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有毒》 正文 无盐妖娆 整整半年,凌王没有再来。 耳边是靡靡丝竹管弦,并着觥筹交错裙裾飘袅,醺人欲醉。她记得,大婚当日也是这般类似场景,可惜鸳鸯盖头遮去了她几乎全部的视线,入目所及,不过是喜服迤逦绽出的九重蓓蕾。 她是从四品武将之女,却一跃而成凌王正妃。当然,这种荣宠无关情爱,只是帝王与权相之间的一场博弈,而她,恰恰就是两者各退一步的平衡点。 戏唱得相当圆满,直至洞房花烛,四目相对。那时候,他看着她,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嫌恶与惊怒。这个表情她并不意外。任谁在新婚之夜发现自己娶了个钟无艳,都难以保持良好的涵养,更何况,是素来心高气傲的他。 “柳c若c冰?!” 他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不过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将迈出去的步子又重新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半晌,他将人往里一推,自己胡乱扯了外衫,掀开被子躺进去。 同床异梦,本也算善始善终。——如果,第二天早上他没有去而复返;如果,他没有看见堇色手中染着“落红”的白帛和半截残香;如果,某人没有说溜嘴,让他得知“落红”不是人血而是鸡血,残香不能安神却能迷神的话。 他的脸慢慢由青变黑。于是,梁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下。 他避她如蛇蝎,偶尔见面也是冷眼以对,有时候在前朝受了气,就变相地迁怒于她。比如说现在,暗影里面色不渝的男人正一脸阴鹜地瞪着她。气氛,安静地近乎诡异。 其实这怨不得她。她是出了名的一杯即倒,刚才随众祝酒,她勉强饮了大半,脑中混沌地紧,再加上这半年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以致于见到迎面而来的他,竟没马上认出来。 不过,一声“本王”令她很快就搞清了状况。撇去青王,如今太子告病,怀王c五皇子又办差未归,所以说,几位成年皇子当中,唯有她的夫君在京。 俯身行礼,她一个踉跄,膝盖磕在石子路上。 君凌逸好整以暇地瞧着:“王妃何以行如此大礼?” 若冰懒得回嘴,顺势跪坐下来去揉膝盖。 “你嘀咕什么?”君凌逸皱眉。难得见她露出憨态,他在保持警觉的同时亦起了探究之心。不过,对方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依旧垂着头不言语。“本王问你话!”他不由拔高声音。 这回,若冰总算有了反应。只见她抬起头,醉眼朦胧地嘟哝了一句:“我记得,刚才他明明穿的宝蓝色。” 君凌逸怔住,待咀嚼出话中含义,他的脸色登时一沉:“王妃的意思,是在怪罪本王么?” “妾不敢。”这么一闹,若冰的酒算是彻底醒了,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疏离与恭谨。 君凌逸冷哼,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半年来冷眼旁观,她倒是安分守己c宠辱不惊。下人嚼舌她置若罔闻,妾室恣意寻衅怏怏而返,他的刻意刁难也给不软不硬地碰回来。不见得有什么能耐,却每每都可以恰到好处地化解危机。不敢,好个不敢。正欲发作,忽听不远处传来草木窸窣声。 秦素桐看着一跪一站的两人,不觉有些尴尬。 “是弟妹啊。”君凌逸神色稍缓,复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的人,兀自转身离开。 见人走远,秦素桐忙上前将若冰扶起,一边拂去她裙上尘灰,一边拧眉嗔道:“真不该让你沾酒。看看,满脑子浆糊!” 若冰讪笑,只得连连告饶。 两人到了前厅,君凌逸已然落座,半张脸隐在背光处,一手执酒,一手轻叩桌沿,形容淡漠。几名女眷面面相觑之余神色各异。 帝都有句话:城东兰叶径,城西李桃园,婆娑郁姿影,清风摇翠环。其中,“兰”说的是宣武都尉柳谦之女柳若雪,“桃”说的是太傅秦勉之女秦素桐。此二人瑰姿艳逸,前者以七步之才名满京华,后者以蕙质兰心艳冠群芳。 昔君未娶妻妾未嫁。一个是俊逸王侯,一个是名门贵女,青梅竹马,人人都以为,秦素桐会成为凌王正妃。岂料天意弄人,一道婚旨,她嫁予五皇子,他被迫另娶。王妃是柳家幺女,圣上钦定。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老皇帝越过柳若雪而执意指了这个破了相又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或许是一时糊涂,或许是故意示警,又或许,只是搞错了。 总而言之,这场婚姻成了全帝都的笑话。 淑宁看着暗流涌动的三人,极轻地“哼”了一声。他俩的过往她略有耳闻,所谓空穴来风,她相信君凌逸对秦素桐绝不止于朋友之情。可那又如何,她已为人妇,夫君还是他最亲的兄弟。思及此,她嫣然一笑:“妾敬爷,敬姐姐。” 君凌逸喝得爽快,若冰却是不动。 “姐姐?”淑宁捧着酒盏,试探性地看了君凌逸一眼。这是个极容易令人动心的男人,虽形容慵懒,却无形中透出犀利与霸气。从大婚之夜的态度看得出来,他有很好的忍耐力,但底线,她不知道,所以,她需要试探。 “对不住,我不会喝酒。”若冰实话实说,不过听在旁人耳里便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秦素桐有心解释,可惜收效甚微。无法,她只得道:“四嫂酒量浅,淑妃若是不介意,素桐代饮如何?”话是对淑宁说的,可眼神一直看着君凌逸。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她赌的只是他的不忍。 果不其然,暗影里的男人微微皱眉。 “好了,淑宁。”君凌逸起身走到若冰跟前,脸上突如其来的笑容令她没来由绷紧了身子。她下意识想逃,但下一刻,手腕被人擒住。奇异的热度透过掌心传至胸口,火烧火燎地难受。 “你——” “既然如此,本王就代她喝了,省得到时候一糊涂,连夫君都认不得。”君凌逸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浓郁的酒香在鼻息间氤氲开来。若冰别开脸,但很快又被人扳正。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的眼睛,似笑非笑,似讽非讽,仿佛猎豹瞧见了顶好的猎物,那才真正叫做——挑衅! 她忽然笑了起来,任由君凌逸搂着自己步出前厅。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多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 眉妩院的管事瞧见他俩,不由瞪大眼睛,一揉再揉。其他人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堇色轻手轻脚带上房门,临别还不忘挤眉弄眼暧昧一番。 若冰哑然失笑。从君凌逸的角度,正好看见她的侧影。宝钗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整个人,仿佛从水墨画中走来。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转移视线去看其它。 半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踏进眉妩院。院里有淡淡的兰芷幽香。中规中矩的摆设,一如那个女人,凡事总是刚刚好,刚好明哲保身又不现于人前。 君凌逸负手逡巡,目光最终停在床头那本《女诫》。随意翻了几页,他语带嘲讽:“你也看这个?” 若冰低头:“妾蒲柳之姿,身无长物,不求讨喜于王爷,却也不能辱没了皇家。” 冠名堂皇的一番说辞,听得君凌逸心头火起:“身无长物?本王怎么瞧不出来。若我猜得不错,大婚之夜本王纵是想走也走不成吧?”迷香已燃,“落红”也早早备下,她分明是挖好了坑等着他往下跳。 若冰没有否认,只敛衽一礼道:“王爷恕罪,妾也是迫不得已。” “哼。” “以己度人,倘若那夜爷当真拂袖而去,妾又该如何自处?夫妻本一体,后院平和,爷才能高枕无忧,不是么?” 君凌逸眸光骤深,正要说话,忽听院外有人喧哗。若冰召来堇色一问,才知是芷蘅院那里来了人。 “王爷,方才娘娘回屋便腹痛不止。请了大夫来瞧,说是,说是大约有喜了。”秋澜卖了个关子,眸中是掩不住的得色。凌王子息单薄,唯一一子自小体弱,其母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常侍,产时落下病根,挨了没几月便去了。若淑妃顺利诞下麟儿,届时母凭子贵 一时间,众人喜忧掺半,心思各异。 望着君凌逸的背影,堇色捏起拳头,嘟着嘴做了个鬼脸:“呸呸呸,没礼貌的家伙,走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不就是肚子里多了块肉么,瞧他宝贝的。再说了,这生不生得下来还不一定,生下来了还不定是男是女呢!哎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忙捣住嘴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 “放心,没人听见。”若冰体贴地倒了杯水,示意她继续。 堇色反倒不好意思,缄口改明骂为腹诽,讪笑几声便回房去了。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若冰将身体埋进软榻,冲着珠帘熠熠光影微微一笑:“里面的,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题外话------ 男猪一只,求人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两只狐狸(一) 随着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屏风后忽的钻出一个人来。那人绯衣墨发,面容清俊,勾着桃花眼直对着若冰叫“卿卿”。 “怎么,阿姐那里又碰了钉子?” 柳七顿时耷拉了脑袋,极不自然地咳了几声。 若冰笑得更欢。谁能想到,三年前惊鸿一瞥,这大名鼎鼎来无影去无踪的采花大盗,对柳若雪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俗话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为掳美人芳心,柳七是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信念,真可谓煞费苦心机关算尽。 可惜,这世上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小三儿,不如我帮你支几招?” 很诚恳的笑容,却看得柳七心里发毛。 当年,是谁说“兵者,诡道也”?可怜他数九寒天捧着《孙子兵法》秉烛夜读,什么苦肉计c空城计c反间计轮番上演,最后除了一记白眼,佳人根本对他视而不见。 当年,是谁说“烈女怕缠郎”?他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人家道了一“俗”字;他送锦帕,上绣“横也丝来竖也丝”,人家丢出一“滥”字。终于,佳人的丫鬟前来开门,在他心花怒放受宠若惊以为苦尽甘来之时,慷慨地泼出一盆洗澡水。 他狼狈不堪,而给他出主意的某人却在屋里笑得打跌。 失败,真是失败! “喂,你别老小三儿小三儿地叫成不成!”柳七闷声道。 若冰自然不依:“咱们仨你是老幺,叫你小三儿有什么不对。——要不,按你家的排行,叫你小七也行。” 小七,小气。 柳七翻了翻白眼。多次抗议无效,他算是彻底认命,谁叫他比她小,虽然只差几天而已。所以,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尤其是像她这样看似无害的女人。 “真怀疑你把刚才的火气都撒到我头上了。——哎,小卿卿,这凌王虽不比我俊,但也马马虎虎,莫非是有什么隐疾?”柳七两眼放光,露出极古怪的笑意。 若冰被他天马行空的想象惊到,一口茶卡在气管里,登时咳得脸都红了。“人家儿子都三四岁了,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柳七若有所思地点头:“倒也是。——可这就怪了。据我所知,皇帝对凌王还不错,怎么忍心让一朵鲜花插在呃,那个什么上。” 柳七毫不避讳,并没觉得此话有何不妥。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而今的习以为常,三年来,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因此露出任何哀伤与自怜。不过这次,若冰没有笑,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卿卿,皇帝有没有见过你?” 若冰摇头。 “那云相呢?” 若冰想了想,还是摇头。 柳七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卿卿,这事儿不简单。” “凌王文武双全,阿姐才名在外又待字闺中,可圣旨上白纸黑字写明是我,就连云相也极力促成此事,偏偏两家还没有私交。——小三儿,这些我都知道。” 柳七沉默,良久方才苦笑:“只要你想走,没人拦得住你。——卿卿,你在玩火。” 火么?她笑了笑,拔下发簪挑去过长的烛芯,然后缓缓握紧。皮肉渐渐生出些许灼痛。那些很久以前似曾相识的亘古哀愁,借由某些特别的场景,潮水般随波而来。 “柳七,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结!” “所以今天,你唱了这么一出?”柳七恍然大悟,继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我在酒里放巴豆你也知道?” 若冰笑得狡黠。她天生对花香敏感,方才酒宴,她闻到柳府后园独有的蕙兰馨香。柳七夜夜登门,自然而然便沾了那味儿。至于淑宁酒里的巴豆,她倒真是不知。只便宜了芷蘅院那位,因祸得福,若喜脉是真,怕是日后有的心烦。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将计就计。所以,我需要君凌逸对我的兴趣,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成为他的棋子。——小三儿,日后你可千万多担待。”若冰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柳七习惯性地点头,略一咀嚼便发现不对。“喂,我什么时候说要帮你?!”他咬牙切齿地嚷嚷,这稍一大意,就险些被她绕进去了。 若冰笑意更深:“迷香是你给的,巴豆是你下的,就连那鸡还是你宰的。我招他三回,回回都有你份。小三儿,你早就上了贼船,现在才想着跑,告诉你,迟了!” 柳七欲哭无泪,半晌方挤出四个字来:“卿卿,你狠!” 最后的最后,他是怀着幽怨的眼神走的。临走时那一瞥,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那晚,若冰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她又回到了多年前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趴在宽大的书桌上打盹,然后一觉醒来,满目滔天的火光毒蛇一般缠上她的手足。喧闹的人声,杂沓的脚步,渺远而空洞地漂浮在世界的彼端。她出不去,他们进不来。 睡睡醒醒,梳洗已是巳时。看着镜中女子略微浮肿的眼睛,若冰自嘲地摇了摇头。 “王妃昨日歇得不好?” 君凌逸眯着眼睛倚在门边,暗青色的朝服,背后是斑驳的树影,细碎的阳光漏了几丝在他肩头,衬得他的笑容极不真实。 他是个很耐看的人。相比柳七,君凌逸的眉目多了几分刚硬与淡漠。 无事不登三宝殿。若冰起身揖了一礼,然后等他开口。 君凌逸本想说淑宁有孕之事,见她这般忽然又没了兴致,只是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承认,她有一双极美丽的眼睛,即便是生在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上,也丝毫无损它的光芒,平静的,从容的,甚至带着些许锐利与挑衅。不可否认,那一瞬四目相对,他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兴奋。曾经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东西忽然颠覆,这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或许,他该好好看看他的王妃。 君凌逸很快离开,一如他的出现,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个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 时近傍晚,管家遣人来催,说是凌王与淑侧妃已在马车候着了,还请她动作利落些,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堇色的脸当即黑了:“小姐,他,他怎么这样?!” 若冰的脸色也不好看。原来这就是他刚才的来意,虽不知君凌逸为何改变主意,但若是就此想看她的笑话,恐怕要令他失望了。 “堇色,咱可千万‘仔细’了打扮,替王爷挣些脸面!” 若冰故意磨磨蹭蹭,在来人三催四请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然后趁着君凌逸发火之前,假意诚惶诚恐道:“爷恕罪,妾头回进宫,穿戴难免上心了些,想着莫忘人笑话了去。这不,才用了午膳,妾就开始拾掇。” 见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偏他又不能反驳,君凌逸大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原先选了缕金百蝶穿花那件,首饰都配好了。可堇色那丫头一瞧,硬说不好不好,这不,临出门又给换回来了。”说到这儿,若冰故意扯着衣袖看了又看,整了又整,时不时说些有的没的,末了还不放心地问,“妹妹,你瞧我这身合适么,可有哪里不好?” 淑宁见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憋笑,抿着嘴连连道“这样就好”。 约摸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宫门。三人很有默契地缄口。 透过帘子,若冰看见花团锦簇中鳞次栉比的殿宇回廊,檐牙高啄,甬道绵长。富丽堂皇的颜色,却没来由叫她觉得冷。 这时,一阵马蹄声过,她望进男人深沉阴鹜的眼。只一瞬,就马上错了开去。他是无心,她是有意。 到了浮翠园,内侍引他们入席。 这是为怀王和五皇子办的洗尘宴,人不多,只有少数要员和皇亲内眷。但无一例外,若冰受到了人们的注目礼。 “四弟,淑宁。——哦,这位便是弟妹吧?” 略显戏谑的声音。 若冰回头一看,却是刚才擦肩而过的男人。 听称谓,该是怀王。 她不动声色,只是以探询的眼光看向君凌逸。 “三皇兄。” 若冰跟着叫了。 怀王一笑:“四弟也真是,老把弟妹藏在家里,害我闹了这么个笑话。——弟妹初次进宫,回头叫四弟带你走走,‘清辉亭’的景致可是不错。” 君凌逸脸色微变。淑宁也颇为尴尬,暗暗扯着他的袖子叫了声“表哥”。 怀王似是无所觉,直到秦素桐出现,这才略微有些收敛。 “三哥,四哥。”君宸逸尾随而至,对众人一一见礼。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秦素桐想打圆场,却听不远处传来皇帝清道的鞭响。 若冰随众人跪了,因为低着头,所以只看见一角明黄缓缓而过。 皇帝走上御座,示意众卿平身。 一番寒暄,有人开始将话题引至今天筵席的主角。什么怀王锐敏通达,五皇子仁心仁德,陛下英明神武,听得皇帝眉开眼笑。 “此次水患,三弟和五弟确是功不可没。” 说话是当朝太子。九毓冕,紫公服,通犀金玉带,因在病中,说话时嗓音略显喑哑,面容清减不少。 皇帝“唔”了一声:“老五好办。按规矩该是行了冠礼再行敕封,如此,早些给你也无妨。——老五哪,你自个儿想想,要个什么字好?” 话音刚落,便引来一片惊诧之声。自太祖建国百余年来,得此殊荣者不过两人:一位是正德朝十四岁为将率军东征的二皇子允睿,受遗命登基称帝;一位是显庆朝以弱冠之龄八斗之才而辩得千鹰诸臣哑口无言的八皇子子昭,期年后入主东宫。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倒是几位当事人面色如常,不郁不喜。 君宸逸想了想:“回父皇,儿臣觉得‘宸’字甚好。” “‘宸者,天地之交宇也’,果然妙哉!”皇帝连连称许,不过他很快又犯了难,“老五赏完了。这老三,朕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给的。” 怀王忙撩袍跪倒:“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职,岂敢要求奖赏。” “那不行,赏了老五不赏你,人家该说朕偏心了。”皇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自方家那闺女去后,你府中正位也空了近半年,择日不如撞日,朕就为怀王府择个女主人如何?” “但凭父皇做主。” 皇帝笑了笑,眯着眼睛扫了一圈,然后将目光放在若冰身上:“‘城东兰叶径,城西李桃园,婆娑郁姿影,清风摇翠环。’——这素桐嫁了老五,不如柳家闺女就指给了你吧?” ------题外话------ 男猪又一只,求人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两只狐狸(二) 没有人说话。 原来,皇帝不是不知道柳若雪。 看着他狭长且带着笑意的双眸,若冰忽然感到了凉意。 皇帝开始唤她的名字,又以老眼昏花为由示意她进至跟前,态度亲昵地问这问那,还频频点头,最后甚至舍不得放她回去,硬是向君凌逸讨了几天。 “想不到柳谦一介武夫,倒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夫人,还好福气得了一双灵透的女儿。——云相啊,你瞧瞧,朕挑的儿媳多标志,真是越看越喜欢。” 云慎远笑眯眯地点头。 众人彻底傻眼。有的一口酒就这样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去。年纪大的开始摇头,心想这皇帝到底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连眼神儿都不行了。 “若冰啊,老三那件事儿,你觉得怎么样?——诶,你笑什么?” 若冰急忙告罪:“这婚姻之事,父皇不问家父,不问家姐,怎么倒问儿臣呢。” 皇帝哈哈大笑:“是朕糊涂了。如此,等柳卿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好了好了,朕也乏了,你们继续。” 皇帝的提早离席,使得若冰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美酒佳肴依旧,她却忽然失了胃口。又见淑宁与君凌逸相谈甚欢,更觉无趣,索性悄悄退了出来。 禁宫的夜有两种,要么灯火辉煌衣香鬓影,要么静谧非常形单影只。 坐在亭中看不远处的觥筹交错,她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不经意抬头,匾额处模模糊糊“清辉”二字蓦地刺痛了她的眼。 早年秦素桐随父入宫做长公主伴读,怀王与凌王便曾在此处为了她大打出手。虽说当时年少懵懂清狂,现在想来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口角,可看在长辈眼中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以至于多年之后,仍有人拿那事玩笑,连叹可惜。 “王妃可是在怀念旧事?”云慎远缓步而来,目光炯炯。 若冰敛衽一礼,四两拨千斤道:“云相自己都说是旧事了,旧事代表过去,人却总要向前看的。” 云慎远笑意不减:“陛下似是很喜欢王妃,此次又为令姐指婚,这姐妹成连襟,实乃佳话。” 若冰道:“那也是陛下看的云相薄面,才对若冰另眼相看。若冰蒲柳之姿,能嫁凌王,可着实要谢谢云相。” “王妃客气。”云慎远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人是陛下选的,老夫不过顺水推舟。早年苏解元提到你,只用了四字作评——惊才绝艳。” 是的,惊才绝艳。 然,这个曾经一夜之间冠盖满京华的女子,随着十年前滔天的火光,迅速窜起又迅速归于沉寂。 “再说,老夫也很欣赏柳都尉为人。改日得空,定要再次登门拜访。”云慎远虚揖一礼,告辞离开。 若冰坐了一会儿,确定与前者隔开一定距离,这才原路回返。经过第一个拐角的时候,她下意识停了脚步。 “爷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王妃也是?” 若冰点点头,故意忽略他眼中的犀利。君凌逸也不点破,只淡淡嘱咐了些宫中之事。 淑宁见他俩一道回来,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怀王眼尖,立刻心领神会拉了君凌逸过来。这厢兰妃在说淑宁儿时糗事,乐得几兄弟笑作一团。淑宁又羞又气,想打又打不着,只得一个劲儿往君凌逸怀里钻。 其乐融融的景象,若冰却有意无意被排除在外。 筵席在热闹中收场。君凌逸回府,她则去了兰妃的秦芳阁。 兰妃是个温婉明慧的女子,没有因淑宁而心存疏远,也没有因皇帝而刻意笼络,一如她对所有人的态度——高贵不乏亲和,笑意芊芊,进退得宜。 皇帝没有立即宣召,若冰抱着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也极少走动。 三天之后,这样的平静有了转变。皇帝似是突然想起她这么个人来,频频遣人来请。表面上看,皇帝性子随和,也不大计较规矩。不过伴君如伴虎,若冰仍是小心翼翼,凡事斟酌细致了才答。 聊天的话题很宽泛,但最多的还是围棋。皇帝似是迷上了这东西,每回见他,都专心致志埋头在棋盘里,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 这天,若冰来到忘笙亭,却远远地听见有人叹气。近前一看,才知除了皇帝,里头还坐了一人。那人缁衣广袖,眉目含笑,不是君宸逸又是谁。 皇帝见她来了,不由分说硬将人摁在自己的位子上:“来来来,你替朕下。这老五都连赢两盘了,事不过三,若冰,你可得争口气。” 若冰微一颔首,在尚未进入混战的棋盘上轻轻落下一子。如此你来我往大半个时辰,局面进入焦灼状态。他步步为营,她以退为进,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皇帝笑道:“平日与朕下棋,虽说赢多输少,可也占不了多少好,怎的今日倒与老五打了个平手。老五可比朕强多了。” 若冰听不出他话中真意,又看君宸逸双目澹澹,一时失神顾此失彼,没多久就兵败如山倒。 皇帝笑得越发厉害:“才夸你两句,这就闹了笑话,看来以后还是夸不得。——愿赌服输,老五,说吧,想要什么?” 君宸逸想了想:“今日内子生辰,她又素来与四嫂投缘,所以儿臣想请四嫂过府一叙,晚些时候再她送回来。” 皇帝不禁笑骂:“好你个老五,倒是长本事了,这早早下了套,就等着朕钻呢!” “儿臣不敢。” “不敢?你认得倒顺溜!依朕看,这老四也跑不了。媳妇儿是他的,自个儿急了倒让做弟弟的来要。得了得了,看在秦丫头和柳丫头的份儿上,朕也懒得管你们年轻人的事儿。”皇帝忽然松了口,对着若冰笑眯眯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留了你五六天,老四是该上上心了。既然如此,晚上你就先回府吧,过几日行猎,咱们再接着聊。” 若冰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但还是恭恭敬敬应了。 皇帝极满意地点了点头,临走前那一瞥,令她想到了一种名为“狐狸”的动物。 回府已是酉时。秦素桐看见他俩,惊讶之余是掩不住的欢喜:“我不过就是说说,你还真把人带回来了。——顺儿,赶紧添个凳子,加副碗筷。哎,还有,叫厨房添道虾包儿来。” 秦素桐这般热络,若冰倒有些不好意思,可一看到君凌逸的臭脸,她心里那丁点儿内疚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她没有明目张胆地瞪回去,只是自动将某人过滤。 于是,她没跟他说话,他也不主动与她搭腔。秦素桐再三制造机会打圆场,结果谁也不领情,要么转移话题,要么装傻充愣。 “四哥,你看若冰” “弟妹生辰,我敬你。” 君凌逸率先举杯,若冰也难得默契地跟上,再来是君宸逸。 秦素桐后半截话被生生卡回喉咙,颇有些哭笑不得。“这哪里是祝酒,瞧我好欺负不是?——还有你。”她转头看向若冰,“刚才不知是谁对某人爱搭不理,现在倒好,立马儿一个鼻孔出气了。就你那酒量,这一杯下去,指不定撒出什么疯来!” 若冰笑嘻嘻道:“寿星最大,纵是醉死了,我也不能扫兴。是吧,爷?” 君凌逸的手抖了抖,虽然他对她不甚了解,但这种算计的笑容他并不陌生。果然,那女人又继续道:“听说,府上新酿了十斤梨花白。” 秦素桐狐疑地看了君宸逸一眼:“绕了半天,原来是眼红这东西。去年柳姐姐生辰,总共一斤梨花白被你抢去大半,结果醉得一塌糊涂,又是哭又是笑,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那小厮把你敲晕了送回房的。” 若冰“啊”了一声,有些反应不过来。 秦素桐摇摇头:“喏,就是那个叫小三儿的,柳姐姐拉不住你,便叫了他进来。没想到清清瘦瘦一个人儿,力气倒挺大。” 什么?!若冰差点把茶喷出来。她几乎能想象柳七在背后没心没肺偷笑的得意样儿。可恶,她说怎么第二天醒来脖颈酸痛,敢情是这小子下的手,亏他还一本正经讲了大堆疼痛转移理论。这一瞬,她有想把某人大卸八块的冲动。 秦素桐不知她心思,只当她是脸皮薄,笑了笑便不再提:“瑶光,去把里头备好的东西拿来,今儿若是不依了她,怕是要被怨上一辈子。” 若冰一听梨花白三字,立马把刚才的不快抛诸脑后,巴巴望着酒盏,然后迫不及待抿了一口,恨不得尽数吞下肚去。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这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梨花白喝到后来就变了味儿,酒劲一阵一阵地往上涌,然后“咚”地一声没了意识。 “坏了瑶光,你拿了什么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初次交锋 若冰又醉了,足足三天三夜,醉得是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君凌逸已随驾去了西山围场,堇色则是一副见到怪物的表情。 “小姐,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回来的?呃,我是说,这之前有没有发生比较那个什么的事情?” “没印象。——怎么,有问题?” “没有没有。”想起那日君凌逸送若冰回府时衣衫微乱的诡异,堇色连连摆手,“小姐,那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若冰认认真真想了想,继而又是胳膊又是腿地活络了一圈儿,除了躺久了有些乏,倒是头不昏眼不花。堇色暗暗松了口气,可没多久,她那脆弱的小心肝儿又被某人一声惨叫提到了半空。 “堇色,我饿” 结果,当晚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只烧鸡,两碗米饭,三盅燕窝,四碟小炒尽数吞入肚中,然后又因暴饮暴食闹得肠胃不适彻夜难眠,以致于次日醒来精神不济眼圈浮肿,看见油腻的直犯恶心,马马虎虎吃了几口就叫人撤了下去。 如此举动,不止堇色,就连院里的丫头也频频侧目,神色怪异。这不,傍晚若冰才进园就遇着了俩。她发誓,她不是故意要听的,纯粹是一时凑巧加无聊再加那么丁点儿的好奇,奈何运气太好,头回听人壁角就成了人家口中八卦的主角。 “听说王妃这几日胃口不好,你说,咱要不要备几个点心预备着?” 瘦瘦高高的女子道了声“笨”:“什么胃口不好,依我看,八成是”她压低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惊得那身量较小的女子瞪大了眼睛,若冰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见自己的话达到了效果,她颇有些得意:“你不知道,那天咱们爷抱着王妃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那暧昧劲儿。喏,爷的这里还青着呢。” “那咱们眉妩院不是有盼头了?——可这才几天,没那么快吧?再说,再说王妃她” “话是这么说,可主子的心思谁猜得准。从前听人说书,有个词叫,对,‘暗度陈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对上眼了。何况,这喜欢不喜欢,宠不宠的也就是爷一句话你看芷蘅院那位,进门两三年了,直到这会儿才有动静,我看也不是个有福的主儿。虽说爷也挺上心,可这怀胎十月,日子久着呢,出不出的来,是男是女,谁又说得准。” “嘘。姐姐,你轻点儿。不过话说回来,上回我出府遇着一相士,说咱们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克生,这才人丁单薄子息不旺” 两人慢慢扯了开去,丝毫没有发现周围异样。 若冰在原地站了会儿,等她俩走开,这才从躲藏处出来。这么一闹,她散步的心情去了大半,正要折返,却见眉妩院的婢女慌慌张张跑过来,然后对着她如此这般一番耳语。 徐常玉是么?很好。 若冰在主位坐下,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确是明眸善睐c秀色可餐。 徐常玉见是她,忙率众敛衽行礼,脸上是略带挑衅的笑容。 若冰还以微笑。既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对于她的来意,她自然知晓。可惜,她到底过于急躁,出头的椽子先烂,看来君凌逸的女人还是太少或者说藏得太好,以至于入府一年的她尚且不知这个浅显的道理。 若冰的目光在堇色红肿的左颊顿了一顿,然后很快地挪了开去。“这位妹妹是——”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旁边有机灵的女婢立刻将徐常玉的身份背景简单道来,她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瞧我这记性,原来是‘徐常侍’,诶,常侍的手怎么了?堇色——堇色,你的脸怎么也伤了,还一道一道的,莫非我这院里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徐常玉的脸绿了又黑。 柳若冰进门半年,平日深居简出甚少得见。府中物事,名义上由她做主,实权却仍握在淑宁手中。对于这位王妃,除了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唯一的印象,大约就是沉默寡言c恭谨刻板。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出身平平,才貌平平的女人,突然在后院掀起了波澜。先是秦素桐的公然回护,再是皇帝的莫名青睐,就连凌王也突然另眼相看,这样的转变,着实令人应接不暇,破费思量。 于是,有了她今日的登门,一来探底,二来示威。可惜,情况似是不大乐观。她所以为的平庸女人竟暗藏刀锋,这一口一个常侍,分明是看她不起,一句不干净,摆明了是指桑骂槐。既如此,那她也没必要客气。 “阿碧。” “是,主子。” 那唤名阿碧的女子瞅了眼堇色,添油加醋地将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大抵就是指责她院里的婢女笨手笨脚,伤了她主子的青葱玉手。末了还酸溜溜来上一句,说什么凌王最爱听她主子的琴,近日谱了新曲,可惜练不了了云云。 若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表情甚淡,看得阿碧不知所措,喏喏不敢再言。最后还是徐常玉耐不住性子:“姐姐,您说这事儿” 话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不知为何,她觉得脖颈处有些痒,似是有什么细细小小又毛糙的东西在挠,想唤阿碧来看,可碍于面子又没好意思说破,好在没多久就消停了。 徐常玉吁出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物事上。这厢堇色已低头跪了,若冰只说要她自个儿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再起来,言语中虽无苛责,但也没有护短的意思。 徐常玉见好就收,心知闹大了她也占不着理,反正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再跪上几个时辰便也罢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顿时又好起来,连带着入口的茶都觉得清润许多。 可惜,这如意算盘到底是落了空。莫名其妙地,先是后背痒,再是肚子痛。起先她还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便暗暗拽了拽阿碧的袖子。 阿碧附耳过去,半晌没听着言语,正纳闷,却见自家主子手护小腹,面色不佳。莫不是——有了?阿碧眼珠一转,喜上眉梢,也顾不着堇色,忙率众七手八脚扶了人回去,一边遣人去请大夫。 大夫心急火燎地来了,诊断的结果却很是令人失望。至少,阿碧是彻底蔫了,至于徐常玉,卧房茅厕来回跑,早拉得手脚疲软几乎虚脱,再眼睁睁看着那名为“蜘蛛”的动物大摇大摆爬出领口,身心受创,连着几日寝食难安。 “小姐,你是没看见,现在人经过西院都这么走。”堇色捏着鼻子,作出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若冰睨了她一眼:“好了伤疤忘了痛。——平时就数你机灵,怎么人家打你,你也不知道躲?” 堇色有些委屈:“我以为她不敢,没防备,这才叫人钻了空子。——小姐,这么无礼的家伙,为何不趁机将她撵出府去,省得她日后记仇,在王爷面前反告咱们一状。” 若冰笑了笑:“你觉得徐常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漂亮,心高气傲,却不够稳重。” “这就是了。”若冰点头道,“以她的性子,出了这等有损颜面的事,瞒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闹得尽人皆知?纵是漏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到旁人耳里,这没凭没据,谁敢公然说咱们的不是。凌王府里的女人,个个都是人精,我今儿使计撵了徐常玉,非但自己得不了好,还白白为他人作嫁。所以,留着她,总比往后再来一个陈淑宁要好。陈淑宁虽不过二流角色,可总比徐常玉这种不入流的强。” “可这么一来,岂不是把小姐自个儿也卷了进去?” 半年的韬光养晦付诸东流,所有的平静尽数颠覆。自此,庙堂之争,后院钩心,她再无法置身事外。悔么?悔,可她别无选择,在那夜她对上他的眼睛,便已无退路。 “小姐?” 久久没得到回应,堇色上前一看,这才发现若冰躺在榻上睡着了。她立刻噤声,然后轻手轻脚取了薄毯替她盖上,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屋子又静下来。夕阳的余晖中,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近子夜,京中府宅灯火已熄,偌大的帝都,唯有城北永宁巷衣香鬓影,人声鼎沸。 柳七美人在怀,薄酒入喉,好不惬意。这时,窗外传来两声轻叩,紧接着一袭青衣踏月而入。屏退二女,他倒了一杯花茶掷了过去,那人稳稳接过喝了,然后顺势往软榻一躺。 “怎么,大晚上跑到我这儿睡觉,是王府的人苛待了你,还是卿卿想念玉树临风檀郎玉貌的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暗涛汹涌 若冰“哼”了一声:“是啊,你这里床又大又软,美酒佳肴红颜如玉,真真舒服,改天定带阿姐来见识见识。” 柳七干笑:“我这不是为了卿卿你嘛,否则这等烟花之地,我怎么可能进来。” “是——吗?” 柳七连连点头,然后献宝似地把几个热乎乎的油纸包推到她跟前:“你看你看,天香楼的乳鸽,灵椒巷的虾包儿,知道你装睡辛苦,我专门去买的。” 若冰撇撇嘴:“你又知道。” “那是。你这人虽然酒量不好酒品也差,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常醉个半死,一觉醒来也跟没事人似的,偏这回躺了三天,自然有鬼。——怎么,围场里有洪水猛兽?” “洪水猛兽没有,狐狸倒是有两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还不想不明不白死在那里。惹不起,总躲得起。” 云相深藏不漏,皇帝老奸巨猾,两个人,每一个都话中有话,绵里藏针。所以那晚,她选择了放纵。而幸好,君凌逸对她知之甚少,所持有的好奇也仅在起步阶段,否则,以他的道行,她怕是要得不偿失。 “小三儿,此次相府之行可找着美人?” “噗——咳咳。” 柳七喷了自个儿一身茶水,肇事者却一改方才的愁眉苦脸,笑得没心没肺。真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当初年少轻狂,诸事率性而为,听闻二美之名,自然耐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谁想,一失足成千古恨。 “听说云家小子资质平平,两个孙女却是如花美眷,这还没及笄,说媒套近乎的就快踩破了门槛儿,就连怀王都蠢蠢欲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更何况人家姓云。说白了,这就是两块肥肉,你那夫君怕是也存着这心思吧?” 若冰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柳七“嘿嘿”一笑:“忠言逆耳。不过,适龄皇亲贵胄也不少,云慎远没道理让他的孙女做小,除非,是皇帝的女人。——卿卿,你也知道,这太子迟早是要废的。闹不好,有心急的这回就动上手了呢。” 柳七本是玩笑,不想却一语成谶。 君凌逸是被人抬回府的。羽箭贯穿了右肩胛骨,虽及时做了处理,但情况仍不容乐观。御医吩咐静养一月,且期间要忌口忌水戒骄戒躁。简而言之,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内服外用,通通都得注意。 若冰一一应了,阖府上下也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有个问题,于是,送走御医,一屋子女人开始大眼瞪小眼,暗暗盘算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但就是没人支声。最后还是常玉忍不住,怯怯道了一句:“要不咱们轮吧?” 没人反对。主意虽然馊,但还算折中,没人讨得便宜也没人吃亏。算上若冰一共六个,两人一组,三日一轮,不长不短刚刚好。 君凌逸恢复地不错,伤口已开始结痂,气色也好了不少。期间太子和怀王各来过一次,只是没说上几句话就告辞了,倒是宸王常来小坐。其余时候,他便一个人看看书晒晒太阳,倒似个闲散王爷。 这日用过午膳,君凌逸兴致忽起便唤了淑宁下棋,若冰则百无聊赖在一旁观战。说是观战,其实无趣的很,因为局势根本就是一面倒,而且是在某人放水的前提下。 君凌逸大约也觉得没意思,两局过后便不再继续,只兀自抓着盘面上的棋子把玩。过了一会儿,他看向若冰道:“这个你会吧?——收拾一下,咱们来。” 若冰显然有些意外,这几日君凌逸虽不再对她拔剑弩张,但如此心平气和还是头一回。依言坐下,君凌逸示意她先行,且和淑宁一样让了她三子。 第一局,若冰赢了一子半。 第二局,若冰输了半子。 第三局,若冰刚要落子,便被君凌逸阻住:“猜子,咱们下互先。” 若冰没有异议,怎样下她无所谓,反正输赢于她并无影响。 猜子的结果,是君凌逸执黑先行。出乎意料,他的开场竟是“三三,星,天元”。这种布局新且险,尤其是“三三”落子,是被人称为“鬼门”的走法。若冰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又听得君凌逸道:“这样下没意思,不如我们加点赌注,输的人应承赢的人一个要求,如何?” 虽是商量的口气,却丝毫不留转圜的余地。他看向她的眼睛,全然不见刚才的慵懒和淡漠。那一手天元,仿佛一柄利剑,直插入战场中央。——不能退,便只能进。 这一局前所未有的辛苦,不同于皇帝的深藏不漏老谋深算,不同于宸王的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君凌逸的棋风,攻的是勇猛无畏,截的是干净漂亮,带着一股子犀利与狠辣,直杀得若冰溃不成军。于是,才至中盘,她便认了输,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怎么样,要不要继续?”君凌逸戏谑道。 若冰很想点头,无奈技不如人,只得闷声道了句“不用了”。 君凌逸难得好脾气地大笑:“识时务,是个聪明的。——今天就到这儿,淑宁。” 接下来的晚膳若冰食不知味,淑宁也若有所思,三个人,唯有君凌逸神色如常。 过了会儿,御医前来诊脉。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若冰大略看了看君凌逸的用药记录,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放回去,若无其事踱回原处。 当日之事,知情人讳莫如深,所以个中因由,她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君凌逸所说的失手误伤。参加秋狩的大多是王公贵族,虽常习骑射但不至于伤他至此。更怪的是,御医前后用药明明不同,记录上却始终如一。 不过,君凌逸不戳破,若冰自然也乐得糊涂。如今,皇帝意态不明,云相隔岸观火,怀王步步紧逼。怀王是贵妃苏氏所出,母族殷厚,按本朝“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规矩,太子被废,他上位的可能性最大。两相比较,君凌逸就逊色许多。因此,在于己不利的状况下,这极有可能是他将计就计,以退为进之法。 想着,若冰又不由看了君凌逸一眼。四目相对,他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她微觉忐忑略显不安。那种眼神,莫名地让人有种心底秘密被看穿的无力感。 过了会儿,淑宁领着太医出去,婢女也跟着退下。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突如其来的安静令若冰很不自在,绞尽脑汁想出的话题在君凌逸爱搭不理的“嗯”“啊”里无疾而终,连带着她为离开找出的借口也烂在了肚子里。 百无聊赖,若冰在桌上随意拣了本书看。这书说的是天羽各地的风俗民情,她本是拿来打发时间,不想后来竟入了迷,回过神来,君凌逸已侧身朝里躺下了。 若冰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确定没有反应,这才轻手轻脚去取覆在他脸上的簿册。簿册里夹着一张半旧的花笺,上面抄着东坡的半阙《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是秦素桐的笔迹。 若冰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她重新把东西收好,然后和衣在外侧躺下。 是夜,若冰睡得很沉,似乎每次与君凌逸同寝,她都会莫名其妙安下心来。朦胧中,有人轻抚她紧蹙的眉心,以及横亘了半个后背的可怖疤痕。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君凌逸用过早膳,此刻正倚在榻上看书。想到自己鸠占鹊巢,若冰有些不好意思,正琢磨着是不是过去打个招呼,这厢君凌逸已然抬头冲她扬了扬下巴,道了句“早膳在外间”便又重新把视线落回手中的簿册。 见他这般专注,若冰好奇之下不由多瞧了几眼。女,诫?《女诫》!她的脸黑了又红,也顾不得穿鞋,张牙舞爪就扑了过去。不过很快,若冰就泄了气,因为让君凌逸目不转睛盯着的正是某年某月某一日,柳七心血来潮在末页画的那只乌龟王八。 伸出去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若冰干咳两声,逃也似地去唤堇色,然后一动不动由她摆弄。 “小姐,你看这样行不行?”堇色看看若冰,再看看君凌逸。前者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后者则无甚反应,只是从妆奁里又挑了几支翠翘钗环出来,道:“一会儿要进宫。” “哦。”若冰没有多问,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的时候,君宸逸正在禀报西陵筑坝一事。此次江淮泛滥,官府虽及时作了疏导和转移,但损失依旧惨重。朝廷先后两次拨款,这才勉强顶了过去。不过,这毕竟不是长远之法,治标不治本。 “父皇,大致就是这样。” 皇帝点了点头:“那你就掂量着办。虽是督工,可也马虎不得。——唔,凌逸,不如你亲自跑一趟。反正是个闲差,那边的人脉你也熟。不过不急,再过个十天半月不迟,伤还是要养好的。否则这一个伤一个病的,府里还不乱了套了。” “是,儿臣知道了。”君凌逸恭声称喏。若冰想到那日醉酒事件,不由有些心虚,忙也跟着应了。 皇帝似是猜到她心思,笑眯眯道:“无妨无妨。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朕也是一时兴起,围猎那种事,你便是去了也要闷的。如今,可大好了?” 若冰道:“谢父皇关心,已经无碍了。” 皇帝大笑:“那便好。既然如此,索性你就跟着老四一道,散散心,顺便也探探亲眷。听说你娘就是西陵人。” 若冰极其无奈道了声“是”。斜眼打量君凌逸,见他低眉敛目神色如常,她到了嘴边的托词便不自觉咽了回去。 约摸半个时辰,他们几个告退出来。君宸逸因故要去东宫,就在倚玉轩与二人分道。 一路行去,君凌逸默默不语,闭眼假寐。街市的喧嚣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如隔千里。 过了会儿,马车突然停了。 “爷,前头两拨人闹着呢,咱们是等等还是绕道走?”说话的是秦宝,昔年君凌逸的侍读。 “绕过去。”君凌逸头都不抬。 若冰显然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在擦过人群的时候略略朝里瞥了两眼。看情形,似是两边年轻气盛的意气之争。——忽的,那身量较小的锦衣公子转过身来,对着她的方向粲然一笑,竟是艳若桃李c皎若云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如花美眷(一) 出发的日子定在月末。 时值初秋,红藕香残。虽说同行之人若冰不甚满意,皇帝的意图她也琢磨不透,但有此良机正大光明出府赏游,倒也难得。 “爷,前头就是西陵府了,可是去衙里安置?”秦宝请示道。 君凌逸说了句“不必”,尔后看向若冰:“不是说有亲戚在这里么,住哪儿?” 若冰不情不愿指了路,大好的心情顿时去了一半。 西陵陈氏,虽非名门望族,却也是书礼之家。秦宝照着若冰的说辞,稍一打听便找到了具体所在。 若冰没让通报,只是凭着记忆慢慢往后园走。一别经年,府中物事并无多大改变。陈望祖依旧猫腰埋首在花草堆里,依稀记得,那时候他每每就是伸着黑乎乎的手,笑眯眯唤她过去。 “六儿,把那边的钳子给我拿过来。”陈望祖头也不抬,接过东西继续忙活。过了一阵,大约觉得光线不好,他把位置往旁边挪了挪。若冰轻笑一声,很快也跟着站过来。如此反复,陈望祖终于失了耐性:“六儿,我说你你” 他没继续,喉咙似是被什么堵了。暗暗拭了拭眼角,陈望祖使劲儿地去拍若冰的肩膀:“你这丫头,诚心吓我是不是!” “我这不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么。外公,卿卿有没有变好看?”若冰故意转了一圈儿。 陈望祖连连点头:“卿本佳人,自然好看。” 六儿忍不住掩嘴乐道:“老爷,如今两位小姐可都到了,您这寿筵办是不办?” 陈望祖瞪了他一眼,显然心情极好:“办,怎么不办!回头我就写帖子去。——咦,这位是?” “敝姓凌。”君凌逸虚揖一礼。其神情之自然,态度之谦和,根本看不出某人其实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腹诽归腹诽,若冰也乐得保持缄默。当年柳家嫁女闹得满城风雨,陈望祖又素来不喜达官显贵,是以成亲之事她一直瞒着没提。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君凌逸似乎也没有表露身份的意向。 “不知凌公子现居何处?哦,老夫的意思是说,来者是客,若凌公子不嫌弃,敝府还有几间厢房空着。” 君凌逸本就有这个打算,故而也没怎么推辞。陈望祖见他答得爽利,若冰又言笑晏晏,心里头便琢磨开了,看向他俩的眼神也不由变得暧昧。 席间,更是旁敲侧击问起姐妹二人婚事。奈何剃头担子一头热,柳若雪语焉不详,若冰飞快地瞥了君凌逸一眼,干脆来个一问三不知,气得他将炮口对准了柳谦,如此这般又是一番数落。 陈望祖中年得女,诗书仪礼俱是悉心教导。不料,二八年华春心初漾,才貌双全的陈语侬看上了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陈望祖当然不同意,可后来着实拗不过,只好松了口。偏柳谦又不会说话,尽管多年未曾续弦,也一直讨不得老丈人欢心。 “幸好爹爹不在,否则”晚间安置了君凌逸,若冰抱着棉被开始摇头,颇有伤春悲秋之感。 柳若雪被逗笑:“外公就是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没有芥蒂的。毕竟娘都去了这么些年,那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还翻它作甚?外公总怨爹爹的不是,我倒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 “哦?”若冰故意拖长了语调,之中戏谑不言而喻,“阿姐,过了年你可就十八了,那事儿到底有眉目没有?” 柳若雪笑道:“怎么,卿卿想替谁保媒么?” “没有没有。”若冰连连否认,“我就是好奇问问,想着究竟何方神圣能抱得美人归。阿姐才貌双全,我姐夫自然也要玉树临风出类拔萃,千万不能像某人一样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好逸恶劳。虽说,这个某人长得不错,脾气也凑合,对阿姐你,还算有几分真心。” “真心?连名字都是假的,卿卿怎么就确定他是真心?” 若冰语塞。的确,柳七柳七,左右不过是个排行。而其家世背景,她们一无所知。“这么说,阿姐是不喜欢他了?那阿姐喜欢什么样的人?如果——” “如果什么?” 若冰想起那日皇帝有头无尾的指婚,不由怅然,恹恹道了句“没什么”。 柳若雪看在眼里,只道她是思及己身心中郁结,但还是忍不住问:“卿卿,他对你可好?” “就那样吧。你知道的,他看不上我。”若冰也不瞒,大略拣了几件事说,包括君凌逸与秦素桐虚虚实实的过去。 这事柳若雪也知晓,喟叹之余,更多的却是惋惜。客观来说,诸皇子之中,君凌逸算是个中翘楚。而她,若不是早年那场大火,必如苏解元所言,惊才绝艳。“卿卿,你并没有给他机会了解你。——有些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 “阿姐——” “卿卿,我知道你和柳七有事瞒我,也知道你对那次‘意外’一直耿耿于怀。你想借凌王的刀,可我怕那把刀会伤了你自己。卿卿,你还年轻。” “我知道。可是阿姐,我不是君子,做不到以德报怨事过境迁。更何况,这事也不是我们说算就算了的。我们放过他,他却不放过我们。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指给凌王的人偏偏是我!” 柳若雪叹了一声没再接话。 星河璀璨,两人却不约而同失了眠。且连带着好几天,若冰都提不起精神,尤其堇色不在,没个说话消遣的人,心里就更觉憋闷。最后还是柳七看不下去,硬把她从床上挖起来拖出了门。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看着大白天凭空冒出来,又在自家如入无人之境的男人,若冰瞪圆了眼睛。更甚,这丫鬟仆从见了他俩,均目不斜视,一口一个二小姐,一口一个柳公子。“阿姐,他,他——” “我住在陈府。”未等柳若雪开口,柳七已接过了话茬。 “什么?!”若冰不由拔高了声音,显然难以置信。且不说外公那挑剔性子,光是阿姐默许就够匪夷所思的了。再者,既然同住一个屋檐,以他的脾气,这些天怎么连个影子都不见。 似是瞧出她心思,柳七非常官方地‘解释’:“都说西陵风光霁月人杰地灵,在下却无缘一游,实在遗憾,正好近来无事,便抽空过来看看。恰巧半路得遇柳小姐,柳小姐弱质女子,身边仅有婢女小厮二人,总归难以万全。再说,这相请不如偶遇,在下与柳小姐结伴,彼此也多个照应不是?” 若冰“哼哼”了两声,一副“你就掰吧”的表情。 柳七不依:“哎,可不是我耍赖不走,实在是人家好客,一听说我还没找着落脚的地儿,就遣人给收拾屋子去了。” 若冰暗暗抹了把汗。怪不得那日外公瞧着君凌逸的眼神颇为古怪,还旁敲侧击问她俩婚事,敢情是柳七先闹腾了一回,他老人家琢磨着做媒人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人长得确实不错,算得上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再加上一流的做戏功夫,也怨不得旁人中招。 妖孽啊妖孽,若冰腹诽,气闷之下狠狠踩了柳七一脚。瞅着黑灰色缎面上歪歪斜斜映着的鞋印,她顿时心情大好,笑声格外清亮。 周遭人多,这一笑引得众人纷纷回头,细看之下,就再挪不开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如花美眷(二) 邹容远远望着,顿觉眼前大亮。一男两女,男的风神俊秀,女的姿容研丽,刚才大笑的那个,由于背光,只堪堪露出一个侧影。忽的,她似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那姿容妍丽的女子掩嘴吃笑,那风神俊秀的男子更是乐得前俯后仰,面有得色。而这时,他也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相。芙蓉如面柳如眉,可惜,美玉微瑕。虽然瞧不真切,但脸上那块浅褐色疤痕隐约可见。 邹容有些失望,回过神来,君凌逸已去了十步远。他心下一紧,忙也抬脚跟上。 这段插曲,若冰自是不知,此时的她,注意力全放在了致爽阁的高台上。 西陵物阜民丰,素有重文之气。无论是蝇头小民还是官家子弟,无不雅好词赋,善属文者甚众,是以每每科举,进士及第的不在少数,光是近几届便出了一榜眼两探花。乡绅富豪,也爱附庸风雅,兴个以文会友的名头,一来图个声誉,二来攒点人气。譬如今日的茶会,便是本地最大的乡绅何员外出资所办。 与往年不同的是,此次并非纯粹的文试,而是先由人出具上联,半炷香时间,对出下联者方有资格登舟。舟仅有十数,且是清一色的小船,不过能容两三人。对岸竹架已垒,高约五丈。架上并排束着两张卷轴,轴中上联已就。最先抵达并且写出下联者,便是今年的胜出者,而他所对,也将裱于致爽阁嬴柱一年,以作嘉奖。 此等诱惑,引得众人心痒难耐,那厢才放出上联,周遭便一片寂静,间或有人低声议论。 “‘荷风送香气’,倒也规整。”若冰笑道。 “想来卿卿早有佳对,怎的就不去?” 若冰指着陆续上前满面春风的人道:“阿姐不也是么?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赢了也没银子拿,出力不讨好,还不如在旁边看热闹。” 柳若雪笑了笑,继而转头看向柳七:“柳公子呢?不是说要参加今年文举么,想来也是成竹在胸吧?” 柳七不料她故意拿这事儿堵他,一时无言,倒是若冰毫无顾忌大笑出声。柳七行事不羁c最厌拘束,怎可能画地为牢,让那官帽品级套了去。这话摆明了是信口开河诓人的,也就外公能信,偏阿姐此刻又是一本正经,真真有趣。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回小三儿知道滋味了吧?”若冰窃笑。 柳七不好发作,只狠狠剜了她一眼,道了“风泉满清听”五字。 荷风送香气,风泉满清听。 “投机取巧。” “倒也不尽然。”柳若雪说了句公道话,“‘荷风送香气’本就是用了孟浩然的诗,柳公子取他另一句来对,并无不妥。” 得到肯定,柳七略带挑衅地看了若冰一眼。 若冰撇撇嘴:“作诗对对子,阿姐是各种好手,她说好,那总是好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柳公子不仅人生得好,学问也日有所长,倒是我浅薄了。既然如此,柳公子何不也去试上一试,今儿西陵可来了半城的人,若能搏个名头,这举子试即便进不去头甲,进士及第还是板上钉钉的。” “是么?” “当然。”若冰十二分真诚地点头。 见她如此,柳七倒也不含糊,二话没说就应了。