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御医》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眼红】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 书名:女尊之御医 作者:卷儿 文案 在贺翎王朝,男子行医有悖道德,受人鄙薄。 偏偏陈逸飞身为皇室嫡系,却毫不放弃此志,并跻身于御医之列。 有幸悦王储陈雪瑶对他青眼有加,要在同宗同姓之内喜结连理。 京城数十年来歌舞升平,朝堂内外各方势力暗流涌动。 相安近百年的邻国铁骑集结北疆边关,战事绵延不断。 虽是回春妙手,却不知这内忧外患何解。 只好亲身入局,将命运挽在自己手中。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婚恋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雪瑶,陈逸飞 ┃ 配角:陈均懿,公孙裕杰,秦雨泽,雁骓 ┃ 其它:女尊,女生子 ================== ☆、(前言)尊卑的警钟 这篇是早已写成的旧文,大修之后重新上线的。 《贺翎纪事》这两篇,都是来自于我对xìng别现象的思考,是想对现实中,读着这篇文章的你敲一敲警钟。对不起,有点说教了。 在读这篇文章时,你可能感受得到,这像是一杯掺了苦yào的糖水,表面看来似乎男女主幸福快乐,恩恩爱爱,互相扶持,但是背后呢? xìng别压迫不单单是表面的暴力。 它是整个社会意识形态的压迫,压迫到美好,到每个人都觉察不出来。它化进汉字的演变、典故的传承,化成日常的礼仪,即便刻意去想也未必想到。 比如这篇文中,再杰出的男子,最终的归宿都在女子的后宅之中。即使出身高贵如逸飞,也因为悦王地位更高,而必须与他人共事一妻。即便刚直机敏如裕杰,最终的顶点不过是皇后之位,依然要对女子跪拜。 相对应的是我们历史上很多杰出的女xìng政治家、文学家、杰出的行业技艺者,青史留名的尚且被骂成这样,在小说里又是一群只知道攀附和互相斗来斗去的菟丝花。 所以,我的创作之中,就把现实生活中的女xìng困境,纠缠在男xìng身上。 写作的过程中,即使我身为作者,有时候也会觉得“竟然这种事也属于xìng别歧视的范畴啊”,反复打磨细节的过程中,对xìng别的不平等和困境体验也越来越深。 易地而处,才知荒唐。 只是简单的倒转,让男xìng生子,感觉不到痛的。 男xìng为尊已经太多年,到我们都麻木了。但是自来如此,便对么? 望警钟长鸣,望我们女xìng时刻关注自己的权益,不要再退到无法自主的年代,不要被糖衣之中的dú|||yào包围。 Ps建议十五岁以下的读者慎入此文。这篇文中的一些感情,并不符合这个年龄段对爱情和人生的想象,只是看看故事本身,你们可能会生气。不生气是情分,生气是本分,但愿互相体谅吧~ ☆、除夕夜 贺翎历平治二十一年,除夕夜。 依照贺翎风俗,在除夕夜这晚,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每个家族的成员都会聚集在辈分最高的女xìng家中,通宵飨宴娱乐,庆祝新旧jiāo替。是以现在已近子时,贺翎的京城,朱雀皇城,还是灯火通明。 富贵人家飘来的浓郁香气,是女主人们的脂粉香膏,一阵香似一阵,望不到边的红墙也圈不住庭院深处的笑语欢歌,依稀传来的钟鼓琴瑟之声,映着那门前的大红纱灯,更显得一团喜气。 普通市井之家的香味,是拿出了最丰盛的菜肴,拿出了珍藏的酒坛。劳作了一年的百姓,一个个都在脸上摆出了满足的笑,在今晚放下那些辛苦,举起酒杯。觥筹相击,行令猜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整个朱雀皇城各个坊市的爽朗的笑声连成了一片,所有的快乐都是为来年的好日子祈福。明日新春祭天、祭祖的严肃气氛,在今夜可是看不到一点儿踪影。能够放松身心尽情欢愉一夜,这是朱雀神的赏赐,人人欢天喜地。 子时刚到,不知哪个坊中的鞭pào声噼噼啪啪率先响起,不一会,全城上下此起彼伏的鞭pào脆响就连成了欢乐的海,掩盖了孩子们的惊叫笑闹,掺杂着大声喊出的祈愿,让朱雀皇城的新年掀起了第一个高潮。 一两刻之后,鞭pào只剩下稀稀拉拉角落里几声闷哼,接下来皇城竟一扫热闹,归于寂寞。微风一吹,地上碎落的鞭pào红纸翻了几个身,□□带出的灰色烟幕,正在漫不经心地弥散。 突然,大大小小的门纷纷开启,身穿鲜艳华服的百姓,像彩色的泉水一般流出来了,拥挤在坊内大街小巷的中间。捏着衣角,攥着手指,绞着绣帕,握着荷包,睁着眼睛,咬着嘴唇,人人踮足翘首,望向城中央的朱雀禁宫,屏息等待着真正狂欢的序幕。 在那贺翎皇宫中央,宫墙层层包裹之中,高耸的万翎台上,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钟,接下来,又是一响,缓缓敲响九下。九响钟声并不是全城人等待的焦点,但越是安静肃穆,心情便越来越激动,神态也越来越兴奋,各家门檐下的红灯耀着全城人的脸庞,无一例外都是暖洋洋的。 “嗖”悠长的哨音,让人群一阵骚动:“来了,来了!” 两个白色光球平行并列,从万翎台下冲天而上,直直飞入烟气弥漫的半空,沉默的刹那短暂又漫长。接着“啪”地一声巨响,半空中盛开了一对大朵焰火。 最外层是星星般闪烁的黄色,围成大圈,中层是绿色和红色,拱出一个精巧的花朵形状,最内圈是紫色光点铺成的两个大字:“美”,“满”。 “美满!是美满!”这时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呼喊响起,全城喧闹欢笑,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们,还又笑又跳。 新春焰火上面的词汇,是每年贺翎朝野上下给予全国百姓的祝福。美满象征着今年的主题是家庭和睦,伴侣恩爱,尤其更偏向于后者。此时朱雀皇城上下的爱侣们,无论年长或年轻,看到这两字都不可避免地心中一阵激dàng,不少已婚佳偶互相握紧对方手,相视甜蜜地笑起来了。 宫中的烟火才刚刚开始呢! 美满二字在天上消散了,接下来一排排一簇簇冲天而起七彩的烟花排列成精巧的形状,在皇宫上方jiāo织成光的盛会,皇城近处的人们都听得到接连不断的焰火破空声、bàozhà声。离得远的,听到声音小,看到的烟花胜景却一点也不差。 全城的人们无论是否相识,皆笑容满面,双手相扣,对身边人频频行礼。新年快乐,合家安稳,幸福美满等等祝辞说了千万遍,谁也不会觉得腻烦,笑酸了脸颊,也是心甘情愿。 半个时辰之后,焰火平息,朱雀皇城的空气中灰蒙蒙的都是雾,整个笼罩在硝烟里,但在皇城百姓看来,这样国泰民安的幸福,让他们觉得这气味简直是比百花酿的蜜糖还要甜了。 对狂欢意犹未尽的京城百姓,再次相携走入了各门各户,一扇扇门扉次第关闭,落门闩的声音淹没在新一轮的笑闹之中。 贺翎的国体是女xìng为尊,男xìng从属。 女子主导的家族,粘合力很强,一个家族就是一个群落,就连散居的小市民们,姐妹之间也不会住得太远,平时就常有往来。 现任的贺翎皇陈半云,并不是平辈之中的长姐。所以这些年皇室宗亲并不在皇宫中除夕守岁,而是齐齐聚集在家族长姐,善王陈流霜的府邸内。 焰火尽散之后,善王府宴席的残羹被很快撤掉,大厅中这些宗亲及内眷,和平民的娱乐也没区别,有三三两两吃茶聊天的,有聚集起来抹骨牌的,一片热闹。孩子们却已经渐渐支撑不住,纷纷睡倒。 王府后院的一间卧室内,善王侍君白冬郎正坐在塌边,手中抱着一个男孩,正是善王幼子、玉昌郡主陈逸飞。 善王当初年近不惑,育有两位郡主,却仍未有女嗣,这才拼着xìng命第三次感孕,想要生个女儿,填补空虚的善王世子之位。孕育之时困难辛苦,比起早年生育前两儿郎时加倍难熬,可天不遂人愿,逸飞仍然身为男儿。流霜却也顺从天命,并不迁怒,对小郡主百般疼惜,冬郎亦然,逸飞之饮食穿戴,都由冬郎亲手打理。 此时,逸飞呼吸平稳,白嫩的小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冬郎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轻柔地将逸飞放在床榻之中,扶着他的脖颈,将一个鲤鱼形状的软枕垫在他脑后,拉过松软的花绣锦被掖在他下巴,再看他睡得香甜,才轻手轻脚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带。 他走到门边,早有等待在一旁的仕女轻轻拉开门扉,也有上来披衣的、打灯的,知道郡主已入睡,动作都安静轻快。 冬郎眼看仕女们留灯掩门,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了院。 此时的宴厅之中,悦王长女、悦王储陈雪瑶刚从宴席上撤下,正想要找一个清净地方把压岁钱点一点。四下一望,同桌的孩子们早已随善王府的管事们休息去了,也没个结伴的,她便离了花厅,信步向善王府庭院中闲逛。 雪瑶时年十周岁,过完年算虚岁十一,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孩儿自是不同,眉宇间带着王室女儿特有的成熟,很有些架子,和她那天生爱动爱笑的母亲差别极大。 此时尽管是独处,雪瑶的严谨也丝毫不改,找了一个角落先整衣冠:由于年岁未长,只是将一头乌丝盘成双螺,chā着精致的金丝嵌玛瑙发簪;颈中围着白狐领子,身上穿着雪青丝缎长袄,袄上绣着花团锦簇的白梅,以一条嵌白玉的腰带围束,去除繁琐吊坠,只挂了个香包并一件翡翠孔雀坠子;袄长到胫,下露一截绛红色丝绒的厚重百褶裙。 雪瑶理完衣装,自觉并无不妥,便双手抄在身前,稳稳地向善王府后院而去。 空中一层稀薄的烟幕,仍是挥散不去的硝烟。茫然行来不知路径,忽然前方一丛翠竹缝隙中,透出一星灯光。她顺着光照方向前行,穿过一拱月亮门,不由得心中暗暗称赞。 好一个静雅小院,梅枝遒劲,花香怡人,青翠竹林之中,隐约露出弯弯的石板路,尽头的房间中,就是那一盏柔和的灯光。 雪瑶向亮灯的房间走去,见屋中有床,床上挂着一层帘幕,才发觉这间是卧室,心中默默对主人说了叨扰,回身掩上了房门,在灯下坐了,从怀里掏出一个个红色的绸布小包,将里面的散碎银钱倒在桌上清点。 不知谁家这等大方,有几个包中竟然是小巧的宫制金锭,收获实在不小。 雪瑶将银钱数清,并在一起收好,忽然困倦袭来,只觉眼皮酸沉,掩口打了个呵欠,不由得望了望内室那张床榻。 那床做得极顺眼,没有华丽繁复的花样,只是简单雅致的雕纹,刻的是云中仙山、空中飞鹤,线条遒劲,绝非凡品。床边罗帷半掩遮到枕边,雪瑶只看到铺得平整的被脚。 她想道:“看来这卧室日日有人居住的。” 她心中明白,在别人床铺上睡觉不太礼貌,想要出院门而去,却想起自己是迷失路径才来到这里,惊动太多人更是失礼。 为今之计,只能先歇下,等天亮起来了再说。 主意已定,雪瑶便轻手轻脚坐在床沿,一手拨开床帏,一手掀开锦被。 乍见被中露出了逸飞熟睡的小脸,雪瑶吃了一惊,一松手退开两步。被子落下,带出一股风来,蜷着身子的逸飞打了个寒战,身子弓起来自己取暖,并未醒来。 雪瑶听说过,善王生了玉昌郡主后,因有绝嗣之忧,一直希望过继一位宗室女儿来继承血脉。 平治十九年,京城“善、良、安、悦、福、寿、和、平”八位皇室嫡系王之中的寿王陈溯影亡故,撇下一双yòu nǚ。长女陈芝瑶不足八岁便袭寿王之位,次女陈芷瑶四岁,被善王过继膝下作王嗣,悉心照顾。 看此处院落不是客房,加之这帐中孩童看起来年纪比自己小上三两岁,是玉昌郡主逸飞,还是善王储芷瑶? 雪瑶心中犹豫,低头去仔细看着逸飞的面孔。 只见逸飞身量尚小,只穿着贴身中衣,披着发,无论外表还是衣着,都无法判断他是男是女。但细细看来,小人儿生得格外娇嫩,发丝蓬松柔软,脸盘圆润,双颊粉白,雪瑶心中已有七分认定是芷瑶。 “料想幼时与芷瑶尚有一面之缘,又是同宗同脉,便在此处同宿一宵,待明日一早向长辈禀明便是。”拿定主意,雪瑶将外套脱下,钗环卸掉,也只穿了贴身中衣,钻入被中。 逸飞睡梦之中刚被扇了风,正觉寒冷,却迷迷糊糊醒不过来,恍惚中有人进被,挨在身边,软玉温香,说不出地舒适,便将身子挨近了,继续沉睡。雪瑶看他并无惊动,放下心来,也合上双目,静心入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为人比较随意,在礼仪和服饰上不甚考究。 所以当亲们读文的时候,遇到仪仗啦,规格啦,服装啦,行礼啦,请自动转换成“这是排场”“这是衣服”等等。 这篇文没那么晦涩,写的很浅,说话打机锋一般都在后文有解释,不费脑子,看个意思就行。 ☆、你要负责 平治二十二年,正月初一。 已近卯时,各家王与侍君皆在梳妆理容,准备进宫祭天。悦王陈泓萱惊觉一夜没见到雪瑶,心里发慌,便打发悦王府仆从打听,自己不好出面,只得坐立不安地等。 善王侍君白冬郎正在梳妆。王侍朝服繁杂华丽,所以善王侧侍君、冬郎堂弟白春晖亲自动手,和总管仕女一起帮冬郎着装,见一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轻丫鬟跑来凑在总管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春晖眼里不揉沙子,眉头一皱就斥道:“好大胆子!回什么事不能直接讲,还打量绕过我、瞒着我不成?” 小丫鬟忙慌张躬了身子道:“回侧君的话,并非隐瞒,是因为悦王储昨晚离席后一直未归,大家正打发人到处找,小嫔来向管事姐姐借人手。” 冬郎眉头一皱,眼神带责怪之意瞟了春晖一眼。 春晖笑道:“冬哥,你莫担心,我去看看就是。”将冬郎的仪容事务jiāo给总管仕女,自己由丫鬟引着去见泓萱。 刚出屋门,冬郎的心腹男管事便对春晖浅施一礼,把他带开几步,低声道:“侧君,是这样的……”小声将雪瑶去了逸飞院中之事讲了,“侍君说,此言不传六耳,您要小心行事,这事……侍君也是刚刚知道。” 春晖听如此说,脸上不敢露出什么,转回头站在门边,恰好冬郎看了过来。春晖眼神相询,冬郎轻轻颔首,回以目光,口唇微动,无声道:“去吧。” 春晖定神,挂上轻松的笑容向前院去。 泓萱正着急着,春晖上前笑着施礼,泓萱面上一红,自觉尴尬,定了定神才问话:“侧君怎么来了?” 春晖道:“回禀殿下,我家侍君正在筹备进宫之事,特嘱咐我来回话。昨晚王储离席晚,便没和别家孩子住在一处,我们单独安排了。但今早仕女们一换班,竟然没jiāo接好,一问三不知,让您受惊了,实在对不住。原本我得带着王储过来跟您请个安,但您看,孩子们昨天也耍得累了,现下还在各个卧房中酣睡呢,恐怕一番收拾劳您久等,我这才不顾礼数,自己来向您jiāo代,还望您海涵。” 泓萱闻言,知道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虽然善王的心思她不敢妄自揣测,但善王是京城八王之首、皇室宗亲的当家主母,绝不会对她们这些嫡亲为难。她转了转心思,想到善王做事自有她的打算,多说无用,索xìng静等后话才是正理。 泓萱想通了这节,脸上一扫yīn霾,口气也亲热随和起来,向春晖笑道:“侧君可别见外,既然没什么意外,我也放心了。小孩子家贪睡就由得她,只得叨扰你们了。等祭天归来,我再来接她吧。” 话音一落,她身边的仕女急忙聚拢忙碌起来,为她整妆理容。 从悦王泓萱的院落出来,见前院各司其职,春晖方才返身进了内院。 悦王侍君权慧昭和善王侍君白冬郎都已穿戴完毕,此时正站在一起低声jiāo谈,男仆们都在五步之遥侍立着。 春晖远远站着,等冬郎看到,招他过去,才上前向二位侍君见礼。 慧昭微微一笑受礼,冬郎吩咐道:“好生照应些家里的孩子们。” 春晖感到话里有话,认真地应了,这才退下又去忙。 把各家侍君的车轿送出府门后,春晖带着一个内院男管事,在后院中各卧室巡视。见各家孩童没有被父亲们更衣备车的动静吵醒,都睡得香甜,春晖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打发男管事去厨下安排孩子们早膳等事,独自往逸飞居住的单独小院中来。 寒梅点点,翠竹依依,春晖慢慢行走,心中很是不解。 昨晚是冬郎亲自送逸飞回房,却没有落锁。冬郎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何况跟着的人那么多,就没有谁提醒一句? 还有一件蹊跷。