她一口一个‘姐姐’,更是让她听的浑身别扭!虽说她的确是长苏婵几日,可从小到大苏婵也没唤过她一声‘姐姐’, 这突然而生硬的亲昵, 让她很不自在。 “婵儿, 你……其实你可以像以前那般直接唤我名字的。” 苏婵正说小时的事说的兴奋,这突然的一瓢冷水泼过来,脸上不由的怔了怔。怎么,她按娘所说的敬苏妁一声姐姐, 还惹苏妁不高兴了? 其实苏婵也明白娘为何一定要她改口唤苏妁姐姐, 叫了‘姐姐’, 多半就要担起照顾妹妹的职责了。 故此,苏婵也不愿一退到底,便说道:“以前那是小,不懂事。可如今咱们都长大了,还是应顾及长幼有序的伦常。不若这样,日后若是有外人在,婵儿就叫你姐姐,若只是私下,便还是叫你妁儿,可好?” 见苏婵说的头头是道,连长幼轮常都敬了出来,苏妁只得点点头同意:“那好吧。” “对了妁儿,首辅大人何时回来?”苏婵以手遮着嘴,小声问道,仿佛怕守在门外的丫鬟听了去。 苏妁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应该快了,要不婵儿你……”先回去。 可这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苏婵抢过话去道:“那我还是见过姐夫了再走吧!” “不行!”慌张间,苏妁径直说出了口。 “怎么了?”苏婵纳闷的看着她,心中开始猜测起来。难不成是苏妁对于拴男人没把握,怕她…… 掩下那抹慌张,苏妁并没把心中担忧说出来。而是笑晏晏的道:“你不是说昨晚没回去用晚饭,害得一家人都在为你担心?那今日还是别耽误回去用晌午饭了。” 毕竟苏婵一直在郎溪县长大,根本未曾见识过京城的血雨腥风,若是苏妁告诉她在那人面前说错一句话便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她定会觉得是危言耸听。 既然苏妁这样说了,苏婵纵是心里再想见一眼未来‘姐夫’,也无法觍颜呆下去。只得强按下心中不悦,笑着应道:“好,那我这就回去。” “好,我送你。”说着,苏妁起身礼貌的送客。 出了卧房,长长的轩廊明亮且宽绰,苏妁靠里走着,而苏婵靠窗走着。苏婵忍不住伸出左手在那些雕柱和绣槛上描画,一路走来,竟见指尖儿上未染上一丝的尘灰。 “褚玉苑这么大,下人竟也能洒扫的这般干净。”苏婵话语间是掩不下的惊羡。 苏妁只笑笑,自己也是这里的客,又如何夸亦或谦?说话间二人已出了轩廊,由管家亲自备了轿在外接应,直到目送苏婵上了轿往大门处行去,苏妁才调头往回走。 这厢苏婵乘着轿一路撩着帘子赏窗外美景,忽地轿子落停。她往外觑,见轿夫与管家皆已跪在地上,似是在向什么大人物行礼。 接着便听到管家向那人禀报:“大人,轿里坐的是苏姑娘的妹妹。” 苏婵恍然意识到外面站的是什么人,只是轿窗朝向关系,她仅能看到那人一小侧身影和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便是如此,已让苏婵心神忐忑。 看不到脸,却可见那人身量修长,冷肌如玉,加之华服加身,更显轩昂伟岸。这与她在老家时所听来的那些描述似乎相去甚远,传言中当朝首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该是阴森可怖的。 松开窗帘,苏婵手捂着胸口用力喘了几下,才镇定了些,掀开轿门帘子往外去行礼。可当她下轿后,却也只见了首辅大人一个背身儿。 他已走远了。 “姑娘快上轿吧,你是苏姑娘的家人,想来大人是不会怪罪的。”管家掀开轿门帘子,让苏婵进去。 苏婵不甘的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娥眉微蹙,气自己方才怎的就那般上不得台面儿,连下轿行礼都畏畏缩缩的!如今错过了这么好的露脸机会。 转身欲上轿,苏婵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顿时脸上淡出笑意。她撤回刚迈上轿的腿,转头皱眉冲着管家道:“糟了,我给姐姐送糕点用的食盒忘记拿了……” 管家脸上讪了讪:“一个食盒而已,姑娘下次再来时捎着就是了。” “不行,我们家就那一个食盒,而且下次来时还要给姐姐捎她最爱的家乡小点呢!” 管家见拗苏婵不过,只得妥协道:“那我这就派人去取,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还是我自己去拿吧,劳烦您再抬我回去。”说着,苏婵便抬脚上了轿,不给管家再商议的机会。 见状,管家也头疼。褚玉苑是什么地方,哪能容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何况眼下大人回来了,若是碍了眼…… “可以起轿了!”苏婵坐好见轿子迟迟不走,便又催促了句。 管家备感无奈,只得一脸悻悻的命上句:“起轿!那就再给抬回去吧。” 为免冲撞了大人,管家回时特意绕了小道,最终轿子落停时,谢首辅刚好步入轩廊。 苏婵下轿便急急追了上去,在离着谢首辅六七步的时候驻下了脚步,跪在地上叩头行礼,口中敬到:“民女见过首辅大人。” 良久,未听到平身免礼之类的说辞,苏婵怯生生的抬起头,却见首辅早已离她甚远了…… 他压根儿没停下。 尴尬之色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苏婵手撑着地站起,揉了揉膝盖,继续跟了进去。便是落了个没脸,她也还是得取回她的食盒,同时也抱了个侥幸心思,兴许方才只是自己声音太小,首辅大人根本没听到呢? 可当苏婵跟到先前苏妁的卧房门外十步时,便被守门的丫鬟拦了下来。 “姑娘您不能进去了,首辅大人在里面。” “可我的食盒落在了里面,特意回来的取的。”苏婵蹙眉道。 “那也不行,大人吩咐过,不管谁来都不可通报打扰。” *** 这厢,苏妁正在自己房里弯着身子铺床。虽说这床昨晚并没睡过,但方才苏婵好奇非要在上面躺上一躺,结果还是弄的有些乱。 正伸手捊着铺被,苏妁突觉腰间一热,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在了她的腰间! “啊!”随着一声尖叫,苏妁已被谢正卿整个抱起,他一转身便抱着苏妁坐在了自己腿上,继而双手故意抚弄撩拨着她的纤细腰枝,使得苏妁连连求饶并主动勾紧了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贴。 虽说只是嬉闹,可苏妁最怕的便是这一招儿。苏妁的腰间极其敏感,一触就痒的难耐,自从昨晚谢正卿发现了这个弱点,便一直不肯饶过她。 “我错了我错了……求大人放过……”苏妁又哭又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告饶道。 谢正卿哪里舍得放弃这么大的乐趣,她越痒得受不了,他便越觉有趣,攻势一波接着一波,还以轻蔑的口吻质问道:“哪里错了,说来听听,说不出来今日便没完!” “啊——不要——”苏妁实在被整的没法子了,勾着谢正卿的脖子使劲贴在他身上,极尽卖乖。 见苏妁好似急的快喘不过气儿来了,谢正卿方收了手,然后轻轻捊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苏妁离开他身子一些,瞋他一眼,带着几分不服气,可见谢正卿注意到了她这眼神儿,立马又软了下来,不敢再招惹他。 煙眸如水,盈满春情。定定的凝着苏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谢正卿的双眸愈发云雾涌动。他猛得一个动作将苏妁放倒在床上!之后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子上。 他只将唇贴在苏妁的唇瓣上细细厮磨,似是并不急于吞噬那花瓣中的美味甜点,而是轻嗅轻闻,享受这幽静美好的距离。 “听说今日你家里来人了?”谢正卿每吐一字,都轻轻在苏妁的唇瓣上蹭画一下,有意挑逗,却又神态正经。 他的手还时不时沿着她的腰线轻轻描摹,将苏妁弄的好似浑身被火苗舔过一般难耐! “嗯……”苏妁想好好的应这一声,可发出的却似娇哼一般腻人。她两眼迷离,昏然如醉的对视着谢正卿的黑眸。 趁她嘴唇微启,谢正卿顺势嘬住一片唇瓣嗍舔,难为人似的追问道:“都说什么了?” 苏妁不知如何回答,苏婵磨蹭了一个时辰的话要她如何三言两语表完?她自然不知,谢正卿所在意的是苏婵有没有告诉她送彩礼之事。 “只说了些家常……”苏妁正张口说着,那滚烫的软物便轻易闯入口中,顿时将她填满,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下聘之事谢正卿自是不想刻意瞒着苏妁,只是苏明堂如何打算他也心中有数。 故而,他更想待苏明堂点头认可后,再让苏妁知道。免得一桩好事,却成了她眼中的愁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第114章 马车自专供车轿通过的偏门驶入苏府后, 苏明堂自车上下来,竟见大哥苏明山, 二哥苏明远,都站在院子, 好似特意等他。 昨晚他便嘱咐好桐氏,今日一早就将大哥二哥两家劝回郎溪。显然这是没劝成。 “三弟, 你来。”大哥苏明山面色沉重的说着,往大堂走去,苏明堂与苏明远皆紧随其后。 落座后,苏明山也没绕弯子, 径直言道:“三弟, 今早弟妹已将你的意思给我和二弟转述了。我与你二哥也意见基本一致, 我们回郎溪,但不是此刻。” 苏明堂叹了声,“大哥,你这又何必?” “三弟, 首辅大人给妁儿下了聘, 你不乐见这门亲, 我们能理解。但一家人有难关总应该一起过,我与你二哥纵是帮不上什么忙,也想见此事安然解决后再行离开。”大哥苏明山说道。 二哥苏明远也连忙附和:“大哥说的是啊!这古语说的好,三个臭皮匠还抵一个诸葛亮!我与大哥就算是不通朝事, 但至少能帮你理理说辞, 看这理由怎么编比较不容易激怒首辅大人。” …… 一来而去, 见两位哥哥如此笃定,苏明堂便也放弃了继续劝他们回郎溪的念头。只是感慨道:“想不到二位嫂嫂如此仁义,竟也愿留在这里共赴难关。” 苏明山与苏明远笑笑,只是各自心中所想却差之千里。 长房一家,从苏明山到夫人杨氏,再到儿子苏博清,自然是真心担忧。生怕不贴身劝着,苏明堂这性子再搞出个什么宁为玉碎的执拗举动。 可二房一家就不同了。苏明远嘴上虽说着留下来帮苏明堂想法子退婚,但心中却是想着这婚是退不了的。首辅大人下聘跟皇上下聘道理是一个样儿的,从来没有容人选择的余地,反抗便是死罪一条。 故而柳氏让他留下寻机会说服苏明堂,点头认了这门亲。如此非但不会开罪首辅,苏家自此还能从戊京横着走!苏妁有肉吃,苏婵也能跟着有口汤喝。 “对了,三弟今日跟首辅大人提此事了没有?”苏明远关切道。 苏明堂摇头叹息:“今日下了朝,首辅与皇上有事要议,外臣非召不得驻留等候,只得再待明日。” 听闻此言,苏明山劝慰几句,苏明远脸上却稍稍放松,这种事拖得一日是一日。 *** 晌午饭前,柳氏在房里找衣裳换。 在郎溪老家里时,纵是有几身好衣裳她也懒得穿,一天到晚的干活,穿了也没什么人看见。可如今在京城就不同了,丫鬟多,家丁多,甚至还有侍卫守在院子里。 总归是有些显摆的去处。 苏婵没叩门,直接推门进来,吓了柳氏一跳。接着再看苏婵的脸色,苍白阴郁,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婵儿,苏妁又忙没让你见?”柳氏蹙眉上前问道。 苏婵摇头,“见了。” “那是苏妁冲你摆上了官夫人的架子?”柳氏又追问。 “她敢!” 见女儿这强势的语气,柳氏知道她定是没真吃什么亏,便双手扶着女儿的肩,往椅子前带去,边哄似的问道:“那到底是谁让我婵儿不高兴了?” 坐在椅子里,苏婵眉心微蹙,似有深思,片刻后,才略显委曲的道:“娘,那位首辅大人一点儿也不像传言里的那样可怕!他容貌清隽,声音温柔……” 想到被丫鬟阻在门外时,苏妁房里传出的嬉闹声,苏婵的胸口就好似被块巨大的山石压着! 很多人都说,嫁进权势太盛的门楣里,女子便只有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份儿。可这些,怎么从苏妁身上看不出来? 那个男人凤表龙姿,权势滔天,偏偏对苏妁温柔多情……怎么这世间最完满的事,竟落在了她身上? “婵儿,你见首辅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柳氏追问道。 苏婵又摇摇头,带着几分丧气的回道:“除了请安,什么也没说。” 不只如此,她还连首辅大人的正脸儿都没看见。可不知为何,就只通过那半侧正身儿,和那个背影,她心中就有了副绝美的画面。 柳氏活到这把年纪,看女儿的神色也隐隐猜出了些什么。婵儿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服苏妁嫁的这般好。苏妁有了这桩姻缘,任婵儿日后如何追赶,也难望其项背。 毕竟大齐真正的主人,当朝只这一位。 “好了婵儿,不管怎样,苏妁只要表面不给你难堪,你就热络些待她。自家姐姐也没什么好委屈的,比她是比不过,但有她给你张罗着,你定能找个好婆家!”柳氏从实际角度出发,劝慰着女儿。 苏婵自是知道娘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话听起来却只觉刺痛。明明苏妁现在什么都有了,连家里人也要宠着她让着她巴结着她…… “娘,你说爹要也跟叔父似的当官多好!”苏婵往柳氏怀里一倒,委屈的哭了出来。 在她看来,苏妁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姻缘,那是因着有个当官儿的爹,给她铺就了一条通往京师权贵的大道。 偏巧这时苏明远走到了门口,刚想推门进来,却正好听到了女儿哭着说这句话。顿时收回了手去,眼眶酸酸的往外走去。 女孩儿大多有攀比的心思,他不怪女儿贪慕虚荣,只怪自己没给她打下个好的基础。 苏婵趴在柳氏怀里哭了许久,柳氏想要劝却也不知从何劝起,最终说起:“其实苏妁也没你想的那般顺,你叔父与叔母都不认同这门亲事,正打算抵死拒婚呢。” 那哭声顿时止住了。苏婵徐徐将头抬起,泪眼婆娑的望着柳氏:“娘,叔父他们当真如此反对?” 柳氏郑重的点点头,复又说道:“今早你出门儿后不久,你叔母就来找娘说起这事儿,想劝咱们先回郎溪老宅子,说是你叔父今日早朝就准备向首辅大人坦白心意,恐要招来祸事。” “叔母要赶咱们走?”苏婵眼底流露张惶之色,拭了拭脸上的泪,好好坐回到自己的椅子里。 “你叔母倒是好心,本着怕牵连咱们的心思。可是这回娘可不傻了!”柳氏眼中闪现精光,语气凌厉:“上回,长房家的不过就是跟着他们一起吃了几日牢饭,关了几日禁闭,最后就得了个在戊京安家的好事!” “娘一直就后悔,上回眼光太短浅没能表明荣辱与共的心思,这回也算是个补救。咱们啊,就好好在戊京里住着,不管他们又惹什么祸事,咱们都紧紧跟着,不离不弃!娘算是看透了,你叔父这辈子那是官运亨通的命,每来一道砍儿,那都又是一个新台阶!” 苏婵愣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娘说的是这么个理儿! 便附和道:“娘,自古有云富贵险中求,咱们自己没本事去求,那就一定要抱好了叔父这条大腿!他以身犯险,咱们陪着,等他荣耀了,自然不会亏待咱们!” 柳氏满眼欣慰的摸摸苏婵的头,赞许道:“婵儿长大了,越来越有想法了。” *** 翌日早朝,议事毕,宋吉将浮尘甩至胳膊一侧,拖腔拉调的以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喊道:“退朝——” 百官行跪礼恭送皇上与首辅大人下朝,待宋吉路过时,正伏跪于地的苏明堂轻声唤道:“宋公公,请留步。” 宋吉低头去看,见是苏明堂正抬头望着他,便驻下步子,躬身笑脸儿道:“苏御史,不知有何事要吩咐咱家?” 宋吉往日里也是个拜高踩低的,苏明堂是苏妁的亲爹,他自然好脸儿相待。不只说话客气,眼见皇上与首辅已出了大殿,宋吉忙伸手扶着苏明堂起身。 苏明堂连连躬身致谢,说道:“有劳公公给首辅大人通传一声,微臣想私下求见首辅大人。” 宋吉有意避了避其它几位大人,小声回道:“苏御史稍后随咱家直接去皇极殿吧。” 苏明堂脸上一怔,心道宋吉怎么能不通传便直接拿了主意?只稍一寻思便明白了,定是谢首辅早有示下。 之后,苏明堂随着宋吉往皇极殿去,一路宋吉倒也好心提点了几句敲边儿话。宋吉虽不敢说的太明,但也隐约透露首辅大人对苏姑娘是一片真心,莫将一桩美事变成祸事。 苏明堂嘴上敷衍的应着,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跟着宋吉一路来到皇极殿的御用书房,苏明堂见谢正卿正面窗而立,手中拿着一只玉瓶把玩,似是有心在此等人。 苏明堂不禁心道,看来谢正卿早便料到他会今日找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第115章 自从苏明堂进到御书房后, 宋吉就守在门外,替他捏一把汗的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动静。 良久后, 宋吉渐渐宽下心来。非但未听到摔东西的声音,甚至连句稍重的声量都没听到, 想是一切顺利。 御书房内自然是静的,因为苏明堂自打进来后被赐了座, 便有太监从后面贮廊的小门进来,送来两本儿紧急奏折。 是以,苏明堂便只有看着首辅大人批阅奏折的份儿。政务要紧,他自是不敢先私后公。 看到第二本儿时, 谢正卿故意念出声:“章洲霪雨, 连月不开, 引发饥馑,大量难民涌入冀洲,且频频犯下偷盗抢劫恶行,造成冀洲缧绁负担过重, 不堪容纳。” “冀洲知府请求将这些罪犯流之远方, 以减朝廷负累。”说到这儿, 谢正卿抬眸看向苏明堂,问道:“不知苏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闻听此问,苏明堂面露受宠若惊之色,慌忙自椅中起身, 鞠身下拜, 声色带着过于激动的轻颤:“回首辅大人, 微臣自继任右佥督御史以来已三次上奏此事!可始终未得到朝廷批复!” “章洲霪雨成灾,连绵数月不停,庄稼作物、宅舍牲畜,百姓损失巨大!可因着此灾乃连续不断的阴雨造成,并非疾雨疾灾,故而不构成现有的赈灾级别,加之官官相互,瞒而不报,灾情始终未得到朝廷重视!拖延数月后章洲终于粮尽仓空,形成难民潮涌入最近的冀洲,起初他们只是要口饭吃,随着难民加巨,求予失衡,最终许多人为了不饿死街头,只得故意犯下罪行,去吃牢饭!” 苏明堂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难民们争取活路,摆明了不支持冀洲知府所奏,将他们流放。 将手中奏折往书案上一扔,谢正卿冷言问道:“奏了三次,那你的奏折呢?” “许是……许是……”吱吱唔唔了半晌,苏明堂脸上的慷慨激昂褪去,头越埋越低,似有难言之隐。 “许是你们督察院给劫下来了?”谢正卿倒干脆利落的替他讲出心中猜测。 苏明堂既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认了,便等同亲口出卖了上峰,在朝中越级禀奏本就是大忌,如今再参上峰一本,只怕他日后想再为百姓说点儿话就更难了! 督察院有意包庇两洲知府,而两洲知府一致认为,只要将那些难民流放,两洲都如去重赘!既不需朝廷拨银赈灾,也不需为此被治罪。 故而极有可能是督察院将自己持反对意见的奏折劫下了。 不过令他想不通的一点是,督察院的左、右都御史皆是效忠谢首辅的,既然是谢首辅的人,又为何还会遭疑忌?谢首辅若想护住自己的人,大可以不问,问了也可以不深查,然而此时却又为何细究起来? 饶是这种话苏明堂不敢问出口,但他这副憨直性子,心思尽数写在脸上,无需多言,谢正卿也可一看即知。 谢正卿起身,绕过书案,上前将苏明堂扶起,边按着他坐回原位,边意有所指的言道:“为人臣者,忠贤需并重。只重前者,是为愚忠。只重后者,是为骄顽。在朝为官,不论效忠于谁,贤能都是必不可缺的,否则便是再忠,也是无能之辈。” 见他如此说,苏明堂倒是深感震撼。 此前苏明堂官微人轻,对于首辅的一切作为只是听他人而言,故而始终笃信谢正卿是贪权无为之徒,不然为何要行那窃国之举? 可如今面对面听谢正卿讲这些,苏明堂竟觉得他是个善辨是非,任人惟贤的明主。 “如此说来,首辅大人是准备……”苏明堂不敢随便揣测,故而未作明言,但心下是觉得首辅既然肯来听取不同意见,便意味着愿意救那些难民! 就在苏明堂满眼期待,眸中水雾将要因感动而溢出之际,谢正卿突然提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苏大人,我派人送去的聘礼,可还满意?” 苏明堂脸上怔了怔,方才险些溢出的水雾也顿时抽了回去。心道这才议着赈灾还是流放的政事,怎的又突然提起婚事? 虽说婚事于苏家而言是大事,可放眼天下苍生,在百姓的困苦跟前,这实在是不值一提! “首辅大人,冀洲难民流放之事……”苏明堂眼下更急此事,孰料没问完,话便被打断了去。 “冀洲难民流放之事我自有决断,苏大人无需担忧。”谢首辅的声色中带着几分威压。 饶是这威压有些迫人,但苏明堂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知首辅大人的决断是?” 显然是他的穷追不舍惹得谢首辅脸上不悦,须臾,谢首辅道:“苏大人的意见我已清楚,此事还需再听听其它人的意见,苏大人先回吧。” 既然首辅开口赶客了,苏明堂自然不敢再继续问,只得行了礼退下。 离开皇极殿的苏明堂,心情复杂,喜亦有之,愁亦有之。 喜的是当朝首辅并不似他之前想的昏聩,也不擅专,至少肯给他禀奏的机会,愿意听取不同意见。 愁的是首辅一句自有决断,又不知这事儿要拖至何时,他能等,可那些难民能等吗? *** 褚玉苑内暖阁内,苏妁正坐在椅子里,看丫鬟们将一盘一盘的精致菜肴摆上桌案。 而坐在苏妁一旁的谢正卿,则不时指点着丫鬟们,将几道菜换了换位置。最终换到苏妁眼前的,皆是她方才多看了两眼的。 在谢正卿看来,苏妁跟她爹一样诚实,想什么全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 “都退下吧。”随着谢正卿一声吩咐,布菜和试菜的丫鬟们皆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暖阁了门。 谢正卿知道,苏妁不喜自己用饭时被一圈儿下人盯着,如今她能适应被他盯着已是不易。故而别的方面,他便想让她松泛些。 见苏妁认认真真将跟前儿的几道诱人菜色品尝了一遍后,谢正卿边给她夹远处的菜,边有意无意的提道:“今日早朝后,你爹来见过我了。” 边说着,谢正卿将夹来的一只鱼丸放到苏妁跟前的碟子里。但手握玉箸的苏妁却没去夹,而是脸色微微泛白,骨子里透出股子紧张。 她知道,爹此时见谢正卿定是为了她。咬了咬下唇,苏妁怯懦的转头望着谢正卿,漂亮幽黑的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噙着不安:“我爹说什么了?” 看谢正卿的淡然神色,苏妁觉得他不似动过怒的。可想到爹骨子里那么排斥谢正卿,她还是忐忑不已。她爹开口要女儿谢正卿必是拒绝的,那么爹未必不会急眼,不会开罪。 可谢正卿只是云淡风清的笑笑,这个笑顿时化解了苏妁的担忧,看来他真的没有动怒。 谢正卿伸手将苏妁搭至肩前的发丝往后撩去,修长莹白,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她粉嫩嫩的腮畔,温热的指尖儿沿耳廓向耳后划去。语调温柔的逗她道:“你那个爹,眼里都快没你这个女儿了,他关心的是冀洲难民。” 说罢,谢正卿指端留恋的在苏妁耳垂儿上轻轻捏了下,润如白玉,触之如新荔。 苏妁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踏实下来,原来他们只是聊公务,根本不是为了她。不过听到‘难民’二字,她还是本能的心生怜悯,顺带着关切道:“那些难民是怎么来的?你不能救救他们吗?”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双好看的眼睛,见她懵懂的眨巴眨巴,纤长的睫羽似蝶翅般在下眼睑上晕出浅淡的阴影。他淡然的笑笑,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苏妁的下巴。 他喜欢她问这种稚拙可爱的问题,她眼中那懵懵懂懂的期待,让他愿意不顾一切去满足。 苏妁倔强的瞋了谢正卿一眼,蹙着眉心将下巴移开他的手心,然后自己揉了揉。 谢正卿笑笑,方才半分力道都没使,还弄疼了她不成?他轻手将苏妁揽进怀里,让她后背贴在他的胸前,然后两手环着她,像讲睡前故事般,娓娓道来: “那些难民是因为章洲连月下雨,被毁了屋舍和田地,最后没饭吃才涌入冀洲的。但他们在冀洲乞讨乞不来饭,便故意作奸犯科被抓入牢房,从而混口牢饭吃。但是他们这样做,一下便将冀洲的牢房填满了,给当地财政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故而冀洲知府上书,要求将这些难民流放至苦寒之地,让他们自生自灭。” 苏妁听得认真,也不排斥这动作,听着听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便被水雾浸润,满噙哀伤。忽地她转过头来,极委曲的凝着谢正卿,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控诉道:“那个冀洲知府好坏呀……” “那我爹是想求你赈灾?”不问她也想得出,以她爹的正直,必是看不过去这种惨事。 “嗯。”谢正卿点点头。 “那你答应了?”以谢正卿方才讲述故事的口吻,苏妁相信他也是怜悯那些难民的。 却不料谢正卿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问道:“我若不批,你猜你爹会如何?” 苏妁怔了下,既而带着几分不解的喃喃问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为何不批?你真愿意看到那些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因着人力不可抗的天灾而沦为流犯吗?” 接着她又愁道:“以我爹的性情,他必会没完没了的上书,直到你驳回冀洲知府所奏为止。” 谢正卿嘴边的那抹笑意渐渐明媚开来,“你猜他是更反对冀洲知府所奏,还是更反对你跟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第116章 谢正卿这轻飘飘的一句, 却让苏妁打了个激灵。 她可从不敢在谢正卿跟前表达出她爹有半点儿的不敬,更不敢让谢正卿觉得她爹会以女儿跟了他为耻。 可他还是看出来了。 看出苏妁的怯懦, 谢正卿以指背在她脸蛋儿上轻抚了下,眼神迷离:“苏明堂既是你爹, 我自会对他多些耐心。” 这已是苏妁眼下最期待的回应,不管她跟不跟谢正卿, 都不能让苏家因这事出乱子。她略显郑重的致谢道:“谢过大人的体谅,我爹是老实人,不善官场虚与委蛇的那套,大人既想用他, 还请大人日后都对他宽容些。” 谢正卿一侧唇角微微翘起, 将苏妁所坐的椅子又往跟前拉了拉, 并旋了个角度,如此两只靠背椅便坐面儿相接,并成了一个长条平面。 见苏妁总是往后靠,谢正卿便干脆往前一挤, 整个人坐到了苏妁的那面椅子上, 将她夹在椅背与他胸膛之间。 他附在她耳畔, 极暧昧的语气说道:“妁儿,什么时候你想回家了,便告诉你爹,叫他拟一份赈灾细则派人送来褚玉苑, 记得力求详尽。” 这么正经的事情, 被他以这么轻佻的口吻说出, 苏妁总觉得不得劲儿。所幸,他这是打算准她爹所奏了,那些难民便有救了。这等救人之事,她如何敢拖,当即应道:“好,我这便回去,向爹转达。” 说罢,苏妁艰难的从谢正卿的怀中挣脱起身,然后什么也不准备去拿,径直往外跑去。 反正她卧房里的东西都是谢正卿的,她来时便什么也没带,走时自然也不应该带。 看着她慌慌张张跑开,谢正卿嘴角带着半分苦涩跟了上去。他不舍,可他不能一再自私的强留下她。她与她爹的心结,总得在出嫁前解开。 而他的准奏,通过苏妁去传,自然会有另一番收获。 *** 听到叩门声,云娘开门,见是苏妁,不禁大喜,同时大声唤着家里的人,将好消息告诉大家。 苏妁进门前回头看了眼马车,见谢正卿果然正撩着马车窗帘看着她,那双黑眸如云雾缭绕的山崖,深的看不到尽头。 苏婵闻声迎了出来,先是看到苏妁很高兴。毕竟在她看来,苏妁回家了,姐妹间能聊能相处的机会便多了,情份自然也会一日深过一日。 接着苏婵又顺着苏妁的目光往外看去,正巧看到谢正卿将帘子放下前的一瞬。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首辅大人的脸…… 那高贵清华的气韵,任她这几日看遍了京城的勋贵子弟,也想像不出世间还有这等风姿迢迢! 没错,苏婵这两日是没嫌着,除了找私媒,还得空就去戊京最高档的酒楼外转悠。虽说这样转悠上一年也未必能结识什么公子哥,但她知道馅饼是一定不会掉进家里的。 “苏婵?”苏妁拿手在苏婵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珠子都不带晃一下的,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云娘顺着苏婵盯的地方看去,正是方才马车停的地方,便心里有了数。 “婵儿!”云娘推了苏婵一下,她才恍过神儿来。 “啊……”苏婵极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深知自己方才失了态,一抹惭仄浮上脸颊,接着便转身往里走去,也不记得原本跑出来是为接苏妁的了。 苏妁倒也没多想,随着云娘将门关好,便跑去找苏明堂转达谢首辅的话。若不是心中挂记那些难民,她至今还难解当初爹娘强行将她送走的心结。 “爹!”苏妁停在爹娘卧房门外,大声唤道。 桐氏来开门,一见女儿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将苏妁搂进怀里,哭着问道:“妁儿,你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苏妁一边安抚着娘,一边逃避开这个问题。要她说不好娘定是不放心,心中还会生出许多无端的猜测。可要她说好她也说不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男人家里,如何恬不知耻的说过得好? 拍了桐氏的背几下,苏妁才推开娘,急急冲着房里的爹说道:“爹,谢首辅让您详细将赈灾细项写明,送去褚玉苑给他批阅。” 原本还面带几分窘色的苏明堂一听这话,顿感震惊!“他……他将这事与你说了?” 苏妁不知爹缘何如此意外,便点点头,“说了呀。” 苏明堂迫切追问道:“那你可有给他表达任何看法!” “我……我就说那些难民很可怜,冀洲知府很可恶。怎么了爹?”苏妁愈发的不解。 “你!”苏明堂颤抖的指着苏妁,突然不知这话该如何说,生生将后话咽回了肚里。 大齐最忌后宫干政,如今大权旁落,首辅当政,苏妁这样做亦等同干涉朝政的决策!这是大罪! “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苏妁与娘一同上前扶了扶苏明堂,安抚他坐回椅子里。 见苏明堂过份激动,桐氏赶忙倒了杯热茶来递给他,劝慰道:“老爷,先喝口茶,别急,慢儿慢儿说。” 沉了片刻,苏明堂才道,“□□结发之妻顺德皇后,当年就是因随便议论了朝政,而被□□赐死!先帝高祖之妃,也不过是在非要紧的政务上吹了句耳边风,翌日便被高祖以后宫乱政之罪处死!” “你……”苏明堂复又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上苏妁:“你一个丫头,怎么敢在那人面前妄议朝政?” 听完这话,苏妁总算知道苏明堂是为什么而气了。可是她也委屈,一边抽抽噎噎的哭着,一边辩驳道:“又不是我要问的……每回吃饭他总爱讲故事似的……将朝堂上的事讲出来……我……我还能堵住他的嘴不成……” 断断续续的说完,苏妁哭的愈发厉害了。桐氏过来哄女儿,苏妁便直接扑在娘的怀里哭,一边哭一边抱怨爹娘将她送走之事,一股脑儿的将心里的怨念全倒了出来。 听她委屈一通,苏明堂也不忍再说什么,尤其是自己想了想,这事儿确实怪不得女儿。 最后自己释怀道:“好在你的心是向着那些难民的,若是你……” 他没敢说下去。苏明堂想说的是,若是苏妁是非观差强人意的化,那么指不定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祸害了整个大齐! 想如今满朝上下,朋比为奸,沆瀣一气。他当初自以为官升四品,终可上朝谏言献策,却一连三次连本奏折都递不上去…… 灰心至极,可苏明堂恍然又醒悟过来什么。 这回若不是因着苏妁,兴许谢首辅不会作此决策,至少不会这般雷厉风行。 念及此,苏明堂眉头深蹙,抬眼定定的望着女儿。心中想的则是,若日后伴在那人身边的是他的妁儿,至少心性纯善,说不定可以制止一些暴·政,造福大齐万民。 若是换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大齐的未来真的是要水深火热了…… 想着这些,苏明堂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他竟如此势利的在心中分析利弊,而不是从女儿幸福的角度去思量。 又沉静了许久,苏明堂起身轻手扶着苏妁的双肩,慈父神态尽显:“妁儿,自今日起,爹不现逼你。你愿意做何选择,由你自己来定。谢首辅所下的聘礼,若你点头,咱们就留下,到时全添成你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去做首辅夫人。若你不点头,爹明日便去回了他,然后尽快为你寻一桩好去处。” “聘礼?”苏妁娥眉一蹙,万般不解。 苏明堂与桐氏就更加的不解了,心道这么大的事儿,谢正卿还能瞒着她不成? “妁儿,谢首辅给咱们家下聘之事,你不知?”桐氏问道。 苏妁先是愣了片刻,既而摇摇头,眼睛圆瞪着急急问道:“娘,什么聘礼?在哪儿?” “都在后院儿放着呢,聘金和饰品放进了库房,其它的东西院子里和厢房里都……” 不待桐氏将话说完,苏妁已奔出了屋子。 刚跑出爹娘的屋子,苏妁就撞见了苏婵,只对了一眼,苏妁便甩开她径自往后院儿跑去。 苏婵原本心下忐忑,以为苏妁猜到了她在叔父叔母房外偷听。但见苏妁只急急火火的往后院儿跑,根本顾不上她,便也不再担心了。想是苏妁脑子没转过来。 不过苏婵也好奇,便跟了上去。 来到后院儿,苏妁见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堆着那些朱漆雕花直扛箱。随便打开一只箱子,便可见里面的喜贴全署着皇极殿。 “怎么会……”一时间苏妁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惊吓,只觉得意外至极,更是百思不解。她每晚就睡在他身边,他为何从未提及? 苏婵在她身后看着,心下不禁泛酸。合着一大家子人激动了半天,正主儿竟不知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第117章 深蓝色天幕上的点点碎光, 透过窗桕映入西厢房,在地上打出一片斑驳光影。 雕如意的架子床上, 姑娘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 谢正卿对她有占有之心她自是知晓, 待她与旁人不同她也看得出来,可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下了聘, 还是娶她为正妻! 更令她想不通的是,爹娘竟也松了口,让她依自己心意行事。可她的心意,她自己都有些拿不准…… 脑子里胡七八糟的想着, 不久, 人终于睡了过去。 翌日天不亮, 苏明堂便着人将连夜赶好的奏书,在早朝前送去了褚玉苑。他心里也是着急,送得早些指不定首辅能在马车上就能批阅,待早朝时便可直接做出决定。 果不其然, 早朝上首辅大人并未言明谁上的奏书, 只降旨着苏明堂为此次冀洲难民一案的钦差, 前去冀洲监查。并嘱托一切以百姓温饱为先,当地官府需无条件配合苏大人的决断。 苏明堂回府便收拾掇囊准备去冀洲,桐氏在卧房帮他收拾几件替换衣裳,就听着自家老爷略带惆怅的说道:“不管妁儿是同意还是拒绝这门亲事, 我都要先动用一下她的聘金, 从里面拿出一百两黄金。” “朝廷没拨银, 老爷是怕冀洲那边的官员不予配合?”桐氏边收拾着边问道。 “哎,朝廷是否拨银自然要等钦差从冀洲回来后,视具体灾情而定。可是冀洲那边难民众多,哪儿等得了我这一去一回的?因着大量难民涌入,如今冀洲粮价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官府的公银怕是填不饱几张肚皮。如今也只有带着些金子去,以备救急之用。”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一切以人命为先。”桐氏边附和着,边将整理好的包袱系结实了,然后开门交给下人,命人放上马车。 苏明堂很快也收拾妥当,出门时正巧苏妁赶来送行,父女俩匆匆告别了几句,苏明堂便乘车离去。 娘俩在门外一直望着那车后身儿许久,直到再也望不见了,苏妁才搀着娘回府。桐氏顺便问道:“妁儿,你爹要你自己拿主意的那事儿,思虑的如何了?” 苏妁自己都未想通,自然也无从答起。正尴尬之际,正巧见苏婵往院门口来。苏妁便唤住她,正好借她挡过这一问题。 惊慌之下,苏婵借廊柱遮挡之便,飞速取下发间一支珠玉步摇塞进了袖子里。这才笑晏晏的转出廊道,大方的朝桐氏与苏妁走来,并热络的唤声‘叔母’‘姐姐’。 “婵儿,你今日打扮的……好漂亮啊。”苏妁勉强笑笑,看得出苏婵委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漂亮是漂亮,就是穿红着绿的有些过于艳冶,有用力过猛之嫌。 可苏婵却不这么想。见苏妁上上下下的将自己扫视个没完,她夹着几分情绪言道:“是姐姐说你的东西婵儿可以取用,我才找霜梅拿的,若是姐姐不想借,我这拆下来便是。” 边说着,苏婵就作势去取头上的饰物,苏妁则忙拦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在欣赏你今日的装扮,并没有嫌你取用首饰之意。反正我的首饰也没什么值钱之物,你若喜欢随便用就是了。” 苏妁这说的倒是大实话。她拢共便只有一套金饰,是及笄之时娘送的成人礼,因而收的格外仔细。至于梳妆台上那些无非是些通草绒花,绢花花簪。 见苏妁不是那个意思,苏婵也不再演了,说自己出去有事要办,便出府了。 苏妁听娘说过,苏婵这回是进京办嫁妆的,故而每日早出晚归的她倒也觉得正常。 这厢苏婵出了苏府拦了辆马车,坐好后便偷偷又将先前藏起的那只珠玉步摇从袖子里取出,脸上泛着无尽的喜爱之色。她小心的将其戴回头上,然后借着辕门框上的一小块铜片照了照,满意的不得了。 她自然知道苏妁屋里没什么像样的首饰,虽说比她强点儿,却也强不到哪里去。故而方才见姜管家去库房给老爷取那一百两黄金时,她便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同时飞速揭开个首饰匣子,随便抓取了一件出来。 拿回屋后竟发现是支繁奢至极的东珠冰玉步摇!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侥幸的,首辅大人送来的聘礼里哪个不是极品?便是拿不到这支珠玉步摇,也必是个旁的什么珍物。 苏婵心里正美着,见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喊道:“甜水巷南头到了!” 这里是刘媒婆的私媒。苏婵下了马车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注视这边,才叩开门跟着刘媒婆进了屋。 女子往这种地方跑,总是给人愁嫁恨嫁的感觉,故而她也是心中生虚的。 其实苏婵也并未对这种地方抱太多希冀。毕竟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婚事上大多有父母的考量,多是门楣相当,和则双赢的局面,又怎会在私媒这种地方寻好姑娘?不过本着任何机会都不放过的原则,苏婵还是按约定来了。 刘媒婆招呼苏婵落坐后,吩咐儿媳下去备茶,既而摆出一副愁容说道:“苏姑娘,你样貌生的好,可是毕竟家境平平。原本倚仗着有门当官儿的亲戚,也不是寻不着个说得过去的,可偏偏姑娘又心气儿太高,依你开出的条件去寻,当真难寻呐!” 只听到个开头,苏婵便猜到了刘媒婆的后半段儿,但做媒婆的都是话唠子,刘媒婆又将事情反反复复说来说去。 总之大意就是能接受苏婵这条件儿的,都是平头百姓。而她想嫁的那种贵人,根本看不上她这点儿身家。 一番打击后苏婵的心愈发疲累,不过刘媒婆的话也不无道理,世人的确看重门当户对,高枝儿哪是这么好攀的?原本这些她也是认的,可自从看到苏妁…… 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既无良人,苏婵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多耗下去,羞红着一张脸起身,随便说了句客套话便准备告辞。 “刘媒婆,那劳烦您了,既然眼下没合适的,那就等日后有适合的再说吧。”说罢,苏婵转头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刘媒婆的声音:“苏姑娘,请留步!” 苏婵回头,纳闷的看着刘媒婆,心想方才都已将她说的那般一无是处了,还想说什么? 就见刘媒婆兴冲冲的过来,拉着她的手又将她拉回了坐椅上,嘴里自责道:“瞧我这脑子,真是上了年纪就愈发的不中用了!苏姑娘,我刚想起来其实眼下还是有个良机的!” “什么良机?”苏婵瞪大眼睛看着刘媒婆。 刘媒婆见已稳下她,便不慌不忙的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慢吞吞道:“眼下啊,还真有位四品大官儿的嫡出公子,正急着择妻!” “是吗?那……那有劳刘媒婆给牵个线儿搭个桥儿,若能成了,苏婵定当重谢!” “只不过嘛……”刘媒婆咂了咂嘴,端起身边儿茶碗儿来啜了一小口。 这一套缓慢的动作,直将苏婵急的眼中冒起了火星子!可苏婵也不敢拿话逼的太紧,显得她当真一点羞都不知。 “只不过那位公子太过心急,要求一但相中,当日便得私定下终身!”刘媒婆说时,挑眼儿斜觑了眼苏婵的反应,见她还算沉得住气儿。 其实对于苏婵而言,对方急是好事啊,线儿拉的太长了她还怕断了呢!只是当日便定下终身,听起来倒有些让人害怕。况且她还有一点不解,遂问道:“那位公子既然家境如此好,为何这般心急?” “哎,”刘媒婆语重心长的叹道:“应了那句老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纵是有钱有势的人,也有他们的闲愁万种。” “那位杜公子啊,非但出身世禄之家,自己也是才华横溢,前程似锦!偏偏还又生得一副俊逸模样,沈腰潘鬓,玉树琳琅!” 听刘媒婆这般说着,苏婵虽渐渐喜形于色,但也越发的疑惑,“婆婆,既然如此,那到底是为何?” 见好处都说尽了,业已勾得苏婵心花怒放,刘媒婆便不再绕弯子,终于说道:“今年是壬子年,而杜公子的生年地支恰冲本命,尤其冲金!故而杜公子便听相士所言,大婚冲喜去煞气,而且对方还不能是太金贵的命格。” 说着,刘媒婆起身踱步至墙角的二斗小柜前,打开,取出一本册子,翻到记有苏婵八字的那页,脸上挂起喜色:“要我说啊,苏姑娘命里虽不带金,可还真就是个金贵命了!你瞧瞧你这八字儿,可不正是能帮杜公子除掉忌讳的好命?” 看着刘媒婆放在眼前的册子,苏婵也不懂这些,只是听着这意思,是有戏了。 “好,刘媒婆那劳烦您给牵个头儿吧!”苏婵眼中满噙春情,那激动之心想藏都藏不住。 刘媒婆复又提醒了遍:“这么说,苏姑娘是同意当日定终身喽?” 时间急是急了点儿,可原由说通了,苏婵便也不怕了,只心中暗暗庆幸,这可真是自己捡来的好运!不然以这位杜公子的条件,怎么可能娶她这种身份的女子做正妻? “好,既然是为了帮杜公子冲喜,也算福德一件,我愿意!”苏婵爽快道。 刘媒婆心下暗喜,自己这套计策倒真是成了! 杜晗禄当初提到杜家与苏家有过节,便是苏婵再向往这门亲,也极有可能被叔父一家搅黄,故而要刘媒婆想法子,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第118章 在刘媒婆这儿用了几盏茶后, 苏婵有些坐不住了。www.biqugecom.com 娥眉微蹙,略带委屈的问道:“婆婆, 您不是说那位杜公子的府上离您这儿很近,一柱香便可来回?可是人都派去一个时辰了, 怕是来回几趟也有了。” 倒不是这点时辰苏婵等不起,而是这种明显的怠慢, 让她觉得杜公子似乎并不重视自己。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给人冲喜的,又不是人家亲选的良缘,也难怪不被看进眼里…… 见苏婵紧张起来, 刘媒婆便宽慰道:“苏姑娘莫慌, 我儿去了总要将你的庚帖先给杜公子看看, 指不定还要再请位相士来给合一合,一来二去的自然慢,你再耐心等会儿。” 听了这话,苏婵的心稍松泛了些, 继续装模作样的品茗。她在想若是杜公子进门看到她心浮气躁的样子, 定也是不喜的。 待杯中的茶渐渐饮尽了, 刘媒婆的儿子回来了。见他一人进屋,苏婵先是有种不详的念头。 刘媒婆佯作焦急的问道:“儿啊,要你去请的杜公子呢?难不成是没看上眼儿不肯来?” 其实刘媒婆早已与杜晗禄定好今日流程,几番为难也是故意吓吓苏婵, 让她有些起起伏伏牵肠挂肚的心思, 之后便更好听话。 来人一脸喜庆道:“这回可真是天定的良缘了!” “此话怎讲?”刘媒婆与儿子一唱一喝。 “娘, 原来杜公子一早便见过苏姑娘,你说这巧是不巧?今日去了我刚将苏姑娘的八字给人家,人家一看名儿便眼熟的紧,问了一番就对上了!” “哎哟~”刘媒婆喜的,双手相合用力拍了一下巴掌,过来拉着苏婵愧道:“都怪老婆子我!若是提早就报上一声杜公子的全名,让姑娘知道就是杜祭酒的长公子晗禄,那不就简单多了?” “杜晗禄?”苏婵在口中复念了一遍,这名字她确实记得。毕竟来京城后,她拢共也没跟几个苏家以外的人说过话,何况这位杜公子丰姿奇秀,让人过目难忘。 只是这下苏婵愈加紧张了,她自是对那位杜公子一千一万个满意,尚不知杜公子是如何想她的。而再看刘媒婆,完全只沉浸在这意外之巧喜中,早忘了问此去的正题。 是以,苏婵不顾羞臊,只得亲自开口问道:“那杜公子怎么说?” 刘媒婆的儿子依旧一脸喜庆的笑着,回道:“苏姑娘,杜公子对你可是印象颇佳,说若是苏姑娘也满意这桩亲事,便可跳过俗礼今晚就接您过门儿!” “过门儿?”苏婵脸上一怔,慌张的转头去看刘媒婆,纳闷道:“婆婆,这父母之命还没请示,六礼都还未有,哪儿有直接过门儿的道理?” 苏婵心里犯起嘀咕,杜晗禄好歹是四品官员的公子,再急着冲喜也断没这般草率之理! 听她说这话,刘媒婆刷的一下敛了之前脸上的喜庆,似有不悦:“苏姑娘,老婆子可是一早就给你说了,杜公子急着找人冲喜,相中了就得当日定终身,你可是自己点的头!姑娘也不想想,以你这么普通的出身,若非是赶上这种急茬儿,怎么可能嫁进杜家?” 苏婵无言以对。她方才是答应了,可她想的私定只是二人的口头约定,并没料到是直接过门儿!这未免太儿戏了些…… 见苏婵踌躇,刘媒婆突然走到桌前,将桌上那本花册子拿起,复又翻了翻,嘴里说道:“儿啊,苏姑娘这边一时定不下来,可杜公子那边等不起,你将这几位姑娘的八字儿先送去给杜公子看看,若看得上,我马上去找。” “哎~婆婆,您先别急!”苏婵上前两步一把夺下那册子,生怕那里面的某个女子真抢了她的好姻缘。 “我去,我去!”她终是下了决心。 刘媒婆与儿子相视诡笑,既而拉着苏婵往里屋走,边走边道:“苏姑娘啊,虽说今晚只是私定,但也是你这辈子顶重要的一晚,总要装扮的喜庆些才是~没有父母之命不打紧,这不还有媒妁之言么?你放心,等今晚一过,杜公子定不会亏待了你,指不定啊明日一早就带着聘礼去苏府了呢!” 听着刘媒婆这些劝慰,苏婵依旧是轻松不下来,心‘凸凸’直跳!一辈子的大事,就这么轻率的定了下来,不知待明日爹娘知道了,会不会失望? 不会,应该不会的。谢首辅给苏妁下聘时,爹娘可是比叔父一家还要高兴!虽说杜晗禄与当朝首辅比不得,但对于她们家来说,这已是高攀了。 不,不只是高攀,应该说是飞上枝头! 不消半个时辰,苏婵已被刘媒婆与儿媳打扮成新妇的模样。 大红吉服与缨络霞帔,都是刘媒婆的儿媳用过的。苏婵从未想过嫁人之日竟会穿件她人的旧衣。 不过刘媒婆也说了,这只是给她走个喜庆些的形式罢了,真正的大婚杜家定会大肆操办,断不会亏了她。这也是苏婵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了。 刘媒婆一把年纪,惯是有双巧手,她绾的发髻虽不繁复,却也干净利落,溜光顺滑。梳双鬟于顶,高耸飘焉如叠云,上缀殷红的珊瑚珠子,墨发点朱,娇艳欲滴! 当然,那一支珠玉步摇也簪上了。既是过门儿之夜,又怎能尽是寒酸。 刘媒婆的儿子雇了顶轿子,直接抬进院儿里,好让苏婵穿着一身吉服在院内上轿,不至引闲人围观。 路上,苏婵翻开了出门前刘媒婆塞给她的那本书。 看着那书上的一幅幅画面,她只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画中男女不着寸缕,纵情泄欲。女子鬓发乱洒,隆臀高迎。男子筋肌亢暴,上下来去。阴阳相合,美快难当…… 合上书,苏婵的脸已泛起潮红,连那艳曜的胭脂都遮盖不住。 这时轿子停了,却没有落下,接着苏婵听到几声叩门声。她知道自己业已到了杜晗禄的初骊苑大门外,慌乱的想藏起那书! 可刚放到软垫下,她又后悔了,这轿子是雇来的,过会儿定会被人看到,那岂不是要羞死! 她复又将那书翻了出来,最后没法子,只得匆匆先塞进衣裳里。这时轿子复又走起,过了门槛,落下,苏婵赶忙将红盖头盖好。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想是有人撩开了门帘儿。接着便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她的手冰凉,被那手一握像是烙了下。 她小心的顺着那个牵扯力道往外走去,下了轿后,又跟着那人走了许久,才终于听到“吱嘎”一声木门动静。 接着她被那只手牵着,迈过一道门槛儿,之后又听到那门扇被关上的声音。 “杜公子?”苏婵轻轻唤了声,她知道此时业已进屋,可是却得不到那人的回应。 接着,她又被那人按着坐下,那感觉,她确定是床。这时眼前突然一亮!红盖头被人猛的扯掉,屋内烛光将她眼睛刺的有些难以睁开。 不待苏婵适应屋内的光线,就被一个粗蛮的撕拽动作晃了下,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她低头一看,是自己身上的嫁衣被那人用蛮力扯破了,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衣。她不禁心忧这借来的吉服,说好明日归还。 苏婵抬起头,看到的正是那张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的脸,只是他这举动她是完全陌生的。 上回见时,杜晗禄不仅谈吐谦和有礼,还派人送她去姐姐那儿。可这回,他竟这般粗暴待她。 “杜公子,我既然人都来这儿了,您又何必……” 不待苏婵将话说完,又是“撕拉”一声!这下里衣也撕破了个口子。紧接着杜晗禄将她猛的一压,按在了床上。动作粗暴,且无半句言语交流。 苏婵突然害怕起来,想到先前一路上看的那些画面,身子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冷颤。并声色哀哀的求道:“杜公子,苏婵是真心要与公子相好,公子也待苏婵温柔些可好?” 杜晗禄搂着苏婵的腰枝,没说半个字,而是直接扯了一把床幔,随后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伴着女子初尝雨云的娇哼连连,那幔帐也随之一颤一颤…… 苏婵也算得上姿色出众,可在杜晗禄眼中,跟他玩弄的其它美人并无甚不同。她的唯一价值,便是有个叫苏妁的姐姐。 过了这夜,苏家非但不会阻止这门亲事,反而会来求着他负责,求着他给苏婵一个名份。 那么届时,杜家也就抓住了一根靠向谢首辅的金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第119章 旭日临窗, 苏婵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身边不甚熟悉的男人, 和这个陌生的地方。 昨夜帐内的翻云覆雨,到了最后也不知她是太累睡过去了, 还是太疼昏过去了。