“只是——”他压低声音,眯了眯眼睛,“这彩头我不甚欢喜,不如咱们加点注。若是最终无人越得过我,你应我一件事,如何?” 这般干脆,倒弄得若冰心生疑虑,虽面上仍不动声色,心思却已转了好几转。“既然柳公子有此雅兴,我又怎好煞风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不能完胜,你今儿一天就得听我的。” “好。” “如此,我便先去岸边等着了。” “好。” 柳七是和一年轻公子先后上去的。因为隔得远,致爽阁上的状况若冰瞧不真切,只觉那两人似是发生了什么,直到年轻公子登舟,柳七才缓缓抬脚下来。 顺着他的目光,若冰不由多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此人眉目生得极好,清俊中透着些许阴柔之气。许是有所觉,他偏过头,冲着他们的方向微微一笑。笑容温良无害,却又略带挑衅。 原来是他!若冰脑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片段。这少年,不正是那日她与君凌逸出宫回府途中遇着的那个与人起争执的人么? 若冰皱眉,再看柳七,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显然,眼下并非考虑这个的时候,因为比赛开始没多久,他们就落了下风,跟人整整差了一个船身。 若冰自是不急,相反的,她还琢磨着必要时是不是给柳七下点绊子,毕竟赌约摆在那里,输了面上也不好看。 柳七何尝不知她心思,本来以一敌二就有些吃力,现下还要分心提防她,自然无法尽全力。故而待他到时,除了年轻公子和他的侍从,其他人几乎都上了竹架。 ——毕竟,胜者只有一个。 此次茶会,来人大多结伴而行,或同学或好友,平日切磋斗艺,感情虽然不错,但明争暗较向来不少。偏这回改了规矩,硬要两人共组,所以只能勉强。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就各凭本事了。 柳七打量一圈,不动声色地抓了几粒石子,继而警告性地瞪了若冰一眼,示意她别作怪。 若冰好整以暇地在船舷坐下:“你不用轻功,我就不添乱。” 柳七“哼”了一声,马马虎虎算是答应。可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也利落得叫人眼红。再加上越往上竹架越窄,人堵在一处行动迟缓,故而没多久便也赶上了。 略略抬眼看了看,柳七掂了掂手中石子,正要发力,却见最上面两人似是手脚不稳,突然就栽了下来。这不栽则已,一栽可苦了后头的人。因为挨得紧,本就瞧不大清状况,所以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跟着滚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如花美眷(三) 这么一闹,原本焦灼的局面豁然开朗。除却柳七,在原地的也只有褚衣少年和年轻公子那名唤“阿衍”的侍从。 褚衣少年招式普通,虽有些根基但到底不精,对付地痞喽啰倒是绰绰有余,可一旦遇上柳七这种练家子,便只能节节败退。反观阿衍,看似体格彪悍是个莽夫,实则谨小慎微心细如发,一来二去几十招,竟然平分秋色占不了上风。 若冰暗暗称奇。方才落马心有不甘者也纷纷停了动作抬眼观望。而那年轻公子,仍旧懒洋洋坐在原地,心绪泰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人落水”,阿衍下意识扭头去看,柳七则趁这空档踩着他肩膀借力将写着上联的卷轴攥在手里。 众人不约而同伸头去看,奈何只是短短一瞬,柳七又迅速将轴收起,显然不欲他人窥视。 阿衍岂肯罢休,飞身上前要夺。柳七侧头避开,一边以卷轴为刃直击对方面门,一边顺势取下笔墨。点撇折捺,不多久,“烽销”二字跃然纸上。 柳七本写的行书,却因形势所迫,连笔欲重,更似草书,其中狷狂疏朗,恣意风流可见一斑。 这样的柳七,若冰忽然感到了陌生。 一个晃神,再看,阿衍已踢掉了柳七手中卷轴,连同那写了一半的下联,直冲湖面飞去。 有人大叹可惜,正摇头,却见那青衣男子道了一声“接着”便掷了笔下去,同时送出一掌。说也奇怪,那卷轴打了个旋儿,竟堪堪折了方向,落入了与之同行的女子手中。 此时此刻,众人才算看清了上联所写,原是“烟锁池塘柳”五字。然而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女子已提笔在“烽销极塞”之后补了最后一字—— 鸿。 烟锁池塘柳,烽销极塞鸿。 “两清,赌约作罢。” 话音极轻,除了柳七没人听见。人们看到的,只有碧波澄湖之上比肩而立的一双男女,男子似笑非笑,女子得意狡黠,竟是说不出和美。 尘埃落定。 褚衣少年率先反应过来,真心实意抱拳相贺,其余诸人也先后道喜。何员外见柳七俊朗不凡文武兼备,忍不住捋须大赞,连道西陵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说话间,但见致爽阁中人影微动,当先挑帘出来的那位竟是身着便服的西陵府丞徐寿。后面跟着一名随侍,还有师爷邹容。 何员外忙上前见礼。 徐寿摆摆手:“说了是微服,那些个虚礼就不必了,老夫不过是来凑个热闹。——想不到柳公子年纪轻轻,却练得一身硬功夫。远儿,你那两下子放到人家跟前,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褚衣公子微哂,冲柳七揖了一揖道:“在下徐远,柳公子承让。” 柳七回礼:“承让。侥幸而已,大人过奖。” 徐寿见他不卑不亢,心里越发欢喜。这时,何府小厮捧了笔墨纸砚过来,请柳七将对联誊写一遍。 柳七依言,只是抄罢上联,他便停了动作。笔头的墨,因为长久的凝滞毫无预兆地落在纸上,晕出一个黝黑而突兀的点。忽的,他笑了起来,唇角漾起极柔和的弧度。小厮不明所以,正要取了新的来换,却被柳七止住。 “不必,这样很好。毕竟——此联非在下一人之功。” 经他一提,徐寿这才想起那么回事来,何员外也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除了邹容。因为他注意到,无论局面如何发展,君凌逸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女子,即便,柳七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 “柳公子说的是,不知那位姑娘”何员外“咦”了一声,心道才眨眼的工夫,人怎么就不见了。好在这不是重点,思及此,他又热络起来。 一干文士也纷纷上前攀谈,有真心想结交的,也有随大流客套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柳七头脑发胀,勉力应付一阵便想了托辞出来。 若冰偷笑,正欲出声唤他,面前却忽的多出一人。那人唇红齿白,言笑晏晏,正是方才的年轻公子。 “柳小姐,恭喜。” 他认识她。 若冰微微一诧,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和防备:“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敝姓贾。” “哦,原来是‘贾’公子。西陵风光霁月,‘贾’公子可是来此赏游?”柳七快走几步接过话茬。 年轻公子笑了笑:“非也。在下——是来找人的,顺便也看景。” “哦。”柳七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瞧‘贾’公子神情,想来是得偿所愿了,实在恭喜。可惜在下也是初来,寻不得由头尽那地主之谊。否则,‘贾’公子这样的人,在下真要好好结交。” “柳公子客气。来日方长。” 柳七也笑:“是,来日方长。” “那么,柳公子柳小姐,在下先走一步,有缘再会。”年轻公子叫上阿衍,欠身离去。 顺着他的动作,若冰闻到几缕若有若无的玉蕤馨香。 “如花美眷,还真是位如假包换的‘假’公子。小三儿,老实交代,这是不是你在别地惹下的风流债?” 柳七难得没有回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驴唇不对马嘴地冒出一句:“‘荷风送香气’,你猜她对了句什么?——正是我那句‘风泉满清听’。” 若冰一惊。怪不得先前他在致爽阁耽搁了一阵子,原是遭人剽窃捷足先登,这才不得不想个新的。可看那人气质打扮,应是出身不俗精通文墨。且从头到尾,她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似是对输赢极无所谓 “卿卿,日后记得离她远点儿。” 日后?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什么意思?” 柳七苦笑:“‘云想衣裳花想容’,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卿卿,凌王府怕是要添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波乍起(一)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天高云淡,风朗气清。幽林深处,一虬髯大汉操刀粗喝。 闻言,车内众人面面相觑,神态各异。柳七极没形象地喷出一口茶来,徐远暗自警戒。若冰则翻了个白眼,直道晦气。她是记得,巷口那号称十卦九不准的算命先生,昨儿神神叨叨拉着她讲,近日大凶不宜出行。 “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柳七抹了抹嘴,懒洋洋踱下车去。徐远紧随其后。走了两步,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来,笑嘻嘻扭头冲柳若雪努努嘴:“哦,凌公子,这里就烦劳你照顾了。” “柳兄客气。” 心照不宣地笑笑,柳七放下帘子,作势数了数面前的人:“徐兄,二c四c六c八c十,你说,咱们怎么分才好?” 两边很快便打起来了。 虽说柳七要君凌逸代为照看,可实际上根本无人近得车身。所以说,那一句多此一举,根本是某人为逞口舌之快故意呛某人的。你看,这边一口一个“凌公子”,那边却一口一个“徐兄”,亲疏立现。 “什么事这般有趣,令柳小姐如此开怀?” 君凌逸冷不丁倾身探询,温润的气息若有若无扫过耳畔,令沉思中的她没来由心中一紧。 自那日茶会之后,他在府里的时间似乎多了起来,甚至今日兴致忽起,听闻城郊寒山层林尽染风景如画,便欣然同行。 徐远是爽直通透之人,见君凌逸如此气度,自然也乐意结交。柳七就不怎么给面子了,说话少不得夹枪带棒。所幸对方也是个中高手,两人你来我往暗藏机锋,面上却始终温煦谦和其乐融融。——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君凌逸那声“柳小姐”,叫得真是要多怪有多怪。 干笑几声,若冰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想是凌公子看岔了。” “哦?”君凌逸语调微扬,正是一贯不浓不淡的口气。 若冰知道,他这个人善忍,越是在意表面就越平静,早早练就一副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本事。而通常他用这种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跟人搭腔,便是持久战的先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其实算日子,他早该爆发了。不是有句老话叫“乌鸡变凤凰”的么?想她区区从四品武官之女,名不见经传又貌似无盐,一跃而成凌王正妃,欣喜若狂没有,感恩戴德没有,却千方百计藏着掖着,大婚半年有余,自家老爷子竟还琢磨着给找人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该来的总要来,再说这事的确是她不对。若冰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哪知支着耳朵听了许久,也没见他开口,好不容易等来一句,却是:“听说你去了前几日的茶会,还得了头彩?” 没料到他问起这个,若冰支支唔唔“嗯”了一声,但很快又撇清道:“去是去了,也就凑个数,前后出力的可没我份。” “哦,那我怎么听说联不是一个人写的?笔迹看着也不对?” “呵呵。”若冰干笑两声,“凌公子有所不知。适时是柳七比了口型于我,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 君凌逸也笑:“隔这么远还看得分毫不差,果真心有灵犀。看起来,你们俩关系不错。” “泛泛之交泛泛之交。阿姐跟他比较熟,是吧阿姐?”若冰扯了扯她的衣袖。 君凌逸似是这时才注意到柳若雪:“素闻柳大小姐才名,这‘烟锁池塘柳’,不知柳大小姐有何佳对?” 柳若雪含笑以应:“凌公子过誉。此联看似普通,实则暗嵌金木水火土五行,恼人的很。若雪想了半日,不过得出一句‘钟沉台榭灯’,倒叫凌公子笑话了。” “哪里。委实是此联太过刁钻,对的上来已是极好。”君凌逸嘴上客套,心里却是有些失望。“城东兰叶径,城西李桃园,婆娑郁姿影,清风摇翠环。”都说柳家长女有七步之才,芝兰玉貌,可现下看来,似乎言过其实。这“钟沉台榭灯”工整有余,意蕴不足,比之“烽销极塞鸿”无疑逊色许多,更何况,柳七是片刻而就。 若冰也忍不住纳闷。她记得那夜阿姐在纸上明明写的是“秋唫涧壑松”,怎的今日却说了句“钟沉台榭灯”。正想着,车帘被人撩开,现出柳七一张俊脸。 “这么快?”若冰粗粗扫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些劫匪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收拾了个干净。 “那是。”柳七扬了扬下巴,显然颇为得意。 马车继续前行。 徐远见君凌逸若有所思,不由问道:“凌兄何事挂怀?” 君凌逸道:“方才说起茶会之事,得知柳兄文武精绝,凌某却未能亲见,实在遗憾。” 柳七哈哈一笑:“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运气好,若是单纯文试,岂能占这么大便宜。” 徐远不同意他的说辞:“柳兄何必自谦。那日的对子我回去也仔细想过,可拿出来与柳兄一比,无论速度还是气韵,都差了老大一截,亏得先生平日对我多有褒奖,实在惭愧,更别说那些花拳绣腿。” “徐兄妄自菲薄了。徐兄出身官宦,自有家世侍从相佑,练武不过是为强身健体。在下不同,在下一介草莽,无所倚仗,因此必须学会自保。每个人走的路不一样。就像那个叫阿衍的,底子虽好,却始终是个武夫。而那位‘贾’公子,纵然满腹诗书,也绝学不来一招半式。”柳七话中有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君凌逸一眼。 若冰不由想起他那日的话来。云想衣裳花想容,都说云慎远的孙女漂亮,果真不假,即是比之京都二美,也不见得有所逊色。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约摸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极目望去,但见诸峰层林尽染,青天碧水,叠翠相映。 寒山历来是西陵盛景,每每入秋,便有游人络绎而至,或登高赏景,或怡情遣怀,或求签祝祈。顶上佛寺,更是香火极旺。 “徐兄所言不虚,此地果然悦人心神。如此,刚才那一架,打得倒也值了。” 徐元笑道:“这是前些年我无意中发现的一条小径,人少,风景又好,比走大道要快上许多,想来傍晚时分便能到了。 ”那就有劳徐兄。“ ”凌兄客气,在下不过是尽地主之谊。听凌兄口音,似是京城人士?“ ”不错。“ ”柳兄也是?“ ”在下祖籍青州,暂居京城。“ ”怪不得。“徐远道,”原来一位是天子脚下,一位是青龙之乡,怨不得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前些个柳小姐说是要求签,这寒山寺的签便是极灵的。“ ”好。“柳若雪回以一笑。笑容极淡,却因至诚愈见柔婉,再加上她本就面容姣好气质清宁,竟有惊艳之感,看得徐远心中一动,纵是君凌逸也侧目良久。 ”嗳,阿姐。其实这个徐公子家世品貌俱是不错,可以考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风波乍起(二) 若冰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徐远虽听不全,但大致意思是明白的。他看了看柳若雪,试图从她眼中寻出些端倪。 他承认,他对她有好感,相信在那样的艳色面前,没有人能够免俗。况且,他虽谈不上玉树临风文武卓绝,比不上柳七随性潇洒,比不上君凌逸沉稳贵气,但家世品貌也是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他能给她安稳的将来,不必辗转流离,亦不必置身于钩心斗角。 他就是这么想的,也期待她的反应,或娇羞,或踯躅,或不知所措。他千般万般都猜过,却不料最终,柳若雪只是近乎淡漠的一句:“卿卿莫要玩笑。” 徐远也跟着笑,只当没听见,可心里多少存了疙瘩,毕竟被女子这般漠视还是头一遭,实在无法令他不介怀,连带着话也少了许多。好在柳七健谈,很快又把话题扯开,所以一路行来倒也和乐。再加上此处曲径通幽风景绝佳,徐远也很快将刚才那段插曲抛在了脑后。 走走停停,眼看就快去到山顶,众人却顿住不动了。因为石径的尽头忽的多出一堵泥墙,生生将道给阻了。 徐远连道“奇怪”:“上月初还好好的,怎么平白多出这么个物什。” 柳七转了一圈:“看来是过不去了。徐兄,这附近可还有上山的路?” 徐远摇头。 气氛顿时有些低落。无法,众人只好原路折返。 徐远很是负疚,连道自己好心办坏事。本想图个清净,这下倒好,走了冤枉路不说,这一上一下再一上,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去到山顶不知要到几时,偏山下还没有客栈。 约摸半个时辰,最后一缕晚霞落下去了。 红枫褪去白日的艳丽,暗沉中透出灰蒙蒙的色调。旁逸斜出的枝条疏朗朗伸入窄道,乍看之下,竟像极了无数招摇的手。这时,一只通身黑色的野猫呜咽一声从前窜过,迅速上得树去,只剩一双滚圆的碧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们看。 柳若雪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抓柳七的手。和着林木的悉秫声,她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极轻微的脚步。 柳七不动了,君凌逸也一瞬不瞬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 缓缓地,岔道口走出一个人来。来人僧衣灰袍,却是担水的沙弥。那小沙弥不料这么些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瞧,不由也吓了一跳,声音都结巴起来。 徐远上前一步:“小师傅有礼。小师傅可是从山上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这是?” 徐远心中一喜:“我们是前来进香的香客。我记得以前这里是有路的,怎么突然就堵了?” “施主有所不知。前日子寺里出了窃案,接二连三地少东西。几位师兄候了数日,这才在后山逮着了人。方丈说那道口墙矮,恐再出事,所以就砌墙封了,改走另一条。” “原来如此,我们几个不知,倒是平白走了冤枉路。”徐远揖了一揖,“天色不早,不知小师傅可否行个方便,我们这里还有女客,实在是” 小沙弥点头道:“行是行的,只是小僧还有水要担,怕要劳烦几位施主在此多待片刻。” 徐远看了看半黑的天,虽说路不远,但以他的脚程,来回怕是也要半个时辰。“不如这样,我替小师傅跑一趟。” “那怎么使得,若是师傅知道了”小沙弥连连摆手。 “没事。你不说我不说,你师傅又怎么会知道。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小沙弥看了看略显疲态的柳若雪,终是没再坚持。 徐远这一去,倒是出乎意料的久。 柳七不耐,问了地方飞身去寻,片刻工夫,人已离了几十丈。只是一路行去,直到水声近在眼前,都不见徐远踪影。 柳七急了,足下一蹬上得高树。夜幕深沉,举目望去,但见寂月皎皎银湾如练,林木张开的阴影中,竟隐约现出一个横躺的人来。近前一看,却是徐远。 徐远身上无伤,只是颈部遭人重击暂时昏厥,柳七掐住他人中没多久,便有了意识。 “柳兄?你怎么我这是” “徐兄是遭人偷袭。” 偷袭?是了。徐远记起来。当时他担了水正要往回走,因听见后头有响动便下意识扭头看了看,哪知再回头时,颈后却是一记钝痛。只是,他与人无仇无怨,谁会做下这等事,且还是点到即止,似乎并无伤他之意。莫非—— “调虎离山!” 徐远心中一凌。再看柳七,也是神色谨然眸光暗沉。 这样的表情,没来由让他感到了寒意。 他印象里的柳七,恣意c随性,凡事总是漫不经心,略带了点玩世不恭和目空一切的倨傲。是的,倨傲。这种倨傲,无关身份名望容貌才学,而是与生俱来,气质使然。这样的人,应该是累世公卿亦或书香墨韵里浸润出来的。这样的人,不应该会有如此狠戾的眼神。 “柳兄,如今我们” 他习惯性地征询他的打算。可惜话未毕,人已远,之于徐远,柳七只扔下一句“你先下山”。 看来,他非但帮不上忙,而且还被保护了。徐远内心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 柳七料得不错,待他赶到,场面已乱作一团。 来人约有十数,均是黑衣蒙面,身手称不上极好,但也训练有素不容小觑。君凌逸以一敌众,自然力不从心,稍有懈怠,手臂便挨了一刀。 若冰护着柳若雪左闪右避,虽形容狼狈步法拙劣,却每每都能恰到好处地避过。黑衣人诧异之余有些不耐,使计分开二人,一边挥刀向若冰砍去,一边粗声叫着“老六”。 老六应了一声,出得战圈改向柳若雪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暮色之中银芒乍泄,柳七一剑,其疾如风,侵略如火。手起刀落,未及反应,人已失了意识。鲜血染透衣襟,亦盖住了那当胸薄如蝉翼的伤口。 “带阿姐先走!” 柳七没有犹豫。其实若动起真格,他与若冰联手,胜算也是不小。但显然,他们都不愿因此意外令多年隐忍毁于一旦,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柳若雪。 见他们安然离开,若冰才算放下心中大石。这时,那小沙弥躲闪不及,脚下一滑向她的方向栽来。蒙面人始料未及,几乎是反射性地转了刀锋,眼看就要没入后者腹部,他忽觉膝弯一麻手腕失力。刀,因此偏了方向,小沙弥逃过一劫,只是划伤了左臂。 “没事吧?”若冰拉了他一把。 小沙弥白着脸不说话。若冰还道他疼得紧,正要再问,只见他忽然颤着手指向后面,满面惊恐。若冰下意识回头去看,而就在这时,那小沙弥竟一改方才的怯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后背。 “别动。” 若冰难得听话地配合。不是没有吃惊,但,也只有那么一点而已。她知道,那把匕首伤不到她,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反客为主。而且,她忽然很好奇,面对此种境况,君凌逸会是什么反应。 “把刀放下。”小沙弥把刀往前顶了顶。 肯定出血了,可惜被威胁的那个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虽说打开始就没抱什么指望,但若冰心里还是觉得堵。他也不想想,她是为谁遭的罪,不过出趟门散散心,就又是抢钱又是劫人的。偏他这个始作俑者,连假惺惺做个样子也嫌多余,真真气人。 腹诽间,若冰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没敢用力,只是稍稍表示了下不满。蒙面人没这耐性,正欲来记狠的,却见君凌逸反手一甩,将大刀插进一旁草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他的暧昧(一) 两人很快被缚了双手。为防君凌逸使诈,小沙弥拿预先备好的浸了迷药的湿巾掩住他的口鼻,确定人没了意识,这才用布团堵住嘴,罩了黑袋子扛上山去。 若冰也是差不多境况,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她之所以确定他们当晚没有下山,是因为破晓时分,她听见寺里绵长的三记钟响。 反其道而行,果真是有备而来。先虚晃一招,借打劫之名行窥探之实,再一计调虎离山,支走柳七徐远趁虚而入,继而狮子搏兔反将一军,最后,蒙面人成了暂居的香客,而他们俩,则被捆成肉粽锁进了樟木箱子。不得不说,出主意的那个人实在煞费苦心心思细腻。 正想着,马车一个颠簸,若冰的头磕在君凌逸下巴上。君凌逸闷哼一声。若冰慌忙避开,不料动作过大又撞着箱板,整个后脑勺一阵钝痛。她想伸手去揉,这才记起手早被绑了。 若冰没敢再动,梗着脖子又累,干脆安安稳稳搁在君凌逸胸膛上,整个身子也松乏下来。好在她不重,压几个时辰应该压不坏,谁叫这木箱子忒小。她也不想占他便宜的,尤其还是这种她上他下的诡异姿态。 君凌逸的呼吸稍稍一沉,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她的气息平稳绵长,发间揉碎着极淡的蕙兰馨香。很奇怪的,他在她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晌午时分,马车进了山寨。才停稳,便有人开了箱子将两人抬出来锁进柴房。 若冰饿了大半天,又在只留了一个小孔的木箱里憋了好几个时辰,再加上迷香的余劲,被人不轻不重那么一摔,颇有些胸闷气短头昏脑胀。外头说了什么,她也听不大清,只隐约辨得“肥羊”“生意”等词,间或有人谩骂,如此窸窸窣窣好一阵,这才被劝了下去。 过了会儿,房门被人推开。小沙弥取下两人眼罩和嘴上的布团,摔下碗筷就走。若冰见他无意松开他们手脚的束缚,忙出声将他唤住:“喂,你不给我们松绑,我们怎么吃?” 小沙弥不悦地瞅了她一眼,心道若非报酬丰厚,他们何故接这么宗莫名其妙的生意,现下可好,他剃头扮了回和尚,老六当胸一剑半死不活,纵是好了这人也废了,自然给不了好脸色。 “怎么吃?!嘴长在你身上,你说怎么吃?”他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眼看门又要锁上,若冰急中生智,忙道:“你们费尽心思,无非就是要钱。” 小沙弥脚步略缓,但仍没有回头。 心知有戏,若冰故作急切再接再厉:“你说个数,凡事好商量。一万,两万,五万够不够?” 听到这里,小沙弥纵是想走也走不动了。五万两白银啊,够他们吃香喝辣几十辈子的了,原本只想象征性地敲上一笔,不想无心插柳,竟真撞了头肥羊。 虽说他脸上不动声色,但细心如若冰,怎会瞧不出他眼里刻意掩藏的雀跃。微微偏头,她敛去眸中精光,故意顿了一顿:“只是——” “只是什么?”小沙弥果然坐不住了。 “只是陈府没什么家底,你们要不到多少,倒是京城略有些薄产”若冰越说越低。 小沙弥见她眼含怯意,看着君凌逸支支唔唔似有难色,心下便自动自发想了个大概,将罪过都归于后者。哼哼一声,他故意拿出腰间匕首来回比划,一面又在君凌逸膝弯狠狠补了一脚。 “还是小姑娘识趣。咱们这道上混的,不就图个财字。破财消灾,瞧你们俩穿戴,性命可是金贵的很,犯不着为那阿堵物跟老子过不去。老子不舒坦,自然不让你们舒坦。打打杀杀这么些年,老子手里头人命多了去了,官府闹腾,咱不仍活得好好的。——话就说到这份上,该怎么样你们自己掂量着办,什么时候想通了,老子什么时候给解绳子。否则,哼哼,猪怎么吃你们就跟着怎么吃!”撂下狠话,小沙弥头也不回就走。 一如商家抹不掉铜臭,文人免不去迂酸,这些贵家公子,素来清傲,把面皮看得比什么都重。况且,这男的能忍,女的却未必。所以,他们会妥协的,他有这个自信。 果然,第二天这个时候,若冰叫住了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早答应了,何苦遭那个罪。”伸出五根手指,小沙弥得意道,“这个数,一文都不许少。” 得寸进尺,若冰暗暗骂了一句。 君凌逸冲腰间玉佩扬了扬下巴:“拿去京城‘徐记’,掌柜自然会打点。” 小沙弥接过来瞅了两眼,却不笑了:“当我傻呢。京城?!别说来回一趟七八日咱等不起,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那儿给我使心眼。瞧你生意做得也不小,西陵这么好个地儿,你会没半点产业?” 君凌逸没说话。 小沙弥道他默认,“哼哼”了两声,愈发阴阳怪气道:“看来,咱们还是话不投机。得,你们继续,老子睡觉去。这饭菜么,反正你们也不吃,干脆下回就不送了。” “哎——” “又怎么?” 若冰赔笑:“我们哪敢使什么心眼儿。毕竟,五万两不是小数目,西陵虽有些产业,却总没有那么多,怕是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再说——我们现在这状况,即便他能跑,我也吃不消。” 小沙弥想起君凌逸为她弃剑,觉得若冰所说也不无道理。只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实在怪异,可谓至亲至疏。比方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开的口,言语间对那男人似是极为熟悉,但私底下又形容淡漠很少交流。兄妹?不像。夫妻?更是不可能。 “说的好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犯了一次傻不够,还能再犯第二次?!”他故意激道。 若冰“果然”上钩,连称“那不可能”,只是细问之下,她又极为扭捏,似有难言之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他的暧昧(二) 小沙弥会意附耳过去。须臾,他大笑三声,揶揄地看了君凌逸一眼。“原来如此,你小子倒是走运。也罢,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一码归一码,银子没的商量,其它乱七八糟的弯弯肠子你也甭跟我绕。京城我不熟,可西陵总是咱地头。至于钱,坑蒙拐骗偷,怎么筹那是你的事,老子不管。顶多,我再宽限你两日。”边说,他边割开若冰手脚的束缚,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摔门出去。 活动活动身子,若冰顺势跪坐下来去解君凌逸手腕绳索。因打的死结,加上腹中饥饿,她费了老大劲儿才有所松动,待完全除去,额上已沁出些许薄汗。 随意抹了一把,若冰端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她对吃食并不挑剔,玉盘珍馐也好,粗茶淡饭也罢,但偏偏就是不禁饿。所以,即便是残羹冷炙,即便知道里头有文章,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食欲。事有轻重缓急,反正是迷药,吃不死。 相比之下,君凌逸则慢条斯理的多。