在花厅玩耍的孩子们离席之后,是该有人伺候,指引孩子们去休息的。即便仆从们惫懒,让谁家孩子落了单,虽然可恶,倒也不怕,只要落单的孩子出了花厅,沿着廊下的灯光一直走去,定然会走到安排好的院落中。却为什么悦王储会走到逸飞住的地方来? 接下来就更是奇怪,逸飞那里上夜的男仆小厮们怎么没人值守,悦王储一个女孩子进了内院,又直接进了院门、卧室,为什么一路上没遇上人?若是没人看见,也就没人知道,可为什么冬郎身边的管事却带了口信要他稍加遮掩? 春晖想到男管事的话犹犹豫豫的,看来这事像是善王的安排。 善王殿下心机深沉,一向威严,她做的决定哪有侍君们揣测的份?春晖这么一想,倒也坦然接受。 想了一遭,春晖也行至门前。侧耳听了一听,房中有些动静。春晖掂量两人应已醒来,便轻轻叩了两下门。 门内传来清晰的女孩声:“请进。”正是雪瑶的嗓音。 春晖推门而入,却见逸飞两眼红红,抱被蜷坐在床角,雪瑶一脸无可奈何坐在床边,已穿好整身衣裳,尚未梳头。见到来人是春晖,雪瑶起身,行了个半礼。 雪瑶作为王储,身份自然贵重,春晖必须还以全礼。 两人礼毕,春晖这才走到床边。 逸飞见来了熟悉的人,抽抽噎噎地叫了一声:“春爹爹。”春晖刚应了一声,逸飞便满脸委屈扑入他怀里,把头埋在他胸前,再不转头看雪瑶一眼。 春晖拍着逸飞的背道:“这是怎么了?”逸飞并不答话,只是小声抽泣。 雪瑶见状,硬着头皮道:“侧君,今早起身时,她见我与她睡在一处,便哭起来了,我方才解释,她也听不进,只是不理我。不知这是谁家的妹妹,雪瑶当去向这家姨妈道个歉去。” 春晖忍俊不禁:“这是我家幺子逸飞,虽长得秀气了点,xìng子又内向得很,可却不是女孩,是个男孩子。” 逸飞揪着春晖的衣服,转头眼泪汪汪地向雪瑶瞪眼睛。雪瑶见惹了别人家的小儿郎,隐隐觉得不妙,赶紧递过自己手帕。逸飞推开她手帕不接,在自己枕下摸出一条手帕擦脸。春晖轻声劝慰,又让逸飞来与雪瑶见礼。逸飞鼓着脸颊不说话,哭得两眼红红,也不愿意看向雪瑶一眼。春晖又哄说了几句,他竟一声也不响,只是掉眼泪。 平时乖巧的小家伙犯起倔来,竟是谁也治不了,春晖意外之下束手无策,只好哄着逸飞先梳洗起床,再将他抱起,走出房门。 雪瑶有些尴尬地跟着,春晖抱着逸飞出了月亮门,再转弯走了几步,向廊下一位少年招呼道:“思飞,来替爹爹招待一下悦王储用早膳。” 雪瑶听得思飞之名,知道这是善王府二子。那少年面上神色飞扬,带着和春晖相似的笑容,听到招呼,应了一声便向这边走来。 能摆脱窘境,谁来都行,雪瑶大松一口气:“原来是玉通郡主,失礼。” 思飞笑道:“悦王储不必客气,唤我名即可,跟我来吧。” 雪瑶得救一般,跟着思飞走远了。 巳时,阳光和煦温暖,各家孩子都已起床,用毕早饭。有些想家的,家中备了马车,让护卫仆从来接,有些孩子年龄稍长,喜爱热闹,便留在此等双亲,三两成群的玩了起来。 孩子们需要精细照顾,况且各个封号都不低,身份尊贵,仕女男仆们都格外精心,忙碌不停。 善王储芷瑶年纪小,春晖带在身边亲自照顾。逸飞见大家都忙,不愿意再添乱,就向春晖打了个招呼,自己去玩。 花厅上果盘中摆着许多柑橘香枳佛手之类,清香四溢。逸飞从中抱出了一个黄澄澄的柚子,想着去找哥哥们玩,又转回内院,一路走向大哥旭飞和二哥思飞的书房。 刚走到思飞的房前,便听到旭飞也在其中,正在和思飞、雪瑶探讨诗文。 逸飞年纪尚小,刚刚开蒙,只是念过几句《对韵》,听他们聊了几句也不甚解,就敲了门,等到思飞的应答,便推门而入,欢欢喜喜地偎在旭飞身边。 善王长男玉明郡主陈旭飞虚岁十七,xìng子柔和安静。次男玉通郡主陈思飞虚岁十五,好学武,个xìng爽快,神采飞扬。两位郡主一动一静,倒都与雪瑶谈得来。 雪瑶雪青衣衫,衬得肌肤剔透,正和思飞说话。思飞正说到前朝大周那位著名的“诗侠”之作,豪情顿生,剑意盎然,就随手比划几招,雪瑶眼光专注地看他手势,若有所悟,颔首应答。 小孩子都喜欢粘着大孩子玩,逸飞也喜欢看哥哥们玩笑,但今天加了个女孩子,那画面让他小心思里颇有不快,早上积攒的怨气莫名又涌了上来,走到案前挤在两人中间,把手中柚子扔在思飞怀里,礼貌的话也不说了,嘟着小嘴:“哥哥帮我剥。”又跑回旭旁边挨着大哥坐。 思飞却毫无觉察小弟的心情不对劲,接过柚子就剥掉外皮,一把掰开来,随手递给旭飞一半。 旭飞和思飞一样,还不知逸飞和雪瑶的暗流,只是觉得小弟有些异样。他接过柚子,一边剥着棉絮层,一边向逸飞道:“逸飞,这是悦王家的雪瑶姐姐,快见个礼。” 逸飞不答话,只是抓着旭飞衣袖。旭飞以为他急着吃柚子,给他剥出几块果ròu喂进口中道:“慢些吃,莫呛了嗓子。”逸飞却眼看着思飞。 思飞已将柚瓣剥出了晶莹的果ròu,双手递给雪瑶,雪瑶点头称谢,微笑地跟思飞又说了句什么,思飞也是一笑。 逸飞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气鼓鼓地回道:“不见!她非礼,我干嘛见礼!” 思飞听说,好笑地问:“我们逸飞这么大火气真是第一次见。她怎么非礼?” 雪瑶平生第一次被扣上非礼的帽子,虽然什么也没做,但脸还是刷地红了。逸飞想要吵闹一番,但是他从没与人争辩过,小手已经指着雪瑶,想开口却说不出责难的话来。 旭飞揽着逸飞坐在自己膝上:“那你跟大哥小声说。” 逸飞白了一眼雪瑶,小手捂着嘴,跟旭飞低声告状:“她昨晚睡我!” 旭飞满脸惊讶:“这孩子……”他最近已经在筹备婚事,对这种话格外敏感,逸飞说得这么直白,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下就撞在他心里,脸都红透了。 思飞听不清楚,跟旭飞使眼色询问,旭飞张张嘴,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又越想越好笑,捂着嘴不理思飞。逸飞见哥哥好像笑他,又不好发作,滑下旭飞膝盖,站在一边生闷气。思飞眼睛几乎抽筋了还没得到真相,把柚子瓣掰下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旭飞尴尬了一阵,想到童言无忌,一定没什么事情发生,也就放宽了心,拿过茶盏装出一副悠然的样子逗逸飞:“那,逸飞说该怎么办呢?” “我……我也不知道。”发了两次脾气的逸飞,倒也没什么火气了,偷眼看一下气定神闲的雪瑶,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抿着小嘴转了身,背对雪瑶站着。 雪瑶不想在善王家里惹是生非,便起身走过来,服软示好道:“是姐姐不对,应该问过你再进你房间的,姐姐跟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道歉不好……”逸飞转过身来,眼圈又红了。 雪瑶平日最讨厌小孩子卖乖耍赖,失去了耐xìng,口气也硬起来:“那你要怎么样?” 逸飞转过头盯着雪瑶,认真地攥着小拳头:“我是好人家孩子,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相公,你睡了我,我将来怎么好出阁,所以,你要负责!” “哎呀” “咳咳咳咳……” “呃……” 一息间害苦了吃茶的旭飞,差点失手砸了茶盏,思飞的柚子果ròu呛进了喉咙,刚推门还没进门的春晖嘴角抽搐,一把捂住小芷瑶的双耳。 三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这是谁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在现实中,没有提及xìng别区别的人都是男的,只有女xìng才会标注。 比如“教授”,“女教授”。微妙的习惯用语。 而在我们这篇文里,护卫、随从都默认是女的,会刻意标注“男管事”,“男仆”。 我想让这个世界讽今的意味再明显一些。 ☆、定终身 雪瑶看着一片混乱。 早熟的小丫头其实也没有熟到哪里去,听了这个建议,竟然已经开始思考负责是否可行。 从相貌上考虑,想想善王威严端庄,白冬郎文雅飘逸,旭飞和逸飞同父而出,现在出落得风度翩翩,将来逸飞长相做派恐怕也不会差。盘算定了,觉得自己倒也不吃亏,心神安宁,慢悠悠地道:“原来你顾虑这个。你放心,我当然会负责,我也不是睡过不认账的风流女子。但是我需等到明年理鬓后才能有定亲资格。” “那,那还是不认账啊。” “不会不认的,你再等等。” 小家伙却毫不领情:“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雪瑶见逸飞执意不信,怒上心头,高声道:“你自己也知道,都被我睡了,你还想找谁?谁也不会要你了!” 逸飞想了想,只觉得确实如此,小心眼里万念俱灰,又红了眼圈,低着脑袋萎靡不振地发呆。雪瑶见了,忽然心生不忍,便在腰间一摸索,拿下那枚自己钟爱的翡翠雕孔雀坠子,塞在逸飞手心:“大哥二哥都是见证人,我转年理鬓之时就抬着彩礼来定亲。” 逸飞握着信物才收了泪,点点头,从脖子里拉出贴身所挂的一块雪白的羊脂玉平安扣,解下来递给雪瑶,将孔雀坠子上的孔穿过原先挂玉扣的红绳,贴身戴着。雪瑶也将颈中原有护身符卸下,贴身将那玉扣挂在颈间。 完成了这个仪式,两人又拉了小手指发誓,逸飞这才展开愁眉,向雪瑶笑。 这一次,是雪瑶第一次看见逸飞笑。 一直戒备的小娃娃,笑起来眉眼弯弯,像粉团一样。想起昨晚被中的小脸,也是这样粉嫩柔软,雪瑶心中莫名一动,只觉得能娶到这么一位侍君,一定会心满意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认真道:“你要等我啊,我一定会娶到你的。” 天时近午。一上午呼朋引伴的玩耍,到了现在,孩子们全撑不住了,用毕午膳,各自回房休息。 雪瑶提起午休,想到的仍是逸飞的房间,便让仕女远远跟着,抬步紧贴着逸飞前行。 逸飞回头时,看到雪瑶已经跟着进了院,心中一阵鹿撞,低了头,红着脸小声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你……你又来做什么?” 雪瑶理所当然道:“你我已经jiāo换了文定信物,自然就是妻夫关系,我与你同行又有何妨?” 本以为逸飞会像上午一样气鼓鼓的反驳,没想到他认真地想了想,低着头走到了门前,早有男仆拉开门扉。逸飞踏上两步,红着脸站在了门边,声如蚊蚋道:“请……请姐姐先行。” 从今早二人被正式引见到中午,始终未以礼相待,雪瑶以为是逸飞年纪尚小之故。但宗室中人人尽知,善王的行事最是严正,虽然爱怜幼子,却必不至纵容于他。现在逸飞虽然面带羞涩,却礼数周全,与上午判若两人。 雪瑶略一惊讶,便心中暗道:“一举一动,真不愧是皇族的孩子。”面上也显出喜气,携了逸飞右手在自己手中,柔声道:“自己妻夫,又无外人,切莫如此拘谨,同进门来吧。” 逸飞抬眼望了望,只见雪瑶的眼神热切得多了,带着一些笑意,有几分与年岁不相称的明艳之色,心中一慌,急忙低了头。但此刻右手还在她的手心,只觉得肌肤温软,纹理细致,袖中不知熏的是哪几味香氛,若有若无的绕在身畔,令人心驰神摇,脸上红晕刚退,又悄悄爬上耳根。 雪瑶牵着逸飞同入房门,逸飞虽然羞涩,也未忘记故意延后一步,仍是雪瑶先进房。雪瑶将他小手又攥了一攥,一股莫名的欢喜涌上心来,见他羞成这样,也不忍心再逗弄,笑道:“好了,虽然咱们已经文定,但一无双方母亲做主,二无媒妁之言为凭,总不好这样腻在一处,损了你的名节。你先休息,我去前厅相候善王和我母亲祭祀回府,向她们禀报一番,才是正理。” 逸飞心中一松,却生起几分不舍,抬起头道:“我和姐姐同去。” 雪瑶笑道:“咱们这样子,可算是私定终身呢,若这等事再让你出面,要我何用?若是善王殿下为败坏门风之事责罚于你,你该当如何?还是我去向她们禀明。” 逸飞想了想,满心担忧道:“可是,若姐姐自己去,被悦王殿下责罚怎么办?” 二人虽然jiāo换定礼有模有样,但毕竟仍是孩子,谁也不懂后果如何。此时想了想长辈可能的反应,两人都有些惧怕起来。逸飞固然再也不能安枕,雪瑶却也已没什么威风可逞,刚才浅浅的心绪摇动,变成了一致的愁思。 雪瑶想了想,道:“我身为女子,有权选择自己的夫婿,虽然咱们意外了一点,但若家长见责,无非也是要我负责,和咱们私定是一个结果,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不要怕。” 逸飞听此言更是心慌,双手jiāo握,紧紧绞在一处。雪瑶见他惧怕,心中也是一阵酸楚。逸飞慌乱了一阵,忽然抬头向雪瑶道:“若是如此,我更要与姐姐同行。” 雪瑶奇道:“为什么?” 逸飞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撑着不掉眼泪,道:“我既然决心要做姐姐的夫婿,自然要共患难,以尽人夫之责!” 雪瑶心中又是一跳:又是惊讶,又是感动,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张开手去,把他抱了抱,安慰道:“你放心,你有此心,我也有此心,咱们一定会在一起!旁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做我的侍君!” 宫中祭典只是例行之事,并无波澜,午时未到,各家车轿马匹便陆陆续续行在善王府后门。春晖在后门相送亲族众孩童各登车马而去,心中默算,除了雪瑶仍在府中,其他晚辈均已回府。 此时,善王府偏门停下两台软轿,善王侍君白冬郎和悦王侍君权慧昭一前一后回府而来,却未见悦王与善王同行。春晖情知权慧昭来府停留,定是为了小儿女“私定终身”之事,事虽童趣,却也马虎不得,便吩咐人去安排会客。 稍微静了心,春晖也就想通了,大概是善王也有些联姻的心思,才让人安排雪瑶和逸飞见一面。但是昨夜逸飞睡得早,雪瑶又离席得晚,就发生了这个啼笑皆非的事。 春晖不禁想着,若是善王能转一趟手,jiāo给他来安排,必定比这个相遇更自然。 正要打发人去内院请雪瑶时,只见雪瑶带着仕女,捧着手炉,缓缓而来。 春晖微笑点头道:“悦王储请随我到厅上用茶,悦王侍君和我家侍君在厅上相等。” 雪瑶正担忧无人引领,便浅浅躬身道:“有劳侧君。” 春晖一边走,一边笑道:“悦王储这么早就定了我们家逸飞,可别再侧君侧君地叫我了,到时候是要改口的。” 雪瑶心情不错,跟着打趣道:“若是要听改口,还请侧君给包个大些的红包。” 春晖笑道:“自是要给,一点不赖帐。因为啊,将来等我家逸飞嫁与你,你府中的银子可都归了他管,账目都要过他的手,到时候你想要些零花钱,都要他管的。” 雪瑶知道他玩笑,便回嘴道:“那么,善王侍君是不是把善王姨的用度管得严严实实的?” 春晖被反将一军,撇嘴道:“你善王姨这样的女子,别说侍君,谁也管不了她呢。” 两人说笑着行至前厅,慧昭和冬郎脸上都露出笑容。 雪瑶心中忐忑,方才跟逸飞盟誓之勇,此时见了自己父亲和善王侍君,完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进门拜见完毕,立在了一边,心慌意乱之中,不敢抬头。 冬郎气定神闲道:“贤侄在府中传信,道是有事禀报,现可说来。” 雪瑶见问,硬着头皮回话道:“回禀善王侍君,是因我一时糊涂,与玉昌郡主已有肌肤之亲、妻夫之实,特来请罪,并望侍君将郡主终身大事许配与我,以赎前愆。”语毕深揖,不敢贸然抬头,静等冬郎发话。 慧昭见说,嘴角一弯,望向了冬郎。 冬郎轻轻点头。 雪瑶一直低头,没听见座上的两位侍君有任何指示,心中愈发慌乱起来,种种忧思一涌而上,几乎压不下去,额角一颗冷汗悄悄滑了下来,后背一阵发麻。 忽听得冬郎道:“此事重大,坐下谈吧。” 雪瑶心中如千斤巨石坠地,方才在下首一把jiāo椅边沿上坐了。 冬郎看她神色拘谨,作严厉口吻道:“迎娶逸飞,便能息事宁人?毕竟是小孩子,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雪瑶心中一凛,不知所措,低头不言。 慧昭与冬郎曾有商议,知他这样说来,是要试试雪瑶的品格,佯装忧虑地道:“姐夫,雪瑶是妹夫亲出,也是悦王储,可不能入赘,不然我将来终身无所依,还请姐夫高抬贵手。” 冬郎佯怒:“慧昭,你可教的好女儿!”慧昭配合做戏,掩口不言。冬郎又向雪瑶斥责道:“雪瑶,你一向是后辈之中最谨慎小心的孩子,怎么做下这种事来?负责不负责暂且不论。且说此事传扬在族中,我家逸飞该如何自处?我善王府声威又何在?” 慧昭满面忧色,向冬郎道:“姐夫,管教不严,乃是妹夫的疏忽,雪瑶做下这等不lún之事,我也情愿一同受责。至于玉昌郡主的名声,妹夫定会想办法压住风声,不让走漏的,请姐夫看在多年情分上,别让皇上知道了。” 