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姣梨花泣》 第1章 1 “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 这是我离开泊头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刘对我的豪言壮语,保持了沉默。好一会儿,他说:“一路顺风,到了上海给我个话儿。” 挂了老刘的电话。我有些揪心,觉得就这么走了,还真对不住他。老刘不赞成我去上海。为此,还苦口婆心地劝了我一个星期。 临行之前,他要送我。被我谢绝了。我这人天马行空,豪放不羁。不喜欢两个老爷儿在车站婆婆妈妈,依依不舍。 顺着站北一条冷清的街道一直往南走。前面不远就是火车站。我看一眼手机,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伸手在衣兜里摸了一下,票还在。我这人健忘,除了自己,什么都丢。 “傻冒儿,再见!傻冒儿,再见!”有人跟我说话。 谁呀?这么没素质,我又没招谁,又没惹谁,凭什么叫我傻冒儿?这么想着,我扭头找说话的人。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也许是幻觉吧!我继续往前。那声音又响起来,就在我头顶。 抬头。靠!原来是只鸟。那家伙困在一个铁笼子里,黑不溜秋的,象块炭。我心里暗骂:养鸟的这个人真不够揍儿,好端端一只生灵就这么给玷污了。 匆匆赶到车站。坐在候车室一张椅子上翻着杂志。一篇文章还没看完,就开始检票了。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物渐渐向后退,越退越快,最后,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感觉我和林青的爱情已经彻底完了。就象窗外后退的景物,一去不返。 跑到吸烟室点上一根烟,抽了几口,我又恢复了信心。烟这东西有三大好处:一治疗胃凉,二可以提神,三增强自信。当然,这得因人而异,反正这三点儿在我身上完全适用。这里要着重声明:如果谁谁以身试法,出现不良反应,本人概不负责。一支烟烧完,我那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佞劲儿又上来了。 天慢慢黑下来,一抹弯弯的月芽惨淡地挂着。月亮上到底有没有月老?这么想着,我记起老刘跟我说的那些话。 他说:“你去上海也白费,月老就没给你们系上红线。”我说:“你说话怎么老是神神道道的,跟个风水先生似的。”老刘推了推宽边眼镜说:“你跟那个林青已经形同陌路了,不管你怎么一厢情愿都是枉然。要我看,你这次去上海纯属一时冲动,希望你三思而后行。”我说:“我在这个厂混到什么份儿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上海那边已经说好了,咱都是老爷儿,总不能出尔反尔吧。”老刘说:“我昨天给你算了一卦。卦上说,你南下有桃花运,不过桃花不到头。劝君慎行!”我对老刘的这一套表示强烈反对,早就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了,他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说:“你这脑袋瓜子要是拿到博物馆,也算得上国家一级文物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老刘不语,一笑置之。 老刘东北人,热情厚道,耿直诚恳,戴一副大得夸张得近视镜。他这个人做起事来有点儿迂腐,可能上高中时读了一些死书,至今仍留有后遗症。老刘酷爱读书,可谓无书不读,但都不求甚解。因为他手里的书多,我可以免费借阅,一来二去我们俩竟成了至交契友。我敢说,老刘对我的友情,绝对胜过汪伦对李白的情谊。但是男人对男人的吸引,毕竟不如女人对男人的吸引,至少在我这个青春躁动的年纪是这样。 我去上海是为了找林青。虽然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但我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看着窗外的夜色,我对着月亮祈祷:月老啊,您老就大发慈悲,把我和林青用红线系到一块儿吧。只要她回到我身边,我愿意一辈子对她顶礼膜拜,循规蹈矩! 一个男人痴情到我这种程度,算不算情种呢?反正我觉得我就是情种。纯的! 2 当我拖着疲惫的双腿被人流挤出站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苗总说好派人来接我。其实,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用得着接吗?告诉我地址已经足够了。 出站口竖着一个白色的牌子,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写着“欢迎沈中秋先生”。 沈中秋,当然是我的名字。这么好听的名字,恐怕全中国也没有几个。我正猜想这字是男人写的还是女人写的,手机就响了。 “喂,你好!” “请问,是沈中秋先生吗?”听筒里传来一个甜美而清澈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女的。 “是的,你是哪位?” “我叫卢梦仙,是苗总派来接您的,您在哪里?下车了吗?”听到这些,我已经是心花怒放。 “下车了,下车了,前面就出站了。” “噢,出站口有张写了您名字的欢迎牌,我就在那里等您。” 我还没来得及想象那个清澈的声音背后是怎样一张面孔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一张俏脸在向我微笑了。她长发如丝,略施粉黛,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粉色带着洁白碎花的长裙衬托出修长而美妙的身材。 她就是苗总派来接我的那个人?我有些眼花缭乱。 “你好,我就是沈中秋。” 她主动向我伸出手。这是一只修长柔弱的手,美玉一样洁白无瑕。 我轻轻握了握。软绵绵的,柔若无骨,让人有点疼惜。 她说:“你一出站,我就认出来了!” “我脸上有标签吗?”我迷惑不解地问。 “这么多人,就你一个人盯着我这边看。”她指了指那张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声音圆润而甜美。 我们相视而笑。 她带我在人群中穿梭了一阵,来到一辆白色轿车旁。 “沈先生,请上车。” 她侧身打开车门,稍稍弯着腰,仿佛酒店的迎宾。 活了二十多年,我头一回受到如此礼遇,竟一下子不知所措。 “别,别把我当客人,都是年轻人,不用拘礼。” 说着我上了车。她坐在我左边的驾驶座上,钥匙轻轻一拧,车就点了火。 “你会开车!” “两年了。”她回答得很简洁。 我有些自愧不如。因为我不会开车,原因只有一个,说得文雅一点儿叫家贫难置。所以,我对车也就自欺欺人地不感兴趣,甚至连一些常见的汽车标志都张冠李戴。 她爽朗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一颗一颗象小巧玲珑的贝壳。这笑,绝对是倾国倾城的。杨贵妃吃到累死几十匹良马,千里迢迢从海南运来的新鲜荔枝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你在大千公司做什么工作,几年了?”我问。 “我是苗总的助理,在这家公司已经三年了。” 助理?助理不就是秘书吗!秘书是领导办公室里的老婆。我在心里感叹起来:哎!如今这世道,那些什么总啊,什么经理啊,不管公司大小,效益好坏,百分之九十九都得配个秘书;假如那什么总或者经理是男的,秘书百分之九十九是女的;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是未婚漂亮女孩;百分之九十九的什么总或者经理都得和秘书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mei关系。这就是潮流吧!我想起一个哥们儿说过的比较经典的话:经济社会,就是主宰社会经济的社会上流做着下流的事。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腾出右手,轻轻按了一个按钮。车厢里飘起刀郎的歌声。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思想怎么这么肮脏,脸上就有些不自然。幸好她没发现我的窘态。 “你是开国元勋喽!”我知道这家公司是二零零二年才创办的,今年刚好是三年。我把窘相藏在笑容背后,象在一张不雅的图画上遮上一层漂亮的壁纸。 她灿烂的脸上写满天真和自豪,象一个受到表扬的小泵娘。“可以这么说吧,只是有苦劳,没功劳。我是大千建厂时来的。那时公司刚起步,地皮和车间都是租的,经过三年发展,现在有了自己的厂房和一些固定客户,规模虽然还不算大,但发展也蛮快的。” “哎……”她看着我怀里的小背包说,“别人来的时候都带被窝卷儿什么的,你怎么就带一个小包呢?” 我说:“人又不是蜗牛,干嘛到哪里都背着房子?多累!” 听了我的话,她笑了,象一串悦耳的银铃。 “吃点饭吗?”她提议。 “不用,刚在火车上吃过。”说完,我又后悔,恨不得拔一根头发上吊。明明饿得前心贴了后背,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在心里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公司远吗?”我是没话找话。 “不远,照我这样开,一个小时就到了,如果坐地铁再倒公交也差不多一个小时。” 她的车开得很平稳,丝毫没有颠簸的感觉。 我悄悄瞥了她一眼。她白皙的脸庞,迷人的眼睛,飘逸的秀发,修长的胳膊象秋天里刚刚上市的葱白。她粉色的长裙随着车窗吹进的风荡漾。我终于看清了她裙子上的花,那是梨花。洁白的花瓣捧着一颗精美的花蕊,在轻风里荡来荡去。有淡淡的花香飘入鼻孔。 我对梨花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大概是因为家乡的缘故吧。我的家乡是泊头。提到泊头,就必须说一说这里的梨花。每年的四月是这里梨花盛开的季节。置身于梨花的海洋,放眼望去,银装素裹,繁花如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两句诗只不过是家乡梨园的冰山一角,远远不能描述梨花盛开的热闹场面。梨花开到凋谢的时候,一阵风,花瓣飘飘渺渺,洋洋洒洒,凄美而壮观。 她接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就把电话交给我。 听筒里传来苗总的声音。“小沈啊,先让小梦把你的住宿安排一下,明天再去公司报到。” 苗总也是泊头人,是上海这家公司的开国元老,目前任职副总。我到上海就是奔着他来的。 我把电话还给她。她接过电话的时候说:“如果困了就把座位放倒小睡一会儿。” 我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嘴里说不困,没撑多久就去见周公了。昨晚火车里的空调冷得象个冰箱。我当时有一种被流放到南极的感觉,包里的衣服全拿出来当了被子,还是哆嗦到天亮。 当她轻轻唤醒我的时候,车子已经在一座三层小楼前停下。喇叭一响,几个脑袋从二楼窗子里探出来,然后争先恐后地消失在窗口。很快,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一邦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小老爷们儿,从黑洞洞的楼道里跑出来。 不用介绍,我都认识:王海涛,姜鹏,苗增兵,还有几个也都是泊头老乡。大家七手八脚把我接上二楼,七嘴八舌地问老家的梨和枣熟了没有,有没有带一些来。我扬了扬空荡荡的旅行包,一脸尴尬。大家也不介意,把我围在中间问寒问暖,敬之如宾。 抽完一根烟,我突然想起她来。四下张望,她早已没了踪影。我在心里埋怨自己光顾着招呼这群哥们儿,连向她道谢都没来得及。 “姜鹏,你几个下去把车上的东西帮忙搬上来。” 不久,她竟出乎意料地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她把那只袋子放到我身边的铺上,“这是你的生活用品,下面还有被子,脸盆什么的。” 我有些受宠若惊,一股感动油然而生。自从我的爱情女神消失之后,心底还从来没有这样温暖过。 “谢谢!” 她嫣然一笑,“不用客气,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现在有车,买东西方便,缺什么尽避说,等会儿交了差就得靠两条腿了。” 我急忙说:“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缺,太谢谢你了,快坐床上歇会儿。”我指了指身边的一张高低铺。 姜鹏正好拿着一只脸盒进门。他说:“沈哥,你怎么一看见女的就斯文起来?为你跑腿儿用不着跟我客气。”说着,一屁股坐到我指的位置。 我说:“谁招呼你啦?我在招呼这位女士。”我想说她的名字,却忘了。我这脑子也不知道缺点儿什么东西,就是记不住人名。 姜鹏说:“哟,还真是,梦姐是稀客,很少大驾光临,今儿个得好好招待招待。” 她白了姜鹏一眼。然后,冲我一笑说:“不了,我还得赶回去交差呢,要不苗总就说我效率低了。”她把笑容拖得长长的。我捕捉到她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如水。她急忙逃避了我的眼神,转身,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 “梦姐,别急着走啊,我好几身儿衣裳都脏了,等着你给洗呢。”姜鹏这小子一脸坏笑地喊。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起哄。 “你反过来穿吧。” 我送她下楼,想说点儿送别的话,又无从开口。挥手之间,她开着车消失在我的视线。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大家。王海涛说:“她没告诉你啊?”我说:“她说过,我不小心给忘了。”几个人竟捧腹大笑。姜鹏说:“靠,还有你这号人?真的还是假的?”我说:“我要是没忘还用得着问你们啊?”苗增兵说:“她叫卢梦仙,用不用我写在你脸上?”我一拍脑袋,“我这脑瓜子!都是糨糊。” 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洗面奶、洗头膏、毛巾什么的,应有尽有,就连拖鞋都买了。我心里暖得象点了七八个火炉子似的。如果,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送给你这些东西,你会怎么想?有没有要走桃花运的感觉?反正我有。 马马虎虎洗漱之后,在铺上一倒就睡着了。 我梦见卢梦仙开车来接我,说要带我去看外滩。我欣喜若狂,我手舞足蹈。她开啊,开啊,却怎么也找不到目的地。我们的车象只没头苍蝇,在高楼大厦间横冲直撞。然后,又是一个梦,冗长得让人心烦意乱,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 3 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下来。宿舍里架起一个用破木板订成的餐桌。桌子上摆满了香喷喷的菜,还有一盘油炸大龙虾,火红火红的,看得我直咽口水。 姜鹏开着啤酒说:“沈哥,你刚才说梦话了。” 我说:“你小子尽扯蛋,我从小到大就没说过一句梦话” 王海涛也说:“你真说了,你说‘我找到了’,你找到什么了?” 我皱着眉头想,想得脑袋都快裂了,也没记起任何片断。 陆续有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大家一人拿起一瓶酒。 “对瓶吹,没有杯子。”王海涛说着自顾自地喝起来。我喝了一口,问苗增兵哪去了。姜鹏说他上班去了,不用管他。几个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过来敬我,把我当成客人招待。 我就三瓶的量,哪架着住这么多人轮番轰炸,两圈下来,身子就象充了氢气的气球开始发飘。王海涛知道我有多大能耐,他挺身而出,把大家劝住,“沈中秋也不是外人,他酒量有限,别再让他喝了,你们看他脸都变了。” 一个大个子操着东北口音说:“都说脸越红越能喝,今天是头一回,怎么着也得让我们见识一下这哥们儿的功夫,不喝醉哪知道底细?喝趴下才算爷们儿。” 我一听,心是那个恨啊!我恨我的酒量怎么只有三瓶,而不是三十瓶,三百瓶。否则,我先把这个大个子撂倒不可。“来,哥,兄弟敬你,我叫沈中秋,初来乍到多多照顾,先干为敬。”我拿起半瓶酒打肿脸充胖子。那家伙还真不含糊,一扬脖子一瓶酒就灌下去。我咕咚了半天,才喝尿一样干了瓶子里的酒。大个子说:“我叫马洪彬,叫我老马就行。”说完,又打开一瓶递给我。 我心里一沉,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醉了正好,一醉解千愁。 胃里开始返酸,我知道要撂酒。我胃口不好,酒一多,胃里就喷泉一样往上冒。我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喷出来,一泻千里。 到上海第一天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这让我多少有些郁闷。我恨那个姓马的大个子,要不是他,我能这么丢人现眼吗?我得报仇雪恨,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他给整趴下。其实,我最反感强行劝酒,这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和身体伤害。但是中国的风俗就是这样,人家敬你,你不喝就是不给对方面子,尽避两者风马牛不相及。这种风俗在一些人心里根深蒂固,想要移风易俗,恐怕毛主席活到现在都无能为力。 我这个人血气方刚,争强好胜,谁都没服过,谁都没怕过。我一直觉得我沈中秋是个英雄。我对英雄的定义是:英姿焕发,雄心万丈。 吐完之后,胃里抽搐几下就没事了。我重新回到座位,又和大个子喝起来。老刘曾经对我喝酒的全盘过程做过如下描述:逢酒必喝,沾酒必多,泻洪千里,不挠不折,卷土重来,玉液金波,循环往复,宁死不缩。对此,我表示认同。 我对大个子说:“哥,我舍命陪君子,咱俩闷一个。”大个子一听,乐得象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一口就灌下去。姜鹏拿眼瞥了我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让我和姓马的硬碰,这是拿鸡蛋磕石头。但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就算鸡蛋不主动上门,石头也会找上门来磕鸡蛋的。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我就象拳台上被挤到死角的拳手,明知道要倒下也得拼个鱼死网破。 如果按酒量大小划分,我算不上英雄;如果按喝酒的勇气来讲,我当仁不让要排在英雄之列。我那天可真趴下了,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沈中秋。沈中秋是谁啊?我不知道。老子他妈姓英,单名叫雄! 清晨醒来,东方微明。我一个人站在陌生城市的街上,一切都是新的,视觉、听觉、嗅觉、感觉,还有心情。这是一个干净的小镇,简朴而整齐的楼房在绿树丛林中拔地而起。屋前有小桥流水,水清澈见底;屋后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有鸟儿在林子里欢快地唱歌。我看着这些风景,想起昨日白天的那些梦,零零碎碎的,理了半天也无法融会贯通。突然又想起那句梦话“我找到了……”,找到什么了?想不起来。往脑袋上捶了几拳头,还是想不起来。 溜达到宿舍,一进楼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脚丫子味儿,耳朵里是打雷一样的呼噜声。姜鹏正在盥洗室洗脸。见了我就说:“你夜啦格傍黑儿(泊头方言,昨天傍晚)喝了不少,有六瓶。”我心里高兴,到上海头一天就破了纪录。我说:“那家伙呢?倒了没有?”姜鹏说:“那小子是酒漏,好几个人才把他制服了,他喝了十五瓶。”我问大个子叫什么。姜鹏说:“你真是喝高了,喝酒的时候告诉过你,你怎么忘了?” 我说,我这人记仇不记人。姜鹏告诉我他叫马洪彬,因为年纪最大,都叫她老马。老马东北人,豪放,爽快,义气,大方,是个喝酒和打架都不要命的主儿。这个人酷爱泡小姐,一个月要花掉工资的一大半用在吃喝玩乐上。 我想到老刘也是东北人,就笑了笑说:“东北人好,东北人够哥们儿!”突然又想起老刘叮嘱过我,到了上海给他打电话。我这脑瓜子,真是无可救药了!我赶紧掏手机拨过去。手机却欠费停机了。漫游真他妈贵,只接了一个电话怎么扣那么多钱?都是一家通信公司,都是一个网络,怎么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就得变着法儿的多收钱呢?还堂而皇之地找一些华丽的代名词做为理所当然的借口。这就叫霸道,龚断行业都他妈霸道! 我用姜鹏的手机给老刘打了个电话。可能还没起床,老刘的声音有些走调儿,听起来象个老娘们儿。我问他是不是因为我这一走竟想不开自宫了,一夜之间当了太监。他反讥我到了上海不明不白变成了人妖。我就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妖和人是可以通婚的,他们的孩子就是人妖了。”老刘说:“你要在泰国说这话,不出五步就会被乱石砸死,兴许还要暴尸街头。”我说:“我又不做人妖,去那里干什么?”老刘在电话里夸张地笑了足足有两分钟。 我不是有意笑话人家做人妖的,毕竟人在出生之前爹妈就把性别给设计好了,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但是,经过艰苦卓绝锲而不舍的努力来实现对性别的憧憬,这是无可厚非的。我只是感叹现代人的灵魂,怎么为了钱都甘愿变成人妖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二 4 办完入厂手续,我在上海的工作就正式开始了。和在泊头工作没有多大区别,设备都是FANUC系统,G代码和一些常用指令基本相同,加工的产品也都是汽车模具。所以象我这样有着几年工作经验的老师傅,适应这里的工作简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第一天工作很顺利,因为在试用期,所以什么也不用干,熟悉一下环境,见见几位领导,和其他工友打个招呼,就算功德圆满了。中午的时候,我到公司外面的小店里买了张当地的手机卡,一开通就给所有的朋友发了短信,告诉他们我换了新号码。 部长是个瘦高个儿,湖北人,公司出高价从十堰请来的高级工程师。他留着一撮小胡子,有点儿象美国电影大师卓别林。有人告诉我他姓殷,这个姓氏与称呼搭配起来真让人绞尽脑汁。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我们西学西用,创造了许多洋词,对国人的称呼也中西合璧。一般在工厂按姓氏加职称来称呼一个人,比如:赵总、钱部、孙头、李公等等。我们这位部长,应该在姓氏后面加个“部”,可是他姓殷,这就不好搭配了,让人不自觉地想到人体的某处。于是,最后只得沿用最传统最中国的称呼,在这个殷姓后加上师傅;这样虽然有点俗气,但无伤大雅,说者顺口,听者悦耳,皆大欢喜。这一天的工作轻松得着实让我感动。我一边东走走,西瞧瞧,一边琢磨着一件事,不知不觉一天就白驹过隙般过去了。 在下班铃敲响的时候,我进了苗总的办公室。他推辞了我的宴请,说了些鼓励和赞赏的话,还表示对我报有很大的希望。他大概只知道我在泊头好的一面,而没听说我差的一面。要不要请卢梦仙呢?单独请她吃饭合适吗?她会不会去呢?我心里不自觉地冒出这些想法。应该找几个人陪衬,毕竟我和卢梦仙还不太熟。 一拨姜鹏的号码,他在电话那头说:“操,你请客也不提前预约,王海涛在上班,我今儿个(今天)换成了后半夜,现在还在周浦上网呢。别人你不太熟,请人家也不好意思去。你刚来,请什么客?咱都是哥们儿,用不着这个。要不,你来周浦吧。玩儿到十二点,我们直接去上班。” 我从办公楼上失望地走下来,在大厅里正巧遇见卢梦仙。 “你好,我正找你呢!”我客客气气地迎上去。 “找我有什么事?”她还那张俏脸,一脸阳光。 “能不能给我一次与你共进晚餐的机会?”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为了掩盖我的唐突,我故意把自己变成一名绅士,连腔调都是十足的英吉利味儿。似乎这样即使遭到拒绝,也不会那么尴尬。她笑弯了腰,像一枝风中的百合。如果能够捧着她的纤纤细手,在上面饶有风度地轻吻一下,我便无疑是个绅士了。 “可以啊!”她简单明了的三个字,把我心底所有的担忧和顾虑全部驱逐殆尽。约会竟出奇的顺利,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干嘛搞得这么洋味儿,我们都是中国人。” 我说:“我这不打算请你吃洋餐嘛!” “洋餐有什么好吃的,我们还是在附近的小陛吃点算了。”我当然得听她的,表面上是尊重女性,实际我是为了省钱。 那天,她穿了一件职业装,一条牛仔裤,简单的高跟凉鞋套在小巧玲珑的脚上。隔了那层薄如蝉翼的丝袜,隐约可见脚趾上的指甲油。她领角露出凝脂一样的肌肤,吹弹可破。平心而论,她算得上漂亮女孩,但决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倒是有那么一种内在的气质与众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恐怕我再长出三根舌头也说不清楚。 就近找了家干净的餐馆,我们坐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包间里。通过短短的门帘可以看到走廊里进进出出各式各样的鞋子。我们面对面坐着,每人拿一张菜单,相面一样对着发呆,谁也不肯首先开口。这种情形,在以前是常常发生的,只是主角是我和林青,地址是泊头。 我和林青在一起的时候,她点的菜是我最爱吃的,而我点的菜是她最爱吃的,这有点儿象天堂的感觉。有人说,天堂里吃饭的时候,许多人围着一只大锅,因为锅太大,所以筷子必然很长,筷子一长,把东西送到自己嘴巴里就不太容易,于是天堂里的人们就彼此喂食。听完这个故事,着实让我和林青感动了一把。从此,天堂就在我们中间安家落户。后来经历了情变,林青和我分道扬镳,我就痛苦地想,原来天堂里也有朝三暮四和移情别恋。痛定思痛后,我终于明白故事毕竟是故事。我敢断言,这个故事一定是咱们中国人编的,因为大部分外国人不会用筷子。 “你点吧!”她终于打破了这种刻意的沉默。 “还是你来吧,Ladyfirst!”我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放,身体里所有和绅士相关的细胞又都调集起来,堆在脸上蓄势待发。 “我不会点。”她面露难色地说。 女服务员似乎等得有些不烦了,把目光在我们俩身上移来移去,终于移累了,听外面有人叫茶水就扔下我们跑出去了。 “看见了没有,都把咱俩晾咸鱼了,再不点菜,等会儿厨师就拎着菜刀进来撵了。”她被我的这番话逗得咯咯笑了好一阵。 “我初来乍到,没吃过上海菜,不知道什么菜好吃。你今天也算是东道主了,认为什么好就点什么,全当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你这人真逗,油嘴滑舌的,我可没拿你当客人,我才是你请来的客人呢!”说着她又一阵笑,笑的满脸神采飞扬。 “好吧,咱们一人一个的点,”我看了她一眼,对着外面大喊:“服务员,点菜!”那个服务员就一溜小跑儿地撞进来。 我随便指了一个菜,看服务员写在一张很小的纸片上。卢梦仙把目光集中在菜单上的时候,我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她眼睛不大,却乌黑明亮,淡淡的眉毛有修剪的痕迹,瓜子脸干净得仿佛一只没有雕花的瓷器,脖颈白玉般晶莹剔透,沟壑分明的锁骨透出强烈的骨感之美,这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女孩。 我在心里将她和林青暗暗做着对比,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凭长相,十个男人有九个会喜欢林青,因为林青的皮肤白里透红,身材是骨感和肉感完美结合的。如果哪个男人不为之神魂真倒,猜想十有八九是生理出了问题。我的生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因为我就是这十分之九,直到现在,我仍对林青心存幻想。 她在菜单上指了指,让服务员写下来。我建议再点几个。 她说:“就我们两个,点那么又吃不了,干嘛要铺张浪费?” 我没再坚持己见,我不喜欢和女人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争来争去。 不久,就有两个炒菜两碗米饭端上来。我又要了一听果汁,倒了两杯。 “你不喝酒?”她看了一眼我面前的杯子。 “不喝。”我摆出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像我这么斯斯文文的人,怎么会喝酒呢?”昨天夜里,喝得我生不如死,一回想,胃里就痉挛。 “一直不喝?”她一脸狐疑。 “从来不喝,我跟酒有仇。我要是当了国家主席,第一件事就是把酒厂全关了,逮着喝酒的判刑入狱。”这话我可是用灵魂的右手捂着良心说的。我承认自己嗜酒如命,以前把酒倒进肚子里的行为根本就不叫喝,那叫灌。灌这个字是我读了《孔乙已》之后领悟出来的,我觉得比喝更形象。 我端了果汁敬她。她纤纤玉手把那只精巧的杯子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下。 “我有一个问题……又不好意思开口。”见她放下杯子,我犹豫不决地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笑魇如花。“你是不是想问昨天那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天啊!我捂着良心的右手迅速在我的脑袋里画了一大串感叹号。心想:这小丫头真精,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我夸张地大笑了一阵,说:“女人天生就是心理学家!” 她说:“昨天没顾上告诉你,其实都是苗总吩咐我做的,那钱他已经给我报了。” 我竟然有些莫名的失落,仿佛一颗冰雨滴悄无声息地落在心里。 “也没花多少钱,不必还给苗总,去了反倒不好。”她平淡似水的脸上隐藏着一种我难以读懂的神情。我知道,她比我更了解苗总。 “对了,你来时的车票还有没有?” 我这人做事丢三落四。明明天黑脱的袜子,清晨就象个消失的UFO无踪无影,直到半月二十天之后,才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用我们泊头话说,我是拉拉蛋的鸡。 伸手在口袋里一摸,连零钱带车票,扔在桌子上摊了一堆。卢梦仙说:“你把车票给我,我帮你报了。”我推辞不用。她说:“公司有规定,每个员工每年允许报两趟车票。你不报,也没有人领情。”我把车票交到她手里。心中暖暖的。 “你是哪里人?”我一边往她的杯子里加果汁一边问。 “苏州,你来的时候正好经过我们那里。”她看着我娴熟地将两只杯子斟满。 “呕?我经过苏州了吗?”我有些惊奇,努力回想一路上经过的大大小小的车站。她把我的惊奇放大了十倍反馈回来,用期待的神情看着我。 “对了!”我就差拍案而起了。“好像是有个叫什么州的……” 她对我莞尔一笑,“我就说嘛,从你们那里来的火车,必须要经过苏州的。” “噢,我记想来了!”我一拍脑门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德州,衮州,徐州,是徐州,我记得是徐州。”我看见她脸上即将绽放的喜悦骤然消失,像一朵被雨点打落的牵牛花。 “徐州怎么能和苏州相比?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 “苏杭,苏杭,”我重复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人们说什么都喜欢夸大其辞,用我们老家话叫吹牛×,”最后一个字因为不雅,刚一露头就被我用一口菜压了下去。“你看那些广告,那些炒作,那些做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老百姓都被骗怕了……” 我看见她正用一种到动物园才有的眼神看着我,急忙住了口。灵魂的右手就在自己的嘴上响亮地抽了一巴掌。 见我没了下文,她惘然若失的脸上浮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接着感慨,你这人说话挺好玩的。” “抱歉,抱歉,我孤陋寡闻了,苏州是个好地方,全国最优秀的城市,那里的园林世界著名。”我自知理亏,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干掉了杯中的果汁。她释怀地笑了,有一种贵妃醉酒的风韵。 “苗总早就提过你,说你在老家还当过班长呢,技术一流的棒。”她灵动的眼睛分外明亮。 “一般而已,都是吹牛的,苗总也喜欢夸大其词。”我终于把刚才用得不恰当的词,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心里却有些飘飘然。心想:要是这杯里盛的是酒就好了,有人夸赞怎么能没有酒助兴呢?我是典型的人来风,只要有人夸我那么一两句,我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就算人家把我当个什么什么给卖了,我还得屁颠屁颠地帮人家数钱,最后还感恩戴德地说一声“谢谢啊!” 手机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震荡起来。一按接听,姜鹏就在电话里嚷嚷上了,“你来了没有,我们换了包厢,机子都给你定下了。” 靠,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向卢梦仙一笑,起身来到门外。“我不认识路呀,不去了,我在附近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你在哪儿呢?身边乱哄哄的。”姜鹏问。 “在公司附近吃饭呢,你们过来一起吃点儿。” “算了,我们吃点盖浇饭就行了,挂啦,挂啦!” 我说:“挂吧,你们玩儿你们的。” 姜鹏就说:“你挂个球啊,我给你打电话打的让人给挂了!”我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又玩网游呢。 苗增兵抢过手机说:“姜鹏把咱们泊头人的脸丢到上海来了,一百二十多级让九十级的给挂了。”我说:“你俩群殴,再不行就撒丫子逃跑,我吃完了在这边走走,好容易出来旅游一趟。” 回到包间,卢梦仙已经放了筷子,淑女一样等在椅子上。我说:“快吃吧,都凉了。” 她点的是一道油菜,绿油油的,酸酸甜甜的,很合我的胃口。菜一入口,想法就又探头探脑地冒出来:这怎么有点象我和林青在一起的情形呢?抬头,看见她合身的职业上衣和没有化妆的脸,心里就一热。她昨天接我的时候是穿了件碎花长裙的,而且还为我特意打扮了一番呢,一定花了不少功夫。我心里那个美啊,仿佛掉进了蜜罐里。 “工作顺利!”她举杯。这是我在上海得到的第一个祝福。 5 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一片晚霞在天地相接的地方向四面八方扩散,宛如一朵怒放的玫瑰。 她一边等车,一边喃喃自语:“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车。” 我说:“太阳刚落山应该有的。”心里却暗暗祈求:上帝啊,不要来车,千万不要来车!人要是心诚的时候,还真会有奇迹出现。不是有句话叫心诚则灵嘛,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那天,果然没有一辆公共汽车出现,连出租都拦不到。最后,她终于无奈地看了一眼暗淡的西方,垂头丧气地对我说:“只能走回去了。”见她失落的样子,我心里充满内疚。要是当时我不那样祈求,结果会不会就相反呢?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心中却暗暗窃喜。 “其实不远,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她似乎在宽慰我,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听了她的话,我不禁扭头看车来了没有。一辆公共汽车刚好停在我们等车的地方。我说:“有车了,有车了,那辆车是不是?”她头也不回地说:“算了,我已经决定走回去了。” 我们并肩走在黄昏里。夕阳已经沉到了山的那边,路边的灌木丛传来蟋蟀响亮的歌声。攀过一座高高的立交桥,进入一片幽静的树林,稀疏的树影在黄昏的灯光里隐隐绰绰。树林深处是茂密的竹林,光线就暗得如同黑夜。她下意识地向我靠近了一些,我感觉她的衣角有节奏地碰触着我的长衫,仿佛一种东西一下一下地扣响我的心扉,直到把我的男子汉情怀淋漓尽致地敲击出来。我象个护花使者一样守护着她。她的体香如同荷花的芬芳。林子里,成熟的青草沁人肺腑。我有些沉醉。当时我痴痴地想:在这种浪漫的黄昏里,应该发生点浪漫的事,比如爱情。一轮新月冉冉升起,挂在树梢,我想起一首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收到我信息了吗?这是我的新号,原号停机作废。”我打破了黑暗里的沉静。她说:“收到了,你的信息编得真逗,看了就搞笑。”我说:“一般般吧,马马虎虎一编,也没什么。” 她掏出手机按了一下。借着手机莹光屏微弱的亮光,我看到她平静的脸,在夜色里越发恬淡和美丽。我想到林青,她在哪里呢?她会不会在这样的夜晚和另一个男人去丛林幽深的地方散步呢? “你几岁?”她问我。 这心里一阵激动。当一个女人主动问你一些私人问题的时候,说明她已经对你产生了好感。我毫不自诩地认为,我是很有女人缘的,从小到大都这样。不只是因为我模样长得还算俊美,更重要的是,我在看女人的时候,眼神中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某些类似柔情的东西,这是任何女人都受用的。我想,这应该就叫做魅力吧。 我把我特有的柔情调集到声带上,“虚岁还是周岁?”她笑了笑说:“随便你啦。”我说:“我虚岁二十四,周岁二十。”我偷偷瞒了一岁。我不喜欢五这个数字,因为四舍五入我就三十了。她的笑声就响彻丛林,“你怎么才周四岁?人家都周二十岁的!”见她和我开起玩笑,我就放开了。我说:“我可不敢多周,周多了就穿开裆裤了。” 我没有问她的年龄以及任何私人问题,这是不礼貌的。女人最忌讳被问到年龄,而男人最怕别人问他挣多少钱。 在一片临街的旧楼前停下。她说:“我到家了,你就住在前面不远,路上小心!”和她挥手告别,我有些意犹未尽。 把她送回家,我却迷了路,在黑暗里摸索了半天,居然找不到自己的住所。本来就不熟悉,倘若在白天,或许还可以瞎猫碰死耗子地撞回去,晚上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楚。“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我这样自嘲着,电话就响了。 “到家了吗?”电话里传来卢梦仙的声音。 我说:“刚到。” “那就好了,我怕你不熟悉环境走丢了。” 我的个乖乖!她居然连这个都了如指掌!我差点儿惊叫出来。 “哈哈哈……”我用笑掩饰了心虚,她却看不到我脸上的尴尬。电话一挂,我臭美地想:她这么担心我,怕是对我一见倾心了吧!想想如今火车提速,发展提速,科研提速,生活节奏提速,人类的爱情也在不断提速。一夜情不就是爱情提速后的产物吗!突然脑袋里就多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一夜情算爱情吗?对了,还有一种新生事物叫什么闪婚的。我和林青都他妈三年了,怎么说闪就闪得无影无踪了呢?想到这里心就揪得慌。 手机又响了,我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她是睡不着了,要向我表达点什么。”电话却是姜鹏打来的,“你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去?”我用一阵苦笑做答。他说:“走丢了?”听我还在笑,他急眉火眼地说:“你,让我怎么说你,到老镇了吗?” 我向四周看一眼,说:“不知道。” “你……,操,我真服了你!” “你附近有什么重要标志或者建筑,我让老马出去找你。” 我看见前面亮着一个灯箱广告,便告诉他我在新浦超市门口。姜鹏说:“你就在那里站着,别乱跑啊,一会儿老马出去接你。” 不到五分钟,一个穿大千工作服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就是昨晚把我灌醉的那个家伙。他见了我就说:“怎么着兄弟,昨天喝那么一点,到现在还没醒酒呢?连家都找不到了。”这小子说话真损,但我又不能得罪。我说:“可不是,你老哥昨天把我灌得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还得麻烦你出来接我。”他哈哈一笑,递给我一支烟。 我跟着他,一拐弯就找到了寓所。其实我已经走到门口了,因为房屋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道哪一座才是。我突然想:我和林青的爱情是不是也在这个时候迷失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三 6 老马,三十五岁,高大魁梧,声音洪亮,为人豪爽,忠肝义胆,就是好色过度。他有一句自鸣得意的八字箴言:男人不嫖,纯属犯勺。老马名符其言,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座右铭里,隔三差五就得犯一回勺。老马把老婆孩子扔在东北老家,一个人在上海混。混这个字是我给他定义的,确切地说应该叫鬼混。他每月四千来块的工资,除了按期寄给老婆和女儿一千元的生活费,基本都用在鬼混上。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且样样精通。 马嫂对老马的所做所为早已怨声载道,经过一哭二闹三上吊仍无济于事之后,她就黔驴技穷,心灰意冷了。唯一的出路是盼着老马早点儿死掉,以便趁自己年轻还可以找个称心如意的。两口子的感情混到这份儿上,我觉得是对婚姻最大的亵du。 我在大千的试用期是一个月。试用期还没过,就赶上国庆节放假。全宿舍的人都嚷嚷着去康桥小镇。我给远在泊头老家的赵国庆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些生日祝福的话。他也问了我在上海的一些工作情况。姜鹏凑过来对着手机大呼小叫:“国庆,你小子真他妈有福,全国人民都为你过生日。”赵国庆在那头屁颠屁颠地乐了好半天。直到挂了电话,那笑声还在我心头来回地荡。 其实,我的生日也不赖,我中秋节的。 苗增兵建议去上网。老马一听就不乐意了。他说:“你们成天泡在网吧,小心屁眼儿里生蛆……”我听了就笑,心想,这老马和姜鹏臭味相投,说起话来总是不注重环保。苗增兵当仁不让,“老马,你满嘴喷粪,早晚要得痔疮!”我笑得前仰后合。其他几个人也乐翻了天。这种不三不四的话自然是少不了姜鹏姜大侠的,这回他充当了和事佬。他说:“你俩咬来咬去的,张嘴闭嘴没有一句人话,等会儿买俩大裤衩子给你俩套在脑袋上。”我笑得差点儿没撞到路边的电线杆子上。我又想:人这东西,学好不容易,学坏可是轻而易举;就象你在花丛里很难染上花香,进厕所却容易沾上臭气。 经过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意见一直得不到统一。大家三三两两分道扬镳,各忙各的去了。最后只剩下我、老马还有姜鹏。三个人就在街上闲逛,漫无目的。 在大千这种私营企业里,象我们这样的基层工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春节,基本没有什么假。数控这行三班倒,每个人都是一个萝卜,被限制在一个固定的坑里,少了谁都是一个空洞,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准请假。节假日上班,是从来不按国家规定加薪的,劳动法是为一些人立的,与我们这些最底层的工人毫不相干。如果谁自命不凡,想和老板摆弄法律条文,出路只有一个——卷铺盖滚蛋。 康桥小镇是个很清洁淡雅的地方,不像南方一些大城市的楼房高得那样夸张,也不像北方城市那样灰头土脸。那矮屋,那楼宇高低错落,远近疏密,都显得那样的恰如其分。还有清朗朗的天空,时而浮云悠悠,时而碧空万里。路边树上的叶子绝对一尘不染,油亮油亮的光芒四射,仿佛挂了一树镜子。 我们走在十月的康桥小镇,恍如在画卷中游走。如果有个红颜知己为伴,一定是美不胜收了!这么一感叹,我就想到林青,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没少逛街,只可惜没有一起来过上海。林青撒娇的时候常常说到上海,她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话是,“我要去上海跳黄浦江”。眼下虽然我们都在同一座城市,共饮黄浦江的水,却无法想见。我心里不免有些惆怅。试着拨了一下她的号码,已经是空号,怎么会通呢? 前面一道小桥横跨过河面,把现代化的一座小镇渲染上一层古朴和沧桑。我突然联想到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尽避此康桥非彼康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假如我是徐老?那么,谁又是我的金柳呢?我再次想到林青。她在哪里呢?她还好吗?她还爱我吗?她能感应到我正在思念她吗?她把一个个迷团抛给我,我却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7 我和林青从同一所模具专业学校毕业,被同一辆汽车送到同一家公司实习。用我现在的话,这叫命运。本来毫无瓜葛的两个陌生人,因为冥冥中的牵引,竟然在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近,终于交汇在一起,而且结伴同行。我和林青的爱情就那么自然而然是发生了,没有什么前奏,没有什么华彩,也没有小说里的轰轰烈烈,石烂海枯,简单而温暖,平淡而安详。 林青是个很小资的女人,只是在钱方面还欠缺一些。她每月都把我们的工资从工资卡里取出来,存在一张固定的存折上。我们有个约定,等那个小本本上的数字上升到六位数的时候,就买房结婚,告别住集体宿的单身生活。林青是个很喜欢浪漫的女孩子。情人节的时候,她会向你要一朵火红的玫瑰;过生日的时候,她会让你给她买一只笨笨熊或者小企鹅什么的。林青爱哭,多愁善感,看完一部韩剧要哭上几个小时,直到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哭成水蜜桃。 2005年是她的本命年,也是我们相识的第三个年头。林青要我在她生日那天送她一枚戒指,两元店里的那种就行。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买一枚货真价实的定亲戒指,在她生日那天亲手套在她精巧而纤细的无名指上。我要用这枚戒指套住她的一生,从此牵着她的小手,相依相伴风雨兼程。还有,我还要送一朵鲜红的玫瑰,单腿点地,用男人最柔情的声音说,“青,嫁给我吧,我会珍爱你一生!” 其实林青早就在信誉楼看中了一枚白金戒指。她戴在手上的时候,售货员赞不绝口地说,“你的手真漂亮,你看,这戒指套在你手上多般配!你是手模特吧!”林青的手白嫩细腻,手指修长,骨节与骨节之间自然流畅地过渡,没有一丝棱角。她看着那枚漂亮的戒指有些心动。那戒指的确漂亮,我当时也心血来潮地要买下来。不过价钱也蛮漂亮的,三千多。当售货员把戒指放回玻璃柜的时候,我看见林青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这东西太奢侈,不实用。”她的话说得我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酸楚。其实,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上奢侈。从此,在我心里多了一份对她深深的亏欠,也越发对她疼爱。 她生日那天,我请了一天假,而她正好赶上周末休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我起早骑自行车去买那枚戒指。银行卡是从老刘那里借来的。老刘对我是百之百的信任,他把卡往我手里一塞,熟练地报出一串数字。我赶到的时候,商场还没开门。我是一秒一秒数着时间等到营业的。 售货员开了单子指着收银台说:“请您到那边付款。”我拿了单子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地踱过去,把银行卡在收银员眼前晃了晃。收银小姐长得很漂亮,她欠了欠身子说:“对不起先生,由于网络故障暂时不能使用信誉卡。”我那点富人姿态一下子荡然无存。“什么时候修好?”“这个我也说不准。”我跑到附近一家银行取款。ATM机坏了。银行营业厅里挤了一屋子人。我刚一插队,后面就有人嚷嚷上了,“哎,哥们儿,说你呢!自觉点儿行不?你着急,这里排队的都着急。”我苦笑一下,知趣地排到最后。我无聊地数着前面的人头,正数一遍再倒数一遍,周而复始,心急如焚。谢天谢地!总算轮到我了,我龙飞凤舞地在取款单上签了名字。看着我的签字出纳员满脸疑问,“这卡是你的吗?”我立刻羞得面红耳赤。心想:银行的职员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破绽来了。“钱是我的,卡是别人的。”瞧我这谎撒得,鬼都不信。她说:“我没问你钱是谁的,你得签户主的名字。”于是我又在取款单上补签了老刘的名字。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总算买到了那枚戒指。我把那个水粉色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仿佛捧着一颗精致的水晶,恐怕一不小心它就会碎掉。那装在盒子里的不再是一枚戒指,而是我的未来,我的生命! 一出门,我就迫不及待地给林青打电话。却无法接通。林青的手机像个体弱多病的人,三天两头出毛病。我暗下决心,等把老刘的钱还清了,一定给她买一部新的。我打了几个朋友的电话,她们告诉我,林青一大早就和李玉蓉出去了。一听到李玉蓉,我心里紧张起来,林青怎么就不听劝告,偏偏和这种人来往呢! 李玉蓉是我高中同学,刚来这家公司两月,和林青住同一宿舍。因为年龄差不多,两个女孩子很快就形影不离,亲如姐妹。林青外表秀气内里却粗糙,对人从不设防,我早就告诉她提防李玉蓉。林青说,“没这个必要吧,李玉蓉大大列列的象个半大小子,哪有你说的那么有心计?再说,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算计我呢?她不嫌麻烦呀?”我没向林青解释太多。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李玉蓉的手机倒开着。她说:“一定有事求我,你是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我说:“林青和你在一块儿吗?”李玉蓉嘿嘿一笑说:“这么关心她?林青这傻丫头真有福!”我说:“你废话少说,我问林青在哪。”李玉蓉听出我发了脾气,她说:“干嘛对我那么凶,我又不欠你钱!我们出来不久就分开了。她去见网友了吧。”我问那网友是男的还是女的。李玉蓉哈哈笑了一阵说:“她没跟你说?”我的心猛然一沉,就象钓鱼的时候,被鱼拉进水里的浮子。我和林青这段时间有些疏远,这跟她的网友有直接关系。可是毕竟她有她的自由,我只能好言相劝,无权强行干涉。 “听说,那网友要送她一枚戒指,今年是她本命年,戴上会有好运的。你不是她男朋友吗?你怎么不给她买?”我的头“嗡”的一声,仿佛一只刚刚打开的蜂箱。李玉蓉还在唠叨着什么。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手一按就把电话挂了。 街上行人如织,我心里空荡荡的,满脑子都是撞来撞去的蜜蜂。手捧着那只粉得如同林青羞红了脸一样的小盒子,我象个傻子一样眼神木讷双腿僵硬,不知何去何从。 “喂,中秋,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啊!喂,你听到了吗?”李玉蓉又把电话打过来,焦急地问个不停。 “没事,我没事。” “你今天请假了是吗?我刚才接到你电话,还以为你在车间呢,害得我跑了大半天,到你床子上一问,才知道你没上班,你现在跑哪里去了?” 我又挂了她的电话,我不想和她浪费精力。她架在我和林青之间只会挑拨离间。李玉蓉却没完没了地打过来。我说:“你别烦我了,让我静一静行不行?”李玉蓉说:“就算林青跟别的男人跑了,又有什么?我可以安慰你啊!”我吼道:“你去日本做慰安妇吧!”然后,我索性关了机。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至今在我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傍晚刚一开机,赵国庆打电话说:“我还以为你小子失踪了呢,一天也不开机,是不是和那谁开房去了?”我说你小子衣冠楚楚的,满脑子男盗女娼。他说:“几个哥们儿在同路人网吧呢,你过来一起连红警。”我推辞不去。他说:“靠,就差你了,机子都包下了,今儿个我请了几位高手,在咱泊头市也算顶级的,不来你就是怕了,谁怕了谁孙子。”说完就挂了。我对着发出嘟嘟声的手机吼:“你才是孙子呢,你是我孙子!” 林青的手机还是关机,整整一天也没有她的影子。看来,她真去见网友了。世道这么乱,她怎么就相信那些陌生人呢?我走在街上,风吹起衣角,感觉有些冷。李玉蓉打来电话,她说:“林青真去见网友了,她有一个很铁的上海网友,早就听她嚷嚷着要见面。今儿个早起(今天早晨)她给我发了个邮件,你上网查查,看有没有她的消息。”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玉蓉为我指点了迷津。 赵国庆的电话又催上了,“中秋,南安们(我们)可都等着你呢?你要不来,就是故意拆哥们儿的台,成心给哥们儿难看,要是我今儿个丢了面子,咱俩绝交。”我说:“吃奶你也得等着解开怀啊,我这不在道上呢吗?”我蹬着自行车疾如闪电。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体却没有任何感觉。 一进门,赵国庆和另外几个人跟我打招呼。 “我知道,不用这一招儿,你准不来。”赵国庆一脸得意。我看见有两个不认识的人,没好意思冲他发火。“等我查完邮件再连。” QQ上,林青不在线。我的邮箱里有两封陌生人发来的邮件。一封的发件人是青儿。青儿是不是林青?她原来不用这个网名。我思索着打开邮件。内容是这样的: 咱们分手吧! 有五块石头穿透网吧的屋顶砸进来,一块不落地砸在我胸口。我忍痛继续念下去: 我不是一时冲动,想很久了。不要问为什么,爱情的来去都是没有理由的。 我确定青儿就是林青。信件是今天早晨发过来的,也就是我焦急地等着商场开门营业,准备给她买戒指的时候。 天啊!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世界崩塌了! 我一遍遍问着为什么,回答我的只有我的心灵秋风一样的呜咽。难道是因为她看中那只戒指而我当时囊中羞涩?难道是因为在她生日那天我去上班,其实我想给她一个惊喜?难道是再过三年我们有可能仍然攒不够买房子的钱?难道……?我所有的假设都被她一句“不要问为什么”,击得粉身碎骨,连碎屑都荡然无存。可是,有谁能够在分手以后,象她说的那样心安理得从容不迫地忘记?反正我不能,我永远也不能。 另一封是Dreamgirl发来的,发件时间是昨天中午。 网络调查:如果你发现自己的新娘不是处女,你会怎么办?A、和她离婚,B、原谅她,接纳她。回复字母做出你的选择,谢谢参与! 如果林青还在我身边,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B。可是她提出分手了,而且连当面提出的勇气都没有。我突然感觉我们的爱情居然是那么的脆弱和渺小。 本来不想参与这些无聊的调查,我却鬼使神差地这样回复道:被猪拱过的白菜,人是不吃的!如果让我碰到这事,我会休了她,然后把理由告诉所有的人。其实,这些都是气话,当一个人心情郁闷的时候,怎么能说出好听的来呢? “我说哥们儿,完了吗?你下牛呢?查个邮件这么长时间!”赵国庆不耐烦地催我。 我赶紧关了网页,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了,游戏文件夹在哪?”我脑子一片空白,仿佛被格式化的硬盘。 “你脑子让猪拱了!在桌面呢。说好了,谁输了今儿个的烧烤谁请客。”赵国庆斜了我一眼。“对,大厅,玩家是zhao,点接受啊!” 不用说也知道结果,不到十分钟,我就被一个玩家以摧枯拉朽之势淘汰出局。接下来的两个回合简直如出一辙,我败得一踏糊涂。我丢给赵国庆二百块钱,“你们去吃吧,我没胃口。”说完,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值当的吗,哎,哥们儿,玩玩而已,怎么急眼了?”我头也不回地走出网吧。 走在街上,回想林青的话,“我们分手吧!”我有一种被执行死刑的感觉。脑海里形成这样一副悲壮而凄惨的画面:蓬头垢面的沈中秋被五花大绑着押解刑场。周围是鼎沸的人群,有人在高喊,“拿石头砸死他!”“为什么,我又没犯法。”我声嘶力竭地抗议。“不要问为什么。”是林青那清朗朗的声音。我在围观的人群中搜索,却找不到那张美丽而熟悉的脸。 赵国庆打电话问我:“怎么了哥们儿,不在状态,有事儿吧?” “没有,我胃口不舒服,回去吃片胃舒平就好了。” 太阳刚落下山,西天还残留着落日的悲壮。我怀着同样悲壮的心情走在钢筋水泥堆砌的城市,凄凉而落寞。 手机又响了,一看号码我差点兴奋得跳到楼顶,是林青。 “你去哪了,快急死我了。”我所有的埋怨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一句简短的担忧。 “我现在在公司呢,在篮球场等你。”林青还是那么柔声细语 我说:“你是不是去见网友了?”林青说:“是啊!”说得天真无邪。我的埋怨一股脑儿涌上来,我说:“现在坏人这么多,你一个女孩子家到处乱跑,被人拐卖了怎么办……”“你一点防备心理都没有……你倒是说句话呀!”林青那头没了动静,看来手机又出故障了。 我打车回到公司,一翻口袋才发现钱不够。隔了公司的铁围墙,看见林青正坐在篮球场的长椅上。我一摆手,她跑过来帮我付了车钱。 “去吃饭吧,我快饿死了。”我已经是有气无力。 填饱肚子,我们并肩走上一条偏僻的小路。两边都是梨园,梨树还没发芽,光秃秃的在风里摇。 “那个青儿的邮件是你发的?”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憋着像堵了一块泥巴,总算一吐为快。 林青说:“什么青儿?” 我一听就明白了,是李玉蓉干的,一定是她。我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也没什么,发了个搞笑的图片,笑得我肚子疼。”她附和着笑了笑。我看出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那个网友是个什么人?”这是我最最关心,最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林青说:“他人挺实在的,网络里人们用假名说真话,而生活里人们用真名说假话。” 我说:“人心复杂,你毕业都三年了,怎么还象个学生一样天真。” 林青反唇相讥,“你这是贼人贼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你想象得那么坏?”我算看透了,我就是为林青磨破了嘴也是对牛弹琴。 一低头,眼睛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抓过她的手。发现她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跟我要送给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谁送的?谁?你那网友?”我想到李玉蓉说的话,一下子敏感起来。 “怎么了?”林青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扒下那只戒指,手一扬丢进草丛里。 “沈中秋,你太过分了!你就这么小心眼儿?你就这么小家子气?”林青愤怒地瞪着我。 我吼道:“你就这么不值钱吗?咱俩穷就穷过富就富过,人活着得有骨气,得有气节。” 林青冷冷一笑,那表情让我突然感到陌生。她说:“我为什么受穷,我为什么要跟你过一辈子穷日子?”林青的话象斗牛士手里的长矛,无情地刺中了我的要害。 我就是那只被刺得发怒的野牛,一整天的担心,一整天的埋怨都化作怒气冲口而出,“你跟那网友干什么去了?一天也没个人影。” “你没权力知道,你是我什么人?” 我的身子象被电击了,猛然颤了一下。“你要是这辈子还想跟我混,就别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这话一半是针对李玉蓉说的,另一半是针对林青那个网友说的。 林青的表情平静下来,平静得有些可怕,象暴风骤雨来临之前的死寂。“咱们分手吧!” 我看见天上打了一个雷,准确无误地劈在我脑袋上。 她接着说:“青儿的邮件是我发的,我早就想跟你散了。” 我咬着牙说:“好,你嫌贫爱富,你滚,滚到上海跟你那网友过幸福日子去吧!”我丢下黑暗里的林青,一个人气愤地回了公司。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四 8 我们穿过一条长而窄的巷子。一边走老马一边说:“你们看这两边的理发店啊按摩店啊,都是鸡窝。现在差不多都关门了,国庆正搞严打,赶过了这几天就营业了。” 正说着,一个金光灿灿的脑袋从按摩店贼眉鼠眼地探出来,浓妆艳抹花里胡哨的,象京剧里的花旦。我吓了一跳。她一脸媚相,举止粗俗,一看就知道是风月女子。她冲我们打招呼,嗲声嗲气地说:“马哥,你可来了,这些日子我是天天求菩萨拜佛祖,总算把你给念叨来了!”我问老马她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老马压低声音说:“她啊,杂种,中外合资的。”说完他冲那女人一笑说:“小雪,国庆节也不歇着啊?”女人说:“全国人民都休息,我们加班慰劳大家。”我说:“你到底是哪国人?”她扑哧一笑,“猜呢!”我说:“你是混血儿吧!”她说:“你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了。”姜鹏悄悄对我说:“这娘们儿拿这个当招牌,她要他妈是混血儿,咱们就都是外星人了。”说着拍了我一下,“一块儿潇洒一回,活儿不错。”我知道他的潇洒指代的是什么。我说:“我是素食者,吃不了荤。”老马听了,哈哈大笑着说:“都是老爷们儿,哪有不吃肉的。”姜鹏说:“人家沈哥吃东西挑剔,光捡干净的。”叫小雪的女人听了就不高兴,“老娘怎么就不干净?别看老娘身上男人味儿重,可心地纯洁着呢!”我听了差点儿吐血,一个妓女居然自诩纯洁!姜鹏说:“是啊,是啊,阿姨纯洁着呢。纯的!跋下回我们再来的时候,给你在门口立个牌坊挂张条幅什么的,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咱不那什么。”女一阵笑,脸上的表情千骚百媚,高高的胸脯就随了笑声颤动不已。 姜鹏悄悄捅了捅老马,做了一个点钱的手势。老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用我们泊头话叫二愣子。不管身上带没带钱,只要身边有一个人跟着,哪里都敢去,什么都敢要。大不了留下当人质,直到有人拿钱来赎身。老马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冲姜鹏拍拍胸脯,豪情万丈地搂着小雪进了门。姜鹏扭头看一眼原地不动的我,他说:“老马这小子不在根据地干,学会打游击了。”说着紧跟着进去了。老马走到门口,回头对我说:“那谁,沈,你进来吧,要是不干,就在里面等着我们。”我进去坐在进门的沙发上。女人赶紧关了门,一招呼,就过来五六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姜鹏象去菜市场买菜一样挑三捡四拈来拈去,摸摸这个的脸,碰碰那个的胸。小雪领老马径直进了房间。一个年纪稍大坐在进门转椅上的女人,看上去象老妈子,对姜鹏不耐烦地说:“摸什么摸,再摸给钱。”姜鹏冲那女人做了一个鬼脸,“急什么呀,大妈,人家是头一回,总得找个称心如意的吧!”全屋子的人都笑出了声,除了我。终于,姜鹏从中挑了一个看上去年轻且姿色略好一点的也进了房间。 老女人看了我一眼说:“坐吧!”她指了指靠墙的沙发。我象机器人一样服从指令。一群女人麻雀一样围着我叽叽喳喳,“你是女的吧,刚才那大个子叫你婶来着。”我听了哭笑不得。我说:“我姓沈,我是男的。”“哟,你要不说,还真看不出来。”这群女人吃饱撑的,存心拿我开涮。“你是处男吧!今天姐姐不收钱,你来不来?”“看人家小脸多好看,这么俊的小白脸儿,我可舍不得下手。”“你们几个往人家身上拱什么呀!这么单薄的身子骨,受得了吗?”“你看看人家的脸都红了,我听听心跳加快了没有。”说着,有个女人便往我身上贴,还真有要强奸我的架式,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是不是想找个洞钻进去?”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女孩子指了指那个老女人的下身接说,“妈咪那里有。”又是一阵哄笑。我想开口反击,却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说什么,担心说了又会被这些女人奚落,与其说了引火烧身,不如干脆装聋作哑,什么也不说。 我刚要站起来,一个妖冶的女孩子轻飘飘扭着水蛇腰走过来,紧贴着我坐下。我立刻闻到她浓郁的香水味。她妩媚的眼神盯着我的脸,这种眼神是我从来没有经验过的。我极不自然地向后退缩。她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她的手柔软而有力。她腥红的嘴向我呶着。我想起西游记里吸食人血的白骨精,心里是燥乱的恐惧和冲动。我推开她。她站起身的时候,红唇轻启冲我吐出两个字,“唐僧!”然后是一串得意忘形的笑声,象白骨精真的要吃到鲜嫩的唐僧肉一样。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灼烧,紧张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想说点什么反击她的嘲弄,脑子里却一个字也找不到。她看出我的窘态,又蹭过来,头一歪就倒在我怀里。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出一个人——林青。 林青依偎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轻轻搂着她,象保护一块美玉一样小心而专注。 “抱一下嘛!”她扭动着肩膀,向我撒娇,把我从思念林青的遐想里无情地拖回来。我再次推开她,说:“我老婆比你漂亮一百倍。”我想这话一定是林青在冥冥之中借我的口说的。我相信两个人是有感应的,当一个人快乐的时候,另一个会高兴,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另一个也会疼。想到感应,我又自相矛盾起来,为什么我感应不到她在哪里呢?半年没有她的消息了。如果李玉蓉说的是真的,我又应该到哪里去找她呢? “家花不如野花香嘛!”她不气不急,一脸妩媚。其实,她长得还算过得去,如果不打扮得妖里妖气,我想应该还会漂亮几分。小莲轻轻在我脸上摸了一下,就象刚才姜鹏摸她们一样。她说:“挺好的,试一下嘛,包你满意,今天免费怎么样?”我心里一阵紧张,我这白白嫩嫩的小处男,我这单薄的身子骨,说不准还真给她们轮奸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说:“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一会儿帮忙告诉他俩。”我站起身,狼狈得象个逃兵。 我感觉双腿已经丢失了,身体仿佛在腾云驾雾,飘飘悠悠的。我竟是如此的笨嘴拙舌,连个风月女子都对付不了。我是唐僧,我连唐僧都不如,至少唐僧肉吃了会让人长生不老。吃了我的肉,会让林青一辈子思念我,一辈子守着我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愿意把心挖出来给她炖了。 9 顺着巷子一直往前,尽头是一个渔具市场。各式各样的渔具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为了在姜鹏面前不丢面子,我要为自己离开按摩店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于是,我打算买张渔网回去。我正和小贩砍价,一个人影在小巷的尽头一闪,是梦仙。当我追过去的时候,却不见了人影。 卖网的小贩远远地对我喊,问我渔网还要不要。我摆摆手,打梦仙的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我心里一阵紧张,仿佛有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乱七八糟地想着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难道看见我从那种地方出来了?心里就又郁闷又颓废。 这时电话响了,竟是梦仙。她问我找她什么事。我说,我在周浦看见她了,我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在电话里笑着说:“我又不会分身术,怎么会在周浦呢,你认错了人,我回苏州老家了。”我这才记起,除了数控放一天假,全厂都是三天假的。于是我从心底就油然而生出一种庸人自扰的凄凉。 “你们可以享受假期,而我们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抱怨说。 “劳动人民最光荣嘛!再说,你不是也在度假吗!其实放假也没什么,比上班还累呢!泵姑家的表妹结婚,今天正好新婚大喜,我一回来就开始忙,昨晚一夜没睡,看我这假度的多不容易,快赶上你们上夜班了。” “哈哈哈……原来你也在加班。”我笑呵呵地说:“我代表全国人民向卢女士说一声辛苦了,并祝福这对新人百年好合。” 她又是一阵爽朗的笑,我听到那笑声中蕴含着幸福的味道。“不说了,结婚仪式开始了,我是伴娘,少了我这婚就结不成了。” “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到时候把自己当了新娘。”我听见对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就提高了嗓门儿喊。 “你讨厌啦,尽拿我开涮。” 我说:“你用手机拍个照片吧,把你做伴娘的相片发给我。” 她哈哈笑了一阵说:“回去给你带糖去,反正你又不喝酒。”我真想说,我喝酒,我喝酒,酒是我最要好的铁哥们儿。 “你表妹都结婚了,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嫁了?” “我呀,他什么时候向我求婚,我就什么时候嫁。”说完,她一串甜蜜的笑声。“不说了,我得过去了,那边叫我呢。” “别忘了把照片……”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嘟嘟的忙音。 我沮丧地返身去买渔网。小贩自然把我当了回头客,满脸堆笑地夸他的网如何如何好,那小脸儿象个狗不理包子。我却没有被他的笑容感染。我心里装着一个问题,梦仙的他会是谁呢? 10 我突然想到林青,想到我和她分手的点点滴滴。 那天我和林青吵完架回到宿舍,老刘正在和电工老王下象棋。 老刘一个挂角马,老王回天乏术,输掉了第三盘。两人有个口头约定,每天只杀三局,输一局拔一根头发。老王岁数不大却谢了顶,脑袋象个葫芦瓢。借用老刘的话,这是下棋输的。老王从寥寥无几的头顶揪三根头发丢在床铺上,垂头丧气地走了。 老刘捏着那三根头发,牛气冲天地说:“我要拔光老王身上所有的的毛!”见我一脸颓废,他问:“怎么了?又和林青闹别扭了?”我有事不瞒着老刘,虽然在我眼里他并不聪明,但有时候他多少也能帮我开导开导。我给他一根烟,他摆摆手说:“刚掐了,到底是为什么?”我一五一十跟老刘一说。老刘咧着嘴发愁,“感情这东西说不好,旁观者未必清。”我说:“你是旁观者,但你不能袖手旁观,你要摊上这事你怎么着?”老刘说:“我没摊上这事,我怎么知道!”我说:“假设一下。”老刘说:“设不出来。”我说:“你再想想。”老刘就坐在铺上倚着墙想,想着想着却打起了呼噜。老刘干钳工,一天下来累得身子要散架。我没忍心叫醒他,倒在铺上看着屋顶,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的白班上得没精打彩,上眼皮不停要打着下眼皮,一天到晚都在犯困。吃午饭的时候没见着林青,她手机又关了。一问才知道她请假了。快下班的时候,有个同士向我借自行车。我一拍脑袋,“坏了,我夜啦格落在网吧了。”我这脑瓜子! 寻找的结果可想而知,我唯一的交通工具就这么丢了。那么林青呢?我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失去她了!如果我当时不那么冲动,如果我当时心平气和地跟她说,也许她会主动把那只戒指摘下来扔掉,换上我买给她的那只。可这一切不是下棋,想反悔都没有机会。 我给青儿回了邮件,内容如下: 青,昨天是你的生日,现在说一声迟到的生日快乐!其实昨天我请了假,去买你喜欢的那枚戒指,想给你一个惊喜。我对昨晚的冲动和粗暴表示后悔,请你原谅! 发完邮件,我又用手机编了同样的短信发给她。我一遍遍地刷着屏,希望能够及时收到林青的回复。每一次都心存侥幸,每一次都以失望收场。 走出网吧的时候,被什么绊了一脚,是辆自行车,跟我丢的那辆差不多。我骂了句,“哪个混蛋把车挡在门口了!”一抬脚,听见哗啦倒地的脆响,我心底有一种破碎的快感。 走在黑暗里,听见对面练歌房传出公驴一样的吼叫。我跟着吼了几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细微和短促,瞬间就淹没在黑夜里。二月的天空开始飘起小雨,下着下着,雨就夹了雪,落在地上只有湿湿的痕迹。风卷着土腥味儿扑面而来,象刀子在脸上割。四周笼罩在迷茫的雾气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朦胧不清。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地赶着路,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个雨和雪编织的世界里,我是一个幽灵,飘荡在寒冷的街上,迷失在漫无边际的雨雾里,象一片随波逐流的树叶。 第三天,我正上班。李玉蓉走到我的机床边,对我说:“林青走了,你知道吗?” “知道,她请假了。” 李玉蓉哼笑了几声,我听出嘲笑的味道。她说:“你平时挺精明的,怎么一下子成了呆子!”我说:“你什么意思?”她说:“林青辞了,床都空了。” “啊?!”只有这一个字才能表达我当时的心情。随着我的那个啊字,机床也做了相对的回应,它“喀”的一声,一把镙旋立铣刀就断了。我干活儿向来是干净利落,曾连续半年零故障零失误。厂长还因此在全厂职工大会上点名表扬过我;也因此,我混上了班长。自从和林青闹别扭,我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张主任闻声从车间办公室跑过来,说了句“怎么又是你!”我一脸无奈。接下来的班,上得无比痛苦,总算熬完八个小时。下班的时候张主任对我说:“沈,你这阵子老是心神不宁的,歇几天吧,什么时候觉得可以了再来上班,三天两头出事故哪象个老师傅!”这下我算颜面扫地,无地自容了。我看见几个工友正躲在机床后面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他们似乎在嘲笑,“沈中秋,你不是技术挺高吗?你不是受过点名表扬吗?原来你也犯低级错误!” 一个人从厂里出来,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心里空了哪里也容不下自己。难道我和林青就这么完了?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答案。鲜花店的玫瑰摆到了门口,有漂亮的小泵娘在不停地叫卖。我突然记起在林青生日那天,我还应该送她一朵玫瑰。林青最喜欢玫瑰,她会兴高采烈地把花插在一个盛满水的瓶子里,她说只要有水,玫瑰就不会凋谢。我买了一支捂在胸口。卖花的小泵娘对我说,“你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我点点头,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李玉蓉打来电话。她说:“中秋,你是不是刚才在买花,我看到你了。”我说:“你干嘛老跟着我?”她说:“干嘛这么烦我,我有那么讨厌吗?”我说:“你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李玉蓉说:“好,讨厌我,我偏烦死你。”电话一挂,她竟出现在我面前。 李玉蓉一伸手,从我手中抽走了那朵玫瑰,凑在鼻子上嗅了嗅,显出一幅陶醉的样子。“送给我吧,就当今天是情人节。”我伸手去夺。李玉蓉一扬胳膊避开我。我说:“哪有你这么不要脸的!”这话似乎激怒了她。李玉蓉把玫瑰狠狠往地上一摔,踩了几脚,愤愤地走了。我捡起一片花瓣,心就象那朵被踏扁的玫瑰,怎么也恢复不起来。 歇了两天,仍没有林青的消息,我想她消了气会和我联系的。去车间转转,打算跟张主任说一声安排我上班。一到车间,我的心就凉了。岗位被张任的表弟占了,连机床上挂的操作人员名单都换了。这小子学徒半年刚出师,张主任是有意给他创造这么一个锻炼的机会。我他妈能怪谁呢?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我所有的希望泡沫一样骤然破灭。世界那么大,却没有我容身的角落。即使给我全世界,又怎能容下一颗破碎的心和一个孤苦伶仃的灵魂?突然想到回家,我想当时我已经疯了。六十多里的路程,我走了一夜,雨也下了一夜。我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目的,只有走,只有路,象具行尸走肉在凄风苦雨里,在荒凉和绝望里,麻木不仁地穿行。 一进门,妈吓了一大跳。“怎么回来的?”她看到一身泥浆,失魂落魄的儿子,“你怎么了,小秋儿?”我分明看到妈眼中瞬间闪现的泪花。我牵强地一笑,想说没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头倒在门口,死去一般。说实话,我倒是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了,因为只有死了才能解脱,只有死了才能放下疲惫的心,只有死了我才能重生,才能走出这段感情的沼泽,从而开启朝气蓬勃的新生活。 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我看见了林青。她告诉我,她要去见网友。我抓住她的手死活不放,她轻轻一抽就挣脱了,冷若冰霜地对我说:“咱们分手吧,我要去见网友了,看他送我的戒指漂亮吧!”醒来手里空空的,满身都是汗。 吊了几天瓶子,我的意志逐渐清醒。直觉告诉我,我和林青已经彻底完了,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因为我的生活没了方向。 李玉蓉的电话,是在我倒在病榻上思念林青的时候打到邻居家的。我至今也没弄清楚她是怎么搞到那个号码的。她问我怎么了,为什么老关机。我这才意识到,我的手机在那个风雨之夜丢掉了。可是,我丢掉的又岂止是一部手机?林青都没有了,手机还有什么用呢?我告诉她我打算辞职。她还没听完我辞职的理由,就在电话那头冲我吼,“沈中秋啊,沈中秋,你还是个男人吗?难道没有林青你就不活了!”我当时真想说,我就不活了,我死了算了。可是没等我说出来,李玉蓉又连珠炮一样来了,“你总是一根筋,为一棵树丧失一片森林,值当的吗?”在我的理念里,爱情本来就是在一片森林里选择属于自己的那棵树,只要认定了,就无愿无悔不离不弃。即使死了,也要吊死在这棵树上。我不会在这棵树上嗅嗅,到那棵树上闻闻,因为我不是蝴蝶。 我没有跟李玉蓉讲这些大道理,我想,她是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对林青的感情的。她又说:“是男人你就给我振作起来,别装混蛋,别让你的那些哥们儿瞧不起你!”挨了李玉蓉的骂,我反倒舒服了些。人犯贱的时候都这样,吃硬不吃软。那天,我就是彻头彻尾的贱骨头。 一个早晨,我还没起被窝,李玉蓉竟出现在我面前。她嬉皮笑脸地说:“沈大少爷,你可让我堵到被窝里了。”我下意识地往身上看,幸好盖了被子,春guang没有漏泄。我转过脸不看她。 妈就站在李玉蓉身后,她说:“小秋儿,你起来,人家玉蓉听说你病了,大老远的来看你了。” 其实,我不是不想起来,可我起不来呀!我有裸睡的习惯,当着两个女人怎么好意思穿衣服?我红着脸说:“你们出去一下。” 妈跑到院子里,隔了墙头喊刘嫂过来打麻将。刘嫂麻利地跑过来,看着李玉蓉悄悄跟妈说:“这是中秋的对象吧,一看就是市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多水灵。” 那天,李玉蓉穿了一件宽大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桔黄色毛衣,下身是一条土色休闲裤,打扮得有些淑女。