看那书时她只觉羞臊,可真经人事时, 那快意却不及疼痛的十之一二。 特别是杜晗禄的冷漠,让她心下没底儿,她甚至怕这个男人只是想要耍弄她,而非真心迎娶。不然哪个夫君会对正室妻子如此无情, 任她疼的百般求饶, 他却只图自己爽快, 连句安慰的轻言软语都不曾有。 杜晗禄似是察觉到被一双怨念的眼睛盯了许久,他也睁开眼,略过苏婵的目光直接看向槛窗外。 “天才堪堪亮,你就睡不下了?” 这句初醒尚略带低哑的话语, 是杜晗禄从昨夜到今早对苏婵说的第一句话。苏婵受宠若惊, 始终在眼眶打转儿的泪珠子竟不争气的滑落。 带着几分哽噎, 她楚楚可怜的问道:“杜公子今日可否随我去见爹娘?” 杜晗禄看着苏婵,他的眸底带着几丝骇怪,语气也略显诧异:“为何我要去见你爹娘?” “杜公子难道不是今日去提亲?”这会子苏婵也顾不得女子矜持,问了个直接。毕竟生米都煮成了熟饭, 她此时再跟着他一起装糊涂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呵呵……”杜晗禄冷笑几声, 笑的苏婵心里愈发的没底儿, 接着杜晗禄打开枕边的点灯橱,自里面摸出两个沉甸甸的银锭子,往苏婵那侧的被子里一塞:“苏姑娘,爹娘就无需见了,这两锭银子算是打赏你昨夜的辛劳。往日里我顶多赏一锭的,不过看在你是……”说着他眼光瞟向苏婵的下身,意思不言自明。 吓的苏婵赶忙拽了拽被子,杜晗禄这话让她的心冷了半截儿!合着自己的清白之身,就换来这两锭银子?说好的私定终身后就去苏家提亲呢,杜晗禄这是想赖账? 接着苏婵又想到了刘媒婆,心忖着这怎么也算是媒妁之言,并非无媒苟合,杜晗禄赖不得! “杜公子!”苏婵的语气也凌厉起来,不再一副荏弱无力的调调儿:“刘媒婆可是说过你是为娶妻冲喜才与我私定的!如今事已成了,你怎的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 “娶妻冲喜?”杜晗禄先是纳闷,既而不悦道:“呵呵,那刘婆子为了糟践几个良家姑娘,还真是费尽口舌,什么都敢许呐!”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并非杜晗禄的本意?怎么可能! “苏姑娘,我可有亲口许过你,在这儿睡一夜便会向你家提亲?”杜晗禄反问道。 苏婵无言可对,顿时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犹如醍醐。她这才想明白,难怪杜晗禄自昨夜她进府,便一句话不肯说,原来只是不想留下口实。若他当真不知情,刘媒婆又是送庚贴,又是给她穿嫁衣的,他怎会不问上一句? 原来,她是被他们联手坑害了。 已无对策的苏婵捂着被子呜呜哭起来!可是事已至此,光哭又有何用?哭累了,苏婵突然意识到不可如此轻易的认命!杜晗禄既使了那无赖的招数,她便得使出那泼妇的招数应对。 “杜公子!苏婵家境虽平实无华,但也是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与你平日里玩闹的那些烟花女子不同!你既占了我的身子又不肯迎娶,那我只有将此事说给府上的每个人听,纵他们只是下人,也是懂是非道德的,你这般做人,就不怕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哼,”杜晗禄冷嗤一声,将腿一抬,让出了条下床的路。言语轻蔑道:“既然苏姑娘有此雅兴将床第欢愉道与众人听,那就请便吧。相信我家家丁也乐得听这种香艳桥段,只是他们口风紧不紧我就无从保证了,若是苏姑娘被人玩弄的名声传至满城风雨,到时可不干我事。” 苏婵紧咬着嘴唇,没有下床。姑娘家的名声自然是最重要的,这种事传扬出去未必有几人能为她打抱不平,保不齐还引来些风言浪语的奚落。 如今哭、闹皆试过了,既然拿不下他,唯一最后一条路可走…… 方才杜晗禄打开点灯橱时苏婵便看到了,那里面有一把床头防身用的短剑。她趁杜晗禄眼睛飘往别处时,一个利落的动作便跳至橱子前,飞快的打开取出那把短剑,架在脖子上! “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杜晗禄佯作惊骇,忙伸手阻拦。 苏婵稍用了用力,那短剑当真刺破了层皮肉,流出几滴鲜红的血,并威胁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苏姑娘你冷静些……”边说着,杜晗禄床外侧退了退。 见此法奏了些效,当真吓住了杜晗禄,苏婵便狠声厉气的言道:“杜公子,我不管你与刘媒婆是否串通,但既然我的清白已然毁在了你手里,而你又无心娶我,那苏婵再也没脸回家见爹娘!苏婵自知人微言轻斗不过你们杜家,既然讨不来公道,那不如一死!好歹是一条人命没在了杜家,我倒要看看官府管是不管!就算是官府不管也无妨,那苏婵就化做厉鬼,夜夜来找你索命!” 说罢,苏婵作势要将那短剑刺入脖颈!便是她动作的同时,杜晗禄大喝一声:“我同意娶你!” 得到了这句话,苏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了。她真怕杜晗禄不喊出这话,那她举在半空的剑要如何收场都不知。所幸,她赌赢了。 “此话当真?”为防万一,苏婵复又确认道。 杜晗禄也不含糊,痛快道:“当真!” 随即苏婵将手放下,杜晗禄则趁机夺下她手中的短剑,直接扔至窗外。见苏婵冷静了下来,杜晗禄则又道:“当真是当真,不过只我同意娶你还不行……” 这又一盆凉水泼下来,苏婵心中的怨火再次炸起!当即猛冲下床,往窗边跑去,意图去寻回那把短剑。 杜晗禄自知她是寻不回的,便也不急,慢吞吞的下床跟了过去,然后拽住苏婵的两只胳膊,“苏姑娘你先别急,且听我将话讲完。我说只自己同意还不行,那是因着还有父母之命。” 看杜晗禄一脸的恳切,苏婵复又冷静下来,“杜公子说的是,父母之命自然是极重要的。” 既然杜家急着寻儿媳为杜晗禄冲喜只是谎言,那么杜家二老这关自然没这么好过。苏婵不禁担忧起来,好不容易凭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唬住了杜晗禄,可他爹娘却未必好对付。 “那杜公子打算何时同杜老爷及杜夫人提此事?” 杜晗禄苦思一番,突然嘴角挂笑:“苏姑娘放心,再过半月便是我爹的寿辰,届时你送上一份儿礼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我当场便提及你我之事,求爹做主。” “真的?”苏婵仿佛看到了希望,至少眼下杜晗禄是真的站在了她这边,那么唯一的难题也只是打动他的家人。 “可是要送什么礼才能让杜老爷高兴呢?”这个问题难倒了苏婵。在她看来杜老爷自是什么都不缺的,而她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送。便是偷苏妁的聘礼,只怕送了倒是给杜家招祸了。 “哎,”杜晗禄长叹一声,提起了旧事:“其实苏姑娘的姐姐与我弟弟,也曾有过一桩美事,只是我那弟弟福薄早夭,不仅断送了他二人的亲事,还害得我爹从此一蹶不振,不再被首辅大人重用。如今只空留虚衔,不复实职,看似风光,实则彷徨。” 经杜晗禄这么一提,苏婵也隐约记起,苏妁之前的确是与一位杜公子订过亲的,甚至还搬入了杜府小住,谁知最终那杜公子竟突然死了。事后苏婵还听爹娘提起过,那位杜公子的死仿佛还和苏妁有着些关联。 她没想到,这两位杜公子竟是亲兄弟。这么说来,难道是上天当真要将苏杜两家牵线儿?才会错过了一对儿,又再补就一对儿。 “杜公子,既然有那些旧事,想来杜老爷对苏家的态度……”苏婵只试探了句。 果然杜晗禄就接了下去:“我爹确实对你们苏家有些不满,我那弟弟虽是外室所生,但好歹也是我爹的亲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宫里,如何能释怀?” “那会不会杜老爷根本不可能同意你我之事?”苏婵的眼泪复又在眼眶中打起了转儿。 杜晗禄摇摇头,“倒也未必。若是苏姑娘能送上一份儿让我爹开怀的大礼,他定不会再计较过往。比如……” 见有转机,苏婵立马止了哭啼,认真问道:“比如怎样?” 杜晗禄似有些难言,但在苏婵殷切期待的眼神下,他最终还是说了:“比如苏姑娘有法子让首辅大人复了我爹的实职,那便是杜家的恩人了!届时那些过往的不快也便烟消云散,我也好在爹面前提起咱们的事。” 苏婵脸上怔了怔,杜晗禄虽给了她一个希望,可这是她企及不了的。她到如今也不过就是匆匆见了一眼谢首辅,话都不曾对上一句,如何能求他办事儿? “怎么,苏姑娘为难?若是为难便作罢。”杜晗禄言道。 “可还有他法?”苏婵在期盼另一个选择,若有她能左右的,哪怕再难她也愿做。 可等来的却是杜晗禄的摇头叹息。知道再无他法,苏婵也只得先应下:“好,那我试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第120章 见苏婵终是应了下来, 杜晗禄嘴角释出抹笑意,将苏婵揽入怀中, 温存一番。 今日的一切都没逃出他的算计,就连橱子里的那把短剑亦是精心摆好, 刻意让苏婵看见。如今,他给苏婵出了这道难题, 想帮父亲恢复实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帮杜家重振声誉! 墙倒众人推,自从杜家失了势,往日那些往来密切的大人也都开始给他们冷脸看。杜晗禄愿意委屈自己娶个家室平平的苏婵, 但前提是苏婵得真的有用。 *** 一大早, 苏府仍是一团乱, 昨夜全府皆未阖眼。 苏婵彻夜未归,前半夜时柳氏还以为她只是贪玩儿回来的晚些,甚至反过来安慰长兄长嫂和弟媳桐氏。可一过子时,柳氏也慌了。 苏明堂去了冀洲, 整个苏府也就苏博清最有主意, 他连夜去报了官。官府听是苏家之事, 自然是一百个上心,眼下整个戊京谁不知谢首辅给苏家姑娘下了聘!若是苏家的事他们给怠慢了,指不定未来仕途也要黯淡了。 可即便是府衙调派了全部人手去找,摸遍了戊京的大街小巷, 还是未能找到苏婵。 这一夜, 柳氏算是把泪流尽了。她不熟悉京城地界, 纵是心急如焚大家也不敢让她出门去找,她只得站在门口哭哭啼啼的等消息。 哭到天亮,待所有人皆回,知道仍是没有苏婵的消息,柳氏终因哀伤过度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请来大夫给柳氏号脉,只说柳氏只是消耗过甚,休息便是最好。苏妁将大夫送出门,转头却正巧见苏婵回来! “苏婵!你……你这是去哪儿了?”苏妁几步迎上前去扯住苏婵的手,一脸的急切。 “你娘为你担心的病倒了!”见苏婵面色无波,苏妁接着又补了一句。 苏婵这才脸上有了些波动,紧张的看着苏妁问道:“我娘怎么了?” “哎,先别说这些了,快回去看看你娘吧!她连昏睡中都在不停的喊你名字,指不定是在被怎样的梦魇纠缠。”边说着,苏妁拉起苏婵往府里去。 见苏婵回来了,下人们赶忙跑去给各房报平安,毕竟大家皆是一夜未睡,如今总算等来了好消息。 苏妁拉着苏婵径直回了柳氏房里,苏明远正在照看妻子,一见女儿平安回来了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活见了鬼似的瞪大双眼!满京城找了一夜未找到,本来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可如今女儿竟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婵儿,你这一夜去了哪里?”苏明远关切道,眼中隐有水汽闪现。 苏婵一路都在想该如何解释彻夜未归,可任她如何解释也不可能圆满的将事情说通。但不管怎样,实话总是不能说的,若爹娘得知真相,怕是不被气疯也要再晕一回。 “我……我……”吱吱唔唔了半晌,苏婵也没能说出个因由,她将目光一转,看向平躺于床上的柳氏,顿时泪珠子掉落下来,扑到床前悲啼:“娘,您别担心了……婵儿回来了……” 进屋便杵在角落里的苏妁,这才蓦地发现苏婵的衣裳竟与昨日出门时不同了!昨日她们曾打过照面儿,又因着苏婵那身装扮与平日里极不同,故而苏妁也是印象颇深。可平白无故的,苏婵到底怎么了? 这时柳氏缓缓睁开了眼,昏迷中她依稀听到了苏婵的声音,故而很快便醒来。如今亲眼见到女儿好端端的跪在床前,柳氏心渐渐放松下来。 她目光痴滞,声音带着过份虚弱的沙哑:“婵儿,你回来了?” 苏婵用力点点头,同时泪珠子也掉了好几颗:“回来了,娘您放心吧,婵儿什么事儿也没用,好好的。” “那你昨夜去了哪里?” 又是这个问题。苏婵回来的路上便知道这个问题她是逃不过的,可她根本想不出合理的回答。 “娘,您先别操心这些了。先好好休息,等您休息过来了,婵儿慢慢给您说。婵儿就不扰您休息了。”说罢,苏婵转身出了爹娘的卧房。 苏妁也只得附和着劝慰道:“二娘,眼下婵儿既然平安回来了,您就好好休息吧,大夫说了您身子并无大碍,睡一觉便好了。” “好,我会看顾好你二娘的。”苏明远说道。柳氏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苏妁这才出门,而苏婵竟一直在门外等着她。 “苏妁,你来我房里下,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苏婵微垂着头,显然想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苏妁点点头,随她进屋。心中已大约有数,苏婵要说的,定是与昨夜未归有关。 苏妁自是没有猜错,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刚一进屋关了门,苏婵便二话不说跪在了她面前!这一跪,吓的苏妁倒退了小半步。 “苏婵,你这是做什么?”边说着,苏妁忙弯身欲将人扶起。 可苏婵显然是铁了心,死活不肯起,赖在地上任苏妁如何搀也搀扶不起!同时,苏婵说道:“姐姐,婵儿这次惹了大麻烦,求姐姐救我……” “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慢慢说!”苏妁更加用力的去扶苏婵,可她还是不肯起。 “姐姐答应救我,我才起,不然起不起都是死路一条……” 见拗她不过,苏妁只得先点点头哄住苏婵,“好,我答应你,你快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真的?不骗人?”苏婵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苏妁,满眼的恳求。 苏妁点点头肯定道:“真的,不骗人!” 如此确定后,苏婵才终是扶着苏妁的手,起身拉她一并坐到床上,开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道来。 “昨日我口渴,便找了家酒肆歇脚,原本看他们招牌的女儿红有些眼馋,想着就尝一杯的……结果孰料没把持住,几杯下肚后就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之后好似是我醉倒,被一位好心的公子救下,可他问我住于何处时,我早已不醒人世。最终他也只得将我带回府里……” 苏婵自然没脸说是自己找了私媒,还亲口同意了与人私定终身之事。 听到这儿,苏妁眉头一蹙,“你说什么?你竟然去了个完全不相识的男子家中!” 苏妁这一急,吓的苏婵立马掉下几滴泪珠子,好似羞愧至极。 “那你们……”苏妁也看过辟火图,知道男女间的那些事儿,她最担心的还是苏婵是否酒后乱来被人占了便宜。 虽然苏妁未将话问明,但苏婵还是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迟疑了片刻后点点头,然后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 苏妁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可她也不敢再责备,显然苏婵如今也是吓傻了。 “是哪家公子?他可有说打算如何?” 苏婵将头埋的更低了些,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声音低到尘埃里:“那位公子名叫杜晗禄,他原本也只是好心收留我,怕我醉倒在路边被冻死,可他也饮了不少的酒,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他说为了保全我的清白,愿意娶我为妻,只是……”说到这儿,苏婵哽住了,有些为难。 杜晗禄?这名字苏妁虽从未听过,可又觉得有些熟悉。 “你看不上他?”苏妁纳闷道。毕竟在她看来发生这种意外,那公子愿意负责也算得上是半个君子。 苏婵摇摇头,面泛羞赧的说道:“杜公子非但风姿俊雅,还是个逸群之才。” 听苏婵这话,显然是动了心的,苏妁便愈发奇道:“那你还有何为难之处?原本这次进京二伯二娘便是为你筹备嫁妆而来,可见他们也是对你的婚事有了期待的,既然杜公子人不错,事情也已发展至这个地步,那你不如当做是天意。” “可那位杜公子,是之前与你订亲的那位杜公子的同父异母的哥哥。”苏婵叹道。 苏妁这才恍然,难怪方才一听便觉得这名字异常熟悉。杜晗昱,杜晗禄…… “这么说,杜晗禄是杜淼与正室夫人所生的长子?”苏妁之前亦知杜淼有个嫡长子,听爹娘说当初还差点将自己与这人指婚,是杜淼的夫人嫌弃苏家门槛低,配不上她家嫡子,这才拿杜晗昱这个外室所生的充了数。 苏婵点头,将后面的事情如实道来:“是,杜晗禄便是杜家的嫡长子。如今他有心娶我,可因着之前苏杜两家的嫌隙,他怕杜老爷不会同意。” 这下苏妁也为难了,想到杜晗昱因她而死,杜家又怎么可能同意另一个儿子娶她妹妹。她想劝苏婵死了这条心,可想到苏婵如今连清白都给他玷污了,她又如何劝得出口。 见苏妁不说话,苏婵又道:“姐姐若是能使苏杜两家关系破冰,可愿帮婵儿一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第121章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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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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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 苏府膳堂内, 除了苏醒后仍觉虚弱的柳氏没在,其他人皆在。 一大家子人安静的围桌用晌午饭, 气氛略显怪异。便是桐氏与大嫂不时的热络上一两句,仍是听着尴尬。 苏婵一夜未归, 原本人人都好奇她这一夜去了哪儿,也都想关切几句, 可因着苏明远的提前叮嘱,大家很默契的缄口不提此事。仿佛昨夜兴师动众的找寻,只是小题大做的误会一场。 苏明远的特意叮嘱,自然是柳氏的意思。纵是躺在床上, 柳氏也一眼认出女儿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业已不是自己的。虽不敢断定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柳氏知道必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事。 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忍心问, 又怎能让旁人去问。 苏妁也默默的用着饭,夹菜吃菜,神情木讷。她满脑子想的皆是先前在房里时,苏婵涕泪交流的所述所求。 同情归同情, 可苏妁明白, 能让苏婵下跪相求之事, 定是不那么容易办到的。而不那么容易办到的事,苏婵竟认为她能办到,那么她大约猜到了个方向:苏婵是想让她去求谢正卿。 这是苏妁最不愿意做的。故而苏婵还未开口说明具体所求,苏妁便岔开了话题, 说晌午饭摆好了, 先吃完饭再说。以此将苏婵的话给堵了回去。 扒了几口饭后, 苏博清起身给长辈们鞠身行礼,说道:“既然家中已无事了,侄儿便先回书院了。” 苏明山与苏明远兄弟俩点头默许,桐氏则跟着起身,对苏博清慈爱笑道:“那叔母去给你带些小食,云娘说书院的饭你常吃不好。” 说着,桐氏也退席往厨房去了,云娘立马跟上去帮手。 苏妁不想在家里待着,想到饭后苏婵可能会再来求她,她便想着先躲出去一下午,想想清楚。 是以,苏妁将碗筷一撂,起身也像大哥先前那样鞠身行礼,说道:“妁儿吃饱了,伯父、大娘、婵儿,你们慢用。” 就在苏妁绕出桌子欲离开时,听到苏婵也起身,学她那样给长辈们行了告退礼。 之后又唤道:“姐姐,等等婵儿,婵儿找姐姐还有事。” 背对着桌子,苏妁无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她知道这回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笑微微的回头,“好,那来我房里吧。” 苏婵回以微笑,笑容诡异。 晌午饭前,她满眼恳求的问苏妁,若有能解苏杜两家仇怨的法子,苏妁可愿意帮她。可苏妁连是什么法子都没问一句,就打哈哈过了那话题,敷衍之意明显。若是换做往常,苏妁敢这么糊弄她,她必不会再低三下四的上赶着。可如今为了一生的尊严与幸福,她跪都跪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不能嫁给杜晗禄,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身,莫说是达官显贵府上了,就是连个好人家她都嫁不进去! 故而苏妁这次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是用求的、哄的、逼的、还是要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第122章 今日的日头盛, 秋日过午的风带着淡淡的暖意,穿过虚掩着的窗牖送入房内, 不冷不热。 房内,苏妁与苏婵同坐于榻椅中, 之间隔一榻几,上置两杯热茶。霜梅送完茶点刚刚退下, 苏妁便率先开了口:“苏婵,你想要我帮的忙,可是代你去求首辅?” 既知是躲不过去的问题,苏妁干脆占据了主动, 只是称谓与语气上皆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原本苏婵以为苏妁又会兜圈子不提正事儿, 这下见她自己提了, 便也不否认,面带几分惭仄的点点头,然后无颜再抬起。 “那你想让我帮你求他什么?”问罢,苏妁信手拿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小口, 方才只顾着早些退席躲开苏婵, 饭倒是没吃上几口。 见已问至重点, 苏婵也顾不得那些羞愧的心思,抬起头来酝酿出几分真假掺半泪眼朦胧的可怜相儿,难为情道:“姐姐,当初杜大人的庶子杜晗昱死的不明不白, 坊间亦有传言此事与姐姐有关, 故而杜家对咱们苏家心存怨尤, 也是人之常情。” 怕这话说的会惹苏妁不高兴,苏婵又赶忙补了几句:“婵儿知道那个杜晗昱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才会得此下场!故而杜家自始至终也不敢对首辅大人的处置有半点儿微词,只是杜晗昱一人犯下的错,难道他一条命还不够让大人息怒的么?” 听到这话,苏妁心中也多少有些伤感。杜晗昱的确做了些禽兽行径,可想想他当时的所做所为,也的确有她自己的责任。 当初她想偷书才同意住进了杜家,在杜家人眼中,她这般上赶着搬进去,也难怪杜晗昱起歪心思。宫中那次更是福成公主一手布局,说起来杜晗昱也是被设计的,便是他再有错,一条命的确也足够补过的了。 “苏婵,你别在说这些了……你到底想求什么?”苏妁眸中隐有愧色。对杜家人,她怨亦有之,愧亦有之。若是力所能及又不伤天害理之事,她倒也愿为杜家做点儿什么,以弥补杜淼的丧子之痛。 前话已然铺垫完毕,苏婵看得出苏妁已有动容,便从榻椅上下来‘噗通’往地上一跪,双手扒着苏妁的腿,又来一波眼泪助势:“姐姐,其实杜大人心里也一直知道是杜晗昱有罪在先,故而若姐姐可帮杜大人恢复朝中实职,那便算是解了苏杜两家的心结!” 这回苏妁没急着去拉苏婵起来,而是怔怔的坐在榻椅里,手中的糕点扔回碟子,冷冷问道:“你是要我去求谢首辅,复了杜淼的官职?” 苏婵急切解释:“姐姐,杜大人只是停俸留职,并未被正式削官,故而姐姐去向首辅大人求情,也不算是干涉朝政,不过就是做个人情罢了。如今婵儿清白已然不在,若是不能解了杜家的心结,杜晗禄便无法正式娶婵儿,那蝉儿这辈子就……” 说罢,苏婵将脸埋在了苏妁的膝上,双手紧紧抱着呜咽不止! “苏婵,你……你先起来!” 苏妁用力拉扯了几下,却怎的也拗不过苏婵。最终苏妁只得放弃拉她,沉默良久后,淡然的开口言道:“苏婵,谢首辅的确是向我下了聘,可这不代表我一定会成为首辅夫人,更不代表他会无条件的纵容我。你所求的并非小事,而是朝堂职权的大事!就算你在这儿跪到天黑哭到天亮,我也无法现在就答应你……” 苏妁口中虽然说的是不能答应,但苏婵却听出了这话外的意思,显然苏妁是觉得自己未必能办到,而不愿将话说死。不过她的话中透着会尽力一试之意。 故此苏婵也不再没完没了的哭啼,乖顺的起身,哽咽着说道:“姐姐,婵儿知道您一定不忍心看婵儿想不开寻了短见。” 苏妁冷着脸不回应,心下五味杂陈。她若当真去求谢正卿,谢正卿定会认为她恃宠而骄…… 见苏妁不说话,苏婵怕自己惹烦了她,便识趣的道:“婵儿不搅扰姐姐了,婵儿相信姐姐定会尽心。”说罢,苏婵退了出去。 苏妁则懒怠的斜在榻椅里,心中愁着这事儿是否应该插手。 巧的是,晚上宫里便遣人送来了贴子,说是苏明堂在冀洲救灾立了功,一时半会儿又无法回来团圆,故而后日中秋佳节首辅大人在宫中设宴,请苏府所有人进宫过节。 听了这消息,最激动的莫过于苏婵!此举可见首辅大人有多重视苏妁,加之中秋佳节花好月圆,只要苏妁肯提,此事多半可成。 *** 转眼中秋,因着苏家人今晚皆要进宫,故而便在晌午饭时备了月饼,提前用了顿团圆饭。 待太阳稍稍西斜,宫里便派来了马车。 路上,桐氏小声与苏妁讲:“这位首辅大人倒也是心细,想到咱们一大家子人,府里的马车定是坐不下的,竟特意派车来接。” 说这话时,桐氏面色看似平静,眼角眉梢儿却有着掩藏不下的喜悦。桐氏从未想过女儿会嫁去什么高门深府,更莫说是宫里。但眼下既然谢首辅对女儿一片真心,竟毫无勉强的愿意娶苏妁为正妻,那桐氏倒也乐得女儿有个靠得住的肩膀。特别是如今连苏明堂都点头了,桐氏心里便彻底没了疙瘩。 苏妁听出她娘的心思。桐氏话虽说的清描淡写,但话意却是在指谢正卿体贴入微,她很是欣慰。 “娘~”苏妁拖了个长腔儿,带着几分羞涩与埋怨的看了桐氏一眼,接着又不好意思的扫了眼同车而坐的大娘二娘,见她们果然面带调侃的笑意。 顿时一抹羞赧之色从苏妁的脸颊蔓延至耳根,怨意也渐渐漫上眉间:“这回进宫过中秋,还不是因为爹不辞辛劳的在外为朝廷效力?这是朝廷对待有功之臣的嘉赏。” 桐氏与长嫂杨氏及二嫂柳氏听闻此言,心里虽不这么认为,但面儿上还是点点头。毕竟首辅大人贴子里是这么写的,她们明明不信,却也不好表面质疑什么。 “对了,这还是三弟妹头回见首辅大人吧?”大嫂杨氏说道。 桐氏点点头,笑道:“是啊。” 其实桐氏心中也是隐隐的紧张。虽说看表面谢首辅对妁儿的确是足够上心,似个可托付的良人,可毕竟民间一提这位当朝首辅便个个噤若寒蝉,可见其威栗之甚。 很快马车进了紫禁城,一过那神武门,柳氏便激动的难以名状!“天呐,真想不到这辈子我也能进这紫禁城!” 一旁的苏婵听了这话突然又提醒道:“娘,记得一会儿可千万别说遛了嘴!在皇上和首辅面前可万万不能我啊我的,要说民妇。” 这是今早去接人的公公好心提醒的,也是怕她们头回进宫,言语冒犯而不自知。 “知道知道,放心吧,娘都记着呢。”柳氏握着女儿的手,轻拍了两下让她放心。 自打那日得知能进宫过中秋的消息,她的病立马便见好转!有了这层荣耀与体面,她何愁婵儿嫁不好?便是那晚真发生了点儿什么,只要能求得首辅大人金口赐婚,什么人敢嫌弃苏婵? 故而眼下柳氏心里的唯一倚仗便是苏妁!只要把苏妁哄好了,她便不愁荣华,不愁佳婿! 念及此,柳氏赶忙又仔细端了端苏妁今日的发髻妆容的衣着,看看哪儿还有不妥帖的地方好抓紧献献殷勤。 可寻了半天,处处完美无暇,那张标志的小脸儿欺霜赛雪,浓妆淡抹各有风情,可清丽,可旖旎,任她平日里如何眼尖,在她脸上也总挑不出个错处来。 最后柳氏只得无事找事的伸手帮苏妁拢了拢两鬓垂下的丝缕,然后笑着夸赞两句。 说话间,马车已然驻停。有特意在皇极殿外等候的宫女来伺候着几位下了车。 苏妁最后一个踩着步梯下来,见扶她的正是之前在皇极殿小住时,专门贴身伺候她的平竹。这丫头也算是与苏妁共患过几回难,是以再次重逢,苏妁也觉欣喜。 想到这丫头之前就因为太老实总被欺负,苏妁拉她的手小声问了句:“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平竹笑笑,眼中满布感激:“自从首辅大人给苏姑娘下了聘礼,宋吉公公就将平竹安排为日后专门伺候首辅夫人的掌事女官。故而如今在宫里大家都……” 平竹娇笑着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她虽没把话说下去,但看表情便意思明显。如今非但没人敢再欺负于她,反而还都来巴结她了。 苏妁欣慰的笑笑,这时听到后面的马车也驻停,接着便见几个小太监迎过去,伺候着她的大伯二伯及大哥下了马车。 这时宋吉也从里面小碎步子迎了出来,走至苏妁身前微微颔首,恭敬问道:“苏姑娘,首辅大人有要紧公务还在御书房没回来,想是很快便要回了。一会儿皇上皇后也会过来同几位长辈一起用饭,不如先招呼着长辈们去大殿用杯茶?” 听着宋吉这话,苏妁略觉得怪异。自己与家人进宫同为皇极殿的客人,宋吉为何不自己安排好,却反过来问她? 倒是桐氏在一旁看的明白,皇极殿的下人,这是已经在拿苏妁当这里的半个主子了。 苏妁虽不解,但毕竟这皇极殿她要比别人熟悉些,便依宋吉的提醒招呼着几位长辈去了大殿。热茶早已备好放置于各椅旁的方几上,一进殿门,除了苏妁外的每个人,皆惊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第123章 翌日。  半个时辰前, 就有锦衣卫来通报大人今晚会过来。故而前院儿的管家和后院儿的管事婆子们,纷纷都嘱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机灵着点儿, 该忙的忙完后就老实回屋,别再出来瞎溜达, 免得冲撞了那位大人物。 这会儿府里自前院儿的大门,到中院儿谢首辅的居室, 整条路上皆点好了石灯笼,一路明光炳焕,无幽不烛。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 沿途有活水流淌, 青溪泻玉, 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 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 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 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 将身子挡于马车前, 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 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第124章 翌日。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 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 不求他报答, 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 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 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 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 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 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 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 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分头、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捡拾落叶、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第125章 翌日。 微微侧头, 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 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 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 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仇也报完了, 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 官府抓不了我们, 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 有掐的、有扭的、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 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 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 在请示过后进了屋, 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 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诰敕房舍人、监察御史、修撰、鸿胪寺丞、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书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书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书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 饶是心中腹诽,婆子却还是乖顺的领着沈英下去,找前院儿的丫鬟衣裳换了。 满朝皆知,礼部尚书张茂乃是最看重体面之人。而一府之中,往往越是最卑微的等级才更能体现出主子的品味。譬如言至某府清华鼎盛之际,便有人说连府上的丫鬟都容色绝丽、秀雅脱俗,那是多大的体面! 管家又端了眼已飞速换好衣裳赶回来的丫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骄志满。就这姿色往前厅一撂,比其它大人们带来的最拿得出手的娇妻美妾都还要明艳!这便是尚书府的体面。 “走吧。”管家转身,带着沈英及其它几个挑好的丫鬟回前院儿去了。 管家一路细心嘱咐,毕竟这皆是些没上过大堂的。好在她们要做的活儿也只是往大堂端端盘子,而传菜的丫鬟因着需一遍遍进出,故而是无需正式行礼的,只需在上菜时稍稍屈膝便可,因此倒也没太多要学的。管家只反复叮咛她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勿撞着了哪位贵人,也切勿摔了盘子。 只是管家在耐心说这些时,沈英却四下里环顾,根本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她满心想的是:书房在哪儿? *** 前厅正值喧闹,不仅传菜的丫鬟们今晚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连席间的座次亦如是。 晚宴共设上桌一席:案酒六例,菜四色,烧炸六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宴自然是谢首辅,由张尚书及尚书夫人等亲自招待。 又设上中桌三席:案酒五例,菜四色,烧炸四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坐皆为二品之上官员,包括太傅、太师、太保三公,连带六部尚书,及其各自家眷。 再设中桌十数席:较之上桌菜品略次一等,但鸡鸭鱼肉经典菜肴皆不可少,菜量亦是十足。所坐便无太多礼数,三四品官员,及府上亲友等。 大齐四品以上官员方可上朝议政,故而再低阶些的官员便无甚交情,自然也不会收到尚书大人的请柬。 就在果碟茶食接连上齐之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听闻此声,所有宾客无一再坐,纷纷离席理好袖襕,面朝朱门之处颔首恭立。即便三公,亦恭谦如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第126章 翌日。 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眸子清纯脉脉, 暗噙秋水,媚意天成。这不正是朗溪县令苏明堂的掌上明珠么? “你……你认得我?”苏妁脸上怔了怔。待她再将眼前人细端一番后, 仍是记不起与他有何渊源。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 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 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 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 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 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 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 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 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分头、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奇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第127章 翌日。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 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 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 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 天子脚下, 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 人微言轻不受瞩目, 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 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第128章 翌日。  最外围的百姓们伏地稽首, 行过乎恭。对于这位当朝首辅谢正卿,民间是只有畏惧, 不敢妄议。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 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 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 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 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 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 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 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 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 这是小女。”说着, 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第129章 翌日。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 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是不绑绳索, 也毫无反抗之力。 协同搜山的营兵已被谢首辅遣退,而此时岑彦也不在,身为指挥佥事的季长生便走至马车前, 恭谨禀报:“首辅大人, 这几个刺客死活不肯招是受何人指使, 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北镇抚司拷问?”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 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 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 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 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 照常理来说, 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 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 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 由季长生驾着马车, 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 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文翰,编修好史志、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第130章 翌日。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 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 即便是不绑绳索,也毫无反抗之力。 协同搜山的营兵已被谢首辅遣退,而此时岑彦也不在, 身为指挥佥事的季长生便走至马车前, 恭谨禀报:“首辅大人,这几个刺客死活不肯招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北镇抚司拷问?”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 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 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 既而朝着窗外吩咐道:“不必了,将这几个东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 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创药, 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饶是心中腹诽, 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 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 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 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 由季长生驾着马车, 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 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 还有那庆怀王的心腹,汪萼。身为翰林院学士,不说安稳的管理好史册、文翰,编修好史志、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与他作对上!若非李成周几次三番保定了这个心腹,也早该被处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还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杨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过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谢正卿倒也拔的不亦乐乎。大齐若是没有这些人,或许每日上朝他反倒会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内,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姑娘,手指终是动了动。 她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这一觉睡的仿佛昏死过去一样。 看看头顶,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还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帐子,完全陌生。 “唔——”苏妁艰难的撑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觉阵阵头晕眼花。 她将这房间细细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家。 “这是……客栈?”有了这个猜念后,苏妁立马扶着柱子下床,蹒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这条支矶石街她从小便长在这儿,闭着眼都能分清哪门哪院儿是做何买卖的。以她所处的这个位置,显然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客栈了。 苏妁双手扶着窗子定了定神儿,迎面拂来的细风也令她头脑越发清醒。将先前杂七杂八的梦境撇开后,她渐渐记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个王八蛋……”她磨牙切齿的泄了句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药给迷晕,苏妁心中就又气又委屈! 只这是短暂的怨念过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种更可怕的猜念!苏妁赶忙低头仔细检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记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没旁的什么异状。这衣服若是被人脱过,她定是能察觉出的。而眼下看来,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脱过,连那人披给她的袍子也还在。 “还好,还好。”苏妁轻拍着胸口,心中庆幸总算最糟糕的事没有发生。这么说来,那人倒也还算个正人…… 心中刚将这话想了一半儿,便立马意识到不对,暗暗呸了一声,将后面二字咽回去了。总不能因为劫匪没劫色,就反赞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点是,那人为何偏偏把她送到悦来客栈? 虽说戊京南部的山区衔接着朗溪县,送来此地倒也不算远,但为何不将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县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这般精准的送来了支矶石街。 只是凑巧,还是他知道她……家在这儿?想及此,苏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乌西坠。此时动身,怕是回到赵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这还是头一回得手的这般不易,但无论如何她也要赶回去。 哪怕是冒着雇不上回程马车的险,亦或是被爹爹打个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书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赵府的门儿她就再也难进去了。 事实证明,苏妁在时辰上盘算的很准。虽然一出悦来客栈她就顺利雇到了马车,且一路畅通无阻,抵达赵侍朗府后门时也已是戌时了。 赵府后院儿华灯初上,入门四盏赤红圆肚纱灯,辉煌喜庆,寓意红运当头。 还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丫头见是苏妁回来了,赶忙跑去里屋去找监工的大婶儿。早前大婶儿就叮嘱好了,沈英这个偷懒的丫头一回来定要及时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来! 不多会儿,大婶儿就跟着那报信儿的粗使丫头出来了,远远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妁,就大声训斥道:“小英子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是把南山给老娘伐秃了吗!” 苏妁既不恼也不解释,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婶儿过来。 直到大婶儿走近了,才傻了眼。看着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骂咧了。这就算是个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个半日,莫说是这么个荏弱纤纤的丫头了。 “你……你这当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没停?”