不知是他心存顾忌,还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每每用过大半,他便把剩下的拨给若冰,若冰不吃就随它搁着。 小沙弥给的期限是七日。因无事可做,加上迷药的效力,若冰总是提不起精神,除了吃就是睡。当然,这个睡只是假寐,尤其夜深露重,在这种连草都没一根的硬邦邦的地上,要睡踏实显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话说回来,假寐也有假寐的好处,至少可以免去长时间静默带来的尴尬。 可惜事不由人,好好的安生日子因为一只耗子陡升变故。 其实这种地方有耗子并不奇怪,只是一时没顾上想,尤其那时她半梦半醒,忽的手边多出一毛茸茸又泛着碧光的物什,自然下了一跳,几乎是反射性地把它甩了出去。本来倒也没事,只是那耗子旁的不去,偏就不偏不倚地落在君凌逸怀里,还不知死活地蹦跶了两圈,这才跐溜一声蹿没了影。 君凌逸本就睡得浅,这么一闹,自然是醒了。看了眼努力减少存在感的某人,他却是笑了:“怎么,怕了?” 若冰吁出一口气,悻悻然道:“也不是怕,只是觉得有点儿恶心,灰不溜秋的。” “这话倒是新鲜,敢情是嫌它长得丑。” 君凌逸也坐起来。黑暗中,他的神色不甚清明,只就着朦胧的月色现出大半轮廓,以及带着笑意的熠熠生辉的双眸。若冰从未被他这样看过,一时有些脸热:“天地禀阴阳二气而生人,爷那是精华为塑,清泉为液。若天下万物都生得这般,纵是发怒也十分养眼,哪里还能怕。” 这话明着褒奖,实则饱含揶揄。君凌逸一哂,只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称呼上:“这回倒是知礼。” 若冰自知理亏,可还是嘴硬:“此次南下,爷放着高门大院不住,偏要挤我家小庙,摆明了是不愿明来。妾虽愚钝,但这点眼色总还是有的,所以——” “所以,你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君凌逸语带戏谑,弄得若冰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对于她的嘀咕,君凌逸“哼哼”了两声,却难得没在这个问题上计较:“听说,你娘是个才女?” 若冰被他问懵,但还是老老实实答:“大约是吧,爹总说阿姐比较像娘。” “大约?” “嗯。我还小的时候娘就过世了,所以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待我们极好,一家人也和乐。可惜爹性子直,不会说什么讨喜的话,得不了外公欢心。” 君凌逸想起那日饭桌上陈望祖的叨念和别有深意的眼光,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看起来,你外公似是对我很满意。” 若冰被这个冷笑话噎住,心道岂止满意,简直是无可挑剔。不过,若让他老人家知道,这两位仪表堂堂品貌出众的翩翩佳公子,一个是他最厌恶的皇亲贵胄,一个是他最痛恨的登徒浪子,估计是会气吐血吧。——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若冰偷睨了君凌逸一眼,正好君凌逸也在侧目看她。静谧中,她听他缓缓开口,状似随意却又很是认真,仿佛是执意要等她的答案。 “那么你呢,嫁给我可是满意,若冰?” 若冰?!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意外之余,却觉得有些陌生。是了,家人唤她卿卿,秦素桐认她为妹,云英未嫁,她是柳府小姐,之后,明里暗里,人人尊她一声王妃,却鲜少有人唤她本名。 微微一哂,她道:“人人都说,是柳家祖坟冒了青烟,这才得了这天大的运气。只不过——却是委屈了王爷你。” “怎么说?” 若冰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四两拨千斤道:“如果嫁的是阿姐,想来又不同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以貌取人?”君凌逸皱眉。 这回若冰没有避讳,反而大大方方看了回去,虽然没应,表情却是不置可否。 君凌逸心中不快,但细下想来,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因着云相,他对柳家小姐并无好感,甚至心生防备。可饶是如此,若非她的面目,长年的教养脾气也绝不至于令他在新婚之夜失了常态。说到底,还是那所谓的虚荣心作祟,觉得那样姿容的女子辱没了自己。 摇摇头,他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这是他想问却一直没问的,或许是缺少契机,或许是因为不敢。本来,这种敏感性的话题该是永远的禁忌,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现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开了口。 京都有女无数,才貌双全如柳若雪,妍丽妩媚如云思妍,清宁出众如云思琪。父皇谁人不选,怎的就选中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他的暧昧(三) 他刻意观察过,她这人,容貌欠佳,才学尚可,稳则稳矣,灵气缺之。德秀容工四字,勉强够得上的也就一“德”字,至少她“无妒无求”,对于他将府中物事交予淑宁也毫无怨怼。可,一想到某人在《女诫》末页画的那只乌龟王八,以及近日所作所为,他又立马推翻了刚才的想法。——也许,她只是藏得太好。 一面飞快地理着思绪,一面,他牢牢盯住她的侧颜,试图从中看出什么。 但,她只是微微顿了顿便开了口:“不小心灼伤的。有些年了,记不大清了。” 君凌逸“哦”了一声,讪讪没再接话。他找人查过,熙宁九年,柳府书房走水,累及年幼的二小姐,原因无从知晓,听说只是意外。 “呃,我听人叫你——青青,是哪个‘青’,‘青青子衿’的‘青’么?”大约觉得尴尬,君凌逸佯咳一声,故意扯开话题。 很奇怪的,若冰没有答话,只不断重复着“卿卿”二字,一时竟像是魇着了,目光也变得空洞起来。 卿卿,卿卿。 记忆里的乌衣少年,又一次分花拂柳粲然而来:卿卿?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卿’吧? 卿卿,不负如来不负卿呢。 若冰垂下眼帘。 君凌逸又唤了她一声,再要说话,屋外火光骤起,紧随而来的是杂沓的脚步和渐强的兵器交戈。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门锁落下,几名兵丁并着徐寿鱼贯而入。 “下臣来迟,王爷恕罪。”徐寿连连拜倒,以额触地。 君凌逸没叫起。借着疏朗的火光,她看见他不变喜怒的侧颜。 “情况如何?” “回王爷,贼人狡诈,除了那重伤昏迷的”徐寿下意识收住话,偏头瞧了君凌逸一眼,见并无异色,这才又继续将情况说了。 君凌逸“唔”了一声,举步向外走去。 徐寿趋身跟上,一面应,一面嘱人准备车马。 “此事便交予你。——西陵有此匪类,大人也该上上心了。” 君凌逸点到即止。虽无苛责,可这不轻不重几句话,说得徐寿拭汗连连,面有惭色。 “是,下臣省得。” 君凌逸点点头。 这一路,他闭目养神,似是累极。若冰因为在想别的事,故而也没有多话,直到马车停在陈府,这才“咦”了一声。 “先歇一晚,明天再回去。” 顺着他的目光,若冰看见自己灰扑扑的衣裙,顿时明白了其中含义。 “快,去把南苑拾掇拾掇,务必弄清爽了。”徐寿压低声音吩咐。 小厮见自家主子这般恭谨,也知是来了人物,应了两声便一溜小跑去了。 许是动静不小,几人才到中庭,徐远便出了来。见是他们,简直又惊又喜:“凌兄,柳姑娘?!爹——” “胡闹!还不快见过凌王。”徐寿截住他的话。 徐远怔住,看看若冰,再看看君凌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徐寿本要嗔责,但见君凌逸面有疲色,嘱了几句便径直去了后院。 两人的房间是连着的。甫进门,便有女婢备了木桶热汤,捧了干净的衣物来。 “你们先下去,不用伺候了。” 屏退众人,若冰略略扫了眼房间的布局摆设,这才宽衣,舒舒服服将身体没入水中。 五天了,以君凌逸的能耐,似乎拖得久了些。不过,既然他乐意奉陪,她自然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是他的游戏,在他为她弃剑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 真是个恣意妄为的人呢,她想,一边侧身将下巴搁在胳膊肘上。时间一长,竟这样眯着眼睛打起了盹,活像只慵懒的猫。 君凌逸失笑,脚步下意识放重些许。 “谁?” 若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随手抓过外袍披在身上。 四目相对,她神情一松,他的呼吸却是一窒。 月华流瓦,眼前的女子散发赤足,一张素面,竟莫名有着魅惑人心的力量。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他惊讶地发现,她有着几近完美的五官。 “其实,你长得不错。” 若冰不料他突然说这个,一时怔然,半天才悻悻然应了一声。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应什么,只觉他的眼神实在灼热,仿佛要看到人心里去。 若冰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抬头,他的目光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她以为他是有事,可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只一脸兴味瞅着她瞧,许久方道:“你冷不冷,是不是先把衣服换了?” 经他一提,若冰这才发现,刚才胡乱披在身上的外袍已然半湿,如今松垮垮挂着,简直曲线毕露,玲珑尽现。 若冰耳根一热,悻悻然取了寝衣到屏风后更换。待收拾停当,君凌逸已在外间坐下了,见她出来,又是上上下下一番打量。 “爷有事?”若冰耐着性子问。 君凌逸头也不抬:“没事。” 没事?!若冰有些气闷。没事你三更半夜跑人房里干什么?聊天串门子?他们的交情没好到这地步吧? “也不能说没事。有个事问你。” 见他口气郑重,若冰支起耳朵,也作严肃状。 君凌逸看了她一眼:“那天,你跟那人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若冰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脸已绿了大半。若她记得不错,被掳之后,只有小沙弥同她说过话,且都是当着君凌逸的面,独独除了那会儿,小沙弥问她缘何笃定君凌逸不会弃她而去的时候。 “我只说我们是夫妻。” “是吗?”君凌逸挑高了眉。 若冰有些心虚,想点头,不过终是没敢。这种话,任谁听了都不会信,更何况是君凌逸这种人精。原想着那日他怎么不问,敢情是秋后算账来了。怎么办?是坦白从宽,还是抵死不认。思量间,若冰心中已有决断。 “其实也没什么。我说我们是夫妻,他不信。我又说,其实我们感情不好,你早就有了意中人。你俩青梅竹马,连聘礼都下了,是我横插一脚。” “一年前入寺祈福,我见你生得俊俏,便芳心暗许,简直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几番表白不成,我恼羞成怒,借家中财势施压。” “偏你爹又是个见利忘义的,听说你攀了大树,二话不说撵了你那相好,还帮着我生米煮成熟饭” 若冰说完,见君凌逸至始至终没有插话,不由奇了。抬头一看,却见正主儿正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不着痕迹退开半步:“这个是骗人的,权宜之计,当不得真。而且,是你叫我说的。”虽然不大厚道,但好歹他是唯一的正面人物。 君凌逸还是不说话。若冰又不好赶他走。于是,两人陷入了极诡异的安静局面。蓦地,君凌逸起身拥住她,然后一个旋身将她抵至墙畔。 “芳心暗许,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 “生米煮成熟饭?” “” “我爹,是个见利忘义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扑朔迷离(一) 第二天,若冰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君凌逸已经不在,只剩下昨日见着的两个女婢。这二人其貌不扬,却极是通透,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虽不过吃穿用度这等小事,做来却是细致周到,教人舒心的很。 如此一来,若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择席的习惯,很能随遇而安,本欲打个盹就起,不料数日的疲惫,竟令她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午膳很快就端来。四菜一汤,清淡可口,若冰甚是欢喜,只碍于上次暴饮暴食的教训,这才有所收敛,吃到七八分便停了手。 女婢告诉她,君凌逸去前留话,说是若她心急可先回,他晚些时候再过去。若冰知他贵人事多,也没指望他等她,所以谈不上失望,但一想到回府如何交代,顿时又犯了难,也不知柳七是怎么编的。 “那他有说去哪儿吗?过会儿还回不回来?”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公子似是与老爷一道出去的。” “哦。”若冰也知问不出什么来,就没再继续。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徐远,又问:“你家少爷呢,他在不在?” 婢女愣了愣,继而点头道:“在的,许是在书房。” 若冰大喜,当即请人带路。 徐远见是她,忙放下书册迎出来。 若冰心急,生怕与君凌逸错开,便开门见山说了来意。 徐远想了想:“应该是在衙里,或者去看堤了,说不好,但总归就这几处地方。我让人给你问问去。” 若冰道了声谢。 徐远因着君凌逸的身份,连带着对她也有些拘谨,几度欲言又止。昨晚匆匆一面,欢喜有之,庆幸有之,惊讶有之,许多话他没机会说,可现下有机会了,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静默良久,终只是讪讪道了声抱歉。 “徐公子不必自责,意外而已。王爷也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人,若冰与家姐长居京城,亏着徐公子才得览寒山胜景,谢还来不及,怎会因此怪怨。再说,大家这不是都没事么,我也算见识一回,可比小说戏文过瘾。” 一番话,说得徐远愈加讪讪。如此,倒显得他小气。自嘲一笑,他作揖道:“柳小姐说的是,是在下太过拘泥。改明儿有空,请上令姐与柳公子,咱们好好喝上一杯。” 若冰笑吟吟应了。时值小厮回禀,说是徐寿与君凌逸人在衙里,便也不再多说,寒暄几句就告辞出来。 地方不远,离徐府不过一炷香时间。由于挨着闹市,附近摊贩倒也不少,零嘴木艺字画杂耍,琳琅满目。若冰略略一遍逡巡,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卖糖葫芦的中年人身上。 似是有日子没吃了。若冰眼馋,特意挑了两串又大又好的。临付钱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干脆拔了发簪给他。 发簪很新,是昨晚随着衣物一道送来的。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单看做工质地,也知道绝非下品。 中年人没见过这样的,看着若冰津津有味先吃了起来,一时阻也不是,接也不是,犹豫良久,这才诺诺捏在手里。 他本想把剩下的都给她,可待他回过神来,那女子已经走过街去了。看样子,似是在等人。许是大户人家出来玩的小姐,他思忖,做生意的同时,总不忘往她的方向多看上两眼。 她起先站着,想是后来觉得累,就寻了个台阶坐下,拿着穿过糖葫芦的细竹签在地上画圈圈。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大约是听见脚步声,她仰起脸,阳光的明媚令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君凌逸出来时,她就这样看着他,笑嘻嘻晃着手里的物什道:“你要不要?” 君凌逸素来不喜甜食,但他还是问:“你有钱?” “没有。”若冰指了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中年人,“我拿簪子跟他换的,够买全部的了。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帮你拿。”她掸掸裙子起身。明明是很市井的动作,在她做来却自然流畅地很。 莫名其妙地,君凌逸发现自己气不起来,到了嘴边的苛责终究是咽了下去:“怎么过来了?” “有事。” “什么事?”这回轮到君凌逸奇怪。 若冰跟着上了马车,老老实实将原委说了一遍。失踪那么久,总得给个说法不是。 君凌逸却是笑:“我倒什么要紧事。那你预备怎么着?或许这事没瞒住,你外公早就知道了。” “不会,柳七不会让事情闹大。”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你倒对他有信心。”君凌逸笑得意味深长。 讽刺归讽刺,若冰听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再说,他们这些人,习惯了表面一套背地里另一套的做法,无论如何,门面总是做足的。想来,他不至于为了跟她置气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谦谦君子形象。 若冰几乎就是这么肯定的。但显然,事情的发展偏离了预先的轨道。那个男人,直到下了马车,也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 许是见她老长时间没动静,君凌逸好脾气地叩了叩车壁。若冰没应。再叩,言语中已带了明显的笑意:“到了。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若冰没好气地掀开帘子,才探头,脑门便不轻不重挨了一记。捡起那罪魁祸首一看,竟是寒山寺的平安符。 “你什么时候呵,我真是”所谓当局者迷c关心则乱,这么简单的法子,她怎么就没想到。不过话说回来,有权就是好啊,这速度,想来是今早快马加鞭遣人去求的。暗叹一声,若冰抬脚跟上。 陈望祖不在后园,问了女婢,说是刚来了访客,现和柳七在花厅奉茶。若冰看了君凌逸一眼,显然后者也颇为惊讶。好奇之下,她抬手作了个“嘘”声,然后蹑手蹑脚缩在墙根偷偷朝里张望。 看情形,陈望祖正在与人对弈。那访客中等身材,因是侧对,若冰也看不大清,只觉有些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柳七则在一旁观战,他极少说话,只是偶尔附和几句,虽无不耐,但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忽的,他似是感觉到什么,蓦地转头向外看来,与她的目光对个正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扑朔迷离(二) 注意到柳七的失神,陈望祖发现了不远处比肩而立的二人,很是欢喜,当即扔了棋子招呼他们进去:“不是说要多玩一阵子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他这么问,若冰就知道事情瞒住了,而且柳七的托辞与君凌逸几乎不谋而合。她心下一松,忙拿了平安符出来:“卿卿想外公了嘛。你看,寒山寺的平安符,据说灵得很,保证您健健康康c长命百岁。” 陈望祖大笑,显然很受用。这时,那访客也抬起头来,看着若冰轻轻“咦”了一声:“原来二位都住在这里。”想是见她没反应过来,他又补了一句:“半月前,致爽阁,姑娘与柳公子拔了头筹那天,咱们照过面的。” 经他一提,若冰想起来了,怪不得瞧着眼熟,这不正是那主办人何员外么,只是不知他与外公竟是旧识。 陈望祖一听也来了兴趣:“什么致爽阁?!卿卿,怎么没听你说起?” 不待若冰开口,何员外就兴致勃勃把当日之事说了一遍,言语中毫不掩饰对柳七的欣赏,末了还不忘抱怨:“亏的我寻了半天,哪晓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倒是叫你藏去了。想我平日得了好物总不忘拿给你瞧,前些个得了四斤君山银针,今儿还巴巴送了你一半。你倒好,明知我就好那么一口,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 陈望祖心里得意:“你少叨怨我。就你那两下子,学人家附庸风雅,这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 何员外憋气,不由拔高了声音:“是是是,我满身铜臭,有本事,下回别喝我的君山银针。” 陈望祖被他一激,火气也上来了:“铁公鸡,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有你这样的。废话少说,这盘输了,你可又欠我一斤雨前龙井。”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直闹到日薄西山,谁也不服谁,看得众人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晚归的柳若雪使计将人劝回去了。 “寻着合适的了?”边问,柳七边斟了三盏茶。 柳若雪点点头。 若冰没听出门道,但见他俩熟稔的态度,心中暗喜。虽说柳七人品一般脾气够坏有点无赖尚有前科,除了相貌,其它实在有些勉强,不过,好在她瞧着顺眼。想来这回英雄救美,是下了一剂猛药啊。一边乐,她一边仰头将茶喝了个底朝天。 柳七细心地给她续了一杯,待她喝得差不多,这才漫不经心地问:“味道如何?” 若冰一愣,疑惑地泯了一大口:“很好啊,怎么了?” 柳七笑笑不说话。若冰去看柳若雪,对方也是忍俊不禁。最后还是君凌逸没忍住:“上好的君山银针,你那喝法,真是” ——暴殄天物。 一句话,登时把若冰闹了个大红脸。 君山银针?她记得早年读《茶经》,好像是这么说来的:君山茶色味似龙井,叶微宽而绿过之,入喉之后气味清爽宜人,芽身金黄光亮,素有金镶玉的美称。金镶玉啊,既然君凌逸说好,那必是好的,尽管在她看来,茶的味道都差不多。 这本也没什么,偏柳七一直揪着不放,直到用过晚饭各自回房,还弯着那双桃花眼,一副志得意满的小人相。若冰看得牙痒,趁四下无人,二话不说横着手肘猛捶了他一记,然后一脚将人踹进房里。 柳七苦着脸掸背后的灰:“力道不小,想来这几日,你们两只肥羊是被人好吃好喝供着呢。” “你还说。”若冰作势捶他,“我这两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是吗?”柳七笑得别有深意,“前些个是地方不好,昨儿软香玉枕的,怕是做春梦了吧?” “你——”若冰一惊,不由生出几分挫败感。怪不得这厮今儿见了她半点惊讶也无,敢情昨儿晚上是在徐府蹲点呢。“你怎么就知道哎,我说你也太神了。” 这回轮到柳七敲她脑袋:“少贫嘴。你也不想想,君凌逸什么人。虽是微服,可好歹是个钦差,钦差在西陵地界出了事,徐寿还要命不要?再说,以君凌逸的性子,他身边会什么人没有?还有那秦宝,这都多少天没见人了。——卿卿,你家夫君,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那心思,深着呢,谁知道这回又唱的哪出。这看戏和入戏的,不定是谁呢。你就瞧着吧,这些个匪类,纵是千年道行,孙猴子再生,他也翻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柳七料得不错。十日后,衙门有了消息,说除了一人在逃,其余全部落网。 君凌逸因堤坝竣工在即,诸事繁忙,故略略看了几眼,交代了句按规矩办,便没再过问。 这态度令若冰生疑。虽说内情她不甚知晓,但可以肯定,如此缜密的计划,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想的出来的,所谓的掳人劫财不过是个幌子,用来“留住”君凌逸的幌子,且极有可能,那五万两的狮子大开口,是禁不住诱惑的临时变更之举。问及柳七,对方却只是神秘莫测地笑:“别急,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入夜,两道黑影先后没入一条小巷,然后七拐八拐进了巷底落了漆的朱门。秋风萧瑟,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若冰只觉寒意沁人,空气中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腐朽的味道。“这是——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看着满屋横七竖八的棺木,若冰心里打了个突。 柳七没理她,径自摸到最靠里的那个,然后冲她招手:“你过来,看看他这儿。” 若冰依言上前检视。——剑伤,伤口细窄,长不过两寸,且几近心脏,粗略看来,该是致命之处。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对?” 若冰摇头:“我毕竟不是仵作。——对了,这人哪儿来的?” “前些天从衙里运出来的,据说是重伤不治。”说着,柳七指了指他伤处,“再看看,觉没觉得眼熟?” 若冰恍然想起那日打斗柳七的一剑:“原来是他!怎么,你怀疑他的死有蹊跷?” 柳七点头:“那天我下手虽狠,但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我就不信,他早死不死,偏这会儿人逮着就咽气了。还有那天,衙门的人才过去,那边就跑了个干净,只留了这个半死不活的,动作也忒快了。” “你的意思是” 柳七作了个“嘘”声:“佛曰‘不可说’。搞不好,是‘那边’的。” “那你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人都死了,我又不能到阴曹地府去问。算他倒霉。再说,君凌逸都不急,我急什么。”柳七打了个呵欠,“走走走,回去睡觉,困死了。” 若冰复看了眼棺木,举步跟上。 夜,正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她的心事(一) 陈望祖的寿筵定在九月三十。陈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因世代书礼,陈望祖又豁达开朗,人缘极好,所以不大不小一个寿筵,也是热闹非凡。 何员外来的早,正厅宾客稀疏,正三三两两坐着喝茶,他拣相熟的寒暄几句,便熟门熟路摸到了后园:“就知道你在这儿。老陈,福如东海,绿琪千秋啊。——来,小媛,见过陈老。” 何媛上前福了一福。这女子身量较小,鸭蛋脸面,算不得花容月貌,但十分俏丽可人,尤其一双美眸湛湛有神,笑起来眉眼弯弯,顾盼神飞。 “原来是小媛啊,真是女大十八变,可有日子不见了。我记得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儿大。”陈望祖比了比自个儿腰际,“哦,差点忘了。老何,我两个外孙女,卿卿你见过的,这是阿雪。” 两人依言见礼。 看着柳若雪,何员外顿觉眼前一亮。芙蓉如面柳如眉,真真淑丽韶好,活脱脱又是一个陈语侬。不过,这份风华,很快被不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个男人分去大半。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一个沉稳冷毅,贵气逼人;一个檀郎玉貌,风神俊秀。 何员外眼中俱是欣赏,陈望祖眼中满是欢喜,何媛眼中涌起热切,就连平日看惯了的若冰,也免不了有片刻的失神。 “陈老南山之寿。”柳七率先奉上贺礼。 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若冰好奇,不由拽了他袖子问:“是什么?” 柳七但笑不语,存心吊她胃口。陈望祖见状也来了兴致,索性将锦盒打了开来。原还道是什么宝物,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砚台。砚身青中带红,绘有极少见的饕餮纹样,且明显有用过的痕迹。 若冰不解,再看其他人,也是一副深思模样,就连君凌逸也难得凝了视线。忽然,何员外似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我说怎么瞧着眼熟,这不是前朝的‘妃子血’么?” 昔年天羽千鹰两朝联姻,恭帝娶湘湖公主,封湘妃。此女能歌善舞,琴棋书画俱精,是个妙人儿,可惜鲜少展露笑颜。帝为解其思乡之苦,刻意遣人比照其旧时寝宫新筑殿宇,就连摆设器物都分毫不差。但饶是如此,湘妃仍日渐消瘦,不过一年半光景便香消玉殒。此砚本是恭帝赠与湘妃之物,湘妃日日拿它研习笔墨,眼泪落入其中,久而久之,砚身竟成了青红之色,连带着墨中都带了隐隐殷红,酷似鲜血。湘妃去后,此砚作为陪葬却莫名失了踪影,后几度辗转,落入青州云家之手。 若冰简直快气炸了,恨不得揪住他耳朵狠狠凿上几个爆栗,但碍于场面,只得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真是好东西啊,柳公子实在有c心。” “哪里哪里。”柳七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回道。 几番客套之后,众人陆续递上寿礼,不过相较柳七,自是普通许多。何员外送的一套紫砂茶具,君凌逸送的一枚和田玉印章,若冰送的一个珐琅笔洗,柳若雪则送的一幅画。 画中雾霭沉沉,层林尽染,石径远上,蜿蜒没入其间。葳蕤之中,露出沙弥一角僧袍和担上木桶,题名曰:卧佛。 何员外不解:“此时无声胜有声。有沙弥担水,可见林中有寺,而寺中必有佛。只是这佛有万千,姿态各异,为何偏是卧佛?” 柳若雪笑:“何伯有所不知,若雪只是用萤石在上面又画了一尊卧佛而已,并无其它讲究。” 何员外恍然,终是大笑出声,末了不忘对陈望祖道:“你这外孙女有点意思。哎——”他压低声音:“定亲了没?我跟你说,我家长孙今年二十,人好,长得也不错。” 陈望祖“哼哼”了两声,意有所指地看了柳七一眼:“你打人家主意不够,还敢把脑筋动到我头上,美得你。”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再说,咱们两家又知根知底的,我家小子也不能欺负了阿雪去”何员外不死心,快走两步跟上。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众人多少都是听见的,因而很是无语。何媛落在原地,笑容也颇为尴尬。好在柳七善于言辞,很快就令气氛扭转过来。倒是若冰见他俩一来二去言笑晏晏,低声嗔了一句“德性”。 