隔了窗户,我看见院子里她骑来的摩托车。我说:“这是男人骑的,你应该骑坤式的,摔一下可不轻。”她用鼻子哼了一下说:“你有那么疼我吗?”我的心一颤,不声不响地把目光移开。 妈的几个雀友陆续都来了,在隔壁房间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长里短。李玉蓉扳弄着手指一言不发。刘嫂没打几圈就声称有事,散了局。 中午包的饺子,妈还煞有介事地炒了几个菜。吃饭的时候,李玉蓉挨着我坐下。妈一边给李玉蓉夹菜,一边给我使眼色。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是装傻充愣。李玉蓉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里,她说:“你刚好,多吃点儿补补。”她夹菜的样子让我想到林青,林青是绝对不会往我碗里夹肉的,因为林青知道我爱吃什么。吃完饭,李玉蓉抢着收拾残局,这个女人很会逢场作戏。妈嘴里说着,“你别动手,你哪能动手呢?”却一脸笑容地看着。妈是场面人,喜欢爱说爱笑,有眼力会来事儿的人。李玉蓉基本符合妈的要求。 李玉蓉在我的屋子里坐到傍晚,她没说别的,只是一个劲儿地劝我回去上班,千万不要辞职。我看出来了,我要是不答应,她十有八九要住到我们家。我点头同意,她才骑上摩托车走了。 晚饭的时候妈对爸说:“我看这个玉蓉挺合适的,长得不赖,还会骑摩托,咱两家离得又近,才二十里地,比林青合适。”爸说:“这小丫头有点儿脾气,泼泼辣辣的,秋儿将来制不了她。”妈说:“咱家秋儿老实巴交的,就得找个厉害的管着他,要不,怎么过得了日子?” 我没有和他们争辩,吃完饭倒头就睡了。一夜都是破碎的梦。 11 十天后,我重新回到公司上班。张主任没有撤掉我的班长职务,又给我安排了新岗位。只是我觉得心虚。老刘理所当然地给我上了几天的课,讲了一大堆旧道理、烂道理和臭道理。我的工作却再也找不到感觉,因为我的心没在我身上,它已经在寻找林青的途中迷失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一边打听林青的下落,一边和李玉蓉吵个不停。工作自然没有什么业绩,依然三天两头出事故。许多人都开始瞧不起我,张主任也常常找我做思想工作。我感觉自己象一只被封在瓶子里的妖怪,浑身憋闷,却又一身的委屈。 一天我刚下班,李玉蓉打电话约我在解放商城见面,说有重要事情。我不去。她就在电话里急了。她说:“是关于林青的事儿,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不来别后悔!” 当我风风火火赶到解放商城的时候,她已经等在一张椅子上了。我直截了当直奔主题,“她在哪里?” 李玉蓉看了我一眼,递过一瓶矿泉水。“这很重要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不重要大老远的我干嘛来了?” 李玉蓉垂下眼皮,象个局外人一样淡定自若。她说:“我是在QQ上见到林青的,她说她在上海。” “具体位置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她没说,只说她很好,她说她走之前给你发了一个邮件。你应该看到了吧。”李玉蓉抬了一下眼皮,又低下头,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象个胃病患者。 我点上一支烟,看着烟雾在我们的中间悠悠地上升。“她还说些什么?” “她让我告诉你……”李玉蓉看着我紧张的表情,有些犹豫不决。 “你就说吧,都什么时候了?” “中秋,我真不想告诉你,知道吗?可我心里很矛盾,告诉你,我怕你难过,不告诉你,你会一直难过。”她还在那里优柔寡断。 “我求你了,快说吧,我都快急疯了。”我就差叫她姑奶奶了。 “好吧,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挺男子汉的,就是做事爱钻牛角尖,太重感情……”。 我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他妈别说了!” 她见我起身要走,急忙拉位我。 “她……,她快婚了。” 我险些一头栽下去。就半年时间!不,就短短一个清晨的时间,就短短买戒指的时间,就短短拨一个电话号码的时间,就短短说一声对不起的时间,这一切竟阴差阳错,这一切竟事与愿违! “真的?”我虚脱地瞪大了眼睛,我宁可相信自己听错了。 “我夜啦格轰下(昨天晚上)遇见她的,没说两句她下了,她就告诉我这些。” “我要去上海,去找她。”我有些神志不清。 “算了,中秋,凡事要往开处想。一切都随缘,何必非得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李玉蓉清描淡写地说着,似乎这只是发生在电影里的故事情节。 “你懂爱情吗?你懂吗?”我发狂地大吼。 “我怎么不懂?难道你这样,我会好受吗?你心里只有林青,你就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她满眼都是委屈的泪。 一些游客和摊贩把目光投过来,仿佛在看马戏团里的猴子。 我没有回答,径直奔出商城。她追到门口抓住我的手。我奋力甩开,打上一辆出租绝尘而去,留下蹲在地上哭天抢地的李玉蓉。 “去哪里?”司机开出几米,不解地问。 “不知道!”我已是有头无脑。 “不知道你上来干什么?”他气愤地看着我。 “网吧,同路人。”我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地方,只有这一个地方。 有一封青儿的邮件,是早晨发来的。内容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还对我心存幻想,都让它们破灭吧!缘尽了就是一场爱情的终点。终点之后,又是新的起点。我已经找到了我人生的真正归宿,你好自为之! 我心里一遍遍骂着,“林青,你混蛋!你就这么狠心地走了?三年,三年的感情就他妈这么薄吗?你知道这对我是多么大的折磨,多么大的打击吗?就算我做错了,也得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当我失魂落魄地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下班回家的人们拉着老长老长的影子,行色匆匆地消失在大街小巷。 李玉蓉说林青快结婚了,也就是说林青还没结婚,也就是说我还有一线希望。我的思想突然跳跃了一下。我又拨了林青的号码,这回竟意外地通了。 我说:“林青,林青,你在上海吗?你在哪里?我去找你。你不要和别人结婚……” 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声告诉我打错了。 明明就是这个号码,怎么会错呢?就算我混蛋到记不住我叫沈中秋了,也不会忘记林青的电话号码。我接连打了几次,接电话的却都是同一个人。 最后他不耐烦了,在电话里骂道:“你他妈神经病啊!” 我是神经病!在爱情这场游戏里,又有谁不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五 12 林青结婚了吗?她会不会也在今天结婚呢?拎着那张网,我站在上海陌生的巷口,迷失了方向。 突然又觉得自己好笑,象我这种痴汉,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稀有动物了吧!当我怀念林青的时候,说不定她正悄悄把我遗忘。“如果有缘,自然会重新走到一起,如果无份,就算寻到天边也是徒然。”这是老刘给我的最后忠告。 手机响了,是一条彩信。打开,是一张梦仙穿了婚纱的照片。一袭洁白的婚纱长长的拖到地上。她长发高高盘起,一块丝巾盖在头顶。她天使一样的笑容就从丝巾的缝隙里绽放出来。这是会心的笑,甜蜜的笑,幸福的笑。那笑容在以洁白为主色调的画面中,是那样的光彩夺目,楚楚动人。这张俏脸就象几片白色花瓣中间簇拥的花蕊。我突然想到她裙子上的梨花。梦仙不就是一朵盛开的梨花吗!我似乎嗅到梨花那淡雅的清香。 这小丫头故意骗我,这明明是新娘子嘛。伴娘穿婚纱是喧宾夺主,难道还想跟新娘子抢生意不成?这么想着,我把照片存在手机里。 一个人坐车回了住所。无聊地躺到天黑。 老马和姜鹏一进门就嚷嚷,“你小子不够意思,一个人溜回来。” 我比他俩还理直气壮,“你俩泡小姐还要我站岗当保安啊?” 老马说:“你就跟她们调情呗,反正又不收钱,还能白吃点儿豆腐,多好!” 姜鹏也说:“对啊,就算让她们给轮奸了也不吃亏。”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是你啊?” 姜鹏说:“沈哥,我可听说了,你和林青散了,应该有半年了吧。” 我一听这事,心里就上火,“谁他妈跟你说的?” 姜鹏说:“沈哥,你急什么,谁没失恋过啊?男人不能太重感情。” “你别跟我扯淡,是不是听李玉蓉说的,如果不是她,我这沈字儿倒着写。” 姜鹏笑着说:“其实,李玉蓉也不错,她对你可是痴心绝对,你俩挺合适的……” 我是真的急了,“姜鹏,你他妈要拿我当哥们儿,别跟我提她!”我知道,除了李玉蓉不会有别人传播我的私人问题。这个女人太有心计,她把我身边的人全部收买了。不知道她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大家都愿意做她的说客和眼线。她要是早出生五六十年,当个特务绝对是一流的。 姜鹏看着我的表情,张了张嘴,没出声。 晚上,大家躺在床上,七嘴八舌地说着一天的见闻和感受,谁也没有睡意。我静静地摆弄着手机。梦仙就穿着婚纱对着我笑。 “操,明儿个(明天)又要上班了,这刚放假还没过瘾呢?”王海涛一抱怨,大家就积极响应。 “就是,最少也得放三天假啊,人家还有放七天的呢!” “按国家规定,咱们十一上班要发工资三倍。” “三倍?我靠,老板不是你老子,你也不是他老子,想什么呢?做梦吧!这个厂一开张我就来了,还没有因为假期加班多拿过一分钱。奶奶的,这就是剥削,比资本家还资本家。” “我夜啦格听老杜说,他反正十一不上,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大不了辞职不干了。” “咱们还不都是看苗总的面子吗,要不是苗总,我早他妈拔吊走人了。” “要是明儿个老杜真不去,或者闹事儿怎么办,咱们闹不闹?” “看苗总的意思,咱不能给苗总添麻烦。” “他妈的,一说这事就不困了。有想喝点儿的吗?”老马的酒瘾又上来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从床上蹿起来,个个象注射了兴奋剂。老马按人头收钱,每人十块。不久,几个小菜儿和三捆啤酒就摊在铺上。 苗增兵一边喝酒一边问姜鹏,“你们又风liu去了?别把我沈哥带坏,他可是洁身自好。虽然沈哥年纪不小了,但人家还是处男呢。” “你真是处男啊,让我验验。”说着,老马伸手来扒我裤子。姜鹏在一边嚷嚷上了,“看了给钱,这可是国宝!”大家也都针锋相对地把矛头指向老马。老马说:“我是你们的提款机啊,刚才买酒菜我还搭了三十呢!”王海涛拍拍老马的肩膀说:“咱们是共产主义一家人,你是当家的,咱们共产共妻!”老马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突然想:老马这种人不能有钱,他是典型的月光族,有多少花多少。他花钱的方式,用我们老家方言应该叫糟。 姜鹏抄起一瓶酒,对我说:“沈哥,对不住了!”我知道他在为李玉蓉的事道歉。“我今儿个也有点冲动,咱俩闷一口。”说完,我俩相视而笑,脖子一仰瓶子就见了底儿。梦仙的短信在我刚刚放下酒瓶子的时候发来了: 花有个希望,希望天空给它太阳,云有个希望,希望风把它带入天堂,蜜蜂有个希望,希望四季都有花香,我也有个希望,希望你天天心情舒畅! 我是这样回复的: 人最感动的时刻,来自被朋友想起,最快乐的时刻,源于想起朋友,没有约定却有默契,相隔天涯也心有灵犀,就算你远在苏州老家,一样有人惦记! 编这个信息的时候,我思绪万千,七零八乱。我心里装着两个人,一个是在上海却无法相见的林青,一个是远在苏州当伴娘的梦仙。她们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与我隔了万水千山。 我所有的千愁万绪一下子涌上来。伴着无尽的惆怅,几瓶酒很快喝下去。姜鹏拦不住,就把我手里的酒夺过去,说什么也不再让我喝。 我抢红了眼,“姜鹏,你他妈不把酒给我,你是我孙子!”见我耍起了酒疯。大家都过来劝。我用手一推,“你们都躲开,姜鹏你把酒给我。”我一边说,一边过去夺。姜鹏一甩手,那半瓶子酒从二楼的窗户“嗖”地飞出去,“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了。“你成心跟我过不去,你找抽是吧!”我冲过去,要抓姜鹏。大家七手八脚把我架起来,扔到铺上。我还没起来,又被几只有力的大手和膝盖按住,动弹不得。“你们放开我,我要去上网。”我歇斯底里地叫。“你喝醉了,都快十二点了,上什么网。”我说,“你们不用管我,我必须去上网,去找林青。林青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和我好了三年,现在却一脚把我踢开的女人。她为什么没有消息,她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她他妈嫌我穷!老子现在没钱,但老子将来是亿万富翁!” 我感觉胃部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然攥了一把,又攥了一把。一阵恶心,许多秽物从嘴里喷涌而出。吐完了,感觉自己空了,象吐完丝化作飞蛾的春蚕。喝酒的最高境界就是喝到飞起来,喝到灵魂出壳。我终于痛痛快快地飞翔了一把。 手机又响了,还是梦仙的短信。我醉眼蒙胧地打开: 有一种关心不请自来,有一种思念因你存在,有一种孤单叫做等待,有一种沉默不是遗忘,有一个人永远对你关怀! 看完短信我哭了,哭得象个疯子。我看见林青在我的泪光里轻轻走过,她的长发就在我的眼前飘来荡去。我喊她的名字。她含羞带笑,在门口一闪,就走开了。我冲出去追她,却裁倒在地上。我爬起来再接再厉,被几只手抓住,重新扔在床上。接着,又是翻江倒海的吐,吐得昏天暗地。我折腾累了,迷迷糊糊睡着了。夜里似乎做了许多梦,那些梦,似乎都和林青有关。天明醒来,脑子里却空荡荡的。 13 睁开惺忪的双眼。眼前一片狼籍。 头还在痛。胃里也仿佛被老鼠咬过,一阵一阵揪心地疼。我浑身沉重,有一种生锈的感觉。努力回想自己酒后是不是又发了疯,什么也想不起来,都是一些七零八乱的碎片。我想,男人在思念女人的时候,喜欢用酒打发寂寞。女人想念男人的时候,用什么排遣孤独呢?是眼泪吗?女人的眼泪是毒药! 大部分床铺都空了,上班的已经走了。一看表,坏了!都八点半了。老马见我起来要走。他说:“你不必去了,苗增兵给你请假了,反正是试用期,去不去也没什么事。” 往枕头上一栽,我又睡了。 李玉蓉的电话在我刚刚梦见林青的时候打来了。她披头盖脸地说:“行啊,沈中秋,在上海发财了是吧!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去的时候也不说一声,还怕我拉着你不让你走啊?” 其实,我来上海不通知她,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我真怕她拦我,虽然她拦不住我,但我嫌她麻烦。第二个原因是,我有我的自由,想去哪里去哪里,跟她说不着。 “你怎么弄到我电话的?”我张口就质问。 “知道你的电话有那么难吗?你又不是刘德华。”李玉蓉的声音略带得意。 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生活在玻璃罩子里的动物,我的一举一动都完全被这个女人丝毫不差地掌握着。 “有没有林青的消息?”我把话题岔开。 李玉蓉说:“我的普通话说得怎么样?你给打个分。” 我说:“我在问你知不知道林青的消息。” 她冷嘲热讽地说:“你怎么老是林青,你们已经不可能了,你们完了,Gameover!懂吗?” 我不想和她发作,因为只有她或许会知道林青的下落。“我只想得到她的消息,至于我们的未来,不用你操心,这也并不重要。”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每说出一个字,就有刀子在我心上剜一下。如果我对林青不再抱有一线希望,为什么我还对她念念不忘?为什么一想起她,我就痛苦不堪?我自己都信不过我自己了。 “林青昨天已经在上海结婚了。前几天,她给我打过电话,还叫我去上海给她做伴娘呢。可惜我工作忙,脱不开身。” 我感觉一只巨大的手在我肚子里掏着,心肝脾胃肾全部掏空了,我成了木乃伊,只剩一副皮囊。 “说话啊,中秋,你没事吧?” 我听见李玉蓉在电话里叫我的名字。那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和关切起来。这种柔情似水有点像林青,而现在,她居然成了别人的新娘,永远离我而去,今生今世都无法改变。我又一次吐丝蜕变成飞蛾。我的灵魂抛弃那具冰冷的尸体飞起来,在屋顶上盘旋。我看见死去的沈中秋,他躺在一张肮脏的木板上,浑身僵硬,丑陋不堪。 “中秋,林青嫁人了没关系。还有我呢,我对你一直没变,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辛苦吗?为了你,我放弃过多少次机会?你明白我的心思吗……” 李玉蓉滔滔不绝地对我倾诉着衷肠。 “我告诉你,李玉蓉,你别在我身上枉费心机了。我对你不感冒!你最好放明白点儿,免得将来弄得咱俩都不是人。”说完,我愤愤地扣了她的电话,任凭她怎么打就是不接。 老马说:“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那啥的,有女人主动,不要白不要,玩腻歪了就扔嘛。”我跟他说,李玉蓉是属狗皮膏药的,只要粘上撕都撕不掉。老马说:“你指不定占了人家什么便宜,给人讹上了。”我没和他理论,毕竟我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觉得浑身难受。我跟老马说要去上网。 老马说:“昨天晚上你就闹着要上网,疯了一样,还提到一个叫什么青的,是你旧情人啊?你也没喝多少就醉了,为女人值不得,男人就得跟我似的,这样活着才潇洒。” 我没有理会老马,一个人去了新镇的一家网吧。 打开邮箱,果然有青儿最近发来的邮件。日期是昨天晚上九点30分,也就是我们喝酒的时候。内容是这样的: 我结婚了,祝福我吧!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你呢?祝愿…… 后面还有一个附件,是一张她和一个男人的结婚照,好像是手机照的不太清晰。此刻,我所有的幻想和希望,象大海上被巨浪打翻的船灯全部破灭。我看见一座大厦在大地的抖动中轰然倒下。 我在心里痛苦地说:林青啊,林青,你就这么绝情地走了,还留下祝福有什么用呢?祝福算什么?只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陈词滥调,只不过是用来掩饰你虚情假意的借口,只不过是一剂根本就治不了病的假药。我讨厌祝福!我憎恨祝福!我没有因此而发疯,我已经麻木不仁了,或者说我已经没有一丝气力。我把邮箱和手机里所有和林青有关的东西全部删掉。从此,这个女人与我毫不相干。 走出网吧,我想找个人倾诉,说出我心里的痛苦和委屈。在电话簿里一翻,竟拨了梦仙的电话,那头却无法接通。这一天,我在地狱里煎熬了一万年。 傍晚,梦仙打来电话问我有什么事。我心里的苦水竟无从开口。我说:“没事,就是惦记惦记你。”她笑嘻嘻地说:“你猜我今天干什么去了?”我猜了十多次也没猜对。 最后她说:“我相对象去了。哈哈,我妈软磨硬泡让我去,那男的死缠烂打非要我号码,我没给他。” 我“啊”了一声,就沉默了。 她说:“沈中秋,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象换了个人似的,舌头让人给割了?” 我说:“割的不是舌头,是心,我失恋了。” 她说:“失恋有那么悲惨吗?谁能保证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 我想跟她说我对林青是多么痴情,多么专一,却又沉默了。 她说:“你别想太多,缘份是天定的,顺其自然吧!对了,收到我彩信了吗?怎么也不回个话?” “收到了,你穿婚纱真漂亮!” 她哈哈笑了好半天,说:“那张是我去年照的,今天照的效果都不理想,就把赝品发过去了。” 我说:“不是赝品,是真品,是精品!” 梦仙说:“你这嘴真油,亏你还失恋了呢!我算服了你,怎么样心情好些了吧!” 我说:“没事了,我是沈中秋,我怎么能有事呢!你知道吗?刚收到你照片的时候,给我吓了一跳。我就想,这年头儿,怎么干什么都讲究买一赠一啊,连娶媳妇都白搭一个?” 我听见梦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她说:“你这种人就该把舌头给你割下来,免得用来涮别人。” 我说:“你明天回来的时候带把刀子,把我舌头割了涮火锅吃。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你宰割。” 我们又笑了一阵才挂了电话。 看着梦仙的照片,我心中的阴霾象阳光里的浓雾,不久就散去了。 14 十月三号,我轻轻松松混了一天。大家也都没心思干活儿,凑在一起打起了扑克,门口安置了专人把风放哨。殷部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他心里最不满。 梦仙是三号下午回来的,当时我们正在车间打牌。她打电话说下火车了。我问要不要去接她。她说:“我又不是你,不用接。”我说:“你也笑话我,也难怪,东西南北就四个方向,活了二十多年,到现在还是分不清!”她在电话里痴痴笑了半天。最后,她告诉我一个小时左右到家。放了电话,我想:迷路是在所难免的,那么我们的人生之路呢?当我们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是不是也常常会迷失方向? 跟殷部打一声招呼,我提前下班了。把工作卡交给姜鹏让他代刷。他问我去哪里。我说:“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刷你就刷。”姜鹏说:“靠,你也忒欺负人了,用着人家还这么横!”我把半盒红双喜扔给他,转身走了。 刚到老镇不一会儿,梦仙的车就来了。她一下车,便把一大袋子糖块瓜子什么的塞给我。 “想吃什么?我请客。”我说。 “嗯,这两天太油腻了,吃点清淡的吧,我们自己做。” 去菜市场买了一些绿色蔬菜。本来按中国的习惯,应该男人付钱,梦仙却一分钱也没让我花。她说:“你刚来还没开支呢,等开了工资,记着请我大吃一顿就行了。” 卖菜的是当地的一些老人,蹲在市场入口,黑瘦黑瘦的,牙都掉光了,只有头发是白的。上海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的话他们也一脸茫然。我瞅了梦仙一眼,说:“虽然语言不通,可钱是通用的,大家都认得这个。”梦仙说:“你怎么这么多讽刺和幽默?不说相声有点屈才了。”我说:“我做菜也是一流的,一会儿你吃了我烧的菜,一定会说,呀!沈中秋,沈大厨,你的手艺登峰造极啊!”梦仙说:“你就吹牛吧!反正也没人找你上税。” 梦仙租住的地方是个小二居。梦仙住一间,仓库管理员小何住另一间。客厅是个很小的夹道,放上一个衣柜已经显得拥挤不堪了,电视和电脑都被挤进卧室。我坐在她的席梦丝床上,看到床头她的照片,明星写真似的,一张一张贴满了半个墙壁,还有几张她穿了婚纱的照片。我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感叹:女人最美的时候,就是穿了婚纱。她指了其中的一张,说:“这就是我用手机发给你的那张。”我打开手机,果然一模一样。 “哎,你昨天见的那男的怎么样?”我问她。 “比你还小白脸儿呢!”她一脸坏笑。 “小白脸儿怎么了,俺是正宗的白马王子。” “你可不是白马王子。”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说:“我不是白马王子,我是谁?” “你……”,她笑弯了腰,好半天才停了笑接着说:“你是唐僧。”我突然觉得这个称呼很熟,仿佛之前曾有人使用过。于是,就想起在按摩店那个叫我唐僧的女孩子。哎,女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连戏弄男的手法都如出一辙呢? “我要是唐僧,你就是白骨精。”我沈中秋是谁?从来没在嘴皮子上吃过亏。 “白骨精好啊,白领,骨感,精练。”没想到这小丫头轻易就给化解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真的属于白骨精一族。每一寸肌肤都洁白如雪,她浑身上下透出流畅的骨感之美,工作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娴熟精练。我突然感觉她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正深深吸引着我,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沈大厨,今天的菜可全包给你了。”梦仙把那些塑料袋子一股脑儿堆在我面前。 我说:“我可只会炒油菜,别的菜一窍不通。” 她说:“大厨怎么只会炒一个菜?” 我说:“我这叫专业,门门通不如一门精嘛!” 她讥笑我说:“要是厨师都和你一样,开一家饭店得雇多少厨子啊,光工作服也搭不起呀!” 我笑呵呵地说:“其实,老板也只会炒一个菜,那就是炒鱿鱼!” 梦仙说:“你的黑色幽默又来了。” 我从小就有很强的幻想天赋,只是这些年我懒得想。如果哪天,我一不小心爆发了,感慨那么一下子,说不谁,也能整出几本世界名著来。 说笑归说笑,我还是炒了两个菜。 梦仙最爱吃我炒的香菇油菜,她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我却没有碰那道菜。梦仙看出来了,就往我碗里夹了好几筷子。她说:“好吃的不能让我一个人全吃了,一起分享。”我立刻联想到老刘曾说过的话,“婚姻就是两个人同时吃一道都喜欢的菜,谁都应该少吃点,让对方多吃点。相互着想,相互尊敬,相互疼爱,这样日子才能越过越甜蜜。”看着梦仙吃得津津有味,一股感动在我的心底悠悠升起。 姜鹏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外面,不回去吃了。电话里传来老马的声音,他说:“中秋,你去小助理家了吧,你这不吃肉的更孬头(孬头:泊头方言,能吃肉的意思)!”老马不是泊头人,这个词一定是那邦小子们说出来的。这群色狼! 我说:“老马,你嘴里也吐根儿象牙不行吗?”那头哈哈笑着挂了电话。 饭后,梦仙煞有介事地说:“呀,沈中秋,沈大厨,你的手艺登峰造极啊!”说完,我们乐得东倒西歪。 把一块大白兔奶糖递给我。她说,“喜糖,分享一下。” 我问:“什么时候吃你的?” 她嫣然一笑,“我结婚的时候,少不了你。” 吃着梦仙给我的糖。那糖是甜的,甜到心里,心里就装满了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六 15 十月四号的班前会通报了一个消息:老杜为争取柄庆长假而拒绝上班,被公司开除了。我顺理成章顶了这个缺儿,结束了试用期。我不知道是应该为自己提前正式工作而庆幸,还是该为那个因争取我们本该享有的基本权益却丢失工作的工友而悲哀,尽避我和老杜并不熟悉,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我突然想起和梦仙说的那句玩笑话,“其实,老板也只会炒一个菜,那就是炒鱿鱼!”也许这就是生活吧,生活是残酷的生存斗争。 我和老马分配到一个班。他帮我搞来一辆旧自行车,报酬是一盒红双喜。直到现在,我还在怀疑那辆车是不是这小子偷来的。老马当了班长,挑起了老杜扔下的担子。我把这事告诉梦仙。梦仙很替我高兴。我却有些沉重,心里一片茫然。 第一天就赶上夜班,车间里的吊灯只有数控工作区亮着。整座车间显得空荡荡的,心里也仿佛少了一块。赶上我命好,机床运行程序,只要加足了导轨油,这八个小时就算大功告成了。我走出嘈杂的车间,坐在柔软的草坪上。外面秋风习习。蚊子已经软了嘴,偶尔在身上扑腾一阵子,却怎么也没有实质性的动作,象个阳萎的男人。抬头,天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一颗一颗,都是疲倦的眼睛。 我想起泊头,想起在解放商城离开李玉蓉的那个黄昏。 我站在解放桥头,看着身下那一湾浅水。我当时想:爱情是不是和水一样,越浅越容易看到底下的水草呢?我和林青的爱情是不是也浅得这么可怕?正想着,老刘打电话请我吃饭,说在公司对面的东北菜馆,就我们俩,不见不散。 我刚坐稳。老刘说:“今天你陪我,咱俩整点儿!”老刘轻易不沾酒,他一喝酒,心里准有事。“怎么了哥们儿,说出来心里亮堂。”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一下说:“闹离婚呢!” 这些年,中国的离婚率持续上升。常听说某某离了,某某离了又结了,某某结了又离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象小孩子过家家。 我看着老刘苦闷地说:“自由恋爱的婚姻和媒妁之言的婚姻到底哪一种更持久,哪一种更稳定呢?”老刘喝了一口闷酒,没出声。我在他杯子上碰了一下,说:“咱俩是同病相怜,我和林青也离了。”老刘说:“你们还没结婚,怎么能叫离呢?”我说:“谈恋爱分手比两口子离婚还要痛苦。”老刘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是经人介绍结的婚,而且只说过这一个。”我笑了一阵子说:“你成功率百分之百。”我刘却说:“我这辈子真遗憾,连恋爱的滋味儿都不知道。”他在我杯子上碰了碰,喝了一口啤酒。又说:“离就离,一个人过倒也清静。”我突发奇想,我说:“你说恋爱分手和离婚是质的区别还是量的区别?”老刘推了一下宽边眼镜,想了半天,他说:“如果不考虑法律效力,应该只是量的区别,它们的本质一样,都是两个人在一起呆烦了。”我说:“照这话,我比你离得早!”老刘笑出了声,把酒满上。“咱们是难兄难弟,干了!” “婚姻有没有保鲜期?”我问老刘。他看着酒杯说:“有,结婚以前,你会觉得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你,结婚以后,你会觉得谁都比她适合你。这个观念转变之前,就是保鲜期。一旦过期,没了新鲜感,谁都看谁不顺眼了,这日子就越过越乏味。”我认同地点点头。他又说:“也难怪,多好的菜天天吃也会腻歪。”“你们的问题出在哪里?”我问。老刘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叹了一口气说:“恋爱就象用电脑设计模具,是美好的构思过程;而婚姻是在车间拼装模具,研磨、抛光、调试、整改,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要处理得当。”我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刘。他冲我一笑,“你还没结婚,这些事你不懂。”说完,他连续喝了好几杯,直到趴在桌子上怎么叫都不醒。 我刚把老刘扶到宿舍躺下,就收到一条李玉蓉发来的信息。 她说:你到养鱼池来,我有重要事告诉你,必须来。 养鱼池是公司专门挖的一个大坑,蓄了水,撒上鱼苗,供老板和客户钓鱼消遣之用。 李玉蓉站在一棵垂柳下,黑漆漆的一条人影,看了让人顿生凄凉。 她背对着我说:“张主任对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很不满意,他已经上报生产部了。” 我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大惊小敝的,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她说:“如果这半年的业绩评比一公布,你觉得你还能呆在这里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有技术,我不怕下岗。 她说:“咱们一块儿辞职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厂。新开业的,正招兵买马呢,说不准你能混个主任。” “我从小就喜欢无官一身清,不稀罕当什么主任。”我是故意气她。 拿破仑老爷子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谁不想混个一官半职?谁不想活得有头有脸?谁不想对其他人吆五喝六?毫不夸张地说,这个天底下,我沈中秋比谁都官迷心窍。 李玉蓉有些沉不住气,“你怎么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用强硬的口气说:“我就拒你于千里之外,怎么样?” “沈中秋,你……” 李玉蓉竟呜呜地哭出声来。这个女人是很少哭的。哭了一阵,她说:“中秋,你拿出对林青的十分之一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一直忘不了咱们上高中时的那段时光。” 上高中时,我和李玉蓉同班。我俩确实擦过火花,可那只是青涩岁月中,少男少女对异性的好奇,只是情窦初开的年华里,最原始最初级的好感罢了,跟本算不上爱情。我和她也只是牵过手而已,后来,被老师发现就棒打了鸳鸯。 “那时候都是小孩子,不懂感情。”我说。 “现在咱们都是大人了,你就不能跟我多谈谈吗?”她的语气几近哀求。我竟不忍心再打击她。“林青真的要嫁给那个网友,你们的缘份已经走到尽头了,你应该回头是岸!” 我没有反驳什么,也跟本没有必要和她反驳什么。林青走了,我回头不是岸,是无边无际的苦海,每一滴水都是我对林青的无尽想念。 那天夜里,我梦见林青。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我一边追一边喊她的名字。她却始终没有回头看我。接着,我又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我由北向南经过一道桥。这是一座水泥桥,水泥栏杆,不宽,却很长。整座桥微微呈拱形。河里的水在不停地上涨,水流湍急。向右望去,我看见落日的夕阳懒懒地浮在水面,无数的光斑在不停地跳动。我正感觉心旷神怡,突然水面泛起巨大的浪花,一条大鲤鱼露出粉红的脊背,和我同向而行。我感觉心情舒畅时,又有一条巨大的黑色鲤鱼游出水面,它尾随在我身后。两条鱼在水里争斗起来,河水染成了红色,水面暴涨,很快淹没了我的膝盖。我害怕被淹死,拼命往前跑,却怎么也跑不动,心里一急就惊醒了。 我在第二天一早就把这个梦告诉老刘。老刘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林青,这和我不谋而合。他说:“林青在你心上系了个结。红颜啊,祸水!”说得语重心长。听得我心里毛骨悚然。 我决定去上海,一来林青在那座城市,二来我在这家公司已经没有了落脚之地。 跟老刘一说。老刘的脑袋摇成了波浪鼓。“不行,不行,泊头又不是只有这一家模具厂。凭你的技术在哪不能混口饭吃,为什么非得跑到上海去?” 我是个轴人,决定要走,就是十头牛也拉不住。老刘询经问典试图给我解梦。我说:“你别鸭子孵鸡白忙活了,我不信这一套。” 我把去上海的打算跟赵国庆一说。他当时就给姜鹏打了电话。一个星期之后,我动身走了。 16 梦仙打来电话,问我第一天上夜班的感觉怎么样。我说感觉蛮不错的,机床自动运行程序,我在看星星。我问她怎么没睡,她说睡了,做了一个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我问她什么梦。她没有回答,倒是反过来问我。她说:“中秋,你信梦吗?”我说不信,梦这东西只是大脑的潜意识,什么什么解梦之类的书,都是胡诌白咧。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我信!”我说:“你信就信吧,但愿你梦想成真,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挂了梦仙的电话,抬头看见远处明灭的灯火。我感觉这座陌生的城市,在午夜的秋风里亲切而安详。 第二天,我一觉闷到傍晚。一睁眼,手机有三个未接电话,两个是李玉蓉打来的,最后一个是梦仙的。 我打过去。梦仙说:“你睡得跟死狗一样,响那么半天也不醒。”我说:“我在冬眠,要不是饿得难受,还醒不了呢!”她哈哈笑了一阵,说:“本来想叫你吃饭的,不过我们已经吃完了,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听了,我心里满是遗憾。 这时,老马一翻身醒了,他问我几点。我看了一下表,说六点半。他提议出去吃东西。我早已是饥肠辘辘,于是我俩一拍即合。在新浦超市旁边的小餐馆,要了两个菜。老马坚持喝点酒,我只好陪绑。 我问老马为什么不把老婆孩子接来。他指着一个盘子说:“这男女过日子就象吃菜,如果天天吃同一道,再好也腻了。所以,要不断变换花样才有胃口。这叫‘婚姻菜谱论’。”我听了觉得好笑。想不到老马这种傻大憨粗的人也有自己的独特理论。 在倒成中班的一天,我终于明白了老马所谓的“婚姻菜谱论”。那天下班已是午夜十二点,老马打车带我去新镇吃夜宵。水足饭饱,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老马说:“走,找点儿乐子去。”我知道他找的是什么,我说:“还是回去睡觉吧。”老马急眉火眼地说:“你磨叽啥呀,我买单,你陪着去就行了,你要不陪,你就不是老爷们儿。” 虽然老马的逻辑荒唐可笑,就算我不去,也不会因此而少了那块肉;但毕竟是男人,男人最致命的弱点是要面子,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不是男人。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堂堂正正的男人,给足别人面子,自己才有面子。 老马带我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叫夜来香的按摩店。一进门,立刻有两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孩迎上来。 “马哥,下夜班了?”听说话,就知道老马是这里的常客。老马冲着个子略高一点的那个吐了一口烟,问:“有没有新来的?老是那几道菜,都吃腻了。”高个子女人连忙对着里面喊:“小青,小青,快来!”我当时心里猛然颤抖了一下,小青会不会是林青? 很快,一个大学生打扮的女孩子清纯地走出来。她不是林青。老马在那女孩子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还行,一掐出水!”然后,冲另一个说:“把我兄弟照顾好。”说完,搂着小青进了包房。 另一个小姐把我带进老马的隔壁房间。一进门,她就搂住我,两只胳膊环在我脖子上。她说:“小帅哥,看你文质彬彬的,长得也帅,怎么心也这么花花!”我推了她一把。她趔趄了几步,装腔作势地栽倒在对面的床上。“哟,小白脸儿,轻点儿,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屋子小得象个火柴盒。屋顶吊着的一盏灯,放出朦胧暧mei的粉红色灯光。我对这个颜色有很深的印象,先是我第一次吻林青时,她含羞带怯的脸;然后是梦仙到火车站接我时,她穿的那件碎花长裙;对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那只装着戒指的小盒子。我的思想开始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她看着我,那种美丽和冷艳的眼神让我神魂撩乱。我不禁低头打量她。她身穿一件水粉色超短裙,四肢美玉一样裸露着。一张浓装重彩的脸,让我看不出她的真实长相。一头金黄色的长发披在肩上,两颗耳钉在灯光下熠熠闪光。她胸前的衣领露出大半个胸脯,小山丘一样高高耸立。我看得有些口干舌燥。我开始心神摇曳起来。 她走到我跟前,从我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红唇轻启,冲我吐了一个烟圈儿。我看着烟圈慢慢散开,最后变成一团烟雾。她在小屋里来回走着,极具诱惑地扭着腰肢。我看到她丰满的身段,心底腾起一股无法抗拒的兴奋。 隔壁传来打情骂俏的声音。她看了一下用三合板做的墙壁,又看了我一眼。她说:“一看你就是个新手蛋子,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我教你!” 我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抓住我的手引向她的胸。她的胸柔软而富有弹性,我立刻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狂躁,麻酥酥的遍布全身。她软绵绵的身子就势倒在我怀里。当我轻轻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她嘤嘤地发出一种撩人的喘息。我心底骤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就象一股洪水疯狂地撞击着堤坝。她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引导我进入她更神秘的地方。我的手撩开她粉色短裙的时候,脑子里闪出一个面孔,是林青。我恨这个女人,因爱生恨。她结婚了,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和发泄冲动骤然爆发。 对面传来老马的声音,“小青,你真好,我死到你里边都值了!”接着是女人的呻吟声。我心底的洪水彻底泛滥决堤!我把她扑倒在床上,整个身体压上去,我要象火焰一样烧掉这个女人。我撕扯她的衣服,象个发狂的疯子。我抓乱她蓬松的头发,让这个美丽女人最丑陋的一面,全部展现在我面前。 当她的上身完全裸露的时候,一道白光刺中了我的眼。一朵白色的小花纹在她胸脯上,雪白雪白的花瓣随着她的扭动欢欣跳跃。我几近疯狂的心骤然缩紧,yu望之火倾刻间灰飞烟灭。我看到一朵淳朴的梨花,在残秋里,在这纸醉金迷欲壑丛生的世界,纯洁而安详地开着。 我慢慢抽回手,长长出了一口气。我站起来,帮她整理刚才被我搞得一塌糊涂的衣服。她躺在床上,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几秒钟过后,她坐起来,向我伸伸手,“给我一根烟。”她点上,悠悠吐出蓝色的烟雾。我看着升空的烟,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受刺激了?”她问我。 我点点头,“你,你的纹身……” 她咯咯笑了一阵,说:“是天生的,胎里带的。” 我立刻惊噩地看着她的眼。她的眼睛乌黑而明亮,和林青倒有几分相像,只是没有林青的眼睛那样大。我说:“我对梨花最敏感,一见到梨花所有的想法就没了。”她象见了怪物一样看着我。我点上一支烟,重重地吐了一口,“你走吧。”她向我伸伸手,做出数钱的手势。我递给她一百块钱。她接过去,看了我一眼,说:“下次给你免费!” 她用冰冷的目光注视我片刻,起身走了。走出门又折回来,在我脸上轻佻地吻了一下,然后消失在暗淡的灯光里。 我是个皮球,被钉子扎了个洞,怎么也振作不起来。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努力想象刚才她身上的那朵梨花。它象极了我记忆里的片段。在梨花出现的一瞬,我看见一张脸,和梨花有关的脸,是梦仙的脸,头上盖了洁白丝巾的脸,美丽而微笑的脸! 对面传来男女交合的声音,还有小青杀猪一样撕心裂肺的嚎叫。我后悔,我怎么不是聋子,怎么不是瞎子!可是,不该听的我听了,不该看的我也看了。我倒在床上痛苦地抱住头,呼吸沉重,浑身痉挛,象个癫痫发作的病人。 当对面的声音从低到高,然后戛然而止的时候,我迅速下了楼。她正坐在沙发里嗑瓜子,拿眼撩了我一下。我们的眼神瞬间碰在一起。我感觉有一道光刺伤了我的眼,比刚才的那朵梨花还要强烈。 老马把上衣披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过了。看见我就说:“你就是年轻,没听见你动静就完事儿了。”我涨红了脸,嘴就象被泥巴堵住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一边笑我这方面不行,一边伸手去摸沙发上女人的大腿。那女人一脚踢在老马的胳膊上。“想吃豆腐,掏钱。”老马嬉皮笑脸地说:“除了钱你还认得什么?告诉你,我兄弟的老婆我都可以随便摸,是不是,小沈。”他冲我挤眉弄眼。我从心里骂道:你要敢动我女朋友,我剁了你狗日的。 出门的时候,老马对我说:“那个叫小青的真正点,爽死了,一炮三百,下回你也尝尝。”我没答理他,沉默地走着。老马看着我的脸说:“操,你脸上有那娘们儿的口红,擦干净,别让那邦小子们看出来,省得都说我把你带坏了。”我往手上吐了口水,涂在脸上擦个没完没了,似乎把所有的晦气全部擦掉。老马说:“有时间带你吃钱钱肉或者羊宝什么的。那东西壮阳,你吃几回这方面就强了,比吃什么药都好使,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嘛!”我说:“老马,你下辈子一定托生头种猪,天天干这事。”老马倒一本正经地说:“你打什么岔,这也是人类生活质量提高的一个方面嘛!”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老马往铺上一栽就鼾声雷动了。黑暗里,一个上身赤裸的女人不停地在我眼前招摇。我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她在我印有口红的脸上重新吻了一下。我的脸又火辣辣地烧起来。我突然想到自己的初吻,想到林青。 我和林青并肩走在运河边,累了,就坐在石凳上休息。我揽住她,嘴凑过去。她轻轻向后一躲,我就蜻蜓点水一般吻在她的红唇上。“耍流氓!”她娇声娇气地说着就倒在我怀里。这是我第一次吻她,也是我的初吻。我清楚地记得,林青含羞带笑的脸。那一刻,她的脸象一朵盛开的桃花。 梦仙的短信就在我辗转难眠的时候来了: 今晚温馨笑一笑,舒舒服服睡个觉,明早醒来笑一笑,全天生活有情调,生活之余笑一笑,心儿跟着感觉跳,收到短信笑一笑,一切烦恼都忘掉。 我心里想:这小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我正郁闷,难道真的是心有灵犀?是不是她喜欢上我了?我喜欢她吗?为什么我怎么也无法忘记林青?为什么我看到那朵梨花,想到的人竟是梦仙,然后停止了沉沦?我百思不解。我的灵魂匍匐在地,不停地曲身叩拜:神啊,佛祖啊,上帝啊,真主啊,老天爷啊,指引我吧!为我指点迷津吧!我到底有没有爱上梦仙?哪怕托一个寓意浅显的梦给我,也算是对我布德施恩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梦仙的信息,手指僵在那个号码上,想不出一个词。最后,我打开梦仙的照片。她在对我微笑,她是黑暗里最亮的光。看着看着,我竟睡着了。 一夜无梦。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九点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七 17 我在大千的工作还算得心应手。这里和在老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一些加工工艺和加工精度上稍微严格了一些。老马这个班长远远不如老杜敬业。老马爱赌钱,爱喝酒,爱玩女人,捎带脚也爱为女人争风吃醋,甚至打架斗殴。老马的技术虽然让我不敢恭维,但是人家年龄老,资格老。 老马的老不但体现在资格上,也体现在外貌上,三十五长得跟五十三似的。我俩逛街经常被误会,一说这事就来气。去周浦的一条步行街就碰到这么一回事。 “兄弟,你看这刮胡刀多好,便宜的很,给你爸爸买一个吧!”一个年轻的小贩摆弄着一只刮胡刀对我说。我说:“我爸爸没多少胡子,跟我脸上一样干净,用不着你这个。”小贩说:“你爸爸明明是脸面胡子。”我说:“你精神有问题吧,你怎么会见过我爸爸呢?”小贩看着老马说:“我又不瞎,怎么会看不见呢!”我心有所悟,我说:“谁是谁爸爸?”“他不是你爸爸吗?”小贩看了看老马,又看了看我。“操,他是你爸爸,我也是你爸爸。”我冲小贩骂道。那小贩是个外地人,见自己嘴巴惹了祸,就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了。过来一个年长的男人,他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儿子刚刚学做生意,不懂事,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老马笑得差点断了气。他停住笑,指着我对那个人说:“他的确是我儿子,精神不好,疯疯颠颠的,你们别惹他。”我一记老拳,让老马捂半天肚子。 从外貌看,我和老马倒是有几分相象,要说他是我的老化版本也不过余。我们俩的性格也大致相同,都重情重义,也都豪放不羁。所以,我俩算得上情投意合,惺惺相惜。只是我比他斯文,最大的区别是我不嫖。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象我这样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完全可以列入濒危物种了。 三班倒的工作虽然辛苦,有时却也惬意。正常班是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其余时间完全可以自由掌控。 一天,我还没下班,梦仙发短信问我下了班做什么去。我一看就知道她找我有事,当即回复说:有个女孩子约我去逛街,我正在考虑去还是不去,你帮我拿个主意。 很快,她打电话过来。她说:“你臭美吧!下了班来周浦。”我去干什么。她说:“你来吧,来了就知道了。”我说:“如果不说明白我可不敢去,让你给卖了怎么办?我妈可就我这一个儿子,千顷地里一根苗。”她说:“你以为自己多值钱啊,倒贴都没人要。买了也是累赘,还得给你娶媳妇。到时候,你再拖家带口的跑了,人家赔了夫人又折兵,想死都没地儿跳河去!”我哈哈笑过之后说:“那倒是,你还是把我卖了吧,钱归你,我拐个媳妇就行了。”她说:“你来吧,到周浦来,买主在这里等着呢?”我说:“好了,不和你贫了,到底什么事,非得去周浦?”梦仙说:“这里有一场演出,据说是石家庄什么什么艺术团。石家庄是你们省会吧,离你们那里远吗?”我说:“远得很,我住在河北的东半球,石家庄在西半球,中间隔了一道很宽很宽的天河,就跟牛郎和织女似的。”她说:“你呀,还真是个说相声的料儿!”我说:“等我干够了数控,就改行当明星。说说相声,搞搞小品,演演电视,拍拍电影,做做代言,玩玩广告,咱也扭扭屁股大把大把挣钞票,咱也出出风头,火烧火燎,咱也找个女朋友甩了,再找再甩了,还找还甩了,循环往复,乐此不疲。玩儿呗,疯呗,乐呵呗,多过瘾,多爽!”“得啦,别贫啦,快来吧!来的时候骑上车子,省得晚了又要走回去,我在第一个桥头等你。” 我骑了自行车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梦仙正倚在桥头的石栏杆上,远远向我招手。我看见一朵美丽的梨花开在夕阳的余辉里。她坐上我自行车的后座,我闻到她淡淡的体香。 在一片广场前停下。她说:“走,咱们过去看看,我也欣赏一下你们河北的地方戏。”我说:“行,河北的戏都是好东西,名不虚传。” 结果,那天的节目却让人大跌了眼镜。都是河北梆子、京剧之类的戏曲,一句也听不懂。演员把好端端一张脸整得花里胡哨,身上披着寿衣似的大花袍子,仿佛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鬼。那些凶神恶煞在台上上蹿下跳,搔眉弄姿,咿咿呀呀的演得热火朝天。我却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观众大都是老戏迷,老弱残兵一样,稀稀拉拉的一片沧桑。唱到高潮的时候,有人带头鼓掌,却怎么也调动不起大家的情绪。我们站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我看了梦仙一眼,她正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们相视而笑。我抓起她的手往人群外面走。刚出来推了车,便有一个小男孩跟上来。他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怀里抱了一大束鲜花。 “哥哥,给姐姐买一支吧。” 我想绕过他,却被他抓住了自行车的后座。 “哥哥,你看这花多漂亮,姐姐一定很喜欢。”说完他看着梦仙,一副期待的样子。 我心想:这不是强买强卖吗?小小年纪就学会欺行霸市了,等长大了,非得混个黑社会头子不行。再说,又不是情人节,他怎么就想到卖花呢?谁买呀!要饭都比这个挣钱。 我掏出一块钱,对他说:“小朋友,买糖吃去。”他没接我的钱,却说:“这么漂亮的花怎么才值一块钱呢?”我说:“这一块钱是叔叔送你的,花我不要。”“你女朋友这么漂亮,怎么能没有花呢?你怎么舍不得为你女朋友买一朵花呢?”这小家伙人小表大,居然说得我无言以对。我无奈地看着梦仙。她给我一个迷醉的笑。她说:“这小孩儿挺可爱的,买一支吧,就当救济穷人了。” 我心里说,我救济穷人,谁救济我呀?我欠老刘的钱,到现在还没还清呢! 但我还是买了一支拿在手里,不知道应不应该送给她。如果送给她是不是就代表着什么,他会接受吗?如果不送给她,她会不会觉得尴尬?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梦仙把鼻子凑在花上嗅了嗅,“嗯,挺香的!为什么不送给我?”她泉水一样的声音略带羞怯。 我感觉她蒙在脸上的那层薄纱一下子被揭开了。她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这算是爱情吧!我这么想着,把花送到她手中。那一刻我看清了,这是一支玫瑰,鲜红鲜红的,就是我要送给林青的那种。我感觉心底有股暖暖的血液在奔流,就象得到一件梦寐以求东西,有一种想说却无以言表的兴奋。 梦仙接过花的时候,脸上荡漾了笑。象小石子投进湖里一波一波泛起的水纹。那笑又是如此的恬淡,让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家乡运河岸上的梨花。梦仙就是梨花在水底的倒影,只是眼前的这一朵,更加真实,更加可爱。 那天,她穿了一件浅黄色外套,一条咖啡色长裤。原本直直的秀发已经烫成波浪型的小花朵,弯弯曲曲的很有女人味儿。一阵风吹过,那些小波浪就欢欣跳跃。跳得我心神荡漾。 我骑上自行车。她又坐到后座的位置,轻轻抓了我衣角。这是我们最亲密的接触。 我说:“刚才唱的都是国粹,我是凡夫俗子,享受不了。”梦仙说:“我也只听流行歌曲,除了黄梅戏觉得还可以,别的就不好说了。”我笑了笑说:“挺好的东西,到咱们这一代,哎!”我这一声叹息还没完,自行车也跟着叹息起来,它说:“兹—”。 梦仙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 “完了,车胎没气了。”我不看就知道今天又抛锚了。这辆自行车自从到我手里,三天两头跟我闹脾气,说翻脸就翻脸。尤其喜欢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你越有急事儿,它越给你出乱子。 我无奈地对梦仙笑了一下,我说:“这哥们儿一定是个戏迷,听咱们不爱戏曲就不干了,非得把咱俩撂这儿不行。”梦仙说:“你唱段京剧给它听,它一高兴就自动好了。”我说:“我不会,一句也不会。”梦仙说:“我也不会,咱俩走回去吧。” 夕阳已经落山,天边挂着淡淡的晚霞。我推着车,和她并排走在安静的小路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与舒畅。 她突然问我:“有没有送过别人?” 我知道她指的是那朵玫瑰。“没有。”因为心虚,我回答得有些没有底气。其实,我送过许多花给女孩子。在认识林青之前,我一直追一个同班同学。我那时候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每年的情人节和她生日那天,我都会送一朵玫瑰。结果,追了两年,花没少送,钱没少花,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认识了林青,送花的机会就更多了,毕竟喜欢浪漫的女孩子都喜欢鲜花。 “连你女朋友都没送过?”她调皮地问。 “我可不敢说,怕你吃飞醋!”我诡秘一笑。 “你以为你是梁朝伟啊,自作多情!”她用鼻子哼了一下。 我哈哈笑了几声说:“我送过几火车皮呢,结果人家一个一个拿着我送的花和别人好上了,我真郁闷!” “哈哈哈,你再抢回来嘛,你这么油腔滑调的,骗个女孩子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我笑了一下说:“只可惜我这个张飞从来就不吃豆芽,所以也从来没骗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说这些的时候,梦仙正对着我微笑。虽然光线暗下来,我依稀可以看清她可爱的笑脸。 “前面就到家了,我请你吃晚饭吧!”我把话题转移了。 “为什么又要你请?”她问。 “我是男人,当然我买单。”我拍拍胸脯,摆出一副男子汉相。 “不行,你已经请过我一次了,我还没回请呢!”她一脸执着。 我说:“我从来不让女孩子请客,我吃不踏实。” 梦仙说:“咱们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输了请客。” 我双手赞成,“行,不许耍赖。” 结果前两局就分出了胜负,我虽败犹喜。 梦仙说:“我赢了,给你一次踏踏实实做人的机会。” 我说:“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人民给我这次机会,我会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的!” 梦仙指着我说:“你要是把头发剃了,就这副表情,还真象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劳改犯。” 我说:“劳改犯要是都跟我似的这么遵章守法,国家监狱就空了,直接画地为牢,把原来的监狱改成敬老院就行了。”梦仙听了就笑,笑得象她手里那支玫瑰。 18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老镇。我们在一家干净的小菜馆里坐下。还是两个菜两碗米饭,梦仙点的是一道香菇油菜,我点了一条鱼。 她吃了一口菜说:“你看这菜,看起来挺诱人,吃起来却没滋没味的。” 梦仙怎么总是吃油菜?这么一想,我又想到老马的“婚姻菜谱理论”。我说:“婚姻就象一道菜,色泽并不重要,关键是味道,如果色香味俱全,那就是完美的爱情了!” 梦仙吃惊地看着我,“没想到你还挺哲学的。” 我淡淡地一笑,说:“也没什么,从朋友身上悟出来的。” 她问:“是不是大部分的婚姻也和这菜一样,好看却不好吃呢?” 想了一会儿,我说:“我没结过婚,不知道!” 她感慨万千地说:“好几个已婚朋友都抱怨,说婚后的生活没有恋爱时甜蜜,看来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 我说:“不结婚爱情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们都沉默了,在沉默中思索其中的道理。 服务员把鱼端上来。我尝了一口,味道还算可以。梦仙却一直吃她的香菇油菜。我问她怎么老吃油菜。梦仙夹了一根油菜放在我碗里,笑了笑说:“婚姻就是一辈子只欣赏一道菜!” 我大吃一惊,这小女人竟然有如此深奥的理论! 她接着说:“天下的美食数不胜数,又有谁能尝遍呢?学会品一道菜,已经足够了!” 我听完,夹起油菜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和我做得相差甚远。用开水焯过,出锅的时候放了淀粉,油滑油滑的感觉,没有一点原汁原味。其实,好不好吃不能一概而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好吃与难吃没有统一的标准,这要因人而异。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好吃不如爱吃。 吃完饭,外面已经夜幕降临。我和梦仙依然并肩走在乡间的柏油路上。草丛里的蟋蟀正在演奏一曲交响乐,歌声连绵不断,跌宕起伏。 梦仙捏着那朵花嗅了一下,转过脸对我说:“说说你吧,恋爱和失败经过。”我说:“还是别说了,挺伤感的,说了你会哭!”她说:“我可没那么脆弱,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咱总结经验,再接再厉。” 我把我和林青的故事概括地讲了一遍,在动人和伤感的地方还添枝加叶,大肆渲染。听得梦仙眼里水汪汪的。听到我请假买戒指,而林青却去和网友约会的时候。梦仙说:“这也许就是造化弄人吧!本来两个完全没有理由分开的人,竟然劳燕纷飞,天各一方。也许老天有意磨练你们,当你们经得起考验的时候,自然就重逢了。”我说:“你以为我在讲童话故事啊?我们是永远也不可能了,她已经结婚了。”“哎,太可惜了,其实你俩挺投缘的……”梦仙没往下说,抬眼看着我。我却低了头,缄默不语。 走了一阵,梦仙又说:“伤疤怕碰,但有的时候必须忍痛揭开,伤口才能很快愈合。”我淡定自若地说:“无所谓,我是男人,这不算什么!”说完这句话,我的心竟然豁亮了许多,象吐出堵在胃里的石头。她听了,感慨地说:“其实,我觉得你们中间有个结,这个结在你们心上,是彼此的误解造成的。如果有一天,你们见了面说起往事,一定会感叹原来是这样,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珍惜这份缘!”我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她摇摇头说:“不是你认为的那样。你还想见她吗?”“不知道!这应该是件无所谓的事,见了又能怎么着?”她说:“其实你想见她,只是你一直在欺骗你自己,对吧!”我想了想说:“也许你说的对吧,不过我们的缘已经尽了,就算我见了她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信缘吗?”她问。“不知道,你呢?你觉得咱俩有缘吗?”我反过来问梦仙。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双颊却飘过一丝绯红,在夜色里,有一种醉酒般的美。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耳边只有蟋蟀的歌声。 “唱首歌给你听!”她说。 我当然求之不得,鼓掌表示欢迎。梦仙就唱了: 无所谓谁会爱上谁 无所谓谁让谁憔悴 流过的幸福是短暂的美 幸福过后才回来受罪 错与对再不说的那么绝对 是与非再不说我的后悔 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 放过了自己我才能高飞, 无所谓无所谓 原谅这世界所有的不对 无所谓我无所谓 她模仿杨坤的声音,略带沙哑,忧郁;悲伤中又饱含奋发向上的张力。我被她感染了,也跟着唱起来。唱完了,我说:“我觉得我没有歌词里写得那么豁达,人活着哪能不计较点是是非非呢?”梦仙说:“是呀,咱们都不是圣人,凡人自然有凡人的思维逻辑和做事方法。学着做吧,豁达会让一个人活得开心。” 一抬头,到了分手的路口。她要送我,我却要送她,我们争执起来。我灵光一闪,脑子里就冒出一个绕口令。这个绕口令是我临时编的,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怎么绕嘴,但多少有几分寓意和反讥。我是这样编的: 东头儿有个董老头儿, 西头儿有个习老头儿 两个老头儿喝小酒儿 一喝喝到二更后 董老头儿要送习老头儿 习老头儿又送董老头儿 你送我来我送你 一直送到出日头 为什么两人互相送 都觉得对方是醉老头儿 梦仙听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真能胡编滥造,这不是绕口令吗?都把我绕懵了。” 我说:“我要是连这点基本功都没有,将来拿什么资本当明星,拿什么哄全国人民高兴?” “你就做美梦吧!” 我说:“好啊,也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那天夜里,我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梦仙迷人的笑。我想,她应该是爱上我了,因为她主动约我,主动要我给她买玫瑰。李玉蓉抢走我的玫瑰,不就是一个例子吗?那首无所谓是她特意为我唱的。她选这首歌,在我看来完全是有意识的,她特意在宽慰我。她故意揭开我溃烂的伤疤,敷上外伤良药,让它早一天愈合。她的每个眼神都是那样的含情脉脉,她的每个动作都是那样的体贴入微。她一定是爱上我了!我也完全有理由爱上她,毕竟我和林青已经完了,彻底完了。有人说,当你丢失一件心爱的东西,最好的办法不是绞尽脑汁找回来,而是想方设法用另一件相似的代替。 我一点点清理着大脑的磁盘空间,象删除病毒文件一样,将林青所有的痕迹在脑子里一个一个清理掉。再让梦仙把所有的空间一点一点全部填满。耳朵里又飘起梦仙的歌声,沙哑而明朗,忧郁而高亢。我突然问自己:你爱梦仙吗?爱她哪里呢?梦仙只是林青的替代品吗?她是你欣赏的那道菜吗?你会一辈子只钟爱这一道菜吗?我竟不能自答。仰头望向窗外的天,窗外一片明朗,月亮快圆了。我对着天祈求:老天引领我吧,如果我爱梦仙,如果我们有缘,就让我梦见她吧…… 我在祈求中睡着了,却梦见了李玉蓉。她来上海找我,说喜欢我,凑过来吻我。我推开她。她又凑过来。再推。她还是勇往直前,象一只发现猎物的蚂蚁。我逃跑,拼命地逃跑,她在我身后追赶,紧追不舍。我跑来跑去怎么也跑不快,终于被她堵在死胡同里。一惊,就醒了。再睡着,便梦见林青。她手上分明戴着一支和我要送她的一模一样的戒指,但绝对不是我送的。她说:“你不是爱扔吗?我扔给你看。”说着,就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往草丛里扔。扔一只,手指上就变出一支,再扔了,还变出一只…… 醒来,窗外已蒙蒙发亮,林子里传来鸟鸣。我笑自己没出息,一个大老爷们儿,连个女人都怕。其实,我没有理由怕李玉蓉,因为我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亏欠。只是,这个属狗皮膏药的女人,一直对我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整天搞得我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八 19 老马当了班长,大小也算个芝麻官。尽避没有脱离体力劳动,但至少可以每月多拿五百块的带班费。所以按规矩,老马必须放血请客。 那天下了白班,老马把全班的工友都叫上。在新镇的一家KTV包了场子,要上一群小姐。这邦光棍儿汉子们,个个大喊大叫鬼哭狼嚎,疯狂得像二战时见到慰安妇的日本兵。 老马左手一个小姐,右手一个小姐,亲亲这个摸摸那个,可谓左右开弓。因为心情好,老马玩儿得有些奔放。他是又唱又喝,唱累了就喝酒,喝够了再接着唱歌,周而复始,轮流不息。他的酒量我无可厚非,歌却唱得让人咬牙切齿。而且,就那三四首老掉牙的歌,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重复;象战场上的程咬金,就会耍弄那三斧子半。老马的嗓门儿绝对洪亮,一张嘴象头公驴。 我说:“老马,你别姓马了改驴得啦,你这一吼就把母驴招来!”老马故意把声音拔得更高,扯了嗓子嚎。我问姜鹏有没有带卫生纸。他说:“你又不来那什么,要那东西干嘛?”我说:“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这小子给我一个鬼脸,伸手在身边小姐的口袋里摸,还真摸出一团。递给我。我抟成纸球,堵了耳朵。 老马一只手捏了话筒,一只手推开怀里的小姐,招乎另一个小姐过来。那个小姐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一脸稚嫩。她扭捏着走过来。老马一边唱,一边在小姐身上摸。我在一边冷眼旁观,看到老马的动作浑身火烧火燎的。小姐也附和着唱,却怎么也跟不上老马的调儿,因为老马根本就没在调儿上。老马的手摸到关键部位,小姐就扭一下身子。老马的手扑了空,象夏天趴在窗纱上捕食苍蝇的蜘蛛。但他不焦不躁,重整旗鼓,继续向禁区探索。 累了,老马坐在沙发上灌下一瓶啤酒。对那个年轻的小姐说:“你过来,坐到我腿上。”小姐不肯。她说:“我们只陪唱歌。”老马就恼了,吼道:“老子花了钱,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见老马吹胡子瞪眼,姜鹏凑到他跟前说:“老马,你这鸟人发什么疯,这又不是按摩院,你花三十块钱就想动真格的呀?一会儿唱完了带你去败火,别在这里惹事!”我抠出耳朵里的卫生纸,也过来劝。 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小姐扭着水蛇腰过来。她一脸媚态地对老马说:“大哥,别生气。她今年才十八,刚来这里不久,许多规矩还不懂。要不,让她下去,我侍候你。”说着撅屁股往老马腿上坐。老马却抬脚踢中了女人丰满的臀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都是他妈的鸡,鸡是让人干的,不就是钱嘛!大爷从来就没在这方面小气过。”说着,将一把百元钞票拍在茶几上。一瓶啤酒掉在地上碎了。年轻的小姐粉脸一下子气得煞白,回骂一句,“你妈才是鸡呢!”老马蹿起来就要动手,被我和姜鹏一把拦住,其他几个人也过来拦老马。小姐们象一群受惊的小鸡,争先恐后地逃出了包厢。 看来,老马是喝高了。老马喝起酒来跟我一个德性,总是竭尽全力,毫不保留,仿佛自己跟自己拼命。老马醉酒十回有九回闹事,酒一多思维就混乱,思维一乱看谁都不顺眼,而且嘴里的脏字不由自主地往外冒,谁也堵不住。骂人不过瘾就大打动手,他身上也常常挂彩,都是喝酒闹事得到的勋章。 很快,有两个保安提了棍子冲进来。老马拍着胸脯子喊:“我是你马爷,你几个狗日的冲我来。”我按住老马的肩,对保安陪着笑脸。我说:“这家伙喝多了,你们别跟他计较。”两个保安对我不理不睬,冲过来要打老马。眼看老马要挨揍,姜鹏喊了一嗓子,“打!”我们这群小老爷们儿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两个保安摞倒在地。 我拉着老马冲到街上,正好一辆出租车经过。老马说什么也不肯上车,非要打一架才够刺激。最后,大家都上去,却容不下我和老马。老马一摆手让司机开车。司机怕事,一加油门儿拉了几个人跑了。两个保安提了棍子从迪厅追出来。街上的凉风一吹,老马的酒就醒了大半。他迎上去,一伸手,抓住一个保安的胳膊,往后一带那小子就摔了个狗啃屎。另一个保安的棍子却砸在老马的背上。我从地上捡一块砖头对着保安砸过去,正好砸在那小子肩膀上。老马补上一脚,那保安也扑倒在地。老马是打红了眼打出了血腥,还要冲过去,被我一把拉住钻进一条小巷。巷子细而深遂,似曾相识。怕保安再追上来,我们三拐两拐就进了一扇门。 我的心狂跳不已,躲在黑暗里不敢出气。听见砸门声,问话声,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我正庆幸自己总算躲过一劫,却被一个女人拉出来。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拉我的偏偏是那个胸上有梨花胎记的女人。这里竟是夜来香按摩院。 老马见保安走远了,把怂人相揣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小鱼儿,小老妹儿,我把你的小白脸儿带来了!”拉我出来的女人,斜了老马一眼,却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小青,小青呢?小青在哪?”老马接着大呼小叫。我在心里骂老马:马洪彬,你就是条吃屎的狗,就算死也要吃屎撑死。 小鱼儿说:“小青这几天不舒服,那什么了,没来。” 另一个女人主动凑到老马跟前说:“我们这里新来了一个叫苏菲的,要不要尝尝?”老马又嚷嚷着要苏菲出来接客。 苏菲羞羞答答地扭出来,她看起来比小青还小,象个高中生。老马屁颠屁颠地搂着苏菲进了包房。 我默默地坐在沙发一角,藐视眼前的一切。我觉得自己分明是长板坡的赵子龙,可以在这种场所游刃有余,而毫发无损,我已经练就了一副刀枪不入之身。 那个叫小鱼儿的女人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老马在迪厅吃人家豆腐,打起来了,幸好我们跑得快!”小鱼儿说,“这个老马,早晚死在女人手里。”我没理她,独自坐在沙发里抽烟。 她把我手中的烟夺过来,吸了一口问:“你哪里人?” “河北。”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河北哪里?”她又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打扮得还是那样妖艳,只是举止收敛了一些。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又不是强奸在逃犯,还怕我举报你呀!我也是河北的,泊头人。” 我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对这个女人的讨厌竟然一下子减少了大半。 我说:“我也是泊头人,咱们是老乡。” 不经意间,我们竟聊起了家乡。似乎这根本不是风月场所,似乎我们不是嫖客和妓女关系,而是两个老朋友在促膝而谈。 “我说你对梨花怎么那么敏感呢?”她又把话题扯回自己身上。 我说:“我不是来玩儿的,是逃命撞进来的,今天不谈梨花。” 她把烟头儿塞进一只矿泉水瓶子里。“我的英文名字叫Cathy,你就叫我小鱼儿吧,大家都这么叫。”我觉得她的打扮和这个名字极不相称。 “其实,干我们这行的都有艺名的,我的艺名就叫小鱼儿。” 我想笑,但没好意思笑出来。我说:“干你们这行跟当明星似的。” “本来嘛,在这行混好了也是可以当明星的,许多明星都是干这行出身的。” “真的还是假的。” “反正我这么认为,况且,明星也有干我们这个的。只是人家的那个金贵,服务对象是大导演大财团;而我们这个卑贱,服务对象是工薪价层。举个例子吧:就好比小吃部和高档酒店,只是档次不同。” “你这个例子举得很经典!”我觉得她的话幼稚可笑,“Cathy这个名字不错,你还蛮有文化的。” “算不上文化,现在博士,硕士一划拉一箩筐,我算文盲了。” “那我是睁眼瞎,汉字认不得几个,英文连字母都认不全。不如这样,我把你的英文名字按音译成汉语,就叫你砍死鱼吧!” “哈哈哈,”她笑得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砍死鱼,血淋淋的,听着怪吓人的,还是小鱼儿好听,好多客人都这样叫我的。要不你叫我美人鱼吧!” 我想了想说:“美人鱼你可叫不得,多纯洁的名字啊……” 我还没说完,她已经一脸怒气地瞪着我,“别以为做我们这行的都象你想的那样肮脏,这个世界上谁也不干净!” 见她生气,我心里倒觉得不落忍起来。“看我这嘴,好容易在上海碰上个老乡,还……”我做出打嘴巴的动作,“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真象一条美人鱼!以后我就叫你美人鱼。” 正说着电话响了,是刚才一起唱歌的兄弟打来的。他说他们已经回到住所了,问我和老马怎么样,没被逮着吧。我说没事,我和老马在按摩呢。那边说:“老马这鸟人,这时候还不忘风liu快活,他就该给人家一棍子闷死。玩就玩吧,居然还关机,可把我们吓坏了,还以为让人家给办了呢!”我说:“老马这怂人比兔子蹿得还快,两条赖皮狗连我们的影儿都没见着。”那头听说我们没事,就放心地挂了电话。老马干体力活儿的时候,是从来不开机的,怕影响情绪。我和他相反,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我懒得关。 小鱼儿问我的电话号码。我没有告诉她,毕竟她是个小姐。虽然都住在地球上,虽然是老乡,但是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她也不介意,只是脸上闪过一丝失落,象一颗流星一闪而过,这是风月场上少有的神情。我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果她坚持再三,也许我会给她,可是她却把话题又转到了家乡。一聊到家乡,我就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淳朴可爱,完全和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的小姐判若两人。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也就二十岁多一点,穿一件天蓝色吊带短裙,裸露在外的肌肤白里透红。她蜷缩在沙发里,象一朵盛开的蓝莲花。 直觉告诉我,她绝不是一个水性杨花,轻浮放荡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做了小姐?为什么如此不懂得洁身自爱?在她厚重的脂粉底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在她忧郁而妩媚的眼神深处,到底有一颗怎样的心?我没有问这些问题的权利,就算我有勇气问这些,她也完全没有回答我的义务。 老马这次破天荒地不到一个小时就出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一棍子伤了肾功能,还是这个苏菲不如小青有吸引力。一出来老马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有没有带钱?”我问多少。他说:“三百。” 我谎称上厕所,偷偷点了一下,连一块的零钱都搭上,一共二百五十三块。我回来,悄悄对老马说:“二百五。”老马说:“说谁呢?没带钱就是二百五啊?”我忍着不敢笑出来,“我是说,我就二百五十块钱。”老马说:“你怎么不多带五十?我刚才那钱都扔歌厅里了。” 他拿钱去填大坑,还有脸埋怨我! 我说:“我把这些钱全留下,不够的你给人家打个欠条。”老马说:“操,我又不是黑社会,干这个从没打过白条。”说着就拿我手机发信息,要人送钱过来。 小鱼儿一眼就出来了。她说:“老马,你不用叫人送钱来了,留一根手指,这是你自己说的。” 我没听明白,问老马怎么回事。老马说,他在夜来香发过誓,如果搞秋后算帐,就断指为戒。 我是啼笑皆非。我说:“还有你这号人?” 我对小鱼儿说:“剁我的吧,反正我有十根,少一根也不碍吃不碍喝的。” 小鱼儿看着我冷笑了几声,仿佛刚才和她谈笑风生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她说:“你以为我在跟你闹着玩儿啊?这是老马自己给自己立的规矩。” 我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时又没说剁谁的。” 老马说:“操,剁就剁,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爷们儿!”说完向小鱼儿要刀子。 我急眉火眼地说:“老马,我陪着,你剁一根,我也剁一根,你剁两根,我就剁一对儿。” 小鱼儿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俩还真拿自己当烈士了!行了,走吧,我帮他垫上,下次来了记着还。” 20 我和老马从夜来香出来,太阳刚好落山。梦仙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街上,一会儿就到住所。她又问我明天打算去哪里玩。我这才意识到我该倒成夜班了,明天一整天可以休息。梦仙也正好歇周末。我很早就想去看海了,只是不认路,宿舍里的这群大老爷们儿都说海边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可看,所以没有人肯带我去。我一说去看海,梦仙就在电话里欢天喜地叫起来,“明天上午九点多涨潮,我正想叫你去看潮水呢,哈哈,心有灵犀!” 我相信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是心有灵犀的。心有灵犀就是两颗心能够息息相通,彼此感应。听一位老中医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灵磁场,每个心灵磁场都在不停地发出各种各样的电磁波。有血缘关系或者关系亲密的人,他们的波段是相同的,所以彼此之间会有心灵感应。 梦仙在电话里计算着,“从老镇到川沙要半个多小时,从川沙到白龙岗,再步行到海边,咱们明早七点半出发。”我说:“你开车去吧,这样就不用起那么早了。”她说:“开车多没派头,我找八抬大轿抬你去多排场!”这小丫头是成心戏弄我。我说:“也行,就这么定了,轿子里要有床,路上我可以躺下睡个回笼觉。”她在电话里说:“臭美,有床的轿子是棺材。”听完,我险些笑成兔唇。 我约她在老镇的一家小菜馆吃饭。她说已经做好了,要我过去一起吃。说实话,要不是老马这厮跟着,我一准儿跑去了。梦仙是讨厌老马的,因为老马看女孩子时眼睛总是直勾勾的,恨不得看到衣服里去,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在这方面我鄙视老马。 第二天我六点就醒了,当时宿舍里还是酣声一片。一打电话,梦仙竟然还没起。我说我正等在你门口,再不起来,我可进去掀你被窝啦!她就笑着骂我流氓,然后挂了电话。我偷偷地想:梦仙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有裸睡的习惯呢? 不到十分钟,梦仙就出现在我面前。 中秋节一过,天就有些凉了。那天她穿了一套运动休闲装,亭亭玉立的,很阳光。因为时间尚早,我建议去吃早点。梦仙双手赞成。老镇只有一家早点合我的胃口,生意却很惨谈。来这里的食客大多是北方人,南方人很少光顾。 我要了几根油条和两杯热豆浆。一边吃一边对她说:“我在老家每天早上都吃油条喝豆浆,上海面食少,没有什么好吃的,除了大米还是大米。”把一根油条折成两段,她说:“你呀,就跟这东西似的,太油!”我说:“这不能懒我,吃什么补什么。”这句话是我跟老马学的,他当时夹了一片钱钱肉对我说,“这东西大补,你得多吃,吃什么补什么。据说,古代皇上餐餐有这个。”