大婶儿的眼中变换出几分恻隐。 “是啊,大婶儿您派我去时,不是说多砍些回来,要够府中三日用度吗?”边一脸憨态的认真说着,苏妁还往那柴火堆儿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计这些够不够三日之用。 经她这一解释,大婶儿反倒有些不忍了。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她去中院儿灶房那边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起工。 苏妁佯装感恩的道过谢后,便往中院儿去了。 能离开这后院儿委实不易,平素后院儿的下人用饭时,都是由人端来这边的,这会儿是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才得以亲自去灶房。 望着苏妁离去的纤弱背影,大婶儿不禁轻叹了声,心忖着好久没遇到这么敦朴实诚的下人了。 其实头日上工的下人,她都会特意派些难为人的重活。一来是担忧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来个下马威。二来也是想探探人实不实诚,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个长工。 故而才派给苏妁个砍柴的活儿,其实若刨去往返的车费和工钱,怕是还不如那些挑柴进京的柴夫卖的便宜。 *** 伴着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响,一辆严丽雅致的马车徐徐驶进赵府大门。 追随在车身后面骑高头青马的岑彦,紧夹了两下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着里面小声请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顿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徐缓的声音:“嗯。明早汪萼府上还有一出好戏,今晚暂且不回宫了。” “大人放心,府内今晚明处有衙役护院,暗处有锦衣卫,断不会再出现白日那种布防纰漏让大人受惊。” 岑彦恭谨话毕,立马转身给后面护行的锦衣卫打了个手势,除了十数人仍继续伴车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开,依势布阵。 一想起首辅大人身边的马夫竟能混进刺客,岑彦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虽宽宏大量未作严惩,但他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实这所谓的赵侍朗府,早已被征为了谢首辅的宫外别苑。 年前便有高人授道,说这赵府乃是难得一遇的绝佳风水宝地,位处大吉。 东面十丈有菩林,青龙蜿蜒紫气迎;南移千步见名山,朱雀翔舞寿齐天; 西方三里生矿铜,白虎驯俯凶煞除;北侧圣河常流淌,玄武垂头天下掌。 如此龙穴正位,又岂是小小一个礼部侍朗的福荫所能震慑的! 山间风大,两个时辰前交战所留下的腥风已被吹淡了。 此时山下的尸体业已清干净,只有六个活口被锦衣卫押着跪在地上。这六人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即便是不绑绳索,也毫无反抗之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第131章 翌日。  拙笨的藏身架势, 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 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 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 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 跑来他府里偷? ……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 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 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 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 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 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 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 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 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 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第132章 翌日。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 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 寝食难安, 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 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 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 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 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 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 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 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 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 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 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 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 头七刚过, 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第133章 翌日。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 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 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 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 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 灿艳炜煜。 “并未, 你且说说看。”边回着, 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 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 嘴蓦地又闭上了, 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第134章 翌日。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 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 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 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 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 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 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第135章 翌日。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既而凑上前去,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 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 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 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 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 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 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西配殿, 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 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 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 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 此时仍头戴梁冠, 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 接而稽首行礼, 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 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 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第136章 翌日。  月色清姝, 暮霭沉沉。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 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 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 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 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 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 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 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 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 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 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 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马首为瞻号为令,入辅诸军百战兵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闻窃天台无一物,报国裹尸叹戊京……” 令苏妁至死也未想明的是,爹爹两年前的一本《鹊华辞》,竟让今日的苏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灼灼烈日将大地烤的虚虚晃晃,苏家庭院里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此时正面朝镶铆钉的枬木朱漆大门,凄凄哀哀跪成一片。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骤闻屋内这声尖叫,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是恩人、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书?”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书?”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第137章 翌日。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 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 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 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 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 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 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 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 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 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 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 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 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 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 不早了, 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时仍头戴梁冠,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接而稽首行礼,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第138章 翌日。 她不敢相信, 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 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 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 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 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 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拙笨的藏身架势,哪里会是什么刺客。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这时,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第139章 翌日。 如今他倒要好好看看, 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潜入他的府宅中是要做何。 这时, 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 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 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奇的。到底是何物, 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 跑来他府里偷? ……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 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 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 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 但总算有个踮脚处, 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 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 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 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 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 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竟只是为了一本书? 赶忙将地上的书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书掉了,下来捡书。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书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 *** 别苑的寝室内,宵烛朦胧。谢正卿正斜靠于罗汉榻上,似在等什么人。 没多会儿响起两下轻缓的叩门声。 “进。”他只随便应一字,岑彦便推门进来。 先是如平素那般行礼,接着岑彦便小声禀道:“大人,白日里行刺的那六人已照您的吩咐,各抽打了二十鞭子后,又敷了上好的金创药,扔到汪萼府上去了。” “嗯。”谢正卿状似不太走心的应了下。 顿了片刻,岑彦又禀道:“还有苏姑娘,也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照大人的吩咐安排了马车,将她送回苏府了。” 不经意的哼笑了声,谢正卿难得有兴致的追问了句:“她是如何逃出府的?” 问完这句,他分明从岑彦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少见的窘色。 岑彦沉声回道:“原本属下也是想着让苏姑娘自行出府,免得协助多了令她生疑。结果孰料折腾了半个时辰她也出不去,属下只好令人开了后门儿。” 闻言,谢正卿嘴角那丝并无恶意的嘲弄,瞬时便化开了似的,晕染至满面。 随后他摆了摆手,显得有几分倦意:“罢了,送走便好。一个姑娘家的半夜来府上做客,总不能失了待客之道。” 岑彦正欲退下,蓦地谢正卿又补了句:“对了,明日将书房藏书的引录给我拿来。”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第140章 翌日。 乾清宫小太监疾步行至皇极殿的殿门外, 恰巧撞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宋吉在训诲手下。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既而凑上前去, 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 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 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 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 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西配殿,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 禀道:“首辅大人,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 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 此时仍头戴梁冠, 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 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 接而稽首行礼, 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 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 这怎么行! “哎呀呀,那我……那我要想法子为圣上进献寿礼啊!”苏明堂略显急切的看向汪语蝶。若想为圣上献寿礼,通过她爹汪大人自是最合适不过。只是他一清如水,两袖清风,更是将整个苏府翻遍了也搜罗不出件儿像样的东西。 汪语蝶见他满头愁云,夹了私心的劝道:“苏伯伯,您不如快些看看圣上都赐了些什么,这样才好盘算寿礼的事情。” “好。”苏明堂点头,既而转身逐一将锦盒打开。 头几样物件儿工艺精湛,直引得众人惊叹!但到最后两个锦盒时,大家却有些傻眼。 “贡缎?香脂?”汪语蝶也不由得诧异脱口。她爹得了这么多年的千秋赐礼,还从未见过这类玩意儿。 不过既已了了心思,汪语蝶便再次告辞离去。苏明堂神色凝重的让苏妁也先回屋。苏妁虽略起狐疑,却也不甚关心这些礼尚往来的事,眼下她满脑子愁的皆是如何偷书! 如今各府招短工的契机已过,她无法再用此计混入了。 回屋后苏妁懒怠的歪到美人靠上,边思忖着下步棋该如何走,边习惯性的往对面床底看去。蓦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那澹澹软烟罗的床裙下,影影绰绰可见藏书移了位置。她一骨碌下了美人靠,疾步跑至榻前掀起床裙…… 不只移位了,连书的叠放次序都乱了!这些书可是她一册一册费劲心机偷回的,哪本儿上面有何微瑕与卷翘她自是再清楚不过。 苏妁手中捧着这些书,一双桃花眸子却往门处瞥去。眼中早已没了平素的粲艳,取而代之的是凛若千年古潭的寒澌。 是汪姐姐……看来余下的两本断不能再拖了。 湫窄的山道,一个凌厉而敏捷的身影借着崖壁之势,翻飞于一众黑衣人间。窄袖舞动刀光灼眼,晃眼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间已将那剑身挥舞数次,放倒了周身一圈儿的黑衣人!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两侧怪石嶙峋,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第141章 翌日。  谢正卿寻了书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 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竟一时兴起,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 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 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 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 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 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 禀道:“大人, 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 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怎么了老爷?”桐氏双眸愕然,先前还挂在脸上的忻悦之色顿时僵住。 苏明堂抖着手指,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三五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 “备马。”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第142章 翌日。  苏明堂抖着手指, 指着摆放满桌的那些御赐之物:“你可知那些蜀锦与香脂,皆是后宫妃嫔所用之物!” 桐氏越发的不解,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 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 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 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 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 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 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 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 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 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三五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 “备马。”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 行至前院儿,众人分工散至各方。修剪花木、捡拾落叶、泼水洒扫……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尖叫!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天呐!你们快过来看……”那丫鬟一边喊着,一边吓得给坐在了地上,瑟瑟缩缩的双肘撑着身子不住的往后挪。她面如死灰,惊惧的盯着前面半丈之高的木槿花丛。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花木掩蔽下,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但他们手上、脚上、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跟着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白粉,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 刚刚鸡啼过三遍,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禀道:“大人,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第143章 翌日。  眼看马上到中院儿的垂花门了, 偏偏这时迎面走来个前院儿管事的婆子。苏妁眼中闪过短暂的惊慌, 但很快被一抹谄笑掩下。 此时再躲自然不妥, 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过去, 跟那婆子擦肩而过时微微屈膝施礼, 既而快速起身越过。 “哎!你不是伺候前厅上菜的丫鬟吗?前面忙成这样你怎么还往中院儿去!” 听闻身后传来的诘问之语,苏妁驻下步子缓缓回头。今日尚书府热闹非凡,院子里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自然多,故而她早已预想了几种应付这些人的捏词。 只见苏妁眼神恳切一脸的纯真, 柔声说道:“冯婆,刚刚奴婢在前厅收残羹时,不小心弄脏了裙子,管用让奴婢去换一身儿干净的。” 言罢, 她将裙摆扯起,特意拿到灯笼光处照了照。裙子上确实是有一块儿难堪的油渍, 这是先前那丫鬟跌跤撞她时沾上的。 冯婆随意扫了眼, 脸上露出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口中不耐烦道:“快去吧快去吧!长得挺利索的, 怎么干活儿这么不省心!”说完,便摇着头往前院儿去了。 苏妁长舒一口气,也赶快过了垂花门。 今晚尚书府的中院儿也点了不少石灯和绢灯,但较之前院儿的灯火通明却远远不如。加之匆忙穿行的下人也少, 故而进入中院儿后, 苏妁顿觉心安了不少。之后到达西南角书房的这一路都顺畅无阻, 再也未遇到询问她的管事。 不知为何, 尚书府的书房门上还挂着条细铜链锁,好在并未锁上,不过只是个摆设罢了。苏妁将门轻轻的推开,人麻溜的往里面黑影里一闪,紧接着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关门声。 *** 尚书府前院儿正厅,此时鼓乐已歇,歌舞已休。张府的管家与下人悉数跪于地上,静静的等待处置,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之前上菜时跌过一跤的那个丫鬟,这会儿就跪在首辅大人的脚边,头埋得尚不及那绣着金丝纹路的皂靴高。 谢正卿下颌微抬,棱角分明的脸上凛若冰霜。俊则俊矣,只是没什么烟火气儿,似是随意启启唇,便能呼出一团冰雾,将周身的空气冻结。他就这般自上而下的睥睨着那丫鬟,如同对待杂草蝼蚁一般。 那丫鬟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先前无端跑进自己衣兜里的那块御赐玉佩,双手禁不住的剧烈颤抖,可偏偏她这会儿最怕的便是不慎将那宝贝摔了。 跪了许久,首辅大人都未开口说一个字儿。还是岑彦率先请示道:“大人,既然圣物已被这贱奴玷污了,不如干脆将其双手砍去,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那丫鬟的头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心里更是委屈至极!这能怪她吗?小丑将玉佩变到她怀里的,就算惩罚也该惩罚那人吧。 可是一个贱籍,上哪儿说理去? “求……求大人……大人饶命……奴婢以……后再……再也不敢了……”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俯首认罪,拼命求饶。只是因着太害怕,那话音儿结巴的早已破了句,连她自己都听不明白意思。 看着眼下这副惨景,谢正卿的嘴角却莫名勾起丝若有若无的诡笑。 委屈?哼,是该让这贱婢尝尝无处说理的滋味儿。 “罢了,”谢正卿向后挪移了半步,似是嫌弃那贱婢的眼泪滴脏他的靴子。 继而负手斜了一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眼张尚书,半冷不热的笑道:“今日尚书大人喜添麟儿,自是不该见血光。” “那就拖下去随便打上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说罢,谢正卿一撩袍襟坐回了原位。 张尚书此时也恍过神儿来,后知后觉的带着几分赔罪之意:“首辅大人真是宽宏大量!”说着,端起斟满琼浆的八角银杯,双手向前敬让过后,便仰头爽快饮尽了。 随后又一转身冲着那丫鬟喝道:“还不快谢首辅大人开恩!” “谢……谢大人开……”不待‘恩’字出口,那丫鬟已被两个男人拖着胳膊拉出去了。 为缓和晚宴气氛,张尚书又命歌舞继续,大厅内很快便又恢复了凤歌鸾舞的热闹景象。 张尚书深感今晚出了纰漏心中有愧,再次端起银杯欲敬谢首辅,只是却见首辅大人以手撑额,一副昏昏欲睡状。 张茂立时收了口,不安的抬头看了眼首辅身侧的岑彦,脸上带着请示之意。 “大人可是乏了?”岑彦俯身轻声试探道。 张茂只见首辅大人嘴动了几下,却是听不到他给岑彦说了些什么。张茂便又将目光投向岑彦,等待吩咐。 张茂直起身,面色无波:“张尚书,首辅大人近来因公务暂居宫外,各方处理加之奏折增多,故而身子很是疲累。今日饮酒一多,便感头痛不适。” 一听这话,张茂立时慌了!首辅大人如此给面儿来自己府上赴宴,却因多喝了两杯而头痛,这可不得了! “岑指挥使,那本官立即叫府医来为大人……” “不必。”不待张茂将话说完,谢首辅便打断了。缓了下,接而又道:“你们且继续在此吃酒,我借张大人书房休息片刻。”话毕,谢正卿便起身往外走。 可张尚书仍觉这样太过怠慢,蹙眉起身急急劝道:“谢大人,还是下官着人去备间厢房供大人歇息吧。” 闻听此言,谢正卿并未停顿步伐,只是岑彦伸胳膊将张尚书拦了下:“张尚书无需多麻烦,咱们首辅大人素来好洁,旁人的床塌是从不肯沾的,是以书房便可。” “是……”张茂这才同席间各位大人一样,安静的躬身送行。 *** 书房中,苏妁正提着一把昏黄的灯笼往架几案上照着,手底下则小心翼翼的翻找。这盏胖肚鱼的灯笼不只分外的小,光还格外的黯淡,是她私藏于袖襕中偷带过来的。 因着今晚尚书府各院儿的下人都不少,若是明目张胆的点灯翻找定会引起路过之人的怀疑,故而这盏微茫的小灯便再安全不过。 只是这点儿零星微光下,书册上的字也映的朦朦胧胧,难以辨认。找了这么久,苏妁也堪堪只找完两档书格。 提着灯笼往前面打了打,看着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架几案,苏妁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后,又不得不呵腰埋头继续找寻。 “磕嚓磕嚓——”书房门外忽然响起几声金属撞击的动静。 苏妁先是停下手中动作脸上一惊,既而一口气儿将手中的灯笼吹熄…… 门外,谢正卿将那细铜链子在指间反复缠绕了几圈儿,故意弄出些声响。眼看着屋里那昏黄的光亮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藏的差不多了,他才将门一推。 借着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门外映进来的微光,他视线扫到墙壁上的灯盏,随即勾了勾指头。岑彦便跟进来打了火折子将灯点燃,书房内瞬时光明洞彻,视野昭昭。 往前走了两步,谢正卿头也未回的下令道:“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来搅扰。” “是!”岑彦拱手领命,边向门外退着,边双臂一展将门带上。 屋内立马又恢复了静谧,首辅大人那稳健的脚步声显得如此清晰。他边漫步走着,边侧目扫着那架几案,因着这会儿灯火通明,查阅起来可比苏妁提盏茶碗儿大的小破灯容易多了。 不过谢正卿那双如雾般涌动的眸子倒也不是单单找书,余光还时不时的瞥向一些角落。 书案下没有,窗幔里没有,多宝格后也没有…… 正当他心中犯疑之际,眼尾悠忽瞥见那正北靠墙的罗汉榻。榻椅上铺陈的绣花锦垫垂下层叠繁复的流苏,里面空隙约莫半臂有余,若是个身骨纤纤的姑娘躲在里面,倒是绰绰有余。 又满屋子环顾一圈儿后,谢正卿便越发笃信,只有那处。 未几,他自架几案上取下一册书,款步往罗汉榻走去。之后身子一歪,便在坐榻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 可怜此时正蜗在坐榻之下的苏妁,头抬不起来,手脚亦伸展不开,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半蜷缩着身子趴在那儿。 望着流苏之外悠哉翘起的皂靴,她意识到此人一时半刻不会离去,甚至有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便是他安闲快意的在此秉烛夜读至天亮,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4.第144章 翌日。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 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 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 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 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 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 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 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 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 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 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 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 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 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 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 加之戊京的吃住, 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爷与夫人杨氏相顾一眼,二人脸上皆是喜不自胜。 ……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开始了猜忌。 “老爷,我就说老大家的怎会这么通情理不跟我们抢大院儿,原来人家早盘算好了!大哥大嫂借着治病的引子随老三家进京去住高门官邸,两个儿子留下来占着三处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怨愤起自家老爷没得个娇贵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这个当由头。 二老爷一听她唠叨便打心底里烦躁:“你说你……贪总要有个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个院子都分不来,闹得几年不走动。如今整个院子都分给咱们了,还是五居的大院儿!你还不肯知足……” “再说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没听他们方才所言么,个把月就回来了。”二老爷气不过又补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为各自娶媳生子后苏家会越发的兴盛荣华,却想不到娶了这么个泼辣主儿进门,搅得家宅难安,兄弟反目! 柳氏见他这般说,心里越发的不乐意,习惯性的掐起腰来大吼:“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到底是谁给你生的三个儿子?大哥只说针灸一个月后有起色,何时说一个月后就回来了?也就你这个肠子不带拐弯儿的信他们会舍得放弃京城蹭吃蹭喝的好日子!”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胳膊肘往外拐?那可皆是我的亲兄弟!” “亲兄弟怎么了!能帮你传宗接代还是能帮你养儿育女?” …… 如此针尖儿对麦芒,二房的老两口直吵吵到午饭时,才终觉体力不支,歇了。 *** 这日清早,一辆双匹马儿拉的车自苏府驶出。 车里坐的除了苏明堂一家三口,还有他的大哥苏明山与大嫂杨氏。随行的下人除了管家老姜,便只带了霜梅等三个丫鬟。 许是因着车里皆是长辈,有些过于闷了,苏妁拉开一点窗帘透气,顺带赏着一路的风景。 金秋的空气里泛着丝丝凉爽的惬意,薄雾轻笼,朦朦胧胧。远处的山水如诗如画,铺就开满视野。 这些年三房间的嫌隙也生出些疏离,想到接下去的时日还要长久倚靠苏明堂一家,杨氏便有意调节氛围。她上前摸了摸苏妁的头发,脸上慈爱的笑着:“妁儿今日梳的攒珠垂花头真漂亮,这样才有官家小姐的气派!往后那丫鬟鬓还是少梳,那都是下人为了干活儿方便才弄的。” 苏妁放下车帘收回视线,冲大伯母莞尔一笑,但笑不语。 杨氏自不会往坏里想这孩子,谁让这丫头的笑又甜又诚挚,便是不答一个字儿也让人觉得乖巧无比。有一瞬杨氏甚至走了神儿,鬼使神差的在想日后什么人才能娶了这么可人儿的丫头。 她对这丫头的喜爱倒是不掺假的。 于是又接着道:“妁儿,别看咱们离着京城那么近,可还真没来过几回。这回进京住下了,你可定要多出去逛逛,京城里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 听着这话,苏妁觉得大伯母这是还将自己当个小孩子哄。脸上讪了讪,敷衍着点头称好。 白日里这一路官道很是通畅,一个时辰左右便驻停了下来。苏明堂夫妇与大哥大嫂一个接一个的踩着步梯下了车,苏妁最后下去。 眼前是一座青砖围成的三进院子,较之朗溪县的苏府差不多大,但不像那边分隔的那般细碎。是以庭院开阔明朗,还有回廊与山石布景,整体比朗溪的苏府不知要好出多少倍来! 苏妁自是激悦,但却不及大伯母表现的明显。 “哎哟哟,真是死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官邸!如此也不枉活一回……” 杨氏才惊叹一句,就被大老爷堵了回来:“呸,才刚搬进来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杨氏略带窘色的扫视了圈儿众人,立马住了口。深深自责,平日里最注重言辞体面,怎的这一激动竟失了态。 只是她也从这刻起越发坚定了心思:她要在这里住下去,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两个月,而是长久的住下去! 苏明堂一家居正院儿乃是自然的,他将大哥大嫂安置到后院儿的厢房,是间带耳房的套间儿。 简单安顿好行囊,苏明堂招呼大哥大嫂来偏厅用午饭。用饭时聊唠起了些家常里短的事儿。 苏明堂边夹着菜,边随口问道:“大哥近来布庄生意如何?” 苏明山当年继承了父亲留下来的布庄,虽打理不得当生意日渐惨淡,不过借着祖荫庇护勉强能糊口。 他原来正夹着一块肉快要填进嘴里,一提到这事儿又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了。 桐氏见状便奇道:“怎么,大哥布庄生意有问题吗?”毕竟日后一个月皆要同桌而食,关系能缓和的自然要尽量缓和,不然谁都不自在。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大嫂杨氏见老爷没心情说,便主动诉起了苦:“哎,入秋前尚书府的管家来布庄订了一大批布料给下人们做工衣,原定的是昨日放银,结果老爷去领银子却被人给轰了出来!” “后来打听之下,才得知是管家前日挨了客人的打,近来在养伤,所欠的货银要伤好之后再结。可听说伤的不轻,险些丧了命!这货银可谓是遥遥无期啊。” 杨氏想着如今苏明堂好歹也是五品官员了,指不定能帮他们解决解决。 一听是尚书府,苏明堂便知爱莫能助。但还是颇为好奇的询道:“是哪位尚书大人的府上?” “礼部尚书,张茂张大人。”大老爷答道。 苏妁刚刚喝进口中的汤顿时惊得吐出了大半! 张尚书府的管家,不就是那晚给她一耳光的那个男人。竟挨了打,还险些丢命…… 谁这么除暴安良? 先是望了一眼天边那均薄似绢的云絮,谢正卿便踩着杌凳上了马车。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书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书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书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书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书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5.第145章 翌日。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 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 车辕上盘龙腾踔,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 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 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 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 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这是小女。”说着,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 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 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 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 ”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 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 想及此,她毕恭毕敬的朝着行刑台鞠躬。如今人虽不躲在爹爹身后了,双眼却还是紧紧阖着,不敢睁开。 敬是一回事,怕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年纪,委实不敢看那身首异处的惨景。 只是这一躬鞠下去,她尚不知自己竟朝错了方向,莫名朝着首辅大人的玉辇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谢正卿眉心微蹙,面色讪然,悠忽将头转向一侧。这礼,他还真有些受不起。 直到苏妁虔诚的忙和完了,他才又转回头,细端了眼这个古怪的丫头。 那张白腻堪比羊脂膏玉的脸蛋儿,许是因着这会儿内心恐惧,白的有些过份。紧闭的双眼只见睫羽微颤,其上所挂的泪珠儿在灿然的金光下熠熠闪灼,惹人怜爱。秀挺的鼻梁下,莹润粉嫩的唇珠儿紧抿…… 恍过神儿来,谢正卿才发现自己在这无聊至极的一幕上盯了半晌。 见岑彦仍拱手在下等自己施令,他才后知后觉的回了句:“先不必管这种虾蟹之流了。” “是。”岑彦看看大人,又转头看看那个姑娘,总觉得气氛有一丝诡谲。 未几,辇毂摆着盛大的阵仗回宫,威仪自不输御驾出行。众大臣及百姓们则再行跪拜之礼,恭送谢首辅。 人群中,只见苏妁偷偷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望向那辇车的背影。 威则威矣,但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断不是为了再见一回家人历难。便是龙头锯角,虎口拔牙,这场仗她也输不得!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6.第146章 翌日。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 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 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 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 只是再往稍远些看, 溪水之东光势渐微,只隐隐看到郁郁葱葱一片, 越发让人觉得潮气浸润,更显岑寂阒然。 谢正卿刚将视线收回,蓦然便听到那竹丛中发出一些窸窸窣窣声。 就在这细微的声响堪堪发出之际,岑彦腰间的锈春刀业已拔出!他双手合持着那刀, 凤眸细眯,狠狠盯死了竹丛那处。