一行人到得大厅,宾客已差不多齐了。陈望祖被人围在中间,贺声不断,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门边那场骚乱。 说是骚乱,其实不过片刻工夫,看到的人不多。若冰发现的时候,闹事者已被人堵了嘴,连拉带扯地架了下去。匆忙中,她瞧见他赤红的双眼,凄厉而饱含恨意。 是那日的沙弥?!若冰下意识要往外去,却被柳七拦住:“他会处理,你别掺和。” 若冰点点头。果然,不多久便有人清理了现场,请上戏班,一出《贵妃醉酒》铿铿锵锵开了锣。在场大多是已入中年和儿孙满堂之人,戏瘾极浓,台上才开腔便分去了大半注意力,哪还在意刚刚这段插曲。 君凌逸微微一笑,又是半杯薄酒下肚。 那厢陈望祖已微醉,若冰遣人送他回房,确定人已歇下,这才安心离开。她走得很慢,与其说是在走,不如说是在消磨时间。她一向不喜欢太过喧闹的环境,加上旁边坐的君凌逸,忽的就生出一股子倦怠来。“柳若冰,正戏未开场,你却先生退意,真差劲!”她笑,步伐不由加快少许。 到得正厅,君凌逸已然不在,就连柳七也没了踪影。柳若雪会意地指了方向,借着灯影,若冰看见不远处一晃而过的君凌逸的背影。身后跟着两人,一个秦宝,另一个身形较瘦,陈府下人打扮。不知怎的,那人忽的回过头来,目光掠过若冰作了短暂的停顿,然后又迅速挪了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她的心事(二) “四王爷——” 入得房中,小厮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呈上。信中不过寥寥数语,却叫君凌逸心头一沉。 “此事当真?” “是,不过前朝还瞒着。爷说了,四王爷只当没这回事,京里有他,东边暂时还不敢怎么的。” 君凌逸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 那人低头称喏,静静退了出去,不过他并未原路回返,而是熟门熟路摸到了东厢。东厢是陈府内眷居所,向来少人,若冰姐妹又素来喜静,婢女仆从不多,那人又低眉敛目生得寻常,是以一路行来倒也通畅。 笃笃叩了三下,他轻手轻脚推门进去。若冰和柳七都在,他冲两人揖了一揖,然后自袖中取出一长方形锦盒,打开,恭恭敬敬呈上。 里面躺着一管箫,箫身比平素略小,通身是褐黄色调的红,玲珑精致,摸在手上有违和的顺滑感。 “这是爷让拿给小姐的,说是给小姐的笄礼。” 笄礼?是了,很早以前,他答应过的,只要她开口,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必会摘下来给她。那年她刚满十四,明知是哄人的话,却也欢喜地不可自己。后来,她盯上了他惯用的青竹箫,借着这由头涎皮赖脸地缠,直缠得他哭笑不得。 “我倒你要什么稀罕物,不想挑了这么个不值钱的,这不是便宜了我么?” “那你到底给是不给?是你说什么都行的。” 她不依不挠,他却只是一味宠溺地笑。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现在想来,也许,他并不愿意。 她笑得自嘲,伸在半空中的手生生定住。 “回去吧。替我转告,就说,就说卿卿不会吹箫,别糟践了。” 那人站着不动:“爷交代,东西既给了小姐,那便是小姐之物,若小姐不喜,扔了便是。” “那好。”若冰硬下心肠,才要动手,不想被柳七抢了先。 “别介,好东西啊。恁大一块血玉,这质地,这做工,啧啧。哎哎,你干什么?!”柳七退开两步,宝贝似地把东西护在手里,“是你自己说不要的,既如此,那便做个顺手人情,送了我吧。” 若冰没说话,只是摊着手不动。 “拿来。” “不给。” “拿来!” “不给!” “柳七,拿来!”若冰的声音有些尖锐。 柳七知她是真怒,便不再坚持,悻悻然把东西递了过去。“卿卿。”他放柔语调,却发现她兀自盯着手中锦盒,目光怔忪。叹了一声,他唤过那男人:“得了,告诉你家主子,要送东西就自己来,恁的没诚意。” 那人也知不好勉强,揖了一揖转身告辞。 待他走远,柳七这才凉凉道:“我说,都一年多了,你气也气够了,至于吗?” 若冰剜了他一眼,直看得柳七心里发毛。正当他以为她要发飙的时候,正主儿却堪堪越过他走到里间,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剑。 “你做什么?!” 若冰没答,扔下一句“跟上”,便施展轻功出了府。柳七不知她欲如何,偏一路上,他搭话她又通通不理,眼瞅着地方越来越偏,他不禁有些心急。 “卿卿。” “拔剑。”若冰终于停下。柳七大喜,不料随之而来的却是险些擦身而过的一道银芒。 “喂,有话好说。” 柳七起先只守不攻,但见她动了真格,到底有些吃不消,趁隙折了根树枝做挡。若冰看不过去,手中招式又狠戾几分。不多久,就将那段树枝一截一截削了个精光。 柳七无奈,只得依言。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青锋出鞘,蛇一般缠上她手中银芒,发出极悦耳的“叮”的一声。 若冰“蹬蹬”退开几句,道了句“再来”,继而重新飞身上前。她与他切磋多次,既为切磋,则每每点到即止,双方均未尽全力,而似这般步步杀招,一丝余地不留,确是前所未见。 柳七想制止,但终究还是选择了纵容。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东方既白,若冰这才扔了剑,气喘吁吁瘫倒在地上。 柳七跟着坐过来:“怎么样,还打不打?” “不打了。你小子,又让着我。” 柳七笑:“我若不让你,万一碰着伤着,你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就你那架势,活像我是十恶不赦的恶徒,要将人大卸八块碎尸万段似的。” 若冰“哼”了一声:“少转移话题。我问你,那东西哪儿来的?” 柳七摸摸鼻子,声音稍微低了些:“青州云家,前些年,顺出来的。哎,不许骂人,这也是为了让你外公他老人家高兴嘛。” “说得好听。我不是早警告你,少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家带,怀璧其罪你懂不懂,这种来历不明的算了。”若冰气闷地闭上眼睛背过身去,许久也没有说话。就在柳七以为她睡着的时候,他听见极轻的一句:“柳七,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我知道。”莫名其妙的话,他却是懂的。他想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沉默。 好在若冰并不计较他的反应,又继续道:“我十岁那年认识他。他长得好,脾气也好,说话总带着笑,哄人的时候,声音既温柔又和暖。他吹得一口好箫,我本想学,可没多久就放弃了。那时候我想,我不会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只要他会就好了。真的,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他是欢喜我的,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却忘了,他是个男人,总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柳七,那天我看着穿着大红喜服的他自我面前打马而过,他的笑容是一贯的温雅,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我终于知道他是谁,却忽然不认得他了。” 后来,他再没来找她,她却开始听说有关于他的种种。 再后来,她成了亲。鸳鸯盖头遮去了她几乎全部的视线,她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一个温煦有礼的声音,他唤她:四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身份暴露(一) 深秋天气多变,方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便落起雨来。起先只淅淅沥沥的,之后便越下越大,水珠噼噼啪啪敲在檐上,然后顺着檐角淌下来,凝成一幕透明的帘。 这个状况,逛街是不成了。吃饭?现在才未时,会不会太早?喝茶?附近似乎没有茶楼。聊天?若冰看了眼身边的男人,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不,咱们先去吃饭。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不远,就在前面拐角。”思量再三,她硬着头皮选择了前者。 君凌逸果然很无语,但到底没说什么,还是由着她去了。 到天然居的时候,三人外衫已淋得半湿。秦宝顾不上歇,跟掌柜借了伞出去。若冰则领着君凌逸熟门熟路上了二楼最靠南的包间。 包间摆设与梅兰竹菊四厅无异,但面积显然要小上许多,至多能容四五人。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入目即是澄澈如带的浇花溪,两岸亭台楼阁c枫红似锦,雨水织起的雾气淡淡氤氲其间。正下对着西陵城东有名的闹市,宽阔的青石板路,开出零星几朵伞花。 “你常来?” 若冰点头:“那件事情之后,我在西陵住过几年。外公喜欢这里的酒,听完戏每每都要来喝上几盅。——喏,就是这个,爷试试,看看好不好。” 君凌逸依言抿了一口。很温和的酒,入口有极淡的香,说普通也普通,说特别倒也特别。“里面添了东西?” 若冰竖了竖拇指,继而指着窗边一簇蓝绿道:“西陵翠薇的花期很长,有时甚至到了秋末才谢。翠薇花香气清新隽永,不浓,但散发性强,用它制成的香料尤其好卖。有一回,老板娘不小心撒了一些进去,来年开封,酒虽然喝不成,但香味好得出奇。于是老板灵机一动,在酒里多添了一味,制了这翠薇酿。说也奇怪,这酒的配料人人皆知,暗地里尝试的也不在少数,可偏就做不来这里的味道。所以,书画琴棋诗酒花,吟诗作赋要去致爽阁,下棋品茗要去颐硕园,弹琴赏景要去浇花溪,喝酒自然少不了天然居。” “你知道得不少。” 听出君凌逸话中的狭促,若冰知他是想起了她那日牛饮闹的笑话,不由面上一红:“都是别处听来的,具体的我就不大懂了。用柳七的话说,我就是半瓶子水,知道都知道一点儿,却不精。” “这话有些道理。但,为什么?你并不笨。” 若冰笑了笑:“爷过奖。若真要找理由,大概,是因为我懒吧。懒得去记,偏自个儿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忘记了。” 明知是半真半假的话,君凌逸却难得没有反驳。过了会儿,秦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新买的伞具和油纸包,油纸包里面是一男一女两件外衫。 换过衣服,菜已差不多上齐。因为不饿,君凌逸只随意动了几筷,忽的,他似是想到什么:“对了,前天晚上,你外公做寿那天,你上哪儿去了?” 若冰心里“咯噔”一下,咀嚼的动作下意识缓了许多。他为什么这么问,是发现了什么,亦或只是试探,还是,他根本就在府里安了眼线?不,不对,如果他真在府里安了眼线,她不可能没发现,退一步讲,即使她没发现,要瞒过柳七也绝非易事。所以,最有可能的状况是,君凌逸当晚去找过她,发现时至亥时,人竟然不在房内,这才起了疑心。所以,这应该只是试探,或者好奇。如此一理,若冰又重新镇定下来:“你说那天,我在阿姐房里,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见柳七一直没回房,还道他去了你那里。” “哦。那天我回席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我也没见着。不过他就是这脾气,讨厌应酬不喜欢热闹,许是又独自跑什么地方乐去了。——爷找他有事?” 君凌逸笑了笑:“随便问问。柳七,倒是个人物。不过,你确定,他和你姐姐合适?”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c冷暖自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话说的好,但——”君凌逸话锋一转,“你却介入了。你在心急,急着想把你姐姐嫁掉。” 若冰没有立即反驳。君凌逸说的不错,她是在着急。圣命难违,皇帝的指婚有如芒刺,令她忐忑难安。但只要是未定之局,就有转圜的余地,而成亲,是唯一合适的方法。 “记不记得西宁顾氏?” 若冰想了想:“爷是说,顾眉?” “对。那你又记不记得她是怎么死的?” 若冰点头:“是自尽。”在心上人大婚那天,穿着鲜红的嫁衣,直直从城楼坠下。死相极惨,也妖娆至极。 “知道为什么顺帝不同意她和我三叔的婚事?”君凌逸顿了顿,然后继续道,“没别的原因。只因为,顾家已出了一个太子妃,满门俱荣,没有必要再锦上添花。所以——” “所以,父皇此举,已是莫大的恩宠,我不该不识抬举。” “知道就好。看得出来,父皇喜欢你,也对你姐姐另眼相待。这事儿若真成了,将来姐妹成连襟,也是佳话一桩。再说,我三哥不错,你觉得呢?”说到后来,君凌逸的眼中已蕴了笑意。 若冰见他心情不错,语气不由放松许多:“是是是,三殿下龙章凤姿,自不是柳七所能比拟。” 君凌逸似是猜到她的回答,对于这近乎敷衍的话只是一笑置之,倒是若冰耐不住,抬眼多看了他两眼。注意到她的目光,君凌逸收回投注在外的视线:“我刚才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冰笑:“那么,爷有答案了吗?” 君凌逸摇头:“我想你告诉我。” 若冰作势头痛:“爷可给我出了个难题。不过,也不是不能回答。——女人。我是一个女人,而且,是爷的女人。” 君凌逸一愣,继而拊掌:“有意思。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初衷,包括前者。但——我要你一句真话。当然,你有选择的权力。” 无甚起伏的语调,却意外温柔。 此时雨已渐歇,阳光透过翠薇铺展在他肩头,透出明亮而和暖的色调。他的脸隐在暗处,手中转着一只景泰蓝酒杯,翠色扳指绽出圆润隽永的辉光。他似乎没有笑,但嘴角却是弯的,弯成极小c极小的弧度。 ——她被诱惑了。 “真话就是——三殿下野心勃勃,狠戾有余,仁厚不足,锋芒有余,内敛不足,非君子,非良人,非贤君。我的姐姐,不能嫁给这样的人。” 君凌逸的瞳仁蓦然缩紧,眼中笑意犹在,但温度全失。缓缓地,他端起酒杯浅啜一口。再抬头,又是一贯清冷的神色。他看着她,赞许有之,欣赏有之,冰冷有之,防备有之,甚至某一瞬,他起了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身份暴露(二) 若冰看得分明,却没有回避,只是那么静静地回望着他的视线。——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君凌逸看了秦宝一眼,后者会意地上前应门。 没料到屋里还有别人,邹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爷。” “事情办妥了?” “是。”见君凌逸并不避讳,邹容便如实将事情禀了,不过措辞还是相当小心。 若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只在他说到“名单”二字的时候,下意识多看了他两眼。 柳七猜得不错,那个人的死果然有蹊跷。而始作俑者,虽未明说,但极有可能就是西陵府丞徐寿,目的,便是为填帐争取时间。如此一来,当日他们行踪被露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寒山之行本就是徐远提议。徐远啊,想起那个少年,若冰心里有些犯堵。 “雨停了,我出去走走。” “嗯,别跑远。” “知道了,丢不了。” 君凌逸笑笑,待她下了楼,这才又对秦宝道:“你跟着去,别让夫人瞧见。” 夫人?!邹容听着,不由心中讶然。他想起那日阳光芊芊中清朗大笑的女子,以及那一闪而过的有关惊艳的错觉。怨不得当时爷一直瞧着她看,原来,她便是那传闻里貌若无盐的凌王妃。 “你继续。” “是。”邹容敛了心神道,“徐寿动作很快,趁着爷不在那几日就把账面做平了。现在牢里关着的,都是徐家亲信,存了必死之心来的,真正动手的早就被灭了口。好不容易逃了一个,前些天被爷逮着送过去后,莫名其妙就瞎了哑了,再要问什么,怕是也问不出来了。” 君凌逸摆摆手:“无妨,这事儿就由着它去。——怎么,不明白?” “属下愚钝。” 君凌逸叩了叩桌子,缓缓吐出“时机”二字:“现在是非常时期,父皇疑心病又重。前些个太子才得了个闭门思过,本王要在西陵闹出什么事,给有心人一状告到御前,怕是要惹得一身腥。所以,本王不趟这个浑水,一则卖三哥一个面子,二则,断臂虽痛,但危不及性命,更何况,徐寿还算不上三哥的左膀右臂。”欲要取之,必先与之,只有当徐寿坐大,真正成为他的骨血,才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而真正地,斩草,也除根。 “属下受教。” “嗯,你去吧。”说罢,他不再看他,径直走到窗边,看起外面的景致来。 夕阳西下,炊烟渐起,摊贩三三两两收着东西,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而她,就站在街市的尽头,竹桥的彼端,脚下是迤逦的浇花溪,身畔是大团大团瑰丽的姹紫嫣红。 微微一笑,君凌逸合上窗扉,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直到挨近她,也没有出声。 就这样,她在前,他在后,同样的青衣,同样沉静的等待的姿态。 然后缓缓地,她转过身来,歪头笑道:“我想起了一句诗。——浇花溪上见卿卿。” “张泌的《江城子》?” “对。”她点头,极认真地一句一句念起来,“‘浇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当时有好事者问他,‘来得吗’,你猜他答什么?——他说,他说‘莫多情’。” 莫多情!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回去吧。” “好。” 难得和谐的气氛。这是十年来,继秦素桐之后,唯一一个带给他安宁的女人。 “我刚刚想到一个问题。” “是什么?” “我很好奇,我在你心里什么样儿,是不是也非君子,非良人?” 若冰不答反笑:“爷不会爱听的。” “哦,看来不是什么好话。” “那倒也不尽然,其实,还是有好话的。不过——”若冰眨眨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 门房见他俩回来,二话不说拉着若冰如此这般一番耳语,听得她笑逐颜开,连声问了两句“真的”。 “是啊,二小姐,千真万确。方才老爷还让人去天然居打酒了呢,外加一大盆沙窝椒汁鱼头。我就说嘛,老爷是刀子嘴豆腐心,面上不待见人家,这里啊,欢喜着呢。” “贫嘴。”若冰作势戳了戳他脑袋,“外公呢?我找他去。” “别啊,二小姐。”门房衔着笑,刻意压低声音道,“方才我瞧见老爷和柳公子在后园呢。” “哦——”若冰意味深长应了一声。她的算盘,君凌逸自然是明白的。果然,甫进府,若冰就直奔着后园去了,大有不得八卦誓不罢休的模样。而刚才说了一半的话,显然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女人。”君凌逸以手触额,很是无语。不想下一刻,胳膊被人拽住,连带着整个人差点栽在地上,而始作俑者,正指着前面凉亭,一本正经做了个“嘘”声。 “听说柳公子祖籍青州,不知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哦,老夫的意思是说,如今柳公子常居京城,家中诸事怕是多有不便。” “多谢陈老挂心。家父身体健朗,膝下子女康顺,七每月报平安即可。” “如此甚好。”大约觉得情绪太过外露,陈望祖连忙又岔开话题,“那个‘妃子血’,老夫昨日试了试,果真不错,柳公子有心。” “应该的。倒是阿雪,为了那‘卧佛图’,费了不少心思。” 发觉他称谓的改变,陈望祖心中甚喜,话也不由多了起来:“阿雪一向孝顺。卿卿出事那阵子,天天晚上做噩梦,是阿雪没日没夜地陪着。后来,卿卿倒是勉强能睡着了,她却落了失眠的毛病。整整一个月,人瘦了一大圈,还是半大的孩子,我想着都心疼。现在好了,卿卿肯走出来,阿雪又出落地这般标志。——说起来,柳公子与我家阿雪认识也有些年了,自是清楚她为人的。” 话到这茬,以柳七的聪慧,应该已猜到意图了。若冰竖起耳朵,不想柳七尚未回答,柳若雪就先出了声。 “外公,原来你把我支开,就是为的这事。” “阿雪” “别说了。外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我跟他,不可能。” 她的声音平稳,甚至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可听在耳中,字字如刀c决绝残忍。 气氛,顿时降至冰点。——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异样的静默。 “爹——”柳若雪率先迎了上去。 “岳父大人。” 柳谦月底回京述职,途径西陵,刻意快马加鞭赶了半日出来,是以风尘仆仆c倦意难掩。但得见爱女,仍是满心欢喜。 “去换身衣服,马上就吃饭了。” 陈望祖因为尚未消化方才的震惊,所以面色稍冷。好在柳谦早已习惯,倒也没说什么,揖了一揖便回房去了。 柳谦一走,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低迷。陈望祖看看柳若雪,再看看柳七,几度欲言又止,很是尴尬。最后还是柳七打破了沉默:“怎么不见柳二小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身份暴露(三) 经他一提,陈望祖想起来:“她和凌公子出去了。——六儿,去门房那里问问,看二小姐回来没有?” “回老爷,刚问过,说是一刻钟前就回来了。想是在房里呢,小的看看去。” 柳若雪将他拦住:“不用了,你看着前头,我去就好。”说着,也不等人答话,掉头就走。柳七扔下一句“我陪她”,三步并作两步追着去了。 陈望祖知他二人是有话要说,一时半刻回不来,干脆边坐边等。如此,若冰也只得继续闷头装鸵鸟。他们挨的是一座假山,因为刚下过雨,土地泥泞,能站的地方极小,所以她几乎是紧贴着他。他的下巴正好抵在她的头上,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她可以肯定,此刻某人的脸上一定写着“自作自受”四字。 没多久,柳若雪回来了,冲陈望祖摇了摇头。柳七跟在后面,神色复杂难辨。 “不在,那是跑哪里去了?算了,你们也饿了,边吃边等。”陈望祖终于发话。 闻言,若冰心头一松,正想趁人不备溜回前厅,不料刚动作,脚踝就莫名其妙被石子砸了。力道不大,但位置奇准,若非她眼疾手快撑了一把,怕已摔了个嘴啃泥。 真是自作自受,若冰龇牙咧嘴去揉伤处,哪知才抬脚,右脚踝不清不楚又挨了一下。这一下,叫她猛然抬头之际,直直撞上了假山的某处突起。 “什么声音?”柳谦已向这里走来,众人的目光显然也被吸引至此。 若冰咬牙切齿挤出“柳七”二字,然后迅速酝酿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对着来人甜甜叫了声“爹”。 “卿卿?!你脚怎么了?”见若冰一瘸一拐的,柳谦也顾不上原先一大堆疑问,忙扶她坐了,卷起裤腿去看伤势,“还好,只是淤青,敷两天药就没事了,记着这几天少走动。” “哦。”若冰乖顺地应了,眼神却恶狠狠地向柳七飞着刀子。不就是偷听几句,至于这么心狠手辣拖她下水么?——报复,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报复! 柳谦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风起云涌,只一心记挂着王府之事:“卿卿,你怎么跑出来的?起先阿雪说起我还不信。——诶,你怎么这副打扮?!” 若冰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无意瞥见自己散落胸前的长发,这才觉出不对。先前为隐瞒大婚之事,她在到西陵前一日就把发髻放了下来,柳若雪和柳七知道实情,故而也未提起,于是时间一长,她自然而然也就忘记了。如今突然被柳谦一揭,饶她巧舌如簧,也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爹啊,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天出门”若冰一面支支唔唔拖时间,一面一个劲儿冲柳谦使眼色。柳谦自然是没明白,还倒她眼睛又怎么了,弄得若冰哭笑不得,直叹他老实。偏此刻柳七还唯恐天下不乱,酸溜溜对着某人来了一句:“我看,二小姐大概是眼里进了沙子。你说是吧,凌兄?” 最后两个字故意拖得老长。柳七素来与君凌逸不合,要叫也是不亲不近一声“凌公子”,如今“凌公子”成了“凌兄”,可见其中有鬼。 被他一岔,柳谦的注意力果然分散开去。方才他一心顾着若冰,虽知其后还有一人,但从未正眼瞧过,现下这一照面,不由大惊:“凌——” 眼看就要穿帮,若冰也顾不得脚伤,“腾”地站起来拉住君凌逸道:“是啊,爹,正是凌公子,你们见过的。” 柳谦虽讷,却也不笨,话到这份上,前因后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当年柳家嫁女闹得满城风雨,他又常年在外聚少离多,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时机,是以一拖再拖,大半年了也没给西陵递个消息。依陈望祖的脾气,一旦得知真相,不止他,就连君凌逸,恐怕也给不了好脸色。虽然帮着圆谎非长久之计,但除此以外,确实想不出更为妥帖的方法。所以最终,柳谦喏喏应了几句,以算敷衍。 好在陈望祖被先前那事儿搅得无甚心情,倒也没多想,恹恹招呼众人往前厅去了。若冰因为腿伤行动不便,所以和君凌逸落在后面。 “若我记得不错,你爹是宣武都尉,从四品。” “是啊。外放五六年了,也不见升。”说到这个,若冰多少心中不平。 君凌逸被逗笑:“别急,想来就到头了。今年年底兵部有两个退的,估计会补那里的缺。” “真的?!” 君凌逸没答,半晌才一本正经道:“假的。” 若冰被煞到,气得当即就跺了脚。这一跺,累及伤处,痛得她差点一个趔跌。 “夫人小心。”秦宝忍笑将人扶住,末了小声在她耳边补了一句,“爷跟您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有这么闹着玩儿的么。”若冰腹诽。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他这样说了,肯定是有门路的。“爷有法子对不对?” 君凌逸不说话。 若冰再接再厉:“爷是亲王,安个人应该不是难事。” “你的意思,是要我以权谋私?”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也太露骨,太义正言辞了些吧,好像从来没做过这档事,多为难多不该似的。若冰小小地鄙视了某人一下,脸上却笑意未减:“当然不是。俗话说,内举不避亲,我是给爷荐人呢。我爹除了不怎么会说话,其它都不差啊。爷就考虑看看嘛,再说,这缺补谁不是补啊,肥水不流外人田么,您说是不是?” 君凌逸忍笑:“嗯,有点道理。” “那” “我会考虑。不过这事儿还早,与其有时间动这个歪脑筋,不如先想想,那事儿你怎么给我一个交代。明白?” “明白。”若冰有气无力应了一声。该来的总归要来。坦白从宽的道理她是懂的,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她总不能说‘其实也没什么,您长相好学问好本事好,就是名字不好,连带着优点通通成了缺点。用外公的话讲,您就是一生于深宫之中c长于妇人之手,四体不勤c五谷不分的二世祖’吧? 头痛啊,真话说不得,假话又不好说。不过,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困扰若冰太久,因为第二天,令她更为头痛的事情发生了。源头,就出在柳谦一个李姓副官身上。 这位副官单名一个奎字,早年头脑发热做过草寇,后受朝廷招安进了军营,是个粗悍爽直的北方汉子,与柳谦交情甚好。有时柳谦有事脱不开身,便叫他捎上东西来陈府跑一趟,一来二去,与陈望祖也算认识了。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嗓门大性子直,这回本没他什么事,他也不过是一时心热过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好巧不巧撞见了君凌逸。君凌逸曾在军中一年,他多少是有印象的,是以二话不说行了拜礼,口中还高呼“凌王千岁”。 陈望祖当即脸就绿了:“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呢。凌王?好啊,真好!” “外公,你听我解——外公,外公!” 陈望祖拂袖而去。若冰知他是真怒,想追,却被柳若雪拉住。对方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若冰了解她的意思,点点头止了脚步。 柳谦一步三回头打马离开。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门房还探头探脑瞧着他俩,眼中半好奇半惊讶,直到触及君凌逸的视线,这才悻悻缩了头去。 微微一笑,君凌逸悠然挡在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某人面前:“王妃,我看我们也不用等了,择日不如撞日,后园的景致不错,咱们走走去。顺便,也听听你的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彼端的你我 回京已经五天。 那日东窗事发,陈望祖甩袖而去,谁的劝也不听,就连柳若雪都吃了闭门羹。若冰几次示好无果,这才用了苦肉计,忍痛将脚“崴”了个彻底。 起先陈望祖还憋着,第三天终于忍不住,劈头盖脸将柳谦一顿臭骂,末了还不住嘀咕:“给的什么破药,这都几天了还不见好。” 之后,陈望祖虽然仍旧板着个脸,但言语显然有所松动。某日“无意”听说若冰忘记上药,立马扔了手中物什,风风火火从房里拿了一堆瓶瓶罐罐,什么跌打化瘀c消肿止痛c生肌健骨,轮番用了一遍,这才罢休。 再后来,自然是雨过天晴。毕竟事已至此,责斥无用,固然陈望祖心存芥蒂,也只能由着它去了。比较难搞的,是君凌逸。 若说陈望祖是那种有一说一,性情外露的人,那么君凌逸就刚好相反。在她“有所保留”的解释过后,他没说信,没说不信,也看不出来生没生气。两人同房,他会顾着她的脚伤,说话时语气如故,不冷淡不热络,偶尔也带些揶揄。应该说,一切都很正常,可就是太正常,反令她不安。 回府后,君凌逸匆匆用了午膳便进宫去了,将近酉时才回来。之后五天,他在淑宁那儿过了一晚,其余几日都歇在书房,与她倒无甚交集。便是今日应怀王之邀,也是谴秦宝来支会的。 积香苑,是怀王在京郊新辟的别庄。庄子不大,但有一处甚妙,便是引了眉山温泉之水入内。九皇子听闻,心痒难耐,某日下朝拉了八皇子说要去试。当时几个兄弟都在,怀王见众人兴致甚高,便干脆邀了大家一起。 