我把老马的话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然后活学活用了。 我和梦仙并肩坐在车上。车外的风景向后远去,我想象着大海波涛翻滚,汹涌澎湃的样子。梦仙突然拉了我一把,“我晕车。”我正不知所措。她却把头倒在我身上,脸色煞白,一副痛苦的表情。我轻轻揽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说实话,看她痛苦的样子,我敢说,天底下最难过的人应该就属我。这种心疼的滋味,比病痛发生在我身上还难受。售票员斜了一眼,递过一个塑料袋。她说:“别让你女朋友吐到车上。”我撑开塑料袋。梦仙向我摇摇头,闭了嘴不出声。我看得出她是极力压制着,不想当众出丑。我说:“你吐吧,吐出来舒服。”她却把嘴闭得更紧,不再和我说话。我的心突然间被一只有力的手揪住,我感觉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 汽车一路颠簸,总算开到了终点。我扶梦仙下了车。她倒在我身上。我感觉她的身子轻飘飘软绵绵的,我的心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象被钢锥刺透一样。我敢确定,梦仙的痛苦有一半在我身上,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吧!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另一个也会疼! 一下车,梦仙就吐得一踏糊涂。我轻轻捶着她的背,她的背是那样的单薄柔弱。我捶得小心而有节奏。她吐完了,我用纸巾小心翼翼为她擦拭。她脸一红,把纸巾接过来,肩膀一转,只留给我一个侧影。 我到马路对面买了一瓶水,打开盖子,递给她。 她漱漱口,长长出了口气,“没事了!” 看见她渐渐恢复,我心里压着的那口气似乎也疏通了,那只揪心的手终于松开。我们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梦仙偎在我怀里,象个让人怜爱的天使。她弱小的肩膀靠在我身上,我的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着她的肩。她轻轻转过脸,看着我。我发现她的脸上染了一些红晕。她说她很少晕车,可能是吃油条太油腻。我在心里发誓,一辈子也不再让她吃油条。 在路边的地推上,买了几个苹果。我说:“你把早晨吃的东西都吐光了,过会儿一定会饿的。”我说这些的时候,梦仙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滚动,一不小心掉下一颗,晶莹得象颗水晶。那颗水晶就落在我手背上,瞬间从毛孔遍及全身。我看见她含泪的双眼竟然绽放了笑容,那一定是幸福的笑容,因为她的笑,比天边的彩虹还美丽。 我们相依而行,走得很慢。我在心里祈求时间就这样凝固,就停在我们生命的这一时刻,就停在两颗心相溶的瞬间,一直到地老天荒,一直到海枯石烂。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前进,走到尽头就看见沿海大堤。顺着长长的高尔夫球场的铁栅栏拐一道弯,浩瀚的大海就跃然眼前了。梦仙看了一下手机,她说:“刚九点,再有半个小时就涨潮了。” 我站在海边的岩石上,梦仙拿手机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也用手机为她拍照。海面波涛起伏,浪花飞溅。海风轻拂着梦仙波浪型的头发,她是此刻最美丽的一朵浪花! 我牵着她的手,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前。她的手象海绵一样柔软,我轻轻地牵着,怕一不小心弄疼她。她却紧紧攥着我,怕一失足掉进海里一样。海面突然吹来一股强劲的风,海水腾空而起,一个巨大的浪花象一条大鱼一跃而起,席卷而来。我立刻感到了海水的冰凉。梦仙说:“中秋,快上去,潮水来了!”我说:“你给我在潮水里照张相。”梦仙却拉了我的手往海岸上冲。“这样很危险,你不要命了!”看她一脸怒气,我就跟着上了海岸。 海水象发了狂,很快淹没了我们刚才所站的位置。我站在高处,看见潮水疯狂地冲击着堤坝的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冲到岸边的海水,碎成一片浓浓的雾,带着腥味和咸味飘到脸上,清爽无比。梦仙象只小鸟依靠在我胸口,她喃喃地说:“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吗?”我把她搂紧了,心底涌起一阵潮水,澎湃地冲击着我的心扉。“我会用生命呵护你,一生一世!” 梦仙后来告诉我,这次潮水是罕见的,涨潮的速度快得象钱塘江。我没有去过钱塘江,但那次潮水,揭开了我们之间的薄纱,让我和梦仙朦胧的爱情,一下子变得强烈而真切。 潮水退了,梦仙把留在水洼里的小鱼小虾和绿毛蟹一个一个往海里放生。一边放生一边说:“这些小东西,都有求生的yu望,都有生存的权力,它们回到家一定非常高兴。”我笑着说梦仙是菩萨。梦仙就回应我一个笑容。最后,她捡了一只漂亮的贝壳。她说:“让它为我们的爱情做见证。”我灿烂一笑,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梦仙把那只贝壳交给我,拿一只苹果放在我嘴边。我咬了一口。她在我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象是说给我听。 我看着这只漂亮的贝壳,突然想:爱情需要见证吗?有见证就一定是完整的爱情吗?我不是还留着一枚戒指吗?可是我曾经的爱情呢?爱情袭来的时候是潮水,当潮水退去的时候,爱情会不会经得起平淡的考验?会不会因为波澜不惊的生活而变得索然无味?我突然害怕退潮的落寞,那平静的海面是无边无际的惆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九 21 我决定不再和老马去那地方,我怕梦仙知道了会伤心。况且,我又不真嫖,犯不着给老马当陪绑。 一个中班快结束的时候,李玉蓉打来电话。她说:“中秋,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快过生日了,你打算送我什么生日礼物?”我当时心情正好,我说:“就送你三千万吧,千万要快乐,千万要健康,千万别再纠缠我!”她嘻笑着说:“前两个千万本小姐收了,最后一个退给你,这叫完壁归赵。我会用时间征服你,用真心打动你,就算死缠烂打,也要把你弄到我身边。” 听到“小姐“这两个字,我想到小鱼儿。心里就觉得惋惜,她是个机灵的女孩子,她也有善良的一面。也许是出于某种原因,她才从事了这个行当。生活就是一个残缺的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和无奈。每个生命都要背着属于他的幸福和痛苦,在人生旅途中匆匆走过。我又想到老马欠小鱼儿的钱,他是不是还钱给她了呢?虽然老马从来不赖帐,但老马跟我一样记性不强忘性强,什么事都不惦记着,有时候比我还马大哈。 我正百感交集。李玉蓉接着说:“我也辞职换了新厂,你走了,我心里就空了。呆在那里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整天没抓没挠的。我过生日你回来吧,我可想你了。” 我最烦李玉蓉拿腔捏调,说普通话不是普通话,说泊头话又不是泊头话。我说:“我工作忙得要死,我回不去。就算能回去,我也不去看你,我和你犯不着。” 李玉蓉在电话里有些伤心,她说:“如果你实在不愿回来,我就去上海找你。再看不到你,我就快发疯了!”李玉蓉简直是庸人自扰。 我说:“你别自作多情行不行?你要觉得你来了,我能接受你,你就来。否则,干脆到此为止,免得我老躲着你。” 李玉蓉说:“干嘛那么躲我,我又不是瘟疫,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我真想说,你比瘟疫还让人恶心,你就是老虎,你是只母老虎。可我没说,毕竟她是女孩子,毕竟人都有自尊,我不想撕破了脸。 “我有林青上海的住址,你要吗?”她突然把话题引到我最不愿涉及的问题上。 “李玉蓉,我告诉你,我不认识林青这个人,你最好以后不要跟我提她,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的,我的少爷,我的公子,我的白马王子!我听你的,我全听你的,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听你的。”原来李玉蓉也会花言巧语。 “你不再骚扰我,我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 “中秋,你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我呢?大话西游上的台词说得多好,曾经有一段……” 我只听了一句,汗毛就竖起来,“行了,你别肉麻了,我可真受不了你。我在上班,我得工作,挂了啊,别打了,再打我换号。” 李玉蓉只好很不情愿地挂了电话。挂之前她说:“你上班吧,等一会儿下班,我再打给你。” 为了避免李玉蓉的骚扰,我把她的号码设置了来电卫士。还没设置完成,手机又响了。我心想:这李玉蓉比投胎的还着急,才不到十秒就又打过来了。一看,却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着接了。 电话一通,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水一样的声音,“喂,是沈中秋吗?” “是的,你是哪位?”我对女人说话向来客气,除了李玉蓉。当然,对男人我也是彬彬有礼的,我那邦子死党除外。 “你猜。”她卖起了关子。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林青,只是她和林青的声音相差太大。林青说的普通话带着家乡味儿,被我笑称为泊头普通话。再有,林青是没有理由给我打电话的,除非她老公暴病身亡,她急着改嫁。我又想了想,我认识的女人总共就那么几个,而且很少打电话联系。我把所有认识的女生都猜遍了,对方还说不对。我干脆说:“你是耶利亚女郎!”她哈哈笑了一阵,接着说:“我可不是你的耶利亚,我是小鱼儿,Cathy,从老马那里要来你的号码。”我心里就骂:老马这狗日的,怎么随便把我的号码给别人?骂完了,又感谢老马给得对。我是典型的伪君子。 “老马还你钱了没有?这事我一直惦记着。” 她说:“还了。这个老马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我主动要他才给的。” 我说:“老马就是这种猪脑子,没心没肺,只记女人不记事情,别人借他的钱,他也会忘了要的。” 小鱼儿说:“不提老马了,你快下班了没有?请我吃夜宵吧,算是还我个人情。” 我兴奋得差点把头撞在机床高速运转的主轴上,又有女人主动约我了!虽然小鱼儿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但我觉得她本性并不坏。况且异性相吸,只要是女人,长得不太丑就能吸引我;当然,还是李玉蓉除外。我没把她当女人看,她是个男人婆。我这可不是好色,谁也别笑话谁,人各有志嘛!谁没点儿业余爱好?据说欣赏美女也可以长寿,这也算个养生之道吧! 人要走运挡也挡不住,正赶上那天机床自动运行程序,提前离岗也不影响工作。我和老马说先走,他连理由都没问就点头答应了。他说:“你走吧,有什么事我盯着。”把半盒烟塞给他,我说:“咱们厂数你老马是爷们儿!”老马一听乐颠儿了。谁不喜欢戴高帽子? 一出门,小鱼儿就从一辆出租车的车窗里探出来,招呼我上车。我挨着她坐在后排,立刻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这次,她用的是一种清淡的香水,象茉莉花的味道。 司机把我们送到周浦一条热闹的马路上。虽然已是午夜,街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吃饭的人三五成群,络绎不绝。 她为我倒上一杯啤酒,自己也斟了一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为老乡干一杯。”她说完开场白,一扬脖就把酒干了。 “在上海几年了?”我一时找不到别的话题。 “两年。”她倒满了杯子,抬一下眼皮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酒杯上。 “怎么干这行呢?”我总觉得她不应该做小姐。 “瞧不起我?”她看了我一眼,又干了一杯。 “没有,只是好奇。象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找个有钱人嫁了多好!吧嘛这么辛苦?” 她用鼻息哼了一声,“找个有钱人嫁了,和出来卖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反问。这个女孩说起话来就象扔转头,东一块西一块的,我怎么也接不住。干了一杯酒,我竟然想到了林青。林青不就嫁了个有钱人吗?她过得怎么样?但愿她过得幸福! 我想说她有很深的仇富情结,话到嘴边却被一口酒压了下去。她见我没说话,也沉默了。 我的世界一下子没有了声响,似乎听不到周围的人声和酒杯声。我不自觉地抬眼看着她。她穿了一件桔黄色紧身秋衣,外面套一件宽大的长衫,一条紧腰牛仔裤,身材的曲线在灯光的照射下越发的迷离诱人。小鱼儿那天竟然没有化妆。不化妆的她,清纯得象一颗清晨的露水。我第一次看到一张如此真实而美妙的脸。她的脸细腻白皙,透出一种清澈的水质感,左脸颊上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美人痣。她的眼睛象一弯秋月,明媚而迷人。睫毛不算长,但和睛眼搭配得妩媚绝伦。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小鱼儿吗?这是那个一头金黄,胸脯裸露的女人吗?这是那个语言放荡,举止粗俗的小姐吗?这是那个用赤裸的身子取悦男人,然后赚取他们钞票的风月女人吗?她不是,她绝对不是! “我为什么要干这行?”她向我端了端杯,“不干这行我还能干什么?”她的话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和绝望。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仿佛有人用鞭子猛抽在上面。 “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么?”我问。 她沉思了很久,惨淡一笑,眼神中掠过一丝凄凉。“你不必知道我的真名,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我们之间只有那层关系。” 她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她是一个让男人充满无尽遐想,却又捉摸不定的女人。她到底有着就怎样的故事和经历?恐怕是我永远也揭不开的迷。 看了一眼发怔的我,她说:“说实话,我现在做够了,每天对着那些王八蛋强颜欢笑,我都恨自己贱。可是谁会跟钱过不去?等再攒些钱,我就金盆洗手,找个男人一嫁,穷富没关系,对我好就行了。”说着,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幸福。我本来想劝她弃娼从良,听她这么一说就释然了。 “女人是要找个好归宿,都说婚姻是女人的全部,这话有一定道理。”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两个女人,一个是林青,另一个是梦仙。我心里竟矛盾起来,梦仙找了我算是好的归宿吗?我穷得一点积蓄都没有,又没什么本事,将来靠什么生活?就靠我干数控每月三千块的工资?买不起房,买不起车,象只寄生在城市里的虫子。我突然发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渺小到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22 “沈中秋,你知道吗?”她干了杯中酒,看着我说:“生活中的许多无奈,我真的无法面对,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麻醉来寻求解脱。做这行就是一种麻醉,一种解脱。” “是啊,生活就是这样,许多不尽人意,许多悲欢离合,许多月残人缺,许多生离死别,但是如果没有这些,一马平川的日子,波澜不惊的生活,是不是很乏味?如果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恐怕人这一辈子就一点儿乐趣也没有了。这些都是生活的点缀,都是生活的装饰品。麻醉里是没有解脱,麻醉终究要醒来,醒来后会更虚脱。” 她思考着我的话。沉默。良久,她说:“我觉得生活就象被强奸,要么拼命反抗,要么躺下来舒舒服服享受。”她点上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 我要了一支,抽了几口,也保持了沉默。 一支烟烧完的时候,她说:“与其被强奸不如随波逐流,不但没了痛苦感,还有钱挣。”她的话无比凄凉。 我突然想:如果生活真的是她说的那样,那么,我是前者呢?还是后者呢?恐怕我也没有拼命反抗的勇气。 “你的思想太阴暗,你应该看到光明的一面。”我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心里,到底埋藏着怎样深厚的阴影。 “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是看不到光明的,就象茂密树林里的草坪,它们恐怕永远也感受不到阳光的味道。”她又喝了一杯酒,接着说:“其实,别看我干这行,我最瞧不起老马这样的男人,整天风花雪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他家里有老婆,有孩子,有父母兄弟,不好好挣钱过日子,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他这种人最自私,心里想的只有自己的感受,从来不顾及别人。” “你们要不干这个,老马也不会有……”我说到一半就被截了。 “你错了,不是因为有某种商品就有市场需求,而是因为有市场需求才制造某种商品。如果没有市场,再好的商品都是废物。”我就着酒细细品味她的话。觉得似乎有道理,又似乎没道理。我可能是醉了。 “就算我不去做,好多人都在做,就算没有我们这个行业,老马这种人也会找其他方式消遣。这是人性倾向,说难听点儿,有些男人就这副德性。”我听了脸上就火辣辣的烧。“当然,不包括现在的你。”她的补充到底没能让我心里安生一点。我自嘲地想:不包括现在的我,不知道以后的我会不会和老马这类人一副德性? 正想着电话响了,是梦仙。她问我下夜班饿不饿,我说正在外面吃东西呢。她问我吃什么,跟谁。我说自己在吃炒米饭,问她要不要过来。她问我在哪里。我说在新镇。她说:“我去,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到。”我一听,心里一阵紧张。“你还真来啊,黑灯瞎火的,不如我给你带回去吧!”梦仙在电话里痴痴地笑出声来,“看把你吓得,以为我真去啊!我都睡一觉了,别说吃炒米饭,就是请我吃唐僧肉,我都不去。”我这才轻了一口气。挂了电话,小鱼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眼神犀利而明亮。我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对象?”她调皮地一笑。 “不是,普通朋友。”说完了,我又在心里骂自己。梦仙明明就你沈中秋的女朋友,为什么不敢承认? 小鱼儿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女人最忌讳男人骗她。如果她知道你骗她,你知道她有多伤心吗?”我竟哑口无言。可是,我能跟梦仙说我和一个小姐在吃夜宵吗? 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说:“如果我不做那行,你会告诉她,是吗?” “应该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吧!”我的回答含糊其词,分明就是此地无银。 她笑了几声,在我听来那完全是对我矢口否认的抗议。 “做我们这行,哎!”她叹息了一声,没了下文。 我说:“我在听,你说吧!” 小鱼儿看了我一眼,又说:“其实,有谁比我们干净?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政客?那些满肚子伦理道德,背后却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还那些是头顶花环,坐拥金山的阔佬?” 我想反驳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反驳的措辞。仿佛天下的公理都站到她的一边,留给我的只有随声附和。 她突然问:“做你们这行辛苦吗?”我说:“一年四季倒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熬夜,整个人被机床控制着,生活没规律,作息不固定,生物钟混乱,天天犯困,大脑迟钝,你说辛苦不辛苦?”小鱼儿刚要回答我的发问,我的手机就响了。她冲我一笑,“大半夜里,业务还不少,准又是女的,半夜里想男人的只有女人。” 一看来电,我乐了。我说:“这回你错了,半夜里男人也会想男人。” 是老马打来的。他说:“你小子跑哪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 我说在外面吃饭。 “你别蒙我,是不是去快活了?操,你小子敢吃独食,也不叫上我!” 我说:“我真在吃饭,不信我敲盘子你听听。”我就对着手机敲得盘子杯子叮当作响。 老马说:“你敲我也不信,这些东西哪里都有。” 我有些急躁,我说:“我可没你瘾大,不信拉倒,不和你说了,吃完就回去。” 老马说:“要我信还不容易?你给我带点儿吃的来,我就信了。” 一听就知道老马给我下套,我偏不上当。我说:“我没吃饭,泡小姐去了,你要吃自己想办法。” 老马说:“兄弟,好兄弟,我信了,我完全信任你。我快他妈饿死了,食堂里今天又是冷饭,一口也咽不下去。” 我说:“你死了正好,我们嫂子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老马倒有些不耐烦了,他说:“别费话了,记着给我带吃的回来,挂了啊!”我问他要什么,他说随便。刚要挂,老马又说:“别带一份儿,带两份来。”老马饭量大,象个饭筒,一个顶三个。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小鱼儿的话突如其来,让我猝不及防。 “咱们刚认识,不好说。”我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也怕不小心碰到她敏感的东西。 “那我就说说你吧,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有爱心,有责任心,请义气,喜欢助人为乐,虽然有点花心,但只是有色心没色胆。所以奉劝你少和老马这种人一块儿混,呆久了你也会变坏。” 听了这话,我不得不佩服起女人来。她和梦仙说的大致相同。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梦仙把一块软排夹到我碗里。她说:“多吃点,工作挺辛苦的。”我有些动情地看着她。她却低了头,她说:“不要和老马去那些地方了,他是什么人,他是什么名声,全厂都知道。你要是和老马呆久了,早晚也得沾染上那种坏习惯。”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话,默默吃着她夹给我的菜,心里却酸溜溜的。看来女人是聪明的,聪明女人看问题都志同道合。 不知不觉我们都有了醉意,只是小鱼儿醉得比我厉害,因为她比我喝得多。平心而论,如果单挑,我绝对不是她的对手。结帐的时候我要付钱,小鱼儿却抢先付了。 我说:“不是已经说好我请你了吗?” 她说:“说好了也会变卦的,天底下哪有你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再说,那天收了你钱总觉得过意不去,今天拿你的钱请你,算是扯平。” 我扶她上出租车的时候,手背不小心碰到她酥软的胸上,我竟然有了一种想再看看那朵梨花的念头。我问她去哪里?她醉得答非所问。最后,我把她送回夜来香。 几个女人拉着要我留宿。我逃命一样往门外挤。听见后面喊:“来呀,小白脸儿,今天不收钱,让你白玩。” 当我打车返回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老马正坐在铺上抽烟,搞得满屋子乌烟瘴气。 见了我就问:“给我带的夜宵呢?” 坏了,我把这事给忘了。我一拍脑袋,对他苦笑一下。 老马说:“我就知道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完,他从铺底下拉出一只大木箱子,摸出一袋方便面,干嚼起来。一边吃面,老马一边说:“不垫巴点儿东西就睡不着,你这鸟人,就没把哥哥放在心上。” 我自知理亏,不停地道歉。 躺下的时候,老马小心翼翼,还呲牙咧嘴的。他说:“那狗日的下手真黑,等下回,我非得把他那手爪子给拧断了。”老马是指打他一棍子的保安。那一棍子打得不轻,老马背上现出一道红晕,影响了生活起居。也就是老马,换成我这身子骨,非落个终身残疾不可。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几个女人的影子在我脑子里不停地闪,仿佛交通信号灯一样,红黄绿交替出现。林青,梦仙,小鱼儿,时而还闪出李玉蓉那张胖脸。 听说数数是很好的催眠方法。我从一数到九百九十九,大脑是清醒的。于是,又从九百九十九倒着数回去,大脑还处于兴奋状态。我就隔了位只数双数,却总是数错。干脆念女人的名字,林青,梦仙,小鱼儿,李玉蓉……一遍接一遍地念。念到最后竟全都是梦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十 23 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十一日,这个光棍节我上白班。 午饭的时候刚走进餐厅,梦仙就招呼我坐下。自从我们恋爱,我就没有自己排队打过饭。梦仙成了我的家庭保姆,一些琐事都由她全权代办。桌子上已经盛好了两碗鱼头汤,还有两盘米饭和几个菜。居然有一道是油菜。我悄悄对她说:“你就是一道油菜。”梦仙白了我一眼。我夹一根油菜放在嘴里,接着说:“我一辈子只欣赏你这一道菜!”梦仙从汤里捞出一只鱼头,放到我盘子里。她说:“你不是也爱吃这个吗?”我的心象被谁抽了一鞭子。我想到小鱼儿。梦仙是不是知道我和她单独出去过?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在含沙射影,还是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只不过是我太过敏感了呢? 我正想着老马凑过来,一屁股坐在梦仙旁边。他问:“你们什么时候办喜事?” 梦仙没看老马,故意不理他,低头扒着饭。我知道梦仙讨厌老马,我说:“你操这份心干嘛?” 老马说:“我是你哥们儿,能不操心吗?你们的事快点办!大伙儿都为你们着急呢,都老大不小了,凡事济早不济晚,快点办了得啦!” 老马的“办”字说得很重。中国话博大精深,一寻思一层意思,再一寻思又一层意思。他的“办”一般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这狗东西不管不顾,什么场合都敢拿人开荤。 梦仙似乎也听出老马在拿我们开涮,端了盘子换到附近一张桌子上。我说:“老马,你狗嘴吐不出象牙!多大个人了,就不能说句人话?”老马一脸无辜,用高出几十分贝的声音说:“我是好心,你怎么全当了驴肝肺呀?”见梦仙没看他,又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今天光棍节,今天办事会交好运。”我悄悄说:“我就知道你这根老淫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说完,丢下一脸坏笑的老马,端起盘子追到梦仙身边。 梦仙不声不响地吃着饭,一脸乌云。我把她盘子里最后一根油菜夹过来,放到嘴里说:“我陪你吃油菜,吃一辈子!”梦仙看着我“扑哧”一声笑了。 我下班比梦仙早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我就坐在保安室和门卫聊天。门卫三十多岁,山东寿光人,一口地道的山东话。泊头与山东交界,山东话和泊头话非常相近。我们第一次接触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因为他一说方言,我也随了他的调儿。一交流还是半个老乡呢。后来,每天进进出出都打招呼,一来二去就很熟了。 他悄悄对我说:“在公司说话一定要小心,以免祸从口出。厂里大部分人都是老板的亲戚,说错一句话,工作就难保了。” 我想到被开除的老杜。老杜在十月一没有明目张胆地跟公司抗议,当时他请了假,是有人向黄经理传了闲话,老杜才被开除的。那天,老杜站在送别的工友中间,他说:“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然后,潇洒地离开了。 我递上一根烟。门卫把烟夹在耳朵上,接着说:“刚过完年的时候,来了一个搞设计的小伙子,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编程的某某。没几天,小伙子就卷铺盖走了,一分钱都没拿到,白白当了一个月的义工。” “有这么严重吗?”我有些怀疑他的话。 “我吃饱撑的编这个!还有老杜,你们数控上的吧,在这厂也两年了,临走,不也给扣了一个月的工资?” 这话的确是真的,听说老杜为此还咨询过律师,想跟公司打官司,最后由于种种原因还是放弃了。辞职扣工资对我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我在泊头辞职的时候,就被扣发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带班费。 我说:“当头儿的要为工人说一句好话,就不扣那么多了。”门卫骂道:“那个大阴蛋哪有人心眼儿!他妈的欺下瞒上,踩着工人往上爬!” 他说的大阴蛋就是我们数控的殷部长,大家背地里都这么叫他。 他向窗外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你个秘密,你们那个殷头儿快滚蛋了,有人要玩拱卒。” 我对殷部长一直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这个人没什么能力,只会瞎指挥。指挥对了就找生产部邀功请赏,指挥错了就把责任往工人身上推,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数控车间有近一半人是殷部从老家调来的,如果他一下台,是不是要树倒猢狲散呢?我们数控怎么办? 梦仙隔了传达室的玻璃喊我。 门卫说:“咱们的话可别往外漏,保密!” 我说:“我要漏了一个字,把舌头割下来给你当下酒菜。” 上正常班的时候,我就是梦仙的专职司机兼保镖,包接包送。梦仙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搂了我的腰,头靠着我后背。她柔软的手臂缠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她轻微的呼吸。她说:“我能听到你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打鼓点儿呢。”我说:“我的心在为你鼓瑟吹笙,好听吗?”她就咯咯地笑起来,象个天真的小孩子。 前面是一段搓板路,坑坑洼洼的,我叮嘱梦仙抱紧点。梦仙的左手就攥住右手。我说:“紧点,紧点,再紧点……”她却伸手在我的肋骨上咯吱起来。痒得差点骑到路边的沟里。 我笑了一阵说:“女人是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做的,你摸摸我那里,是不是少了一根?” 梦仙摸索了半天。她说:“我怎么一根也没找到?都是肉。” 我说:“一定是上帝他老人家对我特别偏爱,把所有的肋骨都抽去造女人了,这下麻烦可大了,那么多女人,我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啊!” 梦仙在我腰上拧一把说,“花心大萝卜!” “晚饭吃什么?”我问。 她想了一会儿,说:“咱们包饺子吧,我们老家很少吃饺子。” 我说:“行,买两斤速冻的得啦,自己包挺麻烦的。” 梦仙说:“你包给我吃嘛,我想尝尝你们老家的饺子!” 我说我不会。 梦仙说:“我教你!” 我说:“你真麻烦!” 梦仙又拧了我一把,她说:“打光棍儿不麻烦,一个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一人吃饱,狗都喂了。” 我说:“你怎么越来越象东北女人,泼辣!” 她抡着两只小拳头把我后背当成鼓,捶个不停。 在菜市场,我们因为饺子馅儿问题讨论了半天。终于还是她做主,买了一斤韭菜,还有半斤猪肉馅。 正往回走,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我按下接听就后悔不该当着梦仙接电话。万一是小鱼儿打来的,梦仙会不会不高兴?结果,我的担心是必要的,只是打电话的不是小鱼儿,是李玉蓉。 “今儿个光棍儿节,我给你唱首歌吧。”还没等我批准,李玉蓉就唱了起来,是景岗山的《我的眼里只有你》。 一听李玉蓉的声音,我就来气。要不是身边有梦仙,我会没有风度地臭骂她一顿,然后毫不客气地挂掉电话。我看了梦仙一眼,悄悄按下那个红色键。刚放进口袋,手机又响起来,我执意不接。手机响了停,停了响,像个闹钟没完没了。 梦仙说:“接啊,男子汉,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我一接,竟是小鱼儿。 她开门见山地问:“干嘛呢?小扁棍儿,打半天也不接我电话!” 我说:“没事,你的电话怎么敢不接呢!” 她笑过之后说:“今天光棍儿节,请我吃个饭吧。”我说我今天不方便,改天吧。 小鱼儿说:“那就算了,等你方便的时候补。”说完,挂了。 梦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人缘不错嘛,都是女的,都是你的肋骨?” 几个漂亮女孩子从一家美容店走出来。我悄悄指了一下,对梦仙说:“是啊,这些也都是。” 正好有一条狗叼着一根猪肋条从马路的一侧蹿到另一侧。梦仙指了指说:“这根也是?”说完,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梦仙对我说她原来不会包饺子,是刚从网上学的。我说:“我还以为你会呢,原来也是个蹩脚小姐,得,咱俩就阎王爷打糨子——糊鬼吧!” 回到家,却忘了买面和作料。我去超市买了一小袋富强粉,一包十三香。刚走到街上,又想起一样东西。打电话问梦仙家里有没有。问了半天,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好返回超市买了一根擀面杖。 一进门,梦仙已经换掉工作装,穿了一件艳红色的睡袍。她头发高高盘起,用一只发夹束在脑后,美丽的脖子白玉一样呈现在眼前。她脚上穿一双和睡袍颜色相似的棉拖,显得雍容华贵而不失清纯。在我眼里,她有一种安静的美,不象玫瑰那样张扬,不象牡丹那样绚丽,她象百合那样清纯,她象睡莲一样羞涩。她在不经意间透出一种质朴和天真,虽然没有巨大的诱惑力,却有极强的穿透力。象黄昏的箫声,你在听到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却可以传到很遥远的地方。我痴痴地看着她,有些眼花缭乱。 梦仙脸上绽了笑容,“站在门口发什么愣,我这里又不需要警卫员。”我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走错门了呢!”她把眼睛眯起来说:“这身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映出睡衣的颜色。我说:“漂亮!你是我见到的最最漂亮的女人,你知道吗?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肋骨了。”她说:“你的肋骨那么多,满大街跑,我可不稀罕,要做,我就做唯一。”把东西放下,我双手捏着她的肩,情意绵绵地说:“卢梦仙女士,我,沈中秋,郑重其事的告诉你,上帝抽掉男人的一根肋骨造成的女人,是男人的唯一;而你是上帝用他全部的肋骨创造的,所以,你是我的全部!” 梦仙的脸上立刻溢满了幸福。突然,她脸色一变说:“你就会耍贫嘴,该把你嘴堵上。”我说,那你就给我堵上吧!我闭上眼想象她吻到我唇上的感觉。梦仙却用透明胶带粘了我的嘴。手舞足蹈地说:“哈哈,这样看你还怎么贫!”我一把揽过她,扯掉嘴上的胶带,向前一倾,就吻在她美玉般的脖子上。她的身体倒在我怀里,柔软得像一团棉花。我顺势而下,轻轻解开她衣领的扭扣,接着是第二颗……我看见她粉红色蕾丝纹胸,浅浅的乳沟两边是两座美妙绝伦的小山丘,若隐若现的,让人无限向往。我轻轻爬过一座山,跨过中间的峡谷,又翻过另一座山。那山柔软而富有弹性,绝对不是石头堆成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的舌头笨拙地在她光滑的脖颈上游走。我听见她粗重的喘息声。手指从她纹胸的缝隙往里探,遇到了困难,却怎么也解不开她背后的小贝勾。她轻轻拿开我的手,说:“别得寸进尺了。”我装聋做哑,继续着动作。她说:“你再不放,我可喊救命了!”我说:“你喊吧,看谁来救你!”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小何回来了。”梦仙的这句话比喊救命还灵。我象一只被拉出水面的龙虾,一下子松开了钳子。小何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 24 小何是上海人,因为家离公司不近,就干脆自己出来租房住。她还没进门,看见我就说:“还不快来接驾,累死我了。”我慌手慌脚把她的包拎到客厅。 小何对梦仙说,她有个表姐结婚,请了两天假要回去一趟。一边说,一边进屋收拾东西。我问她要不要我送。她说一会儿有人来接。果然,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一辆普桑在楼下响喇叭。小何把头从窗户探出去,冲下面喊:“宝贝,上来帮我拿东西。”小伙子象个训练有素的消防队员,不到半分钟就蹭蹭跑上来,又搬了东西蹬蹬跑下去。我想帮忙,又不好意思进小何的房间。谁知道这小丫头在里面做什么呢,万一在换衣服,我这一进去就春guang泄尽了! 小何一走,家里就剩下我和梦仙。 我把擀面杖在梦仙眼前晃了晃,“刚才我要问的就是这东西,专门轧饺子皮儿用的。”梦仙说:“这个还用得着买呀,找个瓶子也能轧啊!”我说:“你怎么不早说啊?我拿回去退了。”梦仙说:“行,你要是退不掉,罚你不许吃饺子。”梦仙知道我是故意逗她,她倒将计就计。我说:“那我还是不去了,万一我要退掉了,你就得挨饿,你要饿出个好歹来,我多心疼啊!” 梦仙一笑,转身去和面。她笨手笨脚的在面里乱揉,很快就粘了一手,怎么也搓不掉。她不急不躁,一点点地搓,很耐心,很贤慧的样子。我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感动。馅儿也是梦仙调的,我尝了尝,口轻,又放了一些盐。我负责擀皮儿,梦仙捏了一会儿说手酸。我们就调换了工作。 饺子的味道出乎我们的预料,我想应该和心情有关。那天的饺子虽然比不上过年时吃的肉丸儿饺子,但绝对比速冻的味道好许多。梦仙不停地往我碗里夹,她自己却没怎么吃。我知道,她有些吃不习惯。 我说:“在我们老家新婚都要吃饺子。饺子一下锅就捞上来,盛在一个碗里。新郎新娘也只用一双筷子,一人一口的吃。” 梦仙说:“你尽胡编,一下锅怎么会熟呢?不煮熟了怎么吃?” 我说,不能煮熟了,煮熟了就不生了。当婆婆的等他们吃了饺子就问新娘,生不生?回答当然是“生”,要不,就生不出小孩子来了。 梦仙乐得前仰后合。她说:“你们那里还这么迷信!”我说:“这不算迷信,应该叫浪漫!” 饭后,天刚黑下来,她建议去街上走走。我知道她没吃饱,晚上要饿。我正要去超市给她买点吃的回来,就爽快地答应了。她让我躲在客厅,又换了一身衣服,挽上我的胳膊出了门。 一阵风拂过,轻柔柔软绵绵的,和梦仙的身体一样柔软。夜色里的梦仙一身洁白,她是月光里的仙子圣洁无瑕。 她突然问:“你QQ的网名叫什么?”我说:“叫顽铁,我是生锈的烂铁,等待发光的机会,根据顽铁生辉取的。”她说这名字有些压抑,换一个。我说:“倒过来就不压抑了,铁顽,和铁一样顽强!”她笑,“怎么老和铁有关?你和铁是亲哥们儿啊!”我说:“我是干数控的,当然和铁兄弟情深!”她说:“我网名叫Moongirl,月光女孩儿,怎么样?好听吧!” 我抬头看一眼树梢的月亮,那分明是梦仙映在天上的笑脸。我说:“好听,叫月光仙子更适合你!”梦仙说:“这个名字也不错,你再多想几个,和月亮有关的,我挑一个最好的。”我说:“你干脆叫嫦娥,月亮就是你们家房子。”她嫌俗气,让我继续想。我把月老、月嫂、月芽儿、禅月、蜜月,只要和月亮扯上关系的都说了,梦仙还是摇头。我又冥思苦想了片刻,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和女人息息相关的一个词。只是没敢说出来,怕梦仙骂我流氓。 我正绞尽脑汁,老马打来电话。他说,一会儿去夜来香,问我这边有没有戏,不行的话干脆一块儿爽一回。我说:“我这边你不用惦记。你自己去吧,小心别淹死!”老马哈哈笑着说:“我回炉再造啊!”然后就挂了电话。我看了一眼梦仙说:“老马打来的,要请我去洗澡。” “那你就去吧!”她轻声细语,每个字都是那样的婉转动人。 我轻轻吻了一下她美丽的脸,“在我心中,谁都没有你重要!” 梦仙说:“你的嘴有时候甜得象吃了蜜,有时候损得象一把刀子。” 我说:“我这嘴是损了点儿,我但心眼儿好。老家有一句话叫‘刀子嘴豆腐心’,我就属于这种类型。” 前面路过一家超市。我说:“你在门口等一下,我去买一把锁!” 梦仙一脸不解,“你买锁干什么?” 我狡猾地一笑,我说:“给你买的,你用得着。” 梦仙摸了一下我的额头。“你不发烧啊,说什么糊话?” 我说:“你拿锁把我的嘴锁上,钥匙你保管,什么时候要我说话,就开锁,不让说,就一直锁着。” 梦仙把眼泪都笑出来,“我要是把钥匙弄丢么了怎么办?” “那我就当一辈子哑巴。” 说着我进了超市。梦仙乖乖地等在门外。 我买了一包蛋黄派一包压缩饼干,还有一袋火腿。梦仙眯着眼睛问:“这是锁?”我说:“你晚饭没吃好,半夜会饿的!”梦仙的眼睛一下湿润了,她把头靠在我胸口抽泣起来。我轻轻搂着她的肩膀,想把全世界的温暖都给她。女人的心有时候脆弱得象一张纸,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会让她们感动得泪流满面。 梦仙抹干了泪,向我说起了她的经历: 大二那年,梦仙在一次学校书法比赛的颁奖大会上认识了王枫。王枫来自苏北农村,家境贫寒成绩优异,他一边勤工俭学,一边考研。梦仙得知了他的家庭背景,就对这个才华出众又在学校食堂做勤杂工的小伙子有了好感。她总是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两颗年轻的心越走越近,撞到一起就擦出了火花。王枫是个有志青年,他说先以事业为重,等到事业有成了,再和梦仙谈婚论嫁。毕业后,王枫在上海一家外贸公司找到了对口工作。而梦仙却时运不济,象个嫁不掉的姑娘,一直待字闺中。最后,为了离王枫近一些,她在大千公司做了文秘。王枫以他的刻苦和努力,在短短半年时间就成了公司的骨干。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他抱着梦仙哭了,委屈的象个小孩子。梦仙如同母亲一样抚mo着他的头,“哭吧,哭出来就不压抑了。”我联想到当年的这个场面,心里就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的。在王枫来那家外贸公司两年后,他出差去了美国。临行,梦仙把自己给了他。他们约好等他回来就结婚。两个人用电子邮件保持联系。感情大都是经不起等待的,等待是横跨在心和心之间最大的鸿沟。半年后王枫告诉她,他已经在大洋彼岸找到了比她更适合自己的人。一个美国女人,一个腰缠万贯的美国富婆。娶了她,可以拿美国绿卡,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起初,梦仙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可是后来,渐渐觉得他是认真的,而且通过邮件发来好多他和那个美国女人亲呢的照片。 我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比陈世美还薄情寡义的男人,这个人不但背信弃义,还厚颜无耻地把背叛当作炫耀的资本。 和王枫一同出差的另外两个人回国后,把一张金卡转交给梦仙。里面是王枫送给她的一笔美金。梦仙把金卡一折两半,往大洋彼岸发了最后一个邮件。内容很简单,就短短六个字:你死到美国吧! “都过去了,日子要往后过的,人总不能活地怀旧里,很累,忘了吧!”我语重心长地说。 “你能忘得了过去吗?”她轻描淡写地反问。 这一问,我竟哑口无言。我真佩服那些说假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们,他们怎么就能把假的说得那样声情并茂,把虚的说得那样心安理得呢?反正我不能。我淡然一笑,笑得很不自然,仿佛有沙子打在脸上抽搐一样。 我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起来。 “少抽点儿,伤身体。”梦仙的每个字都充满了关切。 我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仿佛要踩碎她所有不愉快的过去。看见我的举动,梦仙的脸突然平静起来,平静得象静止的明月。我试图在她平静的外表寻找些什么,到底这个平静如水的女孩子,深藏着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一阵风打过来,有沙子打在我脸上,针刺一样疼。我扫视一眼夜色,夜色朦胧,一切朦胧。我似乎看见前面是波澜不惊的海,海的对岸,那个叫王枫的家伙,正过着他富庶而心安理得的生活。我暗暗在自己的心上上了一把锁,把我和梦仙的心锁在一块儿。我向天祈祷,祈祷这是一把没有钥匙的锁,一辈子也打不开,一辈子都让我们锁在一起。 从那以后,我们谁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一切都恍如隔世,一切都仿佛与我们毫不相关。生命必然要承受一些重量,也只有这样,生活才会脚踏实地。 我把梦仙送回家,把那些食物放在她床头,叮嘱她饿了一定记着吃。她一下子抱住我,我们很自然地吻到一起。我捧着她美丽的脸,两条舌头象蛇一样缠mian游弋。我的双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摸到她丰满而柔软的臀部。她上衣的第一个扭扣很合时宜地自动开了,我试着解开第二颗,第三颗……。她的上衣轻轻褪去,白玉一样的肌肤散发着女人特有的香气。我低头,在她洁白的脖子上吸出一个椭圆形的红晕。 她推开我,“快回去吧,天不早了。” 我承认我沈中秋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我从来不强人所难,更不强迫女人做她们不愿做的事。我走到楼下,看见梦仙正从窗口望着我。那一刻,真有一种返回去抱住她的冲动。 手机里有五个未接电话。最后两个是小鱼儿的,前三个是李玉蓉用那个坐机打的。还有一条李玉蓉的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怪我不接她电话。宿舍里还亮着灯,老马的铺空着。他的电话又关机了。 我躺在床上,关了灯。黑暗里,我的世界却是明亮的,满脑子都是梦仙美玉一样的身体。她已经在我心里点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我失眠了。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失眠呢?这么想着,我发一个短信给她,手机却一直没有动静。我打过去,她已经关了机。 老马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回来了。他象一头牛,倒头就睡,呼噜响了一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十一 25 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小鱼儿打来电话。她质问说:“让你请我吃饭有那么难吗?还能花穷了你呀?”我说:“我这刚要给你打电话,你倒催上了。”她哼了一下说:“甭跟我来这套,就今天,我一会儿就到你公司门口,请我吃肯德基。”我说:“没问题,你就是吃我的肉,我也得兴高采烈地割呀!”她说:“你又不是唐僧,吃了又不能长生不老,我不稀罕!” 我给梦仙打电话说有事,下班就不等她了。梦仙在电话里啊了一声,没有说别的。 小鱼儿一边吃着鸡大腿,一边说:“有人说,聪明的女人可以激励男人,秀美的女人可以迷惑男人,有才华的女人可以吸引男人,有地位的女人可以玩转男人,什么都有的女人可以搞惨男人。你说我是哪一类?” 我说:“你是迷惑男人的那种,所有的男人都抵挡不住你的美色。”她笑得很夸张,笑得我心里有些发毛。“那你呢?你抵挡得住吗?”她的双眼象两湾秋水,明亮而清澈。 平心而论,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她有娇好的面孔,美妙的身材。她有江南女子的温柔,也不乏北方女人的泼辣,只是做这行当,我一直觉得可惜。她的美丽对男人有着绝对的杀伤力,如果不是那朵梨花,我想,我早就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了。 “你知道什么叫红颜薄命吗?”她停了笑,我看见有些凄风苦雨在她脸上乌云一样掠过。 我摇摇头。 她吸了一口奶茶,接着说:“其实,没有哪个灵魂不向往光明,只是当一个灵魂寻不到光明的时候,才失望地向更黑暗的地方坠落。”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竟给我讲了关于她的故事: 她二十二岁,在单亲家庭长大。父亲在她十岁时和别的女人跑了,扔下她和刚满四岁的弟弟。母亲是个下岗职工,每天起早卖煎饼,也兼职为别人洗洗涮涮,缝补缝补,挣点辛苦钱。寡妇带孩子的家境不说也一定是贫寒的。祸不单行的是,小鱼儿的母亲在四年前患上了腰间盘突出。这个贫寒的家庭彻底陷入了绝境。她放弃了高考,辍学工作,想努力挣钱报答母亲,可是却处处碰壁,处处冷水。2003年十月,她被朋友叫到江苏工作,去了才知道是传销。她一个人偷偷逃出来,没敢回家。她怕母亲担心,于是骗母亲说自己在江苏工作如何如何好。其实,当时她狼狈得差不多要沿街乞讨了。她从江苏辗转来到上海,在上海混了半个月,身上的钱差不多花完了。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出现了。她说可以帮她介绍工作,她象垂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就这样,她和中年女人坐地铁,转乘摩的来到新镇开始了做小姐的生活。小鱼儿接的第一个客人是个台湾人。客人一见小鱼儿就喜欢得拍出三千块。经过老妈子的讨价还价,开处费涨到四千。只是,她仅仅拿到五百块。当她拿到这笔钱的时候,她的心在疼。她知道,自己坚守了二十年的贞洁,已经被自己廉价卖掉了。那天,她哭了一夜,直到流干了眼泪。她恨自己下贱。可是,贫穷难道就不是一种下贱?在所有人都以经济的眼光看世界的时候,没有钞票和下贱到底有着怎样的差别?见她哭肿了眼,老妈子似乎也动了怜悯之心,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还塞给她一百块钱。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知道既然已经弄湿了鞋子,就义无返顾地趟着水过河。 我的脑子里出现了那个台湾人蹂躏小鱼儿的情景。我恨不得把牙咬成碎屑,我恨自己怎么不能一刀砍死那杂种。可是,象小鱼儿这样的女孩子,在如今又有多少呢?恐怕,每天有人主动伸了脖子让我砍,我都砍不过来。我干脆把自己砍死算了,那样我就不觉得痛了,所有的所有全部解脱了。 小鱼儿看了一眼,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世界规律是弱肉强食,而不是同情怜悯。一无所有的人出卖的只有身体,拥有许多的人出卖的却是诚信、良心,还有灵魂。”我想到林青,她移情别恋,嫁给也许她跟本就不爱的有钱人,算不算出卖灵魂呢?这恐怕是个永远也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我开始对眼前这个漂亮小姐刮目相看了,她背负的生活的沉重,是我无法想象的。她本质并不坏,只是选错了行业。也许在当时,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而是行业用强硬的手段选择了她!老天爷赐给她如此漂亮的外表,却把她的命运安排得坎坷曲折,这是上天的公平还是上天的不公平?我也得不到答案。 沉静了好一会儿,我说:“听了你的经历,我心里挺难受的,老天爷造了穷人,又要折磨穷人!”小鱼儿淡然一笑,“就当磨练吧!”我正想问磨练和折磨的区别到底在哪里,手机响了。是梦仙。她问我回不回去吃饭,想吃什么。我说在外面吃,不用等我。挂了电话却想不起刚才的话头。 小鱼儿吃完两只鸡大腿,看了我一眼,“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儿?”我说这会儿还不饿。其实,听了她的遭遇,我的胃里就发堵,什么也咽不下。她说:“附近有座公园,环境不错,进去看看吧!”我说:“走,陪你散散心,我也难得来一趟。” 捡一排安静的长椅坐下,外面的喧嚣和嘈杂就与世隔绝了。 我说:“将来有什么打算?”她坐在我身边,在盛开的秋菊丛里,她是最美丽的一朵。小鱼儿看了一眼我望向远处的脸,她说:“打算倒有,只是有些遥远,再干两年,等攒够了钱就改行,自己开个店什么的。”我说:“钱可没够,再多也嫌少!”她说:“我只要给我妈养老的钱,她都五十多的人了,身体不好。为了生活,每天三四点就起来做早点;她腰也不好,一直强顶着。我妈从年轻就没享过一天福,我这样挣钱只想让她的老年幸福一点!”听完小鱼儿的话,我眼窝发热,我在心里祈求上天一定要成全这个小女人的小小愿望。到底有没有老天爷或者上帝?我不知道,就算没用,至少能减轻我的痛苦。 她突然问:“哎,将来有人娶我吗?你会不会娶我?” 我有些措手不及。我说:“如果我女朋友不反对的话,我非常乐意娶你!”其实我的心是矛盾的,我会娶一个小姐做妻子吗?我怎么生活在别人不解的眼光里? 她的手指在我脑门儿上戳了一下。“男人的愿望是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属于他;而女人的愿望是自己只属于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也只属于她一个。” 我说:“男人在感情方面不如女人专一!”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了小鱼儿的父亲。 小鱼儿的电话响了,她应付几句就挂了。然后,对我说:“我得回去,小青这小妖精把钥匙锁屋里了,几个人在门外等着呢!” 我说:“你不是住夜来香吗?”她告诉我她们在新镇租的房子,夜来香只是上班的地方。 出租车先经过老镇,我下车的时候塞给司机五十块钱。原因不是出自男人的面子,而是对小鱼儿那个小小愿望的援助。我明白自己做这些是微不足道的。但我是沧海一粟,只有这么微弱的一点点力量。 26 本来一拐弯就可以到住所,一看时间才七点多,一个人想在街上走走。路过一家网吧,突然想起很久没上网了。 网管要我出示身份证。我说:“我背过号码了,写下来行吗?”网管把一支笔递给我。我在吧台的小本本上胡乱写了一串号码,然后找一台电脑坐下。 打开邮箱,有一封青儿发来的邮件,发件时间是光棍节夜里十点。我把鼠标停在删除键上,想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 沈中秋,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忘记该忘记的人,珍惜该珍惜的人。李玉蓉是个好女孩,她那么爱你,为什么不接受她?为什么还要一次次伤害她? 林青象个幽灵,时刻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对她却一无所知。林青一定是受了李玉蓉的指使才发这个邮件的。我的脑子突然跳跃了一下:这个青儿会不会根本就不是林青?我回想着青儿发过的几个邮件,只有第一个象林青的口气,后面的怎么琢磨怎么象李玉蓉说出来的。我的头开始发胀,仿佛一只快要打爆的皮球。 我打通了李玉蓉的电话。 “哈哈,中秋,你头一回主动给我打电话,我感动得都快哭了!”李玉蓉在电话里兴奋得象中了大奖的彩迷。 “你少废话,我问你,那个叫青儿的邮箱是不是你的?” 她无辜地说:“怎么了宝贝,干嘛动那么大肝火?” “是,还是不是?”我更加火冒三丈。 “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她的反问印证了我的判断。 “我告诉你,李玉蓉,你甭跟我玩儿阴的。惹毛了我,没有你好果子吃。你也别痴心妄想了,我姓沈的就算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要你这种破烂货!”我喉咙里塞满了枪药,一张嘴全是火。 “你骂吧,如果你骂出来高兴你就骂。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值!”说着她竟呜呜地哭了,哭得伤痛欲绝。李玉蓉很有表演天赋,上高中的时候,我就领较了。她这辈子要是不当演员,真是影视界的一大损失。 我把那个叫青儿的联系人拖入黑名单,仿佛割掉长在心上的一个肉瘤。心却一下子空了,空得象一只倒完酒的瓶子。 一个人找家小酒馆,不声不响地喝着闷酒。一杯一杯的,想把心填满,心却越喝越空,最后连脑袋都只剩了外壳。桌子、椅子、墙壁、全世界都在旋转。 踉踉跄跄出了门,一个人在街上晃。我一个接一个的拨电话,不接通就挂断,这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快感。一个电话打进来。我不接。再打。还不接。 我站在桥头,双手凭栏,看着桥下闪着灯光的水。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高声唱起来,一张嘴竟是杨坤的那首《无所谓》。我感觉有人抱住我,死死地抱住我。她哭,我却在笑。笑所有的人,笑这个世界。其实,这个世界是水做的,而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点着烟,按在手腕上,看看是烟被熄灭,还是我被点燃。烟没有熄,我也没有烧起来。我的烟被人夺走,扔进河里。我看见一个红红的斑点,流星一样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最后跌进万丈深渊里死去。我盼着下面不是水,而是汽油。这样就会有一把火烧掉这个世界,烧掉所有的痛苦和幸福,烧掉所有的正义与邪恶,烧掉所有的公平和不公平,也烧掉所有的爱情与仇恨。 我对着桥下大喊:“怎么不着火?烧起来,烧起来呀!”有人摇着我肩膀,“中秋,中秋!”我终于注意到那张脸,是梦仙。 我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她把我点燃了,我们化成两团火焰,越烧越旺,越烧越狂,终于合二为一。世界也跟着燃烧起来,我们在火焰上跳舞,跳得几近疯狂,直到筋疲力尽,直到我们双双化作一团灰。 天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床上一片狼籍,地上凌乱地散着几件衣服,还有一件粉红色蕾丝纹胸。我想:一定是又做chun梦了,这段时间总是春心荡漾的。突然又觉得不是在梦里,我一机灵坐起来。身边一个人也被我吓醒了,是梦仙。我下意识地撩被子,往里一看,全明白了。 我说:“咱俩,咱俩昨晚有没有……” 她的脸羞成了一朵桃花。 我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梦仙揉一下眼睛,说:“你昨天喝多了,打我电话却不让我接,我打过去你也不接。就打电话问你宿舍的人,他们都说没见到你。我担心你出事,跑到街上去找,正好听见你在唱歌,就把你带回来了。”她没有说接下来发生的事。其实她不说,我已经不言自明了。 我恨不得一刀把自己给阉了!我是真心爱梦仙,但是,如果要得到她,完全可以在两相情愿的时候。这算什么?酒后乱xing,还是强暴?我回忆不起当时的情形,只记得身上烧了一团火,我在火里上蹿下跳。手腕上还有一个烧伤的泡,四周已经肿得老高,红红得象座小山丘。 我狠狠地煽了自己一巴掌。“沈中秋,你混蛋!” 梦仙拦住我,捧着我的手,泪就扑簌簌掉下来。“你一点儿也不疼惜自己!” 我替她抹着泪说:“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把头埋进我怀里,我的胸口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我抱紧她,想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我想起昨天邮件里的一句话,“忘记该忘记的人,珍惜该珍惜的人”。我爱梦仙,我会珍惜梦仙,一生一世! 第二天的白班上得很轻松,全部是程序,中间只换了两次刀。其余的时间,都是在想念梦仙中度过的。 老马一有空就跑过来问我,“晚上到哪儿爽去了?”这小子一张嘴就说那些事。我故意不理他。他又说:“怎么样?这小助理好吃不好吃?不错吧!一晚上烧了几火?” 看来我不反击,老马是不罢休。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不想正事儿,满脑子男欢女爱。”老马说:“不想这些就不是老爷儿了。”我一拳打在他胸口,我说:“你自己数着点儿,看这一拳头能烧几火!” 老马虽然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但从来不和兄弟动手,所以,我可以随意把他当耙子,而不必担心他还击。 中午吃饭的时候,梦仙往我盘子里夹了一个大大的红烧狮子头。我调皮地说:“我这身子骨儿还用得着补吗?”梦仙偷偷踢了我一脚,说:“没个正经!”其实,我没那意思,梦仙这一曲解,我自己也心虚起来。她看了看我身上的工作服说:“把脏衣服拿来,晚上帮你洗洗,脏成这样,跟没爹没娘的孩子似的!”我这人有点儿懒,衣服脏了能将就便将就,扔几天再拣干净的穿。 我没有把衣服拿过去,梦仙便亲自上门来收。她把我的背包倒个底儿朝天,一件一件往外捡。翻来翻去就发现了那个小盒子。她打开,问我是不是送给她的。我一看见这东西就堵心,“我会给你买更好的!”说着,我夺过来,顺手从窗口扔出去。听见“啪”的一声落在竹林的地上,象扔掉一块沉重的记忆。我和林青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些爱情像流星一闪,永远都不会重现。她是我应该忘记的人,她只是我生命旅途中的一个过客。 梦仙吃惊地看了我好半天,没说一句话。 晚饭是我做的。还是那道梦仙最爱吃的菜,外加一个紫菜汤。本来打算她吃完这道菜一感动会留我住下。楼下车一响,小何却回来了。 小何带来了她姐姐结婚的喜糖。看见我在做饭,就说:“多做点儿,我还没吃呢?” 我说:“你男朋友怎么管送不管饭啊?” 小何说:“他忙,应酬去了。”她剥一块糖放在梦仙嘴里说:“男人一旦有了点儿事业,整天就在外面吃吃喝喝,还上那些地方去。你说咱们女人是找个没钱没事业、老实本分的好呢,还是找个有钱有事业却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好?” 我说:“我不是女人,我怎么知道?” 梦仙说:“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小何说:“梦姐,我看中秋这人就挺好的,老实厚道,虽然没什么事业,但为人踏实体贴,你找了他算是有福了!” 一听夸自己,我赶紧抢一句,“小何说得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女人嘛,找个有钱的是名气,找个厚道的是福气!” 梦仙听了就咯咯地笑。小何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看了一眼梦仙,她却低了头。 我说:“明年五一吧,到时候别忘了随份儿厚礼。” 小何说:“你还指望这个发财啊!就送你们三千万吧,千万要和睦,千万要幸福,千万要白头到老!” 小何的这三千万,比真正的三千万还有价值,钱算什么?幸福比什么不重要? 27 我和小鱼儿经常打电话聊天,我们聊得很投缘。有时候下夜班,她会把出租车停在门外,带我一起吃夜宵;或者把热乎乎的盒饭送到我沾满油污的手里。 不久,就传出一些流言蜚语,我说跟一个小姐怎么怎么着了。我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因为我问心无愧。 那天,王海涛问我,“沈哥,你是不是跟那个叫小鱼儿的小姐走得太近了?”我问他听到什么了。他说:“我听到什么不重要,你有没有想过梦姐的感受?”其实我想过,只是我觉得,如果别人一传闲话,我就做出变动,说明我真的和她怎么着了;所以,我以不变应万变,谁爱怎么嚼舌根子就怎么嚼,我心安理得。王海涛这一提醒,我却改变了主意。一方面为梦仙,一方面为我自己。毕竟小鱼儿是个小姐,毕竟和她交往过密,有损我沈中秋伟大光辉的形象。 我开始编造拒绝小鱼儿的种种理由。那些借口一个一个似乎都站得住脚,一个一个又都牵强得不攻自破。小鱼儿仿佛未卜先知,很久再没打过我电话,也再没出现过。 时间一长,我心里倒空落落的,惦记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打电话给她。她说:“我最近很忙,顾不上找你,等几天请你吃饭!”过了几天,她还是没动静。我再打电话找她,她还是那个回答。我隐约觉得不对劲,她一定有事瞒着我。 那天下班,和老马去了一趟夜来香。老马这家伙突然专一起来,死啃一个小青。 我问一个小姐小鱼儿在哪。 她拉了我的手说:“找我不行吗?我技术比那小妖精好!” 我说我只找小鱼儿。 她摸一下我的脸,“真是个情郎,还挺专一的!小鱼儿有客人,你排队等着吧!” 我座地沙发上等。脑子里是小鱼儿和一个男人赤裸裸滚在床上的画面。有只鸡在我心上一口一口地啄着,每一口都牵掉一块肉,每一口都钻心的疼。我打小鱼儿的手机,手机开着,却没人接。我三步两步跑上楼,听到一间房间传出电话铃声。我开始砸门,砸得两手发麻。 门一开,小鱼儿出现在我面前。 “你跟我出来!”我拉了她就往外走。 “我凭什么跟你出去,你是我什么人?”她挣脱了我的手,怒目圆睁。我却一下子软了,象只霜打的茄子。 我是她什么人?老天爷都不知道! 那个嫖客从屋里出来,在我身边经过,鄙视了我一眼。他肥头大耳,象头猪。我恨自己没有胆量一拳把那杂碎打翻在地,我也没有理由这样做。小鱼儿问得对,她是我什么人?我能娶她吗?我自己都不敢面对这个问题。 缓和了一下气氛,我说:“这些天没你的消息,一直惦记着,过来看看你。” 她说:“你是来看我的还是给我搅局的?” 我被她问住了,我明明就是来搅人家生意的。 小鱼儿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她接着说:“以后不要来了,这地方不适合你,咱们也不是同类,交往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我问她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 她说:“有没有人说,都是明摆着的事儿,你希望自己的名声跟老马一样吗?”我没有出声,却用沉默做了最明确的回答。 回去的路上,老马说小青的技术如何突飞猛进,如何耐人回味。 我却无比失落。是因为失去一个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朋友,也因为小鱼儿这个孤独、无助的女孩子在我心灵上深深的触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十二 28 十一月底的一个早晨,我正在做梦,手机哗哗地响起来,一接听是姐打来的。 她的话里带着埋怨和不满,“中秋儿,你怎么回事?不要家了是吧,走了都快三个月了,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咱爸咱妈多惦记你呀,知道不?” 我一听,直骂自己混蛋,怎么就光顾自己疯玩儿竟忘本了呢?我向姐道了一大堆歉,她总算消了气,嘱咐我一定要往家打个电话。 家里没装电话,我打到邻居刘嫂家。不一会儿就听见妈的声音。电话里的她鼻音很重,妈是老鼻炎,天一凉就堵。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说没有,却问我在这边怎么样,习惯不习惯,还叮嘱我要吃好、喝好、睡好、休息好,天冷了记着加衣服,小心别感冒。我眼圈一红,就有泪在眼眶里转。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离开的这八十多天,妈一定是数着日子度过的,可我倒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我问爸还上不上工,累不累。妈说一结冰就停了,去铸造厂干零活儿了。 挂了电话,我搜肠刮肚的难受,突然产生了要回家的渴望。给殷部打电话请假。他问我请几天。我说五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批了。我又给梦仙打电话。她刚起床,正准备去上班。 我说:“你别去上班了,向苗总请个假,跟我回趟老家,丑媳妇见公婆的时候到了。”他说:“大清早,你说什么梦话!”我说:“我没说梦话,我已经请了假,马上就坐车走。”她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我说:“没有,只是咱爸咱妈想儿子了,我得回去看看。”梦仙说:“这也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呢。再说,这几天忙,就算请假,苗总也不会批准。”其实,我只想打电话通知她,至于要不要带她回老家,我也没准备好。梦仙说:“我跟苗总说一声,送你上火车。”我说:“你别这么兴师动众了,就在老镇送我上公交吧!” 我推醒死狗一样的老马,告诉他我回家一趟,已经请好了假。他没睁眼,啊了一声,又死过去了。我打电话给小鱼儿,她却关机。我又发短信给老刘和赵国庆,说我今天回泊头,抽时间大家聚聚。 一到楼下,梦仙就等在那里。她提了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有碗面、活腿、饼干,还有一些水果。她一脸不舍,我搂着她的肩,不知道说什么哄她开心。 她问:“几天?”我说:“五天。”她说:“那么久!”我刮了一下她小巧玲珑的鼻子,笑着说:“才五天,姑奶奶,又不是五百年!”她一脸忧郁,“五天还短啊?你要能活五百年就成孙猴子了!”我说:“我要是孙猴子,就拔根猴毛变一个沈中秋出来,打发他回家,我留下来守你一辈子!”梦仙听了就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在眼眶里转。 在公交站,我心里自相矛盾起来。眼巴巴望着汽车开来的方向,又盼望汽车不要来,就象第一次和梦仙吃过晚饭的黄昏。可是汽车偏偏很快就来了,大家一窝蜂往上挤。我松开她的手,一阵风吹过掌心,有丝丝凉意。 上车的时候,梦仙做了一个心心相印的手势。我捂了一下胸口,我们的心已经重合在一起。透过窗口,看见梦仙含泪的眼,我的心也湿漉漉的。 头上火车,我又给小鱼儿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 梦仙打来电话,问我上车了没有,有没有买到座位。我说:“刚开始检票,现在不是运输高峰,想买站票都难。” 车一开,就收到老刘的信息。他告诉我穿厚一点,家里下雪了。我打过去,听到磨光机嗡嗡的声响。“你怎么不早说?我都上车了。”老刘说:“我早就发过去了,你怎么才收到?”我就在电话里对着老刘骂通信公司。骂完了又觉得自己无能,明明知道一些东西质量不好,收费又高得离谱,偏偏没有勇气拒绝使用。 接着是老马打来的电话。他说:“一睁眼你的铺就空了,又跑哪风liu快活去了?你这不吃肉的,哼!”我说:“你真是条死狗,我明明告诉你我回老家了,你当时还应了一声呢。”他说:“有这回事吗?想不起来了。”我笑得酸了鼻子。我说:“咱俩这脑袋瓜子简直是巧同造化,这哪是脑袋,分明是两块长锈的铁疙瘩。你把这事给姜鹏、增兵他们说一声,别到时候找不着我,跑电台登寻人启事或报警什么的。”老马嘿嘿笑着说:“你要是丢了,不用那么麻烦,去一个地方准找得到你。”老马说话第一次让我感觉心里舒坦。我和梦仙谈恋爱的事,在公司已经是众所周知了。 中午的时候,赵国庆打来电话。我没接,一接就是长途加漫游。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我发短信告诉他,我在回泊头的火车上,到家还早呢! 我正想着给梦仙编个短信。她的信息就来了。她问我吃饭了没有,吃的什么?听说北方冷,有没有带厚衣服?我告诉她,火车上热气腾腾的象掉进蒸笼里,一张嘴就能吃到白嫩嫩的馒头。可能因为忙,梦仙没有回信息,我心里就多了一个期待。 去吸烟室抽根烟,有风从车厢连接的缝隙吹进来,隔了毛衣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梦仙在下班的时候给我回了短信,她说她一天都心神不宁。我发了许多安慰的信息,总算把她哄高兴了。 窗外已是黄昏,残阳如血。我这人容易触景生情,一股凄凉便涌上心头。试着拨了小鱼儿的电话。仍关机。火车呼啸着将路边的景物抛向身后,却怎么也抛不掉我心里对她深深的挂念。远近高低的山上,曾经枝繁叶茂的植物,都已经在寒冬里死去,漫山遍野全是枯干的尸体。路旁的树也掉光了叶子,象一排赤身裸体站在冬天里的怪人。落日的余辉斜照在池塘的冰面上。冰面一闪就刺中了我的眼。我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 29 火车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在第二天上午总算到了泊头。透过车窗就能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一下车,一股强烈的寒流扑面而来,我立刻打了个喷嚏。我知道,是梦仙正想我呢。 电话一打,她就接了。她说:“你到家我就放心了。听说你们老家下雪了,赶紧买件厚点的衣服穿上,小心感冒!”我说:“你放心吧,我都奔三的大老爷们儿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吗?” 一出站,老刘提了个塑料兜站在那里,见了我远远就招手。他没变,还是那副样子,黑黑的,偏瘦,戳在那里象一棵冬天的枣树。 老刘从兜里取出一件厚棉袄。他说:“快穿上,这几天又降温了。”我说:“冲老哥这份儿情,我心里就暖得象点了火炉子,现在光了屁股满大街跑都不带哆嗦的。信不?”老刘把棉袄往我肩上一披,眼睛在镜片后闪了一下。他说:“信,你又不是没裸奔过!” 出站不远,有个羊汤馆。要了两碗羊肠子,一边喝,我一边说:“这东西好喝,在上海没见着卖的。我都仨月没开羊荤了。老板,加点儿汤。”老刘说:“不开荤还胖了呢!”我的确是比离开泊头时胖了些,毕竟在上海这段时间心情舒畅。 “你和嫂子怎么样?”我问。他轻轻一笑说:“破镜重圆,两口子过日子有时候就象小孩子过家家,想一出是一出,等这急着过去,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我说:“有人说婚姻是一辈子只欣赏一道菜,你觉得这话有没有道理?”老刘的黑眼珠在镜片后转了半天,他说:“有是有道理,可做起来难啊!”他看了一下时间,说:“我今天没请下假来,就不留你了。回家给大叔大婶带个好,等你回来咱哥儿俩再聚。”我说:“你留,我也不住,我都三个月没回家了,归心似箭呀!”老刘哈哈一笑,说:“看你这话说得,还真拿自己当华侨了。” 饭钱自然是他抢着付的。老刘,大实在人一个,如果为几块钱,两个男人你争我抢,就闹笑话了。上了公交车,他又折回来,对我说:“这件棉衣是送给你的,刚从商场买的打折的,不值什么钱,不用惦记着还。”我心里一热,有说不出的感动。 打电话告诉刘嫂,我中午之前到家,让她转告一声。我又给姐打了个电话。一听我到了泊头,姐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说:“你动作挺麻利的,说回来就回来了。”我说:“我是孙悟空,一个跟头就翻回来了。”姐说:“你就会臭贫。”我说:“我姐的话我哪敢不听,你一个命令,我就得雷厉风行。”姐说:“不跟你胡掰了,我马上收拾东西回家,想吃什么?”姐最疼我,从小到大,什么事都让着我,有好吃的也省下来给我留着。我说:“吃饺子吧。”姐说:“出门饺子,进门面,你吃反了。”说完,又问我吃什么馅儿的。 我到家的时候,妈和姐正在包饺子。大门一响,她们就带了一手面跑出来迎我。妈一脸笑容,额头却多了几道皱纹。我看了觉得心酸。 里屋的炕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面板、面盆、馅儿盆,还有一盖莲儿包好的饺子。姐对我说:“咱妈偏心,我回娘家从来没这样待过,你一回来就好吃好喝,高接高送的。”妈对姐说:“闺女再好,出了门子就是人家的了。儿子到多咱都是自己的。等你到我这份儿上,也一样。”妈的鼻腔发闷,脸色腊黄。我说:“妈,你感冒了?”她说:“吃片感冒通就好了。”我伸手用两根指头给妈按摩,从额头到到鼻梁骨,一点一点反复按。很快,她的鼻子就通了气,说起话来鼻音轻了许多。 姐说,她的婶婆婆要给我介绍对象,问我见不见。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妈就抢先说:“不见!”我说:“妈,你怎么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难道真是母子连心?”妈说:“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想什么,妈能不知道吗?”姐听了在一边直撇嘴。妈接着说:“我看那个李玉蓉挺好,长得胖胖大大的,又知道疼人,工作也好!”我说:“妈,你能不能不提她。”妈一脸疑云,“李玉蓉怎么了,那丫头有心计,能说会道的,将来一定能当起家来。”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大男子主义,反正我不赞成女人当家。毕竟在大众眼里,女人当家,男人没面子。我说:“我又不傻不乜,还用得着娶个母老虎来狐假虎威吗?”妈说:“你老实巴交的,将来受气。”我对妈的话表示不屑。 姐在一边张了几回嘴都没插上话,最后终于抢了一句,“小秋儿,你别听咱妈的,你自己拿主意,到底见不见?那头还等着我回话呢。”“咱妈说不见,我就不见。”妈听了一脸自豪。姐连续碰了两次壁,脸色就不好看,不声不响地捏着饺子。 我把手机里的照片给姐看。姐吃了一惊,“上网下载的吧。”我不置可否,又拿给妈看。我对妈说:“这个比李玉蓉好一万倍。”姐凑过来看个没完没了。妈抿嘴笑了一下问:“哪里的?”我说:“苏州。”姐说:“那么远!”妈不知道苏州,也不知道姐所说的那么远到底有多远。就问姐。姐也说不清那么远到底是多远。 妈把脸一沉说:“好看是好看,就是忒远,走动起来不方便。”我说:“现在哪还有远近,交通这么便利,上下车就到了。”妈说:“交通再方便,近了也比远了好。”姐在一边给我帮腔,她说:“人类都跑月亮上去了,脑子还这么死!”妈一瞪眼,“你成心要跟我抬扛是不?”姐被顶了一扛子,不言语了。妈接着说:“小秋儿,你明儿个去接李玉蓉,你俩的事儿年前办了!”我说:“妈你怎么越老越专治,快赶上慈禧了!”妈说:“专治也是为你好,当父母的哪个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过好日子?”我摇摇头苦笑一下没说什么。 吃饺子的时候,姐突然说:“李玉蓉好象是我们村的姥姥家,听说她们家人品不怎么样。”这话妈不爱听,她冲姐说:“你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吧?”姐说:“妈,你怎么好话坏话都分不清了,我是惦记咱家娶个厉害儿媳妇,一家子受气。李玉蓉那家子人到底怎么样,你自己扫听扫听,我说什么你也不信!” 爸天黑才回来,一身油漆味。我闻了脑浆子疼,我不知道爸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他一坐下,就往龟裂的手上一圈一圈缠着白胶布。我叫爸。他哼了一声。爸是反对我去上海的,他还在生我的气。我说:“爸,这是你爱吃的大锅酥。”我拿一块放在爸嘴边。他似乎消了气,咬了一口。我心里却是甜的。他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让我老操扯!”我想起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过了年,我又长一岁。我把手机递给他,指着屏幕说:“这个行不行?”爸说:“你甭唬弄我,这是演电视的。”妈和姐就在一边笑。我说:“我给你娶个明星当儿媳妇,咱一家子都光彩!”爸说:“你别跟我打马虎眼,这事儿要再没个眉目,你就别给我去上海了。”姐在一边替我说话,“爸,小秋儿没唬弄你,这可是真人。”爸从我手里接过手机,一边看一边笑。“你得把她带家来,让我这老头子,心里也踏实踏实!”我说:“没问题,等下回就把她给你带来。”说这话的时候,我看了妈一眼。她坐在炕沿一言不发。 第二天,妈没有催我去接李玉蓉,也没再提起她。姐的话到底起了作用。 在家住了两天,每天和梦仙发了许多短信,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她身边。