锃亮的刀锋在皎洁月色下发出萧萧寒光。 他轻挪几步, 将身子挡于马车前,正挨着窗牖。 “大人小心, 竹丛那处并未布锦衣卫。”岑彦微微别了下头, 朝着身后舆厢中提醒道。 透过窗口, 谢正卿也正往那处仔细观望着。似是那边的‘东西’已知晓了自己行迹暴露, 眼下一丝丝的动静都没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隐现的葱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块儿白色东西, 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为中心, 待那‘东西’终于再一次往回挪动身子时, 谢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块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兴味, 将马车的莨绸窗帘一放, 端身坐好,沉声言道:“不过是只野兔罢了,无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将马车停去中院儿吧。” 见大人如此说,岑彦自不敢抗命,只得先护送着马车前行。然他心中仍觉不对,忖着过会儿再返回来探一探究竟,若是当真有人敢闯进这院子里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马车辘辘前行,雅致线条倒映在溪水中,借着那一路石灯笼的光华相伴,煞是绮丽。 驶过水榭,便到了中院儿谢首辅的居住。 马车驻停,只见谢正卿踩着步梯沉稳下车。他边往房中走去,边对着身后随行的岑彦询道:“我记得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处高台?” “是,大人。那处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观花,夏可避暑,秋来听雨,冬来赏雪。可尽观府中前中后三院儿与左右跨院儿各处。”岑彦详尽回道。 当他抬眸看向谢首辅时,大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快意笑容业已平复了。 “让人备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谢正卿状似随意的吩咐完,便只身进屋了。 须臾,见谢正卿加了件外袍出来,径直往琅琊台那边走去。 许是因着今日首辅大人回来,府里下人早早便将琅琊台上的纱灯挂好,九只一串,长而喜庆的悬于高台之上,璎璎垂落。 红灯皎月,谢正卿兴致倒是颇佳,撩起袍襟拾级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顶。 四个丫鬟两两跪于同侧,毕恭毕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选下的,一个个容色清丽,环姿艳逸。为的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时高兴来此,枕边儿身边儿却没个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们深埋下的脸蛋儿上,皆是拘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额间渗出的细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首辅大人可是连虎都能驯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馔美酒业已铺陈完毕。角落里焚香列鼎,掐丝珐琅花的三足小熏炉中气烟袅袅,幽香四溢。 短短时辰内将琅琊台布置如此,管家婆子们委实是动了不少心思和气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儿后便精心备下的,为了动作快且稳妥,下人们从底例队至顶,一路击鼓传花般运上去。 一道道菜肴传至高台之上时,仍冒着丝丝热气儿。 当然这些谢正卿是不会知道的,他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油腻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随即面露不悦的吩咐道:“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与那壶酒便可。” 闻听此言,四个丫鬟眼神张惶,面面相觑。毕竟不是在宫中伺候的,并不清楚这位当朝首辅的喜好与脾性。 见她们动作迟笨,谢正卿的眼底显露出一丝不耐,而言语更是冷的能冰封这夏末秋初存续的最后一丝热浪:“你们几个也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不知为何,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种保住一命的确幸。 虽说这位首辅大人轩昂伟岸,俊极无俦,但早听闻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毕竟这世间不是什么娇花都摘得,也不是什么美玉都碰得。 赵高盗了和氏璧死于非命,王莽夺了亡国玺碎尸万段…… 眼前这个面如冠玉的当朝首辅,又岂是她们这点儿贫贱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们领命匆匆退下后,谢正卿才在倚栏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来,向下望着府中的肇秋景致。 栾树落叶,唐枫微红。 这会儿府里的家丁护院及锦衣卫,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视走动了。若是他猜的不错,‘那人’该行动了。 几杯淡酒入胃,已有丝丝烧灼之感,谢正卿饶有兴致的看着溪水边的那处竹丛。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窜出焚尽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竹丛密集的一处枝摇叶晃,波动呈由西往东游移状,未几,‘那人’便彻底钻出了竹丛。 谢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挂着莹莹水润,目光迷离的望着那人影蹑手蹑脚的往东面跑去…… *** 一阵儿急跑过后,苏妁双手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自竹林往书房来的这条路上,宽豁无遮挡,若是动作慢了难免不被人发现。先前后院儿的大婶儿就仔细叮嘱过了,今晚这府里的主子要回来住,让她千万不能离开后院儿一步。 好在她刚回来那会儿借着来灶房吃饭的机会,已踩好了点儿,如今倒也算是轻车熟路不必走冤枉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着实把她吓的不轻快!眼看着那马车隔着小溪突然驻停下来,车前还有护卫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终虚惊一场。想来那马车里坐的,应该就是这府里的主人,赵侍朗。 这长长的一路急跑下来,这会儿苏妁已觉得腿脚绵绵。轻轻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双脚,感觉不定哪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又好似踩在云堆儿上,飘飘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只手胡乱拭了把额间的细汗。心忖着这赵府白日里那么多的家丁丫鬟,原以为晚上是场硬仗,却不料就这般轻易的一路跑到了书房门前。竟是一个绊腿儿的下人也没遇上。 是自己运气太好呢,还是有什么猫腻? 算了,不管了,先把书偷出来再说!如此想着,苏妁便推了一把书房的门,瞬时身子隐进了黑暗里。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7.第147章 翌日。 苏妁跪在第二排, 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 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 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 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 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娘娘腔,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 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 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一个活口也别留~” ……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 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 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 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 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 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 骤闻屋内这声尖叫, 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 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 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 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 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是恩人、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书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书?”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书?”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书,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书再害她全家一回! 如此想着,苏妁开始换起了衣裳。 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急道:“小姐,您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出门凑热闹不成?” 苏妁原本只是想着穿正式些,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去将父亲送出的书要回以绝后患。可是霜梅这话儿显然又有所指。 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奇道:“凑什么热闹?” “小姐,今日不是那位杨青天的行刑之日么,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送上一程。” 杨青天……苏妁记起确实在她及笄不久后,便有一位清官被公开‘正法’了。朝廷还特意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美其名曰送杨大人‘回归故土’,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 朗溪县与京城南端相衔,而由北镇抚司署理的诏狱,却位处京城北端。故而特意让关在诏狱的杨大人来朗溪县行刑,便是为了让囚车由城北至城南跨越整个京城,游街示众,震慑异党。 想来这位杨靖杨大人,也不过是日前上书圣上,奏请万岁爷收回传国玉玺,以正纲常。 若是不知苏家未来的命运,苏妁可能还不会去淌这趟浑水。但如今她既知杨大人的死便是大齐历时两年的文字狱的开端,那必然是要去送一程这位清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8.第148章 翌日。www.biqugecom.com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 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 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 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 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 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 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 岑彦便返回马车处, 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9.第149章 翌日。 桐氏越发的不解, 疑道:“难道老爷是忧心蒙恩得全,无以为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 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 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 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 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 妁儿一直在朗溪县,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 便开了正堂的大门, 沉声道:“你且莫慌,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 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 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 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 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 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 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三五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br />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 “备马。” 不待苏妁细忖,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0.第150章 翌日。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 没急着往嘴边送,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 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书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他放下手中酒杯,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 便赶忙接了个话题, 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 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 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 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 未言, 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 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 女儿被掳,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 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 也仅仅是一刀之罪, 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 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 故而大人身上所佩的唯一饰物若想移出去,便只能…… 只见小丑扯着七彩的斗篷旋转了两圈儿,几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下来,谢正卿腰间的佩玉业已不见了。尽管并无人注意到他的手有触碰到首辅大人。 众人称奇,小丑亦是洋洋自得。只是下一刻,却见首辅大人原本娴适的脸上蓦地转冷,眉宇间顿时阴霾重重。 “大胆!”岑彦厉斥一声,既而拿剑柄指向小丑,眼睛微眯,带出一丝狠厉:“大人的玉佩乃是高祖先帝御赐之物,等闲人士岂可碰得!” 边说着,他将那剑柄自哆嗦不已的小丑徐徐划向一旁的几个丫鬟:“若是移至其它大人身上尚且好说,若是移至这些卑贱东西身上,便是亵渎圣物,辱没皇上!” 这话说完,百官纷纷颔首静默,下人们更是跪地讨饶。 只是就在跪地这一瞬,先前跌跤的那个丫头莫名觉得被腰间什么硬物硌了下。既而垂下眼睑,伸手在腰封中翻了下。 顿时面青唇白,冷汗涔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1.第151章 翌日。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 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 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 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 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 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 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 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 就算是亲子丧命, 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 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惊喜、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幽帘一侧被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谢正卿随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扫了眼,便收回手将帘子放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2.第152章 翌日。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 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 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 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 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 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 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 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 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 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 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 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 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自西边往尚书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个单膝点地,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3.第153章 翌日。  苏明堂神色越发凝重, 语气愈渐沉沉:“圣上惜字如金,一举一动皆要耐心揣摩。你仔细想想,前些日子先是莫名将我升官调来了京城, 如今又将本该送至后宫的东西送来了苏府, 你难道还未看出些端倪?” 经这话点拨, 桐氏恍然:“老爷,您的意思是……皇上看上咱们家妁儿了?” 话甫一出口,桐氏又觉太过无稽!蹙眉道:“不对啊,皇上一直在戊京,妁儿一直在朗溪县, 面儿都不可能见的两个人……”话说至一半, 她猛得记起女儿夜半而归的那几日。 “难道是……”桐氏眸色惶惶的凝着苏明堂, 看他表情便知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哎~”一声短叹,苏明堂负手度了几步,便开了正堂的大门,沉声道:“你且莫慌, 待我先去打听下其它几位大人所收的御礼。万一这些东西是各府皆有,那就是咱们小人之心了。” 桐氏连连点头。心中忐忑她就只苏妁这一个女儿,怎忍将她送入后宫!听说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后妃至死都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足足半日后,苏明堂回来了。 桐氏整个上午都焦炙的在屋里等着,这会儿见他进门儿的脸色,当即嗅出一股子不详。 “老爷, 其它大人那儿……”她心中仍存一丝侥幸。 “全都悄悄问过了。除了咱们家, 没有一家有蜀锦和香脂。而且还听说年前刘知府的爱女便是接了两回圣上赏赐的首饰后, 紧接着就被一道圣旨召进宫去了。”说罢,苏明堂一屁股瘫坐在罗汉榻上。一是累,二是丧。 桐氏也跟着坐了下来,手里的帕子捏了半日,如今已快要绞断丝。 须臾,苏明堂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再拖了,妁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闻言桐氏眼中聚了缕精光,似是久沐鳌海之人终看到了一根稻草!她两手攀上苏明堂的胳膊:“老爷,您是说让妁儿和杜家公子早些完婚?” “对!若不想让妁儿进宫,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苏明堂咬了咬牙齿,额间青筋隆结。“若是等皇上将话挑明了,一切就都迟了!” “对,对对。”桐氏先是赞同的点头,只是接下来仍无法安心。 “老爷,妁儿虽与杜家公子订过娃娃亲,可后来杜大人投了谢首辅门下,您便一直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如今贸贸然又提起,只怕杜大人也未必肯再给这面子啊。” 苏明堂摆摆手:“你放心,杜晗昱只是个外室所生,至今杜家都未将他认回宗谱。当年我刚中举时杜大人便百般牵头,如今苏家门楣比那时光耀了多少,他一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外生子能娶到妁儿,怎会不欣然应下?” 桐氏颦眉促额:“即便他认了,筹备大婚也非三五日可备妥,就怕这期间……”她及时扼住,未敢揣度圣意。 “大婚倒也不急,只要这门亲事为众人所知便可。”说到这儿,苏明堂神色笃定的对着桐氏,毅然决然道:“事不宜迟,我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杜大人认下这门亲事,咱们立马将妁儿送去杜府小住几日!如此就算断了宫中那位的念头。” 桐氏目怔口呆。但稍作细忖后也知别无他法,只得含泪应下。 一切如苏明堂所料,杜大人午后接信,哺食便回了准信儿:“延宾敝宅,余心乐之。” 如此苏明堂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看桐氏的了。 直到桐氏叩响女儿的屋门时,还不停的以袖拭泪。内心糺扰,一边是哀叹女儿所将面对的,一边是笃定了信念不能让她入宫。 原以为苏妁的性子没这么好磨,桐氏全然未料到自己才进屋将去杜府做客的事说出,她就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连缘由都不问。 桐氏哪知苏妁心里都已乐开了花儿!国子监祭酒杜淼府上,那可是她日思夜想要混进去的所在。 当事三方一拍即合,翌日一早杜府的马车便来接人。苏妁义无反顾的坐上那辆马车,她并不知此去的意义。爹娘有意瞒之,心忧如实相告她会打退堂鼓坏了大事。只说是小时照看过她的杜伯母女儿远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嫁,忧思成疾,让她去府上陪伴几日。 可到了杜府,苏妁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马车未走杜府的大门,而是绕道后面走了个偏门,从而进了一处与主院并不相通的小跨院儿…… *** 皇极殿内无幽不烛,高坐于宝座台的谢正卿这会儿正批阅着今日的奏折。 岑彦轻步进了大殿,在离首辅大人五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调头欲退出。他深知大人最不喜旁人在批奏折时搅扰。 “进来吧。”谢正卿那沉磁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还伴着一声奏书用力合死的动静。 岑彦快步折回,单膝点地:“大人,方才盯梢苏府的锦衣卫来报,苏姑娘今日一早便去了杜淼杜大人府上,至定昏之时仍未归。”禀完,岑彦抬眸看向宝坐台上的首辅大人。 只见大人神态自若,信手将批折子的朱笔挂到酸枝笔架上。那笔随后摆动两下,几小滴丹砂随即溅落进其下的笔洗中,顿时晕渲出一朵朵藕色。那藕色由内及外渐渐晕淡,似菡萏绽蕊,一片锦绣。 端着那娟妙的颜色,谢正卿的唇边也荡起抹柔润的笑:“又是扮做小丫鬟?这么晚还未得手,想是出来又无车可雇了。”看来他又该派人…… “回大人,这次苏姑娘是被杜大人的马车接进府的。而且……” “而且什么?”谢正卿敛了悦颜,眯眸骄睨着台下。 岑彦眉心微蹙,身为大人的心腹他自是不敢有半点儿欺瞒狡饰,只迟疑片晌便如实回道:“而且苏姑娘出府时,丫鬟往马车里塞了不少行装,看样子是打算在外小住上一阵儿。” …… “备马。” 这会儿贵客的马车就驻停在汪府的前院儿里,车夫等随行的下人侍卫皆安排去了后罩房用茶。而贵客本人则在正厅会见汪萼。 “王爷,下官府上有丧事,故而一直未敢登府拜谒。今日竟劳王爷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汪大人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来人正是庆怀王李成周,这大齐唯一公然带头与谢首辅对着干的主儿!平素里汪萼等效忠于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会登王府集议,商讨近来的朝事动向。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亲子丧命,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4.第154章 翌日。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 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 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 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 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 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 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 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 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 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 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5.第155章 翌日。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 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 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 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 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 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 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 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书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 天子脚下, 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人微言轻不受瞩目,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 “不,大嫂很贤慧。”苏妁面带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语蝶仍有不甘,“那是他们不够恩爱?” 迟疑片刻,苏妁才强扯了个笑颜:“姐姐放心,大哥与大嫂相敬如宾。” 汪语蝶蓦然觉得心寒了两分。苏妁简略的言语却带着对大嫂的暗暗维护。 她对这个久别的姐妹委以心腹,视为唯一知己。可显然苏妁对她却有所疏离,显然是将大嫂视作亲人,把她当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坦怀相待……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6.第156章 翌日。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 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 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 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 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 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 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他伸手将裙摆往上撩了撩,女子发出些动静,虽嗓子还没从药的后劲儿中缓过那哑来,但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畜生”之类的话。 男人顿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识抬举的蠢婆娘!年纪轻轻的伺候个四五十的糟老头,能赚来多少快活?今晚哥几个就给你开开荤,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马背上长大的铁汉子!” 说着,男人将手中的碗缓缓斜去,那透明的酒液流淌而下,滴在女子的胸腹之处,顿时将那流云纱浸湿浸透,紧紧裹贴着身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7.第157章 翌日。  凑过来的几个丫鬟也跟着往那木槿丛中看去, 花木掩蔽下, 隐隐绰绰可见五六个黑衣男子横七竖八的躺在里面! 虽然玄色的衣裳不显血色, 但他们手上、脚上、还有胸前抽烂了的衣裳下那绽开的皮肉, 皆可见大片骇人的血迹! 几个姑娘哪见过这种惨景,纷纷抱到了一块儿壮胆。这时有理智的说道:“这……这要快去禀报给曹管家!” …… 未几,曹管家便带着几个家丁护院, 跟着报信儿的丫鬟一并回来了。 一见眼前的情形, 他也着实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像一具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槿丛中, 雪白的木槿花上溅得满是腥红。 “去!看看还有气儿没。”曹管家冲着身旁的一个家丁吩咐道。他哪管旁人怕不怕, 反正他是怕的。 那家丁虽长的膀阔腰圆活像个胆大的,但大清早的就见这么一堆东西, 心中也是膈应不已。他屏了口气,快步上前将一个趴在最上面的人翻了个身儿。 那人胸前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烂了,褴褛的玄色破布上可见扎眼的白色粉末。 家丁紧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相,并非是这血腥之气冲脑,而是他屏气屏的就快要撑不住了。他沾取了些那人身上的□□, 又伸出两指送到那人鼻下试了试,这才大步返回。 “管家, 尚有口气在!而且他们伤口上还好似洒了药。”他将手伸出, 给曹管家看了眼那白色的粉末。 曹管家又仔细瞧了瞧刚刚被翻过来的那个黑衣人, 蓦地,脸色竟比先前来时还要惨白上几分! 那人的玄色头巾上有个小小的白蛛族徽刺绣, 莫不是…… “快!快将这几个人抬去后院儿的罩房里, 找府医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 刚刚鸡啼过三遍, 汪萼此时虽已睁眼,但却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准备去上早朝了,是以他也惯于在此时醒来。只是昨晚莫名的圣上传了口谕,说是龙体欠安明日罢朝,放百官休沐一日。这事儿委实令汪大人心中愤恚! 他这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扰的夫人刘氏亦是安睡不得。 刘氏一脸倦怠,半眯着眼,眼尾细纹淡浮,声音低哑细缓,意调温柔:“老爷,难得今日免上早朝,既然圣上龙体抱恙,您不如就多休息一会儿。” 听了这话,汪萼反倒越发的来气,冷哼一声,压着嗓门怒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昨晚我特意去问了御前公公,圣上龙体康健,根本未曾抱恙!显然今日罢朝之事就是谢正卿搞的鬼!” 刘氏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吓了回去,大清早的随便劝上一句竟也惹得老爷发一顿脾气。她也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不管是谁搞的鬼,您平日里不也常说,这朝,上与不上已无甚区别了吗。” “哎——”一声长叹,汪萼捋了捋下颌花白浓密的胡须。 他的确是常这般说。自从连传国玉玺都被谢正卿掌了去,这朝上得还有个什么劲儿? 朝堂议政,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纵是自己与庆怀王等人尚能与他嘴皮子上周旋周旋,但最终他把那玺印一盖,还不是想批何批何,想罢谁罢谁。 “哎——不去也罢。”又忿忿的叹了声,汪萼将身子往里一转,想着再睡会算了。 可偏偏这时响起了叩门声。 “老爷,府里有急事儿。”曹管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大声吵扰,只压低着嗓子禀了句。 汪萼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下了床,他知道若非是大事,曹管家定不会来叩门的。其实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都在等这个“急事儿”的通报。 匆匆披了件外袍,他便闪出了里屋,将外间的门打开后复又从外面阖上。 “快说!可是那事儿有消息了?”汪萼迫不及待的问道。他双眼瞪圆,满是期冀之色。 曹管家点点头,脸上却有些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难堪,吞吞吐吐的先铺了个垫:“老爷,有消息倒是有消息了,只是……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汪萼那脸瞬时僵化了般,分明前一刻还有着丰富的颜色。他谨慎的往四下里瞅了瞅,才语气冰冷的问道:“刺杀失败了?” 曹管家脸色更为窘迫,若只是失败了倒还好,可眼下怕是连底儿都给泄了。 “老爷,今日一早前院儿里就发现了六个遍身伤痕的人,头巾上刺有白蛛族徽,皆是铁勒人。” “什么!”汪萼脸上怔然,许久未言。 筹谋刺杀当朝首辅这种事,他自是深知其风险。故而此计策划之初,他便有意掩了自己身份,只派管家假冒着富商身份,去与江湖上的黑市接头,买来了一百名铁勒死士养在府外。 换言之,除了他自己与曹管家外,并无人知晓雇主的真实身份,甚至连那些杀手本身亦是不知。可偏偏这些人竟被送来了汪府…… “谢正卿如何知晓是我找人做的?”汪萼眼神张惶,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纵他与谢首辅作对已久,可明刀明枪动真格儿的却是头一回。怕是这回一但暴露,就连庆怀王也难保住他了。 只是为王爷效力的何只他一人,谢正卿若只是随意猜测,又怎会如此精准找到他府上。 曹管家思忖了须臾,除了一种可能,实在也想不到其它的。便一脸抱愧道:“老爷,其实当初与那些铁勒人打完交道,小的就不应急着回学士府……” “你是怀疑那些铁勒人跟踪了你,从而得知了雇主身份?”汪萼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曹管家。 曹管家将自己的分析详细禀明:“老爷,除此之外,小的实在想不出有别的可能。那些人被挑了手筋脚筋,还挨了鞭子,可方才小人让府医查验时,他们身上竟被人敷了上好的金创药!” “依小的看,这倒像是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后,对方审出了自己想要的,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汪萼边听着,往一旁踱了两步。既而眸色凌厉的笃定道:“是那些铁勒人出卖了我们!” 曹管家皱眉挤眼儿的点了点头,既示认同,又表愧疚。 汪萼双眼一阖,口吻阴郁:“那这些人便留不得。” “大人,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8.第158章 翌日。 及笄之年的姑娘过了子时才迟迟归家, 这要是被邻里瞧见了, 苏明堂也没脸在这朗溪县呆了,更莫说当什么一方父母官儿。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 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 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 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 自知不易得手, 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 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 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 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 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9.第159章 翌日。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 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 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 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 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 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 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 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 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0.第160章 翌日。www.biqugecom.com 尚书府的书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 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 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 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 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 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 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 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 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 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 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 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 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 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 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书,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书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书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书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书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书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书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书,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书。”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许是因着太久没来这处院子了,谢首辅也时而撩开莨绸窗帘往外瞥两眼。 这时已近中院儿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泻玉,环抱池沼,石灯晖映之下美不胜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1.第161章 翌日。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 没急着往嘴边送,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 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书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 他放下手中酒杯,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 便赶忙接了个话题, 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 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 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 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 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 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 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 也仅仅是一刀之罪, 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 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训诫,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训诫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 故而大人身上所佩的唯一饰物若想移出去,便只能…… 只见小丑扯着七彩的斗篷旋转了两圈儿,几番眼花缭乱的动作下来,谢正卿腰间的佩玉业已不见了。尽管并无人注意到他的手有触碰到首辅大人。 众人称奇,小丑亦是洋洋自得。只是下一刻,却见首辅大人原本娴适的脸上蓦地转冷,眉宇间顿时阴霾重重。 “大胆!”岑彦厉斥一声,既而拿剑柄指向小丑,眼睛微眯,带出一丝狠厉:“大人的玉佩乃是高祖先帝御赐之物,等闲人士岂可碰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2.第162章 翌日。  此时,她正不着寸缕的横在床上, 像朵被人亵玩败了的茉莉。那叶瓣上处处是溢出的花露, 而花朵本身却已透支过度, 原本莹润饱满的瓣儿成了透明蔫菸状, 看着便让人心疼。 