因到的早,君凌逸去马房挑了匹马,随众出去跑了几圈。有女眷跟着的,不过速度相去甚远,只在附近慢悠悠遛上一遛。剩下的,三三两两说了会儿话,便跟总管要了弓,在一旁射箭玩。 秦素桐见若冰看得专注,便也给了她一个。 是女子用的小型轻弓,若冰愣了愣,随即又接过来。 第一箭,偏了,远远落进草丛里。 第二箭,歪了,堪堪擦过靶架。 第三箭,总算勉强挨上了边,却是旁的靶子。 秦素桐哭笑不得:“卿卿,你太用力了。” 卿卿,你太用力了。 记忆里,也有一个人这样哭笑不得地嗔她。 那时候,她是同样的十箭九不准,却死气掰咧地不服气,夺过他的弓抬手就射。连着五箭,箭箭正中靶心。 “你看,我哪里有用力。” 他无奈:“那是我的弓。四十斤的你都练得好,没道理轻的反而不行。来,再试试。京中女子都喜欢这个,射不好会被人笑话。” 他半哄半骗地换了弓给她。她勉勉强强应了,但结果十分不尽人意。之后又试了几回,仍是半点长进没有。见她实在抵触,他也就听之任之,时间一长,此事便彻底搁置。 想到这里,若冰叹了一声,举弓又是一箭。 “呦,这不是四弟妹么。听闻令尊是位武将,怎么——” 来人是怀王的侧妃姜氏。语快嘴刁c行事大胆,若冰在闺中便有耳闻,是个出了名的辣子。此刻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秦素桐已然不悦,但碍于怀王的面子没有反驳,只低声对着若冰道:“甭理她。那日洗尘宴她也在,是嫉妒你柳家呢。” 这若冰自然是知道的。姜沉璧虽骄横,但绝非没有资本。其父姜濂居礼部主事,两个叔叔,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兵部侍郎。以她的家世,若非那方姓女子捷足先登,怀王正妃之位非她莫属。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却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自然恨极。 若冰无意与之交恶,但姜氏放她不过,一直挑衅,这才忍无可忍回了一句:“彼此彼此,听闻令尊执掌礼部,姜妃怕是有待学习。” 秦素桐闻言差点笑出来。这话看似简单,实则毒辣,且半点情面不留。天羽虽不若千鹰重庶嫡,但也十分讲求仪礼。妻为娶,妾为纳,一声“姜妃”,是提点她身为侧室不该逾矩喊她“四弟妹”,一声“执掌礼部”,则暗讽她不遵父训,败坏门风。 姜氏不笨,自然听得出来意思,气得当场甩了马鞭。同来的八皇子侧妃周氏好说歹说,这才勉强劝住。 “好,好。四王妃,是沉璧小瞧了你。难怪,四王妃如此才貌,皇上却眷顾不已,赐了一次婚不够,还要赐第二回。” 若冰也不恼,依旧似笑非笑道:“运气好,没办法。至于家姐,声名太盛,也没办法。” “你——” “你们几个聊什么呢?”怀王并着君凌逸和君宸逸打马过来。 姜氏敛了怒气,笑吟吟道:“爷来了。沉璧见四王妃一人射箭无聊,想邀她去骑马呢。”说着,还故意冲着不远处空无一物的箭靶指了指。 君凌逸忍笑:“一箭没中?” “中了。喏,那儿呢。”若冰一本正经点了点旁边的靶子。 这回,三人终是没能忍住,就连君凌逸也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四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自己练得一手好箭,也不教教弟妹。” 君凌逸告罪:“是我的疏忽。不过,她这样的,怕是任重道远。” 姜氏也笑:“四王爷这话不好。沉璧从前听人说书,有这么一段,说一个卖油翁将铜钱覆在葫芦口,然后慢慢将油倒入,油倒完了,铜钱半分不湿,问及原由,他却只道了‘惟手熟尔’四字。射箭也是一样。俗话说,虎父无犬女,名师出高徒,四王妃这般明慧,假以时日,必是青出于蓝。再说,术业有专攻,四王妃箭艺不精,听闻骑术却是极好,沉璧正要讨教。” “是吗?”君凌逸看向若冰。后者似笑非笑,不置可否,倒是秦素桐略有忧色,几度欲言又止。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姜氏此人他大约是知道的,加上皇帝有头无尾的指婚事件,她针对若冰,显而易见。只是,看她先前气急败坏的表情,似乎是没讨到好。毕竟,某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他是领教过的。不过话说回来,她的箭术,确实——惨不忍睹了那么一点。想到这里,君凌逸忍不住摇头:“你脚伤未好,上上下下就别折腾了,下次再比。” 这话虽没有骗人,但多少是带了水分的。若冰面上应得乖顺,心里却在偷笑。反观姜氏,不料君凌逸出面回护,脸色显然好不到哪儿去。 见状,若冰忽然起了玩笑之心:“爷,姜妃兴致正浓,妾不能相陪,实在过意不去。不如,爷替我?” 君凌逸果然皱眉,正要说“胡闹”,那厢怀王已大笑出声:“弟妹这不是欺负沉璧么。四弟,还是咱俩再兜上一圈。” 君凌逸道了声“好”,调转马头,猛甩一鞭跟了上去。 姜氏见君宸逸在场,客套几句悻悻离开。待她走远,秦素桐这才“扑哧”笑出声来:“你这嘴,没的遮拦,竟比那姜辣子还利,依我看,她今日怕是吃龙肉都香不了。——爷,您刚才是没瞧见,那——”秦素桐顿了一顿。 “怎么了?”若冰和君宸逸异口同声。 秦素桐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小家伙踢我呢。” “哦?我听听。”君宸逸半蹲着附耳过去,眉目温和,形容欢喜。身后,映着暮色的暖黄,和大片大片云霞似锦。 若冰抬头,夕阳的余晖,蓦地刺疼了她的眼睛。又站了一会儿,她退开两步,安静地转身离开。 马蹄声近,是君凌逸和怀王。 两人缓缰并辔而行,身后盘桓着一黑一白两只海东青。管事拎了肉条抛至空中。忽的,他劲道一偏,肉条飞至怀王马前,黑色那只海东青一记俯冲,堪堪擦过君凌逸的坐骑。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长嘶,那马扬起四蹄,飞一般向前奔去,君凌逸百般想法也制它不住。若冰耽于心事,待发觉,一人一马已在数步之遥。眼看马蹄就要重重踏下,忽的一股力道将她推开。若冰只觉眼前一花,双臂被人攫住滚了几滚。 男性的气息,熟悉到无以复加。 她笑了笑,却闭着眼睛久久不愿睁开。身上的人同样没有动作,直到——周遭有喧嚣传来,夹杂着马的嘶鸣,君凌逸的怒斥,以及,秦素桐的惊呼。 起身一看,才知那马不知为何转了方向,竟冲着秦素桐去了,马股上还插着君凌逸的随身匕首。那厢护院已取了弓来,但场面实在太过混乱,遇险的又身份金贵,顾虑颇多,终是没敢冒险。 情急之下,若冰抓了几粒石子:“扔马腿。” 君宸逸依言。 马儿吃痛,前蹄一屈,君凌逸趁势滚下地来,拔出匕首对着马颈又是一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秦素桐护在身下。而怀王,得此空隙,夺弓一箭,正中马腹。 马儿挣扎片刻,终是不动了。 君凌逸吁出一口气,缓缓退将开来。 “没事吧四哥?——四哥你受伤了!” 经君宸逸一提,君凌逸这才注意到手臂上拉开的口子:“大概是下马的时候擦到的,皮外伤,不要紧。” 虽然他这么说,但怀王还是立刻遣人备了伤药和干净的衣物。君凌逸道了声谢,便和若冰先行回房。 这么一闹,众人多少坏了心情,就连九皇子也神情恹恹,早早散去了。大约是太过安静,君宸逸这才注意到,一路行来,秦素桐几乎没有开口说话。 “吓到了?” 秦素桐点头。 “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相信我,好吗?” 一如既往温柔的语调。即使不抬头,她也知道,此刻的他,定是眉心微蹙,笑容寡淡。他每次道歉,亦或心有郁结,就是这个表情。——她不喜欢,但,偏偏又沉醉于此。 叹了一叹,她回身紧紧拥住他:“知道吗?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睁开眼,手心是凉的,后背是湿的。当时我伸手抓住你,而你,想也不想,弃我,取她。 也许你不是故意,只是救人心切,以至于情急之下,你忽略了跟前身怀六甲的我,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受惊的马可能会袭向你的妻子。 “宸逸,我相信你,我知道你重情义。可我终究是个自私的女人,虽成不了你的唯一,却希望,危难之时,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只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锋芒初绽(一) 因是旬假,众人次日才回。 一路上,君凌逸兀自翻着手中簿册,极少言语。若冰百无聊赖,也拣了本书看,只是马车实在晃得她眼晕,因而没看几页便转而掀了帘子去赏景。 深秋的景致无疑极美,尤其是金枫流丹,宛如栖霞,正应了那句“红叶青山锁白云”。不过,这似乎不是回府的方向。“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君凌逸没答。若冰讨了个没趣,悻悻地缄了口。这时,君凌逸反倒合了簿册抬起头来,往外看了一看,继而简单道了“别苑”二字。 若冰虽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到了地方,管事已带了人候在门口。君凌逸略一点头,便径自朝里去了。秦宝自马车取了方才他看过的书跟在后面。 别苑建在依山处,因有些年头,虽器物摆设比较讲究,但多少看起来旧些。过了前院往东,是一条抄手游廊。周遭山茶怒放,菊香盈袖,且鲜有修剪雕琢,显得葱茏盎然。游廊的尽头,立着一道拱形石门,石门之外,却不见楼阁亭台c园艺花木,而是满目的绿,整整三公顷,赫然就是一个小型跑马场。跑马场以西的角落,并排竖着三个箭靶,以及,大小不一的弓弩和箭矢。 ——若冰顿时明白了君凌逸的来意。 “爷——” “捡起来,站到那儿去。” 若冰郁闷了。原以为他不过是说说,没想到竟动了真格,而且还这么有效率。“爷,您的手伤不是还没好。” 看出她心思,君凌逸笑了笑:“皮外伤,指点指点你还是可以的。——去,试几箭我看看。” 若冰不情不愿照做。 这回倒是比昨日好。三箭之中,除了一箭脱靶,其余两箭虽然偏,但好歹是挨上了。若冰吁出一口气,偷偷看了君凌逸一眼,只见后者神情颇为古怪。 “姿势不错,方向也对,怎么离弦就走了样。——你爹没教过你?” 若冰道:“他一年就大半月在京,哪有这个时间。” 君凌逸想想也对,反正事以至此,追究无益,就没再多问,细细讲起射箭的要诀来。类似的话,若冰当年就听过数遍,早腻了,如今更是心不在焉,只碍于某人的权威,这才勉强忍下。 君凌逸手把手教了几回,留下她继续,自己坐到一边看书去了,偶尔抬头看上几眼。 “手高了。” “太用力。” “不够稳。” “眼睛,往哪儿看?!” 几个时辰下来,若冰是连应都懒得应了。眼瞅着君凌逸午膳都快用完,她却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秦宝好不容易奉了茶来,也被某人瞪了回去。 越想越气,若冰趁人不备,调转箭头就是一箭。彼时秦宝正在布菜,被她冷不丁那么一吓,拂落了桌上的瓷碗,菜食污了君凌逸的外袍。 若冰心情大好。 眼看气氛不对,秦宝忙道:“爷,这练箭毕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王妃也是不小心,才给射偏了。” 君凌逸睨了若冰一眼,表情甚淡:“偏了?冲南的箭能往西来,本事不小。” 若冰撇撇嘴没说话。 君凌逸倒也不深究,又略略动了几筷,便起身回房去了。他前脚刚走,若冰后脚就扔了弓坐下开吃,吃饱后,就在角落找了个背阴处舒舒服服打起了盹。 君凌逸午憩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的妻子,背对着他窝在躺椅里,身体微蜷,形容慵懒。他看到她光洁的右颊,娥眉婉转,睫毛密长,鼻梁挺秀。肤色白皙,却没有脂粉的痕迹。阳光揉出的碎金,星星点点揉在发间,落于唇上,竟无一不秀致佳绝。 秦宝本欲去唤,但见自家主子看得专注,似是并无恼意,便没敢贸然上前。 如此又站了好一会儿,君凌逸这才面无表情落回原座。 若冰勾了勾嘴角。习武之后,她一向浅眠,怎会不知有人近前。这么做,无非是想气气他,表示表示抗议罢了。她素来随性,礼乐射御书数,学不学c学几分全凭个人喜好,也从未有人约束过她。君凌逸是头一遭。因而,与其说她学不好,不如说是不想学。因为不想,所以抵触。 翻了个身,若冰眯着眼睛打量跟前的男人。老实说,她并不讨厌君凌逸,甚至还有些欣赏。待字闺中,她听过民间对几位皇子的评价,青王得一“痴”字,太子得一“仁”字,怀王得一“勇”字,宸王得一“雅”字,独独凌王,莫衷一是,少褒,但无贬。因为他明白,臣强则死,太刚易折。 柳若雪说,不是每个人都以貌取人,君凌逸不错,只是她没有给他机会。没有吗?似乎是的。她和他都是理性的人,习惯了在自己的心上筑一道高墙,很难相信人,即便爱,也会有所保留。只是,如果他注定了是她的夫君,她是不是该试着去习惯他的怀抱? 若冰笑了笑。 察觉到她的视线,君凌逸抬头,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若冰有些尴尬,整整衣服坐起来。这厢秦宝已捧了弓箭来,她瞧了一眼,却没接。君凌逸倒也不怒,只挑了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似是在等她下文。 “我笨,学不好。再说,学了也没用。”大约是没底气,后面半句,她的声音很轻。 到底是说实话了。君凌逸冷笑:“你不笨。究竟是学不好还是不想学,自个儿心里清楚。——旁的我也不指望你。父皇喜骑射,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去了,你要是不想到时候丢人,就给我用心点。”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面子。”若冰嘀咕了一句,依旧站着不动。 见她这般,君凌逸也动了怒,狠狠将秦宝手里的弓箭扫出去,撩了狠话:“今儿练不好,你那院里的人就别吃饭了。” “你——” “我怎么,我仗势欺人?我府里的事,我说了算。除非有一天,你不再是皇家媳妇。” 眼看两人又要闹僵,秦宝赶紧捡了弓递过去,压低声音好言好语地劝。若冰无意与他为难,又见君凌逸人在气头不肯让步,纠缠无用,便只好恨恨接了过来。 “那什么叫练好了,什么叫练不好?” “这个简单,本王满意了就是练好了。” “那要怎么样,爷才能满意?” 君凌逸见她梗着脖子不情不愿的模样,不由起了刁难之心,故意指了较先前三倍远的位置:“从那里,每靶三箭,不脱靶,就算你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锋芒初绽(二) 若冰没应,似是有些为难。君凌逸冷眼旁观,没有漏掉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他知道这很困难,而且,欲速则不达,有些事确实急不来,所以,他在等她妥协。但,若冰只是顿了顿,继而又问:“如果我做到了呢?” 君凌逸笑:“做到了就做到了,你待如何?” “如果我能在三次之内做到,爷就应我一个要求。” 君凌逸想了想:“可以。但你若做不到,此事就不许再有异议。我刚才的话,自然也作数。” “好。” 将手上的弓扔过一旁,若冰径自来到弓架前:“你们爷用的哪个?” 秦宝虽不解,但还是指了给她看。若冰拿起来试了试,然后到原位站定。 举弓c搭箭c推弓c勾弦c转头c靠弦c放弦。一连九箭,均正中靶心。最后一箭,更是射落了先前的箭矢,稳稳钉于原位,真真又快又狠又准。 刹那芳华。 莫说秦宝,就连君凌逸也怔忪许久。 缓缓地,他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 这是他第一次与她亲近。若冰有些不习惯,但想到柳若雪的话,就没有挣扎。 “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是三次?” “如果我说一次,爷必定心存疑虑,哪能答应地这么容易。”若冰笑,言语中透着狡黠,“如今,我欠爷一次,爷欠我一次,咱们扯平了。” 君凌逸想起数月前下棋那回:“还记着那事儿呢。——这回,可是你欺瞒我在先。怎么,不是说没用么,还学?” “那不同。”若冰扬了扬手里的弓,“这个能杀人。杀人,自然是要干净利落。而游戏之物,射中了顶多去半条命,非但不能清除后患,还平白给人反击的余地。爷上过战场,其中因由,自然也是懂的。” 君凌逸的眸光骤然变得幽深:“人不可貌相。柳若冰,你当真令本王刮目相看。我在想,还有什么是你瞒着我,却足以令我惊叹的。” “那么,爷想到了吗?” “暂时没有。不过,来日方长,我会仔细了看。” “爷会失望的。” 君凌逸笑笑,召人去马房牵了两匹马:“骑术如何?” 若冰没答,拉过缰绳翻身上马,猛甩一鞭飞驰而去。“驾”声未落,人已在百步开外。君凌逸眸光大亮,赞了句“好身手”,立即跨马跟上。 跑了几圈,大约觉得没趣,若冰折回去抄了弓,策马从左至右连发三箭。箭箭精准。正待回返继续,却听“叮叮叮”三声,片刻之间,方才所射箭矢已尽数落地。 回首处,君凌逸收弓缓缰,眉眼含笑。若冰被激,也起了争强之心,调转马头再次弯弓。而与此同时,君凌逸也扬鞭紧随。若冰每射掉他一支,他便补上一支。 如此往复数次,若冰总讨不了好,气结之下,干脆扔了弓缓缰而行。 君凌逸跟过来:“不射了?” “不射了。爷存心的。” “我怎么存心了,是你输不起。” 若冰撇嘴:“那爷跟别人练,也是这样不客气的吗?” 君凌逸笑:“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不需要我让。” “爷这是在夸我?” 君凌逸点头表示认可:“早知道,昨儿就不拦着你俩比了。——跟谁学的?柳七?” 若冰掩嘴笑了起来:“爷这是吃味么?我跟柳七认识才几年。——一个朋友罢了。” 君凌逸笑笑没再追问。 秦宝见他俩过来,一面嘱人准备车马,一面奉了茶上去。君凌逸喝了几口,见小厮在拾掇弓箭,便指了指若冰先前用过的那个,道:“收起来,一并带上。” 若冰急了:“爷,不是——您可别说话不算话啊。” 君凌逸“哼”了一声:“你这身手露不得。所以,该学的还是得学,不过不苛责你便是了。这弓小,射程也近,平日没事在自个儿院里就好练,至少要能见人不是。别使小性,难的都学会了,容易的反而不行,没这道理。还有——” 若冰一听还有下文,脸又垮下几分。 君凌逸忍笑:“过阵子就是万寿节,想想送什么礼。” 送礼?!若冰顶头痛这些东西,巴不得把这烫手山芋往外推,于是连连摆手:“这个我不在行,爷怎么不找淑妃。” 君凌逸又是一声冷哼:“懒成这样。父皇的儿媳妇,究竟是你还是她?!” 若冰被堵了回去,悻悻道:“那要是挑的不好,爷可别怨我。” “不怨你。挑的不好,再挑就是了。——近来父皇身子不大爽利,吃的用的就免了,省得出错。” “哦。”若冰乖顺地点了点头。听他的意思,皇帝似乎有恙在身,但显然,宫里没透出风来。否则,这些个皇子命妇,早就巴巴地尽孝表忠心去了,哪会半点动静没有。不过,君凌逸是怎么知道的? 顿了一顿,她跟上去。 回府已是酉时。 君凌逸在若冰处用过晚膳,小坐片刻,便回了。走到半路,有小厮匆匆过来,对着秦宝附耳几句。秦宝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爷,袁先生来了。” 君凌逸“嗯”了一声,脚步加快少许。 到了书房,果然有一青布襕衫的中年人候在那里。看见君凌逸来,他作了个揖,呈上手中簿册,并将月内的收支盈利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 君凌逸略翻了翻:“做得不错。自你来,几间店铺田庄倒是规整不少。” 男人垂首,恭声道:“爷过奖,这是奴才分内之事。” 君凌逸笑:“崇安不必过谦。以你之能,窝在凌王府做个账房,本就是委屈了。哦,对了——本王记得去年的礼单上有块紫杉木?” “是。” “找出来。照本王的样式,做一张新弓,年前送过来。另外——”君凌逸顿了顿,“去替本王查个人。——青州,柳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咫尺天涯(一) 自那之后,若冰与君凌逸的关系莫名好了起来。虽然他平日来得不多,也从不过夜,但言语间颇为亲善,偶尔还会玩笑。 这天,君凌逸出外回得晚了,便直接到了她院里。彼时若冰已在用膳,他倒也不怪,嘱人添了碗筷,便就着一道吃起来。 类似的事,先前已有过几次了。还记得头回,君凌逸毫无征兆出现在眉妩院的时候,直把管事瑗秋惊个够呛,又是吩咐厨房添菜,又是遣人伺候若冰更衣,婢女仆从乱成一团。有此前车之鉴,瑗秋也学聪明了,知道君凌逸晚上过来从不打招呼,便托了门房留心看着,若是他申时末还没回府,那十有八九得预备着。虽说到底等空了几次,但总有大半是挨上的,譬如这回。 菜很快上齐。见瑗秋变戏法似的在一刻钟内端上四菜一汤,君凌逸不禁笑道:“长进了啊。” 瑗秋垂首连称“不敢”,倒是若冰没忌没讳道:“爷是府里最大的主子,甭管爷过不过来,做奴才的都无时不刻不在琢磨着等待着,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才能将人伺候周到了。再说,这都五六回了,再不长进,眉妩院的管事也该换人做了。” 话中带酸。君凌逸自然听出来了,知道她是怨他过来不打招呼,折腾她和她院里的人。 瑗秋也心惊肉跳的,直怨若冰不会说话。自西陵回来,两人关系的好转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尤其现在淑妃有孕不能侍寝,正是趁热打铁c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奈何这位主子始终态度寡淡,凌王来了,她不见喜不见悲的,不晓得说一句好话,亦从不花心思讨巧。凌王不来,她便自个儿打发时间,也不知寻个借口去请去黏。晚膳事件出了之后,她提议是不是稍稍等一等,反正没差多久,结果被她一句“不知者不怪。爷都没说,我们瞎凑合什么”给堵了回去。 入府十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主子。瑗秋看了眼君凌逸,见他板着脸不说话,还道他动了怒,熟料后者只是瞪了若冰一眼:“吃饭。几个字招你那么多话。” 若冰撇撇嘴。 瑗秋长吁一口气,留下堇色伺候,领人退了出去。 时值入冬,屋里暖炉燃得正旺。若冰蜷着腿,身上裹着长至脚踝的狐裘,里头只一件雪白的丝质长袍。记得头回来,她也是差不多的打扮。没穿鞋袜,素面朝天,眼睛亮晶晶的。见他皱眉,女婢手忙脚乱帮她束好发髻换了衣衫。后来,她依旧我行我素,闹得前几回,他每每吃饭之前都能看到一场换装记。再后来,她见他不支声,便大着胆子少弄个一样两样,几次下来,不知不觉就又给养回去了。——随便,似乎是她的习惯。 摇了摇头,君凌逸放下筷子,吩咐堇色去拿棋盘,自己到书桌前坐下。“这才几天,怎么屋里乱成这样?!” 若冰叫人撤了晚膳,然后跟过去:“爷莫不是忘了,是谁叫人将东西挪过来的。” 先前君凌逸恶她极深,罔顾规矩仍将府中诸事交由淑宁掌管。如今淑宁有孕,且不久就要待产,里里外外多有不便,是以君凌逸便让人把账册卖身契之类的东西送到了这儿,说是叫她先熟悉熟悉。当时淑宁也在场,脸是一阵青一阵白的,若非碍着君凌逸,怕是气得连银牙都要咬碎了。 想到这儿,若冰故意问:“爷这么做,不怕淑妃吃味么?” 君凌逸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狗熊掰玉米的故事听过吧,她不笨,知道什么比较重要。而你,平日懒惯了,找点事做,不好么?——你先还是我先?” 虽说这对一面倒的局面无所裨益,但若冰还是毫不客气地抢了先手。其实她的棋艺不错,对输赢看得也不重,本来是谈不上动气不动气的,可某人偏偏就是有本事叫她恨得咬牙切齿。你说赢就赢吧,干嘛每次就赢个一目半目的,有时候她气极,故意找死,他也跟着耗,就是不让人死痛快,真真郁闷。 “爷,每回都是你赢,多没意思。” “那做点别的。你还会什么?”君凌逸难得的好说话。 若冰想了想,然后很汗颜地发现,除了棋,她还真找不出什么她精通的用来消遣的东西。 这个反应,君凌逸并不惊讶。他知道她爱看书,但偌大的书架,除了《毛诗正义》和在末页画了乌龟王八的那本《女诫》,其它全是花花绿绿的志怪传奇话本小说;他知道她琴艺尚可,偶尔也零零碎碎弹些曲子,但比之淑宁徐常玉,实在所距甚远;他知道她书画不俗,尤其一手狂草,写得是恣意潇洒劲骨奇佳,颇有张旭之风,但论到品鉴字画,偏又一窍不通;至于女红,他连针线都没见她拿过,更加不抱指望。 “你这人,旁的还好,就是做事不肯用心。前些个不是叫人拿了残局谱给你,你若是肯花上三分工夫,现在也不会抱怨总输。” 若冰“哼哼”了两声:“我就是说说,又没别的意思。下棋这东西,玩玩而已,输就输了。反正是输给爷,不丢人。” 君凌逸拿她没辙:“孺子不可教。你这人——算了。这两天,箭也没好好练吧?” 若冰被噎住。他不提,她还真忘了个干净。“呃爷知道,很多事儿我刚接手,生得很,难免多费些工夫。再说,再说近来又是万寿节又是过年,还要忙祭天,父皇即是去围猎,也得过了这阵儿。——我保证,到时候一定自觉,爷监督还不成嘛。” 君凌逸知道她又在开空头支票了,可见她一本正经言之凿凿的模样,又实在气不起来,只得摇了摇头。“听说父皇下旨,将你爹留在了兵部?” “是啊,可让爷说准了。爷莫不是早就得了风声吧?”提到这事儿,若冰欢喜地不行。 君凌逸被她的笑容感染,难得起了戏谑之心:“我能得什么风声。是你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不过将这话原原本本跟父皇说了一遍。” “啊?!”真的假的,若冰怀疑地瞪着他。直到见他笑,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气得她挥了拳头去捶他胸膛。君凌逸眼明手快将它扣住。奇异的热度透过手腕传至胸口,躁得她红了双颊,慌忙挣了开去。君凌逸似是也发觉到之间的暧昧,干咳一声微偏了头。 “就这么高兴?不过是从三品。” “话不是这么说。虽然官不大,但好歹升了,还是京里的。爷也知道,朱门大户娶妻颇重才德出身,皇家选秀更是要上三品的官家小姐。所谓门当户对,姐姐已到了适婚的年纪,不管她嫁的谁,父皇的指婚又作不作数,有个不错的娘家总是好的。” “那你呢?” “我?!”若冰一愣,显然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都嫁人了,还是皇子正妃。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瞧不上我,可多少得给爷面子。再说,我跟姐姐不同,断不肯叫人随便欺负了去的。” “那倒是。”这点,君凌逸颇为赞同。别看她平日温温吞吞懒懒散散,真比起手段拼起狠劲儿,怕是无人能出其右。无欲则刚,这女子的确特别,怪不得父皇对她青睐有加。只是,云相呢? 见君凌逸一步棋想了许久,若冰禁不住抬眼看他,不料正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怎么了爷,我脸上有东西?” 若冰本是玩笑之语,哪知君凌逸当真伸过手来。她下意识往后靠了靠,但他的指腹还是缓缓地轻柔地抚上了她的嘴角。她觉得很别扭,不习惯,想说“我自己来”,可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好了。” “哦。”若冰应了一声,慢慢坐直身子。 棋局仍在继续,她却开始心不在焉。总觉得,他似乎不那么讨厌她了。 “到你了。”君凌逸意有所指地叩了叩左上角的盘面。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知不觉,她的棋已被封死大片。 “这——” “爷——” 若冰被人打断。 秦宝一溜小跑进来,也顾不上礼数,草草打了个千,便匆匆道:“不好了爷,宸王遇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咫尺天涯(二) 若冰心头一颤,手中的棋子应声落地。好在君凌逸一心记挂君宸逸的伤势,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什么时候的事?严重么?请了大夫没有?” “回爷的话。就刚刚,前街巷口。宫里也惊动了,御医马上就到。其它的,奴才不大清楚。爷,那咱们是——” “马上备车。”君凌逸疾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似是突然记起屋里还有个人,便停下补了一句:“没事,你先安置。——秦宝。” “是。” 他俩很快出了院门,身后跟着尚在云里雾里的几个小厮。 瑗秋本在外间候着,见君凌逸青着脸风风火火地离开,还道若冰又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将人惹恼了,心中忧虑,忙放下手中物事赶了过来。 “王妃,您怎么出来了?——你们几个,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取手炉和王妃的鞋来。”边说,她边脱下外卦铺到地上,“王妃,地上凉,您先站上来吧。” 经她一提,若冰这才记起,刚才浑浑噩噩地跑出来,如今还赤着双足。难怪有些冷。她动了动发麻的腿,不料引得瑗秋一阵惊呼。顺着她的目光,她看见她冻得发白的脚趾隐隐透出殷红。 “许是硌到了。王妃,咱们——” “下雪了。” 瑗秋抬头,天上果然飘起了雪沫子。而那个女人,仍旧赤着双足,怔怔看着掌心里落下的飞絮。雪很快融掉,她却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神情恍惚,似是魇着了。 “王妃——”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 这回,若冰有了反应:“没事。这里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另外——” “王妃吩咐。” “找个伶俐的,去爷院外候着。待爷回来,给我瞧仔细了他的神色,和他说的话,然后报我。记着,别叫人看见。” 若冰一夜未眠。先前是睡不着,后来索性披衣坐起来,随手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翻。 太子荏弱优柔,素来为皇帝不喜,如今又无端遭斥,屡屡分权,想来东宫易主之期不远。按本朝“立嫡以长不以贤”的规矩,怀王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事无定准,皇帝偏宠宸王不是一日两日,非但封号由其亲定,近年来更是再三将军国大政交于他手。加上宸王德才兼备,母族妻室殷厚,遭嫉是理所当然,只是不料来人会这般明目张胆。 不知他现在怎样?好不好,伤得重不重?以他的身手,又有御医在,应该会没事。用书蒙了头仰面躺下,若冰闭上眼睛。屋子很静,只有烛火微弱的哔剥声,帐幔里凝着淡淡的蕙兰馨香。毫无睡意,她拂开书本,下床坐到桌前,拿了发簪有一下没一下拨着过长的烛芯。 死柳七,臭柳七。用不着他的时候三天两头往府里跑,用得着他的时候却十天半月也不见踪影,这回干脆来了个销声匿迹。莫不是真心遭拒打击过重,又重操旧业了吧?若冰胡乱想着,也凑合挨到了天亮。 堇色进门,见她一人披头散发恹恹趴在桌上,不由唬了一跳:“小姐,你怎么坐这儿呢。来,快擦把脸暖暖,回头我给你上药。” 若冰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两把,又递还回去:“记得这么牢,你倒是比我还上心。” “那是啊。