我在第三天说要走。妈拎了两个塑料袋,一袋是大枣,另一袋是花生米。她说:“大枣是去寒的,煮饭放两个防感冒;这个是生长果,养胃,没事儿就嚼几粒。”我知道大枣这几年都卖了青枣,很少有人留到秋后。妈一定跑了许多家才找到的。我说:“妈,你鼻塞的时候,就跟我那样按按,一按就通了。”爸正在站院子里,往自行车胎里打气。我说:“爸,我走了,你注意身子。”爸说:“走吧,你再回来的时候,记着把谁带回来就行了。” 火车是中午的,正好可以吃个午饭。赵国庆上夜班,跑到车站来送我,说什么也拉我去饭店好好撮一顿。老马中午提前下班,也过来了。大家都没喝多少酒,酒这东西只是陪衬,交流感情比什么都重要。 饭间,赵国庆提到李玉蓉。我把话给他截回去。李玉蓉已经很久没骚扰我了,但愿她已经把我忘了! 分别的时候,我把一个信封交给老刘。里面装着我为给林青买戒指,借他的钱。老刘说:“急什么,我现在不缺钱!” 我敢断言,老刘这是一句假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缺钱。 30 还是我第一次去上海的那列火车,只是感觉比第一次更慢了,遇上站就停。好象拉着这些车厢的不是火车头,而是一头苟延残喘的老牛。和梦仙发了一路短信,最后手指都酸了。梦仙在短信里说,要到火车站接我。我说你还是上班吧,大老远的跑什么,还得请假。梦仙就笑我年纪轻轻的犯糊涂,明天是周日。 一出站,梦仙象只小鸟一样飞到我身边。三个月前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我脑海里又浮现出她第一次接我时的情景。 我问:“是不是开车来的?” 她说:“你以为你是国家干部啊,动不动就车接车送!”说完她咳嗽了一阵。 “感冒了?”我问。 她说:“嗯,都是你惹的祸。” 我一脸无辜,“天地良心,咱俩隔了几千里,怎么跟我扯上关系了?” 梦仙说:“就是因为你,我是想你想的!” 我疼惜地说:“傻丫头,想就想呗,感冒干什么?” 她小嘴儿一撅说:“这表示人家想你想得深嘛!” 耳边合时宜地传来《梁祝》那忧伤凄美的旋律。我眼珠一转说:“你想得还不够深,你看人家梁山伯想祝英台,想得积念成疾,最后竟命归黄泉。祝英台也算侠女衷肠,肝胆相照。竟然为了那段本来算不上爱情的爱情,活生生钻进坟窟窿里陪葬!这才叫忠贞不渝,这才叫生死相随!” 梦仙捶了我一拳头,她说:“我都这样了,还拿我寻开心!” 我揽她入怀,凑过去吻她。她一躲,“小心传染。” 我说:“你一个人生病我于心不忍,咱俩都感冒才好,这叫同病相怜!” 梦仙把脸侧给我。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很凉,有些发紫。 我关切地说:“买点药吧,吃了好的快!” 梦仙又咳嗽了一阵,停下来,她说:“不用,你一回来就好了!” 我想起一首诗的最后几句,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大意是这样: …… 如果我死了 把我埋在自己的地里 这是我深爱的土地 祈求老天把你也收去 就让我们的白骨赤裸裸地搂着 一万年还爱着 看我有模有样地朗诵完,梦仙说:“内容挺感人,情景不好,白森森的有些吓人!”我说:“这是一位前辈专门为咱俩写的。”梦仙听了直摇头,“吓死人了,我们不变白骨!”我拉着她的小手问:“不变白骨,变什么?”她想了想说:“变蝴蝶!” 回到公司得到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高方红和一个网友同居了。浸在泡沫里的爱情能不能长久呢?我在心底一遍遍地想。第二个消息是:小鱼儿已经离开了夜来香。是老马告诉我的。我试着打她的手机,已经停机了。 我一回来,梦仙的感冒果然很快就好了。病这东西,一半在身体,一半在心理。心里觉得自己没了病,身体上的病就容易药到病除,甚至不治而愈。这个理论是我提出来的,基本属于缪论。但是,你又不得不承认主观意识的能动性。 我不是唯心主义者,也不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如果科学是第一生产力,那么哲学必然是第一生命力!这个理论也是我提出来的。或许,又是一个缪论,谁知道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十三 31 十二月中旬的一个中午,我还在睡觉。老马推了推我,问我去不去夜来香。我装睡不醒。 最后,他扔下一句,“还说我,咱俩都是死狗。”就独自走了。不久又打电话给我。我一猜就知道这小子没带钱。我不接,别人泡小姐我买单,我凭什么犯这种贱?很快,他发来一条短信。里面说:不让你送钱,有重要事。我一看,睡意全无,什么重要事,难道是…… 我正想着,老马又打进来。一接,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说:“老马,一会儿功夫,你怎么变成娘们儿了!回炉再造了?” 她说:“你才回炉再造呢,我不是老马。” 我问:“那你是谁?” 她没告诉我她是谁,却说出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她说:“小鱼儿被派出所抓起来了。”我的心象被谁猛然砸了一砖头似的。我问:“为什么?怎么回事?”她说:“还能为什么。”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好办。我说:“怎么办?”她说:“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用得着打电话找你吗?” 老马在那边说:“中秋,你找找小何,小何是上海人,也许她能帮上忙。”我说:“小何一个小泵娘家,她能帮上什么忙?”老马却装起了孙子,“那我不管,反正我跟小鱼儿也没你那层关系,她出不出来,不关我的事。”我一听就急了,我说:“老马,你滚一边去,让那女的听电话。” 我问清了哪个派出所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就给梦仙打电话要小何的号码。梦仙一愣,但没问为什么,便把小何的手机号码用短信方式发过来。 我跟小何说,我有个朋友被派出所抓起来了,想找她托人保出来。小何答应得倒挺爽快。她说:“行,我这就给我男朋友打电话,看能不能找人办?”很快,她又打回来问我,要保的是什么人啊?男的还是女的?干什么的?因为什么事啊?跟我什么关系?一连串的问题披头盖脸地打过来,想躲都躲不掉。 我一五一十地跟小何说了。除此,我已经无路可走。小何一听,口气就变了,“我帮不上忙,你找别人吧。”我说:“我要是能找着别人,哪敢麻烦你呀!”小何说:“就算我能帮,这个忙我也不想帮。”我降低了姿态说:“你就行行好吧,算我求你了。”小何说:“你为一个小姐求我,值得吗?你们关系不一般吧!”我说:“你怎么尽往歪处想,她是我老乡,我不能见死不救!”小何冷嘲热讽地说:“她还是姜鹏、增兵、苗总的老乡呢?他们怎么就能见死不救?”我竟被这小丫头给问住了。毕竟我和小鱼儿是从那种地方认识的,毕竟小鱼儿是个小姐。 “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让她看清楚。 小何冷冷地说:“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你跟梦姐说清就行了!”我说,这事最好不要让梦仙知道。小何说:“你觉得能瞒过梦姐吗?” 我想了想,说:“我听你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梦仙,你帮我找人,无论如何也得把人保出来。” 我在电话里,吞吞吐吐,老半天才把要办的事说明白了。 梦仙沉思了片刻,她说:“你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就办吧,不用跟我商量这些。你热心肠,爱助人为乐;不过,别引火烧身,帮人的时候也要提防人,小人会反咬一口的!” 我说:“你放心吧,我怎么会有事呢!对了,你跟小何说一声,不管怎么着也要让她帮这个忙。” 挂了电话,我一遍遍想着梦仙的那句话,“小人会反咬一口的”。我知道,她是指着小鱼儿说的。我可以拿良心做担保,小鱼儿绝对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小何一下班就坐车走了,看来她是决定帮这个忙了。晚饭是在梦仙那里吃的,谁也没提小鱼儿这件事。梦仙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知道哪些话题可以直言不讳,哪些话题应该避而不淡。只是整顿饭吃得有些沉闷,我几次想找个话题打破僵局,张张嘴又把话咽回去。 第二天下午,接到小何男朋友的电话。他说,他一会儿就到派出所,让我拿钱去接人。我欣喜若狂,没想到我沈中秋在上海也能办成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钱又成了拦路虎。我在上海挣的工资刚刚还了老刘,卡里只有一点生活费,全取出来都远远不够。老乡就是老乡,苗增兵、王海涛和姜鹏一听我用钱,都纷纷解囊相助,连用途都不问。 当我见到近一个月没见面的小鱼儿时,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瘦了,整个人坐在一张大椅子里,显得那么弱小。她苍白的脸藏在一头金黄的卷发里,象一朵枯萎的花。 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早晚有这一天!”看着她憔悴的样子,我有一种要哭的感觉。 我们交完罚款出来的时候,趁小鱼儿上厕所,我塞给那哥们儿一千块钱,让他请办事人吃饭。他说什么也不要。我再三坚持,他只收了三百。他说:“这里有几个是我的同学,随便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些你拿回去。”我对他表示千恩万谢。他悄悄问:“你们什么关系?”我说:“老乡。”他诡秘一笑,摇着头说:“老乡?不这么简单吧!”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更多,小鱼儿就走过来。他拍拍我的肩膀走了,留下一个让我至今都无法读懂的眼神。 “去哪里?”我问。 “回家!”小鱼儿的回答显得有气无力,她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说这两个字。 我们打车回了新镇。小鱼儿竟然还住在原来的出租屋里。 这是个四室两厅。住着几个和小鱼儿一样的女孩子。她们每人各租一间,有时接客用。 一进门,三个女孩子全等在门口,一个个过来抱小鱼儿。其中我只见过一个,是和小鱼儿同在一家按摩院的小青。我站在门口张了半天胳膊却没得到一个拥抱。我心想:装什么大头蒜,做小姐的哪有这么保守! 一个矮个子的女孩子从卧室拎出一大桶红酒,打电话叫了菜。不久,两个服务生拎了菜送上门,把客厅的桌子摆得满满的。 几个姐妹招呼着要为小鱼儿重获自由而干杯。酒一下肚,这些女人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这个在我脸上摸一下,那个往我怀里拱一下。小鱼儿就说:“你们再乱摸乱拱的我可收钱啦!”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子用鼻子笑了一下说:“哼,他又不是你老公,你管得倒宽!”小鱼儿说:“他是我的客人,我有权保护客人不受xing骚扰。”几个女孩子就把小鱼儿当了众矢之的,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我被晾了干鱼,插不上一句话。 因为是东北原浆葡萄酒,酒精浓度很高。喝的时候没感觉,酒一渗到血液里,后劲就上来了。没喝几杯几个小妖精就一个个东倒西歪,胡言乱语起来。 矮个子的小姐说:“靓仔,今天别走了,就睡我屋吧!”小青说:“看这小脸多嫩,长得跟唐僧似的。”披头散发的那个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她说:“看你俩那儿,这么单纯的奶油小生,你们也忍心下手?” 又喝了几杯,几个女人头一歪,趴在桌子上不动了。我和小鱼儿把她们拖死狗一样,一个一个拖回各自的房间。 我一脸坏笑地问:“要不要给她们脱衣裳?” 小鱼儿说:“脱,脱得光光的!” 我哈哈笑起来。她却没有笑。 我走进小鱼儿的房间,看见床头像框里镶着一张照片,好象是她的全家福,只是没有爸爸。 她突然从后面抱住我,呜呜地哭起来。我扶她坐在床上,搂着她瘦弱的肩膀。她的肩膀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她需要呵护与安慰。可是,有谁会同情怜悯一个小姐呢?如果不是那朵梨花,我根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嫖客,根本就走不进这个女孩子的心灵世界。可是,在她的心灵深处,究竟埋藏着多少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呢? 我抱紧她,低声说:“哭吧,哭出来舒服!”她没有放开声音,就那么呜呜地哭泣。哭得让人揪心。我不知道在这个弱小的身体里,到底有一颗怎样伤痕累累的心,而这颗伤痕累累的心,到底承载了多少我们常人所无法承受的沉重和压抑。 她哭了大概有几分钟,停下来问我:“你上夜班吗?” 我前两天替别人上了班,今晚他替我,所以我可以明天晚上才上班。我说:“不上。”说了又后悔,我怕和她呆久了梦仙会难过。 她说:“陪我说说话行吗?”我没有表态。其实,我心里在犹豫不决。 她说:“你现在走吧,时间长了你女朋友会误会的。” 我的心一下子软下来。我说:“我还是陪陪你吧,咱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小鱼儿惨淡地一笑,“是在可怜我吗?” 说良心话,我是有些可怜她。但是,我对她的情感中还饱含着其他成分:她的聪明伶俐,她的爱憎分明,她的敢做敢当,她的坚强不屈,还有她的美丽,这些都让我折服。 我说:“咱们之间就不能有友谊吗?” 小鱼儿没有回答我的反问,却反过来问我,“如果我不干这行,你会爱上我吗?” 我被她问个正着。她要不是小姐,我想,我一定会爱上她。虽然,她有时候显得轻浮,但她的轻浮不是骨子里的,而是为骨子里那股坚强不屈做掩饰。她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坚强,因为她怕别人看到她坚强背后的艰难。 我想告诉她我会的,我会爱上她的。却听到一个声音在我心里骂:沈中秋啊,沈中秋,你这个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混蛋,你女朋友明明是梦仙,你还要爱上别的女人!我想说不会。却听到另外一个声音用嘲笑的语气对我说:你这个虚伪的家伙,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彻底垮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比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都难。 “哈哈哈,和你开玩笑的,看你那副为难相!”她含泪的脸上有了笑容。“我去洗把脸,要不明天就变成水蜜桃了。”说着她起身出了门。 我想说,我该走了,梦仙惦记着我呢!可我怎么也开不了口。我该怎么对小鱼儿说呢?我要是硬生生说出来,她怎么想?她会不会更伤心?我一声一声扣问自己。得到的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32 老马打来电话,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说办完了,人都出来了。 他就打趣说:“让她好好侍候侍候你,英雄救美!” 我说:“美你个球啊,你这么大个老爷儿天天想着和女人在床上滚蛋!”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低低的声音,她说:“小鱼儿在你身边吗?”我说不在。她说:“沈中秋,知道为什么这事让你办吗?其实,是想给你一次机会。” 我听了,感觉自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 她接着说:“我告诉你,沈中秋,小鱼儿对你有好感,你要知道,干我们这行是轻易不动真感情的。当然,你可以不接受她,但是不许你伤害她。你要伤害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听到这里,我毛发尽竖,这分明是恐吓。 她接着说:“小鱼儿这段时间老躲着你,可能你还蒙在鼓里。一个月以前,有个叫卢梦仙的女孩子找过她,说是你女朋友,要小鱼儿离你远点。要不是为了躲着你,要不离开夜来香,我想她也不可能被抓起来。小鱼儿不让我告诉你,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有时候也犯傻!” 我的心象被一把利刃刺透一样,血一点点流出来,最后流干了,我没了知觉。我爱梦仙吗?那么,我对小鱼儿的感情算不算爱情?爱情是什么?什么是爱情?我一下全懵了。 正想着,李玉蓉的电话就来了。这一次,她是拿另一部坐机打的。 她说:“中秋,你到上海整整一百天了,我可想你了。想得你我都快想不起你长什么样儿了。咱们上网视频吧。我现在正练瑜珈呢,瑜咖可以减肥,我都瘦了五六斤了。” 我说:“亲姑奶奶,您老就饶了我吧,两条腿的大活人有的是,干嘛非得死磕我沈中秋啊!我没有三头六膊,又没有万贯家财……” “我就是王八瞅绿豆,对眼儿了。”李玉蓉还是那样倔强。 “你自己当王八吧,我不是绿豆,我是人,我是沈中秋!” “哎,对了,中秋……” 她还没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又响了,还是她。我刚要关机,手机却自动关了。我心想:手机用久了也会有灵性,知道什么时候该自动关机。 小鱼儿进来,问我刚才和谁说话。我说来了个电话。 她说:“那三个喝成烂泥了,我脱guang她们的衣裳都没醒。” 其实,我也喝得有些晕,要不是脑子里有这么多事支撑着,早就倒了。 我说:“有时候你也挺傻的!” 她一脸调皮地说:“我本来也不算精啊!” 我看见她的眼皮有些浮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能躲我一辈子吗?” 她先是一惊,然后平静地说:“我躲你干嘛?” “小鱼儿,不要装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们都和我说了。” 我向她摊了牌。 点上一支烟,吐了口烟雾。她说:“其实,我躲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不敢面对我自己,我怕有一天,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我说:“逃避不是更容易把自己弄丢吗?” 她把脸转向床头的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她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鱼儿的反问让我无言以对。 “卢梦仙是个好女孩儿,她有学历,有正当工作,我算什么?我有爱的资格吗?你会爱上我吗?”她的每个字,都是一把飞刀,每一把都百发百中地扎在我心上。“如果我和她争,我能赢吗?就算我赢了,受伤的只是卢梦仙一个人吗?” 我佩服小鱼儿清晰的思维。在我认识的女孩子中,只有她才会如此细腻、理智的思考。 “我妈这一辈子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中秋,感情就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受伤的总是结果子的树!” 她的比喻让我想到老家的枣树。枣树开花的时候,要在树干上剥掉一圈儿皮才能挂果儿,这叫做开嫁。枣成熟了,还要饱受棍棒之苦,就是我们常说的打枣。 女人是结果子的树吗?我不知道! 我说:“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只是命远太捉弄人,如果,早些认识你……我感觉相识恨晚!” 她淡定地笑了笑,说:“能和你交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咱们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谁也不准提。” 我点了点头。“有什么打算?” 她脸上灵光一闪,就象乌云背后射出一道阳光。她说:“昨天被抓住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去派出所看我,我就金盆洗手,从此本本分分做人;如果你不来看我,我就……” 她没往下说,我已经全明白了。我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漂亮女孩子天真得象掉进了童话,刚才那股机灵劲儿全然没有了,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 她说:“我现在有一种赎罪感,你知道信基督的人办告解吗?我就象办了一个妥当的告解,有一种被赦免的轻松感。” 我摇摇头,一副不解的表情。 她又说:“我决定找一份正当工作,学点儿手艺,反正早晚也得改行,青春不可能卖一辈子。现在多少有点积蓄,一时半会儿还饿不死。” 我笑着说:“这太好了,一个迷失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光明!” 她也笑了,笑得一脸阳光,眼里却闪着泪花。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说:“你走吧,卢梦仙惦记着你呢。” 我一看表,都半夜十一点了。 下了楼,我开机给梦仙打个电话。手机一开就关了。再开,又关了。还开,就开不了机了。倒霉!没电了。这家伙成了废物,硬帮帮的象块砖头,只能用来防身。 在街上跑了半天,才拦了辆出租车。回到住所的时候,一看墙上的挂钟,都快十二点了。想给梦仙打个电话,猜想她已经睡熟了。 我把充电器一插就倒在床上。这一天累得浑身快散了架,心累比身体累还难受。宿舍里空无一人,上班的已经走了,不上班的,也不知道都死哪儿去了。这些家伙们天一冷就喜欢混居,哪个宿舍人多,大家就往哪个宿舍挤。 三楼的一个屋子,好象是根据地,里面被这些少爷羔子们搞得一塌胡涂。那间屋子我去过一次,当时的场面是这样的:六张高低铺拼在一起,周围钉上木板,只留一个洞口供一个人爬进爬出。乍一看象个狗窝。 我很少跟他们凑热闹,因为我喜欢安静。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想着心事。 小鱼儿是个典型的敏感型,有很强的自尊心,做事小心谨慎。这种女孩子很容易得到别人的赞赏,她的致命弱点是容易受伤。李玉蓉正好相反,她属于厚颜无耻型,做什么事都嫌皮赖脸,没心没肺。她不懂得什么叫自尊,也不懂得尊重别人,所以也不被别人尊重,大大咧咧的象个半大小子。梦仙呢?梦仙绝对是个大家闺秀,什么事都心知肚明,却轻易不说出口,表面上也不显山不露水。说她有诚俯吧,她有时候象个小孩子,要说她没心计,你心里想什么,她都一清二楚。林青,典型的拜金主义,临走还卷跑了我所有的工资;不想她,一想她我就咬牙切齿。 又想起在一本杂志上看过的一段话:女人分五等:一等淑女,二等才女,三等妖女,四等俗女,五等悍女。我细心地划分着我身边的女人:梦仙应该属于淑女,将来绝对是个贤妻良母。小鱼儿算是才女,思路清晰,经纬分明。虽然她是个小姐,但她不是妖女,因为她心地善良。林青当然是俗女,俗不可耐的那种。不是我吃不到杏就说杏酸,我这人向来就实事求是。而李玉蓉是绝对的悍女,娶到家里打老骂少的那种,悍女有时候也是妖女和俗女。 综合评比一下:梦仙是孔圣人推崇的窈窕淑女,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为之神魂颠倒。小鱼儿虽然一时失足,只要她改过自新,便有很大的可塑性。林青从头到脚都散发就铜臭味,她视钱如命,是有钱人包养的最佳对象。李玉蓉表面傻大憨粗,其实她很有心计,做事契而不舍,一条道跑到黑。家里又有钱,想吃软饭的男人可以考虑娶她。 我很庆幸我选择了梦仙,这是我一生中最明智的选择。我也感谢梦仙选择了我。我会牵着她手,一起走过人生的每个春夏秋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十四 33 我还在做梦就被人推醒了,一睁眼是苗增兵。 他说:“你怎么还睡啊,也不怕把脑袋睡扁了!”我打个哈欠,揉一揉眼,问几点了。他说:“你别问几点了,快给梦姐回个电话,她找不到你,都要急疯了。” 我一开机就给梦仙打电话,对方占线。刚一挂,她的电话就来了。 “你手机关了一夜,也没回宿舍,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我真后悔昨晚应该给她打那个电话,梦仙是真心爱我,没有我的电话,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我自责地说:“对不起,我……”苗增兵冲我吐吐舌头。我说:“未成年别听,少儿不宜!” 梦仙问:“少儿不宜?” 我说:“不是说你,我说苗增兵呢。” 苗增兵对我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我说:“昨天晚上,我……” 梦仙截了我的话。她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怕听到你的解释会更难受。”说完竟抽泣起来。 梦仙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她懂得避重就轻,明明知道有伤口,她是绝对不会往那里撒盐的。可是这回,她一定是误会了。解释清楚对三个人都有好处。 “你没上班吗?”我问。 她说:“我在家。” “我去找你。” 她没有回答。对我来说,这是默许。 我一口气跑到梦仙的住所。一进门,她正坐在床上发呆,眼睛红的象只小白兔。看到我,她的泪又下来了。我走过去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她一头扑到我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我轻轻拍着她的肩。此刻,她是如此的弱小与无力,她单薄的身子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抖得我心里都发颤。我脱下棉袄为她披上。 “其实,昨天,我……”。 她用手捂住我的嘴,“答应我,不要说,好吗?” 梦仙的眼里流露出祈求的神色。我能不说吗?我要是不说清楚,就真有那回事了。我沈中秋是沾花惹草勾三搭四的人吗?我说:“昨天我手机没电了……” 梦仙说:“我没怪你,我就是担心,以后有什么事都要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我点点头,没再试图解释什么。从她的话里我可以听出,就算我和小鱼儿已经怎么着了,她也不会追究,她的大度让我感动得鼻子发酸。 她笑了一下责怪道:“你不冷啊,这样你会着凉的。”说着,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件毛衣,套在我头上。“这是昨天为你买的,想晚上送给你……”她没有说下去。 我一把搂过她,真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 “她说:“我们去看海吧。” 我说:“天这么冷……” 她说:“有你在,多冷也不怕。” 我说:“咱们中午再去吧,你眼睛还肿着呢!” 梦仙在床头柜里翻出小镜子,照了照,她说:“你还得上夜班呢!”我说:“都是程序活儿,去了也是睡觉。”梦仙便爽快地答应了。 “给我做点儿吃的好吗?”梦仙看着我说。 “想吃什么?你要是想吃肉,我就割一块给你炖了,清蒸也行。” 梦仙笑了,笑得很灿烂。她说:“你别逗了,笑得我肚子疼,就煮点面吧,咱俩吃。” 我煮了两碗面条,里面还荷包了四个鸡蛋,全都盛在梦仙的碗里。 她看着那一大碗说:“这么多,想把我撑死啊!”说着,夹一个鸡蛋送到我嘴边。“你也吃。”我吃着香喷喷的鸡蛋,却怎么也没胃口。 梦仙倒吃得很香,一大碗连汤都喝光了。昨夜,她大概什么也没吃。我突然问:“你请假了吗?”她擦了一把鼻尖的汗珠,看着我笑了好半天,才说:“你看都几点了?”我一看表,都十点多了。“早就请了,我刚才还发誓呢,你要不来,我就不吃不喝一直坐下去,直到变成僵尸,变成白骨!” 我说:“你变不成僵尸,也变不成白骨,你只会变成蝴蝶!” 梦仙困了,躺在我怀里开始打盹儿。 我说:“你躺下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她说着不想睡,还是钻进了被窝。 “你进来抱着我行吗?我冷!”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我一躺下抱住她,想法就来了,毛手毛脚地动起来。 梦仙是困坏了,一挨枕头就睡着了。我收了收心,轻轻抽出胳膊。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更怕影响她休息。看着梦仙甜甜地睡熟了,我心头有一种幸福的滋味。 我突然想起旅行包里还有些东西,悄悄回宿舍去取,顺便在菜市场买了点菜。梦仙还没醒。我在客厅用小刀剔去枣核,连同花生放在一个盘子里。 中午,她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还做了一个汤,汤里放了去核的大枣。 梦仙激动得在我脸上亲了又亲,她指着那只盘子说:“这是花生,那是什么?” 我说:“是大枣,去寒的,可以防感冒。” 梦仙伸出小手捏了一个,吃完了,她说:“真甜!” 我说:“你再吃一粒花生就更有味儿了。” 梦仙照做了。“味道真是好极了。” 我笑嘻嘻地说:“在我们老家,新婚都离不开这两样东西。” 她一脸不解地说:“你怎么一说点儿事就往结婚上扯啊?” 我说:“我这是为咱俩结婚渲染气氛!”停了一下,我接着说:“在新人的被窝里,都得放上几颗红枣还有几粒花生。半夜里,新郎摸出来喂新娘吃,这叫早生。结婚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嘛!” 梦仙说:“干嘛非得为了生孩子才结婚?人又不是猪!” 我说:“人要是猪就不用结婚了,直接同居得了!” 梦仙说:“你这嘴真损,骂人不带主语。” 我突然想起醉酒后和梦仙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我沈中秋一世英明,这回是弄巧成拙,把自己也骂了。 梦仙爱吃汤里煮熟的大枣。我全捞给她,她却用小汤勺不停要往我嘴里送。 我说:“等你跟我结了婚,我天天给你做大枣吃。” 梦仙说:“恋爱的时候,男人都会花言巧语,等把女人骗过来,就把所有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开始对女人发号施令,甚至家庭暴力了。” 我这人是个和平主义者,最反对战争和暴力,最最瞧不起的就是男人对女人实施家庭暴力。爱打女人的男人,他不是男人!不过,女人打男人,不算家庭暴力,属于维和运动。 我说:“我对天发誓,我沈中秋要是你说的那种人,天就打个雷把我给劈了。” 梦仙说:“发这么毒的誓干什么?我又不是不了解你。” 出门的时候,我担心她晕车。“有没有晕车药?” 梦仙说:“今天不会有事。” 我说:“你还是吃一片吧,有备无患。” 梦仙说:“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我说没事就一定没事。” 果然,她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还是那片海,这一次没碰上潮水。 海面浊浪排空。海水撞击着岸边的岩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几艘在海面上划行,仿佛山水画中的一叶扁舟。海风很大,吹得人呼吸困难。我们背着风,扣上帽子,手缩在袖子里不敢出来。 梦仙冻得鼻尖发紫。我伸手去捂,她深情地看着我。她说:“中秋,有时候觉得你是个坏蛋,总背着我干些坏事,有时候你体贴入微,让我感动得要掉眼泪。”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别哭,咱回家再哭,这里风大,小心皴了脸。”我一边说一边给她抹眼泪。“我跟你说,东北知道吧,中国的最北边,快到俄罗斯那旮瘩,那地儿真叫冷。那里的人冬天是不敢哭的,因为一哭,眼泪就冻成冰条子。” 这话我是听老刘说的,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他说,“俺们那旮儿,冬天不敢在外边儿小便,尿到一半儿就冻了,完事儿一抖,那啥就掉下来了。” 结果,那句话被我偷梁换柱巧夺天工,用到这里。梦仙小拳头捶在我胸口。她说:“你就会胡诌,那么冷,人家不躲在屋里哭,干嘛跑外面哭啊?” “傻呗,不傻她哭啊!” 梦仙又是一顿小拳头,“你又拿我寻开心!” 我拥着梦仙顺着沿海大堤一直向前。她把头贴在我胸口,指了不远的海面说:“你看!” 我看见两只海鸟追逐着飞向远方,越飞越远,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海天相交的地方。 我望着波涛滚滚的海面说:“幸福就是象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 梦仙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幸福是两只鸟儿比翼双fei。” 梦仙是才女,有时候我都自叹不如。我幸福地想:我们不就是那对比翼双fei的鸟儿吗! 34 白班的一天,老马交给我一个信封,我问他里面是什么。 他说:“情书,小鱼儿给你的。” 我看着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心想:如果真是情书,至少是部中篇小说。打开,却是现金。一数,正好是我去派出所为她垫付的那个数。信封上还有一个手机号码。我打过去,就听到小鱼儿的声音。 “这是我的新号,原来那个作废,我现在在周浦一家服装厂上班,等学会了缝纫就自己开店。” 我听了从心里替她高兴,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出来,看见车间外明媚的阳光,我说:“今天天气不错!” “是啊,有阳光的日子真好!”小鱼儿的话一语双关,她是茂密树林里的草坪,但她得到了阳光的抚慰。 “对了,我的真名叫于仁杰,以后就不要叫我小鱼儿了。” 我说:“还是叫你砍死鱼吧,听起来象大明星。” 老马在一边说:“聊得那么亲热,跟情人似的。” 我把电话拿开,说:“别人打电话你能不能不搅和呀?” 老马说:“我哪搅和了?明摆着的事儿嘛!” 小鱼儿前面说了句什么没听清。她说:“随便你啦,名字只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 挂了电话,我把小鱼儿的新号码替换了旧号码。突然想起点事,就问老马,“那天给我打电话那女的是谁啊?” 老马说:“那么多女的天天给你打电话,我知道哪个女的?” 我说:“别装蒜,不说拉倒!” 老马一拍脑门儿说:“我想起来了,是夜来香的老妈子。这糟老娘儿们心狠手辣,只要有人从她那里走了,千方百计想着报复。小鱼儿一走她就翻脸不认人了,十有八九是她向派出所通风报信的。” “她为什么告诉我,让我救小鱼儿呢?”我迷惑不解。 老马说:“小鱼儿先给她打的电话求救,她哪有那慈悲心肠?随便找个人推诿。哼!你偏偏是那个冤大头,就把这事儿全推给你了。” 我说:“后来那女的呢?” 老马说:“后来那个是苏菲,虽然刚来时间不长,但小鱼儿她俩关系走得最近。” 我如梦方醒。所有的事竟歪打正着,简直是个喜剧。 高方红凑过来,给我和老马分了两支烟。 这小子这段时间是轰动人物,全厂都知道他的大名。高兄某大专院校毕业,在数控部,他的学历和我并驾齐驱。他中等身材,一脸胡子,模样老气横秋的,快三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说起话来倒慢条斯理,斯斯文文的,有点书生腔。因为长得老相,年龄相对也大,大家都叫他老高。老高追求女孩子算是有一套,称得上专家。“妹妹,可不可以给我一次初恋?”这是他的经典台词,也是高公淫猎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时,使用频率最高,最能一击致命的杀手锏。那个南京网友就是被高兄一箭穿心,然后鬼迷心窍地从南京乘火车,到上海来了。我不得不感叹人世间感情的千奇百怪和扑朔迷离。两个从虚幻世界走入现实生活的人竟一见钟情,第一夜就在小旅馆同居了。老高在他们同居的第二天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过起了滋润的夫妻生活。林青和她那个网友见第一面的时候,是不是也发展到如此程度?我不得而知。按照林青的羞怯和保守推断,这是不可能的。但女人是善变的,任何人在强大的诱惑面前,都有卖掉自己的可能。或许有一天,我一不小心也会把自己卖掉,谁也不敢保证他这一辈子就弄不湿鞋子。不想那么多,得过且过吧! 老高在同居之后,饭量骤然见长。平时早晨只吃一颗鸡蛋,一碗稀饭。如今,每天至少要两颗鸡蛋一根油条,外加两碗稀饭。于是早晨打饭的时候,老高一排上号,后面就有人喊,“胡师傅,两蛋一枪,外加两碗米汤。”厨师老胡拎了大马勺嚷嚷,“怎么天天补呢?有那么累吗?跟出夫的一样。”老高不懂出夫是什么意思,反正知道大家拿他开涮。他对此不气不恼,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吃饭。等下班铃一响,就回家爽歪歪去了。 老高看着我手里的钞票说:“我正愁没地方借钱呢,你这都给我准备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我说这钱不是我的,我是借别人的。 老高嘴一咧,给老马和自己点上烟,却没给我点。他说:“马哥给我凑两千,发了工资就还。” 老马说:“没看见我现在连烟都买不起了吗?不发工资,我哪有钱?早就弹尽粮绝了。” 老高白白浪费了两根烟,垂头丧气地到别处试运气去了。 见他走远,老马说:“这小子现在到处借钱,跟个叫花子似的。数控这伙儿人都借遍了,一屁眼子债,有钱也不敢借给他。” 我说:“该开支了吧!” 老马帮我把烟对着火,他说:“开个蛋,厂里没钱,都快借高利贷了。” 我说:“没钱怎么还买新车?” 老马张嘴就骂上了,“姓黄的那软蛋就是穷摆!他妈的,下边都快吃不上饭了,他倒开了宝马逍遥自在。” 我问什么是软蛋。 老马说:“你念了那么多年的书,连软蛋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软蛋就是吃软饭的混蛋。” 说句公道话,不怪老马说话难听,公司的确不道义。工资已经压到两个多月了,始终没有要开的意思。有人到楼上财务室问原因,回复是:近期各项开支较大,资金周转困难,过几天客户打款过来,两个月的工资一起发放。 有人就骂,“也他妈换个借口,老子都听腻了,几个中层干部花十多万洗肺有钱,上海本市职工上五险有钱,老板买宝马有钱,工人吃饭就没钱!”。 在这家公司,象我们这种基层工人,除了人身意外保险,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当然,上海本市职工除外。户口的不同,直接导致了身份和待遇的不公。对此,我感到无可奈何。 据说在大千,工资的发放毫无规律,仿佛一个月经不调的女人;说发,一个月可以发上三回,说不发,三个月都有可能不发一回。国家的法制法规,管理者当然心知肚明,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买宝马的是董事长的女婿,职务是业务部经理,此人姓黄,全厂尊称黄经理。黄经理三十五六岁,长得一表人才,属于女人看了爱慕,男人看了嫉妒的那种。老天爷是不公平的,他就凭一张脸,金钱、地位、名誉、事业全拥有了;老天爷又是公平的,因为他老人家总算没赐给这个幸运儿完美的爱情。黄经理的老婆,也就是董事长的千金,是个丑胖子,长得呆头呆脑,傻里傻气的。黄经理这道菜也够他一辈子欣赏的了!黄经理的名气比董事长还大,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脾气。他发起脾气来,董事长都让他三分。因为这破脾气,黄经理在公司没少得罪人。但是,谁也不敢跟他顶牛,大家一个个都是怂包。殷部就是其中之一。 一方面财务开不了支,另一方面黄经理居然在大家温饱问题还没解决的情况下换车,工人的仇富情结一下子尖锐起来。矛头都针锋相对地指向黄经理。请假的、旷工的、溜号的、偷懒的,大家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手段,表达内心的不满。 不知道谁偷偷在男厕所的墙壁上画了一幅漫画。那幅漫画我亲眼见过,是这样的:一群人弓着腰,吃力地抬起一个巨大的铜钱;一根粗大的yang具从铜钱的方孔穿过;阳ju上睁了一只眼,那只眼轻蔑地看着下面的人群。画的底下还附有几个字“俺就是个吊”,猜想应该是漫画的名字。我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马拍拍我的肩说:“中秋,你看这漫画,咱厂真有人才!”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文化也不低啊,怎么这都看不出来?动动脑子琢磨琢磨。”我又琢磨了半天,还是不明白。最后他说:“你这脑子,真让猪拱了,这不明摆着骂姓黄的吗!”“哪个姓黄的?”我是真不明白。老马摇着头说:“我算服了你!老板的女婿,开宝马的那个软蛋。”我终于恍然大悟,对着漫画欣赏起来。那画虽然画得有些粗俗,寓意却很经典。老马又说:“这个黄经理飞扬跋扈、狗仗人势,这画在公司一传开,也够他狗日的喝一壶的了!” 漫画在一个星期后被清洁工老冯擦掉了。但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举厂上下早已是有目共睹。老冯可以擦掉画在墙上的画,却永远也擦不掉刻在大家心里的那幅画。很长一段时间,它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很快,老冯就不明不白地辞职了,新来了一个和老冯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儿接替了他的工作。这老爷子比老冯勤快,最喜欢擦墙壁,尤其对厕所情有独钟,墙上有个苍蝇屎也小心翼翼地擦掉。 公司在车间里和车间外的广场上都安装了摄像头,红外线的,听说晚上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不用问也知道是黄经理的英明决策。 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之后,就被无情地划分成两个阶级,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大部分人属于后者,而黄经理是前者。他有一双神通广大的手,可以用来呼风唤雨,让天赐甘霖,也可以攥住劳动者的命脉,榨干工人的血液。关键看他的心是什么长的,是石头还是血肉。 摄像头一工作,车间里的气氛就紧张起来。三天两头有工人因违反了公司纪律而被罚款。不过,工资还是没有要发的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十五 35 十二月二十三号,是梦仙二十五岁生日。城镇的街上已经到处都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息。我为梦仙买了顶帽子,毛线织的那种,虽然不算好看,但可以防寒。 她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问:“你几号过生日?”我说农历八月十五,正好是中秋节,所以我妈就给我起名了这个名字。她说:“我小时候也过农历,长大之后知道了圣诞节,就改过阳历了,正好凑圣诞节的热闹。”我说:“等咱们有了孩子,一定要在圣诞节这一天生,全世界都为他庆祝。”梦仙“扑哧”一声笑了,“你就会胡说八道,你以为生孩子跟摘西瓜似的,想哪天就哪天啊?”我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剖就出来,比摘个西瓜还容易!” 正说着,梦仙的手机响了。是小何打来的,小何说她男朋友的妈妈住院了,晚上就不回来了,她已经请了假,可能得侍候几天。她还说:“如果一个人害怕,就叫沈中秋过去做伴,反正你俩也是早晚的事儿。” 放下电话,梦仙说:“不等了,咱们切蛋糕。”我说:“你还没许愿吹蜡烛呢!”她说:“那是小孩子玩的,咱们都是大人了!”我说:“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唱完了再切。”梦仙鼓掌欢迎。于是我就唱起来,唱的是《狼爱上羊》。其实,我根本没记住拌词,只是高潮地方会几句。我就把那几句翻来覆去地唱,唱得梦仙满眼柔情蜜意。 “送我什么生日礼物?”等我唱完了,她问。 我说:“刚才不送你一顶帽子了吗?” 她说:“那个不算,你也得送点贵重的呀!”我说,我那是礼轻情谊重。梦仙说:“反正不行,还要你送。” “想要什么?”我问。 “要……”她想了半天,也没说出要什么。其实我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无非是要戒指,一只可以套住爱情,拴住男人的戒指。可是她没有说,就算说了我也买不起。 梦仙说:“小气包,我逗你玩的,你都给我了,我还能要什么?”我看见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双颊爬过一丝绯红。 我说:“等我攒够了钱,给你买个大金镏子。” 她笑盈盈地坐到我腿上,变戏法儿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水粉色的,我看着眼熟。打开,里面竟是一枚戒指。我突然想起来了,就是我买给林青,后来又扔掉的那只。 她说:“扔了挺可惜的,就送给我当生日礼物吧,你帮我戴上!” 我心里百感交集,千愁万绪。我搂过她,“我会给你最好的!” 梦仙看着我复杂的表情,她说:“要不……我先收着,等结婚的时候你再给我戴。”于是,她又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收起来。 切完蛋糕,梦仙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笑。 我说:“我脸上又没金条,看我干什么?快吃蛋糕啊!” 她撒娇地说:“我要你喂!” 我拿小叉子一口一口喂她吃。她吃得津津有味,一颗一颗小白牙嚼着那么好看。梦仙用筷子夹一块送到我嘴里,“你也吃!”。我突然想起天堂吃饭的故事。心想:天堂在哪里?在伊甸园吗?在死后吗?还是在人心里?心里有个天堂,走到哪里都是天堂! 吃完饭,我把碗筷一推就跑到梦仙屋里玩电脑。网页上全都是有关圣诞的商业广告。我正无聊地翻着网页,梦仙进来说:“你也太欺负人了,吃完了就溜,什么也不干!”我说:“这些本来就是女人干的,在我们老家,女人叫锅台转,也就是专门做饭、洗碗的人。”她说:“你这是封建思想,现在男女平等!有的地方还流行男主妇、男保姆呢。”我说:“现在还禽流感呢,流行的没有好东西!” 梦仙说不过我,动手拧我的嘴。被我抓住办膊,轻轻一带就拉入怀里。她两只小粉拳头象征性地在我身上捶打几下,就象待宰的羔羊,任由我摆布了。 我轻轻把她放在床上,俯身轻吻她的唇。她的唇薄而柔软,象一片花瓣。她气息如兰,恬静的脸上含蓄羞涩。我喜欢梦仙的妗持和内敛,这让人爱怜疼惜。她娇小无力的身体躺在我身下。我小心翼翼地吻着她,温柔而细致。在我眼里她是一位天使,纯洁无瑕;她是一块翡翠,晶莹易碎! 梦仙环住我的脖子,轻轻回应着我的吻。两条湿滑灵巧的舌头忘情地缠mian交织在一起。她卷卷的,颇具女人味儿的头发,散发出迷人的芳香。我醉倒在佳人的柔情似水里。轻轻剥去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她精美绝伦的身体,画卷一样一点,一点,在我眼前慢慢呈现。我的手在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留恋而痴迷地探寻游走。每一处都是如诗如画的风景,每一处都让我心驰神往,每一处都让我热情奔放。我的唇在手经过的地方故地重游,每一寸肌肤都是那样的光洁细腻,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醉人的芬芳。梦仙的身体是天底下最美丽的艺术品,她缎子一样的肌肤犹如白玉,纤细的腰肢柔美可人。她有骨感美人的玲珑曲线,又不乏丰满女子的玉润珠圆。 她迎接着我,体态婀娜,柔情万千。我突然想到徐志摩的《再别康桥》,“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梦仙不正是我的金柳,我的新娘吗? 她每一声燕语莺啼都撩拨着我的心弦,每一声呢喃细语都刺激着我的大脑神经。我似乎看见起风的海面,波涛翻滚、汹涌澎湃。 梦仙伸手在墙上一摸。屋子里的光线骤然暗下来,粉红的灯光弥漫开,整间屋子象下了场粉色的雾,朦胧而暧mei。我的身体迅速升温,仿佛瞬间就要升华。我感觉自己烧起来,熊熊的一团火焰。我听到风吹火焰发出的呼啸声。火越烧越旺,越烧越狂,点燃了床单,点燃了家俱,点燃了屋子,点燃了一切。燃烧!燃烧!世界都在燃烧,烧掉了时间的阻隔,烧掉了空间的障碍,所有的所有都在火焰里发出生命最后的呐喊和咆啸。我坐在火焰的风口浪尖,被熊熊的烈火推到生命从来都没有攀越过的至高点。梦仙张开翅膀牵住我的手,她是美丽的天使,带我掠过火焰,飞向天国的另一端。 火焰消失了,生命消失了,世界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我感觉我就这样升华了,化作一缕淡淡的轻烟。 梦仙在我肩膀上咬出两排暗紫的牙印。淘气地说:“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这是我的签名。” 我想说,你的签名怎么跟驴蹄子印儿似的!看到她眼里闪着泪花,我抚了一下她散乱的头发。安慰说:“宝贝,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的心在你心上,你的心也在我心上,谁都分不开,谁都抢不走。” 她亲了一下我的下巴,“你弄疼我了!” 看见她胸口被我的胡茬子扎出了血晕,我的心里就隐隐作痛。我暗暗骂自己下手太狠,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承认我不是个纯洁的男人,甚至是个好色之徒,但对梦仙的爱却是纯洁的,独一无二的。我没有向梦仙说过那三个字,她也没有要求过我说。因为爱不是语言能表达清的,爱是需要行动来证明的。 在没有人的时候,梦仙开始叫我老公。女人一旦把身体给了你,她会把全部都给你。而男人呢?男人以为拥有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就拥有了她的一切。有人说爱是给予。从这一点看,我觉得男人不如女人!至少,我不如梦仙。 36 第二天快吃晚饭的时候,上中班的凯子打电话告诉机床坏了,晚上不用去上班。 我说:“现在是圣诞节,又不是愚人节,玩儿这个有意思吗?” 他说:“不信你个人来看吧!” “真坏了?”我还是半信半疑。 凯子说:“靠,坏了不好啊?你愿意干活儿呀?”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主轴出了毛病,配件要从台湾发过来,最快的话也得半个月。我给殷部打了个电话,确认消息是真实的。挂电话的时候,他说:“不要忘了按时刷卡。”殷部是在暗示我可以让别人代我刷卡。我兴奋异常,血脉喷张,这回终于可以摆脱机器的控制了。平时三个人每八小时换一班,机器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表面上是人操纵机器,实际是机器操纵人。反正这家公司是日工制,只要微机上有我的考勤记录,去不去上班都有钱挣。 把卡往老马手里一塞,我说:“你看着办吧!”老马捏着我的工作卡,一脸坏笑地说:“咱也得意思意思吧!”我把烟给他。我说:“你要是当了官儿,准是个大贪污犯,办这点儿小事都索要贿赂。”老马说:“不受贿,谁稀罕当官啊!”说着一伸手,把我的打火机也顺了去。 梦仙听说我可以休息那么长时间,乐得手舞足蹈。吃过晚饭,她拉了我就往外走。我问她去哪里。 她说:“今天平安夜,咱们去周浦教堂。” 等我们到了,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黑呼呼的全是脑袋。 梦仙对我说:“咱们买个平安果吧!” 我看见墙角摆着一只竹筐,里面装满用彩纸包好的苹果,五颜六色的挺好看。卖平安果的是个小女孩儿,十四五岁的样子,衣服有些破旧,操着外地口音。我一下子联想到小鱼儿,她的命是不是和小鱼儿一样苦呢?小鱼儿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不知道她还好吗? 我说:“咱们全买下来吧,这小孩儿挺可怜的。” 梦仙说:“我们又不是水果贩子,买那么多干嘛?再说,也弄不回去呀?” 我轻轻一笑,说:“这么多人,每人送一颗还不够呢!” 梦仙笑我是慈善家,但还是支持我买下了那筐苹果。梦仙把平安果一个一个分给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我们也收到了满满一大筐圣诞祝福。 我说:“这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梦仙把手放到鼻子上嗅,那动作天真得象个可爱的天使。 我说:“怎么样?是不是有余香?” 梦仙没有回答。我把目光收回来,看见梦仙的手停了几秒。一张笑盈盈的脸正对着我们笑,是小鱼儿。她已经剪成了短发,头发染回了自然色。她一脸安详地接过梦仙送出的平安果。 两个女人眼光接触的一刹那,我看到梦仙脸上闪出一种错综复杂的表情。小鱼儿拿了平安果,说声“谢谢,祝你们平安!”就匆匆走了。我想叫住她,她却消失在人群里,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回去的路上,我以为梦仙会说起她,但梦仙什么也没说。我想,梦仙已经认出小鱼儿了,女人的眼比男人尖,尤其在这方面。我想告诉梦仙我和小鱼儿的一切,话到嘴边,又放弃了。 一进门,小何竟出现在面前。这下子完了,我还打算跟梦仙温存几天呢。让这小丫头给搅和黄了。 我说:“你怎么回来了?”小何说:“看你这话说的,我要是再不回来,梦仙就引狼入室了。”我说:“说谁呢?我可不是狼,我是保安兼保镖。”小何说:“我就怕有些狼披上羊皮混进来,然后监守自盗。”梦仙说:“你俩一见面就斗嘴。”我没再吱声,她是女人,我让着她。 小何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水,又说:“那老太太真麻烦,难侍候死了,我要是当了她儿媳妇,这辈子可怎么过啊?”说完看了我一眼,“沈中秋,你妈脾气怎么样?”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梦仙听的。我看着梦仙说:“我妈是观音菩萨,心眼儿好,脾气更好。” “真的还是假的?梦仙嫁过去受气,我可不干!”小何看着我,却拿眼斜着梦仙。 梦仙把一个削好的苹果塞到小何嘴里,她说:“你俩一唱一合的,成心逗我。” 我逗留了片刻,一看表,将近十二点,跟她俩道声晚安,回了住所。打小鱼儿的电话,没人接。我又给老马打电话。我这还没开口,老马就说:“不就你那屁大点儿事吗?忘不了!”我说:“你这鸟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想问的是,你今天有没有去吃肉。”老马却在电话里骂起来,“操,还他妈吃肉呢,饭都快吃不上了,都一个礼拜没开荤了,再他妈不开支,吃风拉屁吧!” 我听了忍俊不禁。我一笑,老马就针对我来了,“你小子命好,刚来仨月就把白白嫩嫩的小梦抱去啃了……” 我知道他越说越没人话,赶紧围追堵截。我说:“你又开始不吐象牙了,不和你说了,撂了。” 一挂电话竟有一条未读短信,我还以为是梦仙问我到家了没有,一看却是小鱼儿发来的: 送你一棵圣诞树,树根是健康的身体,树干是幸福的家庭,树枝是顺心的工作,树叶是美满的爱情。圣诞节快乐! 我一时没有关于圣诞节的信息,就把她的短信原封不动地发回去,后面还加了一句话。那句话是这样的:沈中秋代表全国人民,祝愿砍死鱼女士圣诞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编完了,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才,整得跟国家主席似的! 短信刚发过去,她就打电话过来。她说:“有能耐你自己创作呀,鹦鹉学舌算什么本事?” 我说:“鹦鹉要是自己会说人话,就用不着剽窃别人啦!对了,刚才在周浦还没来得及叫你呢,你就走了。” 她笑着说:“我不走,还留在那里当灯泡呀?” 我赶紧把话题转移,“工作怎么样?” 她说还行,学会了一些东西,只不过都是些皮毛。我说,慢慢来,搞哪一门儿都要持之以恒,日积月累。我们又闲聊了几句就挂了。 早晨我去了公司,因为下班的时候有可能开班前会。如果被生产部知道我不干活儿白拿钱,以后的日子就不好混了。等到八点接班,看见稀稀拉拉的工人,我心里就懊恼,这一天正好是周日,生产部不上班。 回去的路上,梦仙打电话问我起床没有。我说:“早起来了,都晨练一个小时了。”梦仙说:“今天去外滩吧!我在家里等着你。” 我们坐公共汽车到张江,再倒乘地铁。地铁上人,多的跟下饺子似的,我们被挤在一个角落里。我双手张开抓住把手,把她护在中间。不知谁的手机响了,铃声是光良的《童话》。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你要相信,相信我俩会像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唱得我心里暖融融的。一低头,梦仙正满眼柔情地望着我。 我们漫步在冬季的外滩,浪漫而诗意。江面的风扑面吹来,带着江水的腥味和寒冷。 那天,梦仙穿了件白色过膝羽绒服,一条浅浅的牛仔裤,脖子上围了一条淡黄色丝巾,美得象朵梨花。我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下点雪就更美了。”梦仙说:“预报有小雪。”我说:“北方在圣诞节都要下大雪的,满世界都是白茫茫的,那种圣诞节才有味道。”梦仙围了一下丝巾说:“那多冷啊!”我搂了一下她的肩,笑了笑说:“穿得象个棉花包,一点也不冷。” 中午,我们在一家干净的小陛里要了两碗面。面里漂着几根油菜,绿油油的很是诱人。我把碗里的菜全都夹到梦仙碗里。她又一条条捡回来。她说:“干嘛全给我,你又不是不爱吃!” 我们慢慢吃着面。她突然说:“你看这油菜,做菜吃是一种味道,煮面又是一种味道。”我说:“做法不一样,味道当然就不同了。”梦仙于是就借题发挥,从油菜又联想到了婚姻。她说:“两个人相处也是这样,遇到问题,换一种方式去理解,换一个角度去对待,总会得到不同的结果。”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觉得她的道理有些牵强。 出来的时候,天上果然飘起了小雪,零零碎碎的,落在地上瞬间就消失了。梦仙说:“下雪多美,可惜这里很少下雪。”我说:“我们泊头,每年都下大雪,明年我带你回去看雪。”梦仙就高兴得手舞足蹈。我看着她,动情地说:“你今天象一朵梨花!”梦仙摇摇头说:“梨花是什么样子的?我没见过。”我说:“梨花是洁白的,和雪一样白,象征着纯洁。当梨花盛开的时候,你一定要去泊头。我们那里到处都是梨园,梨花一开,满世界都白茫茫的,可美了!”梦仙羡慕得不得了,说等明年一定要去泊头看梨花,还伸出小手指在我手上勾了一下。 因为天冷,我们在一家有中央空调的商场转了一会儿。东西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一看价格,我的个乖乖!都是天上掉下来的,最便宜的袜子要四十块一双。 梦仙说:“这里面全是高档商品,我上一个星期的班,都买不起一条丝巾。”我看见架子上阵列的一条丝巾,定价竟八百多。我说:“宝贝,将来我挣了钱,一定加倍补偿你。”梦仙把头靠在我肩上,她说:“穷就穷过,富就富过,贪那么多干什么?只要过得开心就够了。”我心里一阵感动,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37 我去洗手间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衣装华丽的女人,很象林青。只是她化了妆,我从侧面看不清她真实的面孔。当时,她正挎着一个老男人,在买一件昂贵的貂皮大衣。我正要绕过去看个究竟,手机却响了,是李玉蓉。 她说:“MerryChristmas!” 我说:“你怎么跟个鬼一样阴魂不散?” “我就是阴魂不散,我就是你的鬼,这辈子我注定缠着你,一直把你也缠磨成鬼!” 老天爷一定是老糊涂了。要不,他怎么会造出李玉蓉这么一个脸憨皮厚的女人?我他妈也算倒霉到家,偏偏撞上这种破烂货!我郁闷! 我说:“你这是犯贱!” 李玉蓉不气不恼,她说:“犯贱算什么,我为你犯法都值!” 我要挂电话,她说:“哎,我问你,你是不是和一个叫卢梦仙的好上了?” 我说:“你管得着吗?你要是不当特务你他妈会死啊?” 在大千上班的老乡,连钳工带数控加起来有十多个人,都是苗总带出来的。其中,有几个和李玉蓉是亲戚。我和梦仙的事一定是他们提供的。我是真恨那些传播个人信息的败类们,他们怎么就把贩卖别人的隐私当成乐趣呢?可是,我也只能背地里骂娘捣老子,拿人家一点儿辙都没有,连是谁把我卖的都不知道。 “中秋,不是我给你泼凉水,你们成不了!”李玉蓉接着说:“你想啊,两地离得那么远,难道你还想在那里扎根?难道她会跟你回来过穷日子?” 李玉蓉的问题我也曾想过,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没经过大脑。我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这是我们的事,你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喝喜酒的时候,如果高兴,我会通知你,到时候别呛死就行了。” 李玉蓉却笑了,笑得令我毛骨悚然。她说:“宝贝,你越发脾气我就越喜欢你,因为你发脾气的时候更象个男人。你是我的,你知道吗?你妈就是为我才生你的,我常常梦见咱俩……” 我听了她的话,恨不得咬舌自尽。曾经听老人们讲,古代的媒婆子有三寸不烂之舌。我想,李玉蓉的舌头应该不止三寸,三十寸都不止。而且,她的脸皮绝对比西安的老城墙还厚。 我说,你变态,你是疯狗!然后,挂了她的电话。心里那个窝火,真想点一捆zha药把这座大楼给毁了。 梦仙见了我说:“怎么这么半天,脸色也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说:“没事,我是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么娇气!”她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回去试一下体温,我怀疑你发烧。”梦仙对我这么好,就算我真的发烧,也会不治而愈,因为病有一半在于心理调节。 回到家,梦仙把体温计夹在我胳肢窝里,就去准备晚饭。我翻开手机看见一条短信,是个新号码。一看内容,鼻子都气歪了,又是李玉蓉发来的。我真想一下子把手机摔个粉碎。梦仙进来,拿体温计对着灯看了一眼,“37度3,有一点热。”她冲一袋退烧颗粒让我喝。我不喝。我说:“药这东西,越吃越没抵抗力,就象饮鸠止渴,越喝中毒越深。”梦仙把脸一拉说:“就是毒药,今天你也得喝了。”我说:“我是属弹簧的,越压迫越反抗。”梦仙就换了笑脸,“老公,快喝吧,喝完,病就好了。”说着过来一勺一勺地喂我。 小何推门进来,她说:“你俩老公老婆的,真让人肉麻,看来我该搬出去住了。”我喝下一口药,抬眼看见小何换了发型。就对小何说:“我们又不是新婚,你听什么新房?”小何说:“谁稀罕听啊,我刚巧进来听到的。”梦仙说:“你俩都是扛头!碰一块儿就犯顶。”转脸又对小何说:“饭做好了,一起吃吧!” 吃饭的时候,梦仙问小何的头发哪里做的,多少钱。小何说:“在川沙,才五十块,新开业的,正在做活动。你要去抓紧时间,就这几天。”梦仙抬眼,向我征求意见。我说:“整得这叫什么呀?跟个鸡窝似的,倒贴都不干。”小何听了横眉怒目,她说:“大家都夸好看,就你有眼无珠。”我还要说什么,梦仙偷偷碰了我一下。我心领神会,缄默不语。 回到住所上楼的时候,李玉蓉的电话又来了,我直接挂断。刚要进宿舍,正碰上李玉蓉的表弟去倒洗脚水。我的火一下子蹿上来,我说:“谁要是把我的事给李玉蓉说,让我知道了,小心我废了他。”他说:“我没说。”我说:“你没说,谁他妈说的,咱们厂就你几个和李玉蓉是亲戚。”他拿眼瞪着我。我怒火中烧,一把揪了他脖领子,我说:“怎么着,想跟我比划比划是吧!” 李玉蓉的表弟是小蚌子,瘦得象只马戏团里的猴子,就他那小体格子,我可以一拳撂倒三四个。他不敢和我比划,怂得仿佛一个被捏软的柿子。他说:“你厉害,我怕你还不行吗!” 我心底升起一种胜利的豪迈,刀不血刃就把这小子摆平了!我松开手,补充一句,“以后注意点儿,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他灰头土脸地绕开我走了。 我正躺在铺上抽烟,有五六个人闯进来,一看那架式就知道是冲我来的。 李玉蓉的表弟是个彻头彻尾的怂包,他不敢和我单挑就去搬救兵,仗着人多势众压我,自己却没胆儿露面。我鄙视这种人,这种人不是男人。 我腾地从床上跳下来,我说:“你们他妈有种一块儿上!” 那伙儿人还真有种,真的一块儿向我围过来。 老马一下子从床上蹿起来,顺手抄起枕头下的砍刀。“我看哪个狗日的敢上!” 老马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下手又黑又狠。据说他年轻那会儿,经常因为打架斗殴光顾派出所,还因此受过两年劳教。他刑满释放那天,对着架了铁丝网的高墙,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话。他说,“人这一辈子,要是不坐监狱,就不是完整的人生!”我一直认为老马的这句话是谬论,而老马却把它当作至理名言,一辈子风雨不改。 我说:“老马,没你的事!”老马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正愁那一棍子没地儿报仇呢,今天正好砍一个当替死鬼。”宿舍的另外几个人也迅速站到我床边保驾护航。 找茬儿的那几个人一看这阵势就怂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手。陆续进来一些劝架的,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大家三劝两劝,那几个人就借坡下驴,垂头丧气地走了。 说实话,我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的窝囊废。人家荆轲一个人都敢去刺杀秦始皇,什么高手如林,什么戒备森严,他都没放在眼里,那才是爷们儿。我要是生在那个年代,我敢说,我绝对是荆轲第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十六 38 刚歇了两天,殷部打电话通知我去上白班,他还说,我们机床的中班和夜班暂时取消。我就感叹: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蜘蛛捕苍蝇还得自己吐丝织网呢! 因为配件还没来,机床无法工作,我们三个人的任务是打扫卫生。马马虎虎一唬弄,哥儿三个就躲在机床后面聊天,山南海北地聊,聊得昏天暗地。 快吃午饭的时候,公告栏贴出一则通报。公布了根据摄像头记录的违反工作纪律的人员名单。其中,也有我和老马的大名。原因是老马帮我划了工作卡,而我根本没来上班。我和老马分别被罚款一百和五十元不等。还有一些迟到、早退、窜岗、在车间里抽烟、打手机时间过长等人物,也榜上有名。数了数共有十二个人,数控占了六人,可谓半壁江山。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是殷部,殷部是冠以管理不利的罪名被通报的,他被罚款两百大元。 打电话跟老马一说。老马张嘴就骂,东一句西一句的,骂得驴唇不对马嘴。我说:“你别骂了,我把你那五十给你报了,回头再请你烧一锅子。”老马说:“我姓马的是在乎钱的人吗?我就是骂他妈的光罚不奖,什么世道?” 老马的确是个非常大方的人,姜鹏曾给他起过一个外号叫共产共妻,从这个名字老马的大方可见一斑。老马的一切物品基本都是公用的,如果把东北老家的老婆接来,按他天下为公的境界看,共妻也是完全有这种可能。 我说:“兄弟知道马哥是个爷们儿,为哥们儿两肋插刀都不含糊。这不还有殷部吗,他是被我连累的,哪天请请他。”我还没说完老马又骂上了,“他一个当头儿的,连这点小事都兜不住,请他有个蛋用?不尿他!”我说:“这不合适吧!”老马说:“殷部不是个好东西,不用对他感恩戴德,明明机床坏了,来了也是守着一堆废铁,说过去不就得了,罚得着钱吗,还他娘的通报……”我说:“规矩就是规矩,规矩本身有它不可违背的威严……”那边老马就有些急眼,“你别跟我瞎扯淡,我不听你这套大道理,我说不请他就不请他,等发了工资请我打一炮就得了。”我说:“行,行,行,听你的,不说了,再说逮住又得一百,咱俩加起来就二百五了。” 吃午饭的时候,梦仙问我看没看到通报。我说:“看到了,长这么大头一回上光荣榜。”梦仙说:“你倒挺乐观,这时候还贫嘴。”我说:“钱都给罚了,当然就剩下贫了!”梦仙向四周看了看,悄悄告诉我,这些都是黄经理的意思。现在黄经理有意挑苗总的差儿,苗总的日子不好过。 其实,梦仙不说,我也能看出点门道来。他一个业务部经理,如果没什么企图,是不会到车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突然想起门卫曾说有人要对殷部玩拱卒,苗总这颗大车会不会也有可能被人拱卒呢?这颗卒会是谁呢?是黄经理,还是另有他人? 一轮夜班之后,老马倒成了白班。那天我正和老马蹲在工作台上研究一个工件的加工方案。一扭头,看见办公室门口,黄经理正指了殷部没鼻子没脸地训。殷部耷拉着脑袋,怂得像根永远也硬不起来的家伙。 我对老马说:“你往办公室那边看。”老马没看,他说:“是不是殷部又给姓黄的修理呢?”我说:“老马,你后脑勺儿长眼了,怎么不看就知道?”老马说:“黄经理到车间来一回,殷部就挨一回训,全厂都知道,这有什么新鲜?” 黄经理一走,殷部就精神抖擞起来。他昂首挺胸,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回到数控加工区。这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在自己的地盘上,殷部一向威风凛凛,人模狗样。 老马从工作台上站起来,转身问:“殷部,刚才又挨K了!” 老马是数控车间唯一一个敢直言不讳地叫他殷部的人。 殷部骂骂咧咧地说:“姓黄的,他算个蛋啊!不就找了个有钱的娘们儿吗?不就一家伙捅钱眼上了吗?” 老马说:“你这鸟人是属阴dao的,欺软怕硬,要是刚才这么顶他,他姓黄的就不敢跟你吹牛X了!” 殷部笑呵呵地对老马说:“吃人家饭,服人家管,咱还指望人家养活咱呢。” 这话我听着别扭,插嘴说:“是咱们大伙养活他!” 殷部看了看我,嘿嘿一笑说:“人家有钱,财大气粗,张嘴就能把人给砸死。” 老彭吊了一个工件经过,抢了一句说:“他有的是钱,那么多钱砸谁头上,不死也得是植物人。” 我说:“他要是拿钱砸自己呢?” 殷部说:“他一样是植物人。” 老马摇摇头说:“他不砸自己,他也是植物人,这种人根本就没有感情。没有感情的人都是植物人。” 天啊!老马居然也能说出这种经典的话。直到现在,我都为老马的这句话感到叹为观止。 第二天我还没起床,殷部打来电话让我上夜班。我问是不是机床修好了。他说机床一时半会儿先修不好,让我替高方红的班,他砸坏了脚,住院了。我问怎么砸的,砸得怎么样,在哪住院。殷部没说。他说:“你记着到时候上班就行了。”说完挂了。 我给上夜班的苗增兵打电话问怎么回事。他告诉我,老高是在工件翻转的时候,因为天车滑车才砸到脚的。事故过程他看了个满眼,工件在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陡然砸下来。老高手疾眼快迅速向后退,还是被砸中了两根脚趾头。我不敢想象,三四吨重的铁疙瘩要是把人拍在底下,会是怎样的后果。老高的两根脚趾头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剩下的只有两片血肉模糊的烂泥,接都没法接。 老马和另外两个哥们儿要上白班。他们在电话里问候了几句就走了。能去医院看望的就剩下我和姜鹏。 我们拎了东西赶到老高的病房,夜班那伙儿人不一会儿也都来了。听说殷部是半夜来的,清早刚走。大家一脸痛苦。老高却笑容满面,“砸一下没什么,很爽的,可以不上班就拿工资。”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老高这样的人,他们宁可不要命,也异想天开地盼着天上掉馅儿饼。 我想,老高的同居女友应该来侍候他吧。还不曾一睹芳容呢。我环视四周,病房里清一色都是大老爷们儿。悄悄问苗增兵,他说他也没看见,也许过一会儿就来了。 不久,果然来了一个女孩,不过不是老高的女友,是我沈中秋的女朋友梦仙。梦仙是和苗总一起来的,后面还跟着公司的现金会计——小胖墩。 小胖墩是董事长的小女儿,模样比她姐姐好看,人也聪明。她个子不高,偏胖。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可爱得象只小企鹅。姜鹏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偷偷给她起了这个外号。 凯子撒了一圈儿烟。刚点上,一位白衣护士走进来,板着脸说:“病房里不准吸烟,到外面去。”姜鹏对护士做了个鬼脸,说:“天使姐姐,你笑一下好吗?现在不讲究微笑服务吗?”护士没笑,脸一拉,扭头走了。 梦仙却笑了,她说:“你们这邦人,什么场合都开玩笑,谁的玩笑都敢开,就是嘴欠。”凯子说:“我沈哥的嘴要是欠了,你有治,我们的你可治不了,是不是哥几丫?”这话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响应,所有的目光都落到我和梦仙身上。姜鹏的坏写在脸上,他说:“就算咱梦姐治得了,这一大屋子,这么多男的,就你一个女的,你也忙不过来呀,对不对?”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象嗅到异味儿的苍蝇,哄的一下子全都扑到小胖墩身上。小胖墩抬脸找说这话的人。姜鹏知道祸已从口出,一缩脖子躲到门后,掏出手机装作发信息。 如果一个男人被别人说“你不是个男人”,这比骂他祖宗十八代都让他没面子。女人是不是也有这么强烈的性别自尊?我不知道,毕竟我没做过女人。 苗总说:“行了,小斑受一晚上罪了,让他休息休息。你们别在这里搅和了,都回去吧。那谁,你们俩留下照顾小斑。”他指了指我们机床的另外两个人。凯子把烟夹在耳朵上,他说:“我们哪会照顾?不是还有高嫂吗?”老高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他嘴唇动了动,有话没说出来。 大家陆续散了,苗总和小胖墩去补办老高的住院手续。我和梦仙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医院的后花园。 花都枯了,只有一些万年青还绿着。眼前是一片湖,湖面冒着白气,轻悠悠的仿佛在腾云驾雾。岸边种着一些树,有的光秃秃,有的四季常青。树上挂着霜花。 那天,梦仙穿的是职业装,有些单薄。我怕她冷,把棉袄脱给她。她不要,我还是强行披在她肩上。梦仙看着我有些心疼。我捋了一只袖子,向她展示胳膊上的肌肉。我说:“我是男人,男人是铁做的,不怕冷。”她拉下我的袖子说:“好了,别吹牛了,会感冒的。”我一拍胸脯说:“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得过感冒。”此话一出,老天爷就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一阵风扑面而来,我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又是一个。梦仙拉了我的手往回走,“还说没有,明明已经感冒了。”我说:“这不是感冒,是有人在想我呢!”这么说着,我就盼望手机此刻能恰到好处地响那么一两声,或者来个短信;哪怕是信息台来的呢。可惜,它却安静得象块砖头。 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鼻孔被强烈的来苏水味刺激得发痒,我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梦仙说:“你真的感冒了,我去给你买点药。”我把她拉回来说:“这里太贵,一会儿我自己在外面药房买点就行了。”梦仙嗔怒道:“你不要拖拖拉拉的,现在就走。”梦仙生气的时候更漂亮。我喜欢看她瞪得溜圆的小眼睛,她浅浅的双眼皮向外一翻,乌黑的眼球象两颗水灵灵的葡萄。 我们在离医院门口不远的地方,很容易就找到一家药店。老板拿一盒白加黑放到柜台上。我打开数了数说:“怎么白的多,黑的少?”老板说:“这药就是这样,白天吃白片工作不瞌睡,夜间吃黑片睡得香。”我说:“我夜里上班,白天睡觉,给我拿黑片多白片少的。”老板摇摇头说没有。梦仙让老板拿了一种冲剂,对我说:“这是中成药,一冲就能喝,不影响工作和睡眠。” 买完药往回走,刚到医院大门,苗总把电话打到梦仙手机上。她应了几声,把棉袄还给我,说:“那边手续办完了,要不要开车送你回去?”我想了一下说:“还是我自己坐车走吧,免得有人说你和苗总以权谋私。”梦仙黑眼珠转了一圈,她说:“也行,别忘了吃药。”我一脸调皮地说:“你要是亲我一下,我就忘不了了。”梦仙甜甜地一笑,给我一个飞吻。 吃晚饭的时候,梦仙告诉我,老高的事故已经查明了。根据录像资料调查,确实是天车滑车造成的。我说,那破车早就滑了,我们反映了好多次就是不修,出了事故才知道亡羊补牢。梦仙给我盛了一碗汤,满眼关切地说:“干活儿的时候小心点!”我心头一热,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我吉人天相。” 夜班象一团黑线,怎么缠也缠不到尽头。几天不干活儿,居然有些不适应。上眼皮不停地打着下眼皮,仿佛两片磁铁,总往一块儿吸,分都分不开。车间里机械轰鸣,夹杂着刀具切削钢铁的脆响和空气压缩机断断续续的低吼,象一曲大气磅礴的乐章,只是这音乐听起来让人沉闷。 我坐在操作台上,从车间的窗户往外看。窗外漆黑一片,几点残星一闪一闪眨着眼,让人望而生寒。气温已经降到零下。穿了绿大衣还是冷,仿佛骨头上结了冰,胃里象吞了个冰坨子,身体不停地发抖。我无奈地抬头,看了一下那只眼。它正寒气逼人地盯着我。我的一举一动都被它尽收眼底。我悄悄拧一下操作面板,把进给速度调到最慢,然后,拎了油桶装作去加导轨油。我躲在机床后面偷偷点上一根烟,抽一口,胃里的冰似乎有所松软;再抽几口,身上就有了暖意。 老彭凑过来向我要了一根,也抽起来。他僵硬的脸上舒缓了一些,对我说:“刚才吃的都是剩菜剩饭,还没热透呢,我胃里返酸。”我说:“老胡这家伙做饭马马虎虎,拿咱们当洋鬼子唬弄。”老彭说:“老胡牛X,是皇亲国戚,黄经理的姨夫。敢怒不敢言呀!”说完,他摇摇头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唠叨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老彭一走,我就拿了交接班记录,在上面写。写着写着,便有了一首诗: 白班辛苦夜班寒,大千员工好儿男; 唯独一事犹可怨,夜伴西风食冷餐。 念了几遍,觉得自己有才,就拿给在机床后面打盹儿的凯子看。凯子说我油打得好。我轻描淡写地一笑,把那张纸抟成团儿扔进铁屑箱里。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这首大作却在后来的某一天,引起了轩然大波;为我沉雄悲壮地结束在大千的工作,埋下了隐患。 东方终于透出沉沉的灰白。灰色由深及浅,好象一滴墨滴在水中慢慢扩散,最后终于全部溶解得无影无踪。一只鸟儿叫了一声,所有的鸟儿都醒来叽叽喳喳地叫。鸟儿一叫,天就亮了。 七点的早饭铃响起。凯子把手中的扳手一摔,招呼大家停工,人们陆续扔下手中的活儿走出车间。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一出门,一束强烈的光刺中了双眼,仿佛两把锥子深深嵌入眼窝里。眼睛睁不开只能虚着眼看,头脑也开始眩晕。等慢慢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看见食堂的墙上已经镀了一层金黄,不看东方,就知太阳已经出来了。 下班之前是班前会,车间里所有的工人都集合在一起。看来,这场职工大会非同一般。 果然,班前会开得很是隆重。大会由苗总亲自主持,他首先讲述了老高的事故,嘱咐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勉励大家工作勤奋,态度认真,争取提前完成德国大众的生产任务。后面是黄经理讲话,他罗嗦了半天,基本都是废话连篇,最后收尾的那几句,却一针见血、入木三分,让我这辈子都刻骨铭心。 他说:“你们别以为好好工作是吃亏,其实,你们不是为公司干的,你们是为你们自己干的。离了谁,公司照样运营。就算公司不开了,黄了,倒了,我们三辈子也吃喝不清。你们想想,到那时候,你们自己怎么办?别以为有点技术就好找工作。比你们技术高的有的是,找不到工作的人多了。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别的我就不罗嗦了,大家没事自己考虑考虑。” 说完,他问其他几个部长有没有要补充的。都说没有。苗总宣布散会。 39 元旦转眼就到了。梦仙却在那一天加班。 我窝在宿舍里玩手机游戏,玩腻了就翻电话簿。翻着翻着,看到小鱼儿的电话。掐指一算,已经一个星期没和她联系了。我打过去。小鱼儿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们厂放假一天,大家都去逛街了,她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 我说:“我过去看你,还是你过来看我?” 