晨曦初露, 当第一缕霞光映进屋子, 汪语蝶知道自己死定了。听着外屋窸窸窣窣穿衣收拾兵器的声响, 她明白自己唯一的价值已被利用完, 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冰凉一刀。 她坦然等了许久,直到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丝生机时, 突然一声骇耳的巨响, 门被踹开了! 微微侧头, 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有几分面熟,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 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 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 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 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 仇也报完了, 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 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有掐的、有扭的、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书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书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书,也未必就证明那书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诰敕房舍人、监察御史、修撰、鸿胪寺丞、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书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书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书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书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书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书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 饶是心中腹诽,婆子却还是乖顺的领着沈英下去,找前院儿的丫鬟衣裳换了。 满朝皆知,礼部尚书张茂乃是最看重体面之人。而一府之中,往往越是最卑微的等级才更能体现出主子的品味。譬如言至某府清华鼎盛之际,便有人说连府上的丫鬟都容色绝丽、秀雅脱俗,那是多大的体面! 管家又端了眼已飞速换好衣裳赶回来的丫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气骄志满。就这姿色往前厅一撂,比其它大人们带来的最拿得出手的娇妻美妾都还要明艳!这便是尚书府的体面。 “走吧。”管家转身,带着沈英及其它几个挑好的丫鬟回前院儿去了。 管家一路细心嘱咐,毕竟这皆是些没上过大堂的。好在她们要做的活儿也只是往大堂端端盘子,而传菜的丫鬟因着需一遍遍进出,故而是无需正式行礼的,只需在上菜时稍稍屈膝便可,因此倒也没太多要学的。管家只反复叮咛她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勿撞着了哪位贵人,也切勿摔了盘子。 只是管家在耐心说这些时,沈英却四下里环顾,根本也没听进去几个字。她满心想的是:书房在哪儿? *** 前厅正值喧闹,不仅传菜的丫鬟们今晚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连席间的座次亦如是。 晚宴共设上桌一席:案酒六例,菜四色,烧炸六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宴自然是谢首辅,由张尚书及尚书夫人等亲自招待。 又设上中桌三席:案酒五例,菜四色,烧炸四项,汤三品,果子拼碟,例汤米饼,茶食糕点若干。所坐皆为二品之上官员,包括太傅、太师、太保三公,连带六部尚书,及其各自家眷。 再设中桌十数席:较之上桌菜品略次一等,但鸡鸭鱼肉经典菜肴皆不可少,菜量亦是十足。所坐便无太多礼数,三四品官员,及府上亲友等。 大齐四品以上官员方可上朝议政,故而再低阶些的官员便无甚交情,自然也不会收到尚书大人的请柬。 就在果碟茶食接连上齐之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首辅大人到!” 听闻此声,所有宾客无一再坐,纷纷离席理好袖襕,面朝朱门之处颔首恭立。即便三公,亦恭谦如是。 一片洞洞属属之下,就见身着鸦青便服的谢首辅,负手阔步迈进了张尚书府的大门。与早朝时所不同的,是他掩下了眉宇间惯有的孤清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此时满面的奕奕光华,神采英拔。 “都坐!今晚张尚书喜添麟儿,大家欢坐一堂尽情畅饮,勿让礼数坏了兴致!”甫一进门,谢首辅就笑逐颜开的大声命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3.第163章 翌日。  最外围的百姓们伏地稽首, 行过乎恭。对于这位当朝首辅谢正卿, 民间是只有畏惧,不敢妄议。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 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 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 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 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车辕上盘龙腾踔, 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 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 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 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 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 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 这是小女。”说着, 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奇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4.第164章 翌日。 叶子上沾着几滴晨露飘不动,只簌簌的往田里坠去。那些露珠儿渐渐汇至一处, 凝为一颗滚圆的水珠, 晶莹剔透,倒映着尘世间的五光十色, 和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晨曦下, 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 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 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 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 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 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 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 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5.第165章 翌日。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 寝食难安, 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 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 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 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 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 姐姐肯来陪我小住, 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 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 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 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 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 头七刚过, 余阴尚重, 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柳氏原本想着既然院子爽快分完了,眼下又正好起身致谢,那就不如直接回去好了。可她刚想开口告辞,却见对面的杨氏又坐回了圈椅里,大老爷也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柳氏迟疑了下,也拉着二老爷手坐了回去,想要看看老大家的还有什么想法。 见老二家的不走,杨氏侧头给大老爷睇了个眼神,大老爷眉头微皱扫了眼对面,咂了咂嘴思量片刻,随即点头示意。意思是一切还按原计划进行,不用管老二在与不在了。 杨氏沉了沉心,继而面露讪然的开口道:“那个……三弟三弟妹,嫂子还有件事儿想跟你们商量。” 苏明堂面色极好,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6.第166章 翌日。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 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 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 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 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 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 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 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 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 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 看着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样子,谢正卿明白仅凭一句无妨是无法令之心安的,便携了几分逗弄语气道:“那你陪我下盘棋,若赢了,我便不计较。” “若……若是奴婢输了呢?” “那就再下。” “是……”饶是心中腹诽,可季长生还是恭敬的应了声。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彦那般文武双全。对于首辅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也只会乖乖应下来照做,却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着,照常理来说,这些刺客该拖回北镇抚司严刑拷打啊!诏狱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们是铜头铁臂的十八罗汉,还是刀枪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会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将命令下达后,由季长生驾着马车,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辘辘驶离南部山区。 舆厢内点着熏香,早已将那生石灰的难闻气味冲散了。谢正卿阖眼端坐于雅凳之上,养精蓄锐。 对于常年居于宫中的他而言,出宫即是风险。这些年他权倾朝野,在大齐呼风唤雨,虽然朝中众臣绝大多数顺从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难搞的,偏偏要跟他对着干! 便像是庆怀王李成周,既是大齐的亲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时御笔亲封的宗人令。身怀免死金牌,连当今圣上都无权罢免官职亦或是处置他本人。谢正卿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废他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7.第167章 翌日。  而因着汪府遭到铁勒人的报复, 女婿惨死府上,女儿也失踪了一夜才归家,汪大人自是哪儿都去不了。朝中请了长休, 王府集议也未登门,只在学士府里加强了戒备。 王爷此次前来, 目的有二。其一为其打气。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沦, 无异于王爷断了一臂;其二便是为了苏明堂升迁之事。 李成周亲自起身上前将汪萼搀起,“汪大人免礼, 坐下来说……”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爷先是说了几句慰藉寒暄之词,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主题。 “不知汪大人对于此次苏明堂的升迁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试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从汪府遭此一劫后, 他曾几度担忧汪萼心生怵栗, 就此打了退堂鼓。毕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当真起了脱离之心,便是难再留他。 王爷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会不知?这条船既然选择上了,便再无退路!纵是王爷肯容他全身而退,谢正卿又岂能容他?莫说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 就算是亲子丧命, 但凡他自己还有口气儿喘着, 就得继续为王爷效命。 是以, 他打算借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爷, 平日里咱们想要扶持个自己人上位, 那是难上加难。对于稍与王爷有所走动的大臣,谢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无端将苏明堂连升两品,委实是让人猜不透啊!” “不过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与那谢首辅乃是国仇添家恨!这辈子都与他势不两立!”最后这两句汪萼是凝眉怒目,义愤填膺。 李成周听闻此言,心中大悦。但还是奇道:“虽本王也始终觉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与谢正卿脱不了干系,但汪大人如此笃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证据?” “王爷,下官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早已看穿想透。当初送那六个铁勒人来汪府的是谢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会留活口,故而放出风去,让那些铁勒人见到族人的尸首,来寻我复仇!这等事无需凭证下官也深信不疑,要凭证又有何用,纵是摆到圣上面前……”圣上又敢为他做主么。 但是最后一句汪萼还是憋了回去,毕竟他与王爷所打的旗号便是拨乱反正,匡复正统。如今又怎能言语讥刺龙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爷只点点头,一副会意的样子,接下来又安抚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王府。走前又嘱咐一句:“定要仔细查清苏明堂与谢首辅可有任何关联。” “是,王爷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将庆怀王送至马车,直到眼见那马车驶出了学士府,才觉舒一口气。同时也心中明了,王爷这是已对苏明堂起了戒心。 转头欲回房,正巧见到女儿房里的丫鬟端着木托路过。托盘中放的是今午的饭飧,纹丝未动。 汪萼不由得眉头紧蹙,唤住那丫鬟询道:“语蝶又是粒米未进?”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里的饭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厨房,小姐顶多会抿两口清汤,饭菜是一筷子都不带动的。”丫鬟答着,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来时,汪语蝶说那些铁勒人只是将她打昏带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银两,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为先,故而将她放了。 但这话破绽百出,明眼人一听便知是谎言。 当晚进府作案时,各房皆有金银财宝,而那些铁勒人却连汪语蝶屋里的细软都未碰分毫。若是当真起了贪财的心思,何需费劲将人带出府去,屋内随意搜刮一下都够他们这些人数年用度! 更何况女儿回来时那一身污渍的衣裳…… 然而汪萼与夫人皆未拆穿仔细盘问。一个柳弱花娇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帮粗莽横暴的宵匪手里,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叹,这些日子他连想要开解宝贝女儿都不知从何着手,甚至连关怀几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么。不过这样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还是决定今日去房里看看女儿。 自打原本的房里出了事,汪语蝶便搬来了后院儿的一处厢房。 汪萼进门后未见屋里有何动静,但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女儿正靠在床边儿坐着。他绕过屏风,见女儿目钝神呆的凝着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语蝶,你这是在看什么宝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问道。 汪语蝶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爹爹来了屋里,赶忙将手心里的东西攥起往绣枕下藏去,“没什么。”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爹,您来了。” “呵呵。”汪萼干笑两声,方才动作间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个锦囊。是出嫁前汪语蝶绣给苏博清的锦囊。 三年前他嫌弃苏明堂的这个侄儿门楣太低,随父经营个破布庄无甚前途。便说什么也不肯同意那桩亲事,最终硬逼着女儿跟江洲首富的独子订了亲。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语蝶啊,”汪萼一脸慈爱的笑容,声音亦是带着宠溺:“如今你苏伯伯业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闷,不妨去找苏妁玩儿,顺带也代爹向苏明堂道贺。” 自从当年棒打了这对儿鸳鸯,汪萼便再也不许女儿跟苏家人有任何来往,连儿时常玩儿在一起的苏妁都不许她接近。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女儿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尝不可。 汪语蝶怔了怔,她想开口问苏博清是否也进京了,但她深感无颜。自己这副残败身子,有何颜面肖想人家? 她脸上那一瞬过度的怔然、惊喜、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儿心思,若是当真能令女儿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语蝶,你是还惦念着苏家大公子?” 汪语蝶垂头不语,凤眸噙泪。先前还能勉强佯装,这会儿便是彻底掩不住那点儿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儿绕弯子,径直言道:“语蝶,当初狠心棒打鸳鸯是为父不好。但发生了这些后,难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为父?” 一时间汪语蝶并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暗忖须臾便懂了。确实,若是当初爹爹成全了她与苏博清,那这回惨死于床上的便是苏博清了! 想及此,汪语蝶抬起一双满浸水雾的媚细眸子,望着她爹,说不清的感激。她心属苏博清,但若是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为代价,她宁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见女儿这逼可怜样,心中越发的怜惜。与虚谬的体面比起来,女儿的终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终是将心一横:“苏公子这回虽未跟着你苏伯伯进京,但他要参加来月的秋闱。为父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苏公子秋闱中举,为父便成全了你们!” 汪语蝶闻言情难自禁的打了个激灵!连眼中未滴落的泪花都甩了几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从这个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爹,女儿业已出嫁了……” “贤婿已故。”汪萼神色笃定,无丝毫动摇。 “可女儿已失了黄花女的名节跟身子!”汪语蝶嘤嘤垂泣,不欲再遮掩内心。 汪萼却无所谓的干笑一声:“哼,那又如何?他苏博清不也娶过妻圆过房了,你俩铢两悉称,谁也嫌不得谁!” 听到这儿,汪语蝶便啜泣声骤急,“爹也知……苏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为这场不切实际的梦终于应醒了,可未料汪萼却刚毅果决道:“可以休!”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8.第168章 翌日。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 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 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 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 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 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 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 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 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9.第169章(本章更新完毕) 翌日。 缓了片刻, 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书房门口走去, 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 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 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 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 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 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 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旷夫怨女。 “呵呵, ”干笑两声,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 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lt;a href=&“鼎食记[美食]&lt;/a&gt;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苏妁略微一怔,既而连忙应下:“姐姐放心,便是您不嘱托,妁儿也定不会将如此私密的谈话外传。”做完保证后,心中却微涩。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 身为大家闺秀却不请自来,出了白事还恬不知耻的要留宿他人府上,这着实令她汗颜。可爹爹说的对,当年是她们汪家轻视了苏博清,连带打了整个苏家的脸。如今自己新寡丧夫,若是再等苏博清中举才来缓和,届时人家前途一片看好,那便更显势利。 饶是苏妁心中为难,嘴上却不便婉拒。如今汪语蝶已是满心伤悲,她又怎忍再令她失望? 她只笑眼弯弯道:“妁儿刚搬来戊京人生地不熟,姐姐肯来陪我小住,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说这话时,脸上笑着心却惆怅……偷书之事,只得再寻时机。 原本汪家小姐想直接睡在苏妁的耳房里,这样离的近便更觉踏心。可桐氏坚持不能怠慢了汪家小姐,将人安置在了东厢房的套间儿里,与苏妁所居的西厢正好相对。 桐氏这样做,除了出于礼节外自然还有自己的计较。虽说两个姑娘打小玩儿在一起感情深厚,汪大人又是自家老爷的恩师,但毕竟汪家办了白事,头七刚过,余阴尚重,与苏妁睡的太近也不好。 两个姑娘直聊到入夜才分开。汪语蝶这日在苏府拢共用了三顿饭,外加点心宵夜。贴身的丫鬟欣慰不已,喜极而泣,心中直道老爷这安排委实英明。 翌日一早,汪语蝶便又进了苏妁的房里。经过上回的事后她总是睡的晚起的早,这回在苏府还算是睡的沉的,竟直接一觉至破晓。 只是苏妁赖床惯了,寻常没什么事时都会睡至天大亮方起。汪语蝶进屋时,她尚睡的死死的,连别人坐到了她床边儿上都未有丝毫察觉。 见苏妁那懒怠的睡姿,汪语蝶本想如过去那般逗弄一番,但刚起心思笑颜便蓦的僵住,动作也停下了。 如今,她是个寡妇。 她迟眉钝眼的凝着地面,两脚不时踢一下床柱。突然一个踩空,脚闯进了床底,将什么罗叠的东西给踢翻了。 汪语蝶蹲身去看,竟看到一堆书。她将那些书小心取出,然后罗叠整齐欲放回,却又觉得很是怪异。 这些书是苏伯伯的书。听爹说样书稀珍,一共没印几本都不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够送的。可如今怎么竟有八本在苏妁的床底下? 她随手翻了几页,先是心中暗叹苏伯伯的文采,接着便发现书中有一页不见了。 越是看不到的东西,便越会令人生出几分好奇。汪语蝶取出另一本翻至同页,发现那里也被撕得犬牙交错。 好端端的,为何要糟践苏伯伯好不容易印出来的样书?汪语蝶娥眉微蹙,怎的也想不明白。 这时床上有翻动身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她慌忙将书罗叠整齐放回原位,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坐回了床边。 虽好奇是因何而为,但她身为名门千金,未经主人允许便随意动人私物,本就属失礼。更何况此事隐隐透着蹊跷…… 躺在锦被中的姑娘翻身朝外,睫羽微微忽闪了两下还是不舍得睁开。一张丰盈的鹅蛋小脸儿未涂半点琼脂,却是睡的红扑扑的,粉面含春。 “真是不管长到几岁,都还是这副懒相。”汪语蝶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苏妁慵懒的将眼张开条缝儿,在见到汪语蝶的一瞬,那双惺忪秀眸顿时粲放如花,灿艳炜煜。她差点儿忘记了,家中有客人在。 随后便一个骨碌爬起,下床将斗篷披上。面露羞赧:“语蝶姐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是在这儿睡不习惯么?”毕竟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被人看到睡姿难免羞惭。 “不是,今日已是近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了。”汪语蝶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妁儿你先换身衣裳吧,咱们今日不在府中用早飧了,我带你去吃吃戊京的特色馆子。” 眼见汪语蝶自觉的绕过了屏风,苏妁便换起衣裳来。边换着还不忘问起馆子的特色。 汪语蝶笑着一一讲解后,貌不经心道:“对了妁儿,听爹爹说苏伯伯出了册诗集?” 顿了片刻,苏妁才应道:“噢,是啊。” “太好了,早便听爹爹说苏伯伯的文采了得,这回定要拜读一番,妹妹可要记得赠我一册!” 片刻的沉寂,之后苏妁故意弄出些取取放放的忙乱动静,心中则想着该如何婉拒才好。 须臾:“语蝶姐姐,《鹊华辞》仅印了几本样册,皆赠予几位大人雠校,眼下府里是一册都没有了。待来年正式开印时,妁儿定给您留好!” 汪语蝶嘴上应着,心中却越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这册诗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虽真心待苏妁这个妹妹,但来前爹爹也郑重嘱咐过,若是发现苏府有任何怪异行为定要及时留意。这些或许关乎苏明堂对王爷的衷心,以及汪府未来的安危。 若是早前爹爹这般说,她或许不会同意做他的眼线,可如今汪府遭遇了这等劫难,身为汪家一份子,她定不容任何危机再靠近汪家。 &lt;a href=&“末世之空间魅影&lt;/a&gt; *** 正午的日头打在皇极殿的琉璃瓦上,粲焕炜煜,锃光耀目。殿前左设日晷,右置嘉量,铜龟成对,铜鹤比双。崇隆严丽,蔚为壮观。 一个头戴三山冠的乾清宫小太监,正一路疾步着往皇极殿行来,欲求见当朝首辅。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 ,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禀道:“大人,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0.第170章 翌日。  他便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既而凑上前去, 恭敬颔首行礼:“宋公公,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求见谢首辅。”说着,自怀中掏出乾清宫的令牌。 宋吉倨傲的斜觑一眼这副生面孔,昂着下巴拿腔拿调的“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他往殿内走去。 紫禁城内人人皆知, 乾清宫皇上身边的太监那就是流水的兵, 从未见哪个能居职超半年的。 若问为何?大概是某位大人物不喜圣上培植心腹吧。 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在宋公公后面, 边走边端摩着皇极殿的一槛一柱,不由得心下震荡。走鸾飞凤,金龙和玺,这比乾清宫还要纷华靡丽得多! 一路穿过乐亭、西配殿, 来到正殿。此时谢首辅正在召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宋吉见并非外臣,便让小太监在门外先候着, 自己则径直进殿跪地行礼,禀道:“首辅大人, 乾清宫的太监求见。” “传。” 近日公务繁忙,谢首辅下了朝也未作歇息,此时仍头戴梁冠,着一身青缘赤罗朝服。如此便越发趁出那眉宇间的神·韵独超,俨然一派龙姿凤表气度。 小太监谨慎的挪着细碎步子上殿, 接而稽首行礼, 礼数一点儿不比面圣时懈怠。 “禀首辅大人, 这两日乾清宫便要将千秋节的赐礼送至各府, 皇上命奴才前来征询大人意思,今年该怎么个送法?”言罢,小太监抬起眼皮儿往上瞄着请示。 “哼。”谢正卿几不可闻的冷嗤一声,心道乾清宫那位如今越发的像个摆设了,连自己寿诞给大臣们的赐礼这种小事儿也要来请示。 罢了,乖顺总归是好的。略一寻思,他便命道:“二品之上赐:白玉福禄如意尊一对儿,东珠一盒,西域进贡的琥珀美酒一壶,再并碧玉觞四只。” “三品和四品就赐:胡人戏狮双耳银瓶一对儿,和田玉莲花贡碟一只,琥珀美酒一壶,并碧玉觞四只。” 小太监叩头接令:“是,奴才这就回去禀明圣上。” 刚起身欲走,忽被首辅大人唤住:“等等。” 小太监赶忙再恭敬跪回原地儿,巴巴的等着大人的补充。 “今年将五品的京官也一并赏了吧,就照三四品官员的规格来。” 小太监微微一怔,一时有些未想通。千秋节乃是圣上的寿诞日,在接受百官进献寿礼的同时,也会赐些贡品下去与百官同乐。但自古皆是四品之上的朝官方可享受,五品官员连紫禁城的大门都进不来,何故要赏他们? 不过这些思忖也只片刻之间,并未引起大人的注意。小太监很麻利的领命退下,回乾清宫复命。 宋吉素来最会揣度心思,方才见首辅大人的一声冷嗤便心中有数,这会儿趁机拍马屁道:“大人,若是再这样下去啊,怕是来年连后宫嫔妃们赏些什么绫罗什么香粉的,都要来咱们皇极殿请示了。”说罢,他掩口窃笑两声。 只是接下来,宋吉却见谢正卿脸色蓦然不悦了起来!他立时心生胆怯,这方明白是自己漏算了一点。 圣上再不济也还是这天下的主,他谢首辅自是可以嗤笑,但哪能轮到一个宦官来说长道短!说到底,这些大人物间的胶葛又岂是奴才能掺合的。 想到这点,宋吉便急着赶在大人动怒前先赔罪,‘噗通’一声跪地告饶:“首辅大人恕罪!是奴才一时口无遮拦……” 原本意欲诘责两句的谢首辅见他自行告罪,眉心凝聚的阴霾之气便消散了去。顾自端过眼前的甜白釉暗花龙纹瓷杯,轻啜一口贡茗雨前龙井。 待一口香茗细细咽下,谢正卿忽而抬起眼睑饶有兴致的询起:“今年赏赐给东西六宫的可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宋吉脸上讪了讪,心道圣上赐给各宫娘娘的哪件不是稀罕玩意儿?不过要说起特别的…… “回大人,今年还真有两件儿极珍异的。” “一件儿是西域进贡来的雪莲花颜香脂。据说娘娘们涂了之后那是一个个腮凝新荔,宛若茉莉堆雪吶!还听说那馨香能溢满整个寝宫,彻夜不散。” “还有一件儿便是蜀地所贡的月华锦。晕繝粲焕,有如晓雨初霁诞出的彩练!听说此前仅有皇后娘娘一人穿过月华锦的凤尾裙,这回却是四妃均分得一匹呢。” 宋公公说的倒是精彩,但随即又意识到大人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去,毕竟皆是些女子用的东西。 孰料谢正卿却认真起来,将杯子往旁一放,正色道:“这些东西可还有余?” “回大人,这两样东西本就稀贵,拢共也没几件儿。皇上日前先将皇后与四妃的份例赐了下去,还余出两件,说是要赏给刚刚诞下皇嗣的两位贵人。” 闻言,谢正卿嘴角勾起个轻蔑的弧儿:“哼,皇子都生了,还要那些魅君惑主的玩物做什么。将余下的两份例并入朝臣的千秋节赐礼中,送去新上任的通政司左参议苏明堂府上。” 宋吉怔在那儿,以至于惊的一时没应出声来。 一来那些东西乃是赐予后宫妃嫔的,贡缎香粉这些玩意儿赏给朝臣算怎么回事?再来就算赏赐朝臣,也理应由高阶至低阶,这赏给了从五品的官员,让一品大员心中做何感想? “宋公公,你还不下去尽快操办?”岑彦肃着一张脸提点道。 宋吉这才恍过神儿来,立马领命,既而叩头退下。 *** 汪家小姐已在苏府小住了数日。这些日子吃好睡好,仿佛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皆似一场噩梦淡扫而去。 这日一早汪府的马车便驻停在了苏府的门外,马夫叩门说明来意,是汪大人要接汪小姐回府。 汪语蝶还真有些舍不下这里的恬谧生活,可既然爹都派马车来接了,若是再赖着不走倒真有些惭恧了。便只好着丫鬟理了理随身的行囊,与苏伯伯,苏伯母,还有苏妁辞别。 偏巧就在众人礼节性相送她至大门外时,远远瞧见东边儿骑马而来的好似宫中侍卫,身后还跟着辆单匹马拉的小马车。 见状,汪语蝶也没急着上步梯,而是停在原地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待那骑马之人渐行渐近了,苏明堂才看清来人竟是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很快那人便到了他跟前,紧勒一下手中缰绳,稳稳停在苏府的大门口。后面的马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马夫跳下辕座掀开后面的绸帘,几个大小不等的木制锦盒显露出来。那些锦盒皆是朱漆洒金,华贵无比,汪语蝶仅一眼便识出那些乃是千秋寿诞的御赐之礼。 她爹汪萼乃是官居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自然年年可受此殊荣。只是她记得爹提过,这种礼遇仅四品之上官员可享有。 而苏伯伯…… 汪语蝶转身在苏明堂,桐氏,以及苏妁的脸上扫了一圈儿,知他们定还未从惊诧中转过弯儿来。毕竟自苏伯伯入仕以来便久居郊县,根本未见识过这些京中场面。 她正想提醒苏家众人谢恩时,那锦衣卫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儿,手自然的握在腰间刀柄上,颜色和悦的解释道:“苏大人,这乃是千秋节皇上赏赐百官的御礼。今年又添了五品京官,故而大人亦在赏赐之列。” 苏明堂愣住。他这辈子不仅未目睹过圣颜,甚至连紫禁城的样儿都没机缘见识,可如今竟有圣上亲赐的御礼自那紫禁城送至他手中! 这简直……玄而又玄,不可名状! 汪语蝶第一个伏跪于地冲着马车行了大礼。见状,苏明堂也醒悟过来,赶忙拽着妻女一并跪地叩头,谢主隆恩。 待御赐之礼一一抬入正堂后,桐氏取了两个银锭子分别打赏跑腿儿的锦衣卫和马夫。然锦衣卫的军纪严,自是不敢随便收这些个贿银赏银的,只马夫暗暗笑纳了。 送走二人后,苏家人重回了正堂。 而原本早该上马车离去的汪语蝶这会儿也不想离开了,她想看看那些锦盒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回去也好给爹复命。便吩咐马夫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又回了苏府。 “苏伯伯,语蝶要给您道贺!”甫一进屋,汪语蝶便煞有介事的拱着双手,眉开眼笑。 正负手立于桌前细端那些圣物的苏明堂,闻言疑惑回头。“这是何意?” “苏伯伯有所不知,圣上之所以在寿诞之时赐百官礼物,便是为了平衡朝臣们为献寿礼而大肆破费,故而历年来这千秋之礼都只赐予四品之上的官员。而苏伯伯虽居五品,却也得了圣上的赏赐,便证明圣上分外看重,有心提携。” 这话听似快慰,却也让苏明堂在另一方面开了窍。汪家小姐言下之意是说圣上的赏赐等于是对朝臣们所献寿礼的回礼,那么他一上不得朝堂无资格献寿礼的五品参议,拿了这礼便等同白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1.第171章 翌日。  尚书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 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 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书房点着烛台, 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 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书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 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书。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 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书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 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书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 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 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 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书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 好歹是个姑娘家的, 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 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书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书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书。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书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书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书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书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书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书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书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书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书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 这一急,方才好不容易吹散了的薄汗复又袭上额头。那细密的汗珠儿,微蹙的眉心,涨红的脸蛋儿……无一不令人怜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2.第172章 翌日。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 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 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 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 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 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 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 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br />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3.第173章 翌日。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 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 素净着一张脸儿,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 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 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 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 翻不着, 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 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 -----这是华丽的分割线- 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是出自当初那个死活不肯为她幸福着想的亲爹之口。但不可否认,这句话给了她一个好生活下去的理由。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4.第174章 翌日。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 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 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 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 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 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 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 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 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 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 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 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 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 只是当他看清眼前这位姑娘时,不由得稍稍错讹了下:“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5.第175章 翌日。