雪瑶心中大乱,一时全没了主意。这事造成的风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怎么还有皇上的事? 凭她平日如何冰雪聪明,慌乱之下,也顾不得这言语不合情理了。 冬郎见雪瑶小脑袋越垂越低,再加一把火道:“雪瑶,若是让你自罚,你当如何处分?” 雪瑶在冬郎几番压力之下,反生出几分硬气来,立起身,抬了头道:“回禀侍君,晚辈眼下认打认罚,但日后对于逸飞的名誉和终身,晚辈仍坚持迎娶逸飞进悦王府。” 冬郎双眉一竖,斥道:“好个坚持迎娶!若还不出我一个道理来,族规中自有惩罚!你且说下去。” 雪瑶昂然道:“晚辈从不是做了事情却不承当之人,只因此事干系可大可小,端看侍君您怎么想。若您认为是小事,咱们便订下这门亲事,做个亲上加亲,皆大欢喜;若侍君认为是大事,那咱们就上殿面君,听取圣裁。但侍君可要斟酌,若是咱们现在就谈条件,我悦王府自是理亏,弥补之心不改,任侍君开口,一定照办;可若是闹到皇上那里去裁决,金口玉言一出,还有侍君您讨价的余地么?” 冬郎见她慌乱恐惧之时可以自控情绪,言语清晰,威压不屈,有几分正像是流霜年轻时的模样,心中满意。正要点破此局,忽听门外仕女报:“玉昌郡主在厅前求见。” ☆、坦途 雪瑶一颗心砰砰乱跳,紧张地转过身去盯着门口,就要等逸飞一进来,便加以拦阻。 冬郎和慧昭的本意,就是借此机会试一试两个孩子的担当,再告诉他们真相,好让他们不被名节之类的负担所累,现在雪瑶和逸飞都来了,省了两下里去分头解释,自然要收场。 逸飞是从后院一路奔来,喘息急促,衣衫微乱,脸上因吹了风,红晕不退,眼角挂着一点水光。雪瑶急忙迎上,伸臂去拦:“快回去!” 逸飞轻轻摇头:“我不回。姐姐忘记我的话了?还是觉得男子诺而无信,看不起我那番言语?” 雪瑶有些着急:“都没有,我是担心你。” 逸飞笑了笑:“逸飞也是担心姐姐。” 雪瑶心中一动,仿佛有人捏住自己心肝,紧紧一攥,不知道是痛是痒。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拦着逸飞的手臂竟也像是没了骨头一般,再提不起来,小声道:“你……” 逸飞又是一笑,径自向冬郎走去。 冬郎和慧昭见一对小儿女如此,也是惊讶,只有抛开玩笑之心。 其实善王早在晚辈中看中了雪瑶的xìng子,觉得颇对自己的脾气,趁过年的机会,安排雪瑶和思飞、逸飞都见一面,若是孩子们有眼缘当然更好,没有的话倒也无妨,京城八王同蔓同枝,多一门亲事只是锦上添花,是以善王也没什么顾虑,随手安排了下去。 却没想到他们两个真的定起亲来。 冬郎和慧昭原以为他们两个“定亲”像是过家家一般,谁知此时看到这两个小人儿的眼神,竟是已经认定了对方一样。 雪瑶年岁稍长,还可说是情窦初开,但逸飞稚龄蒙昧,又懂什么?偏偏也是如此坚定的样子。 两位侍君心中感叹,莫不是命中注定? 情之一物,自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眼看着他们两个困在了其中。 此时已然如此,尚不知以后还有多少纠缠。 慧昭将逸飞招至身前,和颜悦色道:“逸飞,姨丈问你,你知不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 逸飞点点头,双手伏在慧昭膝上,眼神专注地看着雪瑶的方向,道:“成亲就是,永远永远在一起。” 慧昭问:“那你愿意和雪瑶姐姐永远永远在一起吗?” 逸飞毫不犹豫道:“愿意!” 慧昭微笑道:“莫不是因为昨晚之事,你们才如此坚定?”逸飞点了点头。 慧昭抬头望向上首坐着的冬郎,冬郎微微颔首,慧昭会意,将逸飞小手放在手心,望着他双眼道:“可是你们昨晚之事,并不是妻夫之实,也不算肌肤之亲,逸飞没有坏了名节的。等你长大些,你爹爹自然会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妻夫之事。” 雪瑶听闻此言,惊讶地抬起头来。 冬郎的脸上也挂起了柔和的笑容,离座向雪瑶浅施一礼,道:“雪瑶放心,姨丈知道你们的事尚在礼法之内,并不要你负责。方才故意激你,姨丈还要跟你道歉才是。” 雪瑶心中一阵酸楚,却不知从何而起,向冬郎还礼道:“姨丈,没关系的,我不是跟您生气,我只是不明白,若是不必负责,那么您还能不能允许我娶逸飞呢?” 冬郎心中微微一震,又问:“你仍要娶逸飞么?” 逸飞刚才听慧昭之言,心中自是不信,但冬郎和雪瑶也这么说,方才相信了,偎在慧昭身边,看着冬郎这样问雪瑶,料想父亲大概是不同意了,心中失落之下,不由得鼻尖一酸。 此时,雪瑶抬头向逸飞望了一眼,笑了一笑。逸飞面上微微一红,也向雪瑶回了一笑,再也不移开目光。两人神情庄重,遥遥相对,冬郎和慧昭看在眼里,也觉得甜蜜。 慧昭扶着逸飞的脊背道:“逸飞,永远在一起,并不一定要做夫妻。你看,你的萱姨只有雪瑶和禹瑶两个女儿,没有男孩在膝下,逸飞也可以认萱姨做义母,过府常住,照样是和雪瑶天天在一起的。” 逸飞见说,咬了咬嘴唇,向慧昭道:“姨丈,你讨厌逸飞吗?” 慧昭立刻答道:“怎么会呢?姨丈很喜欢逸飞的。” 逸飞抬头望着慧昭又道:“那姨丈为什么不愿意逸飞做雪瑶姐姐的夫婿?” 慧昭又是疼爱,又是怜惜,抱了抱逸飞道:“姨丈怎么会不愿意?姨丈愿意极了!若是逸飞嫁到我悦王府来,姨丈不知道有多开心!” 雪瑶见逸飞仍信守两人约定,心先宽了一半,再看慧昭也确是高兴,整颗心便落在了实处,抬头向冬郎道:“姨丈,我仍然要娶逸飞,虽然无妻夫之实,但我们已有嫁娶之约,您看,这是文定。”说着便从颈中拿出白玉扣,给冬郎过目。 慧昭携了逸飞,立在冬郎和雪瑶旁边,见雪瑶拿出的白玉扣是自己未见的,料想是逸飞所赠,上下看了看雪瑶衣饰,发觉雪瑶腰间的翡翠孔雀已经不在,定是雪瑶以此物赠予逸飞了。回头看,逸飞果然拿出的是翡翠孔雀,只是将腰坠改为了贴身护符。 冬郎和慧昭细细查看,这两件玉器虽是小品,但都是上乘玉料,又兼精雕细琢,阳光一照,水色冰影玲珑剔透,又是二人贴身之物,此时拿出更显温润。这两个玉坠价值不菲,又各自是两人最心爱之饰物,恰好还和他们两人“玉”字排辈相符。若是此等物事,的确是配得上做文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冬郎向两个孩子点了点头,道:“若你二人肯信守约定,彼此心许,那么文定之礼就已经做数,我们便需要禀明善王殿下,也会通知族中长辈承认你们的关系,将你们认为是未婚妻夫一般。但你二人年齿尚幼,待雪瑶理鬓礼后才可行聘,完成定亲之礼,到那时你们便是真正的妻夫,你们可明白了?” 雪瑶和逸飞见冬郎许字,皆喜上眉梢,心满意足,两只手不由得紧紧拉在了一起。 慧昭笑道:“两个小东西,现在可放心了吧?你们出去玩耍,我们再商议些细节。” 雪瑶拉着逸飞,两人像欢快的黄鹂一样飞出门去。 慧昭召仕女来换过热茶,捧在手心,向冬郎笑道:“这两个小家伙心思倒大,全然出乎意料。只是委屈了逸飞,懵懵懂懂就被我家求去了。” 冬郎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这么说。只不过提前成就好事,免了中间这些细枝末节,孩子们自己也觉得合意,便是皆大欢喜。只是我家养个儿郎最不易,事事必要给他最好的,现下虽给他一个满意的妻主,可我私下想想,到了你家,少不得今后还有些曲折,我心中颇有不忍。” 慧昭急忙安慰道:“姐夫这是哪里话来?以逸飞身份,在我悦王府定是一世不可动摇,我与我家殿下一定会尽心照顾,姐夫当宽心才是。” 冬郎道:“我只是担忧,你我两家来往过密的话,难免会有人觉得扎眼,比如那定国将军最见不得这些,公孙皇后那里又是一个难关。咱们眼里是小儿女的亲事,可谁叫咱们嫁给皇族,家长里短动辄就变成了朝廷动dàng。还有一节,雪瑶身为皇族之女,将来总有身不由已之事,或是联姻,或是其他差事。而逸飞这孩子xìng子像我,面上柔顺,心底却倔得很,等他长大,不知道还会怎么想,会不会怨恨我们今日的决定……唉。” 慧昭叹道:“此身为皇族,哪能事事由得自己?无论前路如何,我和我家千岁定会像维护亲生一般保护住逸飞,请姐夫宽心就是。” 二人说定了小儿女亲事,半忧半喜,用毕晚膳,方才散了。 新年的热闹持续了好一阵时日,终于到了正月十四。 依照惯例,从正月十四开始,就是元宵节的灯会了。朱雀皇城宵禁解除三夜,开放夜市,通宵达旦。从十四日天色擦黑时起,无论官方还是民间所制彩灯,尽数悬挂于皇城大街两旁,供人赏玩。富贵之家通常会设棚猜灯谜,赏给猜中之人喜钱红包,以求今年利市大发。 元宵佳节期间,各家女子儿郎,无论婚配与否,皆可上街观灯游玩,因此成就了贺翎无数姻缘佳话。今年的“美满元宵”,更是点了题。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期盼这一场夜晚盛会。 善王府中西席先生趁着过年回老家探亲去了,要到二月初才开始授课,逸飞虽读书不多,功课却丝毫不懈,按照先生授课时的作息,早起便自己来到书房读书练字,就算元宵节也不例外。一上午用功已毕,就收到悦王府送来的请柬。 逸飞情知是雪瑶差人送来的,笑起双靥,打开看时,见内中一张白笺,上面勾画着一个少女和一个男孩,手牵手望着路边悬挂的花灯。看两人体貌身形,正是雪瑶和逸飞。小图画线条简单,淡淡着了些彩,画得很是有趣,单是拿在手中,就能感觉到雪瑶作画时的愉悦之情。 想必是雪瑶不知逸飞是否可看得懂文字书信,才画画相传。逸飞撅了撅嘴,本要提笔回字,却不甘心平常的回复,想了又想,取笔也画了一幅。 画完晾干,看了一看,自家满意了,便找了张信封装好,走出书房。 一出门才看到,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想来是画画时忘了时辰,悦王府送信来之人早已回家,逸飞打发家中一个男仆将回信送去悦王府,方才欢欢喜喜地找父亲用晚膳去了。 晚膳桌边,善王流霜不在,已是善王府上下皆习惯的事。 今日只见旭飞眉眼之间藏不住笑意,思飞却显得有些别扭。 思飞是春晖所出,春晖自是一眼便认出他心不在焉,放下碗筷向思飞道:“思飞,今日怎么没精神了?” 思飞低声道:“没什么。”他一向心中藏不住事,喜怒形于面相,口中虽说没什么,神色却更加颓然。 春晖细细想了想,他今日出门之时并无颓色,刚回来时,隐隐有些怒气,现在怎会如此?想了一番,问道:“你今日去演武场的时候,跟人动手落败了?” 思飞肩膀一抖,面色诧异道:“爹爹你怎知道的!” 春晖笑道:“你还能有什么事?心思鲁直,有勇无谋,根本不必猜。” 冬郎跟着放下了碗筷,闻言一笑,道:“思飞,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明日再去比过也就是了。” 思飞颓然道:“前年我都是比她强得多,渐渐地,她去年十次之中能胜我两次或三次,这几日我们比了五次,她胜四,我胜一,恐怕还是她让我的。再过一年,她已经不把我放在眼中了。我练得也算辛勤,为什么总是原地不前呢?” 春晖点头道:“早说要你不要一味练,多走心,多领悟,现下可得了教训吧!” ☆、方三小姐 冬郎笑道:“春晖,过年时就莫如此严厉了吧。思飞,这击败你的孩子可不简单,是哪家的儿郎?” 思飞低声道:“不是男孩,是靖海将军家的老三方铮。” 冬郎叹一声道:“是靖海将军的孩子,无怪乎如此了得,真是英才。” 旭飞听闻这名字,若有所思:“方三颇得靖海将军真传,文武双全,兵法精熟,只因年纪不大,只是袭了官职,也未曾亲自领兵上阵过。若你是败在她手,也不算吃亏。咱们陈家尚文轻武,他们方家却是家传,你表面上是和方三在比武,其实是和方将军比,这怎么比得过?” 冬郎向旭飞道:“方家和权家jiāo情颇深,这莫不是从灵悉口中得知的?”旭飞面上一红,点了点头:“那个……她……她们是好友。” 权家博物广志,擅古今及各国言语文字,在朝中多做为史官或鸿胪寺中司务。悦王正侍君权慧昭,旭飞未婚妻权灵悉,就出自这个权家。 靖海将军名曰方耀,是朝中肱股重臣之一。她自少年时代起便与其母威远候方韫一起镇守东海边疆,屡屡收复海岛夷族,挂封靖海将军,待成名回朝之后,翎皇半云心喜,率先以“方靖海”呼之。 方耀身材高挑,长相俊朗,xìng格爽直,朝中君臣都乐意和她亲近,方靖海之名传播远比本名广泛。现今贺翎朝中最重要的边疆守卫,以方家为首,可见其声威凛然。 陈家自从坐上皇位以来,颇有重文抑武的意思。虽然思飞好武,也加入了那座鼎鼎有名的“尚德”演武馆,但冬郎和春晖倒是不在意他真正学了什么武艺。毕竟在贺翎只有男兵,没有男将军,学武不过是强身健体,将来谈婚论嫁之时加些筹码而已。 但现今思飞习武到了瓶颈之地,明显还是想继续学下去。冬郎也知道善王流霜的心意,既是家中儿郎需求,少不得便要找出全贺翎最好的给他们。在心中略一盘算,便开口道:“思飞,你爹爹说得对,你是该多走心,多领悟,但看你在演武场自己练习,武艺停步不前许久,而方家的姑娘进取迅速,说明靖海将军必有极大的过人之处。你可以拜她为师,向她求教。等再过几日,新年事务结束,爹爹为你筹划,带你去方家拜见一番吧。” 思飞皱着眉,想了一阵,问冬郎道:“爹爹,靖海将军若是知道我求教怎么打败她女儿,她会不会生气?” 冬郎笑道:“我听闻靖海将军最喜欢上进的后辈,若知你心,她一定欢喜。” 思飞神色稍缓,低头饮食,春晖也放下了这块心事,重新举箸。逸飞和芷瑶年纪尚小,并不关心这些,只是开心地用餐。 全家饱腹之后,各自更衣,正要一起出门观灯游玩之际,忽听男仆来报:“权大小姐和方三小姐到了,邀玉明郡主、玉通郡主同去观灯。” 旭飞脸皮薄,尽管他定亲很早,这一年来时不时就和灵悉一起游玩,出嫁的日子也将近了,但每次一听权大小姐几个字,脸上还是要发热。他偷眼望了望思飞,思飞正对方铮的来访惊讶莫名:“方三?她来干什么?” 春晖和冬郎对望一眼,jiāo换了一个眼色,彼此了然。 思飞虽然意外,但也不愿显得小气,随即打发男仆道:“告诉方小姐,我这就去前厅。” 等两个孩子带人走了,冬郎转过头来笑道:“我看那方三小姐是喜欢咱们思飞,春晖你看呢?” 春晖眼角弯弯笑道:“如此便更好,孩子们愿意,咱们也省心。只是你看旭飞对这事挺有心,一看就爱牵红线,这点倒是和冬哥你像极了。” 冬郎望着春晖笑道:“我哪里是爱牵红线,我就牵过一根。” 春晖撇嘴道:“可不是,牵上自家兄弟掉到你陷阱里去,你最开心了!” 冬郎和春晖两人说笑,芷瑶听不懂,扑在春晖怀中打呵欠。春晖蹭蹭她的小脸蛋,芷瑶揉着眼睛咯咯直笑,将小脸埋在春晖颈侧。 春晖再转头看逸飞,见他不慌不忙的,问道:“逸飞,雪瑶邀你看灯了吗?” 逸飞抱着手炉道:“邀了,但是我今晚想和家里一起去,约了明日和姐姐去。” 春晖抚着芷瑶的背,向冬郎道:“这两个小的,今天书来信往,原来是早就约上了。我一直羡慕着,冬哥出的娃娃多自觉啊,偏偏思飞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我,愚钝的很。” 冬郎揽着春晖肩道:“这才像你,你不想想你当年……” 春晖面上通红,迅速打断冬郎话头:“莫说当年,说了这么多年都说不腻么!逸飞,你可得学着点,怎么欺负侧君这点,你爹爹可是最擅长了!” 逸飞年纪太小,也不太懂长辈年轻时的恩怨,只是他家两位爹爹是兄弟,所以自然比别家的更显亲热,时时在一起说笑,他也老跟着捡个乐子,和两位爹爹笑成一片。 若在规矩严正的世家大族,春晖身为侧君是当不起一声“爹爹”的。但陈家原是黄袍加身称了帝,草莽武将出身,对这些规矩也不甚在意。各家王府中侧侍君所出的孩子,都会直接管侧侍君叫爹爹。侍君们对此不以为忤,反认为是孩子们孝顺若是亲生爹爹都不敢叫上一声,又怎么会真正孝敬嫡父,奉养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男子终老呢? 却说雪瑶在家中收了逸飞信柬,封皮上端端正正地写着收发之人名字,笔迹圆润,用力极轻,想必是逸飞亲手所书。 看来小人儿知道自己意思,又怪自己看轻了他的学问,用这方式抗议呢。 雪瑶一笑,拿出逸飞的画来。 画上一轮月亮挂在天际,月轮浑圆。月下有河,河岸有梅,梅边有桥,桥下小亭临水而建,河中漂浮着水灯。并不画一人,只画了一只拖着长尾的孔雀,半闭着眼睛休憩在梅花树旁。画风却与雪瑶相同,是在墨迹略干时,清浅着色:梅花粉白,孔雀青碧,亭子顶是褐色,亭柱朱红。 雪瑶持画沉吟。月亮浑圆,直上天际,这是十五那晚的月亮。河边有梅树和亭子,看这画上所绘,像是城东潍河边上的享梅亭,虽不惟妙惟肖,意思却到了。翡翠孔雀在逸飞那里,这孔雀自是代表逸飞。 