她没有回答我,却问:“你怎么不陪卢梦仙?” 我说:“她今天加班。没个女人陪,我这心里没抓没挠的。” 小鱼儿说:“那你来吧,来了我请你吃饭。来之前,跟她打声招呼。” 在河边的一排彩钢房前,我见到了小鱼儿。她右手食指上裹了纱布。见我盯着她的手,她笑了笑说:“都愿我笨,不小心被缝纫机扎的。”我说:“还疼吗?”她说:“疼是件好事,这样才能吸取教训,以后就不致于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我说:“你怎么说起话来跟个哲学家似的?”她笑容可掬地说:“我可没你那么高深,我哪懂什么哲学。”我问:“你说在宿舍看书,是不是哲学书?”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本书,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是这本,你自己看吧。”我一看,是一本关于裁剪的书。 顺着河边小路,我们默默地走着。我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忙吗?”她问我。“还是那样,每天八个点儿,轮流倒班。你呢,做衣裳辛苦吗?”“辛苦,但充实。”她看着平静的河面说:“你看那些荷花……”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河面有些枯干的荷花梗,已经东倒西歪,完全没有了怒放时的影子。她说:“人都会老的,就象那些花,如果在生长的季节,只注重浮华,是不能长成树的。”我若有所思地说:“一切都会枯萎,没有什么可以永恒。”她把目光转到我身上,轻轻地问:“爱情会不会永恒?” 我突然想起林青曾经对我说过的话。那时,我们并肩走在开发区静谥的乡间小路上。仲秋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梨子成熟的香甜和秋草的芬芳。她指着天空的繁星说:“恒星平淡无奇却可以天长地久,流星流光溢彩但转瞬即逝,你喜欢哪一种?”我说:“你喜欢哪一种,我就喜欢哪一种,这叫爱屋及乌。”林青说:“我喜欢恒星,我喜欢天长地久。我们的爱情就是恒星!” 爱情是恒星吗?我一下子没了答案。 我正在思考,老马打来电话。他说:“你小子死哪去了,我可等你请我烧一锅子呢?”我说我在周浦。老马说:“你小子说话不算数,不是说好发了工资请我的吗?”我问工资开了没有。他说:“昨天就开了,我都快憋成前列腺肥大了。”我说:“那行,我今天在外面,暂时回不去。你自己去吧,完事儿,打个条,签我的名字,明天我去还钱。”老马笑了好半天,他说:“操,就你小子有才,还没听说谁泡小姐打白条呢!”我说:“要不,你再忍一天,反正也出不了人命。明天要是不去,我把那什么,我把舌头割下来,给你炖着吃了。”我看到身边有小鱼儿,赶紧改了口。老马很不痛快地挂了电话。 小鱼儿看我把手机放进口袋。她说:“爱情是什么并不重要,但爱情必须是独一无二,因为爱情经不起背叛。”我知道小鱼儿的话是针对我说的,她在旁敲侧击我和老马出去鬼混的事。我没有做声,默默点了点头。 午饭是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饭馆吃的。以前,小鱼儿对这种小饭馆是不屑一顾的,她真的变了。 菜是小鱼儿点的。一端上来,我就笑出了声。一个木耳炒鸡蛋,一个木耳炒肉片,一个木耳豆腐汤,青一色全是黑乎乎的。 小鱼儿解释说:“你工作环境铁尘太多,吸入的铁粉过量会中毒。听说,木耳有祛铁的功效。” 我说:“现在,我的肺就是一块铁矿,一咳嗽,就吐出铁豆子来。” 小鱼儿用左手笨拙地夹一片木耳,放到我碗里。她说:“你比龙王爷还有本事,龙王咳嗽下雨,你咳嗽下铁。” 我说:“我委屈大着呢,我不想吐铁都没有办法。” 小鱼儿指着盘子里的木耳说:“多吃木耳就不吐铁豆子了。” 我看了一眼她的右手说:“是不是很不习惯?” 她一笑,笑得楚楚动人,脸上的美人痣轻轻颤了一下。“据说使用左手可以开发智力,我的大脑正好需要开发。” 我嚼了一片木耳,问她:“你说吃了木耳不吐铁豆子,吐什么呢?” 小鱼儿想了一下,说:“吐金条呗!” 说完,我们都笑起来。停了笑,我冲门外喊:“服务员,来壶茶。”小鱼儿说:“这不有汤吗,还要什么茶?”我说:“我就想看看,这茶是不是也是木耳做的。” 正吃着,小鱼儿的电话响了。她用老家话对着手机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她说:“我都半年没回家了,其实,我很想家,我打算明年在老家做点事。”她的话勾起了我的思乡情绪。我说:“外面再好也不如家乡好,因为,那种亲切感只有在家乡才能体会得到。”“那你有什么打算?”她问我。这一问,我竟茫然了。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往哪里走,都找不到方向。 我们从小饭馆出来的时候,起了大风。风吹起小鱼儿长长的大衣。她的短发也被吹得零乱不堪,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我坐上回老镇的汽车,从车窗的玻璃看见她孤零零站在路边,一直目送我远去。我心头不禁爬上一层凄凉。 一个星期后,老高出了院。出院手续是他哥哥帮他办理的。老高出院后拄了一支拐,那只伤脚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吃力。他在出院的第三天办了辞职。公司还算仁义,给了两万块的伤残补偿。至于他的同居女友,自从老高住院,就仿佛从人间蒸发一样,音讯皆无。直到今天,我也不曾见过庐山真面目。 我苦闷地想:当感情单薄得只剩下生理需要的时候,这算不算是人性的苍白?这算不算是人类的退化?想到徐老在诗里写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爱情永恒吗?我又冒出这个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老高一走,公司的局域网上,很快流行起两首诗。那两首诗象病毒一样,一夜之间传染了车间和技术部所有的电脑。其中之一,是我的那首得力之作,另外一首是这样写的: 千里迢迢赴沪来,志存高远美梦栽; 埋头苦干三百日,落得身残谁人哀? 我可以断定,这首诗是老高写的。除了他,别人没有这个才华。至于是谁弄到网上去的,我猜是凯子。因为,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我写的那首。老高是满怀惆怅地离开的,他的诗里充满壮志未捷身先死的悲壮和凄凉。 我突然联想到自己的命运。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和老高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十七 40 我换成中班的某一天,因为图纸上有个数据不清楚,就去设计部查询。那个设计一边从电脑上打开图纸,一边问:“你们数控上有个叫沈中秋的是吧。”一听他问自己,我当然心花怒放。心想:我沈某的大名叮当居然响彻公司,连技术部这样高不可攀的地方都知道我了!我说:“认识,很熟的。”他说:“那家伙可是个才子,那两首诗写得多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说:“你看到了?”他把一个数据写在图纸上,递给我说:“全公司的人都看到了,有时间去车间认识认识他。” 其实我没看到,只是听工友传说有这么一回事,等我上网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车间里也常常有人说我写的好。我说不是我写的。他们就说,“不是你,是沈中秋写的。”这个厂,就我一个人叫沈中秋,既然大家都这样认为,解释也是徒劳无功。毕竟有我的一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都言论自由了,还怕有人搞呀! 回到车间,梦仙正在机床旁边等我。她说她的父母要见我。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的爱情到了实质性阶段。我说:“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她说:“你又不嫁给我,你算什么媳妇?”我说:“你知道我多想嫁给你吗?我倒插门得啦!让你老爸给咱弄辆宝马,整套别墅,跟黄经理一样,我就嫁到你们苏州去。”梦仙伸出小巧玲珑的食指,在我鼻子上剐了一下。她说:“你大白天,尽做好梦!”我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上面有个独眼聋可盯着咱们呢。”梦仙赶紧收敛了动作。我问她有没有看到网上的诗。她说:“你尽瞎搞,弄不好哪天就闯祸。那些东西已经删了,传到老板和黄经理耳朵里,麻烦就大了。”对此,我不以为然,我沈中秋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堂堂正正,敢做敢当的爷儿们,就是我写的,怎么了?谁要觉得哪里写的不对,他指出来。 梦仙问:“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家?”我说:“当然去,我还指望年前把你娶了呢!我爸我妈看了你的照片,都喜欢得不得了,说什么也让我过年的时候把你带回去,否则,就不让我进家门儿了。他们还说,只要我看中的,他们就喜欢。就算娶只鸡鸭猫狗回去,他们也不反对,不跟你父母似的,还要亲自验货。”梦仙说:“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回去看看啊!”我想说,我是马,不是骡子,骡子属于第三性,相当于人妖或者太监。话还没出口,梦仙却笑盈盈地走开了。 因为生产任务紧,殷部说什么也不批我的假。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他都无动于衷。最后,他松了松口说:“你找苗总吧,我做不了主。” 一进门,苗总便笑容可掬地问:“是不是来请我喝你们的喜酒呀?”梦仙正在打印文件,她一低头脸红了。我说:“是啊,说起来您老还是大红媒呢,这喜酒必须请您喝才圆满。”苗总哈哈一笑,给我一支烟。他说:“我可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啊!”他又问:“看好日子了?”给苗总点上烟,我说:“还没有呢,就为这事来找你的,麻烦您老批个假。我们打算互相见见家长,让他们给选蚌良辰吉日。”苗总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梦仙,他说:“你的假我不批,小梦的假我批准。”梦仙桃花一样的脸上含了笑。我说:“殷部长不敢批,让我来请示你您老。”苗总想了想,给殷部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他说:“这样吧,你个人想办法调剂一下,安排好班儿,我就放你走。现在人手已经不够了,咱们得保证机床不停,不影响生产。不过,你只有两天假,就7号和8号吧,那两天是周末。” 我和梦仙去苏州那天,正好是腊八。下了车,我问梦仙买什么做为见面礼。她说:“你就买盒烟吧,其他的我来办。”我买了两盒上海牌香烟,又买了一箱八宝粥和一篮子水果。梦仙买了一大堆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这些,都是她自己掏的钱,我抢着付款,她就把钱塞进我口袋。她说:“你的和我的有什么区别?” 梦仙的父亲是某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母亲是中学教师。她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弟弟,一家四口,日子过得殷实富足。 梦仙的父亲一脸慈祥,寡言少语的,言谈举止象个牧师。我掏出烟敬他。他看了看说:“我抽不习惯你那种。”说着,摸出半盒大前门,一个人抽起来。他把杯子倒满酒。我推辞不喝。她也不强求,一个人一小口一小口地饮。 梦仙的母亲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就把话题摆到了桌面上。她说:“我感觉中秋你这孩子不错,反正小仙也大了,她的眼光亮着呢,你们来往我不反对。但是有一条,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不能带她回你们老家落户,在上海也罢,在苏州也好,都行。” 我一听,心里沉了一下,仿佛一块石头压在上面。心想:麻烦大了,还真想让我倒插门,我们家可就我这一个宝贝儿子,算得上千顷地里一根苗;就算我愿意来苏州,老爸老妈也舍不得啊! 我正在左右为难,梦仙用胳膊肘悄悄碰了我一下。我立刻心领神会,赶紧回答说:“伯父伯母你们放心,我听你们的,保证不让梦仙受委屈。”听我这么一说,老两口子都欣慰地笑了。 那天,老工程师喝得有些高。大概,他老人家想以此来表达对我这个乘龙快婿百分之百的满意吧。 不是我自诩,我这人也算百里挑一。我四肢健全,眉清目秀,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出口成章,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人见人爱!美中不足是脸色颇白,稍稍缺乏一点阳刚之气。 晚上,梦仙睡在我隔壁。半夜的时候,她蹑手蹑脚跑到我房间,帮我盖被子。我把她拉进被窝,抱紧她,亲吻她。她活力四射的身体迎接着我。梦仙是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给了我,她心中不再有任何顾虑。 第二天,我和她母亲闲聊。伯母夸我会买东西,夸我有孝心。她哪里知道,其实,那些礼品根本就不是我买的。 中午早早吃过饭,我们匆匆回了上海。火车上,相拥睡了一道。 41 腊月二十过后,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车间里的干劲儿却一天不如一天。我归心似箭,盼着快点放假回家。德国的那批模具已经完工发货了。眼下这批活儿是给国内一家知名公司做的。合同上明确规定了交货时间和地点,严格得比德国人还德国人,如果延误一天,就要扣掉不菲的违约金。全厂加班加点,所有的设备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车间里看上去热火朝天,工作却没多大进展。设备只是空转,工人一个个心不在肝上,大家都惦记着回家过年,哪还有心思工作。所以,越加班越没效率,越没效率越加班,简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交货时间一天天逼近,一套拉抻模具却因为设计缺陷而无法成型。经过技术部研究决定,从一序到五序全部整改,工作量骤然加大了许多。我看见苗总一天到晚都在车间里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殷部倒不紧不慢,背了手悠闲自在。他大概先知先觉,知道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命运,已是寿终正寝。所以,用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漠视眼前的一切。 终于,我们总算按期完成了任务。但任务完成得并不圆满,有两套模具是通过给验收人员送了红包,才勉强混蒙过关的。而且公司保证,一旦有任何问题,随时随地派人修理。董事长对这批活儿非常不满,责任追究到苗总和技术部赵部长身上。至于处分,公司没有年前公布,可能是想让大家过个安生年。 腊月二十五,我放假回家。梦仙要送我上火车,我只让她送我上了公交。车票是公司给统一买的,泊头这一邦子人统一行动。车还没停稳,大家就你推我挤,上了公共汽车。我看见车门关闭的瞬间,梦仙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车厢里乱哄哄的,我的耳朵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我的心已经听到了她的呼唤。她说,“老公,我舍不得你走,记着早点回来,我想着你呢!” 我被人流挤进检票口,一扭头,后面黑压压人头攒动,一眨眼,全是梦仙楚楚动人的脸。 火车刚一启动,就收到梦仙的信息,内容却是空的。我打过去。她说:“你这一走,我的心就空了。”我安慰说:“好宝贝,过上十天八天就回来了,回来后就不走了,咱们天天在一块儿。” 我感觉自己是只风筝,有条线在我心上系着。另一端被梦仙牵着,她一拉,我的心就动。 姜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盒扑克。洗了几把牌,他说:“沈哥,又不是生离死别,别唠唠叨叨了,过来一块儿打牌。” 扑克是人鱼牌的。我突然想到小鱼儿,她也该回家过年了吧。我们会不会坐同一趟车?这么想着,我就打她的电话,对方却关机。我心底油油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 老彭和我是对门。刚下了两圈儿,他就对我咋呼上了,“兄弟,出红桃呢,又没调主,你下大王干嘛?”我赶紧收起那张牌,“个人掉的,不小心掉了。”姜鹏和王海涛是对家。见我收了大王,姜鹏不痛快地说:“你俩是故意通气。以后落地为死,主牌当副牌使。”我揣起手机,精力怎么也无法集中,老出错牌。我越打越心烦意乱,越打越心不在焉。很快,我和老彭就被远远落了一圈儿。最后,老彭输急了眼,把牌一摔说什么都不玩了。 吃晚饭的时候,凯子拿来一瓶三井十五年。这是老家的酒,上海好象买不到,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下酒菜也算丰盛,一只叫花鸡、两袋花生米、一包活腿,还有几个虎皮鸡蛋。 酒一入口,千愁万绪就涌上心头。我喜欢借酒浇愁,明明知道适得其反,偏偏乐此不疲。心里装着事,酒量就打了折扣,所以一喝就高。那天,我只喝了二两,就头晕眼花天旋地转起来。摸回自己的卧铺,倒头竟睡了。 我梦见自己内急,到处找厕所。却怎么也找不到,连个旮旯儿都没有,最后竟憋醒了。手机有四个未接,两个是梦仙打来的,另外两个是陌生号码。我打梦仙的电话,手机却没有网络。明明可以漫游的,怎么会无法使用?借别人的手机也是如此。 凯子说:“你在车厢里走几圈儿再打就通了。” 这一招果然见效。只是梦仙那边没有人接。四个人又围在桌子上打起了扑克,个个输得脸上贴满了白纸条,象阎王爷手下的索命鬼—白无常。 我冲他们说:“你们玩儿脱裤子的,等你们全光了,正好是一本四库全书。”此话一出,笑声一片。 “到没到苏州?”我问了一句。苗增兵吹了一口垂在嘴边的纸条。他说:“你睡傻了?徐州都过了,前边儿就到山东了。你喝一点儿就装醉,死猪一样。” 我怅然若失地返回卧铺。看着手机壁纸上梦仙的照片,她在向我微笑。我心中又泛起浓浓的思念。 过黄河的时候,浑浊的黄河水波涛翻滚,奔流向东。我突然想起梦中的画面,想起老刘给我解的那个梦。老刘这回是蒙对了,我到上海真的撞了桃花运。梦仙就是那朵桃花。不过,老刘的“桃花不到头”是反的,一定是反的。我和梦仙将长相厮守,忠贞不渝,一生一世。 傍晚,梦仙发来短信,问我到家了没有。我告诉她才到山东,明天才能到家。我们陆续又发了许多相思的短信,直到半夜她才睡下。 42 下了火车,大家相互礼让之后就各自散去。我用公共电话打梦仙的手机。得知我到了家,她笑出了声。她在笑的时候,眼里一定有泪。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我无法考证这句话,毕竟我没有接触过太多女人,但至少我觉得梦仙是水做的。另外那两个陌生号码,我试了试没打,猜想可能是有人打错了。 我又给老刘打电话。他说他在火车上,正赶回东北老家过年呢,车刚出泊头不久,还没到沧州呢。我说,咱哥儿俩真是擦肩而过,我这刚下车你就走了。他笑了一阵说:“来日方长嘛,以后有的是机会,说不准哪天,我也去上海和你做伴呢!” 回到家,爸埋怨我没把梦仙带来。 我说:“人家也得回家过年啊,你想儿媳妇想疯了。”妈说:“我还是觉得李玉蓉这丫头不错,小秋儿,你哪天把她叫来让你爸也看看。”爸说:“只要不跟你妈这样厉害的,谁都行。” 话不投机半句多,爸这一句话,两个人就吵起来,吵得昏天暗地,陈谷子烂芝麻也扯上了。两个人什么事都看不到一块儿,吵了一辈子嘴,也苦恼了一辈子,却能坚持着走过三十多个年头。我不知道这种婚姻是值得赞扬,还是要进行批判。 腊月二十七,邻居刘嫂隔了墙头喊我接电话,说有个女的找我。我欣喜若狂,耳朵里回荡起梦仙甜美的声音。拿起听筒的那一刻,我突然记起,梦仙是不知道这个号码的。打电话的果然不是梦仙,而是李玉蓉。 刘哥和刘嫂正在外间屋烫猪头。把一根黄豆粗细的铁丝放到炉子里烧红,然后按在猪头上,烫皱纹里的毛。我接电话的时候,就可以听见外面皮毛被烫发出的兹兹声。 李玉蓉说,她要来我家看望我父母。还说林青和她老公年后从上海回来,问我们要不要见个面。她分明是在刺激我。如果不是在刘嫂家,我会臭骂她一顿,然后摔了她的电话。那天,我控制得非常好,从始至终完全充当了一个听众,俨然象个局外人,似乎她所说的一切都与我毫不相干。我在最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说:“你已经都说半个小时了,你说话不累,我可听累了。你主动挂吧,别老让我挂你电话。”李玉蓉因为我的晴空万里,竟感动得柔声细语起来。她说:“好的,我挂了!不过,说好了,我初二去你家。” 从里屋出来,刘嫂一脸笑容地看着我。她说:“上回来的那个吧,你妈老夸这闺女好,我看也不错。你都挑花眼儿了,多好啊!你怎么就看不上?差不多就得啦,别让你爸你妈成天操心,过完年你都……”刘哥偷偷捅了她一下。刘嫂赶紧闭了嘴。我僵了僵鼻子,向她苦笑一下,回了家。鼻子里灌满了烧猪毛的味道。 吃完大年初一的饺子,我又长了一岁。吃饺子的时候,我想起刘嫂的话,过完年我都二十六岁了。 下午,我用短信把一串号码发给梦仙,就到刘嫂家等电话。很快,她就打过来。她说她在我走后的第三天回的家。我一推算,正好是李玉蓉打电话的那天。我们都没在电话里说太多,只是听听彼此的声音。 两颗感应的心是相连的。她想对我说什么,我知道,我想对她说什么,她也知道。语言只是多余。 李玉蓉在大年初二真的来了。我本来打算去姐家拜年,正收拾东西,院子里摩托车一响,李玉蓉就拎了一箱牛奶和一箱水果进了门。我坚持要走。妈过来拉住我,后来爸也拦。我心一软,就把东西又放了回去。 李玉蓉见了我父母,大爷大娘,叫得好不亲热。乐得老妈合不拢嘴。午饭自然是饺子,妈还炒了几个菜,去小卖部买来一瓶红酒。饭间,妈让我给李玉蓉夹菜。我看都没看她一眼。妈偷偷在桌子下踢我,我不动。她一直踢,竟不小心踢到李玉蓉身上。李玉蓉把菜夹到妈碗里。妈又是夸李玉蓉,又是骂我越大越不懂人事。爸是个旁观者,一句话也插不上,只是不停地喝闷酒;饭还没吃,就醉倒在炕上睡了。 饭后,妈和李玉蓉坐在里屋有说有笑。我躲在外屋抽着闷烟。烟飞上屋顶,我心里却堵得慌。刚要出去透透气,妈就叫我进屋和李玉蓉说话。我一进屋,妈就躲出去。临走,还冲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我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这个女人让我头疼,她软硬不吃,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她。 李玉蓉剥一块糖给我。她说:“吃糖!”我冷嘲热讽地说:“这是在我家,你不用这么殷勤。”她把话题一转说:“你妈真好,我俩越说越投缘!”我没答理她。我怕我一回答,她的话就象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见我冷若冰霜,李玉蓉却没了话。她把剥开的糖放在桌子上,坐到炕沿扳弄手指。 她的手上居然涂了漂亮的指甲油,五颜六色的,跟林青那时候一模一样。但李玉蓉的手远远不如林青的手好看,她的手象一对熊掌。看了令人作呕。 “你怎么就一根筋呢?咱俩这辈子没戏。”我这人说话就这么直截了当。李玉蓉看着我,一声不响。那眼神分明是在祈求,希望得到我的同情和怜悯。可是,爱情是不能够用同情和怜悯作交换的,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 李玉蓉走的时候,我把她送到村外。妈看在眼里,脸上飘过一丝窃喜。李玉蓉家离这里有二十来里路。这两年,乡村之间都修了公路,骑摩托车也就十几分钟。我本来想骂她,直到把她骂得讨厌我,甚至恨我为止;可是,那天明明长在自己身上的嘴,仿佛不再是我沈中秋的了,它居然没吐一个脏字。我想,也许吃完那碗初一的饺子,我真的大了。 我们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程。李玉蓉停了脚步,抬头看着我说:“中秋,我知道你一直在拒绝我,我也常常问我个人为什么非得找你不行,可是,我不能违背我的想法,我真的拿我个人都没办法。”说着,竟有泪在她眼眶里转。 我把目光移向路边的麦田,不想看她含泪的眼。麦子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白茫茫一片。梨树上还留着斑斑点点的残雪,仿佛一簇簇开放的梨花。 “其实,你这是何苦呢?”我的心竟一下子生出几丝同情。 面对这死缠烂打的爱情,我苦恼,我无奈;也许,李玉蓉比我更苦恼,更无奈。爱一个人没有错。用情专一的人一旦认准了某个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我和梦仙的“黄河”到底会怎样呢? “庸人自扰!”李玉蓉简简单单说出这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有一颗泪从她眼角落下来,滴在她粉红的羽绒服上。瞬间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椭圆的点。 我发现李玉蓉变了,她比以前爱哭了。而且,居然哭得象个淑女。她也瘦了一些,脸上的赘肉基本不见了。她把头发烫成碎花儿,眉毛修剪得细细的。她涂了睫毛膏,抹了淡淡的口红,看上去有一股都市小女人的风韵。她真的变了,她不再是原来那个大大咧咧的傻丫头,她已经懂得,怎样把自己打扮得象个真正的女人。 李玉蓉努力收了收眼角的泪。她说:“我一直都在唱一出独角戏,你是唯一的观众,我却得不到掌声。” 我怀疑这句话是从哪本书或者哪部电视剧里学的,李玉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来的。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我会唱到最后,直到有人喝彩。”说完,她嘴角动了动,脸上竟有了成功者一样的笑容。我知道,这个笑容是装给我看的,但我不知道,这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可怕的未来。她的笑告诉我,她没有对我死心塌地。 我承认,在对待李玉蓉的感情上,我的心比金石还硬。你也可以骂我铁石心肠,可以骂我顽固不化。但是,感情这东西是很难套用数学公式的;它也不象化学,两种物质放在一块儿就要起反应。我和李玉蓉是两个铁器,放在一起只有撞击。 那天,我没和她争吵,我完全没有必要和她闹得不欢而散。 43 回家一进门,老妈就说:“这个比手机上的那个好,离得又近,长得胖胖大大的,人也懂事。人家可是做设计的,你俩要是到一块儿,让她教教你,你学会了设计,就坐办公室了。” 爸已经醒了酒,两眼发直,蹲在墙跟儿底下抽着闷烟。一看就知道他们又吵嘴了。我径直进了里屋。妈跟在后面说:“赶明儿个你也买些东西儿到人家拜年。回头儿,我再跟你爸到她们家去一趟,你都二十六了。”我说:“你都快神经病了!”妈说:“你要是再不结婚,真得把我和你爸都逼出神经病来。咱们村儿跟你这么大的还有吗?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一点儿也不让人松心!”我说:“明儿个我还得去姐家呢,等我姐来了你问问她,看看那个李玉蓉到底是个什么人性。” 说完,我摔门而去。妈却坐在炕上抽泣起来。妈一哭,我心里就添堵,走在大街上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妈泪流满面的脸。 到哥们儿家去打牌。打了整整一下午,口袋里的钱输得精光。然后就喝酒,一直喝得什么也不知道。爸找到我的时候,我跟死狗一样躺在人家炕上。我是被爸背回家的,爸瘦得一把骨头,怎么能背得动我这么大一块肉?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太阳穴仿佛被铁丝对眼儿穿了一样,一动就剧烈地疼;浑身都软绵绵,酸溜溜的。我睁了睁眼,睁不开,休息了一阵,眼前就有了朦胧的景物。看一眼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看来,去姐家拜年是来不及了。一直躺到中午,除了想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就是想梦仙。一遍遍翻看手机里的照片,直到把手机看得没电。 初四,姐来了,她问我初三怎么没去。我说头一天喝多了,一睡就到初三中午了。姐说我跟我姐夫一样没出息。姐夫听了,在一边冲我说:“好兄弟,哪天咱俩比划比划。”我说:“没问题,就今儿个吧。”姐夫说:“今儿个不行,我还得骑摩托呢,不能酒后驾驭。”其实,我是打肿脸充胖子,我就二三两的量。他一瓶二锅头都面不改色,五个我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妈对姐说:“李玉蓉初二来了,我看这孩子挺好的。”姐说:“妈,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她家名声真不好,她也不好找婆家。你可就这么一个儿,找个不讲理的媳妇,咱一家子都得跟着受气。”妈说:“可这孩子不错啊,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头头是道,好着呢。”姐说:“李玉蓉跟我们村强子散的时候,把强子他娘气得都住了院,这事儿四邻八村的全知道。”妈没再说什么,拉着脸老大不高兴。 初五,我先去姐家,然后和几个同事约好一起去了苗总家。 在苗总家喝得很高兴,推杯换盏一直折腾到太阳偏西。这群家伙平时嗜酒如命,到了苗总家却个个藏着掖着,破天荒地谁也没醉。 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服了好几回解酒药,总算没趴下。苗总喝得有点高,脸色黯红,象块刚煮熟的猪肝。他说了一句话,我琢磨了好几天,也没弄明白什么意思。他说,“给人家打工就是人家的兵,你得听指挥,让你往前冲,你就得往前冲。到卖命的时候,也得豁出去。咱们都是当兵的,一旦要冲锋陷阵,我就得跑到最前头堵枪眼儿,这是当兵的责任。不管兵是不是水做的,营盘是不是铁打的,咱们都得把个人的本职工作干好。” 初七是返回上海的日子,我们商量好早晨在泊头火车站碰面。 看我要走,爸悄悄说:“你就晚走一天吧,你妈这几天不痛快。她怕你跟外地那个成不了,再把家里的也耽误了,到时候落个鸡飞蛋打。”我让爸帮我劝劝。爸说:“你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听你的,你一哄,她就没事儿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寻思劝妈的策略。爸又问:“你们到底能不能成?你有多大把握?”我说:“爸,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个人的事,我比你们着急。你看你们俩,过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和睦日子。我这辈子总得吸取你们的教训吧。”爸叹了口气说:“你说的在理,我和你妈谁都看谁不顺眼,要说凑合这么多年,真还不如一个人过。” 妈正在外屋剁肉馅。我说:“妈,你歇着,我来。”妈把刀给我,从里屋抱出一个大布兜。满满一兜子梨、苹果还有一些金丝小枣。她说:“走的时候带上,给梦仙的。” 我的眼窝一热,一滴泪就掉下来。 她又说:“我和你爸吵吵闹闹,挠撄了一辈子,轮到你了,做父母的能担心吗?”我说:“妈,你不生气吧!”她说:“我生么气呀?我怕你光顾着挑好看的,不注重人品。”我说:“妈,我又不傻不乜,这还用得着你说呀?你就瞧好吧!”妈一撇嘴乐出了声。她说:“反正没见着人,我这心里没底儿。”妈一笑,我心里就敞亮了。我说:“等把她带回来让你看看,你说行,咱就要,你说不行,我以后全听你的,你就是给我找个鸡鸭猫狗,我都不埋怨。”妈扒了一棵白菜说:“你的嘴没个正形,随你爷爷。”爸从里屋出来,对妈说:“我爸爸招你惹你了!”妈斜了他一眼,对我说:“我知道你今儿个走,咱早点儿做饭,吃饺子,过年这几天,还没吃过一顿痛快饭呢。吃了滚蛋饺,一路平安!”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滴到肉馅儿上。 那天的饺子有点特别,我却说不出特别在哪里,应该是加了眼泪的缘故吧。临走,爸又叮嘱了几遍,让我必须把梦仙带回来。就差让我立字画押了。 去泊头的公共汽车上挤得水泄不通。我刚挤到门口,车门却关了。听里面说:“十五分钟一班,你们等下班吧。”我和四五个人,被拒之门外。姜鹏发来短信,问我到了没有。我告诉他正在等汽车。姜鹏说火车马上开始检票,问我到底能不能赶到,如果赶不到,他得把给我买的那张票退了。看来,我是赶不上了,我如实回了他的信息。 等到了泊头火车站,都下午三点了,火车早开到山东了。 我突发奇想,我可以坐车到苏州再倒车,正好和梦仙一道。这么想着,就打梦仙的电话,却没人接听。打小鱼儿的电话,还在关机。我有些惆怅。天空飘起雪花,一片一片全部落在我心里。心里就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别绪。随便买张通往上海的硬座,天黑离了泊头。 晚上,梦仙发来短信。她说,她明天去上海,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我在车上。我们约好,明天在上海站会面。 第二天,火车一到上海界,我就给刘嫂家打电话。 刘嫂说:“你妈早就等着你的电话呢!” 我听到妈的声音,有一种要哭的冲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十八 44 火车到达上海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梦仙比我早到两个小时。 一出站,她便象只可爱的小兔子,活蹦乱跳地扑到我怀。见我背了一个大大的包,她问:“怎么这么多东西?跟搬运工似的。” 我说:“我们家的房子和地都在里边呢,全搬来了。我打算在上海安家落户,然后娶你过门。” “一见面你就耍贫嘴。”她一边帮我抬着那只大布包,一边问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说:“里面有梨、苹果还有一些金丝小枣,是我老爸老妈让我拿给你家当聘礼的。” 梦仙说:“你们家真会做生意,随便弄点儿土特产就想唬弄个黄花大闺女!” 我看见她穿了件乳白色羽绒服,鼓鼓得像块面包。虽然遮住了她玲珑的曲线,但是别有一番美丽。 我说:“你不是黄花大闺女,你是梨花仙子!” 梦仙笑了,笑得含了眼泪,象一朵顶着露珠的梨花。这泪一定是她的思念幻化的。虽然表面轻盈,其实它比什么都沉重。我把包扔在地上,搂着她,用衣袖为她擦干眼泪。她冲我微笑,晶莹的泪珠一闪。有一道阳光照进我心里。 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随便吃点东西。梦仙饿了,她吃得很香,鼻尖渗出细碎的汗珠。我要了纸巾拿给她,她却擦在我脸上。她说:“秋,你怎么瘦了?”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我说:“这段时间见不到你,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不瘦才怪!”梦仙喃喃地说:“我现在也离不开你了,一天见不到你,我这心里就空得什么都没了,而且什么也装不下。”说着,她的泪又下来了。她一哭,我倒笑了。我一笑,她哭得更伤心。 我拿出一个梨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小朋友不哭,叔叔给你水果吃。”梦仙抢过来,她说:“你坏蛋,这时候还占人家便宜。” 梦仙最爱吃梨,尤其是我老家的梨。她剥掉那层纸套,递过来让我先吃。我象征性地咬破一点点皮。其实我不爱吃梨,可能是从小就在梨树窝儿里长大,吃够的缘故。梦仙吃得津津有味,她说:“你们泊头的梨子水多肉嫩,表面光滑细腻,咬一口,又脆又甜,还有一股特别的香味。”看着她可爱的吃相,我说:“嫁给我,让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梨。”梦仙想了一下,说:“我还是嫁个水果贩子吧,一年四季,想吃什么有什么。”我说:“我不干数控了,就去贩水果,到时候,你就如愿以偿了。知道吗?在我眼里,你就是一颗完美无瑕的水晶梨。”梦仙一扬手,把吃剩的梨核塞到我嘴里。她说:“堵你的嘴,叫你花言巧语。” 地铁上,姜鹏打来电话。他说:“你死哪去了?说好了在泊头火车站碰面,都到齐了,就差你。你现在到哪里了?别再走丢了。”我告诉他,我在回住所的路上,一个小时到达。 回到老镇,几个哥们儿嚷嚷着去喝几杯。梦仙在一边给我使眼色。 “我这几天感冒,不去了。”我的话一出口,就仿佛扔进男厕所的砖头,立刻激起了公愤。 这个说,中秋,你也忒重色轻友了吧,白天咱们在一块儿聚聚,说说话,交交心,晚上的时间你再和嗯……那什么。那个说,酒是一付药,专门儿治感冒。还有人说,沈哥现在被人管着,不敢去。更有人趁火打劫地说,不敢去就别强人所难了,犯不着为喝顿酒跪一晚上挫板儿,咱大伙儿都理解,是不是啊? 这句话象一颗流弹,不偏不倚击中了我的要害。我说过,我是个死面子活受罪的人,明白他们在故意拿话激我。可为了面子,我不能让人家当孙子涮啊!明知道是套,也得往里钻。 我说:“谁说我不敢去?今儿个在场的这些人,谁要是不喝得爬着回来,他就对不住……” 我本来想说,对不住底下的老二。转眼看见梦仙,就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老马一脸坏笑地问:“中秋,你怎么半截子?说得让人嗓子眼儿刺挠,对不住什么?那半截呢?”老马这厮,他是故意让我在梦仙面前吐脏话。我说:“对不住你二大爷!”众人哄堂大笑。 梦仙冲我变换着眼色和表情。但我已经视而不见,就象一辆违章的汽车,管你红黄绿灯,照闯不误。我正跟这群小老爷们儿大呼小叫,梦仙扭头走了。她什么也没说,脸色有些难看。 王海涛看出不对劲儿,劝我说:“大家伙儿跟你闹着玩儿呢,你别当真,今儿个梦姐不高兴,你就别去了。” 我的大男子主义早已汹涌澎湃,象涨潮的海水拦也拦不住。我说:“古往今来,都是男人管着女人,这个世界上,男人唱主角,女人永远只是配角。我有责任把这个优良传统发扬光大,怎么能本末倒置呢?”姜鹏把烟从鼻孔里喷出来。他说:“你老哥还没喝呢,怎么就牛X哄哄地说胡话了?”我说:“这不是胡话,这是大实话,今儿个要是喝飘了,我一张嘴,都是至理名言!” 酒菜一上桌子,大家举杯先干三个,然后轮流坐桩。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酒量太小,撑不了门面。一圈下来,胃里的酒就象喷泉,一股一股往上冒,堵也堵不住。两圈过后,喝一口吐两口,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洪水要决堤。 轮到我坐桩,姜鹏按住我的酒杯。他说:“沈哥,你喝得不少了,再喝爬都爬不回去了。” 我这人是顺毛驴,你要是跟我玩硬的,我比你更硬,兴许,还踢你个鼻青脸肿;你要是来软的,把我哄顺溜了,就算把我给卖了,我都心甘情愿帮你讨价还价,最后,还忠心耿耿地帮你数钱。 姜鹏的话,极大地伤害了本人的自尊。我一把推开他,“谁说我爬不回去?今儿个把这杯干了,我爬回去,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爷们儿。”一仰脖子,酒已下肚。把杯子一摔,我就往门外走。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这怂人又喝多了。”我扭头找说话的人。一扭头,天就开始旋转起来。天一转,就把我撂倒在地上。我站起来,又倒了。我干脆往外爬,没几步就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醒来,我看见其他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比我还惨烈的死狗。床下遍地开花,全是一摊摊发出恶臭的秽物,这是我们的伟大杰作!一看手机,都晚上十一点了。打梦仙的电话,她关机。猜想她已经睡了,头一歪又着了。 45 天刚蒙蒙亮,我跑到梦仙的住所去敲门。砸了半天,也没人开。她的手机还关着。我担心起来,跑到街上。街上雾气缭绕,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偶尔,一只流浪狗叼了东西,飞快地从马路一侧蹿到另一侧。然后,消失在茫茫的晨雾里。 我突然想到小何,小何的手机会不会开机呢?谢天谢地!小何的手机总算通了。她告诉我,她没见到梦仙。我的心揪了一下。 又回去砸了半天门,还是没动静。楼下上来一个中年妇女。她说:“你找这俩丫头吧,她们昨天一夜没人。”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上帝啊,求求您老人家,一定要保佑梦仙平安无事!我一边祈求,一边给梦仙发短信。竟荒不择路地又打通了小何的电话。我说:“求求你啊,我都快急疯了,她肯定没在家,她到底去哪里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何却在电话里不冷不热地说:“你要真这么在乎梦姐,她就丢不了啦!”我说:“小何,都怪我贪杯,我以后戒酒。”小何说:“你戒不戒酒我不管,要是再敢惹梦姐生气,我绝对不饶你!”我一听,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我说:“梦仙在你那里就好了!”小何带着怒气说:“好什么好!梦姐昨天不舒服,发烧了。你也不闻不问,光顾灌你的猫尿。我就该不告诉你,急你十天八天再说。”我问梦仙现在怎么样。她说:“你自己过来看吧!”然后,告诉我一个地址。 我打车过去,很容易找到了小何说的那个地方。门一开,小何就站在门口。她没让我进去,堵在门口说:“你在外面等着吧,算是赎罪。梦姐还没醒,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进来。”这哪是让我来看梦仙?这分明是给我吃闭门羹,这是存心报复。我满脸堆笑地望着小何,“这大冷天,你总得让我进屋暖和暖和吧。”小何把脸一板,她说:“你冷落梦姐的时候,想过这些吗?”我自知理亏,低了头站在门口,象个罚站的学生。小何接着说:“梦姐昨天等你到半夜,你也不打个电话过来,她发烧说胡话老念叨你。我就知道,你喝不成死狗是不痛快……” 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个男的。我见过,是小何的男朋友,帮过我的忙。他给小何一个眼色。小何就闪出一条缝。他客气地把我让进门。 这是个三室一厅,屋子干净整洁。点上烟,我们闲聊了一阵,我终于明白小何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这是小何男友的房子。两个人不久前做的决定,先这么过着,用他的话叫试婚。彼此观察一段时间,合的来就领个证,合不来再好离好散,各奔前程。 我听到梦仙的咳嗽声。他指了一个房间,向我示意。 一进屋,小何就退出来。梦仙躺在床上,盖了厚厚的被子。她脸色苍白,嘴唇干涩。我蹲在梦仙床边,抓住她柔软无力的手。我真恨自己,我想向她道歉,可是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梦仙睁开眼,伸手摸索着我的脸。我说:“宝贝,我是混蛋,我要是听你的话,不去喝酒,你就不会生病了。”梦仙脸上挂着笑说:“你别自责,其实我早就病了。过年这些天,我一直不舒服。在车站见到你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感觉好了。现在有你守着,我一会儿就没事了。”我疼惜地摸着她的额头,她已经退了烧。我说:“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梦仙咳嗽了一阵说:“告诉你,只会让你担心。”我向小何要水果。小何却端了一杯水进来。她说:“你家宝贝不吃我买的,非要吃你从什么什么头带来的。” 我想起我的那个大包,还扔在梦仙的床上。转身去取。梦仙拦住我。她说:“秋,带我回家。”我说,你现在不能动。梦仙说:“我又没缺胳膊少腿,只是感冒,怎么就不能动?”我拿斜视小何,示意她拦一下。 小何不但没拦,反倒顺水推舟。她说:“走就走吧,反正拦也拦不住。梦姐也是做事一根筋的人,认准的事,谁劝也不听。”说完,她又转脸叮嘱我。她说:“沈中秋,你必须把梦姐侍候好!要是再让她生气,我可不饶你。”我嬉皮笑脸地说:“我要再让她生气,天就打个雷,把我给劈了。”小何说:“你就发毒誓吧,你早晚得让雷给劈了。” 梦仙从床上下来,说:“你俩要是成了两口子,得天天吵得鸡犬不宁。”小何的男朋友在客厅插了一句:“谁和谁要成两口子?怎么听着跟明星似的,把结婚离婚当成拍戏呀!” 小何的男朋友开着车,我和梦仙坐在后排。我搂着她,我说:“想吃什么?”她说:“你包里不是还有两个碗面吗,回去煮一下就行。”我说:“不吃那东西,伤胃。”梦仙想了想,说:“那就煮点稀饭吧。” 在超市,我让司机停下。买了一大包东西带回去。 把我们送上楼,小何递给我几包退烧颗粒,叮嘱我一定要把梦仙照顾好。我在小何下楼梯的时候,冲下面喊:“你就放心吧,我把梦仙当坐月子侍候。” 我抓一把大米,又放一些刚买的小米,还放了几颗红枣煮到锅里。一边看着火,一边打电话让姜鹏代我们请假。 第一天上班,一般不正式开工。所以,去不去不影响生产,假也好请。我削一个梨,用刀子切开,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梦仙的牙真好看,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象两串可爱的珍珠。 稀饭煮好了,梦仙说什么也不让我喂。她说:“你也吃吧,你一喝酒就不吃东西,一定很饿了。” 说实话,我早已是前心贴后背了。刚才因为一些事,一时间没感觉,梦仙这一说,我就感觉自己饿得有点虚脱。 一边吃,梦仙一边指了碗里的小粒粒问是什么。我说:“这是小米,谷子碾的,我们北方才有。这东西营养好,我们那里,坐月子的全吃这个。”梦仙笑得喷了一口饭,“你还真当侍候月子呢!”我拿纸巾擦了擦她的嘴角,说:“提前练着点儿,到时候得心应手。”梦仙说:“其实,你这人特会疼人,就是好面子,脾气也犟。一旦上来脾气,跟牛一样六亲不认。”我暗暗发誓,为了梦仙,我放弃所谓的面子,改掉牛脾气。 饭后,我把在超市买的东西拿到床上,一颗一颗给梦仙剥开心果。梦仙曾说,这东西吃了会让人开心。果然,她吃了一颗就高兴得满脸是笑。估计半个小时,我冲一袋退烧颗粒,喂她喝下去。梦仙躺在我怀里甜甜地睡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下地走了一会儿,她说:“我说你一守着,我就好了,看,怎么样?我没事了吧!”说着她转了个圈儿。她身子有点飘,象一朵飘在风中的梨花瓣,轻盈而妩媚。 傍晚,梦仙已经基本恢复了。她拉着我,非要去街上走走。 上海过年不如老家有味道,不贴对联和剪纸,门上连灯笼都不挂。只有一些外来务工的人,把一块块腊肉用绳子吊了,挂在屋檐上晾。我没吃过这种肉,不知道味道如何。 梦仙挎了我的胳膊,小鸟一样依偎着。 老马打电话,问我去不去喝酒。我说不去了,我没在老镇,昨天的酒还没醒呢。老马就说:“操,你小子唬弄鬼呢!”我说:“谁要说瞎话,谁是孙子。”老马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他说:“你就等着做我孙子吧!”刚一挂电话,有人从背后拍我肩膀。一扭头,竟是老马。 老马说:“你小子真能装孙子!说死了,去还是不去?”我说:“你就是当我孙子,我都不去。”老马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赌赢的站到我这边来,输的掏钱请客。” 等他们大呼小叫着走远了,我倒觉得他们都是孙子,有事没事就喝得象一群疯子。 小何一搬走,我便乘虚而入,住进梦仙的房子。我刚和梦仙钻进被窝,手机就象三十晚上的鞭炮,响个没完没了。全是那群家伙打来的,他们喝多了,又耍酒疯呢。接着就是短信,空袭一样,一轮接一轮地狂轰乱炸,都是些荤段子。 手机一关,我把梦仙揽在怀里。她佯装生气地说:“你昨天怎么不来?”我说:“今天,我把昨天没完成的作业全都补上。你要觉得不够,就罚我,我甘愿受罚,你罚做多少遍,我就做多少遍,决不偷懒。”梦仙小嘴一撅,她说:“你今天买没买锁?”我问买锁干什么。梦仙笑弯了眉,她说:“把你这嘴锁上,看你还能不能胡说八道!”说完,她突然抱紧了我,仿佛怕我跑了一样。 我们疯狂地缠mian在一起,象两条缠在一起的蛇。 46 公司的一些领导为了维护自身利益,明里抱拳,暗里踢腿。他们貌合神离,鸡争鹅斗。有的还偷偷拉帮结伙,以便壮大实力,站稳脚跟。我突然想:人的本性就是狼,哪个族群凶狠,哪个族群才可以繁衍生存。 开工之后,公司的人员变动很大。走了一批老工人,来了一批新工人。那个长得象卓别林的殷部,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手下的那些湖北人,也陆陆续续辞职走了。黄经理的弟弟,接管了数控,成了黄部长。黄部长原来管理后勤。后勤由一个姓郭的秃顶接班,他也是黄经理的心腑。听说,郭部当过二十几年小学教师,托门子找关系办了内退,如今,可谓一职双薪。 数控部也新来了一批工人,有黄经理介绍来的,也有相关专业毕业的大学生。这些新人大都是二把刀,个个眼高手低。不过,这些小子们到底是有基础,窗户纸一样,一点就透。一个月下来,基本都能独立操作了。 我和老马分了班。因为湖北人一走,就少了一个班长。我竟意外当选新班长。我一直认为是苗总在提拔我。问梦仙,她却一脸茫然。她说:“苗总不直接管这事。现在,是那个姓黄的掌管大权。姓黄的不是好人,看人的眼神色眯眯的。”我说你防着他点儿,别吃亏。梦仙说:“我又不是他的助理,一个星期也不见他一次,你就放心吧。” 手下的兄弟是泊头老家的这群哥们儿。大家都捧我的场,从来不给我找麻烦。我的工作应该说有声有色,三个班,就我们班工作效率高,而且加工质量好。大家团结得象一个人,谁要有点事,大家一起上,亲如兄弟,形同手足。 一个月下来,黄部长的管理水平就漏洞百出、捉襟见肘。据说,人家还去某高校学过管理。我一直怀疑,他是否正儿八经地听过一堂课。他不管,工人倒还自觉,他一管,大家都怠堡。年后的工作状态,看上去热火朝天,就是不见效率,大家的心还在度假,暂时没收回来。 那天下班,我收到一个短信。内容大意是:年前打过我电话,我没接,如果想知道他是谁,就让我回电。我想到一些信息台常常会利用这种方式骗取斑额话费,所以我不会上当受骗。 那个号码不久打进来,张嘴就说:“你发财了还是升官了,摆这么大的谱?”竟是小鱼儿。我说:“我不知道你换号了,打原来的号码总是不通。” 她告诉她在泊头学裁剪呢,不来上海了,打算将来自己开个店,具体开什么店,等学有所成再确定。我们彼此祝福后,结束了通话。 我想了想自己的未来,心里却一片茫然。除了打工出卖劳动力,我一无适处。我怕吃苦,怕冒险,喜欢过安逸的生活。我最大的梦想,是某天买彩票中五百万,或者某个无儿无女无亲无友的亿万富翁在他撒手人寰的时候,把他所有的家产全部无偿赠送给我,我这辈子就可以吃喝不愁了。当然,这些都是痴人说梦。 我这个人天生就是,大人物的梦想,小人物的志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十九 47 一进三月,天就有了暖意。几阵春风过后,河岸的杨柳开始发青,隔了河可以望见一片蒙胧的春意。街上的流浪狗和流浪猫忽然多起来,三五成群地追逐嬉戏。偶尔有连了蛋的狗在马路边东拉西扯地拔河,最后它们终于成功解体,重获自由,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就各奔东西。 我突然想到老高。老高的脚伤应该痊愈了吧!他和那个同居网友,是不是早已形同陌路了呢?林青会有这一天吗?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海里闪烁,尽避这些跟我毫无瓜葛。 车间的设备都闲下来,因为年前的订单已经完成,新的订单还没有确定设计方案。没活儿干的时候,数控停了中班和夜班,大家都挤在一起上白班。上白班就是聚在车间耗功夫,几个人围在机床后面聊天,山南海北,东拉西扯。 一个上午,苗总的辞职通告醒目地贴在宣传栏里。除了这个爆炸性新闻,公司这段时间,再没有其他消息。 我感觉他的辞职很突然,问梦仙怎么回事。梦仙说她也是看了通知才知道的,苗总之前什么也没说,也一直没有带出样子来。我突然想起苗总过年时说过的酒话。苗总早就看透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苗总官再大,也是兵。一家公司就象一个朝代,统治者姓什么,天下就姓什么,旁姓只不过是雇佣来的帮手,永远都成不了主人。 苗总是有大将风度的,至少比那个殷部有风度。这一切,他早已未卜先知,但他不流露任何蛛丝马迹,就连梦仙这么机灵的贴身秘书都没有察觉。 临走,我们商量着请苗总吃饭。苗总说什么也不去,最后,我只给他点了一根烟。苗总抽了一口,对我和梦仙说:“小梦小沈你俩这杯喜酒可真让我馋啊!差不多就结吧,你俩加起来都过半百了。”梦仙红着眼圈说:“在一起好几年了,真舍不得你走。”苗总说:“树挪死,人挪活,我在这个厂混到副总也算到头了,挪了倒是件好事。”我说:“苗总,你这一走,谁管我们啊?我们也不干了,带大伙儿一块儿走吧。”我这一鼓动,姜鹏他们纷纷响应。苗总摇摇头说:“大家千里迢迢出来是挣钱的,都为了混口饭吃。如果我找到好公司,我希望跟大家做伴,但是现在,我还没有着落,哪顾得上你们。你们不能义气用事,我走了,你们该怎么干还给我怎么干,干出个样儿来,让他们看看,咱泊头来的个个是爷们儿。”上车的时候,谁都没说祝福的话。那种心情,什么祝福都是虚的。 苗总一走,我就没了主心骨,工作也少了昔日的热情,整天无精打彩。殷部走后,湖北那个支派就树倒狐猢狲散了,剩下的已经寥寥无几。那么,我们泊头这群人呢?是不是也会有那一天? 果然,老家来的钳工陆续走了几个,接着又走了几个。宿舍里一下子空荡荡的,有时候,楼道里静得令人恐怖。 接替苗总位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董事长的成龙快婿黄经理。黄经理摇身一变,成了黄总,坐上公司第二把椅子。他一上任,我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压在我胸口,闷得要窒息。那些新手蛋子们却个个精神抖擞,生龙活虎起来。我操作的时候,他们就在身后指手划脚,跃跃欲试。我觉得自己象个被剪空文件,我所有的内容都粘贴到他们脑子里,我已经失去了价值。他们分明是一群狼,瞪着绿眼珠子,虎视耽耽地盯着我,随时随地都有取而代之的危险。 那天,凯子跟我说,其实姓黄的早就看中苗总的位子了;年前那几套模具是设计缺陷,责任应该由技术部赵部长承担;赵部长现在毫发未损,苗总倒成了替罪羊。我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会不会是赵部长和黄总勾结起来害苗总?”凯子惊叫了一声,“完全有这种可能,我得扫听一下。”我说:“算了,你别多事了,苗总已经走了,弄清了也没有意义。”凯子说:“我要把事实贴到公司的局域网上,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听了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但没说什么。凯子的脾气比我还轴,一条道跑到黑,他认准的事,谁劝也听不进去。 三月底,陆续下来几批工件,车间里的龙门铣先动起来,然后是小铣、车床、磨床、数控,再到研磨机、压力机,最后车间里能动的设备全动起来。一切仿佛是昨日重现,一切是个循环。 我突然有一种厌烦感,感觉生命掉进一个死循环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梦仙看出我有心事,问我怎么了。我说想家了。梦仙用手指刮了我的鼻子说:“这么大了,还象个小孩子似的恋家。”我对她轻轻一笑,心里的厌倦却有增无减。 不久,凯子因为镗错了一个孔,导致一块刀块报废。黄部长当场就冲他大呼小叫,“你到底会不会干?不会别干了,下边有的是人。”凯子怒发冲冠,他说:“老子不会干!”说完,甩手走了。 第二天凯子就被通报开除了。大家都埋怨凯子太冲动。凯子说:“他是故意挤对我。我走了,他手下的人正好上岗。”我说:“你明明知道是套还往里钻,你怎么就不忍一忍。”老彭从凯子口袋里掏一根烟,点上。他说:“忍一时忍不了一世,人家有意挤咱们,早晚都得走。”姜鹏最看不惯老彭的小奸商嘴脸。他说:“老彭,你鸟人又蹭别人的烟,你就没个人买过。”老彭嘻皮笑脸地说:“我的刚抽完了。”凯子把烟往桌子上一扔,他说:“随便抽。”几个人都不声不响地看着凯子,谁也没动他的烟。老彭有些挂不住,掐了烟一脸窘态。凯子又说:“开除正好,我早就在这里干够了,要是在泊头找到合适的,我把你们全叫回去,咱们还并肩作战。”王海涛说:“我在这里,也干不下去了,过年的时候就没打算回来。”凯子说:“咱哥儿俩一块儿走。”我想拦,又放弃了。老彭说得没错,早晚都得走。 凯子和王海涛走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酒醒以后,一切依旧。我有些羡慕他俩,也许,他们已经跳出了这个死循环。他们后面的路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黄部长在凯子和王海涛的岗位上安置了新人。我感觉除了头顶的摄像头,还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监视着我,那眼珠子是绿的,象只狼。听一位朋友说,人类可以分为两种动物,一种是狼,一种是狗。狼是野心家,凶猛善战,可以自己捕获猎物;狗是忠诚的护卫,尽心尽责,可以得到狼的赏赐。我很庆幸,我不是狼也不是狗,但我却可以顽强地活着。 48 姜鹏他们搬了家,搬到一个大杂院里。这是一个上海人承包的一片厂房,经过改造装修,然后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当住房。墙上用红色油漆歪歪扭扭写着“外来公寓”四个大字。四个字正好写成一个四方形,我怎么念都念成“外公来寓”。于是,外公来寓就在我的号召下叫响了。我和梦仙依然住在那座房子里,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老马在一个傍晚打电话叫我去夜来香。我说不去。老马说:“你小子重色轻友,有小助理解闷儿你就和我断交了。”我说:“我这人专一,不象你,跟苍蝇一样到处播种。”老马夸我的比喻经典,夸完了,他说:“小鱼儿又回来了,过来你俩叙叙旧吧。”我说:“你这嘴怎么学会造谣了,小心打雷把舌头劈了。”老马说:“我不信报应,我要信那玩艺儿,我早死一千回了。” 老马这一提醒,我觉得该给小鱼儿打个电话了。电话一通,她说:“你挂吧,挂了我打过去,这里打长途便宜,才两毛五。”我说:“挂什么挂,我付得起电话费。”还没说完,那头却断了。很快,她就打过来。她说:“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一算,都两个月没和她联系了。我说:“我就算忘了我叫沈中秋,也忘不了砍死鱼女士啊!”她爽朗一笑,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个问题很突然,我竟无言以对。小鱼儿又说:“你是男人,这事你得主动,哪有女孩子追着你结婚的?”我一下子联想到李玉蓉,李玉蓉就一直追着死乞白赖地跟我。我说:“行,我把这件事定为今年的宏伟目标,不过,到时候你得做伴娘。”小鱼儿开心地笑了,她说:“伴娘可轮不到我,这得卢梦仙做主。”梦仙对小鱼儿有成见,这我能看出来,小鱼儿也心知肚明,但谁也不好意思捅破这层纸。 一天正上班,老刘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他把老婆孩子都接到泊头去了,工资也长了。我说:“你现在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啦!”老刘笑呵呵地说:“可不是咋的!你小子在上海搞对象了是吧!啥时候领来给我看看?”我说:“不让看,怕你嫉妒。”老刘说:“我都是黄土埋到胸脯子的人啦,哪还有那心思?”其实,老刘比我大不了几岁,因为觉得自己渊博,所以喜欢卖老。 挂了电话,我心底油油地升起一种回家的愿望。想起自己离开泊头时说那句话,“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我觉得当时那个沈中秋天真得可笑。什么是混得好?发财还是当官?拥有梦仙,比什么都宝贵! 四月梨花开放的时候,我带梦仙回了趟泊头老家。 一见梦仙,老爸老妈喜出望外,都夸梦仙长得好看。有个哥们儿还嫉妒地在我胸口打了一拳头。他说,“中秋,你小子这熊样儿的,怎么就把玉皇大帝的七闺女唬弄来了?” 其实,梦仙长得并不算太好看。只是村里人进城少,见的世面也少。再加上梦仙皮肤白,一白遮九丑,所以,她在村子里这么一走,自然就显得好看一些。 刘嫂是个大嗓门儿。一进院子就喊:“三婶子,我来看看你家儿媳妇。”看见梦仙,刘嫂拉着她的手都快夸上天了,“你看人家长得跟瓷娃娃似的,这么干净,这么水灵,闺女多住阵子,我天天过来看你。”妈冲梦仙说:“叫嫂子。”梦仙就轻轻说:“嫂子好!”喜得刘嫂眉飞色舞的。刘嫂是个快嘴,不足半天,就能把这个消息传遍村子。看来,我沈中秋要在村子里扬眉吐气了。 姐看了梦仙,对妈说:“妈,你儿媳妇多好,一看面相这孩子就仁义,别担心老了没人管。”我说:“姐,你什么时候学会相面了?”姐说:“这还用相啊,一眼就准。”梦仙站在我身边笑红了脸。 晚上我和爸睡在一起,她们三个女人睡在一起。毕竟爸妈都是农民,许多地方还比较保守。 梦仙说:“你们家人挺淳朴可爱的。”我自豪地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们泊头人都这么淳朴可爱。咱们回来吧,我觉得在上海挺累的。”梦仙想了想说:“我也有些喜欢这里了,我喜欢这里的梨花。” 梦仙是在汽车上看见梨花的。当时她指了窗外对我说,“怎么天这么暖和了树上的雪还没化?”一句话,车上的人都笑了。我告诉她那就是梨花。梦仙好奇地看了一路。 我说:“明天我带你去梨园,保准你一辈子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村子周围全是梨树,顺着平坦的水泥路步行不到十分钟,我们就进了一片梨园。为了美观,梦仙特意套了一件粉红色迷你短裙。这个颜色正好和梨园的主色调相映成趣。 一阵风吹来,梨花白云一样轻悠悠地在枝头荡漾。梦仙舞动着裙摆,仿佛一只飞舞的蝴蝶。这幅画面被我永远定格在手机上,我会永远珍藏,等到我们老去的时候,留作美好的回忆。 梦仙说:“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了,真的舍不得这些梨花。”我说:“那就跟我回来吧,咱们不在上海干了。来泊头,咱也弄块地种种,种梨树,看梨花开满春天。”梦仙想了一下,她说:“等明年吧,咱们签了一年的合同,等合同到期就不续了。”我乐得手舞足蹈,抱着梦仙在林子里跳。梦仙是金枝玉叶,居然愿意跟我这穷小子回来过清贫的日子。我想,我跟牛郎一样走运,只是我和梦仙的结局一定比那个传说圆满。 梦仙伸手在空中接一片花瓣,捧在掌心欣赏了一会儿。她说:“梨花这么好看,这么白,这么纯洁!等我死了就埋在梨树下面,让梨花围着我,每年花开的时候,都能嗅到花香。”我拉着她的手说:“咱们埋到一块儿,等梨花开的时候,一起变成蝴蝶。” 抽空去了趟市里。我领梦仙见了赵国庆和老刘。这两个小子早就嚷嚷着要见我女朋友。老刘说:“我说怎么不想让我看呢,你小子金屋藏娇!”他是在夸梦仙漂亮,我心里屁颠屁颠的。 我向赵国庆问起凯子和王海涛。他告诉我凯子他俩在泊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的,现在去北京了,那边工资稍高一些。我又问苗总。赵国庆就拨了一个号码,电话一通便让我接。我一听,真是苗总。苗总邀请我去他们厂见个面。 在开发区一家小堡厂,我见到了苗总,他仍然当着他的副总,我想他仍然还是一个兵,和我们在基层卖苦力没有什么质的区别。他告诉我,他在筹资买设备,打算自己当老板。我和梦仙表示支持。 苗总说:“你们光嘴上支持不行,得行动起来。”我说:“我一没权,二没钱,拿什么行动?”苗总哈哈笑着说:“你有技术,这是最好的支持。”他接着说:“你过来,我给你一些股份,如果拿十万入股,我给你百分之十。”苗总买的是四米的数控机床,一台设备一百六十万,加上厂房租金,刀具费用,以及其他一些零碎开销,差不多要二百万。我说:“股份我要不起,等你的床子到了,我给你打工。钱方面我真凑不出来。”苗总说:“反正这事儿也不急,机床九月份才到。你和小梦回去商量一下,考虑好了给我个话。” 回去的路上,梦仙问投资那么多钱,什么时候能赚回来。我粗算了一下,说:“一台设备一年可以创收一百多万,最多两年就可以全部收回投资。”梦仙点点头,转眼去看车窗外的梨花。 49 在老家住了十多天,直到黄部长打电话催,我们才返回上海。还没下火车,便听到一个坏消息:老马走了。是苗增兵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说,老马在夜来香被人砍了,剁了两根手指。原因是和另外几个嫖客抢一个新来的小姐。老马天不怕地不怕,这次却没敢报警,就算报警,恐怕也找不到凶手。公司给他老家打了电话。老马的妻子和哥哥就把他接走了。 世间的事到底有没有报应?老马这一劫算不算报应?只有老天爷知道。遗憾的是,我没有送他,连最后一面也没见。这一别,也许是永别。打他手机,永远也没人接,后来就停机了。 六一过后,天就热起来,街上到处都是穿了短衫的行人。车间里的蚊子也多起来,整晚整晚的围着咬。每台机床上都配了排风扇,风一吹,蚊子便散了。长时间吹风,人就开始虚脱。一关电源,人还没缓过劲儿,蚊子又卷土重来。对付蚊子,我有一个好办法:穿长衣长裤,连袜子也要穿厚的,这样,可以抵挡大部分蚊子的攻击。我不怕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这个办法一般人是学不会的。我天生不怕热,多热都不生痱子。我觉得,我就是一台冰箱。我的心是调温器,往左一想,就热了,往右一想,就凉了。 梦仙一边往我身上抹花露水,一边心疼地说:“我还以为干数控多风光呢,还说什么高级技术,原来这么遭罪。”我笑了笑说:“挣钱哪有舒服的,除非你们女人。”梦仙说:“你这嘴就该给蚊子叮得全是包,让你整天胡说八道!” 正说着,老彭打来电话。他说:“来外公,请你吃饭。”我说:“你也可以这么说‘外公来,让你吃饭’。”老彭说:“我这么说也行,外公来请你,吃饭。”我刚要把他的标点再挪个位置,他说:“你小子,一肚子坏水,成心涮我。”我问:“谁请?”他说:“你说谁请?”我说:“反正不是你请。”姜鹏在那头说:“来吧,沈哥,把梦姐一块儿叫来,老彭这小子好不容易放一回血。”挂了电话,我对梦仙说:“走吧,一起去,人家也请外婆。” 饭菜很简单,一盘龙虾,一盘酱驴肉,一盘黄瓜炒鸡蛋,桌子上还放着一瓶白酒。米饭在锅里闷着,还没熟。见了面,姜鹏说:“老彭这小子抠门儿,放一回血比公鸡下蛋还难!” 一细问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姜鹏说河里有龙虾了,老彭说没有,两个人就打起赌来。于是,叫上苗增兵三个人到河里去捞,结果,还真捞上一些来。老彭认赌服输,不得不放血请客。 我看见那片渔网扔在墙角,是我去年买的。我想起当时梦仙在电话里说的一句话,“我呀,他什么时候向我求婚,我就什么时候嫁。”我是该向梦仙求婚了,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主动提出来呢?那天我没喝多少酒。姜鹏却喝多了,口齿不清地喊着凯子王海涛和老马。他这一喊,把我对他们的思念也勾起来。我心里沉甸甸的象挂了一块秤砣,想对梦仙说的那些话,一时就没了情绪。 公司开了一个会,黄总主持的。他说了一大堆无关痛痒的废话,最后,又重复了他上次开会的内容。我看不起姓黄的兄弟俩,公司大部分工人也骂他们狗仗人势,但大家又怕人家,毕竟这是个财大气粗的世道。有人说,人就是一只麻袋,有钱装进去,才能立起来;没钱,麻袋是空的,只能摊在地上。这话虽然片面,多少也有些道理。 黄总的英俊和他那位糟糠之妻,是这个时代最鲜明的讽刺。那女人我见过一次,当时我问姜鹏她是不是新来的清洁工。姜鹏笑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听姜鹏说完她的身份。我说:“哪是什么金镶玉,不过是一只镶了金边的马桶。” 黄妻虎背熊腰,胖头肿脸,小眼睛象两颗黑豆。尽避为了整容她一掷千金,可惜这是块朽木,再出类拔萃的能工巧匠也无计可施。黄总对她的夫人早已心灰意冷,无奈要靠人家狐假虎威。男人一旦混到他这份儿上,就象皇宫里的太监,十有八九要心理失衡,解决心理平衡的办法是偷偷另觅新欢。黄总的老丈人,虽然对此耳闻目睹,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都属于夫妻内部矛盾,只要不激化,便可以姑息养奸。黄总常常对梦仙直勾勾地看,还有意无意碰在她身上。在给黄总做助理后,梦仙明显不如原来自由了,包括穿衣都要慎之又慎。苗总的时候,她可以穿短裙,可以穿低胸的半袖衫。在黄总面前,她只能穿厚厚的工作服,把自己打扮得中性一些,这是防狼的手段之一。 我这个班长当的名符其实,该加紧的时候吩咐大家加紧,该卖命的时候号召大家卖命。有时候连分派工件都先斩后奏,只是钱从来没多拿过一分。因此,黄部在我这个班上就没了事干,象那个傀儡皇帝有名无实。 我倒成白班的一个下午,梦仙发来信息说想吃龙虾。一下班,我就带了姜鹏他们到河里去捉。很快,便捉了满满一桶。我拎起桶,说:“这些我拿走,算是用我的网缴的税。”老彭过来夺,他说:“哪有你这么强硬的,跟城管似的。”我一躲,说:“你要是把虾抢去,我就把网收了,看谁上算。”苗增兵边收网边喊:“老彭,你让沈哥拿走吧,河里还有。”老彭很不情愿地折回去,嘴里唠叨着,“哪还有那么多!” 梦仙最爱吃我做的麻辣龙虾。剥开红红的硬壳,我把白嫩嫩的虾仁放到她嘴里。梦仙吃一半,把另一半用小嘴叼着喂我。我轻轻问:“什么时候嫁给我?”她说:“你什么时候娶,我就什么时候嫁。”我说:“等咱们合同到期,明年回泊头,第一件事就是结婚。”梦仙脸上便洋溢了幸福的笑。我祈求上天,让这个小女人幸福到世界末日! 尽避我工作小心谨慎,但是百密总有一疏。姜鹏在一个夜班跑程序的时候掉了刀,等发现有情况,已经为时已晚,型面铣亏了一圈。也赶上他倒霉,这套模具第二天就要走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错。公司的处罚明显过重。他被罚款五百,我这个班长也因管理疏忽,被罚款一百元。 其实,这只是表面矛盾,内部矛盾是黄部有意识针对我们。一个班长把班带好,工作效率高了,领导会很赏识他;如果一个班长把手下的兄弟都团结了,当上司的反而感到不安全。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就出于这种顾虑。 姜鹏要闹事,被我拦下。但是,他说什么也不干了,背着我跑到楼上办了辞职。等我知道的时候,他的辞职报告已经签满了大大小小领导的名字。 不久,姜鹏就在其他辖区找到工作,卷铺盖离开了外公来寓。虽然我们还常常通电话,但见一面却难了。新上来的都是黄总的人,尽避技术烂得一塌糊涂,却有黄部撑腰,谁也不敢说什么。这年头儿就这样,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数控上,泊头人只剩下我们三个了。钳工全走光了,一个没剩。 姜鹏走后,我突然有一种悲哀,一种为中国民营企业命运的悲哀。这种家庭作坊式的管理模式,是注定要走向衰退和灭亡的。问题不是有没有尖端的技术群体,不是有没有强大的运营资金,也不是有没有先进的生产设备,而在于管理者的心态。缺乏谦逊、宽容、奉献、责任,是他们最致命的隐患,这也是大多数民营企业在发展到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渐渐走向歧途的根本原因。只要那种狭隘的小农意识在高层管理者身上存在,就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怪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二十 50 转眼到了八月,我来这家公司快一周年了。吃午饭的时候,没见到梦仙。我打电话问她在哪里。她告诉我,她在外面,一会儿要和黄总见个客户。我说:“见客户,你怎么去呢?”她说:“我去怎么了?以前苗总的时候,也常出来的。”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不安。 那天下午,我心烦意乱,工作起来总是分心走神。天阴沉沉的要下雨。我正惦记着梦仙,看见黄部指了老彭喊,“你这一个孔都镗一天了,用手指抠都抠出来了。”老彭那个工件有砂眼,镗刀片没转几圈就碎掉,换了一盒刀片也没做出一个孔来。我走过去说:“铸件有砂子,谁做也是这样。”黄部一脸骄横,“你们泊头来的都这样,干起活儿来磨磨蹭蹭,一点也没有效率。”一句话,把我对他的火全激起来。我说:“我们干活儿怎么就磨蹭,谁不服跟我比。” 不是我自吹,这些人在干活儿上,我谁也没放在眼里。我只服两个人,一个是老杜另一个是老高,他们一走,我也算矬子里面的将军了。 黄部说:“有点技术有什么了不起,技术再高也得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如果不是想到梦仙,我一拳非得把这小子打趴下不行。黄部见我两眼杀气,背了手大摇大摆地踱回办公室。 想到黄部的话,我的手就气得发抖。带了情绪工作是可怕,情绪这东西就是一个无形杀手,随时随地都有偷袭的危险。我颤抖的手在操作面板上敲了一个程序。一按启动,机床嗡的一声运转起来。然后骤然一个俯冲,象老鹰发现陆地上的猎物,凶狠地扑下来。当我意识到不妙,去拍急停时,一声脆响伴着火光四射,壮观而刺激。堵在我心里的那些愤怒,被那声脆响一下子击得四分五裂。事故就这样瞬间发生了,又在瞬间恢复了平静。我心里一下子豁亮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和过瘾。几个朋友围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没说。那些新手,有几个曾经给我当过学徒,一个个幸灾乐祸看我的笑话。我冲他们吼一声,“都他妈给我滚,看什么看。” 生产部办公室。几个部长和高工围在现场,桌子上摆着被我撞坏的那把日本进口刀具。生产部周部长看了我一眼说:“咱可是二百多万的设备,这一把刀就一万来块,还有工件,机床主轴可能也出了问题,你那台可是新换的主轴。”我一言不发,心里倒有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几位高工都阴沉着脸,如丧考妣,谁也不出声。周部又说:“公司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重大的损失,尤其象你这样的老技术工人,这种低级失误是不应该发生的。”我轻蔑地扫视了他一眼。他象个娘们儿一样叨叨嘴。“你这事只有请示黄总才能决定,这么大的损失……” 我没耐心听他说这些废话,转身往外走。“你要干什么去?”周部长叫住我。“我去找姓黄的。”我说得理直气壮。全厂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敢把黄总叫姓黄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个屁也没放。 黄总的办公室锁着门。我返回车间,黄部正守在我机床旁观看现场。我没答理他。他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流露出一种类似取笑的表情我有一种要揍他的冲动。苗增兵过来说:“沈哥没事,撞床子很正常,干咱们这行哪有不出点儿事故的。”我凄惨地一笑,往车间外走。黄部问我去干什么。我说:“你还想让我撞一回是吧!”这小子没接上话来,扭头走了。 我看了看手机,快下班了,梦仙和黄总还没有回来。打电话问梦仙去了哪里。电话一通,就听到梦仙断断续续的抽泣。我问原因,她没说。她说:“我在家,你回来吧!” 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开始掉雨点。砸在我脸上,有些冰冷。门卫操着山东话对我喊:“小沈,还冇有下班呢,早退罚款。”我回头指了办公楼,说:“罚他奶奶个蛋!” 一进门,梦仙看着浑身湿淋淋的我,先是一惊,然后扑到我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怎么了,宝贝?不舒服吗?” 她吸了吸鼻子说:“没事了,我哭出来就好了。” 我问:“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梦仙看着我,脸上有一种复杂的表情,“老公,你别问了行吗?” “不行,我怎么能对你不闻不问?”我一张嘴就有些喷火。 梦仙擦干了泪说:“其实,也没事,我突然想家了。” 我说:“还没下班,你怎么就回来了?” 梦仙说:“回来的时候路过,就提前下班了。”我知道她在骗我,可我明白梦仙不想说的,我勉强只会让她更难过。 那天夜里,梦仙吓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都拼命推开我,直到被我摇醒。然后死死搂着我,和我疯狂zuo爱。她说,“老公,我是你的,我永远都是你的,谁也夺不走。”我劝她不要这样,可是越劝她越疯狂。每次激情过后,她都沉沉睡去。看着她一次次惊醒,我心里却越来越凄凉。梦仙是有事瞒着我,而且这件事绝对不小,梦仙是从来没受过这种打击的。 第二天,梦仙身体不舒服,没去上班。我是个疑心重的人,乱七八糟地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面孔是黄总,我想梦仙一定和他有关。黄总这一天也没来公司。 晚上,梦仙还是那样子。我的精神一下子崩溃了,我抱着她哭,不声不响地哭湿了枕巾。梦仙看见我哭,也跟着哭了。我哭我不是个男人,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因为什么受到惊吓。而梦仙哭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三天我也没去上班,梦仙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我买了一瓶白酒,一仰脖子就往下灌。梦仙过来夺。争夺之间,瓶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屋子里立刻充满了酒味。她抱着我的头,心疼地哭起来。我象根木头戳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里对梦仙到底有埋怨。 哭完了,她说:“我怕你知道了惹事,你做事血气方刚的,有时欠考虑,脑子一热就冲动。”我说:“你告诉我吧,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冲动。”梦仙思考了片刻说:“你说话一定要算数。”我心急火燎地说:“你就说吧,别磨叽了。”梦仙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了。还没听完,我就蹿起来往外冲。我感觉自己是个zha药包,已经点燃了引线,马上就要爆炸。梦仙抱住我的腰,死死不放。我拖着她竟出了门。情急之下,梦仙抄起一只花瓶摔在地上。花瓶“啪”的一声,瞬间便粉身碎骨。我被她的举动震惊了。 坐在床上,我颓废地抽着烟,看着散开的蓝雾一团团稀释在空气里,怒气却越积越重。 51 事情是这样的: 黄总早就对梦仙垂涎三尺。那天,他们和客户吃过午饭。客户告辞之后,黄总带梦仙进了一个宾馆的房间,反锁了门。他说:“沈中秋的技术不错,我想提拔他当部长。”梦仙喜出望外,她说:“我代他谢谢黄总的提拔。”黄总的魔爪就伸过来,在梦仙的秀发上摩娑起来。梦仙一躲,她说:“黄总,你这是干什么?”那个淫棍说:“我提拔他,你怎么报答我?”梦仙心里一惊,一下子全明白了。黄总的手伸过来要摸梦仙的脸,她一侧身又躲过去。黄总脸上就露出凶光,他说:“知道苗总怎么走的吗?告诉你,这里我说了算,谁不服从我,都得滚蛋。你在这公司也好几年了,应该了解一些情况。沈中秋可是来这厂还不到一年,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他能当上班长吗?难道你就对我一点谢意也没有?”梦仙没说话,缩着身子逃到门口。黄总接着说:“其实,沈中秋早就想刺儿,我一直容忍他,他画过一幅画骂我,写过两首诗放在公司的网上。还在公司拉帮结伙,这些我都容了他,都是看你的面子。如果我要办他,一个电话公安局就来抓人,我处处护着他,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说着,他就过来伸手解梦仙的扣子。梦仙想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姓黄的淫棍已经扯开了梦仙的第一颗扣子。他眼冒绿光,象狼嗅到了血腥,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梦仙一转身跑到窗口,窗户不高,她一下子就跳上去。这是十六楼,一只蚂蚁掉下去恐怕都凶多吉少。梦仙看了一眼下面,她感觉眼晕。黄总见状吓得腿都软了,声音颤抖着说:“你别跳,我可没逼你,不同意就算了,就当这事没发生。”梦仙当时怕得心都快跳出来,“把门打开,放我走。”黄总乖乖打开房门。梦仙又说:“你躲远一点!”那厮就退到离门口最远的地方。梦仙跳下窗台一口气逃到家,她象只受到惊吓的小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哭了半天。 