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 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 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 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 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 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 旷夫怨女。 “呵呵, ”干笑两声,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 已觉餍足, 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 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 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 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书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书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书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书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书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书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书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书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书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书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6.第176章 翌日。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 但碍于叔嫂的避嫌, 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 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 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 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 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 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不早了, 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 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 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 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 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 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书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奇,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话都开了头,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书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7.第177章 翌日。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 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 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 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 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 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 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 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 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 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岑彦便返回马车处,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奇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蓦地,他听到有水滴落于青石之上‘啪哒啪哒’的声响,紧接着便感觉到那女子的手拂了过来。 就在那湿凉的帕子堪堪触及他肌肤的一瞬,姑娘的手腕儿突然被他扼住了! 她攥着帕子,他攥着她。 姑娘的手被谢正卿扼着高高举起,那湿帕上溢出的清水,沿着嫩藕似的玉臂往下淌,直浸湿了整副衣袖,还绵绵不断的往胸前渗去…… 姑娘既惊又慌,手急着往回抽。可谢正卿手间力道大的出奇,一只荏弱细臂在他掌中被钳制的死死的,动不了分毫! “你……”姑娘不只是怕,眼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你不是要我帮你擦干净眼睛吗?”她方才便是依他要求做的,又错了什么? 只是他非但未放松一丝力气,反倒握得越发的紧,直让她疼的哼唧出了声。 “你……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她终是扯着嗓子反抗了一句。只是这句威吓透过她那绵甜软糯的声道释出,无力的让人心疼。 谢正卿缓缓松开手,显然并不是被她吓到。他抬起那张俊极无俦的脸对着她,饶是自己看不见,却是想让她看清自己脸上的忿然。 “我眼中所进的是石灰粉,遇水生热,若是方才你那湿帕子当真擦到我的眼,怕是此刻真的要瞎了。”他声色低沉,伴着些许的沙哑,平缓启口却带出莫名的威压。 这么说,竟是她险些害了他? “对……对不起。”姑娘柔柔俯身,语气轻柔。 “那我再换干帕子给你擦。”边说着,她习惯性的伸手去开襟处掏常伴于身的帕子。可手中却落空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正穿着赵侍朗府上的下人衣裳呢,哪来的什么帕子。 这时,突然“兹拉”一声!姑娘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跟着那蛮力晃了下……竟是谢正卿将她的裙子摆缘撕扯下来一大块儿。 他将那块儿碎布往前递了递,命令似的口吻:“用这个。” 忍下羞愤和眼泪,姑娘伸手接过那块儿碎布,稍卷了卷将干净些的一面儿朝向外,然后拿至他眼前轻轻擦拭…… 良久后,姑娘收回手,认真询道:“石灰粉业已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已化入眼中,若不用清水冲洗定是清不干净的。余下的这点量应是很容易被水稀释,不至灼伤。” 闻听后,谢正卿点了下头,默许。 这姑娘娇滴无害的声音,说她是坏人也难让人信。况且先前为他擦拭时,那谨小慎微生怕出差池的动作,也不单单是出于惧怕。阅人无数如他,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背后的面孔。 姑娘拿起水囊,举过他的头顶。 随着一缕自上淌泻的细流,缓缓冲净眼中的污浊,谢正卿终是看到了些许光亮。 隔着轻薄的水雾,他看到一抹雪白的影子在金光下闪得极为耀眼。似石英结晶,似霜露成冰,熠熠灼灼,清莹秀澈。 姑娘将水囊收回,小心关切道:“现下可能看见了?” 看见是看见了,只是眸中水雾尚未散去,入眼之物虚虚幻幻的,皆有些不真切罢了。 就好似眼前的姑娘,他也只约莫端出个人型,恍恍惚惚,竟看到她背后有烟霞轻拢,好似云中的神仙妃子…… 见他不答,姑娘便当是还看不到东西,不免也生出几分丧气。这人毕竟也不似什么凶煞恶徒,不过是受了埋伏寻个帮助罢了。 可她刚垂下眼帘,就见他突然伸手从她手工取过帕子,那动作精准无误。 “你看见了?”她言语中竟有几分惊喜。 谢正卿没急着作答,而是拿帕子擦拭了几下眼周,待再度睁开之时,已觉视线彻底清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8.第178章 翌日。 “大人, 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 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 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未言, 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 女儿被掳, 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 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 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 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 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 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训诫, 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 上铺红绒软垫, 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训诫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9.第179章 翌日。  潜心贯注间, 就连岑彦进屋,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 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 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奇心理, 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书法, 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书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书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 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 禀道:“大人,书房内所有藏书均一一记录在此, 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 双手持着书面与封底一展, 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书名、著者两两对应, 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书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书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书房内少了哪些书。”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苏妁不免惆怅起来,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书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书房中藏书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书?”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书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书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书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0.第180章 翌日。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 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 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 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 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 素净着一张脸儿, 梳着个双丫髻,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 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 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 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书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书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书也只是碍于礼节, 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 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书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书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书,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 “唰——唰——” 不待那马夫将话说完,胸前已被谢正卿的宝剑砍出个十字花来!马夫直愣愣的瞪着双眼,不甘的看着眼前之人…… 忽地,他手中用力一掷!应着自身倒地,推反力将一枚鸽蛋大小的东西投至舆厢内! 谢正卿并未料到人之将死还会有如此动作,好在他反应迅捷出手及时,将剑身在眼前一横,便把那枚弹丸成功挡下! 熟料那弹丸并非是什么直击要害的暗器,而是一枚石灰脏弹! 他这横刀一劈非但未能将之阻下,反倒令那枚脏弹片刻之间炸为一团粉尘,渐渐在整个舆厢内弥散开来…… 秋夜渐凉,暮霭遮月。 尚书府的书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给这满屋子沉寂的书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书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1.第181章 翌日。 因是刚刚开席, 众宾客间尚需寒暄热络, 故而先不安排繁闹的歌舞,只有涔涔古琴声伴着和缓的鼓点儿,为席间添上一分雅致的喜庆。 张茂双手端起一只八角杯, 略一躬身子, 满面谄笑的敬道:“谢首辅请。” 谢正卿端起眼前的八角银杯, 没急着往嘴边送, 只握在掌心中悠哉把玩了会儿,见那杯壁上刻着“一斗不醉”。 而这时张尚书杯中之物业已一口饮尽了,他放下手中酒杯, 眼巴巴看着首辅大人的满杯却无要饮的意思, 便赶忙接了个话题, 免得自己落下面子。 “大人,其实今日下官也给汪府送请柬了, 只是刚送到府上便得知有白事, 下人便又将贴子收回来了。”说罢, 张尚书眼露似有似无的奸诈, 满心以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诡计能得首辅的赞赏。 谢正卿唇边噙着冷笑, 未言,只是将手中握着的洒杯往嘴边儿递了递,微微仰头。 汪府女婿遇害,女儿被掳, 这事儿一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张茂怎会不知?况且当初添长子时都未请汪萼, 这会儿却特意去送贴子了。 一边是丧子,一边是添丁,这膈应人的手法玩的溜。 但也委实恶心。 这个结果是谢正卿所不耻的。他希望死的人是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汪萼,纵是子女该受株连,也仅仅是一刀之罪,而不是如今这般。汪家的女儿被掳,结果可想而知。 此时,身着藕荷滚雪细纱的丫鬟们,正端着朱漆描金托盘自厅门处鱼贯而入。 经过管家先前的一番调整与训诫,这回再进来的丫鬟一个个皆如春雨新洗,桃腮带笑。看着便觉赏心悦目,让宾客愿意动筷。 伺候上桌的四个丫鬟每人端一香楠食案,上铺红绒软垫,承托珍馐二碟。如此往返两趟,便可将首轮菜色铺满。 丫鬟们自知上桌所坐皆是贵客中的贵客,故而上菜时眼都不敢抬一下,只恭敬的屈着膝,谨慎盯着手中的食案和桌子。 原本谢正卿无心留意这些个下人,只是当他在对面的张尚书脸上看到了丝骇怪之色时,才颇觉好奇的别过头,瞥了眼身侧的丫鬟。 小姑娘正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将食案上的玉碟移至桌上。纵是隐隐感到了几束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抬眸看一眼。只将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些,急着摆完退下。 张尚书最是在意门面,府里姿容姣好的丫鬟他都摆来堂前待客,故而不免奇怪府中何时竟多了个姝丽的崭新面孔。 而谢正卿凝着身侧这个丫头,幽泉似的一双冰眸中却似有云雾涌动。苏妁?这是又偷到尚书府来了…… 他今日突改主意来此,确是因着张府有苏明堂的书。但是他也仅仅想着来看看那书中写了些什么,并未想过会这般凑巧碰上苏妁潜入。 丫鬟们上完了菜,又排成整齐的一列往外退去。只是其中一个丫鬟不知是手抖了,还是脚软了,竟突然歪了一下砸掉了沈英手中的食案! 虽只是空托,但高朋满座之时发生这种失误,足以令尚书府失了颜面。一直候在门口调度的管家见状先是一惊,既而立马赶了上来。 “你们……”管家怒瞪着双眼刚想训斥,却半路又咽了回去。这里可不是训诫下人的场合。 眼见周遭的客人将视线投向这边儿,跌了一脚的那个丫鬟突然紧张异常,急出了一头细汗。满心想的是她与沈英这种短工不同,她是要在尚书府呆到嫁人的,如今这么重要的场合竟出了丑,若是为此被赶出府…… 她先是抱愧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沈英,接着那眼神便笃定了起来。 “管家,方才是新来的沈英端不稳食案才摔的,不信您看看她手上,还有未愈的伤疤呢!定是因着那伤她才端不好……” “你!”苏妁气不过想要吵,可是刚抬眼便看到管家脸上近乎暴怒的神色,她深知此时不克制将会招来什么。 宾客们又怎会在意下人间的孰是孰非,大家只会当成狗咬狗的戏码来看。想及此,苏妁恭敬的屈膝赔礼,退了下去。 紧跟着,管家与那跌了一跤的丫鬟也向各位宾客赔礼,狼狈退下。 因着这不甚光彩的一幕,张尚书也立马吩咐下去,将歌舞提前上了。 歌姬声色脆美,似珠落玉盘,迤逦不绝。红衣舞姬们也拖着长裙水袖出现在勾阑之上,伴着鼓乐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着那大红的绸吊上下翻飞,衣袂飘飘,舞姿妙曼。 很快席间便恢复了热闹气氛,觥筹交错,品评美人舞姬。 而堂外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此时却接连响起了“啪”“啪”两声! 只见两个姑娘委屈的捂着脸,纤纤素手盖不住脸蛋儿上那绯红的大掌印子。 苏妁心中懊恼,却明白恼也无用。她大可将下人衣裳往地上一撂,留个潇洒的背影大步出府。 可是爹的书呢?两年后会令她们苏家三十六口死于非命的《鹊华辞》,又该如何。 “管家,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知错了。”眼下最耽误不得的是时辰,不管委屈不委屈,重要的是抓紧把事情做个了结。 见苏妁认了错,跌跤的那丫鬟也连忙认错:“奴婢也有错,奴婢知错了,求管家再给奴婢个机会。”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会儿见丫头们乖乖认错,管家的火也消了大半。想到前堂的下人本就不够使,便摆了摆手:“快回去端菜吧。” 两丫头刚转身,又听身后添了句:“沈英就别去了,既然手上有伤,不能再出差子。” 先是本能的一气,既而苏妁又想通了,为何要气?自己来尚书府又不是真来做丫鬟的,早些休了工正好可以去做正事儿。 *** 前厅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民间杂耍戏,虽是些不登大雅的,但喜添麟儿这种事多是求个热闹喜庆,故而雅俗共赏倒也并无不可。 只见台上那小个子男人满脸抹霜,鼻头涂丹,脸蛋儿两侧胭脂绯粉。幺么小丑,脚下踩着两只七彩蹴鞠在台子上滚来蹿去,好不滑稽! 就在人们以为他也就这两把刷子时,忽地他又跳下蹴鞠,两脚将之踢高,再挪退几步单指接住,将二球分别托于双手食指尖儿,旋转个不停。 饶是拿手绝活儿已表演了不少,但台下所坐毕竟是些世面见足的达官贵人,自不是这么好哄。小丑又将两只蹴鞠抛至半空,在其落下之时身上斗篷甩了两下!立马那两个西瓜大小的蹴鞠就不见了踪影。 这回台下众人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维持脸上骄矜之色,纷纷喜溢眉梢,拍案叫绝! 正在这时,第二轮席已开始换了。丫鬟们再次端着朱漆托盘过来,将新菜摆于桌上,又将残碟收回。 谢正卿使了个眼色,一直伴随左右的岑彦立马上前附耳,简短交待了两句,便见岑彦斜睨了眼正往上桌小心走来的几个丫鬟。 接着面向台上,砸了个金锭子上去,又命道:“你,过来!” 小丑虽不知这桌身份,却也知正中为最佳位置的主桌,故而接住金元宝后便动作利索的跳下台来,恭恭敬敬的朝谢正卿方向行了个大礼。 杂耍戏多为哑剧,是以小丑也不开口,只侧耳恭听着大人有何吩咐。 岑彦手间恭敬有礼的指向谢正卿,笑道:“我们大人想让你再变一次戏法,将大人身上的随便一个物什,变至旁人身上。” 小丑本就矮小,加之此时躬着身子埋着头,眼神便不易被人察觉。他在谢正卿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腰间一块玉佩甚是容易得手,便点点头。 岑彦向后退了一步,睨向正往谢首辅身前上菜的那丫鬟。 其实这点儿杂耍把戏哪能唬得了他们锦衣卫,更莫说是首辅大人。明眼一看便知,那小丑不过是手脚利落动作快罢了,他能瞬间移动的也仅仅是两手可触及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2.第182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苏妁趴在床上捂着锦被, 将一双小手平摊着放在眼前,想着昨夜进门就挨打的那幕,委屈的下巴一抽一抽的,吧嗒吧嗒直掉眼泪。 爹爹管教是为了她的名声, 可她豁出名声却是为了救整个苏家。明明做的是宏壮之事, 偏偏这理儿又谁都说不得, 只能憋在心底任爹爹训之罚之。 她不怪爹爹, 可也控不住内心的委屈。 想了想往后的日子, 苏妁不免惆怅起来, 还剩下最后三本。当初筹划时之所以将这几本放在后面, 也正是因着三府门槛高些,自知不易得手,故此才由简及难。 如今稍简单些的都偷完了,也不知最后的三本到手会否顺利。若是再来一回赵侍郎府的难缠状况, 下次可就不是打戒尺这么简单了吧? “嗯——”吞咽口水的空当, 苏妁又不能自控的抽噎了一下。先是委屈的瘪瘪嘴,随后想起上辈子苏家被屠府的那幕, 她眼中暮地又聚了光华, 满噙水色的一双桃花眸子, 笃定如初。 只是这回至少要先将手养上两日, 不然伤着出去干不了重活儿,谁又会雇呢。 *** 赵侍郎的这处宅子自打被谢首辅征来后, 为免民间添油加醋的无谓议论, 他也未将此处招摇的挂上谢府匾额, 而是挂了个掩人耳目又雅致至极的匾额:褚玉苑。 褚玉苑内岑彦正往首辅大人所在的偏厅疾步走去。方才刚接到探子回报,汪府今早有辆旧马车驶了进去,两刻钟后便又驶了出来,一路向南。只是与进时不同,车窗子已用黑绸封好,密不透光。 岑彦心中有数,这定是汪萼已将那六个铁勒人处置了,自家府中的马车怕沾染晦气,故而从外面雇了辆旧马车来运送尸体外出掩埋。 进偏厅时,岑彦见大人正坐于黄梨翘头案后,批着今早宫里刚送过来的奏折。他行礼后恭敬等候,不敢扰了大人。直到谢正卿将手中正批着的那份奏折放下,才抬头命道:“说。” 岑彦将刚收到的汪府消息禀完,谢正卿只命他继续让人跟好,待藏埋地点确认后便立马将消息通过黑市扩散出去。 就在岑彦领命欲退下时,谢正卿又问起房盘查之事。 岑彦步子回撤,拱手严谨禀道:“回大人,房中藏众多,至今也只对出一遍,为防疏漏理应是三番复核之后再向大人禀明。” 其实此事谢正卿心中早已有了猜度,故而三次复核大可不必,便直接问道:“现在发现丢失了何?” 只迟疑了一瞬,岑彦便抛开固守的严谨,回道:“大人,是苏明堂的《鹊华辞》。”若是寻常人,禀明后岑彦自会对著者再一番简述,但此次因着苏姑娘的缘故,岑彦认为大人对这苏明堂该是有些印象的。 故而只说道:“苏明堂之所以会将送来褚玉苑,显然是因着官阶太低,并不知赵侍郎府早在去年便已成了谢府别苑。” “嗯。”摆了摆手,谢正卿示意岑彦可以退下了。 待岑彦退下后,他扔下手中刚刚拿起的奏折,身子向椅背靠去,眼也缓缓阖上。 哼,有趣。当爹的四处献求人郢正举荐,当女儿的却费尽心机的将偷回。这是想断了她爹的仕途,还是另有隐情? *** 海棠过雨,暮气氤氲,山间只有冷峭的风萧萧刮过。 南山的地面泥泞,正是滑不可陟。此时却有三十余个黑影伸手矫捷,飞也似的轻点着山峭之石,往山上一处约定地点聚集。 一个个黑影皆落定立好,只见他们从头至靴一抹玄色,仅头巾上绣有一只小小的八爪白蛛。 “大家都听说了吧,第一批派去刺杀任务的兄弟业已被汪萼杀了!”其中一人迫不及待的愤愤言道。 其它几人也好似眼中冒火般,纷纷应声表示听到消息了。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窜出:“若是明刀明枪的敌不过被杀,我们铁勒人绝不会眨一下眼!可若是雇主背地里敢玩儿杀人灭口的勾当……”说着,这人双眼狠厉的眯了下,泛出骇人的阴鸷。 立马有人接过话道:“那当初给的那几个臭钱咱们就还给他们!说什么也要给枉死的兄弟讨个公道!” “是啊!姓汪的既然敢阴咱们,内噬绝不可饶恕!” …… 一时间三十余个黑影群情激奋,讨伐声震天! 曹管家当时虽是瞎猜,但他还真是猜中了一点。铁勒人胆大衷心无惧生死,但在弄清雇主身份前却也多疑。那日曹管家为他们安置好住所后,他们的确是尾随于他,从而知晓了雇主是来自学士府汪家。 今夜的汪府,邪月高悬,岑寂阒然。待子时最后一班巡视过后,院子里越发的静谧。 这时,自后院儿的青砖院墙上翻进来几个黑影!若非借着那点儿朦胧月色,简直能与这漆夜融为一体。 其中一个黑影摸去后门,将那门闩抽了,顿时又涌进来一窝黑影。而先前那几个业已潜入院中,逐门戳破了窗子窥察。 下人的房与主子的房自有极大不同,且下人房中多为混宿,不会有夫妇同居的情况。一间间探查下来,他们终是找着了一间纷华靡丽的上房。 借着火折子的微弱光芒,可见屋子雕梁绣柱,画栋飞甍。两大间套房平坦宽豁,内间更是罗帐崇隆。 窥探之人移开了眼,朝后面的几个黑影使了个手势,基本就算断定了这间屋子乃是汪府主子所居。 接着身后众黑影便严布阵型,有盯门的,有盯通廊的,除了屋子那侧外,其余三方皆守备好,以防过会儿动静大引来了护院。 门内,只见一把短剑穿过门缝儿,泛着凛凛寒光的同时挑着那门闩一点点往回拨。直到听到‘啪哒’一声,门从外头被轻轻推开了…… 四个黑衣人提着明晃晃的刀进入屋内,步子轻盈谨慎,径直来到床前。 其中一人将那红帐一掀,微微月色下虽看不清面貌,却也知那床上躺着的乃是一男一女。 女子娇软年轻的身子缩在男人臂弯里,不知是不是梦了什么云雨翻覆之事,这会儿嘴里正发出哼哼唧唧的梦呓,让人听了犹如百爪挠心! 打头的黑衣人朝其余三人对了一眼,无声交流后,那三人纷纷点头。 紧接着,随着打头那人的长刀高高举起,另外一人也掏出了帕子,刀落瞬间,那帕子已覆到了女子口鼻之上。 那女子来不及听到自家男人的最后一声哀嚎,便头一撇沉沉昏睡了过去,两个黑衣人抬起那女子就往外走。 从动手至离屋,也不消眨两下眼的功夫。 铁勒人的迷药原本是狩猎大型野兽时泡箭头用的,故而来势迅猛,只是褪药也快。那女子刚被人平放到床上,她就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一下围过来七八个黑衫野汉,女子惊恐的想往后缩,这才发现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低头看去,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于床上!手脚呈‘大’字展开,分别系于四角的床柱之上! “啊——”女子惊愕失色,想叫,嗓子却哑了。只浑身颤抖着不知此时应该做何,圆瞪着一双原本媚长的凤眸,盯着眼前这些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往她身上俯去,双手撑在她敞开的腋窝下,声音粗厉:“说!今晚你床上死的那个可是汪萼?” 女子怔然。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竟已被这些人杀了…… 登时两股清泉自女子眼眶中溢出,她不敢说不是,今日与相公回门,相公却成了爹爹的替死鬼惨死在汪府。若她说不是,这些人八成还会再回去杀了她爹。 “嗯……”女子畏怯的点点头,既然这些人将她误当成爹爹的小妾,那她且先这么认着,眼下保住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才是要务。 她这一认,那些人显然格外开怀,立马有人倒了大碗的酒,大声说道:“本以为那么好的房里住的即便不是汪萼,也定是他的至亲,杀了也一样算报仇了!没想到咱们运气这般好,竟一回就杀准了!干!” “干!”床边几人也纷纷上前端起酒碗痛快饮下。 又满一碗后,一人单手端着酒碗又回到床前,先是直勾勾盯着女子白嫩豆腐似的脸,淫·笑着慢慢绕床半圈儿来到床尾,视线也由上徐徐往下滑去。 跃过傲人挺拔的双峰,漫过不盈一握的柳腰,来到裙摆大敞之处。 因着那敞亮惑人的尴尬姿势,自他的角度由白白的脚腕儿往上看去,那松宽透薄的裙摆臃堆在膝窝之处。再往上,腹股沟处塌陷的部位如片密境般,诱他窥探。 他伸手将裙摆往上撩了撩,女子发出些动静,虽嗓子还没从药的后劲儿中缓过那哑来,但依稀可辨清她口中所说的好似“畜生”之类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3.第183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晨曦下, 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 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 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 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 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 梳着个双丫髻, 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 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 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 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 总有些机会能摸去房, 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 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为重要的是她若接下了这趟活儿,这一个白天便算是耗完了! 她这几日总是日出而离,日落而归的,已是引得苏明堂极为不满,若是今日再偷不到,晚上便要在赵府过夜,不然一但私自离府可就再也进不来了。她委实不敢想父亲明日会如何罚她…… 原以为扮扮可怜能获得点儿同情,可谁料之前还对苏妁有几分恻隐的大婶儿,这会儿却铁面无私起来。 大婶儿手持着根柴枝,毫不客气的往她手上抽了一下,气道:“你来时不是说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都让我交给你吗!” 苏妁痛吟一声赶忙抽回了手,只得乖顺应下:“好……” *** 戊京的南方有诸多山脉,加之夏秋雨水充沛,植被便也越发蕃庑茂密。昨夜的一场小雨,至今低洼的山间路上还留有一汪一汪的印迹。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嘚嘚”声,且后续声势磅礴,似有千军万马! 待那先行的声音越发临近了,才看到驶来的是一辆由四匹碧骢驹拉着的紫檀马车。 车身倒映在水洼中,可见装裹精致,繁贵严丽。车身前的辕座上除了驭车的马夫,还有位衣着华贵干练的精壮男子,车后还有数十护卫骑着高头青马紧紧跟随。 由此可知车内坐的,定是位王侯世家的贵人。 就在马车穿越山间的狭口之际,遽然两侧的山间有数十黑影蹿下!那些人统一的黑衣黑靴黑包头,还有黑纱遮着口鼻,显然是些曝不得身份见不得天日的家伙。 只见其中几人两两成双,手脚麻利的拉起数条荆棘绳索铺于地上!马车后面的护卫队根本来不及刹住正狂奔着的马儿,马蹄踩到绳索便长嘶一声径直翻倒!即便是第一条绳索踩空没被绊住的,也逃不过后面密密布设的第二条,第三条…… 除了铺设机关的几人外,其它黑衣人均目标肯确的直冲向马车!马夫倒似个训练有素的,见此状况心不慌手不忙,只下狠手猛抽了两下鞭子! 马蹄急踏,扬起阵阵沙尘,马夫身边的精壮男子起身一个腾跃!人就站在了舆厢旁的轓軜上,既而迅捷的抽出腰间一把绣春刀。 刀身锃亮,冷气森森,借着日头的金光,那如镜般流动着的灼眼光斑直闪的人眼要瞎了。 “大人您没事吧!”男子关切的朝舆厢内询道。 舆厢内很快传来一声沉着的回应:“无事。” 俄而,那声音又道:“岑彦,记得留两个活口。” “是,大人!”男子得令便一个长跃,飞也似的只身扎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中。 外面是刀光剑影、血流漂杵的厮杀,舆厢内却是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能有如此气宇的不是旁人,正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谢正卿! 只见他一张冷白的容颜静若止水,仿佛外界的打打杀杀只是勾阑中的一台戏般,丝毫不能让他有所动容,更莫谈惊慌。 想来此次出京路线谨慎周密,除了贴身护驾的锦衣卫外根本无他人知,为掩人耳目甚至特意购置了辆民间富贾的马车,却还是走漏了风声。 锦衣卫皆是尽忠于他的死士,训养严紧,断无可能做出卖主求荣之事。若说身边唯一可能被钻的罅隙…… 正想及此,眼前丝绸织就的幽帘蓦地自外被人掀起,一股子腥风顺着帘角袭入! 待那幽帘彻开之际,谢正卿手中已握紧了随身佩剑。虽依旧面色不改,但眼中狠厉之色已如实显露。 随着‘嗖’的一声剑身出鞘,那锃亮的寒光与他眸底的阴鸷相映衬,皆带着如饥鹰嗜血般的狞厉! 不出所料,掀起帘子之人正是进府多年的那个马夫。 马夫尚不知自己已被怀疑,赶忙解释道:“大人,是小的!您快随小的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4.第184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谢正卿寻了案后的一把黄花梨云龙纹四出头官帽椅坐下,转头间瞥见一侧多宝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与字画卷轴, 竟一时兴起, 操笔点墨运于纸上。 潜心贯注间,就连岑彦进屋, 他脸上都未有一丝的动容。也不知是无暇顾及, 还是压根儿没听见那脚步声的临近。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 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法, 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 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 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完的生宣揉进掌中,轻轻一攥,随手扔至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 禀道:“大人, 房内所有藏均一一记录在此, 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双手持着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名、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房内少了哪些。”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5.第185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尚府的房内这会儿却是静谧非常。 缓了片刻, 眼见谢正卿真的抬脚往房门口走去,苏妁才急着阻道:“大人,其实四夫人让奴婢来时, 还嘱咐了一句话……” “噢?”谢正卿驻下脚步,双眸微眯着斜觑她。 却见苏妁娥眉微蹙, 贝齿轻咬了下唇瓣儿, 才张口结舌的喃喃道:“四夫人说……四夫人说……” 话都开了头,可苏妁压根儿还未想好托辞!只是一心的想要将人先拖住。 拖着尾音儿顿了顿, 她才终于想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由头:“四夫人说若是大人准备今晚过去,就让奴婢劝大人先去二夫人房里。” 谢正卿的视线自她那闪烁不定的双眸, 下移至被咬的越发殷红的唇瓣, 之后再稍稍下游了些,情不自禁的扫了眼那被卷撑的更加鼓囊的合欢襟…… 竟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两句词:胸藏文墨怀若谷, 腹有诗气自华。 见苏妁抬起眼帘,他立马敛了敛嘴角那瑰异的笑容, 一并也将眼神移向一旁。既而声色沉酣:“这是为何?” “四夫人说今日二夫人刚为张府诞下了麟儿,大人莫要只闻新人笑而冷落了枕边旧人。四夫人说她熬得住,还请大人……” “熬得住什么?”谢正卿忽地一下好似捉住了她那惶惶的眼神, 一个凌厉的对视便将她定在那儿,脸上只剩羞红与怔然之色。 “熬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她一未出闺阁的姑娘家, 怎的情急之下竟冒出了这么一句!不定是从哪个话本上看来的鳏鱼渴凤, 旷夫怨女。 “呵呵, ”干笑两声, 谢正卿看着苏妁那桃花似的绯粉脸蛋儿, 已觉餍足,并不想再令她继续难堪下去。 她假冒身份糊弄他固然是有点儿坏,可这里掩藏身份的又何止她一人? “也罢,今晚还是先去陪陪二夫人,你且回去好好伺候四夫人歇息。”说罢,他眼尾唇角噙着丝笑意往房外走去,将苏妁闪在了身后。 直到那门开启复又阖上,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苏妁才真的舒了一口气。 因着前院儿大厅的筵席仍在进行,尚府的大门并未上锁,故而苏妁逃离尚府时倒还算顺利。只随便给门房编了个帮某位大人出去看看马车的理由,就轻松出去了。 坐在回朗溪县的马车里,苏妁先是摸了摸胸前,庆幸下了一晚上的棋竟未被发现! 想及此,她不由得窃笑。那个张尚目达耳通,看似有百龙之智,但还不是被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给龙头锯角虎口拔牙了?眼下既然顺利偷了回来,她便又安心了一分,苏府的生机已有八成了。 只是紧接着,她又想到过会儿归家后所要面对的爹娘,不由得又觉心头一紧! 苏妁摊开双手的掌心,看着那刚有结痂之意的戒尺抽伤,心中想象着旧伤未愈又将添新伤的悲凉前景…… “唔——”只一瞬,便像个孩子似的敛笑而泣。 *** 月至正空,已是亥时下刻,人定时分。 尚府的晚宴,终于在谢首辅回前厅不久后结束了。官员宾客们离席后纷纷靠向两侧恭立静候,自觉的闪出中间一道较为宽绰的道路,礼让当朝首辅先行。 谢正卿不苟言笑的走在中间,足下蹒跚,对两旁正向自己行礼的众人视若无睹。而紧随其后的岑彦则左手握着腰间刀柄,右手虚扶着大人,清隽的脸上凝着审慎之态。 就在先前,谢首辅自房回来时,还豪爽的与诸位大人共饮了十数杯!似是经过一翻休憩之后心情大好,有心将这期间漏下的酒给补回来。 而就在这位首辅大人迈过前厅的门槛儿时……竟意外绊了一跤! 好在前有管家,后有岑彦,左右又有诸位大臣。众人相扶之下首辅大人也只是身子歪了歪,并无大碍。 谢正卿面色略显难堪的挥开身边众人,独独一把抓住了管家的领褖!那副孤高俊颜自有醉玉颓山之势,直接将管家吓的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小的知罪……”管家哭求着告饶。 他心中自是明白,因着谢首辅被那门槛儿绊了一下,故而迁怒与他。可他明明今晚将那门槛儿撤了的,也千叮咛万嘱咐下人们定要等宴席散了,诸位大人走了,才能再将门槛儿安回来。 可是怎么才一个不留神儿,这门槛儿竟不知被谁给提前安了回来? 这时张尚也赶忙上前,先是仔细瞧了瞧首辅大人的袍裾有无沾脏,见无一丝灰尘才稍稍放心,看来方才这一跤并未碰到哪儿。 “谢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大人恕罪。下官日后定会……” “不必待日后了!”谢正卿出言打断,眯眼睨着张茂:“今日之事今日毕。”说罢,微微侧头瞥了眼岑彦,“就赏他三巴掌吧。” 张尚与管家闻听此言倒也算是松了口气,三个耳光只能算是小惩大诫,看来是首辅大人无心与个家奴计较,开恩了。 只是,他们低估了练家子的手劲儿。 岑彦上前拽起跪在地上的管家,黑袖一挥不待那人看清来路,便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抽着右脸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一掌下去,已是口鼻涌血。 睥睨着被狠狠摔于地上的管家,谢正卿淡然一笑,转身往尚府大门处走去。 今夜花好月圆,乐乐陶陶,实在不宜被这些污秽脏了眼睛。 紧接着身后又传来两声哀嚎,他充耳不闻,只觉得如那些秋蝉一样聒噪,扰了这安谧的夜色。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一日不偷回,她便食不知味,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6.第186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 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 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 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 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 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 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 他日定是要报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 不求他报答,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 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 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 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 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 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 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 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分头、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 汪萼伸手轻拍女儿的秀肩,意味深长道:“据闻苏博清娶的那个妻子进门三载有余,却始终未传喜讯。在我大齐,这便已犯了七出之条!或许你与苏公子当真是天定的姻缘,爹拆散不得,你的新婚夫婿拆散不得,他过门儿的妻也拆散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7.第187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 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 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 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 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 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 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 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 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 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 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 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 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 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 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 不早了, 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 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晨光熹微,秋风骀荡。 学士府大院儿内早起准备扫洒庭院的下人们,正提着水桶,握着棕笤,列成队往前院儿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8.第188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浮于唇角, 谢正卿摇了摇头:“刚刚复明,一时眼拙了。姑娘这般‘惨绝人寰’的样貌, 我怎有机缘认得。” 面对如此直白的挑衅,苏妁强撑着面色如常, 不起波澜。毕竟事儿都帮他办完了, 现下再得罪有些犯不着, 保命为先。 她硬扯出一抹谄笑:“既然你没事了, 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还真走不了,毕竟亲眼目睹了当朝首辅的如此狼狈相, 这本身便是死罪一条。不过谢正卿这会儿倒也没打算按原计划去拔刀。 他只冷着一张脸, 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帮了我, 他日定是要报答的, 不知姑娘芳名?” 苏妁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真名。 