此信上说的是,明晚月上时分,在潍河边享梅亭相侯。 雪瑶抿嘴一笑:若是要一起观灯,从悦王府去城东时正经过善王府,接了他同去便是了,何必在那里等?若他有意,且看他安排便是。 思飞和旭飞出门早,皇室宗亲们居住的几个坊又离朱雀大街很近,不一会马车就行至街边。大街上人头攒动,马车断然无法通过,赶车的男仆只得像别家一样停车在灯街之外。 四个少年下了车,权灵悉借着袖口遮掩把旭飞的手握住。旭飞悄悄挣了一下,灵悉却将手指滑进他指尖,十指相扣,面上一脸坦然地向方铮道:“你们两个别太贪玩,过一个时辰回来这里,我们再一起回去。”说完牵着旭飞就走,小厮侍卫们急忙跟了上去,只留下方铮和思飞面面相觑。 愣了一会,方铮轻咳一声:“玉通郡主,请。” 思飞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应了一声,开步走在方铮身边一步之遥的距离。 方铮一颗心都跳出了腔子,今天这个陈思飞,简直不像他。通常在演武馆内,两人唯以武艺jiāo流,除了请、承让、多谢指教,竟没有过别的jiāo谈。最熟悉的无非是对方汗流浃背时的模样:胜利的洋洋自得,失败的咬牙不甘。在彼此心中只当做对手看待,从未发展过私jiāo。 几个时辰之前,两人才jiāo过手,他落败时的神色让方铮有点心虚,生怕失去这个对手,才想要哄一哄他开心,邀他一起观灯。 今晚灯光华彩之下,少年儿郎微微仰头,兴致盎然地看着灯谜。他身上锦袍斑斓,腰间玉带生光,青丝束成时下流行的样式,鬓边的碎发打成辫子,也同发髻盘上去,以绣带围好了,饰以嵌着珍珠的绒花。灯光一照,他眼睛里似有星河闪闪发光,开心地笑着,整个人不同于演武馆内的劲装打扮,透露出郡主该有的尊贵。 方铮突然懂得了心头鹿撞的感受,撞得还有些疼。 思飞还没开始拔个子,站在方铮身边显得矮了一头,他转过头来,向方铮讲话。喧闹的人群将他的声音一下盖过,让他也有些懊恼,欺近了一步,抬头又说了一遍:“方三,帮我拿一下那盏灯,我只差一点够不到。” 方铮刚回过神来:“哦?” 思飞生怕抢得慢了被别人拿走,拉起方铮手走到灯下:“这个!”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手背,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说是一盏灯,就是天上的月亮,方铮也愿意摘了。身边侍卫要帮忙,也被她摇摇手拒绝,动手摘下了灯盏。 思飞浑然不觉她的小心思。在他看来,虽然输给方铮很让人恼火,但方铮武德很好,只对招,不废话,很值得jiāo朋友,和她同行心中也轻松。他眉开眼笑地接过灯盏,将写有灯谜的一面转了过来:“你猜,这是什么?” 方铮只是热切地看他。 思飞有些着急,指着诗句:“看这里,这里!” 方铮只是笑:“我不会猜。”也没心思猜。 思飞见方铮心不在焉,赶忙把灯jiāo给一个男仆,吩咐了谜底让他排队取红包,拉起方铮手往路边拽。 方铮一惊:“怎么?” 思飞只是往人少的地方走,到了僻静些的路旁,才一脸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回车上等他们?” 方铮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思飞只当她确实病了,不由分说就握住她手,向马车停留的方向走。侍卫们急忙跑上前帮忙开道,护着二人回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善王府对孩子们相当宠爱了,想学什么就能学。但是学这些也就是给名声锦上添花,最终还是为婚姻加码,不能靠他们所学而受人尊敬。 现实社会中有很多人宣扬女生读书无用,也是这个心态它认为女xìng的价值只是附庸。 本来的行文中我并没有写出这些意思,但是后来想想,既然想到这个立意,还是写出来比较好。 ☆、享梅亭 灵悉和旭飞一路逛来,猜了不少灯谜,得到不少礼物,像其他的小情侣一样互相耳语浅笑。 但他们虽态度亲热,聊的却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分析着新出的邸报消息:“皇上有意要在宗亲中招一位女孩子,进宫去做太子的伴读。我们家姐妹也讨论过这件事,看法一致,广泛招募只是说辞,到最后,定是悦王储会入宫当差。” 旭飞有些忧虑:“皇上若是因此怀疑……” 他话不用说全,灵悉便已会意:“那是一定的。本来皇后想把公孙四郎嫁给我,恰逢你我定亲,皇后早就怀疑我们针对他,一直有不满,只是碍着身份不理我们罢了。” 旭飞听得这话,心尖上酸酸的,嗔道:“还好是四郎,若是那绰号七如君的公孙三郎,只怕你早就一叠声地答应了,还有我什么份!” 灵悉噗嗤一声笑了,道:“哎哟,醋瓶子都倒掉了!那公孙三郎是我能消受的吗?满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对他那皇后舅舅又忠心不二!若是他来了,恐怕有几百种法子要整死我呢。” 旭飞也被她逗笑:“瞧你说的,打量谁没有见过七如君呢?我倒是见过几次,觉得他真是完美,难怪可以艳冠京城。虽然他是皇后派,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灵悉突然正色道:“如果这好人被塞给你弟妹悦王储呢?悦王储可还没有理鬓,与你家只能做口头约定。谁的约定大得过天家金口玉言?” 旭飞也表情一僵,低下头以袖掩口:“悦王储进宫伴读,和太子近了,就和我家远了。本来朝堂之争我并不在意,可事关幼弟的终身,实在是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灵悉轻轻揽过旭飞的肩膀:“你也别过于担心,这事不急,等咱们完婚之后,天天在一起待着,就好办事了。” 旭飞脸上又红了一片:“说正经的,怎么老是完婚完婚地逗我,你知道我现在多紧张?” 灵悉失笑道:“你啊,总是想把事情做得特别完美,其实新婚之夜的时候,好多新郎都因为太紧张,表现……” 旭飞直接把脸埋进袖子,连耳朵都红了:“讨厌!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 灵悉将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轻声笑着:“正是因为你害羞,逗起来才好玩,老妻老夫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玩点别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连两家侍卫都喜滋滋地感慨:“这小两口真是感情好,等到完婚之后,少不得也是京城佳话。” 十五这日,是雪瑶和逸飞约定要见面的日子。 雪瑶自从做完功课便盼天黑,好容易到用了晚膳,捧着茶盏如坐针毡,惹来慧昭好一通笑她。 待到天色黑了下去,门口喧闹的街道上笑声都传进了院内,雪瑶带上护卫仕女等便出了门。 一路灯影迷蒙,她已无心去看,一心想要快些到达享梅亭。 享梅亭虽已在城门之外,但因元宵节,也来了不少观灯人,不输于城内大街。近郊也有不少商家和富户摆了灯谜摊子,引得许多人围在一起猜谜,五彩光晕之间,夹杂着刚出炉的芝麻酥饼、鲜香的ròu馄饨、甜蜜的桂花糖糕等味道,惹人垂涎。 雪瑶一路来到梅花树下,亭中逸飞早带着仕女和护卫相等。两人在亭中并立,看仕女们将带来的水灯一盏一盏推入河中。 潍河中本已经零星飘了些彩色的河灯,逸飞带又来了许多颜色鲜艳的灯盏,随波漂流起来。花卉的、雀鸟的、楼房的、元宝的,远处的一点点,近处的一团团,错落有致。潍河旁边观灯的平民,又有些来凑热闹的,也买了河灯来放。灯盏越来越多,光明璀璨,流光溢彩,不输于街边灯火,将一条潍河妆点如银河一般,美不胜收。 雪瑶向逸飞笑道:“这地方是你想到的,还是有人教你的?” 逸飞道:“去年便听说这边有放灯,我还没带别人来过呢,姐姐是第一个。” 雪瑶心中和悦,将逸飞抱了一把笑道:“真漂亮。” 逸飞穿着厚厚的外袍,翻起宝蓝色丝绒领子,将小脸映衬得白皙如玉,被雪瑶一夸,面上薄红,喜气满腮。雪瑶凑过自己的脸颊,和他蹭了一蹭,在他耳边道:“灯也漂亮,逸飞也漂亮。” 两人放完了水灯,便打发随从人等自去玩耍,相携立在亭中,喁喁私语,边说边笑。 不知过了多久,亭外款款走来一位小儿郎,身后跟着两名护卫。还未近前,护卫便板了脸吆喝:“谁家的小孩,识相的快让出此亭来!我们大少爷要歇脚!” 雪瑶双眉一轩:“好一对愚仆,享梅亭既以享字为名,自是人人可以来得,又不是你家独有,何必驱赶旁人,来抖你们自家威风?” 护卫高声喝道:“好大胆的丫头,知道我们家大少爷是谁么!” 雪瑶冷笑,正要再说几句,那小儿郎略一抬手,止住护卫口角,一边向亭中二人走近,一边道:“这位小姐所言极是。秦宽、秦广,今日观灯盛会,若论什么贫富贵贱,自是糟践了一片好景,快退下吧,我要与这两位叙谈一番,你们莫要来打扰,在亭外守着便是。” 雪瑶听此话,暗忖道:“这孩童好利的言辞,听他话音是傲慢惯了,丝毫不改,反而还想压人一头。”心下更添不快之情,拉了逸飞手,不着痕迹地将他护在身边。 逸飞看那小儿郎身量神态,似是与自己一般年纪,瓜子脸上眉如远山,又弯又长,不粗不细,眉峰如墨笔勾成,一双杏眼弧度浑圆,鼻端尖翘,双唇细薄,生成这副相貌倒是俊秀清雅。他头顶梳着一个单髻,戴一顶柔软的棉帽,帽上缀着一粒珠子,灯下光华流转,在暗处自行发亮,竟是毫无瑕疵的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旁边衬以黄豆大的东珠,越有七八之数。那帽内贴ròu之处,紧紧缝着一块纯黑的貂皮,一根杂毛也无,柔软轻细。单这顶帽之奢侈,在皇族同龄之中也非常少见。 再往身上看,这孩子身穿外氅,乃是簇新的翎绒裁成。翎绒算得上是贺翎最奢侈的布料,采各色鲜艳的鸟羽,和上佳蚕丝一起捻线织成,纹理之中又有纹理,花纹繁复华丽不可尽看。织这翎绒极耗精力和时间,假如一位级熟练的织工,日日不停劳作,一年也只织得一匹。翎绒裁成衣衫之后,本身就如鸟羽一样色彩鲜妍,在光照之下,颜色变幻之奇更加莫测,青蓝红紫,毫无固定。 贺翎建国不过百年,江山刚刚稳定,正需要休养生息。四代翎皇都大力提倡节俭,并不穿翎绒所制衣衫,也明令不许翎绒上贡,但贺翎上下仍有对翎绒追捧成风者,不少富家仍是以翎绒衣衫彰显富贵。 这富贵儿郎神情傲然,只浅浅一礼,道:“看二位形似姐弟,又品貌不凡,敢问令尊可在朝中供职?哦,咱们本说不论贵贱的,在下呢,自报家门以表诚意,在下是新任户部秦尚书长男,双名雨泽,尚未请教二位?” 雪瑶淡淡一笑,并不理会秦雨泽的话语,倒转向逸飞道:“姐姐这几日耳闻,你在家中用功,姐姐考一考你,捉个联对何如?” 逸飞望一眼雨泽,又望了望雪瑶。他不喜争执,有点怕闹出事来,却见雪瑶毫不在意道:“你且听了尚书未及三品,不过俗官真无趣,快对一句来。” 逸飞早知雪瑶的目的,要以联句讥嘲雨泽。他虽好xìng子,但听了雨泽的言语欺压,心中也有不快,却没有雪瑶这样明显,现今正好顺水推舟,道:“童子才生两尺,只堪仗势正可悲。” 雪瑶笑道:“多用功总是不错,到底还是长进了。” 雨泽的母亲去年官拜户部尚书,秦家已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雨泽本就娇生惯养,没受过一丝委屈,现在又知道以母亲在朝中地位,众多官员都要来奉承,小小年纪就已十分骄傲,今日见了这两位丝毫不把他当回事的姐弟,当着他面一唱一和,做对子讽刺他门第,嘲笑他仗势,不由得怒火中烧。 但这雨泽也是世家子弟,从小知书,见二人如此,强压怒色道:“哦?若二位有这样的雅兴,小弟这里也有一上联,曰:‘朱门檐上清高草,风来飘摇总无根。’” 雪瑶携了逸飞手笑道:“女子诗词之才,先天比男子强上几分,兼我年长,可不能说了些什么别人不中听的短句儿,便染上欺负弱小之嫌。还是请我堂弟对来,才勉强公平。” 逸飞的身份地位不同普通官宦之家,年纪虽幼,在父亲教导之中,却也知道世人崇富媚贵之风。雨泽身穿翎绒,自报家门等等,看在皇族眼中,只是觉得可笑可悲罢了,逸飞有心拿话劝他,沉吟了一下,对道:“金屋门前深厚雪,观之夺目徒有形。” 雪瑶点头道:“这徒有形,还是太温和了些。若我说时,只怕是:仙山峰下支离松,云过鹤栖也将衰。”说毕仍是携了逸飞之手,向雨泽道:“今日我姐弟游玩,本来好兴致,谁知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非要来凑热闹,只能败兴而归。也罢,算我出门未看看黄历。让开道路,我们要回去了。” 雨泽见状,怒色满面,大声道:“今日言谈甚欢,在下受益匪浅,改日自必登门拜访,请你们报出家门来吧!” 雪瑶闻言,心中厌烦他不识趣,冷冷地道:“你既以富贵之身欺压旁人,我们今日少不得给你个明白,好教你知道,依你的想法,我们姐弟也好欺压于你。若要找我拜访时,你只管去内城礼部马道那边的悦王府,向门前的铁衣宫卫递上帖子,让他们jiāo予悦王储陈雪瑶你可听明白了?” 雨泽听她如此说,本待不信,此时恰有善王府的四名亲随观灯猜谜回来,远远看到亭中情形,不敢擅专,便在亭外报道:“属下禀王储、郡主,时候不早了,车轿已齐备,请早些登车回府吧。” 秦家两位护卫不曾听清这边说话,只看见有人,便从不远处斥骂着跑来,还未到近前,便被赶来的悦王府护卫押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现的对联是原创的。真的没有费工夫,两分钟搞定,因为是小朋友们斗嘴的xìng质,顺着就写了,对仗也不太工整。 所以想抄书的请别对这几句下手,可没水准了,万一班门弄斧了就完了,是吧? 梗的解释: 01.翎绒 翎绒的设定来自于唐代安乐公主的百鸟裙。为了公主的两三件裙子,南方鸟雀绝迹。 所幸本文动物和动物制品都是五毛特效做的,在创作中并没有任何动物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 02.金屋门前雪 须知富贵如冰雪,容易积来容易消,这个概念来自《再生缘》的苏映雪说过的话,写这里因为气氛合宜所以化用。 ☆、男子生而百邪 悦王府侍卫上前禀报:“属下禀王储、郡主,两刺客已拿下,请令定夺。” 雪瑶点了点头,在下属面前,自然而然露出一股皇家威仪:“那两人并非刺客,乃是这位户部尚书府内秦少爷的护卫。放开他们,让他们带着自己小主子慢慢赏灯就是。”那两名秦府护卫已然吃了一惊,知道面前一对孩童竟是皇族,吓得不敢开言,跪在地上叩头谢恩,才带着同样吓呆了的雨泽逃了。 雪瑶拍拍外衣,冷笑道:“一个尚书家的小儿郎,也穿得起翎绒,却认不得这套‘天|衣’。改日若是进宫去,倒是要跟皇姨说说这笑话。” 方才,雨泽看到雪瑶和逸飞穿着的外衫是同一制式,尽是提花缎子,围领也是丝绒而非兽皮,便以为二人是京城寻常富家孩子,或是低级京官家的衙内之流,所以自夸翎绒以显富贵。殊不知,丝绒围领是因得逸飞天生心软,不忍穿用兽皮,在出门之前专使人向雪瑶说了,雪瑶才放弃了皮毛领子,随意围了条丝绒领子配合逸飞。 说到两人身上所穿这两件“天|衣”,更不是凡品:这天|衣衣料,乃是用了十数种颜色近似的丝线,纺出悄然过渡的颜色,隐隐有光;制式丽雍容,整衣花纹简约,却在衣缝处能够首尾连接,成为一个整体;衣缝更是绝妙,缝得隐秘之极,若非用手指细细摩挲寻找一番,根本发现不了哪里有缝线,整件衣衫若传说之中的无缝天|衣一般,因此而得名。 这天|衣工程繁复,但造价不如翎绒。因其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艺精巧,只由宫中专门的巧匠制造,数量也极有限,被限定为皇族嫡系才可穿用之衣饰,每件均为皇帝御批亲封。 逸飞所穿天|衣,乃是翎皇半云当年御赐思飞十周岁之礼。思飞自小勇武跳脱,在各家郡主之中别具一格,深得半云喜爱,才破例赐了这么一件天|衣。逸飞为与雪瑶搭配,提前几日相求,才求了思飞这件天|衣来一穿。若不是思飞为人豪爽仗义,御赐的天|衣怎么能穿在他人之身? 没想到,这秦雨泽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倒来得正是时候。 雪瑶和逸飞稍稍不快,也不甚放在心上,同车共行至善王府门,逸飞才下车。雪瑶跟着下车来,情知今日一别,两人再要见面,或许要等许久,心中依依不舍之情,挂在眉梢。 