我的拳头攥得咯咯响,心口里堵满了火yao。我冲她大吼:“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废了他狗日的。” 梦仙的脸上带了平静,她说:“我就是怕你冲动,才不敢当时告诉你的,他又没对我怎么样,你一冲动就惹事。” 我怒火中烧,“两条道,一教训他狗日的,二报警拘他王八蛋。” 梦仙说:“你别那么多脏话不行吗?他也没占我便宜,就这样算了,你要是一闹,全厂都知道了,我的名声也不好听呀!” 我煸了自己一个耳光,恨自己不是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梦仙抱紧我说:“没事,老公,通过这件事,我更爱你了,我们回泊头吧。” 我搂着她,“好,宝贝,我带你回家,去梨花盛开的地方。” 我一连三天没去上班,也不请假,一直陪着梦仙。她想去哪里,我就带她去哪里,只要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黄部打来电话,我没接他一直打。我把他的号码设置了来电卫士。最后,他用老彭的手机打给我。我告诉他,我这几天不想上班。他还想说什么,我就挂了。 苗增兵和老彭晚上来找我。数控上,就剩我们三个老乡了。老彭劝我想开点儿,不管怎么样事故已经发生了。梦仙这才知道我撞了机床。一提到撞床子,我的心里就亮堂了一些,毕竟是件解气的事。 苗增兵偷偷对我说:“老彭说梦姐怀上了,你们打胎呢,是真的吗?” 我说:“他狗日的没人心眼儿,光想些歪的。” 老彭以为我在骂苗部,就随声附和说:“那狗日的混帐,该骂!” 我说:“骂你个混帐东西呢!你满嘴胡说八道。” 梦仙接了个电话,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 老彭说:“准是增兵这孙子把我给出卖了。”然后,他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跟你嫂子也没少打,我也是过来人,可以理解。” 我对老彭的话感到扼腕叹息,我不支持打胎。我从小就是农民,知道一棵苗破土而出的艰难和毁掉一个生命的残忍。我也不会让梦仙受那份罪,因为我爱她。爱一个人是让她幸福,而不是让她受罪。 梦仙说小何打来电话,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公司要对我严厉处罚。对此,我感到很冷静,最多两个月的工资全扣了。在这个社会,我是光脚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清晨,梦仙说:“你今天去公司吧,办完手续咱们就走。” 我说:“不急,有人比咱们还急。” 梦仙说:“和他们斗气有什么意思?” 我说:“去看海吧,我们那里没有海,回去就难得看一次了。” 还是老地方,大海却用另一张面孔迎接了我们。八月的上海,天气还很炎热,太阳低低地挂在头顶,象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海风给燥热的天气添了几丝清凉。 我为梦仙打了伞。梦仙喃喃地说:“秋,你会为我打一辈子伞吗?”我说:“会的,我愿意下辈子还为你打伞。” 海面跳动着无数朵浪花,活泼可爱得象一群奔跑的孩子。梦仙说:“心情不好的时候来看海,比看心理医生还有效。”我说:“照你这么说,心理医生只要在海边圈一块地,来了病人卖张门票就行了。”梦仙开心地笑了。她说:“你又逗我开心!苞你在一起,什么烦恼都变成笑料。” 立秋的天空飘着几朵浮云,雪白雪白的,象一块蓝幕上点缀的梨花。一条渔船轻快地划过,伴着清脆的马达驶向远方,最后变成一朵浅浅的浪花。我和梦仙手牵手,踩着海边的岩石,一步一步向前走。凉爽的海水灌进鞋子,浑身上下都感觉舒畅。望一眼沧茫的海面,那浩渺无边的水,是多么博大、宽广的世界!我有些释然了。 一扭头,已经走出很远。我说:“咱们往回走吧。”梦仙说:“好啊,我已经口渴了。”走上高高的沿海大堤,极目远眺。下面是一望无垠的沙滩。我看见沙滩上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圆圆的东西。我指了指对梦仙说:“那是什么?”梦仙惊叫出来,“那是西瓜,是西瓜!”我冲下去,摘了两个就往回跑。梦仙站在高处笑得眉飞色舞。她说:“你偷东西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说:“他追不上我,我在体育队练过长跑,差一点就是国家二级了。”梦仙说:“哪有人追你?”我气喘吁吁地说:“我明明看见有个人跟过来。”梦仙说:“你见鬼了吧,哪有什么人?”我扭头往下看,果然不见一个人影。梦仙笑着说:“你呀,做贼心虚!”我跟着自嘲地笑起来。那天的西瓜格外的甜,至今我都无法停止怀念。 52 我写了两份辞职报告交到后勤部。那位郭部长说,辞职得本来才能办理。我说,她病了,来不了。郭部还是不同意。我恼了,吼了句,“你签不签?”这小子竟然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见我一脸怒气,乖乖在两张纸上都签了自己的大名。我楼上楼下跑了技术部、生产部、设备部还有仓库。心里就骂:他奶奶的,辞个职比他妈上医院还麻烦。 在仓库签字的时候,见到小何。小何悄悄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没跟她说,笑着走开了。 最后一站是黄总。黄总瞅了一眼那两张辞职报告,又看了看我,问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感觉肺里又起了火苗子,“不用了!”他转身坐进老板椅,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说:“小沈,你技术不错,在这里好好干会大有前途的,一点事故不算什么。”我说:“我已经决定要走了,你不用强留。” 黄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我都知道了,没事,没事,那是在所难免,一点损失公司承担得起。”我隐约听到郭部的声音。我真的难以置信,他居然搞过二十多年的教育。突然想到在泊头站北的那条街上,见到的那只鸟。这听起来,仿佛是个寓言。 黄总看着辞职报告沉思了片刻,甩给我一支中华。我没有接他的烟。 “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你和卢梦仙都是人才,走了,是公司的损失……” 如果他不提梦仙,也许我还能控制自己,他的嘴不配说这三个字。我肺里的火苗子一蹿三丈,“考虑个蛋,说不干就不干了,签了让我们走人!” 黄总的脸立刻阴冷起来,“你撞坏了机床,这笔帐怎么算?合同没到期,这叫毁约,这笔帐又该怎么算?这些都会给公司带来巨大的损失,你赔得起吗?” 我说:“你不用刁难我,你不签字我照样走,不就几个月的工资嘛!” 黄总冷笑一声说:“我刁难你?我一直都在容忍你,你小子早就想闹事。你进厂不久就画画骂我,写过两首诗扰乱人心。你还拉帮结伙,有黑社会性质,我要是一举报,早就把你拘了。” 我说:“姓黄的,我不想把事闹大,你做过什么缺德事,你自己知道。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姓黄的仰头狂笑一阵,他说:“你要脸?哈哈哈,你一个穷小子,你要什么脸,穷人都不要脸。我告诉你,如果我想玩你,你的命都是我的,你连个蚂蚁都不如……” 我本来没打算骂人,一张嘴却都是脏话。“你只不过是个吃软饭的混蛋,出了这家公司,你连条狗都不如。” 黄总把烟一摔,脸上凶相毕露。“你敢骂我?” 我心底的那座火山彻底喷发了,“我骂你个孙子怎么了?” 桌子上有一只玻璃杯。我顺手抓起来,手一扬就砸到他脑袋上。杯子应声而碎。黄总惨叫一声,几条红虫蜿蜓着从他头顶爬下来,在脸上开成一朵鲜红的牡丹。他咆啸着扑过来和我撕打在一起。我三拳两脚就把他扔在地上,抡圆了拳头就是一顿淋漓尽致的暴打,每一拳都充满了力量,每一拳都充满了愤怒,每一拳都充满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快感。 隔壁财务室的人听了动静,跑过来把我拉开。屋子里已经聚了一些人,保安和司机也来了。黄总已经是鼻青脸肿,他一手捂了脑袋,一手指着我,对保安喊:“给我揍他,打死我负责。” 小胖墩冲上来护住我,“谁也不许动手。” 黄总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向着外人?” 小胖墩说:“黄彪,你干的坏事还少吗?” 黄总横得象只战败了还不服气的秃尾巴狗,“我怎么了?” 小胖墩据理力争,“你怎么了还用我一件一件全说出来吗?” 姓黄的向小胖墩吼道:“你躲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她说:“我打电话叫爸来,让他处理这件事。” 黄彪冲我咬着牙说:“这笔帐回头再找你算!”说完,喊司机拉他去医院包扎。 我想象着,不出公司大门,我就会被乱棒打死。结果竟出乎我的意料,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我,象瞻仰英雄。我又一次感觉自己成了荆轲,只是我比荆轲幸运,我已经快意恩仇。在围观人群惊异的目光里,我有一种大义凛然的豪迈。 转身下楼的时候,小胖墩对我说:“你来财务室,我给你结工资。”这是我意想不到的,在用杯子砸黄总之前,就已经把那些工资看作粪土了。她在电脑上统计我和梦仙的考勤天数,然后一按数据表,就得出我应得的工资。她数了一叠钱递给我。姓候的会计看着小胖墩说:“黄总没批,你不能给他钱。他把黄总打成那样,他得出医疗费,还得负刑事责任。”说着掏手机要报警。如果不是隔了宽宽的柜台,我想,我的拳头一定打在那家伙嘴上,让他胡说八道,让他只长了为主人舔腚的嘴。小胖墩把手机夺过来,她说:“你也是打工的,心怎么这么狠!”侯会计说:“你把钱给他,咱们怎么做帐?”我从小胖墩手中接过钱的时候,侯会计正好绕过柜台跑出来。我一个突然袭击,一拳打在那厮嘴上,把钱扬了他一脸。“你这条赖皮狗,这些钱拿去买棺材吧!”我头也不回地出了财务室。 楼道里有只水桶,我怒起一脚。水桶飞出去,撞到墙上,又弹在地上。打扫卫生的阿姨刚才目睹了我痛打黄总的壮举,吓得没敢出声。她是公司最没地位的人,对什么事都噤若寒蝉,唯唯诺诺。 为了保住饭碗,为了主子恩赐的赖以生存的草料,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甘愿做牛做马,做猫做狗。他们还要趋之若骛地装哑巴,装聋子,装瞎子,装傻子,甚至装孙子。 53 回到住所,我跟梦仙说已经辞完了,工资和在厂工人统一发放,将来按月打到卡上。梦仙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你想什么时候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梦仙说:“今天晚上和小何聚一聚,也算道个别,明早就出发。”我点头同意。我不敢把打黄总的事告诉梦仙,我怕她担心。她已经受了很大的惊吓,我要小心呵护她,让她心中的阴霾被阳光驱散,让一切慢慢恢复往日的平静。 刚坐稳,老彭打来电话。他说:“兄弟,说撂就撂了,你也不跟哥哥说一声,咱们一块儿凉狗日的台。” 我说:“没你们的事,你们好好上班。” 老彭说:“上个蛋,我他妈现在在外面呢,还有增兵,咱泊头人给他撂挑子了,不干了,大爷我不侍候狗日的了。” 很快,两个人都回来了。 “有什么打算?”苗增兵进门就问。 “回老家干,虽然工资低点,但毕竟是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不受气。” “人家梦姐可是金枝玉叶,会不会跟你去受苦呢?”增兵一边说,一边看着梦仙。 梦仙一脸笑容,“我哪是什么金枝玉叶,我也是劳苦大众。我当然想去泊头,你们也都回去吧,咱们住一块儿,我给你们做饭。” “老彭说:“赶上共产主义了,共产共妻。” 我说:“去你二大爷的,梦仙才不给你做饭呢,你去吃屎吧!” 老彭听了,就往外跑。我以为他真去吃屎了呢。很快,他气喘吁吁跑上来。 “中秋,你快躲一躲。是公司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梦仙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老彭说:“你老头子把黄总打了。” 梦仙的脸立刻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冲到厨房找家伙,被老彭抢先夺走了菜刀。最后,我抓起那根包饺子用的擀面杖。“居然找上门来,正好拼个鱼死网破!”苗增兵堵在门口,一把没拉住。我一开门冲出去。 门口却站着小胖墩。 她吓了一跳,满脸惊惶失措。我尴尬地向她挤了一丝微笑。她把一个纸包递给我说:“这是你和卢梦仙的工资,拿了钱你们走吧,越快越好。” 我说:“拿回去吧,你别为难。” 小胖墩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犟,我爸是董事长,钱是我家的,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也管不了。”看见老彭和苗增兵也出来,她说:“你俩赶紧帮忙收拾东西,拣重要的带,黄彪这人报复心强,一会儿就找上门来。” “我不怕他!”我敢说,我要是在战争年代当了兵,绝对是个烈士,我从来就没怕过。 “你这人太冲动,你得为别人着想。”她看了梦仙一眼。 梦仙把小胖墩让进屋。小胖墩说:“梦姐,咱们在一块儿都三年了,事情闹到现在,我觉得对不住你们。” 梦仙问:“为什么跟黄总动手?” 小胖墩说:“走了以后,让沈中秋慢慢跟你说。你现在指挥他们收拾东西,走得越快越安全。真要被他堵上,我也没办法。” 收拾完东西,大家手忙脚乱地抬上车。今天开的正好是辆商务车,载客量大,几个人都挤上去。司机送我们直接去了火车站。小胖墩说:“车站有警察,到了就安全了。”路上,梦仙不停地往回看,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老彭和苗增兵送我进了站,也都嚷着要辞职。小胖墩说:“你俩越掺和事就越大,跟我的车回去上班,保证黄部长不找你们麻烦。”两个人不走。我急眉火眼地说:“让你们回去,你们就回去,别给我添乱。”两个人这才垂头丧气地走了。我想对小胖墩说些什么,一扭头,她已经淹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我躲到厕所数那包钞票,数一遍,感觉比应得工资多五千,再数,还多五千。跟梦仙一说,梦仙让我给苗增兵打电话。我告诉苗增兵,让小胖墩听电话。过了一会儿,他说:“她不听,她说她祝福你们。”梦仙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我拿纸巾一边给她擦,一边说:“你跟着我吃苦了,这么狼狈,逃难的一样。”梦仙摇摇头说:“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我们坐上去泊头的火车。车刚启动,梦仙惊叫了一声,“坏了,落东西了。”我说:“什么东西那么重要?”梦仙说:“那只贝壳。”我问哪只。她说:“咱们看潮时捡的那只,那是我们的爱情见证。”我轻轻地说:“宝贝,爱情不需要见证,心心相印已经够了。”梦仙说:“要的,爱情必须有个见证,必须有。”说着,说着,竟在我怀里睡了。 火车把那座现代化的大都市抛在身后,也抛掉我心底所有不切实际的憧憬和梦幻。我从海市蜃楼般的梦想里重新回到现实,发觉自己走了一个圈,从起点出发,却又回到起点。突然,又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但我没有诗人的留恋和惆怅,我是满载而归,带走了一片最美丽的云彩。 梦仙不正是那康河之畔的云彩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二一 54 我带梦仙回到泊头的时候,梨子已经发黄。国道两边每隔不远,就可以看见摆了地摊叫卖梨子的农民。梦仙新鲜这里的一切,什么梨啊枣啊苹果的,她爱不释手地捧在手心,却舍不得摘下来。有时候,她活泼得象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满林子疯跑,追都追不上。 爸妈听说我们要留在泊头,吵了一辈子的两个人居然开起了玩笑。吃晚饭的时候,妈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说:“你整点钱,给我在市里买栋房,今天买了,明天就结婚。” 梦仙笑着对妈说:“伯母,我们什么也不要。” 妈夹一根菜给梦仙,笑着说:“南安家(我家)秋儿跟谁也逗着玩儿,没大没小的,一点儿正形都没有。”她又转脸对我说:“赶明儿个让你爸把肾卖一个,就够你们买房的了。” 爸说:“我儿结婚,把那些个肾都卖了,我也愿意。”说完,他扭头对我说:“秋儿,人有几个肾?多少钱一个?” 我笑得喷了一桌子饭。笑完了,我说:“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多,有的人少。反正人越老实,肾就越多。那玩艺儿比金子还贵。” 梦仙斜了我一眼,想说又把话咽回去。 妈问梦仙,“你家里有没有意见?” 梦仙说:“没有,我爸我妈都挺喜欢中秋的。” 我突然记起梦仙的妈妈不让我把她带回泊头,我悄悄看了她一眼。梦仙的脸在灯光下格外平静,象一湖秋水。 饭后,我悄悄问她,“你妈妈要咱们留在上海或苏州,咱们怎么跟她交待?” 梦仙说:“这些我来处理,你不用管。” 换了本地号码,刚告诉几个朋友。老刘和赵国庆打电话约我去泊头。不久,又有一个陌生人打进来。我担心是李玉蓉,李玉蓉已经好几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了。一接,竟是苗总。 他说:“你小子把小梦带回来了,也不到我这里来拜码头!” 我说:“我在家里给您老准备礼物呢,没有厚礼哪敢登门?” 苗总哈哈笑着说:“你小子满嘴歪词儿,谁也说不过你,我不稀罕什么厚礼,你把小梦带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我就烧高香了。” 其实苗总并不老,才四十出头。不过,在我面前倚老卖老,还是颇有资格的。 我说:“苗总,我们打算在泊头找工作,不回去了。” 苗总听了,更加兴高彩烈。他告诉我,他的资金已经筹备齐了,车间和地基也已经准备就绪。设备在九月中旬到货,就等着开张营业了。我拜托苗总帮我在泊头找工作。 苗总说:“凭你这技术,在泊头找工作还用得着我呀?一个电话,就有老板排着队来接你。” 我说:“苗总,您老就别挖苦我了,现在干数控的比土豆儿还多,就那么几个坑儿,满大街都是光腚萝卜。” 苗总被我这番话逗乐了。他说:“你抽空儿来一趟吧,咱们面谈。如果有兴趣,咱俩合作,我给你个股份。” 我把这事跟梦仙一说。梦仙说:“走,咱们现在就去找苗总。” 和苗总谈得很顺利,还是原来的条件,十万元买百分之十的股份。其实,苗总看中的不是我那区区十万块钱,而是我的工作能力和人品。可是,我和梦仙穷得只有从上海带回来的那一万多块钱。我父母也没有什么积蓄,就算有,我也不忍心动他们的养老钱。我正为资金犯愁,梦仙倒跟苗总拍了板。 她说:“行,就按您老说的办。” 苗总拟了张书面协议。我们签了字,算是握手成交。 回去的时候,我问梦仙哪里弄钱。梦仙说:“钱的事你不用管,我借你还。”我知道她们家拿出十万块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让女人为我投资,总觉得过意不去。况且我这人好面子,最怕别人说我吃软饭。梦仙看出我的心思,她说:“是借给你的,等挣了连本带息都得还。” 第三天,梦仙交给我一张存折,上面显示整整十万。我把密码和折子交到苗总手里。 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梦仙跟我下地落梨、打枣,一天下来小脸儿晒得发黑。我说:“你都快变成黑山小妖了。”梦仙说:“入乡随俗嘛,我要是不黑点儿,怎么象个农村妇女呢?”妈看出梦仙没干过庄稼活儿,说什么也不让她下地。梦仙却佞着非去不可。 她悄悄说:“和你在一块儿,累也觉得快乐!”我摘一颗红枣,放到她嘴里。她小声说:“多摘点儿,留着晚上放被窝里吃。”说完,我们都笑出声来。妈听见我们笑,也跟着笑。 妈干一天活儿,脚后跟疼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梦仙会足底按摩,不知跟谁学的,手艺还不错。她一边按,一边问妈疼不疼。妈是汗脚丫子,一脱鞋臭得人喘不开气。妈说:“你姐都没这样侍候过我,我受你爸一辈子气了,老了有福,修下个好媳妇。”爸在一边说:“你就会得了便宜卖乖。” 55 九月中旬,我们的数控机床按时运到泊头。经过紧张忙碌的安装调试,国庆节之前,正式开业生产。苗总负责联系业务,他买了辆二手捷达,整天东奔西跑。我主抓生产进度,一个打里一个打外,我们的事业开展得有模有样。 我和梦仙在市里租了套两室一厅。泊头的房租跟上海比起来,便宜得让人感动,两百块就能租到不错的房子。梦仙把这里当成我们的新家,尽避房子是租来的。她说,就算我租一辈子房,她也会跟我一辈子。梦仙把这个小家布置得井井有条,买了几盘花,还养了几条小金鱼。看到鱼,我就想起小鱼儿,回来后还没和她联系过呢,这一忙竟把她忘了。 我给小鱼儿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回来。我把那些事简明扼要地跟她一说。小鱼儿说:“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你象许文强。”我说:“许文强算老几?他死在上海了,而我沈中秋全身而退。”小鱼儿说:“说你是道菜,你还真把自己当满汉全席啦!回来就对了,你这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说:“你说得太深奥,我理解不透。”小鱼儿说:“有些东西再好,可那是别人的,怎么强求也白费。咱们得务实、求是,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才不会好高务远,才能脚踏实地。”我觉得她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我只能装糊涂。我感慨地说:“你说的对,上海再好也是别人的,咱们在那里只是边缘人群,永远也成不了主人。”小鱼儿说:“聪明,一点就透!道理不能白告诉你,请我吃个饭吧。怎么说,你也是大老板了,百万富翁。”我说:“我可不是富翁,我只是傍大款。”小鱼儿说:“你这大款傍得可真有水平,比找个有钱人嫁了还一本万利。”她的话,让我一下子联想到林青。林青在上海属于哪一个群体?或者说,上海是否属于林青?这都是谜,等待时间一点一点揭开它们的面纱。我说:“是大款主动傍我的,送上门来的买卖,我只是人家的一根小手指。”小鱼儿说:“别哭穷了,吃顿饭又不让你破产,记着带上梦仙。” 梦仙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还是不去的好。” 我说:“对我这么放心?” 梦仙说:“如果是一颗梨子,冷藏起来也会变质,如果是一块石头,扔到哪里都不腐烂。” 在她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下,我说:“行了,宝贝,别大发感慨了,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 梦仙一笑,她说:“你怎么越活越象老太婆?” 我说:“我这是被老太婆同化了。” 梦仙说不过我,她脑子里没我这么多陈词滥调。但她还是陪我一起出了门。 在路口见到小鱼儿,还是那张俏脸,她的头发长了,扎在脑后,笑起来一脸天真。 “想吃什么?”我问。 “就火锅鸡得啦,图个热闹。” 梦仙问:“什么是火锅鸡?” 小鱼儿说:“正好带你去尝尝,泊头人最爱吃的,经济实惠。” 找个露天的桌子坐下,服务员很快就架了锅子。 小鱼儿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说:“快了,到时候通知你。” 小鱼儿说:“中秋,这话可不是男人说的,难道这种事还让人家卢梦仙亲自催你吗?”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因为没钱,结婚也就成了老大难。我看了一眼梦仙,她正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吃菜。 小鱼儿说:“男人做事就得干净利落当即立断,人家千里迢迢跟你来了,这么过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吧!”见我不说话,她又对梦仙说:“你给他点压力,如果他年底他还不娶你,”我赶紧插了一句,“你就娶。”小鱼儿说:“去,别瞎搅和。你就回娘家,让他拿八抬大轿去请。” 梦仙笑着指了小鱼儿对我说:“这是我娘家人,再欺负我娘家远,可有人撑腰了。”我说:“我哪敢啊!借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小鱼儿自信地笑了。她看了梦仙一眼,说:“味道怎么样。” 梦仙说:“这里面的涮菜好吃,有点象麻辣烫。” 小鱼儿看了看盘子里的菜,对着服务员喊:“再来一份儿油菜。” 我去结帐的时候,小鱼儿却提前付了款。我找她理论。她说:“我叫你俩出来,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呢!这是我代表朴实的泊头人民,欢迎漂亮的卢梦仙小姐嫁过来,特别举办的欢迎宴。” 晚上,梦仙说:“于仁杰变了,完全成了两个人。”我感到惊讶,梦仙居然知道小鱼儿的大名。 梦仙又说:“秋,如果她没做过小姐,你会不会喜欢上她?” 我说:“你怎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梦仙说:“女人比男人敏感,有些东西,凭感觉就能看出来。” 我明白梦仙在暗示什么。我含糊不清地说:“男人都是韦小宝,如果在古代,我会把看上的女孩子都娶了,满满一大院子老婆,妻妾成群。” “你就吹吧!你们泊头快容不下你一张嘴了。” 我说:“其实,我是有色无胆。再说,我有色胆,也没那闲钱呀!” 梦仙突然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这一问,竟让我手足无措, 我吱吱唔唔地说:“你说吧,现在男女平等,我不能搞一言堂。” 她说:“明年四月吧,那时候梨花开了,我们去梨园办结婚仪式,让洁白的梨花为我们做证。”我表示赞成。 56 梦仙在一家商场找到了工作,是收银员,工资虽然不高,但她喜欢自己做点事情。人本来就是社会动物,一个人闷在家里,容易产生心理疾病。 一天,妈打来电话。她说:“小秋儿,你跟梦仙年底把婚结了,当家户族都等着呢。”我说:“妈,你不用操心。她飞不了,也跑不了,南安俩(我俩)已经说好了,明年四月开梨花的时候再结婚。现在手头儿紧,赶到明年,我就发财了,到时候把场面办得大一点儿,你多有面子!”妈说:“你小子尽苞我打马虎眼,都快三十了,还拖!”妈唠叨几句就挂了。 我不在乎结不结婚,那个手续只是形式。感情才是婚姻的内容。毕竟,感情不是那个红本本就能约束的。 眼看到中秋节,妈在刘嫂家打电话叫我们抽时间回家。中秋节是什么日子?团圆的日子,也是鄙人的生日。梦仙买了两条鱼,一些月饼,还买了一部手机。 我说:“你真是我亲媳妇,我这手机都可以给秦始皇陪葬了,正想换新的呢,你就给我买了。” 梦仙说:“你真是喜亲厌旧。这个不是给你的,我给家里买的。家里没个手机,什么事都不方便。” 我的心被触动了一下。我搂过她喃喃地说:“宝贝,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 梦仙说:“别肉麻了,赶时间。回家就说你买的。带上身份证,顺便买个号码。” 梦仙摆弄着手机,手把手教妈怎么使用。妈学了半天,总算学会了接打电话。妈给姐打了个电话。姐在电话里说,她一会儿就回娘家。 姐还没进门,肚子先进来了。她指了肚子说:“都六个月了,是个闺女。” 梦仙搀着姐的胳膊,小心翼翼走进门。她说:“姐,脚下有台阶,慢一点。” 妈见了姐就唠叨,“要知道这么不方便,就不让你来了!” 姐看着我和梦仙说:“你们什么时候要?” 梦仙脸一红,低头不语。 妈在一边说:“你爸等着抱孙子呢。” 我说:“咱家底子薄,没积蓄。现在的孩子,可不跟我们那时候似的。那时候的孩子,比小猫小狈还好养活。现在,一个孩子穷三年,南安们(我们)要不攒点儿钱,生出来,也得饿死。” 妈说:“你这混帐小子,老娘养活你容易!你不是娘生父母养的,你是石头窝儿里蹦出来的!” 我说:“妈,你怎么老抬扛?我又没瞎说,我是吃糨糊,睡砂土长大的。现在的孩子吃奶粉,睡纸尿裤。你说差距多大?” 姐说:“小秋儿,不愿咱妈说你,你从小儿就拖拖拉拉的。男人做事就得干净利落当即立断,人家梦仙千里迢迢跟你来了,这么过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吧!” 我一听,乐了。怎么和小鱼儿说的一模一样!梦仙也笑了。妈不知道我们笑什么,她说:“明年四月可是你们个人定的,结不结婚我也不管了。明年年底,让我抱上孙子就行,我这心操得,都碎了!” 日子平静如水,梦仙上着她的班,我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生活充实而惬意。我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明年的十月,就可以还清梦仙从家里借来的那十万块钱;后年,就可以年收入十万;转过年来,买房、买车都指日可待。 那天,李玉蓉竟打来电话。她又换了新号码。如果她换男人跟换手机号码一样,我就不必因为被缠而烦恼了。 她说:“你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没等我回答,她又说:“南安们厂(我们厂)刚下来一批活儿,正外协呢。你们的床子刚开张,要是活儿少,就过来。我跟负责放活儿的高经理倍儿熟,一句话的事儿。” 我应付着挂了电话。我不希望跟她有任何来往,包括生意上。李玉蓉的殷勤,让我的心紧张了一下。 57 腊月的一天,我正在车间。梦仙打来电话。她说:“你快去医院,姐要生了,我暂时脱不开身。” 我把事情交待了一下,风风火火赶到医院。 医院象个农贸市场,人多得接踵磨肩。从幽暗的长廊一直向前,到头右拐,就看见一盏惨白的灯亮出三个字,“妇产科”。推开妇产科的门,一股强烈的臭气便扑面而来。 姐的病房在最里面,我赶到的时候,妈已经提前到了。姐正躺在病床上,盖了被子,被子鼓得高高的。妈说已经打了催生针,正在开骨缝。姐一脸痛苦,但她憋在心里,不出声。我看了心头有些压抑。我说:“姐,难受不?”姐咬了牙点头。妈说:“小秋儿,别让你姐说话,一会儿生的时候没劲儿。”姐夫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姐就狼吞虎咽起来,看得我都害怕。一个白大褂儿一只脚踏进门,她说:“多吃,想吃什么吃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 对面床上的那个孕妇因为羊水少要剖腹产,看姐吃得香,不住地舔嘴唇。一个脑满肠肥的男医生进来,向对面说:“准备一下,十点整进手术室。”我问:“他们都是接生的?”对面男人嗯了一声。我给他一支烟,我们到走廊里吸。 他说:“医院真黑,要不是农合报销,我才不上这泥(这里)来呢。拿个药都得楼上楼下跑一个小时,麻烦得要命,还不讲价,要多少钱给多少钱,少一分都不行。” 我无耐地摇着头笑了笑,我说:“医院是生命维修站,也就是经营人命的地间(地方),生命是无价的,所以医疗费也得是天价,用数学用语这叫等量代换。” 听我这么一说,他笑了,黑黝黝的额头挤出几道皱纹。他说:“我有一个顺口溜儿,你看看编得怎么样?吃胎盘,喝羊水,趁人之危摸大腿;拿红包,挣外快,明目张胆耍无赖!” 我说:“是挺顺口,也一针见血,就是太短,还得接着编。” 他说:“后边还有呢。” 我说:“那你接着说。” 他还没来得及说,两个白衣护士推了担架车走过来,问三十八床谁负责签字。对面男人向护士弯腰笑了笑,然后,在一张纸上签了名字,就推着产妇出了病房。 姐的婆婆拎一袋奶粉和一个奶瓶进来,坐在对面的空床上和妈闲聊起来。梦仙是中午到的,她买了一束鲜花放在床头。妈看了直撇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太阳偏西的时候,姐额头开始渗出豆大的汗滴。妈说:“快了,叫医生来。”姐夫一溜小跑回来,后面跟着两名护士。大家七手八脚抬姐上了担架车,推进产房。 我站在走廊里,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声。姐的声音已经沙哑,象在哭,又似乎在喊。我看不到她,脑子里却都是她痛苦不堪的脸。我的心被她的声音揪着。她的喊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我的心就在胸口和喉咙之间起起落落,上下不定。我在心里向天祈祷:保佑,保佑!梦紧张地仙抓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水。 圣经上说,“一粒麦子落地死了,才能结出籽粒来”。女人生孩子真的是死一次吗?只有女人才有这种切身感受。宇宙间所有的生命都逃不掉痛苦、磨难、挫折和死亡的考验,只有在忍耐、拼搏中坚强,生命才能延续。 我听到婴儿的啼哭,这是新生命的第一支歌。梦仙的手动了一下,脸上开出一朵梨花。 姐夫要去起名行给孩子起名字。姐的婆婆说:“你发什么神经,有钱没地儿花呀!他起的名字就保证咱家孩子将来当明星?”妈让我起。我看了看梦仙。梦仙说:“别看我,我不会起。”我想了想说:“叫香香吧。”我是闻着病房里的味道来的灵感。大家都说这名字秀气。 妈在嘴里念叨着,“要知道这么受罪,趁年轻要,年纪越大越不好生。”这话有一半是说给我和梦仙听的。我们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己的温饱还没解决呢,我们不想让一个无辜的生命跟着受苦。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一家小吃店要了两碗米线。我说:“咱们去拍结婚照吧。”梦仙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我说:“这几天有大雪,在雪地里结婚多浪漫。”梦仙说:“这么冷还浪漫呢,等梨花开的时候那才叫浪漫呢。”她一说梨花,我想到中午她给姐买的那束鲜花。我说:“你怎么想起送花来了?”梦仙一脸天真,“送花心情好。”我说:“这里不兴送花,一般生孩子都送鸡蛋。”梦仙说:“我哪知道,你也不早说。”我没有怪梦仙,只是一想起妈当时的表情,心里就疙疙瘩瘩的。 一出门,正碰上李玉蓉。她穿了一件长长的枣红色羽绒服,一只脚已经跨进来。我们都僵在门口。她用一种嫉妒的眼神打量了梦仙片刻,阴阳怪气地说:“我说怎么不理我了呢,原来是个小美人儿啊。沈中秋真是艳福不浅,一个比一个漂亮。”我说:“趁年轻行行善积积德,说不准你还能找个主儿嫁出去。”李玉蓉冷冷一笑说:“不用你劝我,谁也不敢保证,将来谁比谁混得好。”我没理她,拉起梦仙挤出门。路上梦仙问关于李玉蓉。我说:“这个女人有神经病。”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有个老同学打电话请我吃饭。都已经五六年没联系了,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乱七八糟猜想了半天,又把一个个假设全部自己否定了。叫去就得去,面子问题。 酒没喝不少,大家都在叙旧。除了我都是老板级的人物,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地位一下子提升了,尽避只占十分之一的股分。有人提议去唱歌,结果一呼百应。我有点晕,硬着头皮支撑着。点了几个小姐,大家就嚎起来。有一个同学往每个小姐手里发一张五十元的小费。属于我的那个小姐就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火辣辣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天真无邪的群体,在几年之后竟然蜕变成这副德行,我有些鄙夷。梦仙打来电话,我跑到洗手间去接。她说:“怎么还没吃完?”我说:“这群人是属骆驼的,边吃边聊,菜都热五六回了。” 曲终人散的时候,他们要开车送我。我谢绝了,打辆出租自己回家。下了出租车,我对着反光镜我没完没了地照那半张脸,直到擦去心里所有的顾虑。司机不耐烦了,他说:“哥们儿,我把镜子砸下来送给你得啦,你再照,天就亮了。”回到家,我还是不放心,打一盘水洗脸。梦仙说:“你又不做面膜,大晚上洗什么脸啊?”我说:“喝酒喝得脸发烧,用凉水冰一下好得快。”梦仙埋怨道:“喝不了就别喝,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梦仙是女人,不懂男人的难处。女人最大的痛苦是生孩子,而男人的苦恼是没完没了的应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二二 58 泊头的庙会从大年初二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庙会占据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一天到晚游人如织。梦仙喜欢一种叫套圈儿的小游戏,她看中了那只胖胖的白瓷娃娃,轻轻一抖手,把一个用竹篾做成的小圈圈丢过去。偏了一点,再接再厉,还是没中。梦仙把我手里的竹圈全都用完了,还是没能套中目标。最后,我要买下那只白瓷娃娃,老板却分文不取,慷慨地赠送给我们。看着梦仙捧着那只小玩艺儿欢天喜地,一股幸福的滋味爬上我心头。 梦仙没有回娘家过年,显然,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沈家的媳妇,完全把自己当成泊头人,而不再是苏州人了。春运结束之后,我陪她回家看望父母。老工程师和老教师都没有责备我把梦仙带回泊头,只是老教师脸上带出几丝不悦,这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了。因为生产任务紧张,我只在苏州住了两天,就一个人返回泊头。没有梦仙的日子,突然一下子不适应起来,每一天都仿佛掉进空荡荡的洞里,空得没心没肝。 刚忙了一个星期,车间里的活儿就明显少下来,断断续续的连不上趟。整个泊头的模具市场也不容乐观,许多小模具厂因为没有订单而停产,不少工人由于放假,到处寻找工作。雪上加霜的是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几家大型模具厂联合降低外协报价,数控加工费一下子降了近三分之一。我发财致富的美梦一夜之间成了泡影。 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投进去的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百六十万的设备停产,象一堆不争气的废铜烂铁。每月还要支付工人工资,车间租赁费,天车使用费等等,每一项开支都不是小数。我心急如焚,看见停产的机床浑身就火烧火燎的。苗总比我还急,整天跑来跑去,到处联系业务。 苗增兵没有续上海的合同,他在年后开工的时候,到我们这里来工作。他说老彭被姜鹏叫去了,工资比大千高一些。苗增兵跟我还是称兄道弟,关系也非常铁。停产的时候,我们就去喝酒,反正梦仙不在家,喝成什么样儿都没人管。 那天下午,设备仍然停产。苗增兵说某肥牛城开业庆典,正做活动,每天都客满为患,还说请我去尝尝。我们坐公交来到市里,下车步行不远就看见那家饭店门口摆满了花篮。看看表才四点多。我说:“时间还早,不饿。”增兵说:“提前去吧,晚了就没位子了。”我说:“有你说的那样玄乎吗?跟看病币专家号似的。”增兵说:“我也是听说的,尝尝就知道了,走吧。” 我们顺了马路走过去。一辆红色马自达轿车紧贴着我擦肩而过,一只反光镜险些蹭在我身上。“你他妈瞎啊,会不会开车?”我指着车屁股喊。车“嘎”的一声停了,门一开,下来一个女人,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 我是穷人,有很深的仇富情结,最恨这种仗着有点臭钱就为所欲为,招摇饼市的人。刚想再骂两句出气,她却开口和我说话。 “中秋!”她居然认识我。 我一愣,仔细打量这个女人。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记忆的碎片象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下子就聚集在一起。她不是别人,是林青!尽避隔了那层宽宽的墨光眼镜,我依稀认得她。眼前站着的就是那个我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盼得望穿秋水,恨得咬牙切齿的林青!我脸上的表情那一刻是怎么样的,我看不到,就算看到了,恐怕也无法用我所掌握的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 林青一脸惊讶地对我说:“你不是在上海吗?” 我反问道:“你不是也在上海吗?” 她淡淡地一笑,她说:“老家比哪里都好,我昨天刚回来,今天就碰上你了,一起吃个饭吧!” 我不冷不热地说:“有这个必要吗?” 她摘下墨镜,撩一把额头的刘海,“记恨我呢?算起来都两年了。” 我说:“有什么可记恨的,这是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 她爽朗一笑,“刚才因为躲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差点碰到你们,请你俩吃饭,就当道个歉。” 我说:“你没碰到我,没必要道歉。” 林青笑得还是那样自然。“那就聊聊吧,都是老朋友,重新碰在一起就是有缘,聊聊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不许拒绝。”说完,她带头往门口方向走。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林青这种嫌贫爱富的拜金女,我与这种人老死不相往来,一转身往回走。增兵拽住我,悄悄说:“沈哥,咱俩都是男人,你要是不去,还不如个娘儿们有心胸。”我心里翻腾了一下,咬咬牙跟她迈进那扇鲜花簇拥的玻璃门。 她点了一些菜,还要了一瓶白酒。她倒满三只杯子,笑容可掬地敬我。我没端杯。我不跟女人喝酒,原因有二:一,把女人喝倒了,是欺负女人,没面子;二,被女人喝倒了,连女人都不如,更没面子。见我不喝,她又敬增兵,增兵摇摇头也不喝。她冲我俩笑了笑,自斟自饮起来。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红唇贴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涂了唇膏,美艳而性感。她不是林青,林青是不喝酒的。她点了一支玉溪,把烟盒扔给我。她抽烟的样子有些轻浮,象个坐台小姐。难道真的应了那句“女人变坏就有钱”吗?林青变了,变得阔绰,变得陌生,似乎与我记忆里那个清纯的小丫头根本就是两个人。我突然想:一个人改变另一个人,需要日复一日积年累月的民懈努力;而钱改变一个人,只要瞬间。 那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连一个人在家里啃窝头就大蒜都不如。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她开车先送苗增兵回厂,又送我到楼下。我转身上楼的时候,她说:“中秋,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坐坐?”我说:“我怕我这破庙容不下你那尊金身!”她笑笑说:“你这嘴还是那么损,真会讽刺人!”说着没经过我同意就跟我上了楼。 林青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梦仙的一双高跟鞋上。她说:“地方不大,收拾得倒干净。” 我说:“随便坐。” 她问:“你媳妇呢?” “回娘家了。” “这两年混得怎么样?”她问。 这是我最怕面对的问题,一个男人混得没钱,不是件光彩事。我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那完全不是我熟悉的目光。 林青点上一支烟,说:“两年前,我移情别恋,还拿走了你所有的工资,当时是不是很恨我?” 我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两年了,还提那些陈年往事干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泊头?”她突然换了话题。 我说:“这是你的私人问题,我无权知道。” 林青弹了弹烟灰说:“离了,结的快,离得更快。”说完,她仰天大笑了一阵。“是不是报应?”她问我。 我说:“不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是穷人吗?”她一针见血地刺到了我的痛处,让我无地自容。“你太老实了!”林青用短短的五个字为天下的穷人找到了根源。“老实人是永远也发不了财的。”这句话象一把刀子深深插进我的心窝。我所信奉的那些伦理,那些道德,那些教条,被她的一句话全盘否定了。我为什么还是穷人,因为我老实,而我为什么老实?是因为我是穷人。这是一个互为因果的事实。 那天夜里,我在困惑中难以入眠。老实和贫穷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直到现在,我也不敢断言。 第二天,我让苗增兵请我吃饭。他却耍起了赖皮,“夜拉格不是已经请你了吗?”我说钱不是你掏的,不算。增兵说:“我要是不拿话激你,你怎么肯去呢,钱虽然不是我出的,但是因为我你才去的,况且饭你已经吃了,就得算我请的。”这小子真会巧借东风,我无可奈何。 59 梦仙从苏州打来电话,她说要晚回来几天。我心里多不痛快,也得满口答应,毕竟她娘家远,回去一趟不容易。 光棍儿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饥一顿饱一顿,饮食毫无规律。也不再注重仪表,整天胡子拉碴的,衣服脏了绝对不洗,破衣落蓑的,象个流浪汉。 一个傍晚,碰上小鱼儿。她见了就说:“中秋,你刚从阿富汗回来啊?怎么跟逃难似的。”我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对立统一的,有人欢喜的时候,必然有人衰愁。”小鱼儿说:“你直接说不就得啦,发什么感慨?”我说:“梦仙回娘家了,没人管我了。”小鱼儿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生活还不能自理啊?”我说:“古代好,可以娶三妻四妾,几个女人争风吃醋地抢着侍候一个男的。”小鱼儿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她说:“你这种思想,天上就该掉下一块石头把你砸死!”我笑嘻嘻地说:“你做临时的吧,先把脏衣服帮我洗洗。”她说:“我才不管你呢,免得梦仙吃醋。”小鱼儿扔下这句话走了。 我心里正郁闷,有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是个女的。她说:“你来一下行吗?我想见你。”我说:“你谁呀?打错了吧!”她说:“我是林青。”说实话,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见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李玉蓉,另一个是林青。听我没出声。她说:“你来吧,算我求你了,我心里空得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我说:“你找别人吧,我没功夫。”林青抽泣了几声,她说:“你不是原来的沈中秋了,原来的你没这么狠心。”我想对她说,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人都会变,可我没说出口。她在电话里哭出来,泣不成声。我这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最怕女人哭,女人一哭,什么条件我都百依百顺。我问清了她的地址,打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我进门的时候,林青正一个人喝酒,一瓶红酒已经所剩无几。见了我,她说:“谢谢你来看我,如果你不来,我会崩溃的。”话没说完,她已经泪流满面。看到她那副表情,我的心揪了一下,我说:“心里别扭就说出来,说完就不别扭了。”林青把瓶子里的酒全倒在杯子里,一口灌下去,又打开一瓶。我上前拦她,碰在她纤纤玉手上,她手上居然什么也没戴。我说:“你要再喝,我立刻就走,从此咱俩谁也不认识谁。”林青放下酒,她说:“你做事还是这么霸道。”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林青点上一支烟,说起了这两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那些往事象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一一重现。 两年前的一天,林青对李玉蓉说:“今年是我本命年,过完这个生日我就二十四岁了。”李玉蓉说:“本命年要戴戒指的,让沈中秋给你买。”林青叹了口气说:“他哪有钱,我们的钱还得攒着买房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都这么大了哪象你,还能拖个三年两年的,如果他愿意,年底就结吧,反正早晚也得嫁。”林青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些不情愿。李玉蓉说:“青姐,你不说有个当老板的上海网友吗?忽悠忽悠他,让他给你买戒指。本命年怎么能不戴戒指呢?”林青苦笑了一下,她说:“人家凭什么呀?”李玉蓉一脸天真地说:“有钱人就应该救济一下穷人嘛!”林青摇摇头没说什么。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当时我正在上班。一个阔绰的中年男人在运河边约林青见了面,李玉蓉也跟着。他请她们在泊头最高级的饭店吃了饭。在李玉蓉的怂恿下,林青第一次喝了酒,两个醉女人疯疯颠颠地说了许多胡话。 清晨醒来,林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那个网友正满眼春qing地搂着她。林青猛然推开他,下体传来一阵疼痛,她下意识地在被子里一摸,浑身光溜溜的,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件事,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劈了那个畜牲。只是这件事瞒了我两年,两年后的今天已经物是人非,已经斗转星移。林青不再是当年的林青,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沈中秋,一切也完全不再是当年的一切,一切都开始变得淡定和沧桑。岁月让一些人从陌生到熟悉,又让他们重新回到陌生的起点。我默然地听着那些往事,仿佛她所陈述的这些自始至终都与我无关。 林青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李玉蓉出现在门口。在那个男人脸上打了几巴掌,她说:“公了还是私了?”那禽兽当然愿意私了,他从包里掏出几摞钞票说:“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是真心喜欢林青,这是一点点补偿。”林青还在哭。钱算什么?什么能比一个女孩的贞操重要?林青虽然有点小资,但绝对是个保守的女孩子,在我提出要求的时候,她总是羞红着脸说,“不行,我们还没结婚呢?”我硬来,她的眼泪就拍哒拍哒往下掉。她一哭,我就怜香惜玉起来,所有的激情倾刻间荡然无存。 李玉蓉搂着泣不成声的林青说:“咱们报警,把这混帐东西抓起来判刑。”林青抽泣着摇摇头。李玉蓉悄悄对那个男人使了一个眼色。那男人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捏出一枚戒指,就是我后来扔进草丛里的那只。他抓住林青的小手,温情地说:“我愿意娶你!”林青甩开他的手,“你滚,我不想见到你。”说完又嘤嘤地哭起来。李玉蓉说:“你还不走?等着公安局抓你呀!”那个男人留下戒指和钱,起身给林青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李玉蓉说:“青姐,别哭了,他已经走了。”“我该怎么办?”林青问李玉蓉。“我怎么知道?给中秋打电话吧!”林青摇摇头,“不能让他知道,他会在意的。”说着,林青呜呜地哭出声来,哭得悲痛欲绝。“要不,咱们试探他一下。”李玉蓉提意。“怎么试探?”林青问。“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于是,我就收到了那个叫Dreamgirl的电子邮件。第二天在我没有回复之前,李玉蓉又用另一个叫青儿的邮箱,给我发了林青提出分手的消息。 李玉蓉把那些钱和戒指交给林青。林青不要。李玉蓉说:“青姐,事情都这样了,你就别佞了,现在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钱吗?没有钱过的什么日子?”林青没有出声。李玉蓉又说:“你把戒指戴上,看看沈中秋怎么对待,他要是真心爱你,就不会在乎这是谁送的,也不会在乎你已经怎么样了。”说着把戒指套在林青的手上。林青犹豫着,最后没有摘下来。 后来,我把林青的戒指扔进草丛,我们不欢而散。她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一刻化为子虚乌有。林青的心凉了,泪水又一次无情地霸占了她的双眼。她把那些钱存进我们的存折,看着最后的余额成了六位数。她给我打电话,想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全部告诉我,结果我关机,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林青的心碎了,她对我彻底失望了。在绝望中,那个网友又出现了,他还留在泊头,他仍然没有放弃对她的追逐。林青含着泪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了命运,她匆匆办完辞职,跟他去了上海,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 听了林青的诉说,我欲哭无泪欲笑无声,难道真的是造化弄人?这一切竟阴差阳错,这一切竟事与愿违!当时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多一分包容,少一分计较?多一分谅解,少一分猜疑?如果这样,一切都会改写,如果这样,一切应该是另一种结局,如果这样,也许我和林青辛苦耕耘了三年的爱情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是时间的车轮不能倒转,事实就是如此的滑稽可笑。这是上天注定,还是由于我们本身的缺点或者大意而酿成的苦酒?我已经说不清楚,脑子里的糨糊开始翻腾,搅成一锅粥。 小鱼儿打来电话,她说:“我想了想,觉得你挺可怜的,要不,你明儿个把脏衣服收拾一下,我帮你洗洗,全当可怜个叫花子了,但是要有什么事,你负责给梦仙解释清楚。”我说:“不麻烦了,我这些日子穿脏的都习惯了,要是洗干净恐怕还不舒坦呢。”小鱼儿说:“怎么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小性啊?”我对着电话笑了一声,说:“我沈中秋可是宰相肚中能撑船,我自己洗,我就不信,没有女人,我们男人就过不了日子。”小鱼儿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林青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二奶。我恨他,我找男人,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他发现后,打我,骂我,冷落我。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男人可以到处找女人,而女人为什么就得对一个花心大萝卜忠贞不渝?中秋,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她说:“我把她给我买的房子偷偷卖了,现在我有钱,我有一百万!”说完,她转身在柜子里取出一个红本本,“这是咱们的工资,还给你。”我接过那张存折,随手扔在床上。人们都在为这东西奔波忙碌,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比钱有价值。我说:“除了钱你还有什么?”她疯疯颠颠地说:“除了钱我还有什么?啊?我还有什么?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回去的时候,我没有打车,一个人沉默地走在黑夜里。林青的那些诉说,在我心底波澜壮阔地涌动着,凄宛、哀伤、惆怅,伴着丝丝寒意,在我心头不停地荡。 60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梦仙从苏州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想她。我说:“想死你了,你回来吧,我都快成没爹没妈的孩子了。”她说:“我梦见你和别的女人睡觉,而我就在一边看着,却不生气,你说梦这东西怪不怪?”她这一说,我有些心虚起来。昨天晚上不经意间碰到林青的时候,我心里有一股不安分的冲动。梦仙听我不说话,就说:“老公,你生气了?梦就是梦,梦是假的,我老公这么好,才不会那样做呢!”我说:“我是想你想得都不会说话了。”梦仙说:“我明天的票,后天就到了。记着到车站接我,你要不接,我就在车站打地铺,不跟你过了。”我说:“只要我媳妇回来,就算让我从苏州背回来,我都心甘情愿。”梦仙说:“我才不让你背呢,我可不嫁给猪八戒。” 两天后,梦仙果然回来了。一下车,她说:“咱们去吃饭吧,我想吃馄饨。”我说:“你娘家不管饭啊?饿死鬼一样。”她说:“我现在有点吃不习惯那里的饭了。”我听了有些心酸。 在一家馄饨馆坐下。梦仙伸一只小手捂了我的脸说:“瘦了。”自从梦仙回娘家,我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快赶上孔乙己了,不瘦才怪。说良心话,我就是懒,象我这种人就该活活饿死。 饭后,梦仙要去商场买东西。我说:“你坐这么远的车不累啊!”她说:“因为坐累了,所以走动一下。” 梦仙什么也没给自己买,却给我买了一身衣裳。她说:“我不在家就没人疼了,你这身打扮象个逃犯。” “你从娘家拿钱了?”我问。 梦仙把我试好的衣服让售货员装进袋子。她只说了两个字,“借的。”我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回去。都说贫贱夫妻百日哀,但我和梦仙却过着快乐的穷日子。 “对了,还记得你刚到上海的时候为什么是我接你吗?”一进家门,梦仙突然问了这个问题。我说:“是苗总派你去的。”“哈哈哈,有的时候你真傻,是月老派我去的,要不,现在你还指不定正跟谁干什么呢?”我说:“真有月老?”梦仙说:“那天司机没空,苗总又脱不开身,就派我去了。其实,你的被子和那些生活用品,都是我掏腰包买的,当时觉得这个小伙子,怎么说呢,挺可爱,又挺清苦,就把你当叫花子可怜了,结果……”她还没说完,我们都笑了。“原来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真是暗渡陈仓。”梦仙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后来才慢慢喜欢上你的,你就是河里的虾呆子,一钓就上勾。”梦仙把我比作河虾。她是什么?她是茂密森林里,我要寻找的那棵树。 我吻着她,却不舍得有更大动作。“怎么了,老公,想什么呢?”梦仙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没有,宝贝,你太纯洁,太美丽,太善良,在我心中你是天使,我都不忍心碰你了。”梦仙一脸灿烂地说:“我就是天使也是你的呀,天使也要有人疼啊!” 我感觉有一团火被梦仙轻轻点燃了,那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在周身蔓延,很快烧遍了全身。这不只是肉体的渴望,有爱情的祈盼,有心灵的交融,也有灵魂的厮守。 我趴在她身上哭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抚着我的头,象哄个小孩子。我是个不爱哭的人,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吧,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男人爱哭,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软蛋。虽然那时年纪小,不知道软蛋是什么意思,但总感觉不是好话。从此就立志不哭,居然一下子坚持了二十年。有人说泪水是咸的,我却说泪水是甜的,因为那里面饱含了感动和幸福。我喜欢甜甜的泪水。梦仙把我的头按在胸口,安慰道:“好儿子,不哭啊,不哭,妈妈搂你睡。”我喜欢把头埋在梦仙怀里,闻着她淡淡的体香,感受着她暖暖的温度。一抬眼,就可以与她注视的睛神相遇,那眼神中流露出母性的伟大和慈祥。梦仙是喜欢当妈妈的,这也是中华民族所有贤慧女人的共同愿望。 一天下午,老刘居然打电话请我和梦仙吃饭。这小子准有事,否则他是不轻易请客的,他这个人不好酒。我还没问,他就说了。他告诉我他要走了,去上海,已经有朋友在那里为他找好了工作,年薪六万。我说:“不是搞传销骗你的吧,哪有挣这么多的?”老刘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一个盟兄弟,他在上海当了技术部部长。”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已经办完辞职了,估摸着也就三四天时间。”我说:“你得等着喝完我喜酒再走啊!”他说:“一提这事,我就闹心。你小子结婚比中国足球队进个球都难,我可等不急了。我走之前,咱俩喝一顿,让小媳妇给我倒个酒,就当喜酒吧!” 那天的酒场就梦仙我们三个人。酒喝得很沉重,虽然老刘声称是喜酒,但毕竟是送行酒。这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再相见。梦仙给老刘满了一杯酒,三个人就低头沉默了,从头到尾都寡言少语,整座城市也静悄悄的。徐老说过,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老刘走的那天,他不让我送他。他说,“送什么送,又没什么重东西让你搬运!”我心里却沉甸甸的,象压着块石头,怎么也挪不开。老刘一走,我的心就空出一大块来,毕竟几年的交情,而且是非常交心的那种。 冬天虽然刚过,一阵北风刮得气温骤然下降,河里居然又结了冰,薄薄的铺满了河面。也许是条件反射,心情总会随着天气的阴晴冷暖而喜怒哀乐,尽避老刘曾笑着说,“那是冬天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但是见了冰,总觉得寒冷,仿佛那冰就结在我心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二三 61 我们的机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因为模具上活儿少,我们开始接一些其他工件。苗总的的主张是:蚂蚁也是肉,吃树皮也能填饱肚子。 苗总要我跟他去谈一笔生意。我说:“我哪有那道行,我只会干活儿,不懂业务。”苗总说:“会干活儿才是做好业务的基础,有个工件你跟我去估算一下,看看需要多长时间完成,我好按加工时间报价。” 我和苗总开车来到开发区一家工厂,接待我们的是高经理。高经理是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肤色黝黑,脸面胡子。他客气了几句,拿出一套图纸。图纸上画的是一个椭圆外形,里面密密麻麻分布着孔、槽、窝、点,还有一些异形图案;图纸下面用文字注明了加工的技术要求和加工精度。我看完图纸,客客气气地说:“高经理,这些精度要求我们完全可以达到,能不能看一下实体?”高经理点点头,打了一个电话,“小李,你过来一下,带客户去车间看一下你设计的那个胎具毛胚……对,车间东北角那块钢板。” 很快,一个女人拿了张单子进来。这个人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喉咙凉得象吃了薄荷。来人不是别人,竟是李玉蓉。 她见了我先是一愣,然后就笑着说:“真巧,怎么是你!” 高经理见我们认识,转脸对李玉蓉说:“小李,你带两位去看一下,就按其他加工户的报价。土地爷那边的活儿完了,我过去验收。” 土地爷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我和苗总这样没权没势的小加工户。一些有点权力的小辟小吏早就悄悄地把他们神圣而贪婪的大手伸向了市场;尽避人家每月只拿两三千的薪俸,却开轿车住洋房。相形见绌的是,我们这些有着高新技术和高级技能的产业工人月薪三四千,却在猪肉涨到八块的时候,效仿埋头苦读的孔圣人,三年不知肉味。突然想起老马的一句话,“不受贿,谁稀罕当官啊!”我觉得这是对官场最本质的诠释,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象一个真理,颠扑不破。 高经理迈出一只脚,转头对里面说:“小李,这事就交给你了,以后所有和这套工件有关的业务,你都全权办理。”说完打声招呼走了。 李玉蓉带我们来到车间。 三个人围了那块铁疙瘩行完注目礼,李玉蓉问:“几天能完?” 我粗算了一下说:“两个平面,一个侧面,嗯……差不多两天吧。” “报个价。”她把手里的单子卷成圆桶。 我看了一眼苗总。苗总对我说:“两天一定能完吗?” 我说:“两天,六个班,没问题,如果把这上面需要加工的地方,利用数模编程,直接调程序加工,时间还要短一些。” 苗总笑呵呵地说:“别家多少,咱就多少。” 李玉蓉把脸一板,她说:“你管别人干什么,还有不要钱的呢!” 苗总想了想说:“一件三千吧!” 一听报价,李玉蓉乐了,乐得很夸张。她说:“你们还是回去吧,这笔活儿成不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刁难我们。我说:“无所谓,权力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吧!” 苗总说:“中秋,你这是什么话!”又笑着对李玉蓉说:“李部长,这个价格已经相当低了,现在我们没多少利润。” 李玉蓉僵着鼻子不说话,似乎要听听底价。 我最恨她这副不可一世的嘴脸。我说:“苗总,她没有诚意,咱们走。”说完,我扭头就走。 苗总追过来,在车间门口拉住我。“小沈,你怎么这么大脾气,人家可是咱们的财神爷,得罪不起。” 我说:“这批活儿咱们不干了。” 苗总有些发火,他说:“一百好几十万的设备就这么眼睁睁闲着,每天那么大开支,咱有多少钱往里垫?” 苗总买设备的钱大部分是从银行里贷的,每月要支付不少利息,机床停了他比谁都急。我点上烟抽起来。 他又说:“我不管你俩过去有过什么恩怨,这笔活儿必须拿下来,就算是泡屎,让你吃,你也得吃了。” 我缓和了一下说:“行,为了钱我就豁出去吃这滩屎了,不过咱们先回去,回头儿再跟她联系。” 苗总说:“你现在就得办,趁热打铁!” 我说:“我比你了解这个女的,这事包在我身上,要是成不了,我给你舔脚丫子。” 苗总说:“我不用你舔脚丫子,就算你给她舔脚丫子,也得把这批活儿拿下来。” 回到厂里已近中午,机床还停着。几个工人正围在电脑室玩游戏,见我进来,手一抬就偷偷把显示器关了。这些小子们猴精猴精的,我那时候只会硬关机,他们居然胜我一筹。我招呼他们去吃饭。锁门的时候,我说:“把游戏存了,一会儿回来接着玩。”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谁也不敢动。我又说:“怕我干什么?我也是干数控过来的,忙的时候多亏你们卖命,闲的时候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承认自己没什么管理能力,从来不对工人吆五喝六。但越是这样,工人的效率越高。 62 下午,李玉蓉给我打了电话,这在我预料之中。 她说:“沈中秋,你是茅坑里的砖头又臭又硬,求人办事还这么豪横!” 我说:“你向来是吃硬不吃软,我越是上赶着你,你就越登鼻子上脸;要是对你不理不睬,你就反过来求别人。” 李玉蓉听完哈哈笑了。她说:“咱俩真是冤家,你请我吃晚饭吧,表现好的话,我会考虑把活儿给你们干。” 我一听,心里就有了底。我说:“表现好是什么意思,你得说明白,要不,我可不去。” 李玉蓉说:“爱来不来,好多人都追着要呢,还有给回扣的呢,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我说:“成,你是财神,我得供着你,晚上泊仁大酒店。” 在三楼要了个安静的包间,我们面对面坐下。本来打算叫上苗总,苗总是人精,一眼就把事看穿了。他说,“我去了反倒不利,你一个人去吧,不是全包在你身上了吗,这回我吃现成的。” 李玉蓉这次精心装饰了一番,打了眼影,涂了婕毛膏,抹了口红,连指甲油都换成了浅粉色。她一边点菜,一边从包里取出一瓶黄酒, “喝我的,这是补酒。” 我从一些广告上看到过补肾壮阳之类的酒大都是黄颜色。我说:“我又不肾虚,用不着补这东西。”然后冲门外喊:“服务员,来一瓶十五年。” 李玉蓉说:“怕我毒死你啊?怎么越活越不象个男人了!”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把酒打开倒了两杯。 我说:“你甭倒,倒我也不喝,跟尿一样。” 李玉蓉端起杯喝了一口。她说:“有人说挣钱象吃屎一样难,我觉得这话有道理,你说呢?” 我没有回答她的发问,却反击了刚才她对我的讽刺。我说:“你怎么越来越不象个女人了,吃饭时说这些多恶心!” 李玉蓉看着我的脸说:“这个世界上就你敢对我横,我爸都怕我。” 我说:“你是母老虎,没人敢惹。” 李玉蓉说:“我要真是母老虎,先把你吃了。” 服务员拿来酒,问我要不要打开。我犹豫了一下,没让她开瓶。 梦仙打电话问我几点回家。我说正在谈生意,可能要晚一些。她说:“完事快回来,少喝点,我可不想搂着醉鬼睡。”我说:“放心吧宝贝,我今天绝对喝不醉。”我决定不开那瓶酒,怕一开瓶就掐不住量。看看李玉蓉带来的那一小瓶酒,最多不过半斤。就算我一个人全喝了,也没有多大问题,在上海那一年,没长别的本事,酒量却翻了番。 我端起那杯酒,冲李玉蓉示意。李玉蓉说:“干了吧,咱俩就这瓶酒,早喝完了,你早点回家陪老婆睡觉。”我干了一杯,她给我满上。这酒没什么味道,只是微微有些发苦。 干了第二杯,我把话题引到正事。我说:“你说个底价,那活儿到底多少钱给我们干?” 李玉蓉拿一张餐巾纸在嘴上按了按,她说:“急什么,既然让你来了,我就抱着百分之百的诚意。” 我说:“别以为刀把子在你手里攥着,价格低了我还不侍候呢!” 李玉蓉弯眉一挑,说:“如果我说三千六一件你干不干?” “三千六?”我心想,经济社会还有这样做生意的? 她说:“以前这个价格对外加工过几件,现在要批量生产,还是老官价,我这样做,够不够哥们儿?” 我向她举了举杯,什么也没说就把酒干了。 “要多少回扣?”我问。 李玉蓉用豆腐皮卷了一块烤鸭,放进嘴里嚼了嚼,说:“你给多少?” 我说:“一件六百,我还是老价钱?” 她笑完了说:“你这逻辑是挣不到钱的,你要出来跑业务,老婆都得跟着你饿死。”这不是取笑我,我的确对业务一窍不通。 她接着说:“回扣呢,等你们干完活儿结了帐你看着给,一块钱我不嫌少,十万也不嫌多,反正三千六给你。” 我想了想说:“三千五,这样你交差的时候有面子。”李玉蓉眼睛转了转,举杯说:“行,这个情我领了,一百块钱一个面子,哈哈……” 那瓶酒才喝到一半,我就有些头晕,耳朵里开始有蜜蜂在叫。看看李玉蓉却面不改色。难道酒这东西和狗一样,也知道对主人忠心耿耿?这么想着,李玉蓉说:“你把剩下的酒包了,我再喝就醉了。”她一只手捂了脸问:“我感觉发烫,红了没有?” 我说:“你脸皮厚,从来就不知道脸红。” 李玉蓉说:“明儿个去我们公司签个加工协议,这事就这么定了。” 一听业务成交,我立刻兴奋起来,一仰脖子把瓶子里的酒喝个精光。 我渐渐模糊了意识,脑子里有一只破鼓在忽高忽低,忽急忽缓地敲个不停。梦仙摇着我的身体,喊我的名字。她疼惜地搂着我,扶我躺在一张床上,轻轻脱掉我的衣服,俯身亲吻我。我的情绪被撩拨起来,丹田升起一股热浪,迅速传遍全身。我看不清梦仙的脸,只觉得她的身子软软的充满肉感。我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狂野和奔放。我驰骋在广袤的原野,四处搜索可以猎食的目标。一只猎物蹿出来,我举起武器一枪一枪刺在她身上。听着她凄惨的号叫,看着她痛苦的挣扎,我心中畅快淋漓。她的每一声嘶吼,对我都是一种鼓舞,她的每一个挣扎,对我都是莫大的振奋,我更加凶残而暴戾。我越刺越凶越杀越猛,直到把致命的一枪刺进她的要害,直到她长鸣一声,痛苦地死去。我看见一团篝火随着那声绝响骤然熄灭,我就是燃烧之后的一撮灰烬。风一吹,我象一缕轻烟随风而逝,什么也没有留下。我轻飘飘荡在半空,无边无际地飞扬,在浩如烟海的宇宙里,我是一颗没有根的尘埃。 醒来已是清晨,我发现梦仙搂着我,我埋头在她的双乳间。我迷迷糊糊地问,“宝贝,几点了?”她没有说话,似乎还没有醒。我嗅到她的体香,是酒精和一种浓烈香水混合的味道。梦仙从来不用香水,也几乎滴酒不沾。我揉一把眼,发现那乳房一夜之间竟增大了一圈,而且发黑。我一惊,从她怀里抽出身体。仔细一看,差点没七窍流血咬舌自尽。哪里是梦仙,明明是李玉蓉!我努力回想昨晚的事,只记得喝醉之后睡着了,然后梦见自己和一群原始人捕猎,其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冲她大叫。 李玉蓉,一下子坐起来,惊惶失措地用被子盖住身体,捂了脸哭起来。“沈中秋啊,沈中秋,我虽然一直追你,可是我也不是随便的人啊,是你酒后乱xingzhan有我的,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知道这个阴毒的女人很会玩小伎俩,这只是她倒打一耙的借口。“你他妈少来这套,别跟我装孙子,自己做了还想反咬一口!” 李玉蓉见我发怒,突然笑了,放荡而得意。“中秋,你知道吗?夜拉格轰下(昨晚)我才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我。我说过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中秋,你不觉得这是天意吗?” 我吼道:“你他妈混蛋!” 她不气不急,笑盈盈地一件件穿着衣服。“帮我把勾子挂上。”她在我面前摆弄着那只大大的纹胸。 “滚开!”我一掌打在那只胸罩上。它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仿佛在向我示威。 李玉蓉嘟嚷着,“是你夜拉格轰下解开的。” 说实话,那一刻我比吃了屎还恶心。如果老天让我在清醒的时候做出选择,我宁可去吃屎。 “你他妈要点脸行不?”我恨不得杀了她才解气。 李玉蓉把脸一翻,她说:“沈中秋,我可告诉你,别欺人太甚,在这方面,女人永远是受害者,我只要手指一动,轻轻拨个号码,你有理也说不清。” 我从小就没怕过谁,我把手机丢到她面前,“你报警啊,你他妈报啊!你要不报,你就不是你爸爸生的。” 李玉蓉狂笑一阵,“我的心哪有那么狠?我可舍不得你坐牢,你做我地下情人吧!”说着她的身子就向我靠过来。 我一躲,却被她双手缠住脖子。我推开她,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轻脆而响亮。她一个趔趄栽倒在床上。我看见一条殷红的小蚯蚓从她嘴色爬下来,越爬越长,一直爬到被子上洇湿了一片。她怒视着我,突然放声大笑,象个发疯的女巫。我抓起手机,扔下那个疯子夺门而出。在李玉蓉面前,我是个战败者,象一只夹了尾巴逃跑的狗。 手机是关机,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昨晚梦仙一直没给我来电话,这是李玉蓉干的。这个杂碎! 街上卖早点的见我就招呼:“烧饼夹肉,吃烧饼夹肉吗?”我想买两个给梦仙带回去,又想她一夜没我的消息一定急坏了,就匆匆往家赶。 63 梦仙抱了被子正坐在沙发上打盹儿,她眼里含着泪。我轻轻抱住她,想给她安慰。她一机灵醒了,看见是我,就嘤嘤地哭出声来。梦仙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那分明是一滴一滴毒药,全都渗到我心里,我肝肠寸断! “不哭,宝贝,不哭。”我轻轻抚着她的头。她的头发有些凌乱,我不知道这一夜她是怎么坐在沙发上熬到天亮的。我说:“都是我不好,因为业务需要,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醉了一宿。” 梦仙推开我,抬眼盯着我的脖子,“你就不会编点儿别的借口吗?”我心里一揪,转脸从对面的镜子看见自己的模样,脖子上赫然印着一串吻痕。我恨得牙根儿疼,李玉蓉是成心陷害我。我想解释给梦仙听,却无从开口,也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晚上干了什么。可我心里的苦恼向谁说呢?我是哑巴吃黄连啊! “我,我解释不清!” 梦仙扭头进了屋。我呆呆站在那样,象根木头。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我不接。他没完没了地打,我心里就火了,手一按接听就嚷了句,“谁呀?” “我找沈中秋。”是老刘的声音。我消了气,有气无力地说:“我就是。”老刘说他在上海很好,因为换了当地的电话卡,竟把我的号码弄丢了。他凭印象把一些号码写在纸上,一个挨一个地打,终于蒙对了。我觉得老刘这种人愚昧得可爱。 刚挂了,苗总又打进来。他说:“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一顿饭就把事儿办成了,李部长打电话叫我去签个协议,你一起过去吧。”我说:“你自己去就行了,我去车间把刀具准备一下,中午差不多就能干活儿了。” 说句不怕人笑的话,我开始害怕李玉蓉,她是我这辈子怕过的第一个人。我转身走出门,又返回来对屋里说:“一会儿你自己弄点吃的,我去厂里。” 李玉蓉的那批工件很快就拉进车间。我把活儿交待给工人,还是不放心就守在工作台上。整整一天也没吃东西,胃里一直被什么堵着,满得让人心烦意乱。想给梦仙打个电话,试了几次又放弃了,似乎在躲什么,却怎么也逃不过自己的心。 我直到夜里很晚才回家,屋子里空荡荡的,梦仙的衣服和行李箱也不见了。我一下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打梦仙的电话,已经关机。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我在心里不停地骂:沈中秋啊,沈中秋,你不是挺能白话吗,你的嘴不是挺贫吗,怎么该说话的时候却成了哑巴?连这点事都解释不清?你不是挺聪明吗,就这水平还有脸自信?如果不为了那笔活儿,如果不关面子,如果不喝李玉蓉的酒,如果当时面对梦仙不那么急燥,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她听,如果……一千个如果也否定不了梦仙离去的事实,一万个如果也换不回我心爱的梦仙。 梦仙,你在哪里?你知道我是多爱你吗?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多自责吗?你听到我的呼唤了吗?你知道没有你,我的世界是末日吗? 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判断着梦仙可能去的地方。一个问号被否定,又一个被否定。最后那些问号又都活过来,一起向我扑来,我不知所措。我不敢给妈打电话,让妈知道了只会多一个人揪心。 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我急忽忽出门,打出租直奔火车站。已经是夜里九点,车站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行人。在候车室的一个角落,我看见一个弱小的身影躲在一只大行礼箱后面,她孤零零靠在暖气片上,不停地发抖,让人看了心疼。 是梦仙!是她! 我奔过去抱住她。她也抱住我失声哭了。她手中攥着一张去上海的车票,车票已经被她撮弄得皱皱巴巴。火车中午就发了,我一切都明白了,梦仙是舍不得离开我,无论我犯多大的错误,她都可以原谅我,因为她深爱着我。 她什么也没有说,跟在我身后默默回了家。快到楼下的时候,我说:“吃点东西吧!”她沙哑着嗓子说:“我吃不下。”我用哀求的语气说:“无论如何也要吃一点,看见你过样,我恨不得一刀把自己剁了。”梦仙看了我一眼,她说:“我想喝粥,玉米面放红薯的那种。” 我熬好了粥,一口一口地喂她。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她心灵上的创伤。但我为她做事,多少有一种赎罪感。她喝完了一大碗,说:“秋,我真想就这么走了,可我狠不下心来……”说着,她的泪就掉下来。 “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其实,我……”我本来想解释给她听,竟不知道怎么开口。梦仙截了我的话,她说:“我明白那都不是你的本意,人活在世上就有许多身不由己,发生的已经发生了,过去的就过去吧!”我在心里感叹:梦仙啊梦仙,你太善良了,你太善解人意了。你的胸怀让我看到自己的卑微,你对我的爱让我懂得爱不单单是给予,还是包容! 睡觉的时候梦仙告诉我,她是给苗总打电话才知道我和李玉蓉去谈业务的。等到很晚见我不回来就打我电话,结果关机,打李玉蓉电话也关机。她就担心地坐在沙发上等,迷迷胡胡睡着了。接着就开始做恶梦,梦见我被李玉蓉砍得浑身是血,她抱着我哭,然后就哭醒了。