一来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赵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后患。 二来此人虽不似恶徒,但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纠扯多了保不准是招祸上门!拉倒吧,不求他报答, 只求此生再无瓜葛。 最终,她讪笑道:“小女名唤沈英,不过小女并不需要报答。”沈英这名, 也正是苏妁今日进赵府时所报的化名。 只见谢正卿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讥诮, 苏家的闺女姓沈?这是在讽她爹还是辱她娘。 不过既然苏妁铁了心做好事不留名, 谢正卿也懒得揭穿。只是无意打量间, 他的余光却倏忽瞥见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样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丰润娉婷的身子。右侧袖襕直至胸前还有大片的洇润,想也知道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时所至。那疏织的棉布吸饱了水,湿哒哒的紧贴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诱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扑扑的下人装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见谢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肯移开,苏妁眼中显露惶惶之色。不自觉的伸手去扯了扯领褖,既而便虚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却见谢正卿这厢敛了敛失态的状貌,轻解起自己的外袍。 苏妁向后退缩了两步,面露惊恐,颤声道:“英……英雄既然无碍了,不如沈英先……” 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见谢正卿已将外袍褪下,凭空用力一甩,那袍子便整个飞铺开来,自她的左肩绕搭至右肩,似件硕大的披风般,松松阔阔的罩住了那娇纤的身子。 *** 山半腰,岑彦正带领着一队人马搜山。只是搜了半个多时辰,仍没见首辅大人留下一星半点儿的记号。 前路又到了分岔之处。从山下一路走上来,他们业已遇到了不下二十条岔路,反反复复绕来绕去。二十多名锦衣卫经历了分头、分头、再分头,如今他这队只剩下三人了。 先前派去探路的长生小跑着回来,匆匆擦了把额头上冒的急汗,双手一拱禀道:“指挥使,前面的两条皆非死路,属下各走了百米不到,便又现岔路。” “嗯。”岑彦一手习惯性的握着腰间刀柄,一手抵额遮挡骄阳,沿着那两条蜿蜒小路往远处眺了眺。 “指挥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下就咱们三人了,如何也搜不全这座山呐。况且如今也不能确定大人躲的就是这座……” “啪!”不待长生将话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到了他脸上。 岑彦这种练家子当中的高手,随便一掌出去那都是孔武有力!直将长生打的就地转了半圈儿。 他盛气逼人的立在那儿,一双凤目狠厉细眯,黑瞳似冒出灼灼火焰。既而声音沉沉吐出一字:“躲?” 原本那巴掌下去,让长生有些懵,一时还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岑彦这一提点,他便立马顿悟过来,连忙改口:“属下嘴拙!是暂避!” 这种时候,岑彦也没功夫跟下面人多做计较,简单教训过便是,眼下唯一的重任是要找到首辅大人。 他将双手负至身后,脸色一沉:“放狼灯,给附近边营求助。” “是!” …… 镇抚司从职务上来讲乃是直属当今圣上,故而锦衣卫在外行事也有某些特权。比如这狼灯一放,各地方官府及其所辖势力,便需无条件配合他们的行动。若怠职,锦衣卫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故而这狼灯是轻易放不得的。今日若非是为了谢首辅遇险,岑彦也不敢擅放这东西。 戊京南方山脉众多,又是南方诸城进京的必经之路,故而这里曾是穷寇山匪的乐园。 几年前谢首辅颁令严治南部山脉,不仅将山匪的老巢尽数缴毁,还在沿途官道两侧设了诸多岗哨营寨。 一来为防止再有流寇在此安营扎寨,二来也为进京的商贾百姓们护行壮胆。 而岑彦下令所放的狼灯,便是要征用这些散兵来此搜山。 没多会儿,站在山边的长生望到山下出现了袅袅升腾起的紫烟,这便是那些人的回应。 他急忙跑来回禀:“指挥使,那些人业已到山下了!” “好,下去接应他们。”岑彦转头对着另一个锦衣卫命道。 那人领命后,便匆匆下山去与来人会合。 *** 山下的紫烟一团团升腾至半山腰,与岚瘴融合,烟霏露结。之后再被突然刮过的一阵儿山风撕成碎片,渐渐消隐在朦胧的山间。 看着这一幕,谢正卿便知山下的事儿已处理完了,看来这会儿大家正搜山寻他呢。既然惊动了边营,想是很快就能搜到这处了。 他转身睨了一眼苏妁,那冷傲孤清的眼神哪里有当她是恩人。顿了下,他轻启薄唇,声色幽沉:“沈姑娘,既然你不想要报答,那我就送你个回礼吧。” 苏妁怔怔的望着谢正卿,之后又鬼使神差的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心忖着连外袍都脱给她了,如今他两袖清风身无一物的,空口白牙拿得出什么回礼? 她忍住好之心,口中推拒道:“太客气了……不用,不用。”眼却紧盯着谢正卿的手,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只见谢正卿伸手在中衣的衿带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将其上的红木塞子拔开,接着便递到苏妁的眼前。 那瓷瓶中溢出的清香气息,瞬时萦绕上了苏妁的鼻尖儿。她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觉得脑中沉沉,眼睑笨重,身子也不听使唤的瘫软下去…… 谢正卿只伸出一条胳膊,便将这姑娘承住,接着往怀中一揽,打横抱起,走至巨石旁,缓缓将她放置好。 往山下走了几十步后,此时耳边已能听到下属搜山的呼唤。谢正卿随手在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然后往远处一掷! 因着内功的注入,那石子敲击在山石上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动静,算是给搜寻的人引了个路。 很快,附近的锦衣卫与营兵皆寻了过来,带头的恰巧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岑彦。 一见到谢首辅,岑彦“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抱愧请罪:“大人!是属下无能,让您受惊了!” “无妨,”谢正卿挥了挥手,面色沉静:“起来吧,这事儿怪不得你们。” 这句风轻云淡,宽仁大度的话,莫说是让岑彦听着意外,就连一并跪地的那些营兵听了也颇觉怪异。传言中,这位锱铢必较的谢首辅,今日怎的突然这般豁达通情理了? 众人起身后,谢正卿冲着岑彦使了个眼色,岑彦便立马领会上前几步,附耳恭听。其它人也懂规矩,自行后退避嫌。 只见谢正卿往前俯了俯身子,凑在岑彦耳畔,轻声吩咐道:“自此向上去二十余丈处有块巨石,旁边有个姑娘。过会儿待人都走尽了,你悄悄将她送去悦来客栈开间上房。” 谢正卿直回身子,却见岑彦怔在那儿久久未动,连眼睑都没敢眨一下。他没听错吧,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姑娘…… 饶是心中不明所以,但岑彦还是恭敬领命,之后便目送谢首辅在营兵的护送下,往山下走去。而他自己,则调头往上去了。 …… 今日搜山救驾的并非只有锦衣卫,而那些营兵属性复杂,不乏各家眼线掺杂其中。若是被人见到与谢首辅在一起的是苏县令的女儿,事后走漏了风声女儿家的名节事小,被汪萼及庆怀王那些狐埋狐搰的人误想成是卖主求荣,暗中勾结……那苏家人怕是要为此蒙冤见阎王了。 而悦来客栈就在朗溪县令府旁不足一里之处,暗中将苏妁送去那儿,既可避免那些人的误会,又可保她安全。待她醒来便是雇不到马车,亦可安然抵家。 …… 在营兵们的小心护送下,谢首辅下山上了马车。 他撩开窗牖上的绸帘,往来时的山间看了一眼,面色无波,秋水灌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9.第 189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这时锦衣卫指挥佥事季长生, 正骑着一匹枣红溜光的马儿, 自西边往尚府大门这处急急赶来。看到马车后方的岑彦刚刚上了马, 长生便猛夹两下马腹迎了过去。 利落的翻身下马, 一个单膝点地, 双手高高拱过头顶:“禀指挥使, 属下已亲手将圣旨送过去了。” 岑彦闻听后只轻“嗯”了一声, 既而拽了下马缰绳往前挪了两步, 到马车窗牖旁朝着里面小声禀道:“大人, 您之前交待的那事儿业已办妥了。” 未几,舆厢内侧传来一声轻敲木头的动静。此乃谢正卿手搭在舆椅扶手上,指间轻叩雕花木扶手所至。 这便算是一种回应。 岑彦毕恭毕敬的鞠了下身子, 既而又夹了下马腹移至驭位前,冲着马夫命道:“回宫!” 马夫领命将鞭子用力一甩!伴着几声高亢浑厚的长嘶,四匹碧骢驹拉着一辆绛绸装裹,满嵌碧玺的紫檀马车,沿着官道辘辘驶离。 尚府大门外是百官颔首恭立相送。 指挥使岑彦与指挥佥事季长生二人驭马在驾前开路,马车两侧及车身后则有数十锦衣卫骑着高头青马相随。 声势赫赫的一行车队,在这静寂夜里行驶在戊京的官道上, 显得格外浩荡。 *** 这厢苏妁付完银子下了马车。好在张尚府较之上回的赵侍郎府要近些,故而这回下车时还未过子时。 这大约是她最后的底线了,未至夜半便不算在府外过夜。挨一顿打她尚受得, 只是想到接下来又要禁足数日, 便觉一阵意攘心慌。 剩下的两册一日不偷回, 她便食不知味, 夜不安寐。为了苏家上下三十六口人的脑袋早日保住,此事宜早不宜迟。 只是想到如今动静越闹越大,苏妁也是深感头疼。今晚在尚府见了那么多大官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国子监祭酒杜淼,和太常寺卿庄恒。若是有他们在,之后再去府上偷时会否被认出来? 罢了,就算有又怎样,他们只顾着席间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又哪儿会留意到一个端菜的小丫鬟。 就这样站在苏府门外遐想踌躇了半天,苏妁才意识到她磨蹭来磨蹭去只是因着自己不敢叩门。 但是越不敢叩门便将时辰拖的越晚!兴许早一刻是挨十尺,晚一刻便是挨二十尺了。想到这儿,苏妁伸手握上了那枚铜环,紧咬着下嘴唇,一狠心! “铛铛铛……” 放下手后,她便将双拳紧攥,似个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末路英雄。 “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条缝儿。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桐氏。 “娘……”苏妁颤颤巍巍的唤了声,随即心中又生出丝丝暗喜。既然来开门的是娘,说不准这回能帮她偷偷瞒下。 脸上才刚刚挂喜,随着那大门彻底打开,苏妁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彻底怔住了! “爹……大伯……二伯……”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哥四嫂,五哥五嫂……甚至连还在襁褓里的侄子侄女都抱了出来! 天呐,上回苏家人到这般全时,还是接宋吉那道要命的圣旨时。 顿时一股子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苏妁畏怯的望向站在一群人正中的苏明堂,口中喃喃道:“爹……您这回是要……”公开处刑女儿么? 难道是觉得上回的教训不够大,这次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打她?这还没挨一戒尺呢,便有两行清泪不争气的自苏妁脸颊滑落。 落到嘴边儿涩涩的…… 苏家这处宅院乃是苏妁的祖父所留,除了幺子苏明堂外,还有两子共居,也就是苏妁的大伯二伯。所幸院子不算太小,苏妁的祖父走后三兄弟便将院子添墙修葺一番,隔出六处小套院儿,每房各分得两处。 起初倒还住得宽畅,但随着三兄弟娶妻生子,子辈再娶妻生子后,便越发的挤巴。苏明堂这房还好,毕竟就一个闺女,两辈人各居一院儿谁也挤不着谁。可苏妁的大伯二伯那儿就困难了。 大伯家有两子一女,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却在府里成家生子,三辈儿八口人挤在两个小套院儿里。二伯家就更困难了,所生三个皆为男娃,如今老老小小十一口人挤在那两处小院子里。 为此大伯二伯家的那口子也曾提过,要求三房重新按人口来分院儿。桐氏的性子平素里较二位泼辣嫂子软些,但在关乎女儿利益的事上倒也颇有主见,直接给否了。自那之后三房间就鲜少走动,虽同居一个大门内,却也是不走个对脸儿绝不会寒暄一句。 可如今,爹爹竟为了让她记住教训,将其它两房的大大小小都叫出来。苏妁心下忐忑,悠忽想起上回爹爹打她时说的那句:再有下回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难道,这是要让家中众人见证,与她脱离父女关系?想到这儿,苏妁不禁打了个寒颤,心忖着爹爹不会这么狠心吧。 “妁儿,快先进来!”见女儿愣在门外,桐氏便伸手拽过她的胳膊。 苏妁吓的直往后缩,撅起屁股使着拗劲儿就是不肯迈过苏府的大门槛。口中还哭嚷嚷道:“妁儿知错了……妁儿改了……求爹娘饶恕最后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快先进来,家里有大事!”桐氏使劲儿一拽,苏妁还是没能拗得过她娘。 随着苏妁一个踉跄跌进门来,桐氏立马错过身儿去将大门紧紧关死,并上了闩。 苏妁绝望的抬起一双水雾弥漫的眸子,此刻人已进院儿了离得家人近了许多,她才蓦地注意到大家脸上的神态……竟有些说不出的好? 仔细环顾了一圈儿,大伯二伯和爹还算较为克制的,几个不经事儿的哥哥嫂嫂竟有些笑的合不拢嘴。 “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苏妁恍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开心的聚在大门口,为的并不是公开‘处刑’她。 桐氏过来攥住女儿的手,知她害怕,有心安抚,便也不卖什么关子:“妁儿,刚刚宫里来传圣旨了。” “圣旨?”苏妁那两只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直勾勾的凝着她娘,心中彷徨不已!上辈子苏家总共接过一道圣旨,便是夺命的那道。若非是她爹犯下灭门的大罪,想来一个七品官员这辈子也无缘得见圣旨长啥样。 可是灭门的那道圣旨明明是在两年后才下的,今晚怎会有圣旨传来?难不成是她自作聪明的偷盗起了反作用? 一时间各种疑问盘旋上心头!苏妁蹙眉,紧张的看向她娘。 桐氏先是温婉的笑着,既而有些不解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想不通苏妁为何学霜梅梳丫鬟髻。但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只忙着先将话说明白好安抚下女儿。 “妁儿,圣上嘉勉你爹将朗溪县治理的富庶安泰,要调他进京升任通政司左参议。你这两日也要赶紧收拾收拾要带的物什,三日后咱娘俩便要随你爹一同进京。” 晨曦下,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朗溪县令之女,苏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0.第 190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汪语蝶哽咽的望着她爹, 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那些尘封于心底不敢轻易追忆的东西,此刻却犹历历在目…… 三年前, 她因拒亲被爹软禁闺中, 为寻得出逃机会只得假意迎合,谎称想通。怎料斡旋之际却逢苏博清找上门来, 她自知门卫森严合二人之力也无望逃脱,便故作薄情态说了些违心讥嘲之语。以至于令傲骨嶙嶙的苏博清气的出门便找了媒人保媒,没几日便负气成亲了。 一月后重获自由的汪语蝶虽得知了真相, 却已无力回天。她将自己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终于想开了。 原本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媳妇, 却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妇。 命运弄人。 汪语蝶心忖着她爹的话, 或许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绝处…… *** 翌日一早, 苏明堂乘了马车去往通政司应卯。应他嘱托, 管家老姜也一早请来了郎中, 为大老爷苏明山在屋里针灸治病。而桐氏则在大嫂杨氏的帮持下, 继续带着丫鬟们一同整顿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儿。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唯有苏妁的心思全放在偷的事儿上。 如今举家搬来了戊京, 天子脚下,她便越发觉的心慌。爹这种耿直愚衷的性子,从来不屑那些虚与委蛇、曲意奉迎, 委实不宜混迹官场。位子爬得越高, 她便越觉彷徨。 上辈子爹只是个七品小县令, 人微言轻不受瞩目, 故而拖了两年才东窗事发。可这辈子却莫名升了官儿进了京, 谁知…… 眼下秋收将过,各府招短工应需也就最后几日了,若是错过机会便只能等来年。故而时间紧急,刻不容缓。 苏妁换好衣裳让霜梅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鬓,然后出门。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门,便听见大门口传来娘招呼来客的声音。 原本想着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两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来便听到娘唤她:“妁儿,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你语蝶姐姐来找你玩儿了。” 桐氏故意装作不知那些不愉快,还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语蝶,这倒是令汪语蝶倍感亲切。 苏妁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汪语蝶大她五岁,确曾是她闺中无话不谈的好姐姐。只是汪语蝶与大哥的事告吹之后便再无走动,前些日子又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苏妁委实不知该如何待此人。 她迟疑片刻,口中应了声,便往大门迎去。 三年未见,嫁作人妇的汪语蝶已比那时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韵味。劲骨丰肌,美娆无比,不再是那个弱柳扶风纤不盈掬的干瘦美人儿。 苏妁努力让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双手,娇嗔道:“语蝶姐姐,您怎么不着人知会一声便来了?若是再晚一刻,咱们怕是要擦肩而过了呢!” 见到故友,汪语蝶一双凤眸瞬时水雾弥漫,她看着苏妁便仿佛看到了苏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这丫头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热络,她顺势将苏妁的双手往身后扯了下,直接搂了搂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这些年身边儿连个能说贴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一搂一哭的,桐氏也佯装不下去了,伸手轻拍了拍汪语蝶的背脊,话语中带着疼惜:“你们姐妹俩回屋去好好聊吧,一会儿我让霜梅将饭菜送去屋里用。” 苏妁轻推开汪语蝶,掏出襟间的帕子为她拭泪,“语蝶姐姐,来我房里坐会儿吧。”说罢,她拉着汪语蝶回了自己房里。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语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厨房弄些清口的饭菜送去。免得两个姑娘哭哭啼啼的劳神耗力,却还空着肚子。 霜梅进屋时,汪语蝶刚把此前所有经历如实哭诉完,她并不想对这唯一的闺中姐妹有所隐瞒。 见两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带雨,霜梅也怕搅扰了她们,匆匆将饭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闺房的雕花木门重新阖上后,苏妁忍不住抽噎了声,骂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语蝶羞愤的垂下头,想想自那事发生后她每日锁于房中,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晚上捂着两层被子无声的发泄一番。怕的就是这秘密藏不住!如今见了苏妁,才能将心门彻底敞开,将这些见不得光日的污秽倾倒出来。 只是想到当初放她一条生路的那个铁勒人,她又觉得那些人也并非十恶不赦,他们那些兽行是在发泄族人冤死的悲愤。说起来,最可恨的还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妁儿,听我爹说,将那些奄奄一息的铁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谢首辅指使的。所图便是待那些人死后将消息放出,让其余的铁勒死士来找我爹寻仇!”说着,汪语蝶又怨恨的啜涕两声,眼中忿火灼灼。 苏妁不时的拿帕子给姐姐拭泪,这种事她一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宽慰,只是想到上辈子苏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对那个谢首辅的恨惧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张汪语蝶去复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大兴文字狱,扫清了大齐所有敌对。与他对阵,便等同自取灭亡。 “语蝶姐姐,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万莫做傻事!禽兽亦分个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们定要讨个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条龙。一条连真龙都能玩弄于鼓掌间的恶龙!莫说是他幕后指使,便是公然作恶,又有谁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语蝶也只是闺房里发泄两句罢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寻仇。只嘤嘤垂泣许久后,才哽咽着问道:“对了,你大哥……可还好?” 苏妁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他过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说他过得不好,她自然忧心。 最终她只得取中敷衍:“马马虎虎吧。” 偏偏这是汪语蝶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让她完全无从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并不爱那女子。可这…… 汪语蝶捉住苏妁刚放下帕子的手,凝眉问道:“妁儿,你说的这般勉强,可是你大嫂不够贤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1.第 191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尚府的房内此刻却是暖意融融, 袅袅香雾自那错金饕饕纹铺耳熏炉中溢出。 棋案旁的烛盏拨得正亮, 五只红烛上窜动着的火苗, 给这满屋子沉寂的匮添了抹热烈。 “到您了, 大人。”苏妁终于谨慎的落下一子后,怯生生的抬眸望着她眼中的尚大人。 而谢正卿已盯着那红烛凝了许久, 在她提醒下才带着半分不易察觉的嗤笑回过头来,清越的声音夹着几分调侃:“还以为要等这红烛燃尽了, 你才能斟酌好。” 苏妁面露窘态的垂了垂头,腮边刚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复又笼了过来,从脸颊一直晕染至耳根儿。 前面两盘儿倒是下的快,可这下的快输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细琢磨琢磨, 以这人的棋艺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难以翻盘儿。 “你的脸……”待苏妁脸颊的绯粉褪去, 谢正卿才发现她的右脸上有一小片红印是褪不掉的, 并非羞赧之色。 苏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觉到这会儿还很明显, 可见管家那手劲儿是当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说自己是伺候前厅的, 那样便很容易穿帮。很快她心生一计。 “是四夫人晚上召唤奴婢时正巧奴婢不在……”就让他以为是因为伺候不及时而被四夫人教训,她处境这般卑微可怜, 想来他出于怜悯也该下的快些吧。 果然, 谢正卿的落子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些, 甚至有几步完全不假思索敷衍着就放下了。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扯谎, 但是脸上的巴掌是实打实的, 眼下他倒有些不忍逗弄了。 “大人可听过棋痴胡照麟的故事?”眼见谢正卿这一步思索的有些久, 举棋忖量了半天都还未下, 苏妁便意调婉转的问道。 谢正卿的视线自那棋盘徐徐划向她的眼睛。红烛灼灼, 越发映的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似是淬满了繁星千万,灿艳炜煜。 “并未,你且说说看。”边回着,他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一落。方才中断的忖量也就这么中断了,他只是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想要听听接下来讲的故事。 谁知苏妁从那棋笥中捻起一粒白子后,嘴蓦地又闭上了,只一心的盯着棋盘,推敲着这一步应当如何走。 迂久,她终于又将那粒白子落定,与此同时嘴边淡出一抹软笑,抬头道:“以前有个叫做胡照麟的盐商,据闻其爱棋如命,屡胜名家。有一回,他终于如愿交手到了“棋仙”范西屏……” “然后呢?”谢正卿抬头。 见那黑子草草的落了,苏妁又捻起一粒白子,同时也再次沉默不语。 又是良久的思索后,她才将手中的白子落定。紧接着朱唇起启:“然后……范西屏乃是围棋国手,弈棋出神入化,逢战必胜。是以,很快便令胡照麟落于了下风。” 堪堪两句话的功夫,谢正卿便走完了自己这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见她又闭嘴不言了。 呵呵,一到他下时就喋喋不休,一到自己下时就缄默不语。她这是故意在分他的心么?他也不急,就静静的看着,容着她细细忖度。 直到她手中那粒白子终是落了,谢正卿才略显迟怠的伸手到棋笥里拣了一粒黑子,淡然的开口道:“好了,可以接着讲了。” 既然摸清规律了,他便举棋看着她,迟迟不肯将棋落下。看来这个故事若想痛快听完,自己还真不能下手太快了。 苏妁知他已识破自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干扰心神小伎俩,便干脆痛快的将后半部分讲完:“然后胡照麟很不甘心,便谎称腹疾难忍,将残局封盘,告退医病。之后他用两天一夜的时间来回,去请教了“棋圣”施定庵。再赶回时,才终于破了那残局。” 故事听完了,谢正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这引经据典的大费周章了半天,就是想证明自己两柱香下完一盘棋已是算快的?还是想证明使点干扰的小伎俩也无伤大雅? 只是笑着笑着,当谢正卿低头看向棋盘时,奚落的笑颜便在那一瞬僵住了。 二五侵分,三劫连环,愚形之筋,滚打包收……已无回天之力。 这局,竟是她胜了? 谢正卿抬头看着苏妁,只是这一眼与先前那些逗弄小孩子似的神色不同。这一眼格外的认真,像在凝视一位真正的对手。 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已激怒了他,苏妁赶忙开口道:“奴婢的故事还未讲完。后来棋仙范西屏得知了真相,非但没有笑话胡照麟,反倒从此对他分外敬重。” 说到这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帘,直勾勾的盯着谢正卿,柔声问道:“大人可知这是为何?” 故事讲到这,谢正卿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依她心中所想,噙着抹似有似无的诡笑,沉声道:“因为范西屏感动于胡照麟的所作所为,他虽用了歪心思,却是因着足够重视棋局与对手而为之。” 话毕,他见她眨巴眨巴那双轻灵的桃花眸子,眼中满是偃意,看来方才那番话是正巧说至她心里了。 她那副灵动的纤密睫羽忽闪忽闪的冒着坏气儿,可他唇边那丝笑意越发显着。此时他并不想跟她计较那些细碎的冲撞,甚至连她此刻胸中所藏的那册,他都不想计较了。 只是目光扫过她右脸那片尚未褪去的巴掌印子,他突然想给她一份恩典。 “你上回说,叫沈英是吧?” “是,大人。” 谢正卿云淡风轻的笑笑:“嗯,难得碰上个与我对弈能得胜之人,故而若是你有把握再赢一盘,我便可以允你一个愿。” “允一个愿?”苏妁不解的看着他。 “可以是帮你出气,也可以是帮你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他忖着若是她不喜以暴制暴将管家毒打一顿,那至少可以选要东西,免得每次偷都被弄个惨兮兮的。若是她开口,他倒是可以把散落各府的苏明堂的一并索回,赠她。 许是这个条件太过丰厚,以至于让苏妁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 接下来的这一盘棋下的很是诡异,明明见谢正卿每步都极认真的在走,最终却不着痕迹的输了。 见他并无不悦的样子,苏妁便下了榻椅往地上一跪,大着胆子言道:“尚大人承让了。奴婢侥幸赢得两局,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忘掉奴婢之前所做的蠢事,并……并按赌约送奴婢一样东西。” 毕竟是他亲口所说,只是眼下提出来,她仍是有些战战兢兢。 “说吧,你想要什么?”谢正卿将先前盘坐于棋盘前的双腿搭落下地,正襟危坐在榻椅上。 “奴婢……奴婢想要一个承诺。”吱吱唔唔的说着,苏妁略显心虚的垂下头。 承诺?一个姑娘家的给一个陌生男人张口要承诺。谢正卿由上而下睨着她的眼神越加玩味:“是何承诺?” 忐忑了片刻,苏妁还是决心说出。她早听爹爹说过,六部尚皆是谢首辅的心腹,旁人插不上话的事,他们却可在谢首辅那儿得几分颜面。 故而她大着胆子求道:“奴婢以前开罪过一位大人物,生怕哪日他要惩罚奴婢而累及全家,若真有那一天,到时还请尚大人看在今日一诺的份儿上,为奴婢开口求个情。”她没扯谎,只是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 这话说的懵懵懂懂,但不管如何只要张尚点头应了,便算是半个免死金牌。 谢正卿脸色怔然,视线不由得游向所跪女子的胸前。难道她四处偷,便是在心忧这个? “好,我答应你。”他温和的笑笑,又问:“可还需要立个字据?” “不必不必!君子一诺远胜文。”又不是添房置地要有什么房契地契为证,诺言这种东西全凭届时的心思,若有心帮便是无一凭证也会帮,若有心推诿有字据又如何。倒不如说句好听的给他戴个高帽,至少今晚她一走了之后,不至让他太气。 谢正卿上前扶她,温言道:“起来吧。” 苏妁随之起身,心忖着既然交易达成,此时趁他心情不坏,正是上佳的脱身之际! 便道:“如今棋也下完,还请大人准奴许婢回去伺候四夫人歇息。” 只见谢正卿神色淡定的掸了掸前襟,跟着从榻椅上下来。温和别有深意的说道:“好,我也同你一并过去,今晚就在四夫人院儿里歇息吧。” 此话犹如一声闷雷炸在苏妁的心头!明明炸的心肝俱颤,却除了她自己外谁也看不出来。 战战兢兢演了一晚的戏,难不成却在最后关头被拆穿…… 中院儿的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 而且,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卷悄无声息的合上,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2.第 192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最外围的百姓们伏地稽首, 行过乎恭。对于这位当朝首辅谢正卿, 民间是只有畏惧, 不敢妄议。 而在此监斩的十数位大人, 此时亦朝着辇毂依官阶行礼, 或跪或躬,一个个敛容屏气, 恭默守静。 礼毕后,苏明堂趁乱拉着苏妁往里面走去, 口中则小声诘责道:“你说你这不听话的丫头!放任你在外头, 就得跟一堆人挤来挤去!放你进来吧,这等血腥场面哪是你个丫头能入目的!” 听着父亲口中进退两难的怨叨,苏妁趁机往那辇车处看了眼。 藤黄鎏金的华盖为顶,朱红滚着金边儿的华贵丝绒为幔, 尾部则是金黄流苏携着磅礴威压的旌旗, 车辕上盘龙腾踔, 象牙浮雕作祥云…… 这俨然就是玉辇的气派! 苏妁收回视线看着正拉自己前行的爹爹背影, 不由得娥眉轻蹙。她早知谢正卿权倾朝野多年,只是未曾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帝姿示人,行所无忌! 这样的一个人,爹爹如何招惹得。 苏明堂将女儿带至监斩台后方, 弯腰拱手给翰林院学士汪萼行了个礼,这人乃是一手提携他坐上一县之令的恩师。 “汪大人, 这是小女。”说着, 他拉了一把身旁的苏妁。苏妁立马识眼色的冲汪大人屈膝行礼, 虽未敢说话,礼数倒是恭谦到位。 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敷衍的寒暄了句:“噢,这就是妁儿?都长这么大了。” 苏明堂立马又道:“回大人,正是妁儿。韶光似箭,大人上回见她时还是在襁褓之中。” “这回是这丫头不懂事,让她在家里呆着却非要出来凑热闹,眼见被挤进人堆儿里,下官只得先将她带进来……还请汪大人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只见汪萼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想通融。 “爹,”苏妁显得有些不乐意了,悻悻道:“女儿不是来凑什么热闹,女儿是听闻过杨大人的威名,真心诚意想来送他最后一程的。”说着,苏妁的眼中已泛起莹莹水汽,一副随时就能哭出来的悲天悯人状。 这些话虽的确出自真心,但这会儿特意说出来,却是因着她知道杨靖是汪萼最得意的门生,如此说多少能讨得些巧。 果然,汪萼渐渐眉心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算是默许,未令苏明堂难堪。 就在这时,突然钟声敲响,苏妁向那边望过去,见日晷上指,正当午时。 守着囚车的四名锦衣卫将锁一层层打开,把杨靖押了出来。脱离囚车的杨靖根本已无法自立行走,全靠几人拖着上了行刑台。 他脖子上还带着一副看起来有百斤重的木枷锁,令他根本无法抬起头。一左一右的两名锦衣卫辅一松手,他便气力难支,不用人推便瘫软的跪到了地上。 杨靖面如死灰,相容枯槁,甚至还不如押送而来时的样子。那时虽虚弱,起码有囚车架着脖颈,加上骨子里的傲气支撑,颇有几分慷慨就义的英勇。 杨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远处正对的辇车。上面的人居高而坐,睥睨万物,宛如目空四海的君王。 他心中只愤愤的恨着!为何他要来…… 玉辇内,谢正卿略显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那修长身量裹以绀紫的丝绸蟒袍,再以玉带束之,舂容华贵,魁梧轩昂。 他见锦衣卫指挥使岑彦正往这边来,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浅弧,立时将那白皙不似真人的面容趁得有了几分人间颜色。 “首辅大人,”岑彦在玉辇前恭敬行了一礼。 谢正卿双眸轻垂,睨向辇下:“事情办妥了?” 岑彦言语与神色间交替着恭敬与狠厉:“大人放心,他们妄图当作替死鬼的那个死囚已被属下劫走,如今这个杨靖是要假戏真作,非死不可了!” “哼,青天?想当青天就应老老实实去头顶上呆着,不该呆在人间。”那抹嘲弄的浅笑,如今已在谢正卿的脸上泛动开来。 端得是一张明媚无匹,俊美无俦的绝世容颜,然杀伐之间却丝毫不曾手软,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不为过了。 “传下去,行刑吧。” “是!” 行刑台上,锦衣卫得了指挥使传来的行刑令,便将杨靖背后的犯由牌抽掉,大刀架好,仔细看着监斩台那边的汪大人,只等他那令签一下,便即时问斩! 而汪萼此时手中拿着令签,微微颤抖,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杨靖虽是汪萼的门生,但二人同效忠于庆怀王,庆怀王是当今朝野中唯一敢与谢首辅过两招的人。 早前他们便筹划下此计谋: 先派人在民间四处放风,塑造出杨靖刚正不阿的青天形象,再由他以玉玺之事给谢首辅难堪,之后必然会被谢首辅处以极刑。 这时民间怨气基础已成,再由庆怀王所掌的宗人府出面,当众揭发效忠于谢首辅的六部二十四司的诸多罪状。 最后,再由禁军首领王涛带领禁军剿了锦衣卫的老巢。任他锦衣卫再是高手如云,也未必敌得住千军万马的突袭! 如此,便有望搬倒那人…… 可谁料杨大人刚以身犯难掀起了这场风波,禁军首领王涛当夜就被暗杀了!直接导致这场策动中途夭折。 非但如此,眼下就连新任的禁军首领都成了谢正卿的人,往后再若是想动他,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而被谢正卿问责的杨靖,本来汪萼已与其它几位大人商定好找个死囚在行刑时替换下来,却不料还是走漏了风声。方才属下来报,那个替死鬼业已被锦衣卫给劫走了…… 汪大人与跪在行刑台上的杨靖遥相对望,眼中是迟疑不决。这令签一但扔出去,他就当真要人头落地了! 杨靖从汪大人的眼中读出了自己的死期,虽然他尚不知代自己死的那个死囚已被劫走,但自打谢首辅一出现,他就自知这回或许真要栽了。 杨靖转头看了眼身后那寒光锃亮的砍头刀,突然,他强撑起腿和身子,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口中拼力喊道:“谢首辅……刀下留人呐……下官愿递投名状……” 只是他这行将就木的身子,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又如何能让隔着百步之远的谢首辅听见。倒是一旁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此刻已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还心存不忍的汪萼,这会儿毫不犹豫的就将令签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斩!” 青天美名都许了你,此时还能容你变节不成! …… 苏妁不知那些幕后的较量,也始终没敢睁眼看那鲜红喷溅的血腥一幕,只缩在父亲的身后双手紧紧攥着父亲的后襟,嘴里小声嘟念着:“杨青天您一路走好……” 许是监完了斩顿感无趣,玉辇中的谢首辅将眼神扫向监斩台上的列位大人。今日被他派来监斩的,皆是对他存有异心之流,他这会儿正饶有兴味的寻摸着,下回要斩哪个。 蓦地他眼神驻在了一处,微微皱起眉头:“怎的还有个小丫头?” 岑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苏明堂的背后有个姑娘正畏畏缩缩的躲着。 “回大人,那应是这朗溪县令苏明堂的家眷。据下官所知,这苏县令确是有个堪堪及笄的女儿。” 谢正卿的目光并未从那处腾挪开来,只是已从先前的好转为一种莫名的玩味,“苏明堂?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回大人,苏县令年纪虽大但入仕较晚,当初您还曾夸赞过他的文章,有意提拔,奈何他最终还是拜了汪萼为师。” “呵呵,结果汪萼就给了他个七品芝麻官儿做?”谢正卿唇边是轻蔑的笑意,只是那声色冰冷,笑意含蓄,竟将讥讽拿捏出几分高雅,丝毫不似旁人嘲谑时的宵小作派。 “回大人,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非苏明堂是这里的芝麻官,此次汪萼想找替死鬼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呢。说起来,苏明堂这回也没少为庆怀王出力。” “哼——不识时务的老东西。小小一个县令,怕是连庆怀王的人都没见过,还一心为他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伴着刻毒的言语,谢正卿那双阴鸷的黑眸微眯,释出几分除之而后快的狠厉。 岑彦跟在谢首辅身边已久,自然懂得鉴貌辨色,一般能让首辅大人流露出这眼神儿的,很难活过明日。 便立马请示道:“大人,可要锦衣卫出手,送这老家伙去跟杨靖作个伴儿?” 只片刻迟疑之际,却见那边儿的苏妁已壮着胆子离开了爹爹的后背…… 苏妁心忖着既然来此送别一场,怎的也该朝着杨青天鞠三个躬吧。这么一位好官,自己却亲眼目睹他的两世惨死!心有轸恤,却是束手无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3.第 193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待天边几道绛色的霞彩褪尽, 夜暮便浓浓的铺开了。酉时下刻,一钩新月业已爬上了檐角。 尚府的前厅此时依旧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谢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儿歇息, 其它宾客自然不敢先首辅大人而告辞, 便只得安心将这份热闹赓续下去。 中院儿的房点着烛台,从外头看那灯光很是明亮, 只是两盏烛台乃是位于甫一进门的墙壁之上, 故而最里面的罗汉榻处就暗淡了许多。 趴在榻椅下的苏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案那边更为舒适明亮, 这人却偏偏躺到榻上来看。 而且, 这人是谁呢? 方才他进来时,她趴在下面只隐约看到个袍子摆缘, 但却能感觉出这是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张尚的长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也没听说有什么兄弟侄儿的住于府上,难道这人便是礼部尚张茂本人? 可这也才傍晚, 大户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欢腾至半夜么。难不成前院儿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 苏妁突觉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够不到抚摩。偏就这焦灼之际, 小腿一使劲儿又抽起了筋! “唔——”她紧捂着嘴, 强忍着那钻心的疼痛!不消片刻, 额间颈间便急出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榻椅下的动静虽轻微, 却也瞒不过谢正卿那双聪灵的耳朵。只见他将手中翻了没几页的卷悄无声息的合上, 随后往地上随意一丢。 捉弄她也捉弄够了, 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总不好直接抓贼似的将人给拎出来吧。谢正卿将双眸缓缓阖上,心忖着就给她个台阶好了。 那册落在地上时发出“啪哒”一声动静,吓得苏妁全身一抖!接下来的许久,她连口气儿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过去了许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将拾起,也未有任何异动。苏妁仰起脸往头顶瞅了瞅,心道这人难道是睡着了? 方才她在前厅上菜时,确实见每位大人开席前就饮了不少的酒,一时上头犯困倒也是正常。这般想着,她便越发确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过去了。 怯生生的扒开一点榻垫上垂下来的流苏,苏妁随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册。这一眼不打紧,直接让她冷汗猛蹿!寒毛炸起! 《鹊华辞》! 苏妁艰难的往前爬了爬,缓缓探手出去将那拽了回来,然后捧在双手掌心仔细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将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刚换的这身滚雪细纱襦裙委实太过单薄,塞到哪儿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终为了安全,苏妁还是将塞到了胸前。虽说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怪异,但至少这处有诃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间狭促,加之不敢弄出动静,故而折腾了半天直到累出一头汗,才终将衣衫理好。 所谓得来全不费功夫,如今东西顺利到手,唯一的任务就是逃出去了。苏妁仔细盯了会儿翘着的那两只脚,见许久都未动一下,想来是睡的很死了。她轻手轻脚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个身子出来后,苏妁胆怯的转过头去看罗汉榻。 万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头还是往里侧歪着。如此一来,她胆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后半个身子时比之前快了许多。 直到整个人都从榻椅下脱离出来,苏妁还是没敢站起。一是想着直起身来目标太大,二是想着鞋子会发出声响。是以,她还是维持爬行的姿势继续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时回了次头,安好。门前时又回了次头,仍是安好。 苏妁终是放心的站起身来,轻轻将房的门打开。那动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见门扇的挪移。 就在那门儿终是开启了一条细缝时,苏妁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儿!立马又不着痕迹的将那门扇复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苏妁看到的是岑彦的背影。打死她也没想到这门外居然还有人守着!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门人所带来的惊惶中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诘问:“什么人?” 苏妁颤栗的缓缓转过身子。因着门处亮塌椅处暗,她未能第一时间看清张尚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他如今正端坐着望向自己。 转身的那一瞬,她心头闪过了三个选择。一是直接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动静观其变;三是主动上前,找个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就在苏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决择。 冲定是冲不出去的。莫说门口有人堵着,便是能冲过这道,过了中院儿还有前院儿。 而站于原地也不是什么明智做法。不解释的本身便等同心虚默认了。 所以说来说去,根本就只有一条路:胡诱周旋方有生机。 “尚大人,”边柔婉恭敬的张口,苏妁上前走了几步朝着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礼:“四夫人让奴婢去前院儿看看宴席散了没,顺道让奴婢问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处。奴婢路过房时正巧见灯亮着,便想进来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张茂新纳的妾,因着刚刚进门不久,身边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来也不易令人生疑。 