二月初二,在贺翎传说中是朱雀神涅重生之日,全国皆行祭典庆祝,善王府西席先生归来,预备在明日为逸飞、芷瑶和思飞复课。 别人家学童听说西席归来,都是愁眉苦脸,只有善王府听到西席回府,一片欢声雀跃。 善王府西席乃是善王麾下门客赵勰,朱雀皇城鼎鼎有名的饱学之士。此人对官场敬而远之,只为全家生计,投靠于善王府,清高自赏,却和善王府家几位郡主王女极其投缘。 由于皇亲要做官不必赴考,也不必走那些验官程序,赵勰便放开了生平才学,教得挥洒自如,往往讲些不落窠臼的见地,令孩子们增长见闻。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似乎没有她所不熟知的。 三兄弟皆感师恩,芷瑶虽年幼,却也乖巧好学,学业长进自然与别家大有不同。 逸飞向先生见过礼,便带着今日轮值的护卫向前门走去,要观看街上祭祀的人潮。 贺翎富贵人家的男儿不常出门玩耍,尤其官宦之家,更是规矩严苛。凭逸飞这等身份,出门前必要向父亲报备,带上男仆、护卫,甚至贴身要穿一层金丝软甲以防万一,元宵夜时,三兄弟虽然出门散心,但也是带了如此排场才出了门。 陈雪瑶、权灵悉、方铮等女子,比男子自由几分,却也是因年纪小而身份贵重,出门必需带随行和护卫,也要穿好防护的。 所以逸飞打算只在门口望一望热闹,并不热衷出门。 走到门房处,忽然间门房豢养的黄犬阿虎从墙边狗洞钻了进来。逸飞笑道:“你这调皮的家伙,又去哪里了?”那阿虎忽然望着逸飞,喉中呜咽,吐出白沫来。 逸飞吓了一跳。这狗儿脾气和善,从不凶人,逸飞从门房过时往往带些ròu脯点心给它吃,对它颇有好感。此刻见它痛苦,刚要近前细看它行状,身旁护卫闪身将逸飞护在身后,阻拦道:“郡主小心,只怕是狂犬之症。” 逸飞乍一听是狂犬症,心中也大为发怵,不由得步履一顿,目光中也带了怯意。两护卫拔出刀来,就要按狂犬之症的处理惯例,将阿虎格杀当场,逸飞心中一紧,大声喝令:“别杀它!” 两护卫丝毫不犹豫,停手收刀,退了一步,仍是紧张地护在逸飞身前。 逸飞救了阿虎一时,却救不了阿虎之症,正急得手足无措时,忽听一声惊呼:“快给这狗儿多灌些清水入腹,好给它吐出dú物!切莫迟延!” 逸飞见是西席赵勰一边高声嘱咐,一边疾步而来,心下稍安,令护卫速去施行。只见赵勰走到阿虎面前,一手轻抚阿虎脖颈,柔声安慰,一手剥开阿虎嘴唇,看了看那白沫的样子,点头道:“还好,中dú不深。” 护卫取水回来灌阿虎,赵勰退了两步,立起身来,站在逸飞身边,一边擦手,一边向逸飞笑了笑道:“我少年时,家中看门犬也是这般误食了dú物,幸亏有一位邻居相救,便知道了此法。” 逸飞点了点头,好奇地望向阿虎,护卫听赵勰嘱咐,灌水甚急,不一时,阿虎便反胃作呕起来。赵勰忙吩咐道:“扶一下它头,别让它呛了dú水。”护卫略有嫌弃,但仍然照做。 阿虎吐了一回,赵勰又令灌水,如此三四次,阿虎渐渐平静下来,似是有些疲惫地倒在了地上。 赵勰道:“成了,接下来让它静养一刻,我去取些新鲜芹菜和绿豆熬成汤水给它喝,几日便可清除余dú。” 逸飞也无心再看祭典队伍,跟着赵勰看她熬煮汤汁,心中却对那个授法的邻居好奇起来,向赵勰询问。 赵勰道:“我们家的邻居是寿材铺掌柜,这位救了狗儿的便是邻家的夫婿。我一直以为这位郎君只是个寻常的账房,谁知他在家乡时却是个医生。只因男子行医受人鄙薄,年岁长大也无人问津,只得远走他乡,隐瞒了身份,嫁与现在这位寿材铺掌柜。” 逸飞好奇道:“先生这么一提,学生才想起,自小所见医官全是女子。方才先生说男子行医受人鄙薄,又是何意?” 赵勰有些脸红:“咳,你年纪还小,便简单些说吧。只因行医之人诊病时,又是执手把脉,又是验看人体病处,瓜田李下,故男子行医名声不佳。” 逸飞更觉奇怪,道:“可是,若是女医生勘验男子病处,不也是涉及大妨的么?为何只管男子?” 赵勰道:“因圣人云‘女子不涉yín邪’,所以女子做得,男子做不得。” 逸飞常听到这句话,却无人向他解释,便向赵勰道:“先生,学生也曾听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却不明白。” 赵勰见问的是书上所言,便娓娓道来:“这是百家之时,号称‘圣人’的姜婆桑所言,原句是‘男子生而百邪,皆大恶,其首曰yín,赋者其天。然女子之身不涉yín邪。’意思是男子因为受到上天诅咒,出生之时便有百种罪过,最大的就是yín邪之罪,女子却不涉及这项罪过。” 逸飞听得糊涂,眼神迷茫。 赵勰道:“是因为女子身负繁育责任,行天道之礼是顺应天时的圣洁之举。男子因有yín邪之心,才渴求和女子狎昵。” 逸飞又好奇道:“什么是狎昵?” 赵勰脸上一热,耳根微微发红,道:“不是妻夫,却做出妻夫之间才有的亲昵。狎就是过于亲近却不庄重的意思。” 逸飞脸也红了起来,悄声道:“搂抱之类的?”赵勰点点头。 逸飞震惊不小,呆呆地坐在赵勰身边,望着yào罐冒出一阵一阵的热气,“男子生而百邪”这句话,就像一条甩不脱的蛇,一直往他的心坎深处钻。 想起和雪瑶携手、拥抱、互相亲吻过脸颊,心中直跳,似乎全天下都知晓了他的yín邪之罪一般。 二月初五,阳光和暖,微微有风,雪瑶去城郊纵马,待人尽兴,马尽欢,遂按辔缓归。 走到皇城东面的安兴门,远远望去,冬季灰沉沉的天色已然不见,地上染了一片薄薄的绿,是潍河畔柳枝上的新叶,也是土中的野草复苏,一派生机苏醒的景象。 雪瑶心中欢乐,不由自主想起逸飞来,想要顺道去善王府看望,就招了身后护卫上前,问道:“城中哪家点心铺最好?” 护卫道:“京城最佳的点心,应是千福园的招牌货色,王储若是需要,属下这便去买些。” 雪瑶抬手道:“你们带路,我亲自去挑选。” 那护卫面现犹豫之色,红唇一抿,微微皱了眉道:“若以王储您的安全考虑,还是属下去买比较好。这千福园太过于喧闹,各色人等出入频繁,不适合您这等身份亲自进店。” 雪瑶低头看看身上骑装,道:“无妨,我这般装扮,显露不出身份,你们两个且贴身守护,咱们去了就回。” 两位护卫领命,带路而行。 千福园是朱雀皇城老字号的糕点铺,开张已有将近八十年,历经祖孙三代的传承。现在铺面是上中下三层高楼,坐落在朱雀皇城的东大街边,富丽堂皇。 护卫引着雪瑶还未到店,就能嗅到那诱人的气息,及至走近,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顾客,雪瑶也有些动容:“这么多人!”下了马,心中升起几分期待来。 门前人潮太拥挤,所有的顾客都放满了脚步,雪瑶还未踏进店门,便看到店外停下一辆双人小轿来,轿夫掀起厚重的夹棉轿帘,从那小轿上走下一个男孩,正是元宵见过一面的户部尚书长男秦雨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里的典籍之言是瞎说的,不要当真。 天|衣的原型是云锦,不知道为啥这个词会被屏蔽,所以只能加个符号进来。 从这个简易洗胃法开始,“医”就要进入主题了。 但是虽然我这么写,但我本身不是医学生,非常没有底气,各种治病的方法啊、规律啊、yào理啊,都没有论证过,所以不太能提供参考,只符合本文中逻辑。如果有懂得的亲教教我那就太感谢了。 ☆、一进一退 雨泽身上穿的比灯会那天朴素不少,却仍然很华贵,下轿之后,和雪瑶对上了目光,突然惊觉,这不是灯会上见过的悦王储吗? 他这段时间也有些懂事,明白惹了不该惹的人,心中暗怕。即使已经过了些日子,但雪瑶训斥他的余威仍在,让他小心肝颤悠悠的。但既然已经互相看见,为免对皇室宗亲大不敬之罪,少不得要恭敬一番,只能硬着头皮,向雪瑶笑了笑,眼神躲开雪瑶注视,脚步一点一点地蹭了过来。 雪瑶见他今天倒是乖觉,低着头磨蹭到跟前,平添几分柔顺可爱,微微笑了笑道:“莫拘束了,常礼相见即可。”雨泽松了口气,做了个揖,刚要说话,店中走出一个少女,约十六七岁,笑嘻嘻地向两人所在处走来。 雨泽连忙向那少女道:“表姐万安。” 那少女点点头,随即看向雪瑶,问道:“阁下是……?” 雨泽慌忙红了脸抢话:“我……我朋友。”雪瑶默认,跟少女互相见了一礼。 那少女笑道:“小雨顽劣,鲜少有朋友的,亏得这位妹妹还肯包容他,就冲这个,我今日也得与妹妹结识一下,快请随我来吧。” 雨泽脸更红了,小声嗔道:“表姐你莫说了!”拉高了衣领挡住半边面孔,撅着嘴让少女和雪瑶先行,自己跟在最后,直接上了三层。 这千福园铺面一层,乃是后厨和普通小点;二层楼上,是招牌点心和价值不菲的礼品盒,还有副掌柜坐镇,可谈大宗生意;三层楼隔成许多雅间,供贵客饮茶及品尝点心。 雪瑶落座,浅尝待客之茶,茶品非凡,一阵幽芳。除了贡茶,别的茶品恐怕都被这等货色比下去了。 雨泽捧着茶盏,偷眼看雪瑶并不拆穿他,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许,饮了口茶,谨守规矩地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听表姐招呼雪瑶。 雨泽这位表姐,便是现在千福园大掌柜的次女,小名怜儿,自报家门之后,便要问雪瑶名字,雪瑶便照实说了。 怜儿也吓了一跳,忙道:“不知是悦王储大驾光临,招待仓促,还请恕罪。您这等身份,只管遣个人来招呼一声,我们给您送到府上去就行。” 雪瑶微微笑道:“原本是一时兴起,想来城中逛一逛,便听到了千福园老店的名号,就自己来了。” 虽然怜儿表面看来并不在意客人身份,但仍是有些拘束了,客套一阵,气氛暖了起来,怜儿也轻松自若,雪瑶便问起店中特色。 怜儿命人拿了两色点心上来,一曰玫瑰绒,一曰美人舌,娇笑道:“玫瑰绒是玫瑰花的香甜味,美人舌是椒盐咸酥的味道,这两样都是百吃不厌的上佳细点,还请贵客评鉴一二。” 雪瑶见玫瑰绒在盘中,做成玫瑰花的样子,呈现淡雅的粉红色,小巧可爱,一见就让人喜欢。拈起一枚,双唇微张,一朵小花正好入口,舌尖刚尝到甜味,玫瑰的芳香便如融化一般在口中蔓延开来。一层一层的淡香叠加起来,在最末变成浓香馥郁,却丝毫不觉得甜腻。柔和的碎屑在口中浸润,或是吞咽时滑过喉咙,都像是丝绒一般,轻、厚、软、细,不可尽言其妙。 雨泽在一边早耐不住咽了咽口水,顿时觉得失仪,慌忙压紧牙根,眼巴巴地望着雪瑶。雪瑶咽下一块玫瑰绒,心中愉悦,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果然妙品。” 怜儿笑道:“这味点心可是小雨心头所爱,若不是表婶管束严格,他便要天天拿去做三餐吃了。现下小雨是每逢双月,便要来讨一斤玫瑰绒回去的。”说完,只见雨泽仍是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点心,便向他点点头,雨泽拿起一块来送入口中,展了眉,沉浸在美味中。 雪瑶正要再尝那美人舌,下面护卫便上楼禀报时辰。雪瑶暗暗忖度时间,若是再在楼上耽搁,恐怕来不及进善王府,便立起身来向怜儿辞行。怜儿请她稍待,亲自到二层楼挑了个精巧的小盒,装上几味招牌点心,坚持不要收雪瑶的银子。 雨泽因元宵灯会之事,心中有些怕雪瑶。但是要辞别之时,少不得相送一段。记得上次相见,虽花灯如昼,毕竟夜色侵人,未看得明白,只知道轮廓。这次白日相见,她骑装飒爽,不同于那晚的文雅风韵,显得干净利落。而那脸庞虽未长成,已初有明艳之色。雨泽身边从无这样的人物,竟把目光随着她,一点也挪不开视线。 雪瑶登鞍坐稳,回头看了一看,见雨泽怔怔地望着她,就向雨泽挥挥手,莞尔一笑,放松马缰,走得远了。 雨泽呆了一呆,为着这个笑容,比玫瑰绒更芳香甜蜜的一种感觉梗满了喉咙,沉甸甸地向下坠。再想一想,仍是怕她,想到她绷起的表情,便会心肝一颤,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 又怕她,又想见她,是为了什么呢? 雨泽觉得,似乎自己一颗心都落在了她背影里,就这么被她带走,胸口一阵空落落的。 在千福园耽搁时光,天色有些沉了,来到善王府,雪瑶将礼盒jiāo予冬郎,冬郎连说她太客气,邀雪瑶与逸飞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晚膳,雪瑶便应承下来,打发一护卫回悦王府报信,便向逸飞所住院落走去。 雪瑶满心欢喜,自思以二人之亲密,逸飞定是高高兴兴来迎,谁知已经到了门口,却悄无声息。 两扇门扉紧闭,门前有随从、护卫、书童等侍立,见到雪瑶,一起行礼。逸飞当在房内才是。雪瑶上前叩门,门内传来逸飞低落的声音:“我……我不舒服,不能给姐姐开门。” 雪瑶望了望两侧的男仆们,问道:“可曾请了医官来看?” 男仆们面面相觑,嗫嚅不言。雪瑶微微皱了皱眉,道:“照实说便是,不必遮掩。”才有个书童,小声道:“回王储的话,郡主他……一天都好好的,只是刚才通报说您来府上,便把我们都赶了出来,闭了门。我们请医官去了,医官就要到了。” 雪瑶知他没有真的生病,稍微放了心,站在门边道:“逸飞,姐姐不看到你怎么放心?快开了门吧。” 门闩一动,屋门打开,逸飞低着头立在门口,声音低低地道:“姐姐请进。”又对周围男仆们道:“你们都下去,叫医官不要来了。” 雪瑶进得屋中,见天色略昏暗,逸飞却还没点灯,招手令自己的护卫上前,点亮灯盏,也让护卫去休息待命,方才关了门扉,坐了下来。 逸飞看起来恹恹的,没有精神,向雪瑶道:“姐姐这便看过了,我没事。” 雪瑶不知他哪里不高兴,也不敢贸然相问,只静静坐在对面,等到厨房排了晚膳来,也没见逸飞开口说一句话。 两人各自沉默地用了饭。 饭后,雪瑶只待要问个明白,谁知自己进一步,逸飞便退一步,始终也没开口说出原因。雪瑶无奈,只得败兴而归。 书童跟逸飞说雪瑶走了的时候,逸飞跳起来便跑到后门去看。 雪瑶似有所感,回头望了望,并没有看到隐没在暗中的逸飞,失望之色爬上面庞,长叹一口气,上马而去。 逸飞默默地望着她走远,终于跑出门去,站在巷子中间,目送她纵马奔跑。 雪瑶跑至转角,又不舍地回头,马儿却已跑开,转不回头去。雪瑶只看到一痕影子,站在小巷正中。 这匆匆一瞥,却让雪瑶许久无法忘怀。 整个二月,雪瑶和逸飞都未能见面。 旭飞的嫁妆准备到最后关头,日日都在苦学经营之道、为人夫之责,冬郎和春晖的精力也都放在了这件事上。 逸飞读完对韵,又背了些诗文,开始学习三字经。 这种开蒙经典之作,一味劝学劝勤,对平民家的孩子或许是一种激励,但对于心中有结的逸飞来说,多了一份无法纾解的烦恼。 仿佛书中有个人在嘲笑:你看别人家都在勤勉学习,只有你日日想粘着你雪瑶姐姐,多么心术不正啊。 小人儿的烦恼往往比天还大,逸飞常常托腮发呆,却也没人注意,日子一天一天地轮换着,转眼到了三月。 忽然有一天,冬郎来逸飞房中道:“雪瑶看你来了。”闪开半边身子,雪瑶便已随冬郎进来。 逸飞有些慌神,手足无措地起立相迎,雪瑶还礼,先谢过冬郎,再令仕女们关上门扉,这才向逸飞开口道:“我来得迟了,逸飞不要责怪,今日一见,怕又是长久不能会面了。” 逸飞一个月未见雪瑶,心中反复想念,大为磨折,此时见面也顾不得避嫌,听她此言,心中更加担忧,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问道:“姐姐最近忙碌的话,不必顾忌我。” 雪瑶叹道:“何止是忙?皇上要封我为太子少保,进宫伴读。我自你家回去之后第二天,宫中便来了位教习,敦促着我练了一个月的宫礼,用膳就寝都要处处合度,全天被监看的。我本待对你修书说明,谁知说是为了保密,一个字儿也递不出去。我只有全心cāo练,以盼早日合格。昨日可算是全结束了,皇上传了口谕,着我三日后进宫,我便赶着先来看你了。” 逸飞听闻此言,心中不悦。 虽然他尝试着与雪瑶保持距离,谨守礼法,但那是雪瑶日日环绕在身边的情况之下,由得他自己做主。现在雪瑶入了宫,似是皇上有心拆开他们两人似的,令他幽怨横生。 雪瑶见他面色沉郁,安慰道:“我想,总不至于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宫门,一定有机会的。只要我出来,便来探望你,好不好?” 逸飞低头,心里特别想扑进她怀里,好好地说话,却又明白过于亲昵是不行的,难过地闷声道:“姐姐好意,逸飞心领。但姐姐莫要挂念于我,还是皇上的差事更重要,没事的话……姐姐就莫要想着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雨泽其实还是萌萌的。 ☆、少保入宫 雪瑶心中一震,似乎有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耐着xìng子问道:“逸飞此话,是怨我么?” 逸飞转了脸,眼泪已经在框中打转:“不敢。” 他很想说清楚,不是雪瑶的错,是自己的错。