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嘴里却说:“梦是反的,梦见流血,周公解梦里说是生意兴旺,财运亨通。”梦仙摇摇头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看来这话有道理。”我知道她的话在影射什么,我没有反驳,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应付。摊上这种事,谁能笑得出来? 梦仙始终没有追问那天夜里我和李玉蓉在哪里,干了什么。其实,不用问,我脖子上的那些痕迹,已经是一目了然了。有时,我有意把话扯到这事上,想跟她解释。梦仙总是小心翼翼,一沾边儿就把话题岔开,仿佛那是她身上的一块伤疤,一碰就疼。这件事竟渐渐淡忘了。 自从我打了李玉蓉一巴掌,她就再没找过我,连电话也没打过,而且那批活儿也没有因此而泡汤。我总结了一下,得出如下结论:对于李玉蓉这样犯贱的女人,要以暴治暴,而且越粗暴越好。有句话说得对,人不狠站不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二四 姐带着香香住起了娘家,一住就是七八天,她从早到晚缠着妈给香香做虎头鞋。 妈说:“让你婆婆做,我不管。”姐说:“俺婆婆笨手拉脚,做什么都没个样子,哪有我妈心灵手巧!”妈嘴角挂了自豪的笑,嘴里却说:“甭给我扣高帽子,我没功夫做那东西,我孙子的还没做呢。”姐的脸上露出不悦,“妈你偏心,儿子和闺女不一样待。”妈说:“我凭什么不偏向我儿子?你寻了婆家就跟了别人姓,就不是沈家人了,儿子娶了媳妇他还得姓沈。”我在一边添油加醋,“妈说的对,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姐瞪了我一眼,拉着脸去西屋一阵翻箱倒柜,最后,她抱出一只红布包,往炕上一抖,摊了一片。全是虎头鞋、虎头枕,还有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和几件红布肚兜。这是妈给孙子准备的,人一上岁数就盼孙子,越老越喜欢小孩子。姐象个土匪,抢了两双鞋子揣起来。妈嘴里唠叨着把包裹重新放进柜子,还上了锁。梦仙在一边不出声地笑。 回去的汔车上,有个妇女带了个小男孩,那小家伙三四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挺招人喜欢。梦仙逗了他一道。 晚上梦仙对我说:“咱们要个孩子吧,你看妈都着急了。”我想了想说:“再等等吧,明年日子宽裕了再说。”梦仙说:“咱们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好什么好,连房都买不起!”她说:“要孩子和买房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火,嚷了句“想要你自己要!”梦仙眼圈一红,默默收拾了脏衣服拿到客厅去洗。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吃力地搓着我穿脏的工作服,我心里不禁一酸。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刚才不该冲你发脾气。”梦仙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更年期了,这段时间动不动就暴躁。” 自从和李玉蓉那一晚上,我象一只被激怒的野牛,看什么都爱发火,在车间常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工人大发雷霆。想想自己还真是个窝囊废,有火不找李玉蓉发,偏偏欺负无辜的人。可是这又仅仅因为一个李玉蓉吗?突然记想小鱼儿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生活就象被强奸,要么拼命反抗,要么躺下来舒舒服服享受。强奸我的不是李玉蓉,而是钱。我恨它,怕它,又喜欢它,依赖它。我没有反抗的勇气,又不能心甘情愿地躺下来享受,我的心在矛盾,在彷徨,所以我痛苦。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和我一样痛苦而无奈。 洗完衣服,梦仙让我坐在沙发上,她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对我说:“烫烫脚吧,我给你按摩一下。你这阵子工作压力大,跟中了邪似的,说梦话都是你工作上那些东西。” “不用,你都累一天了!” 我是不忍心看梦仙这么操劳。记得她给妈按摩脚之后,晚上睡觉手就抻筋,疼得她直掉眼泪。我按住梦仙的肩,让她坐在沙发上,脱掉她的鞋袜,将那双美妙绝伦的小脚丫轻轻泡进水里。梦仙的脚不是肉长的,是美玉雕琢的,洁白无瑕,光滑细腻,柔若无骨。那一根一根可爱的小脚趾轻巧地戏着水,仿佛是水里跳舞的小鱼。我把脚盖在她的小脚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她侧脸凝视着我,我也深情地看着她。我们默默对视着,一股浓情密意在我们之前悄悄点然。 梦仙突然娇羞地说:“你都好几天没理我了。” 我这段时间思维混乱、精神萎靡、身心俱疲,一沾床就睡,一睡就到天亮,没顾及梦仙的感受。 我倒振振有词,我说:“这叫节制,凡事要有个度,过度为贪,贪则伤身。” 梦仙说:“我看你干脆去当和尚算了。” 我抱起她走进卧室,往床上一扔。我说:“我就是和尚,我是花和尚!” 做完爱,发现套套漏了个洞。我问梦仙怎么回事。 梦仙说:“你买的,我怎么知道?” 我自言自语道:“是不是用力过大?” 梦仙一边收拾零乱的床单,一边吃吃地笑。 我说:“是质量问题,找消协反映!” 梦仙说:“你就嘴上贫,你哪有那脸皮?” 梦仙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这人也就说说过一下嘴瘾,真要做起来,脸皮薄得象大闺女。 “对了,你明天买点药吃,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梦仙啊了一声。 过了两天,竟又有一个漏的。我一气之下把那一盒子挨个儿吹起来,当气球挂在屋子里,屋子就成了联欢会现场。梦仙说:“你不怕来人笑话就挂着。”我又一个个用针刺破,丢进垃圾桶里。 “吃没吃药?”我问。 她说:“吃了,这不,盒子还在呢!”说着,梦仙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纸盒。“怎么这么不相信人?你以前可不这样。” 我明明心虚,嘴却不服软,我说:“我哪不信了,就是提醒一下,怕你忘了。” 65 苗总把我叫到办公室,他指了指桌子上整整齐齐的两叠钞票,说:“高经理那边的活儿结了一部分钱,这是给李玉蓉的回扣,你去办吧。” 我说:“要给你个人给,我不管。” 苗总说:“这事儿是你谈的,你应该负责到底,怎么能半途而废?” 一提李玉蓉,我嘴里就象被人拉了屎,心里的火直往上蹿。“我说不管就不管,要去你自己去。”说完我甩手去了车间。 苗总在背后说:“你小子长脾气啊!” 平心而论,我是存心要长脾气。一个没有脾气的和事佬,很难得到别人的重视。那些有脾气的人,要么当地痞流氓,称霸一方,人见人怕;要么在某些机关单位混吃混喝,明明是举手之劳,偏偏眉头紧锁官腔十足地重复那句永不变成的话,“这事儿不好办!”于是乎,这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绺子们每天都有大包小包外加红包收获入帐。我渴望得到别人的重视我尊敬,我刻意练习发脾气,练习的耙子在车间是工人,在家里无疑只有梦仙。 李玉蓉这批活儿要求严格,一旦加工失误,整块钢板就得作废。一块料板的成本是一万多,假如万里有一,我们要照价赔偿,所以不能有一点闪失。由于工作压力大,我的神经崩得紧紧的,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不管多晚,梦仙都等我回家一起吃晚饭。吃饭仿佛成了例行公事,没滋没味儿的胡乱吃几口,倒头就睡到天亮。 早晨正等公交车,有人喊我,听声音就知道是小鱼儿。她说:“忙什么呢?也不联系。”我说:“忙忙碌碌奔小康呢。”她说:“我还以为忙着办喜事呢!什么时候结婚?”我问:“今天几号?”小鱼儿白了我一眼说:“你真是越过越糊涂,今天三月十二号,植树节。”我突然记起今年没过三八节,好象几天前梦仙说过哪个商场一件吊带长裙好看,我当时正在想一个新的加工方案,就心不在焉地说好看你自己去买,我没时间。原来那天是代表梦仙地位的日子。小鱼儿说:“今年四月几号结婚?定了没有?”我一算时间,说:“忙得把这事给忘了,再说吧。”“怎么还拖啊,你……”小鱼儿的话还没说完,我手机响了。是妈打来了,她说家里有个堂弟下月十四结婚。我说:“你说阳历,我不懂阴历。”妈说:“你自己去算,到时候你要实在回不来,让梦仙回来也行。”妈知道我这段时间工作忙脱不开身。 挂了电话,我翻着手机查万年历。小鱼儿在一边乐着说:“怎么,定日子呢?”我说:“是别人结婚,我查一下日子,农历二月十四。”小鱼儿说:“别查了,那天是四月一号。”我的手机正好翻到那一页,果然是四月一号。“真准,让你蒙对了!”小鱼儿说:“你该买房了,人家梦仙跟你结婚,好歹也得有个落脚之地吧。”我惭愧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我是有那闲心没那闲钱。她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她说:“你要是钱紧,我先借给你一点儿,我手头也只有五万,你再想办法凑一些,先买套二手的住着,等过几年再换新的。” “再说吧!”我的回答还是这句贪糊不清的话。这些我从来都没想过,毕竟离自己还太遥远。干数控这行的都知道,象我沈中秋这样自己买上数控的,在泊头没有几个,我也算是鲤鱼跳龙门了。好不容易傍上苗总买了台机床,又赶上加工费掉价,市场不景气,我每天顶着很大的压力,我急着还梦仙借来的那十万块钱。 一进工厂大门,苗总站在办公室门口招呼我。屁股还没沾到椅子,苗总就说:“李玉蓉不收,你说怎么办?”我说:“她不收关我什么事?”苗总嘿嘿一笑说:“当时是谁应下要给人家回扣的?咱都是大老爷们儿,说了不算可不行。”我知道苗总是想拿话激我,我偏不上当。“那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不去。”见我态度坚决,苗总把那些钱往我手里一塞说:“我再去找她,结果还是一样,不如给你吧,算是对你的奖励。”我推辞说:“我怎么能要?”苗总说:“该你拿的你拿着,去填大坑我也不管。”我想了想觉得好笑,就算我当鸭子,一晚上也不值两万啊!“行,我找她,但是如果她不收,我还得拿回来交公。”苗总说:“早这么着,我何必费那么大劲儿!”我这人心实,苗总一下套,我就往里钻。 我是咬了后槽牙给李玉蓉打的电话。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说:“我知道,你早晚要主动给我打电话。”我说:“你得瑟什么?”她说:“还是苗总那事儿吧,你来解放商城吧,我在那里等你。” 我坐公交到约定地点,李玉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吃麻辣串。见我来了,她把一串炸丸子递给我。我把她的手一推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钱给你,被人抢了我可不负责。”李玉蓉弯眉一挑说:“干嘛一见面就吹胡瞪眼的,坐下咱俩聊聊。”“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聊的。”我最反感李玉蓉一脸狐媚相。她手一扬把一支竹签儿丢进垃圾桶,说:“我叫你来不是收钱的,我只想告诉你,我要你永远都欠着我。这钱你收着,就当那天晚上给你的小费,反正我也不缺钱。”李玉蓉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她的家庭条件的确不错,他爸跑业务每年有几十万的收入。 我曾鄙视过那些靠祖辈父辈而成为富人的人,也曾慷慨激昂地和一群不谙世事的愤青们喊过响亮的口号:做不了有钱人的儿子,就做有钱人的老子。可我又一次次在心里埋怨父亲没有大笔的财富让我继承。现在想想,那种对富人的情愫,只不过是一种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李玉蓉的话对我是一种污辱,她严重污辱了我的人格。本来我压制着自己不想发怒,一听这话我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我把那两捆钱全都拍在她脸上,“老子不是鸭子!” 66 回到家,梦仙正在做晚饭,粥已经煮到锅里,一进门就闻到香喷喷的红薯味。我拉了她的手坐在小板凳上说:“宝贝,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梦仙说:“你做主吧,什么时候都行。”我说:“那就再往后拖一下吧,十月一怎么样?”梦仙握在我手里的小手颤了一下,“为什么?”我说:“你不是说让我做主吗?”梦仙说:“你嘴里到底有几个舌头?”我把笑容都调集到脸上,笑呵呵地说:“我现在正忙,地球离了我照常转,可车间离了我就要停产,停产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你知道吗?”梦仙没说什么,抽回手去搅拌锅里的粥。 堂弟结婚的头一天,梦仙就回去了。她要当伴娘,毕竟梦仙在村子里算是最漂亮的,对此我引以为豪。梦仙回家之前,妈悄悄打电话对我说:“告诉梦仙学着爱说话,机灵着点儿。”白天一忙我就把这话忘了,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又想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妈的话里藏着什么呢? 打电话问姐,是不是妈对梦仙有什么看法。姐打着哈欠说:“犯什么神经,大半夜的打电话。”我说:“天不是刚黑吗?”一抬头看见挂钟指向十一点。我故意说:“这才八点一刻。”姐说:“你说梦话呢?都十一点了,有事快说,我这都睡一觉了。” 我嘻嘻一笑说:“白天顾不上,今儿个梦仙回家了,妈让梦仙学着爱说话,机灵着点儿,这话是什么意思?”姐说:“我怎么知道,你问妈去。”我说:“妈要是直说,我何必舍近求远呢?”姐提高了嗓门儿说:“妈近我远,我是泼出去的水,我不是你沈家人,就算知道,我也跟你说不着。”姐还对那句玩笑话耿耿于怀。 我换了哭腔说:“姐啊,亲姐啊,那不是闹着玩儿吗!你就别计较了,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还不了解你亲弟弟吗?”姐在电话里扑哧笑了,“小秋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从来没向我这么低三下四过!”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神经质。姐又说:“妈和我念叨过,梦仙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不爱说话,家里来个串门儿的也不知道打招呼。咱妈是场面人,而梦仙性格内向,偏偏跟妈相反。”我没言语,突然明白妈为什么没有再催我们结婚。姐接着说:“这些话,我应该烂在肚子里,说这些不会防碍你们吧,如果是那样我就成千古罪人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 梦仙和我在一起是能说会道的,虽然有些事憋在心里不说,但梦仙什么事都明白,什么事一看就透。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小鱼儿打电话请我和梦仙吃饭。我说你骗人吧,今天可是愚人节,我不上你的当。她说:“要不是愚人节还不请你呢?”我说:“别说你过生日啊,今天是没有人请客的,请也是假的。这一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玩腻了。”她说:“好了,不和你兜圈子了,今天我真过生日。”我听了狂笑,差点把嘴笑成兔唇。“于仁杰,愚人节!”“笑什么笑,我叫于仁杰,这个名字就是愚人节的谐音。”我只记得她叫小鱼儿,竟把于仁杰这个大名给忘了。我说:“晚上吧,晚上我请你。” 下午我打电话问梦仙晚上回不回来。她说:“你们这村子穷乡僻壤的,一天就那么一趟车,还得起大早才能赶上,现在天都快黑了要我走回去呀!”我说:“你走回来还不得驴年马月呀,你在家……”“我知道照顾自己,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回来晚了就在外面吃点东西,不要饿着肚子睡。”我想告诉她,在家里要多说话,多和妈沟通,表现好一点。结果,后面的话被梦仙截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天一黑我交待完夜班的工作就走了。 “怎么没把梦仙带来?”见了面,小鱼儿问。 “我一个兄弟结婚,梦仙回家当伴娘了,明天才回来。” “你们还没结婚,人家梦仙没名没份的,凭什么给你当这个差? 小鱼儿的话一剑封喉,我无言以对。梦仙完全有理由不去,也许她还不太懂这里的规矩,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只是顾及我的面子。 “我代表梦仙祝你生日快乐!”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话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小鱼儿轻轻一笑,招呼我坐下。 “要不要喝点儿?”菜一端上来,我提出建议。 她看了我一眼,夹几片牛肉涮在火锅里。她说:“你觉得咱俩谁会把谁撂倒?”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夸张。心想:这个丫头片子口气挺大,敢和我叫板!转念一想:我这点酒量未必是她的对手,毕竟在上海跟她喝过酒。 “好男不跟女斗,把你喝倒了我还得背回去!”我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小鱼儿说:“你还打肿脸充胖子,你多大酒量我一清二楚。” 我被揭了短,拿出手机装着编信息。 小鱼儿让服务员上了一听果汁。 67 清早我在路口接梦仙,她一下车就吐,干呕了半天却吐不出来。 我说:“你怎么又晕车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说:“车里闷,一坐上就不舒服。” “回家吃那么多油腻!”我埋怨着,扶她往家走。走着走着,想起姐的话,胸口就似乎堵了东西。 “以后回到家学着爱说点儿。” 梦仙一愣,停了脚步。“是不是有人说我什么?” “没有,爱说显得人机灵,你越机灵我越有面子。” “你的面子那么重要吗?我现在这样做,没给你争面子吗?”梦仙看着我的脸。我没有回答,拉过她的手继续走。 走到家门口,我说:“为人处事不能太佞,要不吃亏的是自己。”梦仙问:“什么叫佞?”我说:“佞就是不听劝,认死理儿,用我们这里的话叫轴。指出你的不足是为你好,忠言逆耳利于行!”梦仙说:“我一个做儿媳妇的在家里说那么多干什么,该做的做好还不行吗?”我说:“你怎么跟牛一样不回头呢!”梦仙说:“婚姻是两个人互相包容,而不是试图改变对方。”我的脾气突然上来了,“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让你改你就得改。”梦仙眼里含了泪,惊诧地看着我,半天没说一个字。 我的脾气越来越大,有时因为一些小事就对梦仙大呼小叫。梦仙这个时候就不声不响扭过头去抹眼泪。再严重的时候,我们就背对背各自睡各自的,进行夫妻冷战。 一个清早,我和梦仙的冷战已经僵持了三四天,小鱼儿打来电话说有一套房才七万多,要不要看一看。原以为她只是说说,本来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我没往心里去,她却当了真。我说:“你兼职做售楼小姐了?”她说:“我是你沈中秋的专职房产信息联络员,这可是义工,分文不取。” 挂了电话,我对梦仙说:“哎,咱们买套房吧,挺便宜的。”梦仙正在叠被子,她说:“你自己决定吧,反正这个家里我也没人权。”梦仙这是气话。 我坐在床上,点了一支烟说:“没完了是吧!”梦仙把被子一扔说:“谁没完了?我每天精心照顾你服侍你,你给过我好脸色吗?你有过笑模样吗?”如果用右手捂着良心说,梦仙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是无微不至的,我总以为这是她应尽的义务,却忽略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我当时有些恼火,我说:“不去拉倒!我得上班,没功夫跟你废话。”我一出门,梦仙披了外套追出来说:“我说不去了吗?走啊!” 房子在城郊,隔离了城市的喧嚣,透出一股宁静与安详。这是个两室一厅,简单装修过,可以直接住进来。从窗户往外看,一望无际的梨园已经有了浅浅的白色。 梦仙和小鱼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象两只金丝雀。房主跟在我身后边走边解说,仿佛是个导购员。我当时没有拍板,一方面因为手里没钱,另一方面拖一拖对方,看是否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来到工厂,我直接进了苗总的办公室。 苗总正在看图纸,见了我就说:“今天迟到了。”我递一支烟给他,说:“去看了套房。”苗总说:“该买了,不能委屈了小梦。”我给苗总点上烟,笑嘻嘻地说:“预支我二十万怎么样?”苗总吓了一跳,他说:“你打劫啊,我把肾割一个给你卖了吧!”我说:“我要补肾也用不着割您老的呀,去卖肉摊儿五块钱就能买俩。”苗总冲我吐口烟说:“你小子连我的涮都敢开了。”我说:“说正格的,能借我多少?”苗总说:“咱们的钱暂时下不来,两三万还行,多了可真没有。” 能拿出两万来已经在我的意料之外了,我了解我们目前的处境。机床用的刀具是赊来的,润滑油也是打白条弄来的。我和苗总常常被追帐,被追得走投无路了,我就往苗总身上推,苗总没了办法,再往我身上推,害得那些债主象乒乓球在我俩之间飞来飞去。 回去和梦仙一商量,梦仙说:“房子我倒满意,不过你得先和家里商量一下,看妈什么意思。”我们家向来是妈当家,所以妈批准的事,爸从来都不干涉。妈说:“买就买吧,钱上你得自己想辙,我也没有。”一听这话,我心里就凉了半截。 挂了电话梦仙问:“家里能出多少?”我说:“两万。”梦仙皱了眉头说:“咱们手底下就一万块钱,还差四万呢,实在不行,我从家里拿点儿?”我说:“别了,怎么好意思老让你从家里拿钱呢!小鱼儿,不是,那个……于仁杰答应借四万给我们,再划划价,七万块应该能拿下来。”梦仙用鼻子笑了笑说:“名字挺秀气的,是爱称吧!”“什么爱称?”我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梦仙知道我和她打马虎眼,也没太在意,拿出存折交给我。“钱都在这上边,你爱怎么凑就怎么凑吧。” 我的人缘还算行,一说买房,几个哥们儿都解囊相助,连老刘都想从上海汇钱给我。我说,“心意我领了,咱俩一折腾全让银行挣手续费了,我再凑凑,不够的话回头再找你。” 不出三天,钱就凑齐了。很快,那套房子就更换了主人。在这个水泥堆砌的城市终于有了我沈中秋的憩身之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二五 68 我沈中秋在市里也算置办了家业,这不能不算是件喜事。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是看什么都顺眼,怎么瞅自己怎么觉得象梁朝伟。一夜之间我感觉自己高了一截,就问梦仙是不是我真的长高了。 梦仙上下左右打量了我半天,最后她说:“你还真长了。” 我喜不自胜,我说:“身高这东西不是穿穿增高鞋,睡睡增高床,吃点什么助长灵、增生剂就能如愿以偿的,这得靠心理调节,只要天天开心,就算喝凉水大家也都能长成姚明。” 梦仙说:“看你那副傲慢相,你还以为你真长了?你别的地方没长,脸倒比原来大了!要是再买辆二手车什么的,咱这屋子就搁不下你一张脸了。” 听梦仙这么一挖苦我倒笑了。 我说:“明天开上苗总的车,回家风光一下去。” 梦仙说:“你牛什么呀?不就是借钱买了套二手房吗!” “你懂什么?我小时候受气,被人瞧不起,现在怎么说也算出人头地了,回老家炫耀一番也是天经地义。都憋屈二十多年了,怎么着也得让我沈中秋扬眉吐气一回吧!” 梦仙听了就咯咯地笑。 我接着说:“我要让一些人知道,鸡窝里也会飞出凤凰来的,我就是那只金凤凰!”我越说越豪情万丈,越说越慷慨激昂。 梦仙说:“行,行,行,你越说越得意忘形,明天我跟你回家臭摆去。” 梦仙开着从苗总手里借来的车,我坐在副驾驶上,一路风光无限。路两边已经盛开了梨花,成群结队的蜜蜂在花丛里忙忙碌碌。 听说房子买下了,妈说:“这么快!怎么说买就买了,哪来的钱?我正准备给你抓钱呢,你姐前阵子把家里的钱拿去做买卖了。” 我说:“随便一凑就够了,你可千万别在村子里借钱,要是让四邻八舍知道我是借钱打肿脸充胖子,多丢人。” 妈说:“你跟梦仙说,等你姐还了钱,我拿给你们还帐。” 我说:“妈,你就别惦记这事了,穷孩子也不能穷老人,你和爸苦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我现在不能照顾你们,已经过意不去了,哪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妈脸上有些感动。“日子是给你们过的,我都老了,钱又不能带进棺材。” 我正要说,妈,你还年轻呢,你一点儿都不老!梦仙在外屋喊:“妈,咱家有生姜没有?”梦仙在调肉馅儿,今天包饺子。妈应了一声出去找老姜。 这回的饺子比过年的饺子还香,不知道是因为梦仙调的馅儿好,还是因为我心情舒畅。 爸挤了满脸皱纹笑个不停,他是个厚道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爸也是个沉默的人,有什么话总是憋在心里不说,郁闷的时候抽一根烟,所有的烦恼就烟消云散了。 整个下午,我都在练车。梦仙坐在副驾驭上充当教练。她一指点,我就通了,开车和开拖拉机大同小异,很快我就掌握要领驾驭自如了。我在村子里大街小巷地穿梭,远远看见行人就按喇叭,我要让全村的人都看到今非昔比飞黄腾达的沈中秋。我要让他们统统仰视我,尊敬我。 69 一个忙碌的下午,我正在车间工作,李玉蓉打来电话。 她说:“买房了也不说一声,怎么着我也得拿点儿贺礼呀!” 三个星期前,我用钱砸了她的脸,从那以后我们就没联系过。 我冷冷地说:“第一,我买房与你无关,第二,我用不着你的贺礼。” “干嘛和我划得那么清,现在又不搞阶级斗争了。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生相克的,谁离了谁也活不了。” 李玉蓉这话说得轻松,我听着却重如千钧。我们这批活儿还指望她呢,就算加工得再完美,只要她把脸一翻,鸡蛋里挑骨头还是轻而易举的。上次用钱砸了她,想想就有些后怕,假如她恼羞成怒,影响了这笔业务,我怎么跟苗总交待? 我说:“你是财神爷,我惹不起你,怕了你,行了吧!” 李玉蓉在电话里笑起来,笑得很张狂。挂电话的时候,她说:“我在逛商场呢,看见梦仙了,她真漂亮!” 我的心紧张了一阵,李玉蓉会不会对梦仙做什么?她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我赶紧打梦仙的电话。梦仙说:“我在上班呢,有事下了班再说,经理看见要罚款的。”然后就是忙音。 一个小时后,梦仙主动打电话给我。 我说:“你不是在上班吗?” 梦仙却问:“买房的钱是从哪借的?” 我说:“你们经理看见不罚款吗?” 她的声音有些急躁,“我问你买房的钱是从哪借的!” 我卖起了关子,“问这个干什么?有你住的地方就行了呗!” 梦仙说:“苗总的钱是怎么回事?” 我一听,心想完了,梦仙什么全知道了。“回家再说吧,电话里说不清。”我真不知道回到家怎么跟梦仙交待,说家里一分钱没添?还是说家里给钱我没要?或者说家里暂时没钱? 梦仙说:“你现在就回来,我快到家了。”说完挂了。 坐在公交车上我琢磨了一道,就算知道家里没出钱,梦仙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啊!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梦仙迎接我的第一句话。 “家里暂时没钱,我就从苗总那里拿了两万,怕你不高兴就瞒了实情。” 梦仙问:“你知不知道苗总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说:“苗总又不偷又不抢,又不会坑蒙拐骗,那钱是我们辛辛苦苦干活儿挣来的。” 梦仙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梦仙说:“苗总那钱是李玉蓉的。” 我啊了一声,“真的?” 梦仙说:“今天你刚挂电话,李玉蓉就找到我,她问苗总有没有把钱给我。我说什么钱。她说买房子的钱……” 我还没听完就气得暴跳如雷。 打电话质问苗总。 苗总说:“中秋,你先别着急,听我解释,我也有苦衷呀!李玉蓉把钱退给我,让我想办法给你,否则咱们这批活儿就砸锅,我这也是城下之盟啊!我以为她是暗中帮你呢,你和那个李玉蓉到底有什么恩怨?” 我什么也没说就挂了。苗总人再精明,难免也有失算的时候,毕竟他不了解李玉蓉,毕竟他不知道我和李玉蓉之间的事。我没有怪他,怪就怪自己穷,怪就怪自己没本事。 梦仙问:“她为什么给你两万?” 我感觉有火在心里窝着,却又发不出来。“她脑子有毛病。” “你俩到底有什么交易?”梦仙这次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和她能有什么交易?我和一个神经病有什么交易?”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梦仙把那件事说清楚。我要是说我被李玉蓉怎么着了,她能信吗?反正我觉得鬼都不信。 “沈中秋,你还在骗我!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不喝酒,可你喝醉了象个酒疯子。在上海你和老马去那些地方鬼混,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叫于仁杰的,小鱼儿是吧,她是什么人?她做过小姐,你们一起过过夜。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回来的时候脖子上红一块粉一块的,你以为擦干净我就看不出来?还有你那个旧情人林青,我回娘家的时候,你们干过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你和那个李玉蓉只睡过一晚上,她就给你两万。你值那么多钱吗?沈中秋啊,沈中秋,你可真是个男人,你顶天立地!”她一口气说完这些,眼泪就在眼眶里转。 “你监督我!”我耳朵里嗡嗡直响,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我没有监督过你,也没有想过要监督你,有一些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一些是李玉蓉告诉我的。你敢说李玉蓉在撒谎吗?你敢说这些不是真的吗?你敢吗?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以为许多事梦仙都不知道,原来她表面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却把每件事都毫不遗漏地给我记了一本帐,留着一起和我清算。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我说:“我是那种人吗?我是寻花问柳勾三搭四的花花公子吗?啊?” 梦仙说:“你问你自己的良心吧。”说完,哭着冲到一个房间反锁了门。 我坐在沙发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直到一包烟全部被我消灭。我回想着那些往事。我他妈冤得慌!我必须跟梦仙解释。 我推了推门,门丝毫不动。 “开门。咱俩把这些事说明白。” 屋里说:“你不用解释什么,我不想听。咱们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都静下来想一想吧!” 天黑下来,我躺在冰泠的床上,心里乱得象一锅粥。梦仙在另一间屋子。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居。 她不听我解释,可是我的冤向谁诉?我的苦对谁说?我姓沈的就没干过一件对不起她卢梦仙的事儿。李玉蓉那一宿是我在不清醒的时候被动的,我一直怀疑她在酒里下了药。一想这事儿我他妈就窝囊!我起早贪黑地工作,在外面吃吃喝喝、逢场做戏。我他妈也烦这档子事,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改变不了社会,只能适应她,顺从她,改变我自己。你卢梦仙的那些话是站在你的立场说的,怎么就不能设身处地为我想一下?我有多难,我有多累,我有多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我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郁闷。我整整想了一夜,直到窗外透出一丝灰白。 天快亮的时候,意识却渐渐模糊,不知不觉竟睡熟了。 70 还没醒,苗总就打电话来催我。 “别恋窝了,有两个北京的客户来参观,九点就到,快来收拾一下现场。” 我迷迷糊糊问了句,“这才几点?” 苗总说:“你个人看看几点了,都老夫老妻了还没新鲜够啊?” 挂了电话,我心里说,“这个老苗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抬头一看,都八点一刻了。 贴在梦仙的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我的怨气又来了,“冷战就冷战,不信我治不了你!” 那两个客户对我们的设备还算满意,同意给我们一批活儿,当即就签了加工协议。晚上免不了又是风花雪月,喝完酒就去唱歌。我是唱不出来了,已经醉成了死狗。在KTV的沙发上睡醒,已是午夜。苗总打了辆出租,让司机拉我回家。他们三个象吃了兴奋剂,不知又去哪里逍遥了。 我来到梦仙床边,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却用被子蒙了头不理我。我所有的激情蜗牛角一样缩回去,我搬了被子到另一间屋子睡。冷战继续!我们的关系已经出现了危机,有一道裂痕已赫然横在我和梦仙之间,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 我出门的时候,说了一句:“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我是该静下来想一想了!” 天亮,我赖在床上不起。不管怎么着,我必须和梦仙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讲清楚,我凭什么做冤大头? 还没等我给苗总打电话请假,他倒打过来。 苗总说:“中秋,你怎么还没到?出事了,干错了一件活儿,看看还能不能修改,如果真的报废,咱得赔客户损失,你赶紧来,马上来!” 我挂了苗总的电话,向梦仙的房间看了一眼,扭头走了。 事情比苗总在电话里描述的还要糟,出错的是一件车体纵梁加强板模具。我这几天和梦仙闹别扭心乱如麻,一时大意忘了告诉操作人员这是右件,应该镜像加工。结果模具是按原程序加工的,导致模座上所有钼铬合金刀块全部报废。 苗增兵还没下夜班,他一脸疲倦,正对着工件发呆。我拍拍他的肩膀说:“是我的责任,我没提前告诉你。”苗增兵红了脸说:“夜拉格轰下(昨晚)接班的时候,我感觉有些不对,如果当时打电话问一下,也不会造成这么大损失了。”我说:“你不用自责,这事不怪你。” 苗总摇摇头回了办公室。经过交涉,我们负责赔偿百分之六十的刀块费用,模具拉回去重新拼装。这百分之六十就意味着一万来块。我一天都没敢在苗总面前出现。 回到家,我见什么都不顺眼。看见梦仙气就来了,要不是她跟我闹情绪,要不是她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想跟我过就算了,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端了饭碗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梦仙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她说:“你总算把要说的说出来了,痛快了是吧!满意了是吧!” 我装出一脸得意,“当然了!” 梦仙的泪顺着脸不声不响地爬下来。这曾经是一张美丽的脸,一张和梨花一样鲜艳的脸,如今对我却怎么也没了吸引力。 我扒了几口饭说:“你有什么冤的,我他妈才真冤呢!我向谁说去?你就会哭,不会和人沟通,不会讨好别人,妈都不喜欢你。” 梦仙抬眼看着我,“你妈怎么看我,我早就知道。我为你们家做得还少吗?我处处看人脸色,事事提心吊胆,生怕哪里错了。没结婚就去给你挡脸,我埋怨过吗?买房你们家没添一分钱,我说过什么吗?可是我得到过尊重吗?我有一点地位吗?” 我说:“你比窦娥还冤,就你一个人有理,我们全家都没理,我们全家都对不住你。如果你觉得委屈你可以走,反正咱们也没结婚,你走了,有的是人抢着跟我。” “沈中秋,你混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还没有女人骂过我,梦仙是第一个。 我腾的一下子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 “想打我是不?打呀,给你打!你要不把我打死,你就不是你妈生的。”梦仙是真急了,凑过来让我打。 我不打女人,这是我的原则,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更改。可是火已经烧上来,这一拳头必须得抡出去。我看准了一挥手,一只渔缸“哗啦”一声粉身碎骨,几条小金鱼扭着身子在地上挣扎。有血顺着我的手指流到地板上。 梦仙跑到卧室拿纱布和云南白药为我包扎。 我推开她,“滚开,不用你管!” 我怀着悲壮的心情迈出家门。出门的时候,我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咱俩散伙吧,这样过没意思。”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本来打算撒撒怨气就完了,谁知两个人心里都装着火yao,一引就炸。 71 隔了小区的矮墙就能闻到梨花的清香。抬头望见月亮渐圆,低头可以看见自己短短的影子。小区的铁门是不上锁的,门口也不设门卫,所以出入自如。 梨园里象下了雪,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月光清澈如水,撒在地上全是碎金。洁白和金黄在夜色里交相辉映,整座园子就布满了诗意,只是我却怎么也诗意不起来。想到父母过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过得没滋没味。到了我这一代,不正在一步步重蹈他们的覆辙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辈子打光棍儿,宁愿一个人孤苦伶仃到老死。一片梨花落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一丝凉意。天上的星星冷泠地看着我,满世界都是梦仙含泪的眼。 出了梨园,有拾荒的老人蹬了三轮车,沉默着在昏暗的路灯下悄悄前行。我老了会是这样吗?我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然后手机震动了几下,是梦仙的信息。 她说:沈中秋,既然这样,咱们也没什么可凑合的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一边回信息,一边顺着马路往前走。 一辆警车闪着警灯从对面开过来,紧贴着我停下。车上跳下三四个便衣,来人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擒住。有人拿手电筒照了我的手,惊叫出来:“血!”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就被塞进车里拉到了派出所。 听审讯的民警说,刚才有两伙人因为争个陪唱小姐打了起来,结果动了刀子。凶手畏罪潜逃,被捅的人正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我说:“我是合法公民,从来不打架斗殴,手上的血是和媳妇吵架砸渔缸砸的,这不还有玻璃碴子呢。” 看完我提供的物证,验了验我的伤口,又叫当事人辨认一番,最后确认我不是凶手。 民警说:“行了,你走吧。” 我这人是滚刀肉,我说:“你们把我关起来吧,吓唬吓唬我媳妇。” 一个瘦民警一拍桌子说:“让你走你就走,不老实真把你拘了。” 我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说:“你把桌子拍坏了!拘了我正好,反正今儿个晚上也没地方去。” 另一个民警一看就知道我吃软不吃硬,他摆摆手说:“你走吧,我们今天碰上大爷了!” 我耍起了泼皮。我说:“警察同志,麻烦您老把我送回去吧,大老远的接来了,我这腿有风温性关节炎。” 瘦民警眼一瞪说:“你小子成心捣蛋是吧!” 我这人虽然算不上阅人无数,但这个瘦子我一眼就知道是个临时招来的狗腿子。这种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个月挣二百块钱,就指望抓个赌,逮个什么的吃提成。我正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呢,这回可逮着出气筒了。 我轻蔑地看着他说:“你牛X什么?穿上警服就觉得自己是土匪啦?” 那小子被我激怒了,蹿起来要揍我,被其他几个人拦住。看着那个瘦子耍猴一样连蹿带蹦,我倒乐了。 我说:“哥们儿,得罪了,回头请你喝一顿。” 另一个民警对我说:“你就别惹他了。我送你走,你小子也真是个大爷!” 手机响了,不看就知道是梦仙,我不接。 警车开到小区门口,我看见一个瘦弱的人影正倚着铁门站着。下车的时候,民警说:“门口是你媳妇?”我啊了一声。他说:“要不要我帮你调解一下?”我说:“谢谢警察同志,家务事就不必麻烦你加夜班了,我自行处理吧,床头吵架床尾合嘛。” 梦仙扭头进了门,我跟在后面,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客厅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象两座雕像。 天快亮的时候,梦仙终于开了口。她说:“分手吧,这样对谁都有好处,家里本来就不同意我来泊头,你妈也正好看不上我,这一分,皆大欢喜!”我点上烟仍不出声。 梦仙拉了她的行礼箱,把那串钥匙放在茶几上。 出门的时候,我要送她。她说:“你不必送我,踏出这个门,咱俩就没关系了。”她出门的时候呕了一下,又一下。 我想起李玉蓉说过,“你们成不了……”也许我和梦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空间里偶然相遇,短暂逗留,然后又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远去。 梦仙走了,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走的时候她却孑然一身。厨房餐桌上还摆着那道香菇油菜,菜已经凉了。 突然想起梦仙的“婚姻菜谱论”,本来就是一个谬论,注定要有这种结局。是现代人缺乏容忍,还是我们对生活拥有太高的憧憬和不切实际的追求?父母磕磕绊绊走过了三十多个春夏秋冬,都能白头到老,为什么我和梦仙在须臾之间就劳燕纷飞?难道她真的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也许我们认识,就是一场错误,也许两个人在彼此孤独的时候产生的爱情,就是错上加错,不该擦火花的时候擦出火花,就意味着灾难。 窗外刮起了风,隔了窗子可以看到梨园纷飞的梨花,惨白惨白的。外面传来沙宝亮的暗香 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香消在风起雨后,无人来嗅。如果爱告诉我走下去,我会拼到爱尽头。心若在灿烂中死去,爱会在灰烬里重生,烈火烧过青草痕,看看又是一年春风…… 花瓣伴着音乐的节奏扬扬洒洒,象一场花瓣雨。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揪着,是被那凄楚的音乐,还是那些死去的洁白的花瓣?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愿我的心就这样死去,带着揪心的隐痛,带着无边的落寞,长眠在这梨花烂漫的季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二六 72 我打电话跟苗总请假。 他说:“你歇歇也好,调整好了再来上班,这么下去咱们要破产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坐公交到汽车站,转车回了老家。汽车站挨着火车站。我上车的时候,向火车站扫视着人群,没有发现梦仙的影子。我想,她是真的走了。也许她走了,我们活得都轻松一些。 回到老家,姐正好刚进门。妈问梦仙怎么没回来。我说:“她回娘家了。”妈就唠叨,“你怎么不送她,回去之前也不吱声,带着点土特产什么的。”我没回答,心烦意乱地看着电视节目。 妈把一叠钱给我,她说:“我跟你姐说用钱,她就挤出来了,你拿去还帐,等家里卖了粮食再给你。” 我心里一热,眼眶酸酸的。我说:“这钱我不要,你留着吧,我个人的事我个人有办法。” 妈说:“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有多少算多少。” 姐在一边说:“你买房要是提前打个招呼,你姐夫就不进那么多货了,现在钱都砸在货上,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来。这些钱是这两天卖的货款,我是特意给你拿来的。” 我说:“你们真是婆婆妈妈的,我说不用就不用!” 姐说:“秋儿,你现在越来越有脾气了,这要是发了财,还认得你妈你姐不?” 我说:“我要是发了财,我谁也不认识了。” 妈说:“这兔崽子,刚在市里买了房就忘本了。”她把钱用手绢包起来,抬脸对我说:“你不要,等梦仙来了我给梦仙。” 我装作没听见,起身到院子里帮爸剪枣树枝。 四月中旬的一天,老刘在上海打来电话,说这是他的新号,然后就祝我和梦仙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我觉得这是极大的讽刺,可是我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老刘却浑然不知。我想,不知道也罢了,免得他跟着累心难过。 我硬着头皮说:“谢谢了,什么时候来泊头,请你喝酒,喜酒不醉人。” 老刘笑说:“我不爱喝酒,你以后得少喝,最好这半年不要喝,烟也得戒,明年这时候就当爸爸了。” 我的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声音变得颤抖。 老刘听出了我的变化,他说:“男人都这样,一说到当爸爸就屁颠屁颠的。不说了,忙你的去吧,抓紧时间,我可等着你家孩子叫我大伯呢!” 一个星期后,妈打电话问梦仙回来了没有。我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事早晚要让她知道。 我吞吞吐吐地说:“妈,梦仙,梦仙不回来了!” “什么?”妈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散了,她走了。” 妈说:“你们不是好好的吗?你尽瞎说!” 我说:“妈,梦仙真走了,具体原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就别问了,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你放屁!你给我回来,现在就滚家来。” 妈一着急,我就慌了手脚,和苗总打声招呼,打车回了家。 我把我和梦仙之间的事跟妈说,还没说完,妈就急了。 “你赶紧给她打电话,把她给我请回来。” 我说:“人都走了还打什么电话?” 妈说,“秋儿啊,你没良心,要不是梦仙,你能和苗总买上数控吗?” 对于妈的话我颇有意见,我的主张是,就算没有梦仙那十万,我照样可以弄到另一个十万,天底下没有难倒我沈中秋的事。 妈拿手机拨了梦仙的号码,那边关机,一直打到半夜都不通。 最后,我说:“你不是也不喜欢梦仙吗?她不爱说,不会办事,又爱哭……” 妈说:“你听谁说的?” 我一看妈的表情,没敢把姐说出来。 妈说:“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象梦仙这样,咱十里八村有几个?她心眼儿好,脾气好,长得也好,文化又高,不但不嫌咱家穷,还拿钱帮你干事业。你小子就是烧包,不爱说怎么了?整天说一套做一套,把婆婆公公气得半死不活的好,是不?整天呆在爷们儿群、娘们儿群里,胡吹乱擂的好,是不?” 妈的这些话象一把鞭子,一下一下抽在我心上。 “我要是操扯让你们结了婚,也就没这事了,你说你们都这样了,还能……哎!我算为你小子操碎心了!” 妈说的不无道理,可这一切梦仙就没有责任?我还是觉得怪梦仙。她太任性,太敏感,太小孩子气,也太爱哭。总之,她和我不合适,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我突然这样问我自己。林青、小鱼儿、李玉蓉?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大早,妈说什么也要和我去苏州梦仙的老家,无论如何都得把她请回来。看见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我知道妈一宿没睡。 我说:“梦仙不可能回家,我了解她。” 妈问:“她能到哪去?” 我想了想,没说出来。 妈又说:“你就这么把她气走了,怎么着也得跟她家里说一声。” 我说:“怎么说?我们又没结婚。” 一句话,妈竟没了主意。 爸提了根烧火棍冲进来,一脸杀气地看着我。爸几乎没打过我,甚至很少发脾气。那一刻,他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妈见爸动了家伙,用身体护住我。 爸颤抖着说:“你躲开,我打死这混帐东西。” 妈说:“你打死他,梦仙就更不回来了。” 爸气愤地说了句,“你就护犊子!”然后,一挥手砸在炕沿上,棍子断为两半。我当时真愿意那一棍子抽在我身上,只要爸心里舒坦,挨一万棍子我都心甘情愿。 妈打电话跟姐一说。姐就在电话里哭起来,“都怪我多嘴,我要是不说闲话,事情也不致于这样……”听姐说完了,妈气得嘴唇发青,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妈的表情没出声,这能怪姐吗? 苗总打电话叫我上班。我说这才两天,我还没歇够呢。苗总说:“你还想歇两年啊?快来,许多事离了你小子还真玩儿不转。” 临走,妈叮嘱我每天给梦仙打电话,一旦通了立刻告诉她。还说哪天抽空去趟苏州,这事不能瞒着梦仙家里。我表面答应,心里想:是她自己走的,再回来我还不要了呢! 73 模具市场慢慢走出开春时候的低靡,一些工厂陆陆续续接到订单。车间里逐渐忙起来,工作一忙,那些烦心事就淡忘了。毕竟这是第二次失恋,远不如第一次那样撕心裂肺。走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沈中秋是谁?我有房有事业,长得也一表人才,找个女人还不容易? 又是一个雨季,树上的梨子已经长到鸡蛋大小,套在纸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挂满了树枝。 小鱼儿提了一箱蜜枣来做客。 我说:“来就来,还拿东西干什么?” 她白了我一眼说:“我是来看梦仙的,这段时间忙,也没顾上联系。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我拿来跟她一起分享。”说着就四下张望。“梦仙很久没去上班了吧,我去过几趟商场都没见到她。怎么不干了,是不是怀孕了?你得照顾好她,这时候千万不能生气。” 我听了,心里那滋味,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小鱼儿在两个房间探头探脑张望遍了,也没找到梦仙。 我说:“你别找了,她没在家。” 小鱼儿问:“去哪了?这时候不要让她独自上街,你得保护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好气地说:“我们散了。” “啊?”小鱼儿失声惊叫了一声,进门时的笑容一下子冻结在脸上。 我点了烟,沉默地抽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小鱼儿急切地问。 我吐一口烟,再把那些烟吹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小鱼儿夺下烟,扔在地上踩扁了。 她说:“你还有脸抽烟,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人都走老长时间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小鱼儿说:“我凭什么不问,梦仙多老实啊!你到底是怎么把她气走的?” 我不出声,抬头看天花板。 “你说啊,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不想跟小鱼儿说自己的家务事,她是个外人。 “你哑巴了?我问你话呢!” 我没有看小鱼儿的脸,重新掏一根烟点上,还是那样吊儿郎当。 小鱼儿扯着我的衣袖往镜子方向走,“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副尊容,啊,你都成什么样儿了,你!” 我一甩手挣脱了,我说:“我和梦仙的事是我们私人问题,和你说不着,你也没有权力管我是什么尊容,我就这个样儿,怎么着吧?” 小鱼儿怔在那里,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我。“中秋,你变了,你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你现在自私、虚伪、世故,而且你变得贪婪、暴躁、没有责任,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早晚有一天,连你自己都不认识你自己了。” 小鱼儿的话把我激怒了,我所有的怨气象火一样喷出来。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怎么就变得那么不可救药?我没黑没白地工作,我整天为了工作喝得上吐下泻,醉得象条死狗,我在外面对别人阿谀奉承,唯唯诺诺,跟个孙子一样没有一点尊严,我为了什么?我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她,她体谅过我吗?一点小事就鸡飞狗跳,一点鸡毛蒜皮就哭天抹泪。走了正好,她不走,我还嫌她烦呢!” 小鱼儿也蹿起来,“行啊,沈中秋,有脸了是吧,委屈是吧,你不是个男人!我不认识你这号人!” 小鱼儿摔门走了,也带走了她拿来的那箱蜜枣。 我不在乎那点儿东西,这到底让我没面子。她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她凭什么说我不是男人?不就是因为我欠她钱吗?钱算什么东西?钱是王八蛋! 74 一进车间,机床正在自动运行程序,几工个人围在电脑室玩游戏,好象打过了关,一个个美得上蹿下跳。见我来了也不避讳,只是动作有所收敛。 我指着地上的铁屑嚷:“你们就知道玩,把地扫干净,以后上班的时候,不准呆在电脑室,把游戏删了,全删了!” 苗增兵吃惊地看了我半天,“怎么了,哥哥,吃二雷子了?” 我说:“贫什么贫,我让你删游戏。” 增兵一脸难堪,迅速地把上面的游戏全部卸载了。 妈一天到晚打电话询问梦仙的消息,搞得我精神紧张、身心俱疲。我感觉自己要疯了,真恨不得把手给机摔了,这东西分明是遥控器,别人怎么操纵,我都得按部就班。 傍晚,妈又打电话过来。我急了,我强压在心底的愤怒爆发了,“你别催了不行吗?我现在都快让你逼疯了!”我第一次冲妈发火。吼完了,我也不听妈说什么,把电话一挂,一头栽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总算没响。我长长出了口气,胃里有些痉挛,这些天没怎么吃东西,看见饭就恶心。找开电饭锅煮点小米饭。已经是晚饭时候,电视里播广告,都是些痔疮、人流、肾功能之类的,让人大倒胃口。我一下子没了食欲,拔掉电源抽起烟来。烟这东西有时候可以当饭吃。 有人敲门,一边猜是谁,一边走到门口。我这里偏,属于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朋友们一般不来,只是小区收水电费的每月按时上门,一想差不多又到日子了。 门一开,眼前站着一个女的。黛黑色长裙轻飘飘地架在身上,白细微红的肌肤裸露出一部分,显得那么光彩夺目,是林青。她手中提了一个坤包,一脸灿烂地对着我笑。 “进来吧!” 我对她虽然仍没有多少好感,但已经不恨她了。我们有这样的结局,不能全怪她,我占一半的责任。 “怎么这么憔悴?”她站在门口没动。 我摇摇头笑一下,“进来说吧!” “那谁没在家?” 我知道她说梦仙,我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林青把包扔在沙发上,说:“我到你原来住的地方去过,结果换了住户,一打听才知道你搬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问一下,转念一想,给你打了你也不告诉我,就问的别人。” 她故意把那个人说成别人,其实林青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别人除了李玉蓉,不会有其他人。李玉蓉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她的那批活儿已经完工验收了,只是钱还没有下来。李玉蓉那两万块钱我不必想着还,苗总会处理这件事。我不想看见这个女人,也不想跟她有任何牵连,我希望她永远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我俩怎么老是碰不上,真跟情敌似的。”林青还在说梦仙。 我说:“你俩这辈子都碰不上了,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们离了。” 林青听完放声笑了,“咱俩这是怎么了?我是因为钱才结婚,结果短寿。你是不是因为一时感动才和她在一块儿的?有人说,因为一时感动的婚姻必将因一时冲动而分崩离析。” 我说:“不说这些,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青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说:“我把咱俩一块儿上班时存的钱大概分了一下,你差不多是这个数。我怕给多了你不要,就如数奉还,少了你就吃个哑巴亏,多了全当利息。” 我没和她推辞,默默接了存折。毕竟这些本来就属于我,毕竟我现在需要钱,毕竟我不喜欢跟一个女人推推搡搡。 出门的时候,林青转脸说:“对了,密码还是原来咱俩折子上那个。” 我仍然记得那个密码,是我和林青一起想出来的。131421,“一生一世爱你”的谐音。林青一走,我就笑了,我笑这个镀金的世界空洞无物,我笑这串数字的荒诞不经。 我把折子原封不动地交给小鱼儿。她一下子惊呆了。 我说:“还债,我不喜欢矮人一截。” 折子上共四万多,多出的那些算是给她的利息,就当还了她的人情,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小鱼儿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 说完,扭头走了。小鱼儿拦住我,“沈中秋,你是个娘们儿,你小肚鸡肠!” 她说她的,我走我的。她骂我是娘们儿,我也不会因此就少了那吊子肉。我不会再理她,从此我不认识这个人,这话是她自己说的。 有两个外地客户考察完我们的设备没表态,苗总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吃饭、唱歌、桑拿一条龙服务,最后二位爷总算被我们的诚意所感动。那天我又喝得翻江倒海。一个小姐操着东北口音问我要不要服务。我看了她一眼,她长得一般,只是身材还过得去。我给了她一百块钱,独自走了。 走到街上又觉得后悔,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白白送人?路过一条幽静的街道,看见一家小店透出粉红而暧mei的光,一个年轻女孩倚了门向我打招呼。她长得不错,就是打扮得太妖艳。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水仙。我一下子想到梦仙,梦仙已经走了,走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我跟她进了门,整个过程仿佛啃一块腊,索然无味。 如果一个人觉得吃饭没滋味,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一辈子绝食,而是换着花样吃。生理上的需求也大同小异。为了调剂生活,我常常到那些地方去。生命只不过是一次愉悦过程,飘起来的那一刻,是生命乐章上最洪亮的一声鸣响。 八月的一天,收到老刘发来的短信:今天是农历2007年7月7,星期7,带上你的7,回家过77,一连念7遍,幸福美满无绝7。 看完老刘的短信,我又想到梦仙,我忐忑不安地拔了那个号码。我发觉自己竟紧张得心跳加快,按键的手指也开始发抖,我不知道电话一通应该说什么。可是那个号码已经是空号,这是梦仙走后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我又在电话簿里翻,翻着翻着就拔出去。一通那边就说:“你还真对我痴心一片,我干脆嫁给你算了,我不图你钱,就看中你这个人了。”我说:“你出台费多少?”她说:“还是老官价吧,都老熟户了,怎么好意思多收钱呢?不过,车票你得报销。” 靠,这还不图钱?捉只蚂蚁都恨不得宰了吃肉! 刚挂了,有一个号码打进来,是收水电费的。我说:“你明儿个早起再来吧,我现在没在家,在外面喝酒呢。”对方说:“就那几十块钱,值得拖吗?我要是把水电给你掐了,咱都不好看。我一会儿就过去,今儿个你必须回来把这钱清了。”我说:“我真回不去,你来了也是白跑,就那仨瓜俩枣儿,黄不了你。”对方没听完就愤怒地挂了电话。 我正在家里和那个小姐云里雾里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我心想:这个收水电费的,跟索命鬼一样,说来还真来了! 一开门,竟是小鱼儿。我拦在门口不让她进去。她一看就知道我心里有鬼,头一低,从我胳膊下闯进门。两个女人对视的瞬间,我脸上象被人泼了一桶滚烫的铁水,立刻脸面全无。 小鱼儿对着那个半裸的女人厉声喝道:“你是干什么的?”那个小姐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眼巴巴看着我。我能说什么?我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不就是为了钱吗?”小鱼儿甩给她两百块钱,“啪啪”打了两记响亮的耳光,抬手一指门,“滚!”那个小姐拿了衣服捂着脸逃出去。我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小鱼儿眼里噙着泪怒视着我,她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象一尊自由女神雕塑。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仪表堂堂的沈中秋最丑陋、最龌龊的一面,竟然会这样暴露无遗地呈现在小鱼儿面前。 她说:“沈中秋,你已经对不起梦仙了,你还要堕落下去吗?” 我说:“你别提她,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小鱼儿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么这么绝情?” 我说:“是她要走的,你以为她走了我好受吗?她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 小鱼儿竟失声哭了,这是她第二次在我面前流泪。我的心一下子软了,难道我真的错了?我突然想起老马,我现在不就是那个老马吗? 小鱼儿擦干了泪说:“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跟小鱼儿说了。 她说:“你们当时都在气头上,你怎么就不拦她,怎么当时不跟我说?” 我没回答她,又点了烟。 “这么长时间你没打电话叫过她?” “停机了。” “往她家里打呀!”小鱼儿的语气有些急躁。“打呀,现在就打!” 说实话,我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我不知道怎么跟梦仙的家人说。 小鱼儿说:“你不是男子汉吗?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原来沈中秋也怂得象个孬包。 小鱼儿给梦仙家打了电话。是她妈妈接的。 “阿姨,我姓于,是梦仙的同学,好久没联系到她了,她在家吗?”那边说:“她不在,去泊头了,她都多半年没回来了。” 小鱼儿挂了电话,红着眼对我说:“沈中秋,梦仙要是出点事,我……”她没往下说,我的心却一下子被击碎了。小鱼儿顿了顿说:“其实,我管不着你们的闲事。”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存折说:“还拿我当朋友就收回去,什么时候把你要你再还。” 我突然有一种要哭的冲动。为梦仙,为小鱼儿,也为我自己。 小鱼儿说:“去上海找梦仙吧,你把误会说清就没事了,也许她正在你们认识的地方等你呢,人这一辈子就这几十年时间,一眨眼就完了,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你折磨别人的时候,你自己心里就好受吗?你看到别人痛苦的时候,真的就那么解气吗?” 小鱼儿的话象一把刀子,一下子剖开我的心,我看见里面是红的。说实话,我只是生梦仙的气,我怎么能不在乎她呢?我怎么能故意折磨她呢?如果她痛苦,我会痛苦一万倍。 我向苗总请一个星期的假。苗总说:“那么长?不行,你一走就停产,损失大了。”我把我和梦仙的事说给苗总听。苗总听了脸色立马就变了,“你怎么不早说,这事拖得吗?你……,我说你什么好呢?”我象个被批评的小学生,低了头一言不发。苗总叹息道:“中秋啊,你小子不仗义,小梦善良、文静、老实,她对你可是掏心掏肺。在上海我们一块儿工作了三年,我知道这丫头的脾气,别看她胆小爱哭,不言不语,但她心如明镜;有些事她轻易不说,她一旦说了,说明她的心里已经到了极限。这个时候你不能戗着她,你得哄她,你一服软,她就不计较了。你们就是年轻,哎!年轻气盛,都太任性,太冲动,什么事都觉得自己有理,什么不对都认为在别人身上,从来就不知道设身处地为对方想一想。你走吧,我给你两年的假,找不到小梦,你就别回来见我。” 小鱼儿到车站送我,还为我准备了一兜食物。她什么也没说,我也一直沉默。我第一次去上海的时候说过,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结果我在那里栽了跟头,还被人追杀,狼狈不堪地逃回来。这次,我什么也没敢说,我怕说了,反而天不遂人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二七 75 我又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还是我第一次去上海的那个季节,还是形单影只,还是寻找我那藕断丝连的爱情。只是女主角换了另一个人,只是男主角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沈中秋,他已经老了,我分明看到他脸上的沧桑。 我幻想着,我和梦仙会不期而遇地相逢在某个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姜鹏,王海涛,老彭都联系不上了,只有老刘的手机还通。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出差去了重庆,要两三个月才回来。 我故地重游,在老镇、在康桥、在周浦、在外滩、在东方明珠脚下、在白龙岗的海边,在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寻找梦仙。一切已经没有记忆里那样美好,一切突然间变得如此的真实而虚幻。 我在我们曾经住饼的房子前久久徘徊,梦仙的身影就在我眼前一闪,又一闪。我到我们钓过龙虾的河塘边呼唤,梦仙的笑声就在我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我去我们牵手游过的公园找那里的月季,月季对着我开放,每一朵都是梦仙迷人的脸。我去我们并肩走过的小路旁问蟋蟀,蟋蟀的回答又一次让我迷失了方向,它说“东西南北,北东西南”。到处是梦仙的影子,到处又都是我脑海里的影像。 整整五天,我丝毫没有爱人的踪迹,找到的只有破碎的回忆。我又来到和梦仙一起吃香菇油菜的那家小饭馆。“婚姻就是一辈子只欣赏一道菜”,这是梦仙的理论,理论在我心里扎了根,可梦仙却杳无音讯。 我站在高高的立交桥上,这是我们同行的第一条路。巨大的风吹得我身体摇晃。我双手抓紧栏杆,俯看下面高速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我有一种想飞的冲动。抬头望天,夕阳已落幕,红红的天边象不经意间滴落的一滴鲜血。我想起挥手砸向渔缸的片断,那一拳分明砸在梦仙心上,那碎掉的玻璃是梦仙破碎的心,那挣扎的小鱼,是梦仙对我苦苦的留恋,我甩开她为我包扎的手,是击碎梦仙最后一丝希望。我想起那首词,“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可断肠人又岂止我一个?我向着桥下大喊,我听到自己的回音,那声音振聋发聩地冲进我的耳膜,震得我泪流满面,“梦——仙——” 第六天,我来到大千。在门外流连张望,黄总的宝马停在楼下。那些甜蜜的往事又在我脑海中浮现,盘踞心头的却是对梦仙无尽的思念。隔了铁栅栏可以听到机械切削钢铁的脆响,铿锵而沉闷。保安已经换了新人,警惕地看着门外的这个不速之客。也许当年的那批工人已经水尽鹅飞了,新的面孔正重复着我们曾经的一切。那么,爱情呢?是不是有人正在重复我和梦仙的一切?我和梦仙是不是也正在重复我和林青的一切呢?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我会疯掉。 最后一天,我去了海边。梦仙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来看海比看心理医生还有效。大海依然,涛声依旧,只是物是人非。我似乎又听到那两句心灵与心灵的对白,“秋,你会为我打一辈子伞吗?”“会的,我愿意下辈子还为你打伞。”那分明是童话故事里天真的片断,在现实面前却是如此的无力和苍白。 那天刚刚退潮,我把一条一条小鱼虾放生。梦仙说过这些小东西,都有求生的yu望,都有生存的权力。捡一只漂亮的贝壳,捧在掌心,“让它为我们的爱情做见证!”这是梦仙说的。 “天啊,老天爷!梦仙到底在哪?梦——仙——你在哪——?”我对着大海咆啸,大海不语,连一朵浪花都不肯给我。 天上飘起了牛毛细雨,丝丝缕缕,纷乱如麻。那是我心灵的碎屑。 七天的假期到了,我一无所获。虽然苗总答应放给我两年的假,可是我的心却怎么也无法给自己放假,哪怕只有一分钟,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离开上海之前,我想去康桥小镇,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却提前下了车,我怕想起那首诗,因为我将两手空空的离去。也许,梦仙真的是那康河的云彩,只是云彩不属于人间,怎么抓也抓不住。 回去的火车上,我看着远去的一切,再看看照片里梦仙天使一样微笑。我心如刀绞,我五内俱摧。那笑容是一杯蘸了鸩羽的酒,是穿肠毒药,可惜我已经中毒太深,可惜我已经欲罢不能。 一下火车,小鱼儿就等在那里。她说:“中秋,你怎么哭了?”我用手一抹,果然有泪。 我再次回到起点,一切仿佛都是从前,一切却又都不再是从前。这分明是一个轮回,只是这个轮回重叠在前尘往事里,只是这个轮回怎么也跳不出上辈子的纠缠。我徘徊在前生和今世的路口,我还记得前生的点点滴滴,我忘不掉前世的恩恩怨怨。 76 听说我去上海找过梦仙,妈什么也没说,她沉默着把一卷钞票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秋凉了,我突然想起这一年没看梨花,只在和梦仙吵架的那个晚上去过一次梨园。小鱼儿说:“都霜降了,哪还有梨花?”可她还是陪我去了小区外面的梨行。 梨树的叶子已经变成红色,风一吹就一片一片掉下来。那不是秋天的祭典,那是我对梦仙的挂念,一颗一颗无边无际。 我喃喃地说:“如果错过花开的季节,花明年还会重新盛开;如果错过了爱情,那么,它什么时候才能重来呢?” 梦仙生日那天,我定了一个蛋糕,上面写了她的名字。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梦仙二十七岁了。我不自禁地唱起歌,一张嘴还是那首狼爱上羊。我的确是只狼,我是只白眼儿狼。 赵国庆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在腊八那天结婚,叮嘱我必须去参加他的婚礼。我想起来,那一天正好是我第一次和梦仙去苏州的日子。赵国庆还在电话里说:“沈哥,我看你还是再找一个吧,这都半年了,黄瓜菜都凉了,这样等下去花儿都谢了。” 爱情经得起等待吗?我这样问自己。等待就是赌一个未知数,谁都怕输到最后两手空空。可是除了梦仙,还有谁是我情感的依托呢?“婚姻是一辈子只欣赏一道菜”,这是谬论还是真理?我突然没了方向。我感觉自己是个抓住稻草的溺水者,明明知道手里的稻草一拉就断,救不了命,却死死不放,因为除此,再没有其他生还的希望。我明显老了,瘦了,皮包了骨头,两眼深陷,颧骨突出。走在街上,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想他们一定怀疑我是不是在吸毒。 又是一个圣诞节,我想起和梦仙一起去周浦教堂的情景。晚上我去了教堂,那里居然也有卖平安果的。我买了两个,一个写上梦仙的名字,一个写上沈中秋的名字。我祈求那个两千年前降生的救世主,求他保佑梦仙平安,也求他让梦仙重新回到我身边。 零零星星的雪花从黑黑的天幕上撒下来,落在我脸上,很凉,象那个晚上落在我脸上的梨花。梦仙是没见过白色圣诞节的,因为去年的今天居然没有下雪。 一个黄昏,我又见到了李玉蓉。 她说:“我说过,你们成不了,你就是不相信,现在服气了吧!” 我恨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梦仙对我的误会怎能如此之深?如果不是她,梦仙也不会离我而去。我突然有一种报复的冲动,我要撕碎这个女人,我要蹂躏这个女人,我要把她踩在脚下践踏她、折磨她,我要让她最丑陋的一面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我面前。我开始和李玉蓉zuo爱,一切听起来象一场滑稽的闹剧。 我抓过李玉蓉,几记耳光把她打倒在床,我饿虎扑羊一般把她压在身下。我粗暴狂野地做着动作,我感觉自己是一块石头,一下一下把她砸得粉身碎骨。她的呻吟是一种近乎母兽的低吼,最后变成一种声嘶力竭的哀求。我更加亢奋,更加暴戾。我要把这个女人捏碎揉烂,我要变成一团熊熊的烈火,把个女人象废铜烂铁一样熔化。我看见一只母兽痛苦悲鸣垂死挣扎,最后,她白眼一翻死掉了。她瞬间就腐烂了,很快化作一撮尘土。我筋疲力尽地倒在地床上,象一块碎裂的石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我看见鼻青脸种的李玉蓉,她正在用冷毛巾敷面。 “你下手也忒狠了,看把我打的!” 我觉得解气,我觉得过瘾。如果一个人被狗咬了,最解气的办法不是把狗打死吃肉,而是用同样的方式把狗咬了,直到咬得它见了你就逃之夭夭为止。这听起来荒唐,好象狗的思维逻辑,但我就是这样报复李玉蓉的。我觉得我们都不是人,分明是两条狗,两条不知廉耻的狗,就是我在上海见过的两条在路边连蛋拔河的狗,短短的发泄之后,就各奔东西,头也不回。 没有人告诉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我也不需要别人对我的行为品头论足。我知道这样做是自暴自弃,跟李玉蓉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鬼混,没有什么好结果。可是一个绝望的人在没有找到新希望的时候,总会破罐子破摔。我就是一个破瓦罐,我对梦仙的幻想已经彻底破灭了,也许她和曾经的林青一样,现在已经嫁了另一个男人,我们已经属于两个世界。天上的牛郎织女中间隔了宽宽的天河,七夕都能够鹊桥相会。而我和梦仙却永远也没有七夕,她在前世,而我却在今生,阴阳两隔一般。 77 腊月初的一天,我还没起床,就听到急切的敲门声。一开门,妈和爸竟站在门口。 我说:“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妈没说话,一巴掌凿实地打在我脸上,“啪”的一声,响亮而干脆。我耳朵里飞出一群蜜蜂,满世界寻找花开的地方。我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石头人,丝毫没有疼的感觉。 “你小子有钱了,出息了是不?梦仙走了,你就这么胡作非为,你还是个人吗?” 我低了头,一声不响。妈打得对,我是该打,因为我找李玉蓉报复纯粹是犯混,犯混的人都该打。 爸叹息说:“我种了一辈子地,我没进过城,可是我就不明白,人怎么越有钱,就越不知道怎么做人了呢?” 我觉得爸的话是对我最大的讽刺。我沈中秋从来就没有过钱,我穷得到现在还是一屁股债。可我不也是越来越不会做人了吗? 妈说:“你和李玉蓉怎么着了,你们到底想怎么着?” 看来他们是什么也知道了。 我说:“妈,我混蛋,我错了,你再打我几巴掌吧。” 妈见我知错,反过来宽慰我。 她说:“秋儿啊,做人得知道对和错,不能糊里糊涂的。你从小就懂事,没让我着过急,就算梦仙不回来了,就算你俩完了,咱也不能这样啊!你跟那个李玉蓉这是造孽啊,你又不要她,你招她干嘛?我都扫听了,她是什么人性,我现在也一清二楚了,咱惹得起她吗?” 我没说话,我不怕李玉蓉,我只是怕妈生气。 妈进了门,坐下来缓和一下气氛说:“你都这么大了,个人问题我管不了多少,我也不敢做你的主,我和你爸这一辈子就是个例子。你要是还想着梦仙,就去找她,你要是觉得你俩完了,就彻底把她忘了。” 我说:“妈,我怎么忘得了她啊!我……” 我已经找不到词语表达心里的情感。妈的泪唰的一下子就掉下来,“你要是早点儿跟我这么说,咱们早就去苏州了,你个兔崽子!”我理解妈,虽然她念叨过梦仙的缺点,但她喜欢梦仙,只是妈怕难为我,才不敢催得太急。 妈说:“你再去趟上海,我跟你去。找不到就去苏州,跟人家父母见个面,眼下要过年了,梦仙怎么着也得回老家吧。这回必须把她接回来,只要不是梦仙,谁也别想做咱沈家的媳妇。” 我说:“妈,我个人去吧,你晕车,身体也不好,去了只会拖累我。” 妈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办不成事。” 爸灰着脸不声不响地抽烟,其实爸心里更难受,他和梦仙一样轻易不说。 我劝了好半天,妈总算打消了和我去上海的念头。她说:“如果上海找不到,你就回来接我,咱俩一块儿去苏州。我得给她父母赔礼道歉,咱对不住人家。” 我计划腊月二十之后再行动,一方面怕影响这里的工作,一方面直接去苏州就完全有可能找到梦仙,不必到上海白费周折。 李玉蓉打电话说:“怎么这几天不理我了,是不是喜新厌旧了?” 我说:“咱俩到此为止吧,别鬼混下去了,那不是人干的事儿。你也该找个人嫁了,名声闹出去就不好说了。” 李玉蓉说:“怎么了?难道你没打算娶我?” 我说:“谁要娶你?” 她说:“不娶我,你找我干嘛?这回可是你主动找我的。” 我心想完了,这回给她讹上了。 听我没出声,李玉蓉又说:“哈哈哈,中秋,跟你闹着玩儿呢,看把你吓得。我又不是老虎,还怕我吃了你呀?其实结不结婚也无所谓,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 我说:“咱俩还是拉倒吧,你不怕人我可怕人,名声传出去都他妈完蛋。” 李玉蓉说:“我可不在乎什么名声,你说拉倒就拉倒啊?当初是谁找的我?现在晚了,我偏要找你,明儿个我就搬了被窝卷住你家去。” 我一听就急了,我说:“你他妈敢来,小心我弄死你。” 李玉蓉说:“沈中秋,你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了?想要就要,想扔就扔,我可告诉你,我姓李的没那么贱,我不会便宜你的。玩儿我是吧!咱走着瞧!” 我说:“你就那么贱,玩儿你怎么了?我解恨,我过瘾!现在玩儿够了,玩儿腻了,我一脚踢开,你就是一双破鞋……” 我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这是李玉蓉第一次摔我的电话。我不怕她,反正她们那批活儿已经完了。 我跟小鱼儿说要去苏州找梦仙。 她说:“你早就该去,梦仙要是还没回去,你就在她家等,直到她回家为止;她要是不跟你回来,你就赖着不走,好好表现。梦仙一心软就跟你回来了。” 78 快到腊月二十的一天,我刚到车间,突然接到老刘从上海打来的电话。电话一通,就听见那边有人骂,“沈中秋,你是个混蛋!” 我说:“老刘,你看电视呢?怎么电视里的人跟我一个名字,还挨骂呢?” 