癞头和尚说了,每月二十五卯时,用满三年,保管你恢复如初,皮肤比以前还好。”堇色取出一白底蓝花的瓷瓶,用手指匀了些药膏,轻轻抹在若冰左颊伤处。 见她一本正经,若冰不禁打趣:“江湖术士的话你也信,没听过用药还分日子分时辰的。” “话不是这么说。”堇色立马反驳,“那个和尚虽然疯疯癫癫看起来不大靠谱,可药确实有效。你看,才一年工夫,这疤就淡了不少,现在都能用脂粉盖住了,远看根本看不出来,是小姐你自己不上心,非要素面朝天的。说真的,小姐你若是好了,这京都二美可该改三美了,就是大小姐和五王妃都得逊你三分。” “贫嘴。” “事实嘛。我啊,一想到到时候那些人跟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就乐得睡不着。也活该让姑爷悔去。” 若冰笑:“对于皮相,你家姑爷虽然不能免俗,但总归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我纵是好了,当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他也不过多看我两眼。” “不对不对。”堇色摆摆手,一副“你少蒙我”的表情,“我跟小姐也有些年了,小姐的脾气把不住十分也把得住九分吧?小姐那叫藏而不露真本事。没出阁那会儿,小姐几乎天天晚上往外跑,回来时每每又一身汗。后来安分了,可第二天早上衣服仍旧是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总不能是读书写字闹的吧?再说,小姐你都多久没坐下来看点正经东西了。” “正经东西?!”若冰忍不住拿指头戳她,“你识得几个字,怎么就知道我看的不是正经东西?” 堇色红了脸:“我,我听姑爷说的。而且,大小姐念的那些,我从没听你念过。——哦对了,姑爷回来了,不过现在又上朝去了。” “那那人怎么说?” “他说姑爷什么也没说,就板着个脸,进去了,又出来了。”堇色还特意比划了一下。 若冰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 堇色见她神情有异,不由好奇心起:“小姐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那么紧张,那要有意问问还成什么样儿了。”堇色自然没那么好打发。 若冰见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好道:“你家小姐我,发现你家姑爷玉树临风又有担当,日久生情,所以打听打听,好对症下药有的放矢。成了不?” “成成成。小姐你总算开窍了。”尽管知道这话不实,堇色还是眉开眼笑的,甚至故意吊高了嗓子,“据我所知,姑爷喜欢云染坊的料子,喜欢晏月斋的清酒,早起要喝一杯普洱,未时必在后园练剑” “小蹄子,长胆子了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若冰佯怒,作势起身要去捉她。 堇色左闪右闪,口中不忘继续揶揄:“姑爷不喜欢熏香,不喜欢侬妆,不喜欢——长牙五爪的女人。——小姐,你这一冷一热的仔细受凉,跟了一年前一样。” 一年前,她就是受凉发热,折腾了大半个月。那之后,她突然安分了,虽然还是把院里的人赶了个干净,但她知道,晚上她没有再出府。 其实若冰身体很好,平日鲜少生病。她跟了她七八年,印象里,总共也没病过几回,只是一病就来势汹汹,呛人的很。偏她又不喜欢喝药,好得更慢。所以,她是极讨厌生病的,但凡她以此为由相威胁,她必会收敛。 果然,若冰停了动作,只笑骂了句“乌鸦嘴”。不过可惜,这次算她倒霉,真叫堇色这张乌鸦嘴给说着了。 第二天,若冰开始无缘无故打喷嚏。第三天,她口干鼻塞莫名发冷。第四天,她额头滚烫发了烧直到万寿节,说话还带有浓重的鼻音。 “这都多少日了,怎么还这副样子?!”君凌逸看不过去。 若冰也很无奈:“我也没办法,爷要是有药到病除的方子,再苦再难喝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君凌逸见她难受,到嘴的苛责又咽了下去:“呆会儿找个御医看看。” 若冰连道不用:“风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养养就好。——哦,有个事儿忘了问爷。琮儿就满四岁了,是不是在府里请个西席?还是再等一年?” 君凌逸看了看君明琮,后者一直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儿子自小体弱,许是郑氏去的早,他又过于严厉,虽有嬷嬷奶娘照看,却总有疏漏,不知不觉养成了内向的性格。平日晨昏定省礼数周到,但十分公式,对他也是敬大过爱。 “这事儿你去办吧。” 若冰应了一声,寻位置坐下。 因来的不早,除了宸王和少数皇亲内眷,其他人已陆续到齐。此次万寿,虽说皇帝有谕一切从简,但皇子帝女c后妃命妇c王公大臣,再加上上三品官员的家眷,粗粗一计已过千席。 “哎,听说今儿云相带了他孙女同来。” “当真?这倒稀罕。可是传闻里堪比京都二美的那两位?” “正是。我远远瞧了一眼,确实不错。尤其是那云思妍,比宸王妃也毫不逊色。” “哦?黄大人一向眼高,能得大人如此赞誉,下官倒要好好瞧瞧了。——老师,您觉得呢?”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这云思妍,老夫有过一面之缘,确是知书达理明艳照人。但比起柳家小姐,窃以为到底差了几分。” “老师此话怎讲?” 中年人不答,只是笑着念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年轻人恍然,但旋即又糊涂:“老师,既如此,为何圣上——” 中年人看了眼若冰的方向,轻不可闻叹了一叹:“天家之意,岂是我等随意便能揣测的。不过——或许也不是毫无因由。” “老师?” “说起来,这事儿也有十来年了。那时,苏解元还在朝。” “可是那有名的狂生?” “不错。此人虽文采超拔,但恣意狷介,好酒成痴。每每属文作画,都要先浮三大白。某日揽月阁落成,圣上命他作赋一首。哪知酒过三旬,他竟高声吟起《洛神赋》来,末了还连道‘惊才绝艳’。圣上问他所赞何人,他含笑说了凌王妃闺名。当时在场的人不少,但在意的寥寥无几,圣上也不过一笑置之,毕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又是酒后醉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咫尺天涯(三) “那事后就无人说起?” “有自然是有的,但去求证之时,苏解元又每每笑而不应。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事。没多久,苏解元也辞了官。” “这么说来,那凌王妃——” “谁知道呢。或许是真傻,或许是假痴,又或许,根本是苏解元胡言乱语,言过其实。但无论是哪种,都不可小瞧了,凌王妃如此,旁人亦是如此。尤其你初入官场,很多事还要从头学。” 年轻人拱手:“学生受教。” 中年人拍拍他肩膀,抬颚指了指远处:“喏,不是想看么?人来了。” 云相是和宸王一道入的场,其后跟着宸王妃和云家姐妹。三个女子,一个淑丽韶好,一个明媚动人,一个清宁出尘。尤其云思妍,虽略有稚色,五官不及秦素桐,但大红罗裙摇曳,低眉浅笑间,竟是道不尽的妩媚张扬。 若冰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迤逦而来的那某亮色,以及亮色背后毫不掩饰的挑衅的目光。云想衣裳花想容,总算见到了这位“贾”公子的庐山真面目。至于她为何三番两次招惹于她,或许今晚会有答案。不过眼下,若冰显然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她的视线,全放在了那个身着淡青色皇子常服c面容清减的男人身上。 宸王被刺,虽说已是公开的秘密,皇帝也着大理寺严加审查,但消息封得极严,就连伤势,也是若冰趁病故意叫大夫三天两头去君凌逸院外晃,把人引过来,再拐弯抹角问出来的。尽管,答案十分官方。 “四哥c四嫂。”君宸逸打了声招呼,扶着秦素桐在邻座坐下。秦素桐已有近七个月的身孕,脸圆润不少,动作很是笨拙,钗环流苏缠上鬓发,试了几次才整好。 “皇上驾到,太子殿下到。” “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臣等恭祝吾皇万寿无疆。”众人停下交谈,齐齐跪倒。 “众卿平身。”皇帝语气霁和,似是心情不错。 乐班开始奏乐。众人按尊卑依次上前祝酒。 怀王携了长子君明睿前来。君明睿天资聪颖,活泼善言,自小便深得帝心。此次一首《水龙吟》,虽做得颇为刻意,但也令皇帝眉开眼笑,连连赞誉。 相较而言,君明琮则逊色地多。规规矩矩背了首《秋词》,便站过一边不再多话。尽管皇帝也说了“好”字,可显然态度平平,不甚热络。 回席之时,姜氏得意洋洋看了若冰一眼,意有所指道:“老虎就是老虎,猫就是猫。更何况,还是别人的。” 若冰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姜妃说的是。尤其后半句,真是对极了。” 姜氏被噎住,“哼”了一声没再接话。她入府两年,名为侧室,吃穿用度却堪比正妃。但凡方氏有的,怀王断不会少她一份,也算荣宠备至。如今,皇帝属意柳若雪,她咬牙认了。独独子嗣,实乃心头大忌,尤其,君明睿生母健在,想过继,也找不到由头。 酒过三旬,皇帝微有醉意,连带着开始心不在焉。 “几时了?” “回皇上,戌时一刻了。”司礼监长李全道。 李全服侍皇帝已有几十载。皇帝心里想的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瞧出来。数月前,太子进了碗人参汤,引得皇帝旧疾复发,之后,他身体一直欠佳,精神也大不如前。偏万寿节礼数又多,过场零零总总走下来,也要持续到深夜,难怪皇帝疲惫。 “皇上,后头还有不少杂耍曲艺,您看” 皇帝没接话,只是指着台上陆续摆出的鼓架道:“这是什么名堂?” 李全看了看节目单:“回皇上,这是‘朝凰’,西边传过来的一种舞,专门在鼓面上跳的。” “哦?听着倒有点儿意思。”皇帝来了兴致,不由正了正身子。 须臾,内监退去,偌大的高台只余几十高低错落大小不一的朱漆鼓面。鼓面绘有荧彩,在月下现出若有似无的幽深的光。 三声琵琶弦音,随之而来的是陶埙渺远清宁的呜咽,以及女子袅袅而出的皓腕。她的手白皙修长,指尖涂有丹蔲,腕上银饰泠泠作响。 她起的很慢,一袭大红曳地广袖罗裙,衬得轻纱下的面容愈加瑰丽。忽的,陶埙骤歇,琵琶复起。女子身形一变,舞步渐速,仰身c回旋c翻转c跳跃,赤裸的双足敲在鼓面,奏出或高或低,或急或缓的韵调,和着那铮铮弦音,竟有铿锵峥嵘之势。 清扬婉兮。翩若惊鸿。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放在走下高台,伏地跪拜的女子身上。 她身材娇小,绯衣墨发,额上留有细汗,背部因为刚才的热烈仍在起伏不止。 “赏。”皇帝率先击掌。 内侍将百两黄金呈上。女子没有接,只是缓缓直起身来,取下面纱婉转一笑:“臣女拜见皇上。恭祝吾皇福寿安康,天羽国祚绵长。” 皇帝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似是要努力看清女子的模样:“兰妃,你瞧瞧,这不是云家丫头么?倒是有日子没见了。来来来,走近些,叫朕好好瞧瞧。” 云思妍依言上前。皇帝又是一番细看,这才笑道:“朝凰朝凰,倒还真应了这名儿。云相,你这孙女可了不得。” 云慎远拱手:“雕虫小技,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拊掌:“云相这话未免过谦,好便是好。倒是朕,换了这丫头,百两黄金是寒碜了。” 云思妍忙道:“皇上大寿,臣女不过略尽薄心。皇上高兴,便是最好的赏赐了。” 皇帝大笑:“这嘴甜的,怨不得云相跟个宝似的藏着。不过一码归一码,赏是一定要的,只怕朕这儿没你瞧得上的东西。——说说吧,想要什么?” 云思妍似是极认真地想了一想,怯怯道:“真的,什么都可以?” “陛下金口玉言,还会诓你个小丫头不成。”兰妃忍俊。 云思妍抿唇笑了笑。忽的,她措不及防往席间看去。因为是侧对,所以动作并不明显,但有心人还是注意到了。 云思妍笑意愈深,目光掠过怀王c凌王c宸王,最后停在了若冰身上。“陛下,臣女想像柳姐姐一样,唤您一声——‘父皇’。”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震彻人心。 皇帝不说话了。怀王的脸阴了大半。好事者在若冰和君凌逸之间看来看去。若没有前半句,皇帝还可以收她为义女,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请婚未免惊世骇俗。但她不仅说了,还指名道姓。谁都知道,除了天家儿女,便只有皇子正妃有资格认皇帝为父。 “思妍,莫要胡闹。”云相不料她说出这般话来,当即沉了脸。 云思妍撇撇嘴,敛衽一礼退了下去,回后台更衣。 筵席继续,话题很快被有心人扯开。君臣言笑晏晏,和乐非常,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当晚,若冰宿在景澜宫。 这是君凌逸未开衙建府时的居所。皇帝听闻她风寒久未痊愈,便在宴毕遣了御医前来,并下旨让凌王留宿。当然,这只是美其名曰。否则,现下她的夫君也不会在皇帝的乾清殿。 拢紧斗篷,若冰微微一笑。 禁宫的夜很静。积雪踩在脚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不知道这是何处,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云思妍的话,她虽意外,但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她不晓得君凌逸怎么想,皇帝又如何盘算,但如果有人想借此看她的笑话,那必定是要失望了。 捡了几粒石子,若冰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一c二c三”她轻声数着,然后趁势又是一记。直到手空了,这才满意地直起身子。 君宸逸不料在此遇着她,刻意放轻了脚步。但敏锐如若冰,还是马上发现了他的存在。 “四哥呢?” 良久的静默,他开口。 “父皇召他,走了一阵了。”若冰向后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人,这才轻声道,“听说前些个,你受了伤。” 君宸逸笑笑:“无碍的。是父皇太过紧张,这才又召了御医。” 若冰点点头:“那就好。——时辰不早,我先回了,你也早些休息。” 君宸逸没有拦。只是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声唤了一句“卿卿”。 她一震,却没有停。 他转过身,又唤了一声。很轻,却魔障般缠住了她的双脚。 浇花溪上见卿卿。那些被强行掩埋的过往,猝不及防纷涌而来。 他终于,又这样唤她了。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见她止步,君宸逸自袖中缓缓取出一个锦盒,递过去:“是送你的,听说你不肯收。” “我不会吹箫,你知道的。” “可是曾经,你说你想要。” “我说着玩儿的。那时候年纪小,看什么都是好的。” 她低着头,语气平缓,却浸润着浓重的哀伤与自嘲。这个表情,他只在初识她时见过。 “卿卿。”君宸逸张了张嘴,喉头艰涩地仿佛刀割。“是我不好。”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放不开,太过小气了。”失约没有什么,隐瞒身份亦是人之常情,真要怨,那也是怨她自己。承认吧柳若冰,这样优秀的男人,你配不起。 笑了笑,她接过锦盒收入怀中,认认真真看着他道:“是卿卿错了,我不该使小性。对不起,宸哥哥。” “傻瓜。” “卿卿才不是傻瓜。”她吸吸鼻子退开半步。 这个她相识八年,恋慕了五年的男人,终究是要离她而去了。转身,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她努力不让自己显出异样,她要以最美丽的姿态走出他的生命。成为别人的负累,是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 尽管不甘心,可是宸哥哥,我会努力让自己幸福,所以也请你,一定要幸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帝王之心 寿筵的插曲很快传了开来,虽说皇帝没有正面答复,但君无戏言,云思妍入府怕是板上钉钉,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这个消息,淑宁自是十分不喜。当年皇帝指婚柳氏,她虽愤懑,但还是咬牙认了,毕竟只是个无才无貌又毫无背景的钟无艳,构不成什么威胁。云思妍不同。她出身好,美名在外,年纪不大,心计却颇深。会在在大庭广众之下以退为进为自己请婚的女人,哪里会是省油的灯。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强烈的危机意识。所以,近半月,她常寻借口去眉妩院探风声。她感觉自己就像惊弓之鸟,稍有动静便坐立难安。尤其今日皇帝传若冰进宫,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提起来了。 皇帝仍旧是在望笙亭见的若冰。 望笙亭依堤建在湖心,四周风景秀丽,视野开阔,是个下棋品茗和说话的好地方。 皇帝示意她坐:“有日子没与你下棋了,来两盘。” 若冰恭声称喏。无事不登三宝殿,憋了这么些日子,想来是要入正题了。不过,既然他有此耐性,她自然也乐意奉陪。 皇帝的棋艺不算精。一连三局,若冰均是小胜。 “知道吗?除了宸逸,你是唯一一个没在棋盘上让朕的人。” 皇帝扔了棋子站起来,若冰跟过去。 “朕记得,八年前,就是在这里,朕从苏卿口中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那时他醉得厉害,拿着笔杆,边敲砚台边念着《洛神赋》,末了还连道‘惊才绝艳’。” 若冰笑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苏卿狷介,又素来眼高于顶,鲜少夸人。所以,朕便上了心。”三岁能诗,五岁能文,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早该倾国倾城c艳绝天下。但,倘若如此,而今的她,只不过是第二个柳若雪,第二个秦素桐。他会喜欢,但绝不会欣赏。 若冰垂首:“父皇抬爱,儿臣怕是令父皇失望了。”她的容貌毁在了八年前那场大火。琴棋书画,也早在十岁之时扔了个干净。那次意外,的的确确杀死了“惊才绝艳”的柳若冰。 似是猜到她的想法,皇帝笑了笑:“你第一次见朕,大约就是在老三和老五的洗尘宴。那么,你知道朕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么?” 若冰摇头。 皇帝道:“是隆庆十五年春,上巳节。” 上巳是古来便有的节日。旧俗以此日在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亦有水边饮宴c郊外游春的风气。尤其女子,无论蓬门还是朱户,都会精点妆容,到契水边祈福还愿。他就是在那里看见的她,然后,第一时间被那双眼睛吸引。那年,她应该刚满十四。 “你有一双宠辱不惊的眼睛。当时朕就想,朕要这个女人,成为未来的皇后。所以,朕赌了一把。” “父皇?!” “很大胆是吧?”皇帝笑起来,“朕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证明,朕没有选错人。——你处事从容,够理智,懂进退,知道掩藏自己的长处。更重要的,柳家无才,你亦没有野心,朕不怕外戚坐大。并且,你的心肠不够硬,你有弱点。” 在宫中,十全十美是女人大忌。她太聪明,他得以防万一。 若冰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感觉自己身处冰窖,连声音都是抖的。“既然如此,那五殿下呢,五殿下又算什么?” 皇帝没有说话,许久才重重叹了一声,道出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朕也喜欢老五,但这么多儿子,朕不可能一视同仁,总会厚此薄彼。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推出一个,你以为,凌逸能安安稳稳过这么些年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这个道理,她懂,可就是无法接受。 皇帝看出若冰情绪的波动,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有些话,朕是说得直白了些,但这并不影响朕希望你们夫妻和睦之心。至于云思妍,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云家迟早是要倒的,朕不动手,凌逸也会收拾。丫头,凌逸是朕中意的继承人,无论你愿不愿意,他已经是你的夫君了,是你这辈子要仰仗的男人。别埋没自己的才能,也相信朕的眼光,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远远地,君凌逸走过来。看着他的侧影,若冰有片刻的怔忪。 她承认,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与她,更是出奇地相似。同样的从容,同样的隐忍,同样的骄傲,同样的理智。他不会以貌取人,她亦不奢求从一而终。在寂寞权欲的湍流里,她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需要一个共同进退相濡以沫的伴侣。 “父皇。”若冰跪下来,“您的话,儿臣记住了。但儿臣,斗胆有一事相求。” “你说。” “先前,父皇有意为三殿下选妃,提及家姐儿臣以为,柳家已出了一位皇子妃,此事恐惹非议。”若冰故意顿了顿,见皇帝没反应,只好又硬着头皮道,“更何况,家姐,家姐早已心有所属,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不做声,许久,这才慢条斯理道:“心有所属?是哪家公子?” 若冰语塞。她本想拖柳七下水,可那厮滑头,家世背景,唯一透出来的也就那句不辨真假的“祖籍青州”。若皇帝要人,她上哪里找去。偏她又不料今日谈话会演变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没有准备,也没同柳若雪套词。 “怎么,说不出来了?还真当朕老糊涂了!”皇帝“哼哼”了两声。 若冰叩了一个响头:“父皇恕罪,是儿臣不知好歹c欺君罔上,儿臣认罚,只求父皇三思。儿臣,就那么一个姐姐。” 皇帝见她言辞恳切,旁人盼之不及的美事她却视作瘟疫,意外之余不免有些激赏。其实,她的心思他明白,当初他有意促成这桩婚事,泰半就要试炼于她,只是不料她会这般直接。 “朕似乎太惯着你了。丫头,知道欺君是何罪名?” “回父皇,是死罪。”若冰的声音平稳,并无害怕之意。 皇帝皱眉:“你是笃定,朕舍不得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帝王之心(二) “儿臣不敢。” 皇帝却是笑了:“起来吧。朕,的确是舍不得。” 若冰松了口气。不知是跪得太久,还是被皇帝龙威所慑,起身的时候,她膝弯一软打了个踉跄。君凌逸不着痕迹将她扶住,然后顺势跪倒向皇帝请安。 皇帝摆摆手,忽道:“听说陈氏有了?” 若冰不知其意,怔了怔道:“是。已有八个月了,府里添了人手,稳婆也随时候着。” 皇帝点点头,对君凌逸道:“你子息单薄,这么些年就明琮一个,朕也实在挂心。这回好不容易有了,记得里里外外多细致点。若冰又没有经验。” “是。儿臣省的。” 皇帝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若冰。若冰不明所以,下意识瞥了君凌逸一眼。这互动看在皇帝眼里,多少有些欣慰。 “朕乏了,跪安吧。——你们两个,也多努把力,朕还等着抱孙子呢。” 若冰微窘,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君凌逸也颇为尴尬,干咳一声偏过头去。 当晚,若冰很早就安置了。但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到亥时才勉强入梦。 梦里,又是满目滔天的火光。她被人护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到灼热的粘稠一点一滴浸润着她的双手。她惶恐地想将他推开,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可面前的人总也不动。终于,他抬起头来,却是君宸逸血肉模糊的脸。 她“啊”地一声叫出来。 君凌逸被惊醒:“怎么了?做恶梦了?” 若冰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机械地点了点头。 幸好,只是梦。她深吁一口气,缓缓躺下来,只是再睡不着,定定看着帐幔发呆。 “你讨厌我吗?” 君凌逸没应,可若冰知道他醒着,又道:“如果,我可以变好看,你会不会喜欢我?” “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好奇,想到了就说了,你可以不回答。” 君凌逸不做声。 顿了顿,若冰继续道:“我今天,跟父皇说姐姐的事了。” “胆子不小。”君凌逸也不知是褒是贬。 若冰笑:“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欺君。” “父皇怎么说?”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脸色有些难看。” 君凌逸弯了弯嘴角。 “嗳,你有在意的人,或者,特别想做的事吗?” “你呢?” “有。——父皇说,我有弱点。” “有弱点未必是件坏事。有时候,示弱也是一种手段。” 若冰撇过头去,与君凌逸的目光撞个正着:“爷的意思是,我在故意示弱?” “我并没有这么说。虽然——的确有故意的成分。” “爷就这么肯定?”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若冰身子一僵。 君凌逸却不容她退避:“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虽然有些地方比较糟糕,确实很难叫人喜欢,但你有你的优点,只是你藏得太好,或者别人没有耐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有我的骄傲,你就是看准这一点,才叫我失了常态。若非你后来的刻意,我或许真以为父皇是老糊涂了。——半年的韬光养晦,虽不知你为何改主意,但我仍然愿意试着去相信,一个这样性情的女人,不会居心叵测。” 若冰忽的笑了:“据我所知,爷不是感性的人。” “这并非感性。以你的能力,要掩藏弱点不难。你故意暴露软肋于我,不过是想降低我的戒心,表达你的无害。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要博取我的信任,就得付出对等的诚意。——柳若冰,试一试,或许那不会很难。” 屋子,顿时又静下来,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 终于,不再一个人了吗?她觉得很安然。 眼皮渐沉,若冰模模糊糊睡去。朦胧中,她听见院外杂沓的脚步和喧闹的人声。是堇色,她支起身子唤了几声。 堇色推门进来,未及说话,人已被绿衫女子撞过一旁。瑗秋几个想去捉她,但见君凌逸面色不渝,又没敢贸然动作。 “怎么回事?” 听见君凌逸的声音,秋澜眼前一亮,膝行几步泣道:“爷,我家主子,我家主子要生了。” 早产?! 若冰一惊。君凌逸也当即变了脸,匆匆披了外衫就往芷蘅院里去了。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端出来。屋里是女子的哀号,尖锐而凄厉。 “里头怎么样?”若冰随手拦住一个女婢。那女婢新来,年纪又小,支支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若冰也知指望不上,挥手命她退下,索性自己进去了。 推开门,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许是看到她,淑宁摒足力气大叫一声,竟隐隐送出婴孩的头来。 稳婆大喜,一面嘱人备热水汗巾,一面不断出言相勉。半个时辰后,淑宁顺产。稳婆抱了洗净的婴孩上前:“恭喜娘娘,是位小世子呢。” 淑宁扯了个苍白的笑脸,疲惫地合过眼去。 大约见若冰在场,稳婆讨好地将孩子递了给她。因是头回,若冰抱得小心翼翼,姿势也有些僵硬。 “这孩子好生俊俏。”她笑。 “可不是。瞧这鼻子这眼睛,简直与王爷一模一样。”稳婆心直口快,直到奶娘拽她衣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王,王妃。” 若冰将婴孩递给奶娘,淡淡道:“报喜去吧。” 稳婆如蒙大赦,揖了一礼便匆匆告退。 若冰举步。远远地,她瞧见君凌逸噙在嘴边的微笑,以及满院喜不自禁的人群。 发现她走近,原本安静的孩子,此刻却蹬着手脚,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咯咯咯”笑出声来。 “他很喜欢你。起个名字吧。” “啊?!” “叫你起个名字。”君凌逸重复。 若冰直觉想要推诿:“还是爷取吧,我不在行。” “不在行?你有什么是在行的。叫你取你就取。” “哦。我想想。嗯叫明翳如何?” 明翳,君明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烽烟初起(一) 年关将近,宫中又再度忙碌起来,包括凌王府。因为皇帝下旨,云思琪指婚怀王,云思妍指婚凌王,与若冰娥皇女英同为正妃。至于原先炙手可热的柳若雪,则压根儿没被提起。 婚礼定在五月笄礼之后,虽说尚有一段日子,但纳采问名诸事已风风火火预备起来了。淑宁也知自己没了指望,索性断了念想,将心力尽数放在了明翳身上。明翳早产,身体却十分康健,君凌逸很是欢喜,隔三差五总要去芷蘅院瞧上一回。其她人没那个筹码,自然心有不甘,可一想到若冰,多少也就平衡了。 若冰何尝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她之所以处之泰然,一来是因为近来太忙,二来,君凌逸和云相关系微妙,她太肯定,他不会对云家女儿用情。 这天,君凌逸来的时候,若冰正埋首在一堆礼单里。粉黛未施c云鬓微乱,袖上还沾着小团墨迹。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忙。” “就这两天了,早做早好。”若冰虽懒,不爱揽事,可一旦摊上,就是个十足的“行动派”,宁可某段日子累些,也要加班加点。