临时起意的说辞,苏妁已是尽可能的令其圆满周密。 谢正卿面色无波,那张俊极无俦的脸上如平素一样冷漠。听闻后并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罗汉榻一侧的木施,神色懒怠的吩咐道:“将斗篷拿过来。” 看了眼那木施,苏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怕是要露馅儿。可若是不去,便等于自曝胆怯。权衡过后苏妁还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府门楣高规矩严,苏妁学着其它丫鬟那样撝卑的垂着头,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将斗篷仔细取下。又双手捧着送到榻椅前,将腰躬的仅能看见榻椅上人的腰线以下。 只是她看着那人腰间所佩戴的一把精致短剑,觉得异常熟悉。那镶着湛蓝色乌兰花松石的剑柄…… 不正是上回在南山时,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把么? 蓦地抬头,苏妁惊惶的双眼正巧对上那人一双深似幽潭的冰眸。那漆亮的眸子诡戾难解,深不可测,直让人陷入后便觉浑身寒凉,畏怯难安。 “怎么……是……你……”吱吱唔唔吐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苏妁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就要蹲坐在地上。 “怎么是你?这话倒似乎该我来问。”谢正卿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苏妁越发的慌乱!是啊,这是他的府上,她偷偷潜入不请自来,确实该诘问的人是他。只是,只是怎么竟会是他的府上? 不久前南山的那次遭遇仍历历在目,现下想来以他当时的衣着与气度,的确像是簪缨之族。如此便不难想象他当日被伏击追杀了,显然是官场上的明争暗斗。 “噗通”一声,苏妁就地跪下! “大人,之前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谢正卿向前一俯身子,伸手搀住了苏妁的胳膊。只一虚扶,她便避嫌的顺着那力道起身,躲开了他的手。 谢正卿倒也不恼,只玩味的盯着她露出抹粲然颜色,既而恳挚言道:“哪里话,上回得亏姑娘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本官有些惭愧,竟用了胁迫手段。” 坐在榻椅里的谢正卿抬着眼皮儿凝着垂手侍立于前的苏妁,嘴边那笑意始终维絷着。 “大……大人当时也是目不能视,难分敌我,是以才……总之怪不得大人。” 边说着,当时的一幕幕频频在脑中闪现,当她记想欲拿沾水的帕子为他擦拭眼中石灰时,只觉一阵儿脊背发凉!便立马又添了句:“小女太过无知愚笨,险些害大人双目失明,求大人恕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4.第 194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爹爹要升任通政司左参议?若是记得没错这可是个从五品的大官儿!可是上辈子明明到闭眼, 爹爹都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啊。 更莫说如今掌印玺的是谢首辅, 圣旨归根究底还不就是首辅的旨意!连她个不懂朝政的小丫头都知晓爹爹是站在庆怀王与汪萼那边的,这个谢首辅又卖的哪门子恩情? 不待苏妁细忖, 那边大伯母杨氏便迎了过来。还学她娘那样一脸慈祥的缕缕她的头发,又抻抻她那有些发皱的衣裳:“哎哟, 咱们妁儿以后可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说着,又抬头冲桐氏笑笑:“弟妹好福气啊, 以后也要跟着老三进京享福了!” 升官儿的虽是苏明堂,但碍于叔嫂的避嫌, 杨氏想要道贺拍马屁也只能借着孩子和妯娌关系说事儿。 可桐氏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了。想她十数年如一日的为苏家忙里忙外的操持着, 大嫂这话说的倒好似她是个攀高枝儿冲着好日子才嫁过来的!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桐氏了解她这个大嫂,从不是个会拿真心讲话的人。 如此, 桐氏便不咸不淡的笑笑, 回敬道:“大嫂哪儿的话。待我们一家三口走了, 您不也跟着大哥在这儿享福么?起码日后住的宽敞些了不是。” 她们三口这一进京,自家那两处小院儿自然被苏妁的大伯和二伯两房人瓜分。说起来苏明堂这次升职,倒是对三房都算好事一桩。 杨氏自然听出了桐氏的意思, 这话音儿撂的可不怎么友善。于是脸上有些泛窘, 败兴的退回了大老爷身边。 二房的柳氏原本也想跟过来说些体己话的,可见大嫂杨氏碰了一鼻子灰,便立马刹住了那念头, 老实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苏明堂发话了:“大哥二哥, 不早了, 不如大家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早再议。” 两房老爷立马笑嘻嘻的接话:“好,好。” 之后三房人各回各院儿。 只是许久后,各院儿里的灯都还亮着,没有人真的歇息得下。 二房这边儿,三个儿子领着媳妇抱着孩子各自回屋睡下了,可二老爷跟柳氏屋里的蜡烛亮着,两人还在盘算。 柳氏:“老爷您刚刚看了没,这圣旨才刚刚下来,桐氏跟大嫂说话就一股子傲劲儿,下巴都恨不得撅到天上去了!” 二老爷边叹一声边脱下云履与外袍,着一件深衣坐到了榻上,这才言道:“哎,你说你好歹是当祖母的人了,心思还尽使到这些无用的地方!三弟升迁是天大的好事,到你嘴里怎么又一股子怨气了。” 柳氏一脸不满,叉着腰就靠上前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都是有孙儿的人了!三个小孙子十月生五谷养,一天天的长大,日后娶媳妇儿你让他们住哪儿?” “这不是老三就要进京了么!他那两处院子正好咱们跟大哥一家分一处,日后就宽敞多了。”边说着,二老爷面露厌弃的往榻上一倒,薄被往头上一拽,不愿再理会柳氏的唠唠叨叨。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柳氏心里去了。她虽嫉妬桐氏日后五品官夫人的好日子,但想到自己也能跟着分个仨瓜俩枣儿的,便很快敛了脸上怨气。 人也跟着往榻上一躺,转身将手搭到二老爷肩上,眼冒着精光:“老爷,那明日商议这事儿时,咱们可先说好了,就一口咬定按人口分!咱们家孩子多,三弟他两口住的那处大院儿得分给咱们,妁儿住的小院儿给大哥他们。” “行了行了,明日再说,快睡吧。” …… 大房那边的灯也一直点到了后半夜才熄,两个儿子都在大老爷屋里,爷几个商议着明日的各种应对。 *** 五更鸡叫堪堪过去,苏妁正香香的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她想好好的睡个懒觉。 既然后日便要随爹爹搬去京城住了,那么最后两本倒是可以稍缓两天再下手。待去了京城行动就方便得多,届时不必再为了得手后还要赶回朗溪县而发愁。 可奈何好梦不长,怎料天才蒙蒙亮,隔壁爹娘的院子里就闹哄哄的,隔着院墙都把她给吵醒了。 苏妁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身子,冲外面唤道:“霜梅?” 霜梅素来起的早,这个时辰早在小院儿里忙和上了。听到苏妁唤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进了屋。 一进屋见苏妁懒怠的趴在床上,粉润的小嘴儿还不自知的撅着。霜梅便笑笑将刚拿过来的晒干的棉帕放进铜盆里绞了绞。 “小姐,您睡前不是说今日要晚起一些?” 苏妁眨巴眨巴迷蒙的眼睛,又伸手揉揉,这才委屈抱怨道:“我倒是想睡到日上三竿呢,可隔壁院子里吵的我睡不着。” “奥,隔壁是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今儿一早就来了。”边说着,霜梅将帕子绞至半干。 想来,大伯二伯两房也有年数没来这边了。不用问苏妁也知他们这回如此积极定是为了爹爹升官之事。说是来商量,其实就是过来分家的! 一边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边是子孙成群。苏妁也不免有些好,同样强势的大伯母和二伯母,究竟谁会如愿抢到爹娘住的那处大院子?毕竟大院子比她这处小院子多了两间屋呢! 接过霜梅递过来的面巾,苏妁将脸擦了擦。那抹湿软触在脸上,顿时让人清醒了许多。她终是舍得下床自己去梳洗架前洗了洗。 之后又换了身衣裳,往爹娘的院子里去看戏了。 甫一进院门,苏妁远远便听见二伯母柳氏的说话声。饶是大哥大嫂的恭敬叫着,声音却带着些尖酸。 “大哥大嫂,您看博清家的眼下还没孩子,博明又是生了两个闺女,日后怎的都好打发。不像我们这边儿,三个儿生的也皆是带把儿的,您说这日后……” 苏博清与苏博明乃是大房家的两个儿子,苏明堂当年取意‘博一世清明’。博清为长子,今年二十有四,还在考取功名。博明是次子,今年刚刚及冠,上面还有个早已出嫁的姐姐。 柳氏这话点的透,一听便知言下之意是大院子该分给他们。大老爷明白却没说什么,只手底下暗戳戳推了推杨氏。毕竟二弟未开口,柳氏一妇道人家他也不便说什么。 杨氏今日是难得的一副和颜悦色,柳氏未顾及对长兄长嫂的礼让,杨氏倒也不恼。反倒甚是理解:“弟妹说的有道理,我和你大哥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要三老爷这边儿也无异议,大院儿便归你们。” 莫说柳氏闻言愣住了,就连二老爷脸上也一片怔然。大嫂何时竟变得这般好商好量?原本他们还以为今早会是一场硬仗,没料到来回两句就敲定了! “那就谢过大哥大嫂的体恤了。”柳氏客套着从圈椅里起身,微微颔首算是给坐在对过的长兄长嫂道谢,一边还拍拍二老爷搭在椅子上的胳膊。二老爷立马也赔着笑脸儿起身,冲大哥大嫂点头附和。 杨氏似不愿受他俩这礼,跟着起身摆摆手里的帕子,摇头道:“哪里,这要说谢啊,还是得谢谢三弟和三弟妹!按说这祖上留下来的宅子大家都该均分,可谁让咱们苏家就三老爷一人混出了名堂……说起来咱们都是沾老三家的光罢了。” 说罢,杨氏斜觑一眼还在身边坐着的自家老爷,心中暗暗鄙夷。 三兄弟里虽说苏明堂是老幺,但如今五品顶戴加身,食朝廷俸禄官民有别,自不可同日而语。是以他与桐氏坐于主位。原本他以为今早会为了争处院子撕破脸面,不想两房竟能和气解决,还能空出心思来给他致谢。 家和万事兴!还有什么能比家人相互理解谦让更重要的?苏明堂只觉心中甚慰。 随后便大笑两声:“既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无甚意见,那事儿就这样定了。” 两房都客气点头称是。 刀光剑影伴着血肉横飞,哀风刮过,卷走一片腥甜之气。 湫窄的山道,一个凌厉而敏捷的身影借着崖壁之势,翻飞于一众黑衣人间。窄袖舞动刀光灼眼,晃眼间已将那剑身挥舞数次,放倒了周身一圈儿的黑衣人! 先前坠马的锦衣卫们也早已翻身而起,手持绣春刀与黑影混战于一团。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5.第 195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灼灼烈日将大地烤的虚虚晃晃, 苏家庭院里上上下下三十六口人,此时正面朝镶铆钉的枬木朱漆大门, 凄凄哀哀跪成一片。 大门处站的乃是宫里来宣读圣旨的公公,宋吉。 苏妁跪在第二排, 与大家一样深埋着头恭敬聆听。她听到宋公公宣完了旨, 又口舌轻薄的对着她爹讥刺了句:“苏明堂,你这胆子委实是大呀!胆敢以‘首辅窃国’作藏字诗, 还影射圣上的玉玺被偷了……你说不抄你家,抄谁家呀~” 最后那句, 简直是如戏文儿中的花腔般,悠悠自宋吉的口中唱了出来。 苏妁大着胆子偷偷抬眸看了眼他。 兰花指, 娘娘腔, 拂尘一甩杀四方。‘宋吉’名字起的吉祥,今日做的却是为苏家‘送终’之事。 只见他转头看了看两侧提着长刀的大内侍卫, 柳枝儿似的细颈骄矜的晃了晃,口吻带着几分倨傲: “我说——动手吧各位?都站在这儿看戏呐?今儿个你们一个个的可都给我搜仔细喽, 一个活口也别留~” …… “啊——”伴着一声骇耳的尖叫, 女子自床上惊惶坐起!面青唇白,冷汗涔涔。 先前惨绝人寰的血腥一幕至今仍在脑中挥之不散!苏妁只觉眼前仍腥红一片, 方才伴着那焚天火势倒于血泊的,一个个皆是她至亲的家人…… 此时, 丫鬟霜梅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衣物, 骤闻屋内这声尖叫, 跑过来一脚将门踹开, 不假思索的就冲进了屋。 她手中还持着浆洗衣物用的棒槌,小小身板儿却作出强势的攻击状,还当是小姐闺房里进了什么魑魅之流! 四下寻摸了圈儿,霜梅见除了直挺挺坐于床上的苏妁,并无其它什么东西在。这才将手中高举的棒槌放下,稍许心安了些。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了?” 苏妁的眼尾布着几缕鲜红血丝,她定了定神儿,侧目凝向霜梅。看着站在眼前的丫鬟,她脸上既有惧怕也有疼惜……霜梅这丫头,方才不是被那些侍卫乱刀砍死了么? “霜梅,你……你还活着?”苏妁声色颤颤的爬下床,眼神张惶。一只莹白细手自那寝衣宽袖中缓缓探出,怯生生的抚上霜梅的脸。 温软弹滑,绯粉淡浮,她终相信眼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十七年前,苏妁的娘桐氏,在苏府院儿外的梅树下捡了这女娃。那日正值霜降,满覆白霜的梅花瓣儿将女娃盖了个大半,抱回府时虽是气息奄奄,但也因着这些花瓣儿才保了一命。是以,桐氏便给这娃取名“霜梅”。 之后不多久苏妁出生,桐氏便干脆将霜梅放进她屋里,让奶娘一并带养着,慢慢当个小丫鬟调·教。从此苏妁与霜梅二人相伴着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却更似姐妹。 见苏妁没头没脑说些不吉利的话,霜梅脸上露出些焦急之色,边伸手去摸苏妁的额头,边口中喃喃着:“小姐您瞎说什么呢,这是病糊涂了么?” 试了手温,霜梅不由得一惊:“呀,果真是烫得紧呢!小姐您快回床上歇着,奴婢这就去找老爷给您请大夫!” 说罢,霜梅就强行搀着苏妁坐回了床上,不由分说的转身出门。 苏家老爷苏明堂乃是朗溪县的县令,按说朗溪与京城毗邻,百姓又精于商贾之道,算得上个富庶大县。可苏明堂砥砺清节,脂膏不润,日子反倒过的不如个山区小县之长。 在苏家这样拮据的府宅,原本下人就精减,自然不会收养个娃娃慢慢栽培。可因着捡霜梅时正值桐氏怀着苏妁,苏老爷便破了个例,只当是为后代积善余庆。 故而在霜梅的心里,苏妁是主子、是恩人、还是个吉星。她这辈子也不指望赎身或是配人了,只一心想着伺候小姐出嫁,尽忠到老。 未几,霜梅顶着一张悻悻的脸回来了,望着坐于床沿儿的苏妁,抱愧道:“小姐,府里的马车被老爷派去送了,若是奴婢跑着去药铺,怕是半个时辰也回不来,倒不如等马车回来再去……” “不如奴婢先给您敷敷冷帕子好了!”说着,霜梅将干净的棉帕子浸到洗漱架上的铜盆里,仔细绞了绞,端至床跟前儿想帮苏妁敷。 “等等,”苏妁伸手阻住她,眼中蓦地聚了丝精光:“你方才说爹派人出去送?” “是啊。”霜梅呆呆的望着苏妁,对她这莫名的一惊一乍有些不解。 “什么?”在苏妁的记忆中,苏明堂此生仅写过一本,便是两年前的那本《鹊华辞》。 “哎,小姐您这是真的病糊涂了!老爷的毕生心血啊,不就是那本《鹊华辞》喽!昨晚刚刚印出十本样册,今早老爷就急着送去给各位大人郢正校阅了。” 苏妁怔住。《鹊华辞》印样册?那不是两年前的事了么。 难怪……难怪从先前醒来,她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儿! 苏妁仰头仔细瞧了瞧,自己所睡的这张镂雕玉如意的黄檀架子床,不只油色锃亮,就连劖刻的缝隙死角处都没一丝儿积灰。跟她平日里睡的那张外观看似一样,新旧却又有所不同。 倒是与两年前刚及笄,爹娘为她新打这床时一个模样。 苏妁又看向眼前的霜梅,不由自主的将双手抚上她的脸蛋儿。这丫头虽说五官平平了些,皮肤却是极好的。特别是此时,不论是那细腻的触感,还是无暇的细端,俨然要比平素更嫩生上几分。 这是……霜梅两年前的样子吧。 “霜梅,娘亲给我的那件银霓红细凤尾裙在哪儿?”那衣裳乃是桐氏亲手所制,苏妁及笄时所获,银丝穿珠,绣工繁复,算得上她穿过的衣裳里最珍贵华美的一件。 就在那场浩劫中,她闭眼之时身上所着的亦是此衣。 “小姐,那身裙子自您前儿个穿过后,奴婢就洗好放进柜子里收着了。” “去给我拿来。” 虽有些搞不清状况,但霜梅还是乖乖去柜子中将那裙子找出,送来给苏妁。 苏妁手捧裙子,轻垂下眼帘,看着腰线间的那滴小小墨点发呆…… 这是那日新拿到裙子太过开心,不小心打翻了爹的墨砚所溅。 苏明德所用的墨砚乃是兑了鬅花水特制的,下笔浑厚,留迹持久,唯有一个弱性,便是遇盐则化。 故而在此后苏妁每穿一回,但凡是稍稍出一丁点儿的汗,都会令腰间的那滴墨点晕染出一块儿。因此在她上辈子最后那日穿时,裙子腰间已成了长长的一道墨迹,而她仍视若珍宝,不忍丢弃。 可如今她手中所捧的这条裙子上,墨点儿还只是小小的一滴,是最初溅上时的样子。这便证明,眼下她才堪堪及笄不久…… 竟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回到了两年前。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必然是不可浪费的,她定不能让那些再害她全家一回! 如此想着,苏妁开始换起了衣裳。 一旁看着的霜梅娥眉轻蹙,急道:“小姐,您身子不舒服,难道还要出门凑热闹不成?” 苏妁原本只是想着穿正式些,好逐府逐院儿的拜访,去将父亲送出的要回以绝后患。可是霜梅这话儿显然又有所指。 她便停了手中的动作,道:“凑什么热闹?” “小姐,今日不是那位杨青天的行刑之日么,昨晚您还吵着说定要去送上一程。” 杨青天……苏妁记起确实在她及笄不久后,便有一位清官被公开‘正法’了。朝廷还特意将人远押至京郊的朗溪县处刑,美其名曰送杨大人‘回归故土’,实则不过是谢首辅为了向异己施压罢了。 朗溪县与京城南端相衔,而由北镇抚司署理的诏狱,却位处京城北端。故而特意让关在诏狱的杨大人来朗溪县行刑,便是为了让囚车由城北至城南跨越整个京城,游街示众,震慑异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6.第196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苏明堂面色极好, 应道:“嫂子请讲。” 一旁的柳氏脸上虽不动声色, 但已悄然竖起耳朵静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来是对的, 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别处打好了算盘。 杨氏一脸难为的道:“你看你们这回举家进京是为了公务,原本嫂子不该叨扰你们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这么些年,吃了多少药始终都治标不治本的。之前就听人说京里有擅针灸的郎中能治愈此疾, 是以……” 话未说完,却已点透。杨氏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满噙着心疼的回头看了看大老爷。 大老爷的喘疾的确拖了多年, 特别是季节交替时尤为严重。故而苏明堂闻言也显焦急,皱眉问道:“戊京当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这回不等杨氏开口,大老爷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阵了:“真有!” “其实这事大哥早便听说了。只是那针法要早晚各施一次, 连续一个月方可见效。如此一来,便得久居京城。名医诊金本就不菲, 加之戊京的吃住, 大哥委实是负担不起啊!”说罢, 大老爷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着。 苏妁趴在门外听了半晌,如今也明白里头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盘了。 大伯的病自是该治,可要说起来京城离郎溪县也没多远, 她不就一连两回都是入夜之后才往回赶么。远没到无一方投靠落脚便无法就医的地步。 不过她明白归明白,爹爹的决定也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屋里苏明堂听大哥讲完一脸的激动, 丝毫不掺虚假:“倘若当真能治好大哥的喘疾, 便是再多银两也值得!何况圣上为我分拨了府邸, 大哥自不必为吃住犯难。事不宜迟,不如大哥与大嫂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随我们一同进京?” “那自然是好!”大老爷与夫人杨氏相顾一眼,二人脸上皆是喜不自胜。 …… 待三房各自回屋后,柳氏又开始了猜忌。 “老爷,我就说老大家的怎会这么通情理不跟我们抢大院儿,原来人家早盘算好了!大哥大嫂借着治病的引子随老三家进京去住高门官邸,两个儿子留下来占着三处院子,好不自在!” 柳氏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怨愤起自家老爷没得个娇贵的病!不然她也可以拿这个当由头。 二老爷一听她唠叨便打心底里烦躁:“你说你……贪总要有个度吧?早年想分人家半个院子都分不来,闹得几年不走动。如今整个院子都分给咱们了,还是五居的大院儿!你还不肯知足……” “再说了,我大哥那是去治病,又不是去享福!没听他们方才所言么,个把月就回来了。”二老爷气不过又补了句。 想想三兄弟打小感情那般好,原以为各自娶媳生子后苏家会越发的兴盛荣华,却想不到娶了这么个泼辣主儿进门,搅得家宅难安,兄弟反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7.第 197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锦衣卫毕竟个个都是功底深厚的高手, 初时因着对方的突入才有些招架困难,但稍加调整便占尽了上风。虽亦有负伤, 却是无一殒命,倒是对方的黑衣人此时已死伤过半。 将黑衣人逼至势弱, 岑彦才大吼一声:“大人有令,需留活口,剩下的尽量活捉!” 闻言,只听得“咔嚓”一阵短促声响!锦衣卫们将刀柄反握,使得刀口调头以刀背示人,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他们便再次压向已越渐稀寡的黑衣人。 黑衣人渐显怯弱,频频后退,显然已知此战毫无胜算,只求多保住几条命留得从长计议。可奈何锦衣卫俨然一副死追猛打, 不活捉不罢休的势头! 黑衣人越是节节败退,锦衣卫便越是凶猛的向前扑去…… 局势已定, 岑彦便返回马车处, 当他看到一身血污倒于地上的马夫时,登时激出一身冷汗, 顿感大事不妙! 他先是隔帘高呼一声:“大人!” 稍作停顿, 见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岑彦上前一把扯开幽帘! 舆厢内空空如也…… *** 山路蜿蜒深邃, 两侧怪石嶙峋, 一阵山风袭来, 携着毫无善意的诡谲臾凉。 一侧的巨石下,坐着一个丰姿秀的男子,看似弱冠而立之间,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他款款阖目而坐,不动声色,眉宇间自有矜贵风仪。 先前中了石灰脏弹之后,谢正卿已是双目暂失光明。马车里被石灰粉末侵袭,自是不能继续安坐于内。 离开马车后,又双目不能视,有下属们的保护虽不至令他再度受伤,但眼睛已是疼的厉害,稽延不得。在几支流箭擦身而过后,谢正卿毅然选择上山暂避。 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必须立即想法子清理掉眼中的石灰粉末。 只是他拿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后,因着脏物蔽目不得要领,难免令已沾染了石灰的帕面儿再次揉入眼中…… 但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便起身藏于巨石后面,附耳仔细聆听。那脚步声轻盈徐缓,不是锦衣卫,也不是追兵。 他手摸索向腰间,乍然寒光一现,抽出一把短剑。 待那脚步声越发临近,他也终辨清确切方位,便一个猛扑飞身出去! “啊——”姑娘应势而倒,就着那巨大的力道在地上滚了两圈儿…… 不待她躺定看清来人,脖颈处已触碰到一股子阴寒之气。她不敢妄动的将余光下划,便见是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英……英雄,你这是要做什么?”虽惊惧,可她仍保有一丝理智,眼下自是不宜激怒凶徒。 一听果真是个女子,谢正卿顿觉安心了不少。眼下自己体弱势微,柔弱的女子自然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谨慎如他,言语间自不会轻敌懈怠,仍一副悍戾横蛮的态度低喝道:“别动!敢动一下你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好,好,好!我不动,你也别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姑娘无比恳切的望着谢正卿,额头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箝制勒迫于上,她被胁求全于下,二人身躯交缠,脸脸相对,胸口相贴。这时姑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儿…… 威吓于她的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有睁开过眼。且那眉目拧扯,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痛楚。 再细端,他眼周尚有细白的粉痕与水迹,看来他这是遭人暗算看不见了。 那他挟持自己是想要做什么?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找个唠嗑的?显然这些都不是。 见他不言,她便央求道:“英……英雄,你若是图财,我身上有些碎银子和一筐柴,你尽管都拿去!” “你若是图……图色,小女子真不曾有。你睁睁眼就知我长的有多惨绝人寰……”反正她明知他睁了眼也看不见。 “哼——”一声嘲谑的冷笑,谢正卿收了短剑,插回腰间的暗鞘。 就在姑娘庆幸自己的话当真起了作用时,领褖处突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拎住了!她顺着那力道被整个儿提溜起来,然后又被那只手猛的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背脊抵在了那块巨石上。 谢正卿紧跟上前,单手往巨石上一撑,便将她钳持在了怀中:“姑娘无需害怕,我也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小忙。” 他面目无色,声音低沉浑厚,难掩骨子里的骄矜傲慢,却又比先前要客气上许多。好似恩威并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姑娘怔了怔,怯生生问道:“是要我帮你清除眼里的异物么?” 谢正卿点点头:“只要能让我复明,我便立马放了姑娘。” “噢,好,好。”边应着,姑娘怯缩的伸手接过谢正卿递来的帕子。 只是展开一看,上面已是沾满了白色粉沫,哪还能继续用。不过好在她随身带了水囊,一路也未饮多少,眼下冲洗个帕子倒还绰绰有余。 此刻谢正卿就立在她身前,那高大的身量将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8.第 198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这时, 谢正卿眼尾的余光瞥见, 自东跨院儿中急急跑出一个荏弱的身影。正眼去看时,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里面显然是藏着刚刚偷来的‘脏物’。 这便是令谢正卿好的。到底是何物, 值得她一个不愁吃喝的县令府小姐,跑来他府里偷? …… 得手后的苏妁抱着怀里的东西, 没命的往西向跑。 这个时辰府内各院儿的门早已落锁了, 即便是她最熟悉的后院儿后门, 那门上的钥匙也是由大婶儿贴身放着,指望不得。 傍晚回来时她散尽爹爹给的月银, 买了一车的柴!自然不是为了感动那个大婶儿好交差, 她的目的便是让那后院儿的小柴房放不下, 而只能将那些柴堆在院墙跟儿。 柴堆虽虚, 但总算有个踮脚处,堆高了总能爬出去。 边谋划边一路狂奔, 就在苏妁跑得离琅琊台越来越接近时, 倚坐于高台之上的谢正卿,突然指间轻轻一弹! 那枚细长的花生便如一粒弹矢般,“咻”的自上而下划过空际, 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苏妁的髌骨之处。 “唔——”伴着声沉闷的痛吟, 苏妁应势跪倒于地。 她之前紧紧抱于胸口的那个蓝色布包,经这一摔也给甩了出去, 里面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谢正卿不由得蹙眉, 略显狐疑的微侧了下脑袋, 心道她千辛万苦混进府里来, 竟只是为了一本? 赶忙将地上的捡起,苏妁重新用蓝布将其包好,小心揣进怀里。根本顾不得去掸衣衫上的灰,她只稍微揉了两下腿,便又急着跑开了。 对于长期不怎么跑步的她,之前就已跑得腿软脚麻,故而这回摔倒也没怎么令她疑心,只当是自个儿打了个软腿。 匆匆跑回后院儿,苏妁赶忙将柴堆高高架好,边努力向上爬,边心中暗庆,终是把这要命的东西给拿回来了。 只是这柴堆儿看似架的高,真踩上去偏偏又会塌陷!加之这赵府的青砖院墙本身也高,单是那琉璃瓦顶就加高了近一尺。 一会儿是掉了,下来捡。一会儿又是柴堆儿塌了,下来重新磊。如此往复,折腾了一柱香的时辰,苏妁硬是连那琉璃瓦的边儿都没摸着。 “这可怎么是好……”她站在院墙下急了一头细汗。不甘心的四下环顾了圈儿,确实除了这处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偷钥匙的事儿是万万使不得的,监工的大婶儿与执管后院儿的那些婆子们同住一处,便是自己动作再小心,这人多眼杂的,惊动不了这个也能惊动那个。 就在苏妁撸了把袖口,妄图再爬之时,蓦地瞥了眼那后门儿……怎么竟好似虚虚掩掩的? 她小心谨慎的轻挪过去,伸手推了推,那门儿竟‘咣’的一下大敞开了! 站在门口愣了须臾,苏妁始终不敢置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直到她以手背使劲揉了几下眼,待再睁之际,仍见那门大敞开着,这才确信不是梦境亦或蜃景。 心虚的回头看了眼,见无异动,苏妁便一溜烟儿的蹿至门外。左环右顾一番,四下无人,她这才谨慎的将那门重新阖上。 府外已是黝黑一片,即便月色皎洁,仍是索途不得。 这个时辰,早已无车可雇。苏妁紧紧抱着胸前的布包,往前面稍许亮些的大道走去。她更多的是出于害怕,想要抱紧自己。 其实她亦可在赵府睡一觉,待明日早起时,跟着出府采买的丫鬟一并出府逃走。那样纵然是更安全一些,但她还是不想。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在苏府外过过夜。哪怕是回到苏府再晚,至少是当夜返家,爹爹与娘亲不至为寻她而大动干戈。到时顶多就是将她打一顿,禁足几日,但那远好过害爹娘担整整一夜的心。 走着走着,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响亮。苏妁如获救命稻草般,一双桃花眸子圆瞪着,紧紧盯住那驰来的方向。 这时哪怕能遇到一辆私家的马车,将身上的首饰金钗悉数赠人,换得送她回朗溪县,那也是值得的。她往道路中央站了站,尽可能让自己明显一些。 果然,不远处已可见朝她驶来的,正是一辆装裹华美的私家马车。那粉绸裹饰,便是如此夜幕下都依稀可辨。 “喂——”苏妁高举着双手,大幅度的用力挥舞! 那马车果真就在离她三丈之外,驻停了下来。 车夫是位正值不惑的大伯,头带罗帽,看上去慈祥温厚。他摘下马灯,提着往苏妁这边儿照了照,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问道:“我说小姑娘啊,这大晚上的,你怎能只身一人在大街上闲逛?” 苏妁赶忙上迎了几步,眼中水汽萦绕,语带哀婉无助:“大伯,小女来戊京做短工,因着不小心开罪了主子,被连夜赶出府,眼下想回家都雇不到马车。” “求大伯行行好,求您家主子通融通融,捎小女一程吧。”边说着,她将发间的一支细金钗取下,往车上递去。 谁知大伯将她捧着金钗的手轻轻一推,温言道:“小姑娘,这车里可没什么主子,我这是帮府上送了趟货才回来到这个时辰。既然你这般不易,那就捎你一程,快上车吧!” 这一刻,苏妁是真心要哭出来了,不掺一丝假意。连着向大伯鞠了两个躬后,她才抱着那个布包上了马车。 夜间并无车轿相扰,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支矶石街。 再三礼让过,见大伯仍是不肯收那金钗,苏妁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目送好心的大伯驾车离去。然后才往半里外的苏府走去。 因着先前扯的那谎,若是再被大伯知晓她其实是县令之女,那便拆穿了。故而她在未抵苏府大门时,便请停了。 也没多会儿,苏妁便走到了苏府大门外。望着眼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狮衔环,她伸出的手几经迟疑,最终还是叩响了。 她将塞进后背的衣裳里,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定是爹娘的一番棍棒说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9.第 199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此时,她正不着寸缕的横在床上, 像朵被人亵玩败了的茉莉。那叶瓣上处处是溢出的花露, 而花朵本身却已透支过度, 原本莹润饱满的瓣儿成了透明蔫菸状, 看着便让人心疼。 晨曦初露, 当第一缕霞光映进屋子, 汪语蝶知道自己死定了。听着外屋窸窸窣窣穿衣收拾兵器的声响,她明白自己唯一的价值已被利用完, 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冰凉一刀。 她坦然等了许久, 直到屋外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丝生机时,突然一声骇耳的巨响,门被踹开了! 微微侧头, 汪语蝶无力的看着来人, 有几分面熟,大概是她昨夜伺候的其中一人吧。那人持着一把短刃大步向她走来, 她眼中噙满绝望。 那把刀泛着萧萧寒光朝她捅来!她死死闭上双眼,不敢面对自己鲜血喷涌的一幕……只是意外的是,那落下的一刀并未插在她的胸口上, 而是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不待她的惊惶落定, 就听那男人恳切的说道:“你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 偷偷放你一条生路。银子我们拿了, 仇也报完了, 今日就启程回铁勒。你安心过活吧, 官府抓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去害你。” 说罢,男人便将刀往腰间刀鞘里一收,大步走了出去。 汪语蝶怔在那儿,半晌没缓过神儿来。此刻她该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吗? 垂眸看了看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伤痕,有掐的、有扭的、还有大巴掌抽的…… 顿时两行浊泪混着血污淌下,流经脸上伤口时像洒盐般痛苦。只是这痛苦跟那残败的身子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除了自身的伤痛,她眼下还记挂着身处汪府的家人。相公当真已经…… *** 日头偏午,褚玉苑偏厅内谢正卿正翻阅着今日的奏折。近几日他都宿在这边未回宫住,清早上完了朝再返回来。 岑彦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在请示过后进了屋,双手将红封呈上:“大人,这是礼部尚刚刚派人送来的贴子,现在人还在院儿里,等大人回完话。” 神色无波的接过贴子,谢正卿展开粗略一阅,漫不经心道:“张茂今日又添了个次子,不过头两年生长子时业已去过了,面子算是给过了,去回了吧。”说着,他将那贴子一合扔在了桌上。 “是!”岑彦捡起贴子,又禀道:“对了大人,您之前吩咐属下调查苏明堂赠的官员名录,属下已查实除了送来褚玉苑的那本外,还有九本样册赠出。” 听到这儿,谢正卿脸上现出一丝先前未有的波澜。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跟个小丫头较真儿,便是她往回偷她爹的,也未必就证明那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 只是想到她那鬼祟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有趣,想要去探究。 “说。” “分别是国子监丞、诰敕房舍人、监察御史、修撰、鸿胪寺丞、京府推官……” “皆是些六品之下的小官?”才听了几个名字,谢正卿便将之打断了。若都是些这样的喽啰,他反倒不便插手了。 岑彦却道:“回大人,还有三府要高一些。分别是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杜淼、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庄恒、和正二品的礼部尚张茂。” “张茂?”谢正卿眉梢微提了下,接着嘴角便淡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去回张府送请柬的下人,今日的晚宴,依时去。” 只错讹了一秒,岑彦旋即领会,拱手应道:“是,大人。”说罢,便退了下去。只是那眼尾嘴角亦同谢正卿般,挂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 日沉之际,却是张尚府上结彩喧闹之时。大红灯笼成串儿成串儿的悬在府门外,内里则是石灯齐明,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张尚这会儿正在前厅招呼前来道喜的贵宾,空隙里小声询问管家:“送了贴子的宾客可都来齐了?” 管家连忙回道:“老爷,除了首辅大人外,其它宾客倒是悉数来齐了。” “嗯。”张尚捊着胡须环顾了圈儿满堂宾客,眼中带着餍足笑意。 今日派人给谢首辅递贴子时纯是出于礼节,还真没想到首辅大人会答应。毕竟长子时业已给过一回面子了,如今次子不来也属常情。甚至就连其它几位大人,也未必会为了个妾生的次子拨冗赏光。 不过首辅大人这意外的一点头,其它接到贴子的官员还有哪个敢不来的? “好茶和糕点勤着些上,切勿怠慢了诸位大人。酒菜等着首辅大人来后再起。”笑着嘱咐完,张尚又往大门外望去,像个巴巴等着圣光降临的虔诚信徒。 张尚这厢正喜着,忽见眼前一丫鬟端着朱漆金丝托盘经过,尚大人那脸蓦地一下难堪起来。 转头就瞪着管家诘责道:“今晚是何等喜庆的日子!这种上不得台面儿的丑婢你也安排到前厅来现眼?” 管家脸上讪然,心道那丫头不过就是起了两颗痘子,脸面儿还是清爽端正的。但他连连点头表示马上下去整改。 张府丫鬟虽多,但今晚宴席待客量委实是大,当初下贴子时只料着能来个六七成,眼下全来了着实是有些招架不了。 管家来到后院儿,找来这边管事儿的婆子,命道:“将府里的长工短工粗使丫鬟,只要是女的,全叫过来!”既然细使丫鬟不够用了,那只好在后院儿里挑几个能见人的凑去用。 不消一刻的功夫,婆子便将府内所有未派去前厅的下人叫了过来,一字排开,等待管家挑选。 挑了七八个后,管家在一个姿容出众的姑娘面前驻下了步子。纳闷儿的盯着她看,暗暗震叹后院儿里竟还有这么个轻灵的丫头。 他将手往那丫头脸上指了指,语气倨傲:“你,快去换身儿衣裳,跟着我去前厅伺候上桌。” 婆子见状犹豫了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拦,但看管家那笃定神色终还是闭上了。沈英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今日才刚刚招进府来做短工,底细身世尚未详查,冒然送去前厅总觉得有些不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0.第 200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难得见大人专注于案前, 岑彦也未敢上前搅扰,只悄然立于一旁静候。虽是恭谦的微垂着脑袋,但岑彦也禁不住那点儿猎心理, 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这不是《青玉案》么?岑彦忍不住看了眼首辅大人的面目, 见那平静无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动。饶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 还是隐隐看得出些东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兴致练练法, 所写也皆是些诸如《关山月》、《破阵子》、《战国策》之类, 今日怎的竟想起这等意境绵绵的柔词来。 放下手中狼毫,谢正卿抬眸见岑彦已来,便将案上刚刚完的生宣揉进掌中, 轻轻一攥, 随手扔至案下的纸篓内。 岑彦见状, 立马上前呈上一本古蓝皮的黄页册子, 禀道:“大人,房内所有藏均一一记录在此,请大人过目。” 接过册子, 双手持着面与封底一展,那册子便成了一幅横向长卷。其上名、著者两两对应,泾渭分明。录入的时日与的来源也均标注的清清楚楚, 一目了然。 堪堪啜两口茶的功夫, 谢正卿便将那长幅从头至尾扫阅完毕, 尾端的一个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头微蹙,以若有若无的声量喃喃自言了句:“苏明堂?” 随后便将引录册子合上,扔至案。沉声命道:“过会儿叫人来照着这本册子仔细核对,看看房内少了哪些。” “是!”领命后岑彦却也未急着退下,而是又禀报起另一桩事。 “大人,方才探子来回报,汪萼已将那六名刺客收入后院儿,不知是否打算救他们。” “嗯,”谢正卿阖眼应了声,再启眸时见到岑彦脸上流露困惑之色。便问:“可是有何想不通之处?” 这桩案子的处理他虽从未向岑彦详加剖释过,但他以为凭着岑彦的睿智,该是可以领悟的。难道竟是高看了? 岑彦微微颔首,语调也略显自愧:“属下明白大人将那些刺客鞭打敷药过后,再送回汪府,是为了令汪萼对他们生疑。只是属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断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谢正卿缓缓起身。绕过案走至岑彦同侧,眼尾余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几分诡谲笑意:“我从未断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来的。” “那大人为何……” “因为这些刺客不论是谁派来的,此次我要借他们除掉的人,是汪萼。” 讳莫高深的一句话,令岑彦越发不解。 谢正卿倒也没想故弄玄虚,继续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间富贾自黑市买了一百名铁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缠的头巾上均刺着白蛛族徽,据传这是铁勒族人狩猎时,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图腾纹式,那些刺客皆是铁勒人无疑。” “将这些铁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佣这些人的当真是汪萼,那他自会疑心他们已出卖了自己,从而泄愤除之。但若是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听闻我遇刺之后,必然忧心这些人是真正的雇主蓄意栽赃给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雇主是谁,那你说他会如何自保?” 负手而立的谢正卿蓦然转过身睨着岑彦,眸色犀利,还带有几分考验之意。 岑彦连忙答道:“他仍然会杀了那几个铁勒人,并将他们埋藏于隐蔽之处。只要没有在他学士府中搜出这些人,汪家便不会受到牵连。” 谢正卿重又转回身面着窗桕,“现在你可想通下一步应当做何了?” “回大人!属下认为既然那些铁勒人无论如何都会死在汪萼手上,我们只需派人盯紧了事后的藏尸之处,再让探子将消息放出去,届时人证物证齐全,那一百个铁勒人中尚存的自会去找汪萼寻仇!” 望着窗外庭院中开的灼灼的蟹爪兰,首辅大人脸上晕开一抹浅淡笑容,饶是春水微波,却是比那红华曼理还要明媚上几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几个不知深浅的丫头争相观望。 他伸手将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阖上,瞬时窗前那张流动着光华的俊美容颜上笼了层阴影:“那些铁勒人虽原本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个行当有每个行当的规矩。死士可以为财杀人,可以为杀敌而死,但是独独忍不得的,是被雇主内噬。” 岑彦紧握了下腰间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顿时泛起杀伐狠绝的锋锐:“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言罢正欲退下,谢正卿偏又唤了一声:“等下。” 岑彦停住脚步,怔怔的望着谢正卿:“大人还有何唠吩咐?” “去跟管家说,将这偏院儿里的丫鬟每人杖责二十。” “嗯。”汪语蝶释怀的微微浅笑:“妁儿,姐姐其实还有一事。” “姐姐但说无妨。” “爹爹见我每日将自己锁于房中,寝食难安,便提议……让我来苏府小住几日。”汪语蝶轻垂下眼睑,面露羞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1.第 201 章 最快更新嫁了个权臣最新章节! 翌日。 叶子上沾着几滴晨露飘不动, 只簌簌的往田里坠去。那些露珠儿渐渐汇至一处,凝为一颗滚圆的水珠, 晶莹剔透, 倒映着尘世间的五光十色,和辛勤劳作的芸芸众生。 晨曦下, 可见田间翻滚的千层麦浪, 和越来越多的归乡面孔。 *** 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后府后院儿,这会儿门外正排着十数人的队伍,有男有女,都是些来应征短工的。 官宦人家的下人大多干得长久, 有些娶了婆娘或是配了人的也不忍去职,便将那一年只一回的休沐机会放在秋收时节, 既能帮衬家中的农活, 也趁着天不寒不热正好处理些积攒的杂事。 只是久了大家都集中在秋收前后返乡,府里的活计便接续不下去断档儿了。故而各府才会在这个时候招些以旬为计的短工应需。 打眼儿往这不长不短的队伍瞧去, 有一位姑娘却是极为特别。这姑娘不是旁人, 正是朗溪县令之女, 苏妁。 只见她脂粉未施,素净着一张脸儿, 梳着个双丫髻,全然是照着霜梅平素的打扮来做。 自从那日见识了谢首辅的威仪后,苏妁就决定了, 拿回那十册《鹊华辞》的动作不仅要快, 更要稳!若是真如之前想的那般直接登门去讨, 便是再如何将理由说的充分,也还是会惹人起疑。 搞不好这世都用不着等到两年后,便被人看到那几句要命的诗了。 是以,她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借着招短工的机会进府,总有些机会能摸去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偷走。 其实那些大人收下也只是碍于礼节,根本不会真的抱去看,故而丢了也不易察觉。便是哪天真的去翻,翻不着,也只当是自己粗心放乱了。 满满的架几案,难不成谁还会为了不见一册而去逐个翻?苏妁自认她爹的笔力是没这么大魅力的。 事实证明她这套如意盘算打得可谓是天衣无缝,因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她已用此法子悄无声息的偷回去六册了。 若是今日这回再成功,那解除苏家的危机也就只日可待了! “哎,你……你这丫头这么瘦,能干什么活?”征工的大婶儿拎了拎苏妁那小细胳膊,像挑到一只骨瘦无肉的小鸡子似的,一脸嫌弃。 苏妁脸上讪了讪,之前那几家可没这么多事儿事。但这表情只一瞬就被一抹谄笑遮掩了。 “大婶儿,您别看我瘦,可我不怕脏不怕累,别人不爱干的活儿您都交给我!” 说完,她见那人脸上有了稍许踌躇,但还是不甚想成全的样子,立时又换了副可怜相,语中凄凄,眸下垂泪:“大婶儿,我家中刚遭了场大火,一家人死里逃生……”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闺女。”不待说完,大婶儿就带着宽慰之意轻拍了她后背两下,将她推进了院儿里。 道了谢后,苏妁便随着先前已通过应征的几人一并往里去领衣裳。她拿帕子抹了把险些滴下来的泪,顿时露出一副得志的嘴脸。 爹娘自小教导她不可扯谎,不过她方才扯的可不是谎,不过是扯了扯上辈子的遭遇罢了。 赵府的下人多,也分工细致,短工做的多是些粗活儿杂活儿。像伺候主子盥洗梳头更衣上菜洒扫整屋啥的,那些都是细使丫鬟做的,轮不到她们。 故而想要接近前院儿的房,也着实不是件易事。 苏妁实打实的忙了半晌,又是挑水又是劈柴的,手都磨出了泡,却总也没碰上合适机会去前院儿一趟。 “小英子!”派活儿的大婶突然朝苏妁这边喊道。 这个化名虽说有些不受听,但苏妁倒像是突然看到生机般,大声应道:“哎,来了!” 派新活儿,便意味着又有可能接近前院儿了。只是当苏妁兴颠儿颠的跑至跟前,一脸期待的恳切聆听后,心中又一次遭了雷轰,空欢喜一场。 “小英子,你趁这会儿天还亮,跟着牛车去多拾些柴火回来!” “大……大婶儿,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手都磨出泡了……”边怯生生的请求着,苏妁将两只手摊开,细嫩嫩的一双素手上粉粉的两个大包,看着都觉得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