但他心里觉得,如果说出了这话,就会被雪瑶厌弃,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要把自己这份心情置于何地?眼泪悄悄地掉下,他却抿着嘴用力想忍住。 雪瑶虽因逸飞的冷淡略有震动,但感到自己心口已不是情绪带来的刺痛,一阵疼似一阵,疼得胸膛有些酸麻起来。她一手轻轻抚了心口,感觉奇怪,但仍未在意,道:“逸飞,你故意躲我,我都知道的。上次我回去时,回头望了一眼,明明你来送我,相见时又怎么对我这样冷淡?” 逸飞闻言,眼泪也忍不住,不敢回头,低声道:“因我不懂事,才与姐姐相好。但是我心知,原是我配不上姐姐,不值得姐姐这样挂心,惟愿姐姐不要挂念于我,便是成全了我。” 雪瑶见这话没头没脑,正要再想,心口猛然一震,再无法忍耐,一手紧紧捣住痛处,另一手抓紧了椅子手把,全身微颤,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轻声叫道:“逸飞……” 逸飞听见语音不对,一转头看到这样情形,顿时吓呆,也不管什么女男大妨,也不管什么罪过,伸手扶住,语音打颤道:“姐姐你怎么了!” 雪瑶倚在逸飞肩头,脸色苍白,轻声道:“我也不知……” 逸飞这才想起高声叫人。眼见得仕女们将雪瑶扶起,放置在自己床上,急忙奔过去握了她手,连声叫道:“姐姐!姐姐!”眼泪再流出来,扑簌簌地滴落在雪瑶手腕和衣袖之上,渍出一片水痕。 雪瑶虽痛得厉害,但神思清醒,转头看逸飞情状,暗暗道:“你果然还是在乎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浅浅低吟。 冬郎和春晖闻得悦王女在善王府中突然急病发作,急忙赶来,正是御医为雪瑶把脉之时。逸飞被遣在一边,正呆呆地落泪,见到冬郎,旋身扑在冬郎怀中,冬郎抱了他轻轻拍着,没多久就被他哭湿了衣衫。 御医立起身来,面带憾色道:“请侍君和侧君移步,臣有话说。” 雪瑶此时疼过一阵,又兼御医行针,痛感稍有缓和,提高声音道:“就在这里说,我得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冬郎向御医微微点头,御医道:“此症不治,只能暂时用yào缓一缓。这是跟老悦王一样的顽疾,想不到悦王储……唉。” 雪瑶听闻此说,心中隐隐觉得绝望。 在陈氏皇族,多见此心口疼痛之症,五人之中,约有其一,大多发作于女子之身。大半病症没什么危险,只是不定时地疼痛一阵,伴随终生。 雪瑶记得自己祖母在四十之后时常发作此症,至于引发了其他疑难之症,yào石罔效,所以早早而逝,未能善享天年。所幸泓萱一直壮健,不曾发病,谁知竟隔了代传在雪瑶身上。 逸飞守在雪瑶身边,又抓了雪瑶手,轻声问:“姐姐,你怎么样了?” 雪瑶面色苍白,但勉强笑道:“逸飞莫要担心,只是忍一忍疼,便过去了,没事的。” 逸飞抓紧雪瑶手道:“都是我不好,不该……” 雪瑶摇了摇手,道:“不是逸飞的错,病来如山倒嘛。” 逸飞恋恋之情溢满胸口,柔声道:“姐姐,你要好起来。” 雪瑶点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雪瑶从善王府归家,养息一日之后,便再没有症状发作,御医也未检查出什么异样,悦王泓萱也松了口气,并未上奏延迟进宫的日期。 入宫前两天,雪瑶竟无事可做,除了按照宫中嬷嬷定好的时间起居之外,不用练习宫规等事。她一应随身之物自有仕女打点,饮食起居之习惯平时也自有人记录,只将这些jiāo接给嬷嬷们带入宫中即可。 悦王府的仆从们熟练地打理着小主人的外物,丝毫不见有慌乱,个个脸上都有了几分荣光。 泓萱心中五味杂陈,也只得自己咽下。本想和女儿嘱咐些什么,望着女儿仍显稚嫩的面庞,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皇上召雪瑶伴读,留在太子身边,明面上是天大的恩典今后太子登基,悦王府便是一份首功。连王府的仕女仆役们都骄傲地抬着头,面带微笑,比过年还高兴,更何况外边官员们的羡慕自不用提。 可是身在事中这几家都心知肚明,伴读的差事,一面是拉拢悦王府,一面是打压悦王府和善王府走动的势头,泓萱夹在两股强大的力量中间,自然是无力反抗。 京城八王皆是与皇上血统最近的嫡系,从小见惯天颜,知道皇家秘辛:今上登基不易,且力量单薄,善王一系一直以来的不臣之心在本朝膨胀到了顶点。 像是暴雨yù来,狂风暴烈,乌云压顶,最令人窒息。 有几家已经退缩,如安王像她长辈得到的封号一般娴静沉默,不与人争,守着封号办些闲差,保得一家安宁。 有几家做出了选择,如良王、平王,皆以善王马首是瞻,支持着善王的主张,也为善王添羽翼。福王是坚定的保皇一派,在保护今上登基的风波之中做为中流砥柱,坚守住了先帝敬宗广月的遗诏。和王身为前任族长,在皇室之争中一向有些拉偏架,明显倾向于皇上,却也圆滑,从未见罪于善王一系。 其余悦王和寿王,她们两家对家族的贡献并不拘于表面,是以皇上和善王一系几代以来也没有强求她们助力的意思。 及至寿王意外身亡,善王以无嗣之由,说服亲族过继了芷瑶为善王嗣,京城皇族的势力竟然慢慢向善王倾斜而去。 悦王府同善王府结了两门亲事。若是像灵悉和旭飞那般,尚且jiāo代得过去,可雪瑶和逸飞同族同姓结亲,极其罕见。虽说细细算来并无血缘过近的担忧,不算破坏人lún,但一般的家族甚少做出这样的决定。善王府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拉拢中立的悦王府,这让皇上看起来必定扎眼。 但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怎么好一日就和雪瑶jiāo代明白? 就算雪瑶懂得其中关系,她又会怎么选择? 泓萱心中担忧了一天,夜不能寐,刚睡下不久又披衣坐起,倚在床栏出神。 权慧昭也无心再睡,支起身来圈住泓萱腰肢,让她倚靠在自己肩上,握着她玉手放在自己手中,柔声劝道:“殿下不要过于忧虑。以皇上此举看来,她是对着善王敲打,而不是我们。京城八王以善王为首,善王做事又古怪,纵使她家心有不臣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是谁也没抓到她的把柄。我们和善王府jiāo往,现在已经是亲家之间的走动,以情做理,谁又能说不可以?” 夜深人静,值夜仕女们全在远处,妻夫两个小声耳语,也不必打什么机锋,守什么忌讳,彼此懂得对方的意思,话也说得直白放肆。 泓萱信任慧昭的看法,她也是这个意思,才敢与善王结下这门亲事。指尖划过慧昭的指缝,但想到女儿和自己一样在朝堂身处夹缝,不得不担忧:“若皇上也从此处着手,公孙皇后少不得会趁机发难,塞来一个眼线,再有皇上一道御赐侧侍君的圣旨,怎么容得我们拒绝?到时候就连在家里讲话,都得防着人,好生不痛快。” 慧昭轻笑:“以公孙家出了两个皇后的傲气,她们怎么可能张罗一个侧君给雪瑶?不知又是哪家被推上前来。区区王储侧君,我做长辈的还拿捏不得吗?” 泓萱侧过头去,和慧昭轻轻jiāo换一吻,握着慧昭的手道:“当初你嫁与我时,我便知道你不是那种内宅男子,没想到,你现在竟然也把家里管得头头是道的。” 慧昭面上一红:“即便我们权家男子再关注朝局,也只能做人家的内助,学点内宅手段又不是我所愿,干什么总是说这个?”说到这里神态就有些黯然。 泓萱急忙揽了他腰哄道:“原是我逗你呢,可别在意,嗯?” 慧昭点点头,向泓萱一笑,并不在意刚才的情绪。他与泓萱相知多年,感情深厚,虽偶尔有身为男子不可入朝的遗憾,但想想悦王府上下和顺,妻主又恩爱有加,便把那些遗憾抛掉了。所以说到这些话题难免伤神一下,却不会把它一直放在心里。 两人又说了几句,夜深倦浓,便好好地睡下了。 三月初八,万事皆宜。 清明已过,天青如洗,朱雀皇城中一片万物向荣之相。 雪瑶拜别双亲,乘上了宫中的软轿。 这次进宫的阵仗可不同以往。虽然她一年总会进宫几次,但大多数是跟着父亲来看望德贵君权慧忱,偶尔在德贵君那里见到皇上。后宫中的皇上比朝堂前随和得多,大家可以算是亲戚关系,雪瑶虽然敬畏于她,却也没有太大压力。 但这次的气氛明显不同。太子少保是有品级的官职,从受封之时起,她就算身负差使,成为了朝堂的一员。不但从政,而且要长居宫中,是以嬷嬷们教导得格外严厉,也让她接触到了更多皇室纪律。 她能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显感到巨大的威压。 宫中的皇上和宗亲的区别岂止只有那一张凤纹金椅,岂止在那身凤袍?纵使她小小年纪,也清楚地体味到了“君臣之别”。 作者有话要说:  雪瑶这个病我写的比较严重,病的原型是窦xìng心律不齐。 我也是体检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病的,不过我不严重,不用治疗。 能感到不舒服的时候是初三高三,有感觉快要跳出来了,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心理素质不好。跑步什么的运动一般也没事,不影响生活的话是无所谓的,就像文中说的带病偶尔不舒服,调养调养也就好了。 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君臣相探 这宫中软轿异常平稳,轿夫训练有素,整条随行队伍也各司其职,向皇城正中那高高的红墙下走去。 当轿夫的脚步声从夯土的沉闷转为石板叩击之声,雪瑶知道这是来到了朱雀禁宫的门前了。软轿被放在地上,不再前行,帘外有宫女低声道:“少保大人请稍待,前面在查对宫牌,核对人员。” 雪瑶知道这些步骤,只是以前归父亲应对,现在只有自己了,稳定了情绪,开口冷冷应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有铁衣宫卫中当值的女统领亲自来查验雪瑶的宫牌,与画像比对,并请雪瑶出示圣旨、在入宫文书之上签字盖章。一番忙碌之后,才恭敬行礼退下。 宫女为雪瑶放下轿帘,击掌为号,队伍又开始移动,缓缓地通过了第一道宫门。 雪瑶这才把严肃的面孔稍稍松懈下来。 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没来由地想:“我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自己也搞不清这心思是怎么产生的,只是一片凄惶,盖过接到圣旨时的荣耀,盖过练习宫礼时的辛苦,盖过她生命中所有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 软轿又进一重,宫女提醒雪瑶下轿。 轿帘掀开,雪瑶目之所及,全是高高的朱红墙壁,她掸了掸衣摆,站在宫门前的道路之上。 朱雀禁宫很大,据说就连宫中当差的侍卫和宫女也只是熟悉一片范围,就连皇上、皇女、郎官们,也都没有把朱雀禁宫逛完的,更不要提雪瑶了。 雪瑶跟着宫女的指引走了几扇门,来到又一处宫门前,照样接受检查。方才停轿后她带来的所有物品要另外检查,已经被抬走,现在这队人只有八个手拿随身细软的宫女和一个管事的宫女,铁衣宫卫很快查验完毕,雪瑶又签字并盖了一次章。 这次查验完毕,才算是真正地进了宫。 在宫内反倒没有外面两层宫门中间的压抑感,雪瑶悄悄地长舒一口气,登上步辇,由身强力壮的嬷嬷们抬去含象殿,正式作为一名官员去面见当今翎皇陈半云。 贺翎的皇帝本有名字,在她们做太子时,年至及笄便可由礼部确立名号,用以记载史书,避讳本名。百官说起今上,便有各种不同的称呼,其中也有称“云皇”的。 云皇理政采用祖制,逢三、六、九例行朝会,余下日常政务,皆在含象殿处理。 太子陈宜瑶也知今日少保进宫,算了算时辰,便也来含象殿相候。 天家母女相对而坐,面对奏章讨论时政。 这时宫女来报,太子少保已到殿门。 陈宜瑶将手中奏章放下,归于云皇案头,有些好奇地望向门口。 今早她的生父公孙皇后特地差人来,叫她小心防范,话留三分,切不可对人过于真心实意,也别看对方年纪尚小就放下戒心,好生一番说教。 宜瑶颇有些不以为然。 她小小年纪便被立为储君,立在朝堂顶点,自然不必像内宅男子那样把家族之间的陈年旧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时对皇后的决定颇有微词。 公孙皇后看中的少保人选是福王二女及和王储,并向云皇推荐。 但云皇和宜瑶却已有默契。 就算不选择福王、和王,她们也会坚决站在云皇母女身边,完成先帝敬宗留下的遗诏,支持她们到底的。而一直中立的寿王被善王钻了空子,若是悦王再归善王统领,恐怕善王就要着手准备一些逆天之事了。 宜瑶心想,传言悦王储少年老成,只不知道是真的心里有数,还是故作玄虚呢? 眼看身穿葱绿朝服的雪瑶走进殿内,三跪九叩,稳稳地行了大礼,礼毕静立在原地,低垂双眼,许久也纹丝不动。 宜瑶脸上现出一丝笑意。 还未过理鬓之年,能这样稳重,倒是个难得的。 “不知少保功课学到哪里了,是不是和本宫所学进度相近?”宜瑶一面说着,一面走下台阶,从近处观看雪瑶。 雪瑶垂着眼回话。一面讲话,一面在余光中看见太子的紫色凤袍越来越近,心中紧张莫名,强自镇定。 还没讲完,就被宜瑶打断:“少保且抬头让本宫看看。” 这种恶霸在街头调戏良家儿郎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雪瑶只得微微扬起下巴。宜瑶又令:“抬眼。” 宜瑶快要及笄,显得比雪瑶高很多,雪瑶可以感到她探视的目光和刻意传达的威压。可是逃避和害怕都没有用,日后与她朝夕相处,难道还能避开不成? 雪瑶只得正视宜瑶的面庞。 宜瑶见她目光之中有些好奇打量,也有些犹疑,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看来并不像公孙皇后所虑那样严重,心里也有些安慰,转头向云皇道:“母皇,少保不错,我看得满意,这便告退。” 云皇微微点头。 宜瑶转头看着雪瑶:“走吧。” 雪瑶这才告退,走出含象殿,背后一层浅浅的汗珠细密地发凉。 宜瑶带着宫女扬长而去,雪瑶也随宫女指引,去了自己的住处。万事开头难,第一次的觐见虽然古怪,但也应付过来了,但愿能早日习惯。 晚间,宜瑶在公孙皇后处用了晚膳,又被皇后训教一番,这才踏着夜色往自己所居长春宫而去。 虽然她尚未成婚,却也明白这些门阀大族、皇家姻亲们的纠结。 仅凭悦王储的父亲是权家男儿中的佼佼者,是公孙皇后少年时期最大的竞争对手,公孙皇后看悦王储也不会顺眼。 公孙皇后一直认为是他争赢了权慧昭,所以进宫的人是他,做了太子的蒙训郎官、又位及皇后的人也是他,平生颇有自得,偶尔说起来就带着一副扬眉吐气的神色。 但宜瑶想来,以权家这种不愿显山露水的个xìng,必定不愿直面公孙家的锋芒,也许权慧昭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入宫,权家早就选好了xìng格和顺的权慧忱。 实际上,看看权慧忱以四品欢卿之身入宫,不显山不露水地承宠,一路做到一品贵君,宫中竟没有一个郎官对他红过眼。他身为协理郎官,偶尔对后宫低品郎官有所管束甚至责罚,对方也是心服口服。 德贵君,这不止是品阶名,还要按照后宫郎官本身的气质,才能稳坐在此官阶的。权慧忱自然无愧于这个品阶和封号。 还有一个更大的恩典,说明了云皇的心意:皇长女邬瑶并非出自公孙皇后,而是出自权慧忱。云皇后来才生了长男玉润公主和次女宜瑶。 公孙皇后虽一门心思为云皇尽忠,但在后宫里未免多树敌人。他为人如此锋锐外露,比起父仪天下的皇后气象,倒是更像一个辅政郎官。也无怪乎妻夫恩爱浅些、合作深些。 宜瑶轻轻叹了口气,出身在这样一个父君膝下,从小就多承训诫,连母皇都比父君和蔼得多。虽然她明白父君的苦心,可他也太心急了些。 几日之后,御书房内,太傅刚刚讲完一节文章。 宜瑶和雪瑶都在望着笔记的内容,思考其中深意,同时抬起头:“先生。”彼此都是一愣。 若是偶尔有这种事发生,她两人和其他皇子们倒是不介意,但这几日学习之时,她两人的见解往往不谋而合,连同时发问都频频发生,颇有种怀疑对方故意为之的意味。 后面坐着的三位公主和皇女轻轻地笑。 玉辰公主年纪最小,笑得却最大声,跟着伺候的宫女急忙上前劝说。 宜瑶轻笑摇头,雪瑶脸颊微红。 太傅自然是先为宜瑶讲解。然而宜瑶想问的也是雪瑶的问题,雪瑶听了讲,本想追问,但碍于太子不开口,自己反倒抢先了似的,犹豫不言。 这日用了午膳,雪瑶翻开书本正要再预习一段功课,忽然见宜瑶身边的宫女来请。 