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改不了脾气。 匆匆收了手中物什,若冰拢好鬓发,遣人取了大耄,道:“我好了。” 君凌逸拧眉看了她半晌:“去换身衣服。” 若冰不解,上上下下瞧了瞧。这衣服还是当初嫁娶之时随聘礼送过来的,云染坊的料子,做工精细,颜色也好,虽常穿,但并不旧。况且,今儿只是去宸王府上小酌,并无外人。不过,既然君凌逸开了口,她也就没有反对。 宸王府建在柳荫街。他们到的时候,君宸逸正在暖阁下棋,同在的还有一个青布襕衫的士子模样的男人,脸部自额际越过眉心至右眼角,横着一道极淡褐色疤痕。看年纪,应已过而立。 若冰偷眼去瞧君凌逸,但见后者并无异色,只静静站过一旁观战,显然对于他的到来是早就知道了的。 “几年不见,五弟的棋艺越发好了。”男人站起来,温言冲君凌逸笑了笑,“来了。——这位便是弟妹吧?” 君凌逸作了个揖,继而对若冰道:“去见过大哥。” 原来,这便是青王。掩下心中讶异,若冰端端正正福了一福。 青王点点头。 几人又说了两句旁的,便由君宸逸引着往花厅去了。落座,有女婢上前斟酒。轮至若冰,君凌逸快一步覆住了杯口,与君宸逸异口同声道:“给她换盏茶。” 青王一愣,随即又笑:“弟妹不善饮酒?” “岂止不善。上回在五弟这儿,还撒了老大的酒疯,回去又醉了个不省人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若冰窘极,低头斜了眼睛狠狠瞪他。这回,君凌逸倒是十分识趣地适可而止。 “对了,怎么不见五弟妹?” 君宸逸道:“她最近身子不大爽利,我让她先回房了。” 青王点头:“这时候是该仔细些。尤其前阵子,你出了那样的事,弟妹怕是担心坏了。好在雨过天晴。——查出来是谁做的了么?” “还不曾。大理寺虽立了案,可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树大招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哥无需介怀。” 青王叹了叹,仰头又是一杯薄酒入喉。 “不知大哥这次回京,预备停留多久?” “四五天吧。” “这么快?!那,父皇知道吗?” 青王摇头:“当年为清荷之事,父皇盛怒之下贬我出京,想来是怨极了我。” 这事,他们兄弟几个都是知道的。清荷复姓慕容,是靖远将军慕容訾的幺女。隆庆七年,慕容訾叛乱被擒,株连九族。青王带着慕容清荷跪请皇帝开恩,皇帝一怒之下举剑欲杀慕容清荷,是青王替她挡了一刀。血染透了他半边面颊,他却动也不动。 “大哥,父皇嘴硬心软,如今事隔多年,大嫂又——对不起,大哥。” “不要紧,清荷故去是事实。其实我早该知道,她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她成全了自己的心,却仍旧挣不开父兄亲族的负累。——好了,咱们不说这些,说说你们。” “我们?我们还不就是这样。” 青王笑:“四弟仍是老样子。——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们都娶妻生子了。当年跟在我们后面的秦家丫头,如今成了我五弟妹。” 君凌逸也笑:“女大十八变。而今人家艳冠群芳,可再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青王见他言语霁和无甚异色,不由宽慰许多。月华如练,透过窗子向外望去,是满院疏影横斜c暗香盈袖。“我记得多年前的冬日,也是年关那会儿,我们背着父皇在清辉亭绿蚁掊酒c围炉夜话。那时,五弟妹进宫不久,见五弟箫音佳绝,欢喜之下便觍着脸央五弟教她。” “还有这么回事儿?我倒是不记得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还没来得及答话,三弟就过了来,用两个面人儿将人哄走了,还赌气摔了你的萧。” 萧?君宸逸似乎有了那么点印象。因为是母妃遗物,这萧他素来宝贝,以至于虽时经二十余载,音色仍清亮如昔,连磕磕碰碰都十分少有,印象里,大约也就两次。一次是怀王意气所致,一次是自己失控所伤。失控呢,真难得。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物事。 青王眼尖,见那萧面生,不由道:“怎么换了,原先那个呢?” “前阵子坏了。”君凌逸笑笑,不动声色将东西往后掩了掩,“对了,大哥这次是从哪里来?” “滇南。”思及旧事,青王的眉目柔和几许,“清荷以前一直想去,所以特意走了一趟。” “那儿美吗?”久不出声的若冰突然开口,“我听说,那里的呼兰山能碰到云彩。” 青王笑:“是,滇南很美。家家有花,户户荫绿。我花了三天三夜,这才勉强够得呼兰峰顶。从此沿着北坡往下,便是千鹰了。——说到千鹰,我想起件令人在意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烽烟初起(二) “哦?” “千鹰南境不知何故多了不少人,做买卖的大车更是连番往里进。这本也不稀罕,但怪就怪在,只见进去的,却鲜见出来的。” “的确有些蹊跷。”君宸逸皱眉。君凌逸也是面色凝重。青王本欲再言,却终究没有继续。 自湘湖公主去后,千鹰与天羽一直摩擦不断。而今穆帝抱恙,太子李铎监国,一改往日宽和,以雷霆之态连扫三大台阁。这样的人物,想来不是个甘于固步自封的主。 天,许是要变了呢。若冰轻叹,忽然便失了胃口,再看君凌逸三人,显然也已败下兴来,只不过因着她在场,言语多有顾虑罢了。——终究,她不是秦素桐,他们到底是拿她当外人的。 若冰勾了勾嘴角,识趣地寻了由头退出来。 时值隆冬,园中积雪已没过脚踝,寒气顺着腿肚直往上窜。若冰跺了跺脚,这才发觉没穿大耄,想着遣女婢去取,又忽的忆起,早出院时,人已被自己打发了干净。真是自作自受,好在,秦素桐的兰苑并不远。她摇头,步子加快少许。 瑶光本在里屋候着,听见声响忙迎了出来。 若冰作了个“嘘”声,轻道:“你家王妃可歇了?” 瑶光掩嘴:“未。正给小主子制百衲衣呢。” 若冰点头,轻手轻脚掀帘进去。这厢秦素桐正倚在榻上,螓首微垂,神情专注,见只她一人,不由道:“怎的过来了?” 若冰笑嘻嘻道:“闷得慌,四处走走,不想没穿大耄,便就近奔了你这儿暖暖。秦姐姐可别怨我叨扰才好。” 秦素桐忍俊:“来都来了,这会儿还假惺惺说什么混话。——见着大哥了?” “嗯。——他们三个,似乎感情很好。” “是啊,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很要好了,若非为着那事”秦素桐声音一哑,许久,方才扯了嘴角道,“瞧我,大过年的净顾着说这些。——怎么样,听说这阵子,他常去你那里?” 若冰“唔”了一声。皇家之事,本就没什么秘密,尤其在云思妍指婚这档口,多少眼睛盯着看着,凌王府那七七八八的事儿怕早给抖了个透。尽管——她和君凌逸实在清白得很。 思及此,若冰不禁哑然失笑,只是这笑看在秦素桐眼中,又是另一番意味。 知她误会,若冰无意解释。此地无银三百两,再说这种事,委实不便对外人道。“秦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秦素桐笑着不说话。 若冰无法,只得作势捧了那百衲衣看。 “卿卿喜欢,将来也做一件便是。” 若冰讪笑:“我可没这么好的手艺。” 秦素桐见她神情寡淡,不似作假,再忆及君凌逸脾性,想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听说前日子,他将明琮交了你带?” “嗯,是有这么回事。怎么?” 秦素桐见她问得没心没肺,实在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也不知是真糊涂假糊涂。——明琮的资质你是知道的,如今——卿卿,女人,总归要有个子嗣傍身才好。” “秦姐姐?秦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他待你是极好的。” 秦素桐摇头,神情中带了几分落寞:“卿卿,你明白的,嫁入皇家,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他是天之骄子,三妻四妾本属平常,而今虽只我一个,但将来呢?不过是多少罢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卿卿,我羡慕她。” 羡慕呢。 京中人人羡艳,才貌双全婚姻美满的天之骄女,竟对着一个死人说羡慕。 她想笑,却终究笑不出来。她本以为,秦素桐足够幸福,却不想,那仅仅只是幸运。 许是因为那次谈话,整个年关,若冰都神情恹恹,除了宫中筵席和兄弟妯娌间必要的走动,其余时间几乎全窝在屋里,诸事不问,愈发懒散。 于此,君凌逸倒是没说什么,只兀自拿了公文来看。不知不觉,这似乎已成了他们惯常的相处模式。没有温存,没有暧昧,不像夫妻,不是朋友,却十分意外地和谐。 君凌逸笑了笑,偏过头去,他看见灯火阑珊中螓首低垂双目微合的女子。她本就白,火红的狐裘,更衬得她肤如凝脂。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去捋她颈侧的长发。若冰下意识侧了侧身,手中的簿册掉了下来。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是《毛诗》。 他拾起,将书搁在塌边的矮几上。 听见响动,若冰睁开眼睛,慢腾腾坐起身来。因是初醒,眉宇间多少带了倦色。君凌逸本想叫她伺候,见如此,道了声“歇吧”便自个儿进了里间。 若冰后知后觉地跟进去。彼时君凌逸刚除了外衫,正要松带子,下一刻,一双柔软无骨的手已伸了过来。因挨得近,他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蕙兰馨香,极淡,却莫名地撩人。 拾掇好君凌逸,若冰换了寝衣,熄灯在外侧躺下。耳畔是绵长的呼吸。看来,她对他,真是半点吸引力也无。 “在笑什么?” 黑暗中,君凌逸猝不及防握住了她的手。 若冰身子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君凌逸也不恼,只又问:“在看《毛诗》?” 若冰点点头,继而轻轻“嗯”了一声。 “喜欢哪句?” 若冰绞尽脑汁想了想:“这个,实在说不好。我就是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君凌逸没接话。许久,若冰方听他念了一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原来,他看到了。 “爷喜欢这句?”若冰玩笑。 “说不上。你呢?” “还行吧。” 早年读《诗经》,念及“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因未解其意,不过一笑置之。八岁那年一场变故,抹杀了全部美好的有关幸福的想往,她活在怜悯和小心翼翼的目光里,直到遇见君宸逸。五年仰望,三年倾慕,在她终于走出樊笼之时,突如其来的婚姻,她成了凌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前她没来得及想,后来,因为知道不可能,便再没有想了。 可是,君凌逸这般问,又是什么意思? 她转头,脸不期然触上了他的。想退,后脑勺却牢牢被人攫住。她闻见他略微凌乱的呼吸,忽的慌由心生。——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君——” 她张口,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因为他的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浓烈而绵长。 半晌,他松开她。微凉的指顺着脸颊划过颈侧,然后慢慢停在了衣襟系带之上。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在看她,带着审慎研判的目光。他的动作轻缓,但肩头的凉意还是令她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你太紧张了。”头顶传来低沉的笑意。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压了下来。灼烈的温度烫得她心颤不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与君凌逸会以这种姿态——“坦裎”相见。她以为,他看不上她。 “君c凌逸?” 他含含糊糊“唔”了一声。 “君凌逸。” 他的动作缓了下来,身体却仍压着她的。 若冰有些喘不过来气,拧眉半似委屈半似抱怨道:“重。” 君凌逸笑了。借着月光,她看见他微微扬起的嘴角,眼眸如星。那一刹,她有了被蛊惑的错觉。如果——一辈子尚能如此,她是否也算幸运? 恍惚间,细密的吻再度落下。她闭上眼睛,缓缓地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雪下得愈发大。模模糊糊,若冰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似是秦宝与堇色。 “爷?” “何事?”君凌逸声音微冷。 此中不快,秦宝自然听出来了,可圣命难为,只得硬着头皮道:“爷,皇上有旨,传您即刻进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京都风云(一) 隆庆二十年二月,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千鹰增兵南境,屡屡滋扰,以破竹之势连克沂南三镇。 第二件,宸王遇刺案峰回路转,矛头直指太子。上怒,斥其“不法祖训,不佺孝义”,几欲斩杀,幸众臣跪劝,方勉强作罢。只是这一来二去,弄得皇帝旧疾复发,数日不朝。怀王c凌王c宸王上表请军,皆不应。 二月十二,皇帝颁废太子诏,并令荆楚为将,怀王监军,领兵十万择日出发。 于此,君凌逸一笑置之。若冰知道,这一次,他势在必得。原因有二:其一,凌王文武兼备,但为人低调,出身稍逊,外无民心所向,内无母族帮衬,即便皇帝属意于他,也难堵悠悠之口,所以,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其二,怀王虽亦有此心,但如今太子被废c皇帝抱恙,若贸然离京,再回恐已是沧海桑田,所以,两相权衡,他还是稳妥为上,避免节外生枝的好。 果然,不多久宫中便传来消息,说是怀王坠马伤了腿骨,改由凌王代监军之位。 出发那日,若冰率众在正门送行。隆冬寒气重,她缩着脖子,整个人包在狐裘里,双目低垂,明显的困意未消。君凌逸在她跟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浑浑噩噩反应过来。 “没话?” 旌旗猎猎,他银甲红缨,英气逼人,与那日“好事被搅”的臭脸截然不同。 若冰愣了愣,忽的想起他昨晚来时手上花花绿绿的一堆荷包平安符。似乎她也应该有所表示,思及此,若冰立刻肃容答:“祝爷凯旋。” 真没诚意。君凌逸“哼”了一声。 若冰忙又补道:“父皇那里你无须担心。府里的事我会仔细。过阵子秦姐姐临盆,礼——” “继续。” 若冰却不说了,目光停在狐裘遮掩下他忽然伸过来的手上。他握得也不紧,但偏就有一种力量,攥得她挣脱不得。 这种亲昵,令若冰忆起数日前雪夜里那一室的海棠春深,尽管未遂,事后她的脸仍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她一定是魔怔了,她愤愤地想,更是瞪圆了眼睛看他。 君凌逸微不可察地弯了嘴角。他大约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软香玉怀在侧,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她不错。不过话说回来,那日她的表现确实差劲,竟有大半时间在神游,若非她今日异样,他还真倒她不会害羞。 “有事找五弟。若闷了,就回家住两天。” 这算是莫大的恩典了,可若冰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果然,始作俑者一走,她便接收到了各式各样羡慕的c嫉妒的c怨恨的目光。 这厮,唯恐天下不乱。若冰腹诽,拔腿就往里走。 “小姐,您不去看阅兵啊?” 若冰拢紧狐裘:“有什么好看的。御街早封了道,去了也看不清。再说,那些皇亲贵胄,该见的你差不多都见了,大冷的天,瞎凑什么热闹。” “可是阿卫说要去的。”堇色嘟了嘴。 阿卫姓卫,单名一个佺字,是宸王府上的马夫。一年前,若冰还未出嫁之时,曾与柳若雪去找秦素桐。奈何秦素桐上香未归,君宸逸又不在,卫佺见人眼生,死活不肯放她们进去,楞让在外头等了半个多时辰,气得堇色直骂他榆木疙瘩。之后熟络了,堇色总有意无意捉弄于他。卫佺老实,又是天生的好脾气,吃了亏也不说什么,倒是若冰看不过去,出言教训了几句,这才有所收敛。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口中的“卫呆头”变成了“阿卫”? 若冰皱眉,摆摆手放了行。 不过,堇色到底没见着卫佺,一打听,才知是府里出了事。——秦素桐难产,还差点血崩。最终,孩子生下来了,却不幸是个死胎。 若冰去看她的时候,她就仰面躺在床上,手边攥着已完成的百衲衣,睁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作。两颊的丰腴,因连日的忧思迅速消了下去。若冰瞧着心疼,想安慰,可终究还是缄了口。 “他是被人害死的。”静谧中,秦素桐的声音因久未说话略显喑哑,却平静地叫人心惊。 “秦姐姐?!” “他生下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黑的,可怜还是个小世子呢。卿卿,这下他们如愿了。”秦素桐忽然笑起来。笑容里,带了三分萧索,七分怨怼。姣好的苍白的脸,扭曲成一个奇异诡谲的弧度。 若冰被这样的她骇了一跳:“秦姐姐,你别这样。你还年轻,孩子,会再有的。” 许是被这话安慰,秦素桐慢慢平静下来,眉间郁色逐渐淡去。“是啊,会再有的。”她喃喃着,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歇了?” 若冰点点头,冲君宸逸作了个“嘘”声。 君宸逸心领神会地退出去:“她怎样?” “情绪很不好。——事情怎么会这样?” 君宸逸叹了叹:“怪我。太顾着饮食汤药,却忽略了她平素用的熏香。——现如今,我在风口浪尖抽身不得,还连累了她。——御医说,她恐难再有了” “那她——” “她不知道,我没告诉她。”君宸逸抚额,疲色尽显。 若冰想起皇帝的话,想起那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觉悲从中来。她觉得他们都是刽子手,一面假惺惺上演父慈子孝兄恭弟亲的戏码,一面残忍地凌迟着至亲的骨血。 之后君宸逸说了什么若冰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无意识地点头,无意识地微笑,然后逃也似地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耳边是街市的喧嚣,她看见满目琳琅,心却一片荒芜。 觉察到若冰低迷的情绪,堇色有意说起刚才见闻: “小姐,棋盘街多了好些卖面人儿的。我要了一个,你看看像不像?阿卫说很像。” “小姐,尝尝这个,徐记新出的杏仁酥,阿卫都说好吃。” “小姐,集市上有庙会社火,那人踩着这么高的高跷,不对,是这么高” 堇色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面献宝似地将东西一样一样拿给她看。瞧着跟前有用没用快堆成小山的物什,若冰忍俊:“这么多,不怕把你家阿卫吃穷了?” 堇色红了脸:“什么我家阿卫。这是我掏的钱,阿卫买的是这个。”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支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玉簪来。 若冰接过一瞧,故意连连摇头:“看成色,顶多二钱银子,还不如我送你的。” “那不同。”堇色立马跳出来反对。 若冰见她梗着脖子一脸骄傲,不由起了戏谑之心:“哦,那是怎么不同?” 堇色语塞:“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样。小姐你明明知道。” 若冰笑意愈深:“是是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哪个少女不怀春,改明儿我就给你备嫁妆去。” “小姐!你净胡说。”堇色急了,“人家那是,那是有阵子不能过来,给我赔礼的。” “嗯,顺便睹物思人。” “小姐!”堇色怒极,可偏又说不过她,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是真的。大理寺拘了人,五王爷要去审。喏,就是那个前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柳姓采花贼。” 若冰还倒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姓柳的?” 堇色点头:“是啊,还是相府送过去的,怎么小姐你不知道?” 若冰的脑袋“轰”一声炸了,莫非真是柳七?的确,柳七偷入相府不是一回两回,虽说她相信他的身手,可以云慎远的老奸巨猾,阴沟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况且,她已经几个月没见着这厮了。 “调头,回宸王府。” 堇色被若冰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落了点东西。” 堇色“哦”了一声,继而重新端详起手头的簪子来,越看越是欢喜。忽的,马车一顿,布帘打了个旋儿,她只觉眼前一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覆住了她的唇。 “王妃?” 听见响动,驾车人缓了缰绳。堇色亦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她的脑中瞬时掠过千般猜测,不料若冰面无表情扔下一句“没事,东西找着了,咱回吧”,便往里一歪,躺下了。而肇事者本人,摸了本书往脸上一盖,也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京都风云(二) “小姐,他谁啊?”看着熟门熟路拐进自家院里,又对着若冰“上下其手”的某人,堇色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点。 这厢若冰正看书看到兴头上,漫不经心道了一句:“这个人你也认识。——喏,就是前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臭名昭著的柳姓采花贼。” 堇色张大了嘴,可细细咀嚼又觉得不对:“不是被抓了么,没听说人跑了啊?” “嗯,他们是一伙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赶紧找人去大理寺,就说还有漏网之鱼,叫他们来拿人。” “卿卿,你不能这样!”别看若冰说得云淡风轻好似玩笑,但柳七知道她是动了真怒,而她一旦动怒,是绝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眼瞅着堇色半信半疑就要动作,柳七软了腔调,可怜兮兮拉了若冰衣袖,差点没将人挂在她身上:“好卿卿,咱们这么多年情分,你当真这么狠心?” “卿卿。” “卿卿?” “卿卿!” 若冰没理他。亏她对他掏心挖肺,还想方设法帮着赢得美人心,他倒好,满口的谎话,名字兑了水分,家世背景语焉不详,就连职业,都是偷了别人的,怎不可气! 柳七没辙了,挑了眉毛撩袍往塌上一坐,一副你爱怎样怎样的态度:“得,你去。等人来了,我就告诉他们,我是你姘头!” 若冰翻书的手奇异地抖了一抖。 “你胡说!”短暂的石化过后,堇色义愤填膺地握了拳头反驳。 柳七嘻嘻笑着:“谁胡说了。我想想,你胸口有颗痣,背上有九道疤,一处是剑伤,其余是灼伤。卿卿,我说得对与不对?” 若冰“哼”了一声。 柳七似觉得不够,故意看了眼堇色道:“卿卿,红杏出墙要浸猪笼的。” 堇色彻底蔫了。不过片刻,她已经历了由好奇到惊奇再到震惊的巨变。怪不得小姐对姑爷不冷不热,原是心有所属暗度陈仓多时。你看,都让叫“卿卿”了,还“坦裎”相见了。如今这两人,一个眉眼含笑无理取闹,一个冷冷淡淡口中含嗔,分明是冤家斗气。 堇色游魂一般荡了出去。若冰心知她想歪了,但柳七之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又或者,她根本不知从何讲起。 一失足成千古恨,交友不慎,悔之无用。 就这样,柳七厚着脸皮赖在了王府。若冰知赶他不走,便也由着他去了,好在院里伺候的人不多,她与其她女眷的交情又差得可以,凭柳七的耳力和躲藏功夫,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柳七见若冰反应平淡,还以为她要伺机报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就连吃饭也必拣她动过箸的那些,若是独食,还要拿银针试过,看得若冰心中好笑。她虽然小气睚眦必报,但不是认死理的人。生气归生气,可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前科太多,她本就对他的诚实不报任何指望。那日委实是担心过了,后来得知真相,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白费了心思,这才心里不舒服。况且,如今战事正酣,朝局诡谲,秦素桐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同他计较。 三月中,南疆传来了第一个捷报。虽只是小胜,但还是让府里的人大大高兴了一把。相较而言,若冰则平静地多,只是在夜深人静,偶尔会想起这个叫做君凌逸的人,以及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乱七八糟的过往。 “四王妃,皇上就在前头了。” 若冰颔首,道了声“有劳”,提裾分花拂柳而去。 此园名为“春娇”,昔恭帝为取悦湘湖公主,特命人遍植奇葩珍木,是以一年四季姹紫嫣红,宛然若春。园内更有一池,仿天山月牙泉而建,形似冰轮,水流清澄,阳光潋滟之处,竟五色迷离,金银交错。 若冰看得痴了,不由又近前几步。看来池底那些金玉琉璃没白嵌,只是不知,此珍品是否彼珍品,毕竟这么一个耗资百万的大工程,督工又是苏严那只老狐狸,她就不信没人动手脚。而且,若她记得不错,苏严和云相还是姻亲,如果此事属实,再想办法让苏严咬住云相,坐实了这欺君罔上的罪名,那么 若冰想得专注,不料下刻脚底一空,整个人重心不稳,倏地栽进了水里。 因是开春,池水冰冷刺骨。若冰虽会泅水,但衣饰的累赘渐令她力不从心,手脚也越来越沉。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尖声叫“救命”,紧接着身子一轻,她被人打横抱起,一路小跑进了景澜宫。 熟悉的气息。是君宸逸。她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袖。 太医很快赶来。皇帝也派人传话,叫她仔细在宫中静养,不必急着回去。君宸逸碍着叔嫂身份,见她虽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换过湿衣便回了席。 堇色是第二天进的宫。彼时若冰睡得昏昏沉沉,听见耳边有啜泣之音,这才睁开眼睛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嗓音意外地嘶哑。 堇色顿时红了眼圈:“是,是宸王接的我们。” 我们?循着堇色的视线,若冰看见一脸兴奋埋首在礼单中的小厮模样的柳七。 “野生灵芝一对,百年人参一株,燕窝银耳三斤卿卿,皇帝对你还真不错。这些个东西,随便一样都是天价,去半条命都能吊着,用你身上可惜了,小心吃多了流鼻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姐你别理他,太医开了方子,我给你煎药去。”堇色飞了个眼刀子。自知晓若冰与他并无瓜葛,九道疤事件也纯属意外之后,她的郁闷一扫而空。“拿来!”夺过柳七手里的人参锦盒,她一扬下巴,开了门出去。 “瞧你把她惯的!” 若冰忍俊:“怎么过来了?” 柳七“嗤”了一声:“还不是听说某人落水受寒,那个某人担心,这才找了某人的丫头来照顾某人。哎,我可听说,那个某人今儿自己还病着。” “别扯开话题,我问你呢。” “得得,不说就不说,那么凶干什么。瞧你这模样,我看好着呢,没几日又得活蹦乱跳的,哪像是半死不活的人。” “你说什么?!”若冰的声音陡然一高。 柳七也不理,只拉了她嘻嘻笑着:“知道外面怎么说你的么?——寒气入侵,高热不退,体虚昏迷,跟半死不活也差不离了。” 若冰被噎,低声咒了一句:“谁那么缺德!” 柳七闷笑:“喂,话不能这么说。你想啊,大冷的天,男人掉下去都吃不消,更何况弱不禁风的大家小姐。那园子又人迹罕至,谁知道你在里头挣扎了多久,留条小命就不错了。——喂,你说你素来谨慎,怎么这回阴沟里翻船,让人弄水里去了?” 若冰不说话。提起这事她就郁闷,谁让她当时净想着怎么去弄池底的珠玉,以至于根本没注意究竟是自己不小心还是借机让旁人做了手脚。当然,这话是无论如何不能告诉柳七的,否则还不被他笑死。 “喂,想什么呢?”柳七张了手在她跟前晃。 若冰拂开,掀了被子把头埋进去:“没什么。我要休息了,你请便。” 柳七自然不依:“我才刚来,你都睡了一天了,我——” “皇上驾到——” 柳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房梁。 若冰顾不得自己头重脚轻,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父皇。” “行了,躺着吧。今儿可好些了?” “谢父皇关心,儿臣无碍,只是受了寒,将养几日就好。” 皇帝点点头,复指了指桌上大大小小的锦盒:“这些东西你用着,不够直接去御药房支,务必把身子调理好了。” “是。” “对了,这几日,凌逸可有信来?” “回父皇,有的。说是一切安好,叫儿臣不要挂念。” “嗯,算他知理,没的埋汰了这么好的媳妇。”皇帝的声音带了笑意,“李全——” 后者应声将锦盒呈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给你的,打开看看。” 若冰依言,可待看清盒中物事,饶是镇定自持如她,也不由大惊失色,背脊一片沁凉。 “丫头,十天后有一批粮草要运去南疆,朕要你,带着这传位遗诏随同前往。告诉他,速战速决,尽量不要拖过六月。若,若届时生变无法赶回,那么京都,朕便交托给你了。” “父皇——” “这是八千禁军的调令,加上老五手上的,大概有一万二。比老三那些旧部是差了点,但挡上几天还是可以的。丫头,不要让朕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