老刘扯了嗓子吼:“是我骂你呢,你就是个混蛋!” 老刘没骂过人,他这人文明,基本不说脏话。 我说:“你小子吃死耗子了……” “你还是人吗?你怎么对待卢梦仙的?” 我说:“老刘,你,你见到梦仙了?快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见到梦仙了?” 老刘说:“我没见到梦仙,也没你这样的哥们儿,你不是人!”说完就挂了。 老刘这个反常的电话让我心里一阵翻腾,我打过去,他怎么也不接。我给小鱼儿打电话,把事情跟她一说。小鱼儿说:“我打电话帮你问问。”不久,她又打给我,她说:“中秋,快准备一下,咱们这就去上海。”我问怎么回事。她说:“一会儿车站见,见了面再说。” 我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小鱼儿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把一张票塞给我,她说:“这是最快的火车,明天一早就能到上海。” 我说:“干什么去?” 她说:“去接梦仙。梦仙生孩子了!” 我感觉天上真的打了个雷,一下子把我劈了,我木在那里,脑子里只有雷声过后的余音。 小鱼儿告诉我,老刘说梦仙生了个女儿,孩子刚满月,详细情况她也不清楚。 这是怎么回事?离开我的这多半年梦仙到底经历了什么?我脑子里全都是可怕的想法,我不敢去想,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苗总打电话过来,他说:“你小子跑哪去了?怎么刚一露面就没影了。”我说我在火车上,要去上海接梦仙。苗总一下子兴奋起来,他说:“有梦仙的消息了?太好了!见到她给我打电话,我得说说她,这小丫头还真有佞脾气。” 我们辗转找到老刘提供的地址的时候已近中午。老刘迎接我的不是他眼镜片下的微笑,而是愤怒的一拳。这一拳正好打在我脸上,除了疼还有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圣经上说,一个人打你的左脸,你把右脸也给他。我那天就是这样做的。 我说:“你打吧,你再打几拳,大家心里都痛快。” 可惜老刘只打了一拳,第二拳挥在空中,又落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对我们说:“梦仙在里面,进去看看吧。” 小鱼儿拽住我,“你先别进去,等会儿我叫你。”说完她一个人进了那扇门。 老刘说:“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恋爱得那么辛苦。古代媒婆子说亲,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两个人就能过一辈子。人生就这么几十年,而青春又是那么短暂,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呢,人就匆匆老了,然后眼一闭便入土为安了。我就不明白,你说你们到底在折腾什么呢?” 听完老刘的话,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已经行将就木一般。他说的不无道理,人类自己制造出许多灾难、战争、痛苦,然后再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寻求解决的方法。一旦把某个问题解决了,便无比自豪感概万千,仿佛自己多么伟大或者不可一世。 我问老刘工作怎么样,他没说。他说:“中秋,别怪我骂你,揍你都不解恨,这事儿你做得真不够爷们儿。卢梦仙这多半年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咱们男人永远也体会不到……” 老刘的眼睛在镜片后闪了一下,他转过脸,摘下眼镜去擦。那一刻,我比脱guang了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还羞愧难当。 小鱼儿在门口冲我摆摆手。老刘背对着我说:“进去吧,看看你家闺女,你这爸爸当的!” 79 我终于看到日思夜盼的梦仙。她还是梦仙吗?那张漂亮的脸已经腊黄,星星点点的布满了雀斑,她昔日的红唇竟然变得如此惨白,那双眼睛微闭着,我看不到她的眼神。梦仙瘦了,瘦得让我心里发颤。我站在她面前,所有的愧疚和自责化作两行悔恨的泪,我已经哽咽无声。 梦仙轻轻睁了一下眼,似乎不认识我,似乎她真的在前生,而我在今世。她怀里的孩子“哇”地哭起来。小鱼儿对我说:“看你把孩子吓哭了。”我看见那个小家伙,她哭起来象只可爱的精灵。小鱼儿说:“梦姐,你就原谅中秋吧,你们谁都离不开谁,折磨来折磨去,到最后还不是自己痛苦?” 小鱼儿的话让我心底澎湃的情感骤然决堤,我颤抖着说:“仙,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我有罪,我有罪!” 梦仙沉默着。我感觉差不多过了一个世纪,她抬眼看着小鱼儿说:“其实,我也有责任,不全怪他一个人。”小鱼儿说:“你为中秋吃了太多的苦,中秋也为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们心里都有对方,原谅彼此就是宽恕自己!”梦仙嘴角牵动了一下,点点头。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大海一样的心胸,这个世界上只有梦仙才有。 我给苗总拨了电话,然后把手机交给梦仙。梦仙看了一眼,没接。 我说:“仙,是苗总,他一直惦记着你。” 梦仙接过电话,不声不响地听着,听着听着泪就下来了。我拿纸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她看了我一眼,哭得更凶。小鱼儿悄悄出了门,她脸上带着一种无以言表的喜悦。 梦仙挂了苗总的电话,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宝宝,她说:“要不是这个孩子,我真想这辈子都不见你了。” 我不敢问这个孩子是不是我的,我怕万一不是,我们将无法面对这场尴尬。 我说:“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吧,我会好好对待你和这个小宝贝,以此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梦仙说:“孩子是你的,这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一下子懵了,这孩子是我的吗?什么时候的?我满腹疑云,但不敢说出来,我怕我的怀疑会伤害梦仙。 我把那只贝壳交到梦仙手里,“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梦仙看了看说:“爱情不需要见证,心心相印已经够了。” 我说:“要的,爱情必须有个见证,必须有。” 这些话是一年多以前我们从上海回泊头的火车上说的,如今还是那些对白,只是说话的人互换了角色。 我轻轻抱住梦仙,那个小家伙也被我揽入怀中。她看了我一眼哇地又哭起来。小鱼儿轻轻推门进来,她说:“你怎么一来孩子就哭,你长瘆人毛啦?”我苦笑了一下,抽回胳膊不知所措。 小鱼儿对梦仙说:“想吃什么?今天让中秋下厨。” 梦仙说:“就煮点小米饭吧,厨房还有一些小米。” 小鱼儿转脸对我说:“你快去,梦仙爱吃什么你最清楚。” 别说去买菜,就是让我下海拔龙王爷的胡子,我都在所不辞。 吃饭的时候,梦仙的脸上有了红润。这让我感到欣慰。梦仙还是吃那道她喜欢的菜。除了她,我们谁也没动那道菜。 我给妈打了个电话。妈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对了别急着回来,梦仙在节气里,注意休养,别落下病谤儿。”说完,妈让我把电话给梦仙。梦仙对着电话放声哭了。她说:“是我误会了,是我误会了。”小鱼儿劝完梦仙,又对我说:“你去给孩子买奶粉,我看这小宝贝不够吃的。” 我回来的时候,母女已经睡了。小鱼儿把我叫到门外,她说:“中秋,有的时候看你可恨,有时候又觉得你可怜。” 我惨淡一笑,“我有什么可怜的,我最可恨,我现在最恨我自己。” 小鱼儿叹息一声,换了话题,她说:“要不是为你俩,我可能一辈子也不来上海了。” 我惭愧地说:“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小鱼儿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人难免会摔跤。” 我说:“是啊,你曾经跌倒,但你勇敢地爬起来了,这就是一种平凡的伟大。” 她平静地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又转脸看着我,她说:“梦仙才伟大,她一个人勇敢地把孩子生下来,这才是母亲的伟大。” 临走,我不知道对老刘说什么表达谢意。老刘说:“你啥也别说了,好好珍惜梦仙吧,她为你可算受尽了罪,吃尽了苦。”我点头默许。老刘对我称得上是大恩大德了,大恩不言谢,大恩也无言以谢。 火车在苏州停留的时候,梦仙望着窗外,注视着家的方向,她眼里噙满了泪。 我说:“回家看一眼吧!” 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小鱼儿说:“给你们放首歌吧。” 她一按,手机里响起《约定》。伴着那含蓄宛转的音乐火车动了,离开苏州一路向北。梦仙扭过头看着前方,她的心已经回到了泊头,她已经把泊头当成了自己的归宿。 快到家的时候,窗外起了大风,呼呼地吹得满世界作响。天空飘起雪花,飘飘渺渺,纷纷扬扬。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季。我心里却暖暖的,有积雪在悄悄融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二八 80 下火车的时候,爸妈都等在那里。妈抱了一床棉被从头到脚披在梦仙身上,又接过小鱼儿怀里的孩子,用厚厚的棉袄盖严了。妈一边向小鱼儿道谢,一边问梦仙冷不冷,累不累。梦仙鼻子一酸,张了张嘴,泪却掉下来。我看见小鱼儿的眼睛也湿润了。 听说我们回来了,苗总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我这颗心总算落地了!你们休息一天,明天我就过去看我孙女。对了,小沈,你就在家侍候小梦吧,眼下要过年了,明年开工你再来。”苗总一直把我和梦仙当晚辈,尽避年龄差距并不大。 我问妈今天几号。妈说:“我不知道几号,我只知道今儿个是腊月二十四。” 一进家门,妈说:“小秋儿,你快去烧开水,给梦仙冲一杯红糖水,再给孩子沏一些奶,看这娘儿俩瘦得……”妈后面的话淹没在眼泪里。 梦仙接过我倒的水,捂在手上。那一瞬,我看见她的眼睛,那眼睛还是那样明亮而楚楚动人。我心里充满惭愧和疼惜,有一种抱住她哭的冲动。 妈在外面喊:“小秋儿,去买些鸡蛋、小米和红枣来,还有菜什么的。” 我刚一出门,小鱼儿气喘吁吁从楼下上来,她手里拎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我要买的她统统代劳了。 “起名字了没有?”妈一边拿了奶瓶给孩子喂奶一边问。 梦仙说:“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起好了,叫笑笑。” 妈说:“这名字好听,笑笑!” 我说:“讲讲有什么含义。” 梦仙笑了笑说:“人这一辈子有那么多烦恼和痛苦,笑一笑就都不放在心上了。” 妈听了说:“梦仙,以前妈有许多对不住的地方,才让你受这么多罪……”妈的声音又哽住了。 梦仙说:“妈,你别自责,我也有许多不足和不对的地方,受点苦不是坏事。” 小鱼儿说:“是啊,咱们都不是圣人,谁能没有过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爸在客厅不声不响地收拾着凌乱的东西,虽然他不说,但此刻他和我们一样激动。 妈又问:“哪天生的?” 梦仙说:“十一月十六,阳历十二月二十五号。” “圣诞节!”小鱼儿补充了一句。 我“啊”了一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妈说:“怎么了?” 我没回答,扭头看梦仙。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只有她明白我此刻的心情。 吃过饭,我把小鱼儿送到小区门口。她语重心长地说:“过年了,又老了一岁。” 街上已经有了年味儿,马路边零零星星摆着一些地摊儿,铺天盖地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我有千言万语想对小鱼儿说,能够表达心情的却只有沉默。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对着笑笑看,看她哪里象我,哪里不象我。 梦仙说:“看什么看,是不是你的自己不知道啊?” 我被说中了,却不好意思承认。我说:“这小家伙这么可爱,长得真象你。” 梦仙说:“她长得不象你吗?好象这孩子是野生的。” 我说:“宝贝,你别着急,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喜欢得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梦仙说:“你还记得那些洞吗?那些洞是我偷偷扎的。”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还嚷嚷着要找消协投诉呢。 “你那时候不想要孩子,可是妈和爸都想着抱孙子,我怕妈埋怨,就私自做了决定。” 我又想起梦仙参加堂弟婚礼回来下车时恶心过,她临走前拉了行礼箱也呕了两口。我痛心疾首,我悔不当初,我真恨不得拿斧子把沈中秋这个混蛋给劈了。 我说:“仙,咱们结婚吧,明天就去登记。” 梦仙说:“急什么,这可不象你。” 我说:“以前都是我不对,你就别挖苦了,我要是再拖泥带水,天就打个雷把我给劈了。” 梦仙听了竟笑出声来,她说:“这句话我都听一万遍了,你就不能换个说法?” 我说:“能换,我现在就换,我沈中秋对天发誓,要是再拖拖拉拉,我就打个雷把天给劈了。” 梦仙笑得更大声。笑笑却被吓哭了,她哭起来眼睛一闭,小嘴儿一咧,胳膊腿儿一乍一乍的,样子更讨人喜欢。我突然觉得笑笑在笑,笑得手舞足蹈;而成人的心太复杂,永远也走不进那个单纯的世界。 第二天,我告诉妈我和梦去领结婚证。妈说:“你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先干嘛去了?梦仙刚出月子,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吗?”梦仙也说:“以后再说吧,去了民政局也放假了,都腊月二十五了。”妈埋怨道:“都当爸爸了还这么少心没肺,毛毛咕咕的。”我拍了一下脑袋,摇摇头笑了。 梦仙说:“妈,今天暖和,一会儿咱们回家吧!”妈有些犹豫。梦仙又说:“没事,这么近,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同意了。 苗总带了许多东西来看望梦仙,因为工作忙,他只逗留了片刻就匆匆走了。他一走,我就到街上找了辆面包车,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81 春节一过,我就和梦仙领了那两个红本本。 我说:“咱们什么时候拍婚纱照?” 梦仙说:“都半老徐娘了,还有什么可照的!” 我说:“你可不老,一点儿也不老,你是梨花仙子,你永远都年轻。”说得梦仙眼里泪光闪闪的。“那就四月吧,等梨花开到要谢的时候,那时候的梨花最美。” 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说:“咱们八月八号再照吧!” 梦仙说:“你又变卦,我要是能打雷,先把你劈成兔唇。” 我解释说:“不是我拖拖拉拉,那一天北京奥运会开幕,你做奥运新娘。” 梦仙说:“我就喜欢梨花。” 我搂了她的肩,轻轻地说:“宝贝,你是我一生最爱的那朵梨花,婚姻是一辈子只欣赏一道菜。” 梦仙说:“都是谬论,你还当真了!” 我想告诉她这不是谬论,这是真理,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梦仙已是泪眼婆娑。她说:“秋,我一个人走的时候,我就想,这辈子也不来泊头了,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可是现在我还是回来了,你说这是不是命?”我说:“是命,当然是命,命里注定咱们要过一辈子,怎么也分不开。” 梦仙依偎在我怀里,慢慢说起她负气离家的经过。 梦仙拉着行礼箱来到火车站,她没去售票厅,直接进了候车室。坐在椅子上,她想,如果我去找她,她会原谅我,毕竟两个人是有感情的,毕竟她舍不得离开我。快中午的时候,梦仙透过候车室的玻璃看到失魂落魄的沈中秋,她心里一阵激动。可是,当她看见我坐上汽车的瞬间,她的心碎了。梦仙一边做着思想斗争一边等待,直到天黑,直到深夜,直到第二天凌晨。最后,连我的一个电话都没有等到,她彻底失望了。她看了一眼这座安静的小城,自嘲地笑了。火车离开泊头的时候,窗外的梨花正热情洋溢地开着。一阵风,花瓣纷纷落下,它们在沉默地为梦仙送别。 梦仙回到上海,她去了老镇,去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也就是我后来找她的那些地方。只是两个过程隔了几个月的时间,除非时光倒流才能碰到一起。一个星期后,她来到海边,打开电话簿,看了看我的号码,伤心地把手机扔进大海。 她没有去找小何,也没去找其他同学,她想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当梦仙发觉自己怀孕的时候,独自在医院徘徊了很久。她排在打胎的队伍里,撕心裂肺地痛苦。她似乎听到小宝贝在喊她“妈妈,妈妈”。梦仙的心软了,她怎么也不忍毁掉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她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她没说,恐怕所有语言到这里都是空白。 后来,梦仙去超市买纸尿片的时候,竟意外碰上老刘。当时老刘刚从重庆回来不久。老刘问:“你是卢梦仙吧!”她说:“我不是,你认错人了。”老刘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梦仙,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老刘悄悄跟在她身后,突然喊了一嗓子,“卢梦仙。”梦仙猛然回头,发现老刘正站在不远的身后。那一刻,老刘确定她就是梦仙。再三追问下,梦仙终于向老刘哭诉了她来上海的原因和经过。 老刘当时就气炸了,便打了那个电话。梦仙见拦不住老刘,心想:他来就来吧,把孩子交给他,从此与那个叫沈中秋的人再无牵连。可是,小鱼儿把梦仙误会我的那些事一一做了解释。梦仙发觉自己有许多地方误会我了,她身上也有不足和过错,又见我憔悴不堪,心一软,决定重新接受我。 听着梦仙的诉说,我万爪挠心,我痛心疾首,我在心底用最肮脏最龌龊的语言不停地骂着那个叫沈中秋的陈世美。说完了,梦仙用手擦了一下我的眼角,她说:“秋,你哭了!”我想对她笑,可是越笑越泪流如注。梦仙深情地说:“都过去了,不提了。你现在怎么这么脆弱了?经历磨难是好事,风雨丽人嘛!”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象潮水过后波澜不惊的海面。我和梦仙的感情仿佛煲一锅汤,越来越浓,越来越香;虽然少了一些青涩的浪漫,却多了几分成熟的体贴和理解。梦仙比刚回来的时候胖了,小肮上有了赘肉,胸部和臀部也丰满起来,她脸上的斑斑点点慢慢暗淡了颜色;举手投足之间透出成熟女人的风韵。我喜欢这样的梦仙。 82 三月下旬的一天,空中飘起细雨。柔软的雨丝左一针右一针漫不经心地穿梭着,好象在一块布上百无聊赖地绣着凌乱不堪的图案。如果仔细观察,你会惊奇地发现每一针都有条不紊,每一针都疏而不漏。它们把天地之间的空隙,绣得满满当当。那绵绵细雨是在无声地诉说一个寓言,还是在用它独有的方式讲述人类的命运?谁也不知道。 我正在车间工作,李玉蓉打来电话,这回她没有换号码。我不接。她发一个信息给我。她说:我有了,是你的。我不理睬这种无聊的信息。她发来第二条信息,她说:沈中秋,我怀孕了,是你的。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把这事告诉卢梦仙。 我不知道李玉蓉的智商有多高。平心而论,她的智商绝对在我之上,因为她总有办法逼我就范。我打过去。她说:“中秋,我该怎么办?”我说:“你他妈胡说什么?”她说:“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吗?” 我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一声惊雷从天而降。完了!完了!我宁愿她在骗我,我宁愿她在和我开玩笑。 “我现在就在医院,刚做完B超,都两个多月了。” 我想起我和李玉蓉那些事正好两个多月。为什么这么巧,为什这么寸?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这档子事?为什么老天爷不打一个雷把我劈死?我该怎么办?我怎么面对梦仙?我都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还是打个雷把自己劈死算了! “你怎么不说话?”李玉蓉问。 “我他妈说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快疯了。 “我们生下这个孩子吧!我想为你生个孩子。”李玉蓉娇声娇气地说。 我说:“你少讹我,指不定是谁的?” 李玉蓉说:“沈中秋,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还是个人吗?” 我说:“我不是人,咱俩都不是人,人不做这档子事。” 李玉蓉说:“现在说这些恨话还有什么用?当初要不是你主动找我,能有这事吗?”李玉蓉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说:“你个人想办法吧,都是你自找的。” 李玉蓉翻了脸,她说:“沈中秋,你可别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姓李的也不是吃素的。” 我气急败坏地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怕你!” 她的声音又柔软起来,她说:“你过来一下行吗?跟我一块儿把这孩子做了。” “我不去。” 李玉蓉说:“那我就生下来,抱给卢梦仙抚养。” 我咬牙切齿地说:“你威胁我?” 她说:“我是在求你,怎么说也是你的,你就一点责任也不负?你就这么狠心?” 我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一出工厂,正碰上一辆出租车,打车直接去了医院。 李玉蓉坐在B超室走廊的一只椅子上。 见我风风火火地跑来,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不管的,我害怕,是不是很疼?” 我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谁知道疼不疼?” 李玉蓉说:“这时候你还吓唬我!都怪你,都是你惹的祸。” 我说:“你这是玩火,你活该!” 她说:“沈中秋,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这回可是你主动找的我,我不去公安局告你强奸,已经对你大仁大义了。” 我一下子恼了,我说:“你他妈现在就去,我不怕你告。” 李玉蓉脸上却出现了笑容,“我哪有那狠心,我对你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伸手挎上我胳膊。我看见一个熟人正朝这边走来,急忙甩开李玉蓉,闪身躲进厕所,等他在一个拐角消失,才贼眉鼠眼地溜出来。我沈中秋活到三十来岁,向来光明磊落,头一次这样偷偷摸摸地做人。 “这里熟人多,咱们去南皮。” 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起身就走。李玉蓉紧跟在身后,抓了几次我的手,都被我甩开了。 在去南皮的出租车上,梦仙打来电话。她说:“秋,今天笑笑可乖了,我一说沈中秋,她就笑,我一说沈中秋是个坏蛋,她就笑出声来。你知道吗,她笑起来象你,笑得可好看了!有时候,她对我哇哇地喊,我看她要学说话了,这么小就说话,说明咱们家孩子聪明。” 我说:“笑笑是你生的,和你一样聪明。” 梦仙的笑声灌进我耳朵,我也陪着笑,笑得心里发虚。李玉蓉狠狠拧了我一把,眼里充满嫉妒。我向她瞪了瞪眼示威。 梦仙又说:“老公,你不在车间啊,怎么象在汽车上?” 我说:“开发区有点活儿,我过去看一下。” 梦仙说:“行,早去早回,今天你回来给我做,”她想了想接着说:“做竹笋肉片吧,还得给笑笑买一包尿不湿回来,要中号的。”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咬,它们一口一口把沈中秋那颗变质的心一点一点蚕食掉。 下了车,李玉蓉说:“我不想打了,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我说:“你他妈玩儿我是吧!” 她说:“沈中秋,你可真够狠的,卢梦仙在外面抱个野孩子回来,你都给她养着,现在却要亲手毁掉自己的骨肉。” 我说:“梦仙生的孩子是我的,你要是再污蔑她,小心我抽你。” 李玉蓉盯着我怪笑起来,“哈哈哈,是你的?哈哈哈……” 我说:“李玉蓉,要不是你他妈背地里使坏,她能遭那些罪吗?你今儿个这样,算是个教训,也让你尝尝什么叫痛苦。” 李玉蓉说:“沈中秋,卢梦仙遭罪你心疼,我他妈遭罪你解恨,是吧?” 我说:“我不跟你费话,你不去拉倒。” 说着,我往回走。李玉蓉却抓住我胳膊径直进了医院。 大夫把一张单子递给我,她说:“你是家属吧,签个字。” 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这字能签吗? 李玉蓉的声音柔软得象一阵风,她说:“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讹上你的,放心吧。我不要你负责,都怨我个人,你帮我签了好吗?” 我说:“我不签,免得以后惹麻烦。” 李玉蓉说:“看在这个就要被毁掉的性命的份儿上,你就签吧,算我求你。” 我还是无动于衷。 李玉蓉又说:“只要你签了,我绝对不让卢梦仙知道。咱俩把这事解决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干涉谁。” 大夫抬眼看了我一下,“你们磨蹭什么?要是不做,别在这儿耽误功夫,后边还排着队呢。” 我无可奈何地在那张生死状上签了自己的大名。我当时就想: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是我的,李玉蓉怀孕我是负有一定责任的。只要保证不让梦仙知道,别说签字,就是让我抄写汉语大词典一百遍,我都认了。 出来的时候,李玉蓉脸色有些苍白。 她问:“这算不算杀生?” 我说:“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给毁了,你说算不算杀生?” 李玉蓉说:“听说要入十八层地狱,真的还是假的?” 我说:“你坏事做绝,象你这种人,升不了天堂。” 李玉蓉说:“你就幸灾乐祸,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我说:“你害别人的时候,你看到别人痛苦的时候,想过这些吗?” 李玉蓉气得咬咬牙,什么也没说出来。 回到家,我不敢看梦仙的眼,仿佛眼光一对视,她就会完全看透我的心思。 梦仙说:“老公,你看笑笑,越来越象你了,等她一百天的时候,咱们去给她照相。” 我说:“好啊,笑笑这么好看,一定很上相。” 笑笑听了,居然冲我咯咯地笑,笑得我心里不是个滋味。 夜里,我抱着梦仙发狂一样zuo爱,是对她的补尝,也是对恐惧的一种渲泻。 梦仙说:“老公,今天是不是吃什么药了,如狼似虎的!” 我说:“宝贝,你越来越漂亮了,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见了你就冲动,比吃什么药都强烈。”说这话的时候,我心虚得厉害。 梦仙小嘴儿一撇,她说:“你没别的本事,就会花言巧语欺骗我。” 这句话好象当头棒喝,我的热火一下子冷却了,怎么也冲动不起来。梦仙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停地向我道歉,“老公,你老能了,你本事大着呢,你是好老公,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结果,我还是不行。 梦仙说:“老公,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 我抱紧她,声音颤抖着说:“宝贝,你没有错,你什么错也没有,应该道歉的人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知不觉,梦仙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83 四月一日,我和梦仙定了个蛋糕为小鱼儿庆祝生日。 梦仙说:“小于,你也该找一个了,女人容易老的,老了就没有人要了。” 小鱼儿切一块蛋糕给梦仙,她说:“我也在找,就是碰不上对眼的。” 梦仙对我说:“中秋,你认识那些哥们儿中有没有帅的,给小于牵牵线。” 我想了想说:“帅的倒是有几个,就是还穿开档裤呢。” 小鱼儿抓一把奶油抹在我脸上,“让你满嘴冒泡。” 梦仙责怪道:“中秋,你都当爸爸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拿纸巾擦着脸说:“我留意一下吧,争取年底竣工。” 小鱼儿说:“听你这口气,我这工程不小。” 我说:“当然不小,都快赶上鸟巢了。” 梦仙说:“你这嘴,真是……” 我说:“我沈中秋,没别的长处,就两大优点:一我心态好,凡事想得开,二我这嘴好使,什么话经过我一加工都是笑料。” 笑笑看着我“啊!”了一声。 我说:“看见没有?这么个小家伙,都知道向着爸爸说话。” 小鱼儿说:“让笑笑认我当干妈吧。” 梦仙说:“认干妈倒没问题,不过有个条件,你必须给孩子找着干爹才能认亲。” 小鱼儿说:“成,赶明儿个我租一个男的,先把笑笑骗过来再说。” 四月二日,笑笑过百岁。我和梦仙回了老家,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为这个小祖宗庆祝。姐带了香香也来了。香香扎了两条小辫子,在几间屋子跑来跑去,可爱得象木偶剧里的小鲍主。 园子里的梨花已经长出了花骨朵,等着春风把它们裁成花瓣。 清明节这几天,一直淫雨连绵。马路边有人烧了纸钱,为死去的亲人祭典。一阵风吹来,灰烬居然飞到空中旋转,好象那些亡灵真的来取送到阴间的盘缠。 傍晚时候,李玉蓉发来信息,她说:为咱们的孩子烧点纸吧,清明节了。” 我没有回复,直接按了删除。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刚到厂里不久,梦仙打来电话。她说:“中秋,回来一趟,有点事。”梦仙的声音有些冷,也少了往日的柔情,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我开着玩笑说:“你说亲爱的老公我想你了,我就回去。”梦仙却在电话里发了火,“你给我回来!”我一听,就预感事情不妙,这是梦仙回来后第一次发火。 一进门,她把一张纸递到我面前。我一看傻了,竟是李玉蓉打胎的复印件,上面赫然签着我的大名。 “这是真的吗?”梦仙板着脸质问。 我说:“仙,这,这是真的。” 梦仙的眼泪一下子滚下来。 我说:“仙,你骂我吧,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 我拉着她的手煸在我脸上。梦仙不声不响地流着泪。 我说:“其实,我本来想用这种方式报复李玉蓉,真的,宝贝,要不是她,咱俩能有那么多误会吗?要不是她,你也不会受那么多罪,我说的全是真的,你相信我。” 梦仙看着我,咬了咬嘴唇,把那张纸撕成碎屑。她说:“你挺精明个人,怎么就犯糊涂?不管她做过什么,报复就是不对。你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宽容,你报复别人,早晚也会报复到自己身上。” 梦仙说得对,报复是不可取的,我本来想报复李玉蓉,结果却弄巧成拙,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我向梦仙陈述了所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并对自己过去的行为表示深恶痛绝。 梦仙没跟我计较,她说:“你知道那些是错的就好了,有些人不能惹,咱们得罪不起。”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宁可得罪小人,也别得罪女人”。可我得罪的是李玉蓉,李玉蓉是女人中的小人,或者说她是小人中的女人。我有些害怕起来。 笑笑突然哭了,哭得声泪俱下。梦仙抱起笑笑喂奶。笑笑含着,哼哼唧唧地睡着了。梦仙没有再说什么,她的胸怀再一次让我看到沈中秋的渺小。 梨园已经透出一片片白色,微风一吹,便在浅浅的绿荫里招摇,象一群天使在舞动圣洁的翅膀。我突然觉得自己肮脏,脏得象一泡粪。我背叛了梦仙,我不配拥有她。梦仙是梨花的化身,她洁白无瑕,她一尘不染。 有个哲人曾说,“人的意志是坚强的,身体是软弱的。”而我觉得,人的意志是软弱的,身体更是软弱的。人是最柔软的动物,在这欲壑丛生的世界,一不小心就会跌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二九 84 运河岸上的垂柳已经发出鲜明的青色,隔了河可以看到一片新绿。河里是浅浅的春水,在柔软的春风里,波光粼粼的闪着一湾碎金。梨园的梨花已经开了,一簇簇,一团团,浮云一样低低地压在树梢,风一吹就悠悠地荡来荡去。我每天都透过窗子看梨花,盼望梨花开到极致的时候,带梦仙去补拍婚纱照。 梦仙不知道跟谁学的偏法儿,把生梨切成薄片敷面,搞得脸上花里胡哨的。几天下来还真有了效果,她脸上的雀斑果然不见了,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的。 我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咱们泊头的水土好,你现在细皮嫩肉的,这脸细得像一颗水晶梨。”说着,我在梦仙的脸上轻轻咬了一口。 梦仙说:“我这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梨片贴在脸上,补水,抗老化,还能祛斑呢。” 我说:“把你的这项发明做成产品投入市场,再找媒体炒一把,准火。到时候,咱泊头的梨,我敢说比普洱茶还贵。” 梦仙说:“要到那时候,我也算是名人了,我要是大红大紫了就不要你了,辞旧迎新嘛。” 我说:“你要是把我给甩了,我就不活了,我去上吊,就吊死在咱家那棵梨树上。” 梦仙笑着说:“你真是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我说:“婚姻本来就是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这是我的理论,和你的只欣赏一道菜异曲同工。” 梦仙说:“你可没那么专一,你是风liu才子,都赶上唐伯虎了。” 我想说,“我不是那小子,那小子另一个名字叫唐淫,淫luan的淫。”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些丑事,这些话竟没勇气说出口。 那天下班回家,正碰上李玉蓉。我装作没看见她,低着头匆匆而过。她喊住我。 她说:“沈中秋,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装什么大头蒜?” 我停了脚步说:“你还没玩儿够是吧?” 李玉蓉说:“那张复印件怎么没起作用?你小子给卢梦仙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怎么对你就这么宽宏大量?” 我反问说:“李玉蓉,做坏事就那么痛快吗?” 李玉蓉笑了,她说:“对了,中秋,差点儿忘了告诉你,那个孩子不是你的。你知道是谁的吗?哈哈哈,不知道?那我告诉你,是高林北的。” 高林北就是那个高经理,早就知道李玉蓉和他有一腿,我怎么当时就没想到?我真混! 李玉蓉又说:“你也不是只好鸟,如果你沈中秋对卢梦仙真的忠贞不渝,我尊重你是情种。可是你,哈哈哈,你算什么?拿我当婊子,你跟我上chuang,玩弄我,不就是心存报复吗?我把这事栽赃到你头上,又反过来报复你。哈哈哈,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真过瘾,真刺激。” 我说:“李玉蓉,我不想和你斗下去了,奉劝你一句: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宽容,报复别人,早晚也会报复到自己身上。” 李玉蓉听完,笑得走了调儿,她说:“沈中秋,你干脆出家当和尚吧。哎,你要当了和尚,卢梦仙怎么过?是不是就得红杏出墙?” 我说:“李玉蓉,别看你现在得意,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李玉蓉却笑着扬长而去。 一天吃过晚饭,我说:“明天我请一天假,带你去影楼转转,人这一辈子也就拍这一回,咱得找家象样儿的。”梦仙说:“我和小于早就安排好了。”我问定的哪一家。梦仙却卖起了关子,她说:“暂时保密,到时候你就瞧好吧。”我说:“姐妹儿,你跟我还卖什么关子?你要不说,我这一晚上就睡不着觉了。”梦仙笑嘻嘻地说:“瞧你猴急的,咱们不找影楼,到时候租套婚纱,小于那里有数码相机,咱们自己照。”我说:“婚纱还有自己照的?”梦仙说:“你看我这肚子,要是去影楼,人家不笑话我是二婚啊?我可没那脸皮。”我捏了一把她肚子上的赘肉,说:“那我明天陪你逛逛商场吧,反正笑笑有妈看着。你也老长时间没出去走走了,再闷到家里都快成肥婆了。” 85 第二天,我和梦仙正买东西,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人打来的。一接,里面有气无力地说:“我快死了,看我一眼行吗?”我说:“打错了吧,你谁呀?”她说:“我是李玉蓉。”我以为她又要玩什么猫腻,我说:“你去死吧!你死了就天下太平了。”说完就挂了。梦仙问:“谁呀?发这么大火。”我说:“李玉蓉。”梦仙什么也没说,继续为笑笑挑衣服。 快中午的时候,我们正打算回家。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我直接挂了。很快她又打过来,梦仙让我接通,按了免提。说话的却不是李玉蓉,是另一个女人。她说她是医院的医生,机主正在医院抢救,病人一直念叨你,能来一下吗?我看了梦仙一眼,“我不去,我没有义务去,她死了跟我没关系。”对方说:“她割腕自杀了,如果你不来,她就不接受治疗。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梦仙说:“咱们还是去吧?人都那样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说心里话,我真希望李玉蓉就这么死了。我算看透了,她不死,我过不上消停日子。 梦仙把在医院门口买的那些营养品轻轻放在李玉蓉的床下。李玉蓉的脸像一张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手脚连同身体都被牢牢地绑在床上,只有头可以左右摆动。她左手腕上缠着纱布,右手上插着针头,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一滴一滴流进身体里。 见我和梦仙进门,李玉蓉张开嘴,哈哈地笑起来,她笑得很虚弱。护士按住李玉蓉的头,说:“你不要乱动。”李玉蓉对我说:“看我这样解恨是吧?盼着我死是吧?”我说:“既然阎王爷不收你,就活着吧。”梦仙揪了我衣角一把。我接着说:“活着也好,活着赎罪。”李玉蓉眼里射出一道光,寒气逼人。“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生的,那个王八蛋!”她说得咬牙切齿。 听护理李玉蓉的护士说,李玉蓉是用壁纸刀割的腕。当时打电话求救的是个男的,可是当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现场只有奄奄一息的李玉蓉。她当时失血过多,已经休克。经过输血抢救,她基本脱离了危险。但这个病人很倔犟,情绪激动拒绝治疗,除非叫我来看她。 打求救电话的那个男人,我想,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李玉蓉。 护士给李玉蓉松了绑,拿了处方去取药,我到走廊抽烟,病房里只剩下梦仙和李玉蓉两个人。 梦仙把从食堂买来的小米饭,轻轻吹凉了,关切地说:“吃点东西吧!”李玉蓉看了她一眼,抬了抬脑袋。梦仙拿一个枕头垫在李玉蓉脖子底下,然后一勺一勺耐心里喂李玉蓉稀饭。李玉蓉竟流下泪来。一颗眼泪掉到医院雪白的床单上,我从门外听到“叮”的一声。鳄鱼在猎食的时候,为了掩盖它凶残的本性,一边流泪一边吞食猎物。李玉蓉呢,是不是鳄鱼眼泪? 李玉蓉吃完了饭,恢复了一些休力。她对梦仙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中秋吗?我可以为他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为他割腕自杀,我可以为他放弃前程,我可以为他去取悦另一个男人,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你能做到吗?”梦仙说:“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没有勇气为他放弃?放过一个不爱你的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你对别人的纠缠,其实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所以,你越是挣扎就越痛苦。”李玉蓉冷笑了一下,“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我处心积虑得到一件东西就这么难?为什么有些人轻而易举就得到我梦寐以求的?”梦仙说:“我知道你一直对中秋不死心,可感情这东西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也不是你给我一颗桃子,我回赠你一颗李子,它是心和心的感觉,没有感觉,怎么强求都徒劳无功。”李玉蓉说:“你不用拿这些道理来骗我,我不听。”梦仙轻轻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傻,为这个自杀值得吗?”李玉蓉突然歇斯底里地喊:“我为什么总是失败者,为什么?我不甘心,我心里不平衡……” 护士端了注射器和酒精棉进来,给李玉蓉打了一针。她渐渐平静下来,不久就睡着了。 梦仙轻轻退出来。我说:“仙,你太善良了,她那么害咱们,你还对她这么仁慈。”梦仙说:“我离家出走的那些日子,经历了许多磨难,一个人大着肚子,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如果没有好心人帮助早就饿死了。”我说:“别说了,我听了能受,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梦仙又安慰起我来,“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以后谁也不提这事了。”她说得很轻松,仿佛受苦的根本不是她。 一进家门,妈就唠叨,“你们看看都几点了?买点儿东西就没晌没夜的。”一抬头,时钟指向两点。我和梦仙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提李玉蓉的事。 三天后,李玉蓉打来电话。 我以为她会感谢我,她却说,“如果有一块宝石,几个人一起抢,只能有一个人得到它,当你发觉你无法得到它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听了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哈哈哈,我告诉你,我会拼命弄坏它,既然这场争斗只有一个胜利者,我更愿意大家都是失败者,这样大家心里都平衡或者都不平衡。” 我说:“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该救你,你死了,这个世界就清静了。” 李玉蓉说:“沈中秋,要不是卢梦仙,你能去看我吗?你的心有那么软吗?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却铁石心肠。你玩弄过我,你欠着我的,早晚有一天我会讨回来,而且加倍。还有那个姓高的,他要我的时候,对我花言巧语,一翻脸就恨我不死。我割腕的时候,他就站着冷眼旁观。你猜他看见我流血的时候说什么?他说‘你玩儿真的?’哈哈哈,这个禽兽,他盼着我死,我死了,就没人缠着他了。我姓李的就是变鬼也不放过他,我要杀了他全家。” 我说:“李玉蓉,你疯了,你是个疯子……”她却挂了电话,这是她第二次摔我电话。 我沈中秋敢对着任何牛鬼蛇神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欠李玉蓉的,丝毫不欠。如果说我欠别人,这个世界上我只欠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妈,另一个是梦仙。妈对我有生养之恩,可谓恩重如山,应该反哺回报;梦仙对我的支持、包容和理解,她为我受的苦,她为我遭的罪,这辈子做牛做马我都还不清。 四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家里吃晚饭。法制频道播出一个全市震惊的消息:高林北一家三口食物中毒,全部死亡。中毒原因怀疑有人蓄意谋杀。目前,警方正地进一步调查中。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玉蓉,她说过她要杀了高林北全家。 梦仙说:“不会吧,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下得了这种毒手?”我说:“她要没那狠心,怎么能对自己下得了手呢?”梦仙沉默了。 我给公安局打电话反映情况。公安局的人说,李玉蓉已经失踪了,目前警方正在全市范围搜索。” 86 一片洁白的花瓣走完了她的生命旅程,悄悄从花朵上落下来,重新回到大地的怀抱。接着许多花瓣纷纷从树上落下来,一夜之间,仿佛下了大雪,地上和树上都是白茫茫的,梦幻一般。 从四楼的窗户看到风中飞舞的梨花,梦仙高兴得尖叫起来,“秋,你看,你快看,梨花开始落了。我们明天去拍婚纱照。” 那天,小鱼儿为梦仙简单的盘了头发,还在头顶扎了一些红色的小花。梦仙穿了洁白的婚纱,头上盖了一条洁白的丝巾,手上是洁白的手套。她灿烂的笑容在丝巾下面绽放,隔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白纱,朦胧而让人迷醉。我记起梦仙在上海发给我的那张照片,这完全是昔日重现,只是眼前的梦仙更加真实,更加美丽。 我当然没穿西装,我不喜欢西装。我觉得中国婚礼应该有中国风格,我讨厌崇洋媚外。我那天穿了一套中山装,是特意为这场婚礼量身订做的。 小鱼儿看着直摇头,她说:“你俩这行头不搭配。”我说:“你的审美太落俗套子,咱们中国人结婚要么穿唐装,要么像我这样,这才是中国爷们儿。什么西装革履,俗,俗不可耐!”小鱼儿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爱国者呢!”我说:“我最大的理想是为国捐躯,只可惜晚出来几十年,没赶上抗日战争。”梦仙说:“行了,别满嘴跑火车了,照完了还得回家给笑笑喂奶呢。” 小鱼儿端了相机嚷嚷着,“你俩离那么远,我照得上吗?对,近点儿,本来两种打扮就不搭界,再离得十万八千里,知道的认为你们在拍婚纱,不知道的还以为沈中秋是个在梨行里点粉的农民呢。” 我说:“你就涮我吧,看你结婚的时候我怎么收拾你。” 小鱼儿说:“新郎倌闭嘴,离新娘子近一点儿,对,这才像两口子。”拍了几张,小鱼儿说:“来个亲呢镜头。”其实,我这人也就嘴上瞎说,真要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什么,我还没那脸皮。小鱼儿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害什么臊?” 我说:“都老夫老妻了,哪有你们年轻人赶时髦?” 梦仙说:“你每次说话都这么沧桑,让我觉得自己都人老珠黄了。” 小鱼儿说:“你一亲,新娘子就年轻了,快亲呀。” 在小鱼儿的指挥下,我们拍了我在梨花下轻吻梦仙的一组照片。当时一片梨花瓣恰到好处地落下来,正好落在我嘴上。小鱼儿看着相片笑说那是一摊鸟屎。说得梦仙捧腹大笑,她一笑,绝对是梨花里最美的一朵。 置身梨园,上下左右全都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梨花,仿佛漫步云端,如临仙境。梦仙说:“我感觉自己在飞,像腾云驾雾一样。”我抱起梦仙,满林子跑,小鱼儿追在后面拍个没完没了。 小鱼儿突然说:“怎么没戒指呢?中秋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新娘子怎么没戒指。” 我惭愧,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梦仙轻轻一笑,她说:“我早就准备好了。” 我说:“拿来,我给你戴上。” 梦仙调皮地一笑,指着马路对面的一片梨花说:“看那边,那边的梨花落得那么好看,咱们到那片去拍几张戴戒指的镜头。” 梦仙喜气洋洋地走在前面,我跟在身后拖着她长长的婚纱。小鱼儿在后面嚷嚷,“跟皇帝的新装似的,我给你们拍下来。” 87 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也许这对新人会过着平淡而温暖的日子,一直白头到老。 就在我们横穿马路的时候,一辆汽车发狂似的开过来。小鱼儿站在身后高喊,“小心”。当我发觉危险来临的时候,车子已经撞过来。我感觉一股强大的风从侧面席卷全身,我看见梦仙轻盈的婚纱在我指间划落。梦仙也意识到了危险,她回过身扑向我。“中秋,躲开!”我被梦仙推出去,翻到路边的沟里。我爬起来寻找梦仙,她却倒在马路上,洁白的婚纱已经染成一片鲜红。 我冲过去抱住她,“仙!仙——!” 梦仙说:“戒指,戒指……” 我伸手在她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很眼熟,我想起来了,是我当年买给林青的那枚戒指,是我后来扔掉,梦仙捡起来的那枚。 她笑着,“秋,帮我戴上,戴上,我是你最漂亮的新娘。” 我把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梦仙的脸上绽开了笑,她已经不再是梨花,她是梨花仙子,她不属于人间。 她说:“如果,如果我死了,把我埋在自己的地里,埋在梨树下面,让梨花围着我,每年花开的时候,就能嗅到花香。” 我拉着她的手,我想说,“仙,咱们一块儿死,咱们埋到一块儿,等梨花开的时候,一起变成蝴蝶。”可这些话此时此刻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说:“宝贝,你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等我们老去的时候,就回家种地,种梨树,每年这个季节,我们手牵手看大片的梨花开放……” 梦仙艰难地说:“我们,我们看梨花,看,看,看大片的梨花……”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风雨飘摇之中一缕危险的游丝。我的心在凄风苦雨里瞬间就支离破碎。我把耳朵贴在她唇上,细心地聆听她的声响。梦仙的声音却在这梨花纷飞的时节渐渐变成一口轻微的气息。 小鱼儿一边流泪一边打急救电话。 梦仙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双眼睛微闭,仿佛睡着了。我大声呼唤,呼唤她渐渐模糊的意志,我怕她一睡永远都不会醒来。 “仙……仙……” 一阵风,林子里的梨花纷纷落下,白白的花瓣,纷飞的梨花,雪一样无声无息地划落,落在我心里,我心里却没有美丽,只有寒冷和白茫茫一片。 当120赶到的时候,梦仙已经停止了呼吸。白大褂儿对我摇摇头,“处理后事吧。” 我向着苍白的梨园声嘶力竭地吼,“梦——仙——”。 又一阵花瓣落下来,在风中舞动着轻盈的身姿,象一群纯洁的天使。也许,她们正在迎接梨花仙子回到属于她的极乐世界。 我搂着梦仙渐渐冰冷的身体,长跪不起。我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拼命喊着梦仙,喊着大夫,喊着老天爷。最后,我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老刘打来电话。他说:“中秋,新婚快乐!这回你小子总算当上新郎倌儿了,多曲折,多荡气回肠,好好过日子吧,这回应该知道珍惜了。” 我已是泣不成声。 老刘说:“孩子都生了,结个婚有那么激动吗?就算娶个花织女也不致于美成那样儿吧。” 我说:“刘哥,梦仙,梦仙,梦仙死了……” “啊——”一声惊叹之后,是死一样的沉默,许久都没有回音。小鱼儿接过电话,哭着对那边说,“梦仙刚刚出了车祸……”说着,小鱼儿已经不能说下去。老刘那边是忙音,他已经挂了电话。 得到这个噩耗,妈住了院。我们一家子都沈浸在悲痛里。这座城市也陷入了无比的悲痛,所有的梨花一夜之间都凋谢了,洁白的花瓣撒落遍地,为梦仙,不,为那个清纯的梨花仙子,可惜她不属于人间。 第二天傍晚,老刘竟出现在我面前。他哭得顿足捶胸,“都怪我,我要是不多事,她活得好好的,我这是造孽,我造孽。”老刘痛苦地打自己的耳光。 我抱住老刘,巨大的自责和负罪感涌上心头,“不是你,是我,是我,都是我啊,都是我造的孽。” 五天后,我抱着笑笑来到梦仙的苏州老家。 我匍匐在地像个负荆请罪的人。听到这个噩耗,梦母说:“沈中秋,我不让你带小仙回去,你偏偏……你还我女儿……”她身子一挺就昏过去。梦仙的弟弟冲上来就是一顿拳脚。我感觉他打的不再是那个沈中秋,而是在鞭笞他一身的罪恶。梦仙的父亲拉住儿子,他说:“发生这种事,谁都伤心,最不幸的是这个孩子。”他接过笑笑,哭起来。笑笑也哭了,哭得呼天抢地。他又说:“你们已经结婚了,小仙是你的老婆,后事你看着处理吧,好好把孩子抚养成人。” 我把梦仙埋在梨树底下,那棵树是我小时候种的,也是我们家梨花开得最美丽的一棵。梦仙说过她要睡在这棵梨树下面,让梨花围着她,每年花开的时候都能嗅到花香。 我对着那个隆起的土堆久久不肯离去。梦仙就睡在里面,虽然我们迟在咫尺却阴阳两隔。 圣经上说,“含泪播种的,必将微笑收割”,可是,我的爱情呢?我的梦仙呢?我们含辛茹苦播种的爱情,为什么要含泪埋葬? 小鱼儿一直陪在我身旁一边照顾妈,一边照看笑笑。她常常对着笑笑流眼泪。笑笑看见泪流满面的小鱼儿,竟笑出了声。我突然羡慕起笑笑来,只有孩子才能对生命拥有最本真的理解。笑笑的笑声分明是一首生命赞歌,只是我怎么也领悟不了那美妙的旋律。 我常常感到生命可笑,我笑生命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我笑生命的短促和苦涩。生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走这一遭?生命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口气息。轻轻一吹就从一种境界到达另一种境界。生命的另一种境界是什么?是天堂吗?梦仙那么善良,那么纯洁,她一定到天堂去了,她在那里一定很快乐。那么我呢?我死后也升天堂吗?我觉得我不会,我只会化作尘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三十 88 我彻底崩溃了,好像一只没有上弦的闹钟,怎么也找不到时间,梦仙离去的画面时时在我的眼前浮现,那血淋淋的一幕是我永远的噩梦。 是谁干的?到底是谁?我脑子里每天重复着这个问题。小鱼儿告诉我,肇事车辆是一台红色小轿车,没有牌照,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看清楚。因为事故发生在郊外,公安局没有提取到相关的录象资料,案件陷入了僵局。 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声音很是沙哑,我听不出是谁。她说:“沈中秋,你死了吗?” 我说:“我死了。”我真的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我愿意追随梦仙而去,从此永远与她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她说:“你死了?你真死了!炳哈哈……” 她一笑,我听出来了,是李玉蓉。 她接着说:“你为什么没死?我明明开车撞在你身上,你怎么会没死,为什么你不死?你一定死了,说话的不是你,是你的鬼,哈哈哈……,沈中秋死了,沈中秋死在我手里了。” 我说:“李玉蓉,是你开车撞死的梦仙,是你杀了梦仙,是你……” 李玉蓉说:“梦仙死了?梦仙死了!为什么死的会是梦仙?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你撞死梦仙,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撞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玉蓉说:“是你招惹我的,这是我对你的报复。这些年我对你的付出还不够吗?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我绞尽脑汁,我挖空心思,为你我不择手段,我丧尽天良,到最后我还是一无所获,我嫉妒卢梦仙,我恨她,我为什么输给她?就因为她长得漂亮?我不服气,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我咆啸着,“李玉蓉你在哪,你在哪里?我要杀了你,我要为梦仙报仇。” 电话那头的李玉蓉竟平静起来,“对了,那个姓的高,他一家子都死在我手上了,你知道这样多解气吗?一包,就一包,一家子全他妈完蛋了,哈哈哈……有机会我也会在你家饭锅里下一包,只一包。还有,你知道林青那网友是怎么回事吗?我告诉你,那也是我一手策划的,我的目的就是要拆散你们,我嫉妒她,我嫉妒你身边所有的女人。我一会儿就打电话给林青,我让她痛苦,我让她遗憾,我让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后悔和痛苦里,让她备受折磨,生不如死;如果没有她,你是我的,你一定是我的。我报复所有的人,我报复这个世界!” 我对着电话吼:“李玉蓉,你丧心病狂,我要杀了你!” 李玉蓉却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挂了电话。 李玉蓉要撞的人是我,梦仙在死生悠关的时刻奋力推开了我。没有任何爱情会比为一个人去死更伟大,而我偏偏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如果我洁身自爱,在那一次之后不主动找李玉蓉报复,如果不和她鬼混,结果决不会如此。可是生活没有那么多假设,再多的如果也换不回梦仙鲜活的生命。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我每天坐在梦仙坟前和她说话,虽然她不语,我想她是完全听得到的。她像个小孩子,淘气地摘一片树叶丢在我脸上,当我抬头寻找的时候,她却隐在绿荫里。我看见每一片树叶上都映出梦仙迷人的笑脸。 我说:“仙,我看到你了,你在笑什么?” 她却说:“笑笑会叫妈妈了吗?” 我说:“会了,这小宝贝和你一样聪明,和你一样漂亮。” 梦仙听了就笑出声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梨园里飘荡。 我说:“咱们变蝴蝶吧。” 她说:“好啊!” 一只蝴蝶从树叶后面飞出来,扇动翅膀围着我翩翩起舞。 我说:“宝贝,是你吗?你真的变成蝴蝶了!真的是你吗?” 她向我拍了拍翅膀,说:“是啊,我说过我会变成蝴蝶的。” 我说:“我怎么变不成蝴蝶?我会变蝴蝶吗?” 她又向我拍拍翅膀,却没有说话。 我说:“我们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一起变蝴蝶。” 她却舞动着翅膀飞走了。 我跑在后面拼命追赶,一边追一边喊,“仙,你去哪里?等等我,等等我……” 梨树上已经结出许多青涩的梨子,一疙瘩一疙瘩的,热闹极了。园子里劳作的人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我突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沈中秋这小子疯了!” 梦仙飞过梨园,飞过田野,飞过河流,飞过村庄,飞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我一路追随,从没感觉疲惫。 我光着膀子在大街上奔跑,边跑边喊:“梦仙……梦仙……”一群孩子追着我看,有人拿砖头砸在我身上。我不疼,我只想着梦仙。孩子们围住我嘻笑着唱起歌谣:“沈中秋金凤凰,出了绺忘了娘(出绺:当地方言,有出息的意思),沈中秋疯子狂,空妄想两茫茫,沈中秋白眼狼,惹祸端妻丧亡……”这歌谣不知道是谁给我编的,真他妈有才。 我睡在村外的草垛里,迷迷糊糊看见李玉蓉捏着一枚刀片,她面目狰狞地望着我,突然,她的手优雅地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锋利的刀片划过她的动脉,鲜血泉水一样喷发,一条殷红的蛇顺着她的手臂蜿蜒爬行。李玉蓉白眼一翻,倒在地上死了。我用脚踢了踢她僵硬的身体,“李玉蓉,你死了吗?你死了?你总算死了!”她却从地上站起来,背对着我说:“我怎么会死呢?谁死了我也不会死。”她扭过头来,却是林青。林青愤怒地看着我,她说:“你凭什么把我的戒指扔进草丛里?你负责找回来,找到了,我就原谅你。”于是我趴在草丛里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林青不耐烦地说:“你到底长没长眼啊?我数到十,你再找不到,我就走了,这辈子都不再理你。”林青开始数起来,“一,二,三,四……”每一个数字都紧紧扣住我的心,我的心紧张得快地跳出来。就在她数完九,刚一开口数十的时候,我眼前一亮,我发现了被我扔进草丛里的那枚戒指。我兴奋地喊起来,“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被自己的喊声惊醒,发觉浑身是汗。 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我找到了!”找到什么了?是那只蝴蝶吗?突然我想起来了,我在上海说的第一句梦话就是这句话,而且这个梦和在上海做的那个完全相同。我居然在疯疯颠颠的时候重复了几年前的那个梦,真让人不可思议。 89 初夏的一天,小鱼儿来老家看我。 我问她:“你看到蝴蝶了吗?白色的,洁白洁白的,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一只是洁白的。” 妈哭着对小鱼儿说:“这一个多月一直这样儿,去看过几回,也不见好。” 小鱼儿泪眼汪汪地说:“大娘,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妈说:“小于呀,你已经帮了不太了,这段时间多亏了你……” 小鱼儿摇摇头,噙着眼泪对我说:“我看到蝴蝶了,我带你去找。” 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我说:“梦仙就是蝴蝶,她洁白如玉,她晶莹剔透,她妩媚动人,她淡雅幽香。” 小鱼儿却转身出了院门。 村子的后面是大片的梨园,地上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小鱼儿带我在花丛里找,却没找到一只蝴蝶。 我说:“是不是梦仙变成梨花了呢?梦仙是梨花仙子。” 小鱼儿采一朵野花问:“是不是这支?”我摇摇头。她又采一支问,我还是摇头。我们转了大半个林子,也没有找到我要的梨花。我烦躁不安起来,发狂地把头撞在树上,额头瞬间就渗出一片鲜红。 小鱼儿抱住我,拼命抱住我。她哭,我却在笑。小鱼儿声嘶力竭地喊:“中秋,中秋!” 我用力把她推翻在地,“梨花呢?我的梨花呢?” 小鱼儿爬起来,冲我吼着:“梨花明年才开,现在已经谢了。” 我说:“你尽瞎说,梨花天天都可以开,梦仙是梨花仙子,所有的梨花都听她的,她让它们哪天开,梨花就哪天开。” 小鱼儿猛然扯开上衣的扣子,对着我大喊:“梨花,这就是梨花!” 我看到一朵雪白雪白的梨花,纯洁而安详地开着,我似乎嗅到那淡淡的花香。我突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看到这朵梨花的情景,立刻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脑子里的那团乱麻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里?”我自言自语起来。 “他清醒了,中秋清醒了!”小鱼儿惊叫着。 我清晰地看到小鱼儿站在我对面,她裸露着上身,正含着泪向我微笑。妈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笑笑。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把头转过去,“我这是怎么了?” 小鱼儿扑过来搂着我痛哭起来。妈也满面泪水。 听完妈和小鱼儿的解释,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想哭出所有的痛楚和疲惫。 走到村口,我看见爸站在夕阳里,像一棵枯干的老梨树,沧桑而颓废。爸又老了,他额头的皱纹仿佛已经刻进骨头,那些皱纹里装着他一生的辛酸和苦累。爸正看着我们憨笑,这是最朴实,最纯真的笑。我见过许多笑脸,但是像爸这样没有任何装饰与做作的笑容,在这个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时代是难能可贵的。 小鱼儿的手里响起一首歌,是BEYOND的,歌词我并不陌生。 回望昨日在异乡那门前,唏嘘的感慨一年年,但日落日出永没变迁。这刻,再望着父亲笑容时,竟不知不觉地无言,让日落暮色渗满泪眼…… 我抱住爸放声痛哭,爸拍着我的肩,像哄个小孩子。我对不住爸,都这么大了,不但没给他分担一丁点,还给他添这么大的麻烦,我恨自己不是个男人。爸都六十了,已经劳累了一辈子,可是为了生计,他不得不混在一伙年轻人中间干苦力。我突然心疼起来,揪心的疼。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我们的国家快快富裕起来,让像爸这样在祖国的土地上辛勤耕耘了一辈子的农民也能够像城里人一样拿上退休金,毕竟他们也是社会主义建设者。 妈说:“小于,要不是你,哎……”妈哽咽了。笑笑看着奶奶,也跟着哭起来。 小鱼儿说:“大妈,中秋好了,这是好事,咱们应该高兴,不哭,都不哭。”说着说着,她却哭起来。 笑笑一边哭,一边看着小鱼儿不停地叫“妈妈,妈妈。”小鱼儿从妈怀里接过孩子,她想笑,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泪水。 听妈说笑笑不到六个月就会叫妈妈了,可是梦仙却一声也没听到。 笑笑长得像梦仙,也像我,这个小家伙会长,把我和梦仙身上的优点全集中到自己身上,她笑起来的样子,让我隐约看到梦仙的影子。 休息了一会儿,我给苗总打了电话。苗总说:“你好了!我还以为你小子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呢!好了就好,事情都过去了,凡事要往开处想,日子还得往后过。” 我沉默地听着,此刻我已无言。 苗总接着说:“不用急着来上班,多休息几天,调养得差不多了再来,我愿意看到的是那个精神饱满、性高气傲的沈中秋。” 挂了电话,我问有没有抓到李玉蓉。小鱼儿装作没听见,逗着笑笑在炕上玩耍。我又问了句,妈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说:“还没有,善恶有报,她做了坏事,没有好结果的。” 我上班的第一天,小鱼儿来车间看我。她没见过这些设备,问个不停。我知道,她是故意分散我的精力,让我忘记那些痛,重新找回生活的希望。我一一给她讲解,不厌其烦。 晚饭的时候,她说:“为了表达对导游的感谢,我请你吧。”我点头向她笑了笑,这是梦仙死后,我的第一个微笑。 小鱼儿竟点了一道香菇油菜。和梦仙在一起的情景又在我脑海里重现。小鱼儿深情地望着我说:“梦仙最爱吃这道菜。”我轻轻说了声,“谢谢!” 我们同时沉默起来,谁也没夹那道菜。 90 七月底的一个下午,蔚蓝的天空悠悠地飘着几朵浮云,那些浮云洁白如雪,又像含苞待放的梨花。凝望天空,让人产生一种置身梨园的错觉。不经意间,一朵梨花悄悄地开了,然后树上的梨花都开了。一阵风吹过,枝头晃动起来,一朵梨花开始凋谢,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不久,所有的梨花都争先恐后地凋零,天空中丝丝缕缕全是残损的花瓣。我心底升起一股失落,这些云朵就是寓言家,它们不单单在诉说花开花落,更在用最简短的方式诠释生命的旅程。人生就像一朵梨花,它到底能经得起几度风雨呢? 我正站在阳台上望着天空发呆,妈在屋里喊:“秋儿,去买些奶粉来,笑笑越来越能吃了,这一罐才几天就没了。”我应了一声,原地不动。妈又说:“你这拖拖拉拉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下楼。 路过解放桥头,我看见一群人正在围观。出于好奇,我停车观望,隐约可以看见人群中间有一个疯子。我心里疼了一下,联想到自己也曾疯颤过一些日子。转身要走,忽然听围观的人说:“这个疯女人原来在上海被人包养过,呆了两年就拐了一大笔钱回来。半年前找了个男的,打算好好过日子,谁知道那男人不是个东西,居然把她的钱骗光之后跟另外一个女人跑了。” 我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脑海里呈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孔。我挤进人群想看个究竟,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被围在中央,她光着上身,露出半个臀部,正站在那里手舞足蹈。她的歌声和舞姿让我觉得心里发寒。又听见围观者议论:“这个疯子杀过人,前阵子有个下毒的杀人犯就被她砍死了,下手可狠了,砍了三十多刀,把死者砍得都没有人模样了。” 她听到有人议论,抬起脸凶巴巴地说:“看什么看,再看,我砍死你们。” 我看到一张扭曲的面孔,她一脸污垢,两腮深陷,眼球突出。我觉得这个疯子似乎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冲我指了指自己干瘪的乳房,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她说:“131421,131421!一生一世,一生一世,哈哈……” 这一串数字似乎也很熟悉,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我和林青约定的密码,也是我们曾经对彼此的承诺。我害怕听到这几个数字,这分明是唐僧念的紧箍咒,而我就是那个孙猴子,我头痛欲裂。 她是林青,我认出来了,林青疯了!可是眼前的林青却如此的陌生。我定睛注视着她,这再也不是那张羞红的俏脸,再也不是那个阔太太高傲的脸,再也不是那个孤独无助者让人疼惜的脸,这是一张肮脏的脸,一个疯子喜怒无常的脸,一个杀人犯狰狞的脸。 一种莫名的恐惧骤然腾起,那些陈年往事幻化成一个个妖魔鬼怪,呲牙咧嘴地从四面八方向我围拢过来。我不敢想起那些往事,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混乱的思维,我想逃,又逃不出自己的心魔。最终,我还是分开人群仓皇失措地跑回家。 一进门,听到笑笑在哭。妈问:“怎么这么急?让鬼撵了似的,你买的奶呢?”我一拍脑袋,“哟!”我把这事给忘了,我是当县官丢大印的主儿。妈看着我无可奈何地笑了。 小鱼儿打电话告诉我,李玉蓉死了,是被林青砍死的。 我说:“我知道了。” 李玉蓉逃来逃去,竟逃到林青家里。当时林青刚刚被那个负心的男人甩了,还拐走了她所有的财产,留下的只有绝望和痛恨。林青趁李玉蓉休息的时候,去厨房拿来菜刀,她一刀就砍在李玉蓉脸上,当李玉蓉惊醒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第二刀又落下来,连续数刀,李玉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就一命呜呼了。林青一边砍,一边咬牙切齿地说,“我走到今天,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小鱼儿说:“她俩挺好的,你说林青怎么下得了如此毒手?” 我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发问。我想,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林青为什么会如此残忍地杀死李玉蓉。我将保持缄默,让这件事化作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一场秋雨一层凉,几场秋雨过后,树上的叶子就掉光了。笑笑会说好多话了,虽然还不会走,满地爬得可快了,她说起话来唇红齿白,煞是惑人喜欢。 因为机床停产,我回老家住了几天。午饭的时候,妈说:“秋儿,该给笑笑找个妈了。”我一阵酸楚,一下子没了胃口,平时最可口的饭菜,如今却难以下咽。妈又说:“这么小就没了娘,多业障(业障:当地方言,指可怜)。”说着,妈吸了一下鼻子,我看到一颗闪光的东西滴在她碗里。我又看了一眼爸,他正面无表情地吃着饭。我说:“再说吧,现在还没那心思。”我想哭,却不敢,我怕大家会更难过。 梦仙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的爱,我已经是曾经沧海。妈说:“于仁杰这孩子挺好,我们聊过天,妈知道她以前做过错事,人这一辈子哪有不走错路的?”我没有作声,推掉饭碗,走出家门。 一口气跑到梦仙的坟前,再也控制不住强烈的的悲痛,我放声大哭,我仰天吼叫,我尽情地抒发着心底所有的情感。荒野里没有人影,只有树,只有风,只有枯草,只有荒凉和寒冷。我趴在她坟前,祈求梦仙从里面走出来,带我去一个没有伤痛没有仇恨的地方。 秋风萧瑟,园子里呼呼做响,似乎在演奏一曲大气磅礴的哀歌。前面是第一次和梦仙去过的那片梨园,我抬头看了一眼,绕行而过。天色渐渐暗下来,周围的村庄陆续亮起了灯光,我看见梦仙的身影在灯火阑珊的地方轻盈地走过,她一边微笑,一边向我招手。我一步步向她迈进,迈进一点点加深的黑夜。 笑笑一周岁生日的时候,已经会走了,虽然还不稳,一步三摇,而且总是跌倒。我常常鼓励笑笑自己爬起来,因为我知道跌倒是贯穿人一生的,没有人可以一辈子稳健。 小鱼儿拎了一个小小的蛋糕还有几件衣服,来为笑笑庆祝生日。她笑眯眯地对笑笑说:“笑笑,叫妈妈。” 笑笑眨着眼睛说:“你不是妈妈,你是阿姨,爸爸说你是美人鱼阿姨。” 小鱼儿扬了扬手里那只塑料袋说:“叫妈妈,这些都送给你。” 笑笑开心地说:“美人鱼阿姨,等我长大了,你小了,我也给你买好多好多礼物。” 小鱼儿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阿姨,你为什么哭呀?” 小鱼儿说:“阿姨没哭,阿姨在笑,阿姨高兴。” 我想告诉笑笑,等她长大了,阿姨和爸爸就老了,可是我没有说,我不想破坏孩子天真的童话。 笑笑吃着蛋糕问:“阿姨你知道我妈妈去哪里了吗?她为什么不来看笑笑?她知道笑笑今天过生日吗?” 小鱼儿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她说:“好孩子,妈妈去天堂了,天堂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阿姨,我能去天堂吗?” “能啊,我们以后都去天堂。” “妈妈会从天堂回来看我吗?” “会的,笑笑听话,妈妈就会回来看你的,妈妈回来的时候一身洁白,就站在梨花下。” 笑笑听了,闹着要去看梨花。我无奈地看了小鱼儿一眼,对笑笑说:“好孩子,梨花还没开呢,等梨花开放的时候,爸爸一定带你去。” 从那以后,笑笑就盼着梨花早一天开放,常常清晨醒来问我,“爸爸,梨花开了没有啊?梨花什么时候开啊?梨花为什么还不开啊?” 转眼又是一个四月,我打电话祝小鱼儿生日快乐。 她说:“过不过生日,对咱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我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合适的话回答她。 小鱼儿接着说:“过几天梨花就开了,带上笑笑去看梨花吧。” 我感叹道:“是啊,梨花要开了,开了还要调谢,又是一个轮回。” 小鱼儿说:“中秋,你成熟了,稳重了,象个男子汉了。”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完美无缺,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走错了许多路。” 小鱼儿感慨万千地说:“一位作家曾经说过,因为年轻我们不懂事,当我们懂事的时候已不再年轻。” 我回味着她的话,心底有些触动,我做过多少错事,傻事,蠢事,混蛋事,都是因为年轻不懂事,当我知道自己做错的时候,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我,青春已经成了代价。 老刘打来电话,说他在怀念泊头。我告诉他,我在怀念上海。片刻的沉默过后,我们都感慨岁月如梭,世事无常,人间沧桑。 他说:“中国人喜欢怀旧,如果一个人永远活地怀念里,那将是最完美的人生。” 我说:“这只是个美丽的童话。” 老刘说:“是啊,过去的东西总是好的,摆在眼前的却被我们忽视,当我们试着注意它的时候,它也已经一去不返。” 挂了电话,我心里很是失落,却说不上原因。 2009年四月中旬,又是梨花盛开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带笑笑看过梨花,因为我知道梦仙不可能在梨花下面出现,我怕毁掉孩子美丽的愿望。 一天早晨,我还在睡梦中,手机铃声把我吵醒。我迷迷糊糊接听了电话,是小鱼儿的声音。她说:“怎么还在睡懒觉,笑笑呢?”我说:“笑笑还没醒,就睡在我身边。”小鱼儿又问:“有没有带笑笑去看梨花?”我沉默了一下,刚要做出解释,她说:“都什么时候了?梨花都快谢了!你今天必须带她去,我监督,男子汉要说出做到。”没等我做出反应,那头竟挂了。 我开上苗总的车,带小鱼儿和笑笑回了老家,因为只有老家的梨花最美丽。 一行三人来到梨园,一切还是那样熟悉,依稀如昨。此时,梨花正纷纷凋谢,我看见雪白雪白的花瓣轻轻地落下来,在空中舞动着身姿,像一群可爱的蝴蝶,我似乎又听到梦仙留在这里的笑声。我喃喃地问:“仙,哪一只是你?”一片花瓣落在我脸上,那是梦仙的轻吻。我捧着那枚花瓣,梦仙的笑脸就映在我掌心。“仙,我带笑笑来看你了。” 笑笑惊讶地望着我,问:“爸爸,你在跟谁说话?” 我说:“在跟天使说话。” 笑笑揉着小眼睛问:“我怎么看不到天使呢?” 我轻抚着她的头说:“宝贝,你看那些梨花,她们都是天使。” 笑笑却说:“爸爸,小鱼儿阿姨呢?小鱼儿阿姨怎么不见了。” 我环顾四周,果然没有小鱼儿的踪影。我说:“宝贝,阿姨可能有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笑笑看着纷飞的梨花出神,突然她大喊:“爸爸,爸爸,你看,梨花下雨了,梨花下雨了!” 我心头一热,“是的,笑笑,梨花下雨了,那是梨花雨,那是梨花雨!” 笑笑又问:“爸爸,笑笑这么听话,为什么妈妈还不从天堂回来啊?” 我捏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会的,妈妈会回来的,不久妈妈就会回来,妈妈爱笑笑,也爱爸爸,只是天堂的路很远很远,妈妈要走好长好长时间。” “天堂有多远?妈妈为什么要去那里?”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勾起了我的伤痛,我一把搂过笑笑,有泪爬过我脸颊。 笑笑抬头看着我的脸,不解地说:“爸爸,你怎么也哭啊?爱哭不是好孩子。”这是我教笑笑的话,她却用在我身上。 我说:“宝贝,爸爸这是高兴,因为笑笑是好孩子,所以爸爸高兴得掉眼泪。”笑笑不明白一个人既然高兴,为什么还要掉眼泪,她皱着眉头,不停地摇头。 “爸爸,梨花开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落呢?” “因为大地是它们的家,梨花要回家。” 我不知道这个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问题;其实,孩子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是件值得肯定的事,只是此时的我有点招架不住。我说:“笑笑,爸爸给你照像好吗?” 笑笑拍手赞成。我一边拿手机给笑笑拍照,一边逗笑笑做着各种各样的姿态。 突然,笑笑指着不远处的梨花喊:“爸爸,你看,你看,妈妈,妈妈,你看,那是妈妈!” 我转过身,顺着她的小手,看到小鱼儿一身洁白,她正笑盈盈地朝这边走来。 笑笑期待地看着我的表情,小心地问:“爸爸,那是妈妈吗?” 我一把搂过笑笑,哽咽着说:“宝贝,那是妈妈,那是妈妈……” (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