雪瑶这才第一次踏入长春宫。 宫女引雪瑶进入书房,雪瑶刚要行礼,宜瑶就笑道:“家常相见,不要拘谨。” 又道:“我听闻你身体也不太好,别站得久了,自行坐吧。” 雪瑶仍有些不自然,宜瑶又点头道:“别客气,我这几日看你不错,早把你当亲姐妹一般,你可不要总和我君君臣臣地,那些朝堂上的做派看多了,倒是可厌。” 正不知太子是什么意图,宜瑶就吩咐宫女摆上棋盘、茶点,拈了黑子。 雪瑶只得作陪。 一开始,雪瑶还有些顾忌,与太子下棋到底是该输还是该赢?过了几招之后却看得出,太子棋力稳健,绝非她所能及。她能感到太子只是故意牵住她的棋路,好让这局棋时间拉长,多对几招而已。 雪瑶虽无能力求胜,却也不敢求败,唯有打起精神经营棋局。 一局未终,雪瑶已惨败。 在她心力不能及之处,宜瑶早算得明白。这局棋表面是对弈,其实不过是宜瑶自己下了一局,她只是帮忙落子而已。这种滋味,何止一个尴尬能说清? 雪瑶投子认输。宫女要来数目,她也红着脸拒绝,语气里露出几分自嘲的意思:“为臣棋艺很差的,远不是太子的对手。” 宜瑶看在眼里,眼睛一弯,微微笑了。 这几日来,宜瑶在御书房常常刻意以威仪压迫雪瑶,看雪瑶反应如何。没想到雪瑶虽然有时因她刻意话里藏刀而回避,有时因她直接注视而慌乱,却也没有开口服软过,无论能不能承受,都将雷霆雨露照单全收,倒是很坚持为臣之道。 宜瑶说看她不错,倒也不完全是套话。虽然最初的戒备之心已放下七分,只是相处日浅,依旧不能做出最后决定,从这日起便换了种法子,要雪瑶多与她日常相处。 是以她一改威严,以棋相诱,要看她不经意地卸了防备,才悠悠开口,颇有些感触地道:“我自小弱不禁风,总不能出去跑马击球,若是看风物志,平白地羡慕那些游历山水的闲人,倒让人不痛快,也只有闲时看看棋谱,才能静心。” 说话间,又要和雪瑶重新开局。 雪瑶红着脸推拒:“太子棋力岂是为臣能及的?实在是不敢再丢脸了。” 听了刚才一番话,雪瑶想起宗亲中的传闻,太子自十岁起就偶尔发作一种怪病,呼吸困难,头疼难忍,这几年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御医所诊断是因血亏之症引起头风,初时补气血的yào物还可缓解病症,这两年yào石渐渐也没了用处,却又多了个昏倒的症状,夜间也常常冷汗淋漓无法安睡。这些年来,云皇和公孙皇后因太子病症cāo碎了心,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宜瑶自己说起来虽然云淡风轻,但雪瑶离得近了细看她面庞,确实笼着一层灰白之色,心中也暗暗惋惜。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我是按照女尊文习惯,也将皇储写作“太女”的。 但是后来发现,强调“女”反而很不女尊。 当年安乐公主跟唐中宗讨旨,便是要做“太女”,因为有她哥哥太子在前,她要强调她的“女”。 因为“子”虽泛指所有孩子,但就像男尊社会之中的“皇子”,我们当然默认他是个男人,安乐公主之心虽好强,却也没有越过她的时代。 在《贺翎纪事》系列里,“子”“女”在贺翎语境中是混着用的,都指女孩子,比如“皇子”,比如“侄儿”,因为默认第一xìng别是女。 逸飞这里反而要强调“善王三男”,但是有时别人也说“善王幺子”,因为他总排位是善王亲生孩子的最末,芷瑶的过继不是秘密。 这就是融入语言习惯的差别了。 ☆、红鸾喜事 宜瑶看雪瑶神色专注,连眉都皱了起来,关心之情流露,心里放宽许多,戏谑道:“别担心,你现在是太子少保,今后少不得参政摄政。若我病中偷闲,还有好多事要辛苦你,到时候再愁也不迟。” 雪瑶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急忙推拒:“太子这是什么话,京城八王三代以来皆是虚衔,不涉国政和军机,若有破例,宗亲之中不是要乱成一团么?” 宜瑶喝了口茶道:“在其位谋其政,能者居上,不过是办差事,又和别的差事有什么区别了?jiāo给朝中其他家族,倒不如jiāo给我自己的姐妹,左右还是陈家的基业,跑不到别家去。” 雪瑶忧心道:“太子此时就说这些,恐怕为时过早……” 宜瑶笑道:“能坐上那个位置,天命和人力都不可少,坐不上也怪不得别人,只是缺那份运数罢了。” 雪瑶皱眉道:“太子倒是看得开,只是这话还与谁提过不成?说得如此熟稔。” 宜瑶又笑了笑:“今日这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是在心里磨久了,一直没人讲,今年有了你在身边,我才打算齐全。” 雪瑶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今日之言我只当没听见,您也只当没说过。我可不想再讨论下去。” 宜瑶一番试探,倒也确认了悦王的确没有教给雪瑶政局方面的事,也从未对雪瑶灌输过派系之争等。倒是给了她一个发展和巩固自身势力的机会。 虽然开心,但自己身体还能撑多久,她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也许真的是看运数能否扭转,天道能否眷顾了。 宅门深院,丝竹之声隐隐飘出,门前人来人往,热络非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正是威远侯府上为太君过六十大寿的日子。 威远侯方韫和靖海将军方耀在前门迎客,将军夫郎和亲戚内眷在内庭排宴,全家喜气洋洋。 内院的花厅里,老太君坐在上首,微笑听小辈聊天谈笑。 珠帘微动,面孔清秀的小厮回报:“善王侍君携玉通郡主、玉昌郡主到了。” 内眷们皆站起身来迎接。有两个素与白冬郎熟悉的夫郎更是满面春风,走到门前去迎。 往常善王府跟着侍君走动的是玉明郡主旭飞,现在旭飞是在筹备婚事的关键时候,自然足不出户,换了两位弟弟出来走动,在座的各家夫郎也都知道这一节。冬郎走进室内与老太君见了礼,恭贺之声便不绝于耳。 思飞和逸飞虽是晚辈,却身份贵重,只与夫郎们见个家常礼,在座未婚儿郎还要向他们主动行礼,礼毕才簇拥着他兄弟二人说起话来。 思飞因不善言谈,也不常出门走动,少有和他特别熟悉的小儿郎。但玉通郡主武艺高强的名声早已传开,各家儿郎也对他好奇已久,直接把他拉到游廊里聊天。 逸飞年纪小,长得又乖,正讨老人喜欢,老太君招手将他揽到身边,叫身边男仆给他拿糖果吃,逸飞笑容甜甜地道谢,老太君也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脸蛋,对冬郎笑道:“这孩子粉妆玉琢,就像画儿上仙童一样,怎么没有早带出来?” 冬郎笑道:“不成不成,这孩子从小就怕生得很,不瞒您说,我今带他出来,还怕他哭鼻子,没想到和老太君这么亲近。” 逸飞倚在老太君身边,听他们聊着各家故事,心里有些发闷。 雪瑶进了宫,到现在也是音信全无。之前二人所想太过简单,入宫之后,哪里是说出来便能出来的? 朱雀禁宫在朱雀皇城正中间。雪瑶在里面,那素未谋面的太子、印象模糊的云皇,也都在里面。 他只有慢慢地等,无休无止地等。 在等待之中,逸飞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雪瑶那日发病之后,躺在他床帏之中,面色苍白的微笑。有时候辗转难眠,便要问问自己:“我什么都做不了,难道就这样眼看她自己捱着?” 只听耳边传来老太君的谈话声:“其实老身这么多年来,还是只信任黄老御医。” 有几家夫郎颔首附和。 “是呢,我们家老太君的顽疾多年来有惊无险,还是黄老御医调养得好。” “幸好黄老御医就安家在京城,不然她回乡养老,可上哪找去?” “可是黄老御医毕竟年龄大了,她女儿现在也在御医所,只是不知医术如何?” “我见过一次,可能比起老御医还是差着点,不过日常调理还是好的。” 各家都有几个老来顽疾缠身的长辈,聊起这个话题都打开了话匣子。 思飞正和几位儿郎聊些马球蹴鞠之类的,几位儿郎来了兴致,非要把他约出来玩。 游廊另一头,远远走来两位少女,有和方家相熟的已经扬声喊:“方二姐姐,方三妹妹!” 方铮本来也知道思飞来了,没想到还没进屋,在廊上已经遇到,脸上一热。 她年已及笄,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些,自然知道自上次灯会相遇,她已经有些喜欢思飞。但一者不知思飞心意,二者思飞是郡主之身不好冒犯,只能放在心里,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被他发现,就连朋友也做不得了。 思飞此时却还不开窍,见方铮走近,转头向几位儿郎道:“不行啊,我现在武艺进境太慢,输给方三好多次了,还是要勤学,没有时间玩了。” 方铮恰好听得这句,放心了不少。 从灯会回家后,她倒也收了思飞一张问安的帖子。她心里欢喜,却不知道回些什么好,让送帖子的护卫捎了个感谢的口信,就此搁了下来。 她都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他几招,让他多赢几次,二月来却没有见到他再去演武场。她找演武场的师傅们打听,也没有结果,提起笔来想写个帖子问问,撕了一箩筐的洒金纸也没写出一句合意的,只得默默纠结。 眼下思飞正在家里,撞在她眼皮底下,怎么能多留一会,自然点说说话呢? 想着这些,方铮今天有意无意地总往内院蹭。偶尔得了个传话的机会,本来小厮们也能做的,却被她揽下来,急火火地往内院跑来。 刚到跟前,就听思飞说要勤学,方铮急忙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其实我那天只是发挥得好了些,不信等会再试试?” 思飞却笑了笑道:“不了,今日又没带练功的衣裳。” 方铮这时才觉得不对。郡主来家里做客,不说请看戏、请喝茶,怎么张口就请对招?别再又招了他不高兴。 思飞却也深觉遗憾。方铮一说要过招,他脸上就露了笑,但他来之前爹爹们明明说要他展示得乖巧俊秀一些,他就拘束着言行,客客气气拒绝。 方铮还得去厅内找老太君,不可久留,只能嘱咐着:“我这新拿了本剑谱,想着给你看看,宴席之后能不能留一会,我去书房拿给你。” 思飞垂下眼皮,轻轻点头:“嗯。” 方铮回了个大大的笑容。 从威远侯府回到善王府,两个小郡主各自闭门不出。 思飞看到剑谱便知,这就是方铮新学的招式。看这纸仍脆、墨仍香,少不得是靖海将军亲传,而方铮练会了之后自己记录而成。 他自从打开那本剑谱,眼睛就离不开。一面看剑谱,一面看方铮亲手写的注解,想一阵,又动手试了一阵,果然是比之前学的精妙,越发废寝忘食地读,还将未通读的部分记了一番,预备着亲自问问方铮。 逸飞却因白天听到夫郎们讨论御医的手艺和yào方的精妙处,有了些新的领悟。 若是医术在他人之身,怎么能及时守护自己重要的人? 夜间迷蒙的梦境之中,他似乎看到自己坐在雪瑶身边,以一双妙手解她痛楚,身边几个御医服色的女子一脸敬佩。 这梦醒来时,天还未大亮,但心中反反复复就是一个念头:来不及了,须得及早学习。 这时,逸飞只是一腔热忱,和心里一股倔强,他不知道下了一个多大的决心,也不能预见今后之事要如何。单凭着一点简单而坚定的坚持,每日夜深人静时,偷偷翻开《内经》,细细读来。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次日便向赵勰请教。赵勰见他问的都是浅显规律,也不甚在意,均一一解给他听。 三兄弟各自有忙碌的事情,竟也很少碰面,日子过得飞快。 待到暮春来临,旭飞的出嫁之日也到了。 朱雀皇城很少有如此盛大的婚典,香车华盖,十里红妆。 玉明郡主陈旭飞身穿大红嫁衣,戴上金丝宝冠,霞帔上绣的金银线在阳光下灿然生光。他端坐于步辇之上,俊秀的面孔又上了薄妆,更显得肤白胜雪,目若朗星。门前看热闹的宗亲孩童们一拥而上,见到这样漂亮的新郎,bào出一阵欢呼。 前来接亲的权灵悉伸手来搀他下步辇,两人相视而笑。 成亲,就是两个人,永远永远在一起。 新人在王府门前拜别了高堂,并肩坐在花车之上,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红色绸花被宗亲的孩子们抛洒入车中,像是下着一场花雨。 接亲队伍渐行渐远,看热闹的人群都跟着队伍热热闹闹地走远,渐渐地出了坊。王府门前,清风吹过街巷,只留下一地鞭pào纸屑和散碎的绸花,随风卷起,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又归于静寂。 逸飞呆站在门口,忽然心里一阵空dàngdàng的难过,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站了很久,久到护卫问他是不是要回去。护卫话音刚落,他转身往内院跑,护卫在身后跟着奔跑,劝他慢些,他也充耳不闻。 他突然想念起他的大哥。 他多希望旭飞还在家里,还在原来的房间等他。 他跑得满头是汗,在男仆们惊讶的注视中,喊着“大哥”奔进旭飞的房间。 房内陈设如旧,却少了一个温润的儿郎。 那几天,王府上下虽然贴满了大红喜字,可嫁出儿郎的失落感让大家无所适从。 白冬郎也会经常来这房间里坐坐,关起门来要待好久,出门之时眼眶都是红红的。善王流霜本待办完喜事之后再次外出,见侍君如此,牵动了柔肠,足不出户陪伴在侍君身边。直到旭飞风风光光地回了门,冬郎才觉得宽慰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国日常的文化现象里有一件事很有意思,就是我们平时会说很多佛教用语。 但是做这个设定的时候,贺翎国教设定是道教,佛教由于战火阻隔,在祥麟传开,贺翎只有孔雀郡(原型云南)稍稍有教众,还不普及。 所以修改和校对文章的时候,如“缘分”、“世界”、“醍醐灌顶”、“空寂”之类的佛教词,我都特别小心在意地删和改,可能也有没注意到的地方,和实在摘不出去的地方吧~! 朝堂上官员的制度是三省六部制,但是有些官员封号还是靠编……宫院名字设定夹杂大明宫和民间传说等。还是老话,仪制不太讲究,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杏林妙手初试 七月初七,未时。 七夕一向是未婚女子群聚热闹的节日,白日里捉蜘蛛,夜晚间照灯影,乞求自己心灵手巧,可做家中支柱,得到好收成。 善王府门前停着一辆低调的四抬轿,玫瑰红的纱帘半透光线,边角装饰着金色的凤凰纹饰,正是贺翎皇家行轿。 轿中人已经进府,轿夫们正细心扫去轿顶浮土,将轿子从偏门抬入善王府。 雪瑶的理鬓之礼,已在皇宫完成。 理鬓象征着“我家小女初长成”,在实行这个仪式之后,少女们不再剪额发,而是将细碎的发丝都蓄起来。这样她们可以梳起应对正式场合的发式、戴整套的钗环首饰。从礼成时起,她们将再不是yòu nǚ,而是代表贺翎未来的少女,可以正式议亲,预备做一个新的一家之主了。 今日,雪瑶一出宫便直接来到善王府,悦王侍君权慧昭已经按照正式规格,送来定亲之礼。 逸飞早知道雪瑶要来,只是到了这一天,心中狂喜仍是溢于言表。 早晨时分,冬郎便已经吩咐过,要逸飞回避贵客,不要到前厅去。 逸飞夏日畏热,虽在屋内摆了冰盆,却也不能解暑,只好来到外院与内院jiāo界的花园内,在假山之下坐着乘凉。 空中有些荷花和荷叶的清香气味,岸边的垂柳卷起叶子,轻柔地摩挲在水面,凉风习习,正从假山中空处穿过。 倚靠着假山内壁,逸飞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朦胧睡去。 雪瑶与双方家长见礼之后,也需要象征xìng地回避。她也无处可去,随着仕女们的指引到了花园,在水池中的亭子内坐着,喝了一盏冰凉的银耳羹,就开始出神。 水池中锦鲤看到岸边人影,成群地游了过来,挨挨挤挤,五光十色的脊背迎着太阳,被照得闪闪发光,雪瑶只觉得晃眼,挪开目光。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假山,山下yīn影浓郁,却似乎有人影一闪。 雪瑶向山下走过去,口中道:“谁在那?” 逸飞听闻此言急忙站起,从假山孔洞之中向外看。 雪瑶的面孔,比离别之时更美了两分。她在明,逸飞在暗,她头上带着一整套的金镶蓝宝石簪子,耳坠也是一对蓝盈盈的宝石,打秋千一样晃着,亮点儿一闪一闪地,像两颗刚从海底捞上来的水珠。 逸飞想对她笑,可又不好意思直接地看着她,只能偷偷望一眼,夏日阳光晒着,雪瑶那微红的面颊,急促的呼吸,颈边悄悄滑落的汗水,让小少年的心肝扑通一声,跳得胸腔胀痛。小声答道:“姐姐,是我在这。” 雪瑶松了一口气道:“快来,在那里做什么!” 逸飞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踱了出来。他之前无意中听到善王妻夫亲近地说话,渐渐也就抛开了心结,毕竟他和雪瑶将来也要成为妻夫,妻夫之间亲热一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莫名其妙冷落妻主,是不是很任xìng呢? 若是她没有生气就好了。 经过这番反复思考,逸飞也稍微懂事了一点,心中虽与雪瑶亲近,可也没忘了大妨,仍是留着些距离,颇有些郡主的风范了。他一面跟着雪瑶进了亭子,一面问道:“姐姐身子暂时无虞么?我好生担心。” 雪瑶在亭中坐下,见逸飞坐在对面,并不紧挨,心中料是暑热炎炎之故,也不在意,答道:“上次将养了两日便好了,这段时间没见发作,也许没事了。” 逸飞点点头,道:“姐姐,若是……我说如果的,不是真的如果现在,我是个医官,姐姐还愿不愿要我?” 雪瑶见这话没头没脑,好生疑惑,道:“逸飞千金贵体,怎么会想要做医官?男子行医,可没见过呢。” 逸飞心中一点一点失落浮上,却又不舍得就此抛却希望,再道:“如果逸飞是医官,姐姐肯不肯要?就好比是,我现在已经是医官了!” 雪瑶沉吟一会,笑道:“要。” 逸飞甜甜一笑,心中大乐,又问:“姐姐,若我是医官,又医你,又医别人,那你会不会不高兴?” 雪瑶笑道:“哪来这么奇怪的心思?好吧,少不得陪你一起说说疯话。若是御医所的御医,你自然要有自己的差事要做,在御医所医别人,在家医我的……” 说到此处,雪瑶不禁一愣:“你因我之顽疾,竟起了学医的心思?” 逸飞点了点头,脸儿一红:“虽然御医招之即来,但我不放心。我要对姐姐有用。” 雪瑶心中所感,甜蜜中夹杂着一丝细微的痛:“逸飞,以你身份,你大不必做到如此,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也……” 逸飞却有些薄怒,立起身来,道:“姐姐这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看轻了我!” 雪瑶不明他为何突然生了气,好言相哄,却因为不知其根源,逸飞仍然闷气不消。 七夕正式订亲之后,雪瑶又复回宫。 逸飞却因暑天气淤,发烧病倒。 善王府内上下紧张之极,御医来了一位又一位,yào方开了一张又一张,拖了三四天,逸飞高烧始终退不下。 一向温和的冬郎也焦躁起来,日日陪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 逸飞眼看冬郎神色委顿,便向冬郎道:“爹爹,我没事的,你只管睡一觉,我自家写个方子来治。”说着伸手要起,头晕目眩,只是起不来。 冬郎扶住逸飞脊背,责怪道:“小孩子发热说胡话么,你怎么会治自己!” 逸飞微微笑道:“爹爹,让我试试。”仍是在冬郎抱扶之下,走到桌边,写下几味yào名,大有银花、薄荷之流的凉yào,写完之后又想了一阵,分配君臣,衡量剂量,写完一遍,又细看了一遍,方才向冬郎道:“爹爹,你权且信我一次,以此方制yào。若我这方子错了,我便再也不试,何如?” 冬郎点头应承,令男仆们依方而行。 逸飞喝下自己yào方所煎汤yào,又要催着冬郎和连日守候的几位仕女歇息,只许找几个夜值的男仆相伴。 冬郎本待不放心,谁知困倦得紧了,沉沉一觉睡到天明。 熹微晨光刚开始在房檐上闪烁,冬郎便责怪自己睡得太沉,一边梳洗,一边打发身边男仆先去逸飞房内探视。未收拾完毕,那男仆面带喜色地奔了回来,道:“侍君,郡主已退了烧,现下能进些饮食了!” 冬郎心中大喜,疾步来看,只见逸飞已自己坐在桌边吃早餐,见冬郎走来,逸飞放下碗筷来迎。冬郎抚摸他额头略有汗水,果然不烧,喜道:“这下可得了朱雀神保佑,谢天谢地!” 逸飞笑道:“昨日yào方见效,爹爹,孩儿之能,已经可以自顾了!” 早晨来轮值的仕女又拿着一张洒金笺,正要出门。冬郎随手拿过看视,有几味yào剂量稍有更改,心中惊讶。昨日那张yào方,明显不是背诵而来,调配之时逸飞喃喃自语,他是听在耳中的。 想不到小小的逸飞,又能开简单的yào方,又能根据病体变化增删yào量,更妙的是这yào方竟比御医管用些。 想到此,冬郎不禁又有些恼火。 宫中请出来的御医也算名手,怎的一个小儿发热都治不好? 可碍于这毕竟是宫里有品级的医官,后面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总不好把脾气发放出去,竟然吃了个亏,还拖累了孩子,好生郁闷。 又转念一想,逸飞是从何而知医理yàoxìng的? 冬郎不便直问逸飞,只是叫了赵勰相询。 赵勰恍然道:“怪不得,这便对了。郡主这半年来,对医术颇有兴趣,不知在哪里读了不少医书,来向我请教时,只推说是道家文字。我见确是些修身养xìng的词句,却不知竟是医理!难怪我问他究竟是哪本集册,他竟也不说。” 冬郎心中疑问更深,yù等流霜回府相商,谁知流霜不知在忙什么事务,许久不归。冬郎只好写了信令人传去,静待回音。 逸飞见暂时无人管束,更光明正大地研习起医理来。 光yīn荏苒,转眼一年。 平治二十三年四月,贺翎皇太子宜瑶年满十五周岁,授号“均懿”。 宫中为太子举行了盛大的及笄礼。 贺翎户部律条规定,以周岁为限,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束发,并计入户籍。男子早婚者,束发礼后随fù家入籍。 只要行过此礼,一个孩子就告别了童年和少年,步入了成年,有了户籍,成为独立的人了。 尤其女子,成年便可自立门户,别人也会将她看做一家之主。 及笄礼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礼节,再穷困的百姓也会简化行礼,何况皇室贵胄?自然是上下忙碌,将庆典热热闹闹地办了。 与此同时,各个世家的长老就开始准备着,将家中最好的儿郎送进宫去了。 京城名门,都是开国时期跟着高祖皇帝建功立业的功臣之后。 各家都懂得为后辈积攒名声,好找个好婆家的道理。但是,这所有京城名门的郎君都算上,再没有比公孙家三郎名声更响的。 “有子三郎,万贯莫强”。 公孙裕杰,在公孙家嫡系后代中行三。 他十岁时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手持长剑,一舞动四方,竟似大周朝时的公孙大娘又复活了一般,剑意凛冽,小小年纪便得了舞中真义,令在座的公孙家长辈击节称赞。 及至束发之年,三郎之名,在京城就成了传说。 色如月,xìng如云,姿如柳,舞如虹,才如海,剑如风,想娶到这位郎君的女子多如繁星。这便是他绰号“七如君”的来历。 本来以公孙家的背景和他的名声,他可以轻易嫁给王侯将相,但他依然很努力,还希望自己能够更好。 他的舅舅已经稳居皇后宝座,成为公孙家的第二个皇后。 而他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三个。 公孙三郎就是公孙家精心收入匣中的明珠,现在就是明珠现世的最好时候。 宫墙幽深,甬道直通入内宫入口。 几位身穿宫制礼服的儿郎略带紧张地立在门口。他们一个个面容俊秀,衣饰庄重。一旁的总管宫女态度端庄而恭敬,一个个地检查了他们手中文书,与铁衣宫卫手中画像细细比对之后,让他们依次签字盖章通过宫门。 太子的低阶郎官已到齐。 远处的石板路上传来整齐轻快的脚步。 两乘软轿同时停在宫门口,又有人侍奉着两位儿郎下了轿。 身穿天青色礼服的男孩子们在宫门前站定,彼此用探究的目光望了一眼,礼貌地颔首微笑。 纵然管事宫女识人极多,也觉得这两位的品格难得一见:“请太子新郎官报名。” “七品修容公孙氏。” “七品修容权氏。” 彼此打量的目光中,探究意味更深。 作者有话要说:  理鬓是个编出来的仪式,属于“丝毫没有根据只在文中有这么回事”的事情。 目的就是多折腾几次,让女孩多在人前露露脸,有这个结构层次可以渐渐成为大人,做大人的事情。 十一岁是个准备工作,十五岁算chéng rén。分段凑巧,雪瑶理鬓和均懿的及笄分到一篇里来了。 实际上这个故事是不论章节的,一卷是一整个单位。章节名字多有不恰当的地方,分隔也比较随意。 ☆、头牌青樾 长春宫中,太子陈均懿漫不经心地倚在榻上,手中抚着一串璎珞。 对面的管事宫女还在坚持规劝:“既然公孙修容已经入宫,太子总该去见见才是。” 均懿却不以为意道:“他现在父君宫中,就让他们舅侄两个叙叙旧,本宫去了便拘礼了。且让他好好住几日,习惯了宫中作息,再行安排就是。” 管事宫女面上泛起喜色:“是。” 均懿将璎珞置于桌角,道:“你去告诉父君,是我自己安排。我如今年岁也大了,不至于事事都要他人cāo心,让父君放心吧。” 管事宫女听着话音不太对,又眼见均懿身边的管事宫女朝升笑嘻嘻走来道:“姑姑辛苦了,请吧。”只得依言离开。 另一位管事宫女夕照走到均懿身边,将桌上璎珞收好:“殿下,这条璎珞不是早准备给第一位承宠的新郎官么?怎么您又要我收起来?” 均懿淡淡笑了下道:“今天忽然腰酸得厉害,可能癸水将至,一点兴致也没有。” 朝升和夕照年纪都比均懿大些,颇有经验,听了这话相视一笑,朝升道:“太子如今月信稳了是好事,管起居注的嬷嬷们也不必时常追着问了,只是气血有亏的老病根还得防着些。” 均懿无奈道:“为着新郎官进宫,书也不读了,太保也放假了,全宫上下都盯着我帷帐之中的事,心里总是有些不快。” 朝升笑道:“太子殿下一举一动关乎国运,当然是这样。” 均懿因只有她两个在跟前,也放松了很多,玩笑道:“国运最近气血通畅,可不愿再添麻烦。” 夕照道:“太子可别乱说,若还是太保在这边,又要板了脸了。” 均懿想想雪瑶少年老成的样子,轻笑几声。 放假的雪瑶却也没有闲置着,假期的行程比宫中事务还要繁忙。 若雪瑶没有宫中的差事,理鬓之后就需要学习和参与悦王府的各项事务,担负起悦王府对皇族的责任来。但她久在宫中伴读,难得有如此假期,只能两头兼顾。 悦王泓萱早把行程安排得满了,从雪瑶出宫的第二天起,就马不停蹄地带着雪瑶去拜访京中各世家主母及与皇族有关的名流,无休无止地出入酒楼伎坊应酬。 每日里,雪瑶都需要记住许多面孔、许多名字,要知道她们各自的爱好,彼此之间有什么利害关系,还要于闲谈中jiāo换和提炼出有用的消息……几天之后,力不从心之感就像海潮没顶一般让她无从挣脱。 原来身为悦王竟然要做这么多事,维持着这么多联系,近乎耳目通天的消息网络,绝不会自己跑到面前,要去看,去剥离,去体会,去分析…… 原来朱雀皇城的繁华,就是在这种忙碌的分裂与关联之中,一点一点建立巩固成了今天的模样。 又过了十几天,雪瑶倒从这项事务中有所领悟,渐渐开始熟练应对,泓萱颇为赞许,随即又只jiāo代她一些行程,让她独自出门应酬。 夜幕已沉,朱雀皇城似乎已然入睡。而秦楼楚馆之中的欢歌笑语,便是朱雀皇城每夜的梦境,华丽而甜美。 朱雀城南,最豪华的青楼名曰“忆相思”。鳞次栉比,斗拱飞檐,华丽无匹。雪瑶身置其中,如坠仙人幻境,推杯换盏,已不知饮过几巡。 这间雅座,在座的皆是与雪瑶年纪相仿的少女。 几年后的将来,这些少女长成,会继承着母亲们的事业,继续创造着朱雀皇城的财富,妆点着朱雀皇城一年又一年瑰丽的梦境。 想到这里,雪瑶不禁翘起嘴角。过了之前左支右绌的尴尬时候,新的天地已经不难适应,只是此时酒意沉沉,眼光迷蒙,只想到院中去吹风散心。 雪瑶身边本有一位面孔稚嫩的秀雅小倌作陪,见她立起身,急忙起身相扶。雪瑶婉拒,自己慢慢地走出房间,来到院中。 四月,桃李芳菲已尽,地上落花无踪。繁茂枝叶之间,几株嫣红的海棠已经开放,像一个个垂着头沉思的美人一般。 夜尚清冷,雪瑶胸中浊气洗尽,大觉清爽。 忽而一阵清幽箫声,在隐隐的喧闹之中,远远地随风送进耳朵。 雪瑶循声望去,院落西角坐落一栋小楼,二层之上轩窗半开,一男子白衣执萧,临窗吹奏。他所奏之曲并不齐全,多半是随xìng而吹奏的片段,曲声并无其他乐师所奏的呜咽之声,也没有些欢愉欣喜,像是没有任何心绪一般,一片平和无波。 灯光由内而出,只能看到男子的轮廓。雪瑶向上仰望了一会,仍未能看清他面容,心中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偏不再看那窗口,而在角落石凳上坐了下来,单手支颊闭目而听。 又过了一会,箫声止歇。雪瑶等了一刻,感觉酒意渐退,但也游兴阑珊。她睁开双目,站起身来,要回雅座中向伙伴们告别而去。 刚行出三两步,身后便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道:“贵客请留步。” 雪瑶转过身来,见一身穿月白色袍服的男孩子,约有七八岁,正看着自己。她未开口询问,只是以眼光打量这童儿。这童儿深深一揖,道:“我家相公请贵客上楼待茶。” “相公”这个称呼,在贺翎专指伎子倡优之流,雪瑶闻言便已会意,随小童拾级而上,就要一会灯下弄箫人。 楼上的陈设简单之极,但细看之下,陈设件件是精品。 竟不像是身在一个伎倌的住所。 靠着墙边的书架和书桌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精雕而成,一瓶一罐,都是前朝佳品,又并非出土的陈旧货色。屋内哪里是灯光,竟是一个灯架之上镶嵌了十数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泽。 雪瑶不禁莞尔。怎么,近年来这样流行夜明珠的么?某人镶帽才用了一颗,这楼上之人照明竟来了一架子。看这光泽,乃是十数颗大珠叠加之功,看来虽然不是绝品好珠,但民间能有这等货色,已经算是难得。 雪瑶正打量房间时,从寝房帘后走出一人,只见他身量刚长成,约莫年近弱冠,腰间斜chā洞箫,想必便是刚才弄箫之人。 春夜温暖,他只穿一件白色长袍,质地以棉线为主,柔软得很。腰带系得宽松,白袍领口随着肩膀滑落,卡在锁骨两边,平添几分慵懒。头发也未梳髻,只是简单地结成一根四股长辫,用丝带绑住,未编进去的碎发就披在脸颊两旁。 这男子身材高挑,面目俊朗,长眉星目,神色疏离,想必是不易近人的xìng子。 见雪瑶不过是刚理鬓的少女,这男子面目上闪过一丝讶异来,招手请雪瑶落座。 雪瑶更不推辞,坐下接过青衣小童递来的茶盏,嗅到其香清澈优雅,心中暗道,果然此茶如此人,便浅啜一口,放在手边。 那男子向雪瑶施礼道:“在下乃忆相思挂头牌的青樾,贸然相招贵客,实在失礼。” 雪瑶淡淡道:“无妨,相公无须多礼。” 这些天来,雪瑶在应酬之中,也与不少伎倌有过接触,也许是年纪尚小,yù念未动,那些令许多女子心醉神迷的手段,在雪瑶眼中都不算什么。今日见这青樾,的确是伎倌之中一流人物,魅惑入骨却不露痕迹。但喜在他温文有礼,雪瑶便无抗拒之心,只想试试那些手段,若返还施与,能有什么收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青樾在雪瑶身旁椅上坐下,向雪瑶道:“未知贵客竟如此年轻,实在是意外。” 雪瑶仍是随口道:“只怕不是年轻,是年幼吧?” 青樾面色略一尴尬,便稳了稳神,道:“贵客以理鬓之年,便有此等气度,实在令青樾佩服,若贵客不弃,可否请教贵客表字尊号?” 雪瑶抬起茶盏,悠然道:“字号而而,不过虚名,但看相公这样出尘的人物,怎么会纠结于这些俗事?不若只以箫声相谈,我弹筝以对,方不辱没了这场萍聚。” 青樾听了这话,呆了一呆,笑道:“贵客果然风雅。” 青樾机敏擅学,诗书乐舞之能不输于女子,虽身在风尘,却自视甚高,见多了女子豪掷千金,只为求他一奏或是求会一面的痴迷情态,便越发地高洁起来。今日倚窗弄箫,本属无事排遣,却见楼下有人在听。 他这楼本来就盖得比别人高,若想看到窗内人影,楼下人必要伸了脖颈,高高仰头。他见了楼下女子翘首苦等,必要嘲笑,同时也像满足了自尊一般。 可今日楼下这少女,只是闲坐听曲,毫不好奇弄曲之人,连头也不抬。见了面,更是丝毫不被他言语神情打动,又一口说破他自视清高之心,更以对曲相邀,反倒把他勾出几分情思来。 青樾这么想着,将手指按上萧孔,乐声随心,清音入云。待一段终了,青樾从唇边放下萧,雪瑶早已戴上指套,手按筝弦,拂拭之间筝音温和甜润,如溪水清浅,却绵绵不绝。 青樾吹一段箫,雪瑶便拨弦答一段,青樾之箫声高洁,雪瑶弹筝对以俗世之情,那箫声意境无论几多深远,人间之爱yù悲喜却变化万方,毫无重复。 虽两人不发一语,但青樾心中,这乐声来往,似是已说了许多。 他眼前仿佛有一处风景秀美之地,迎来一个又一个的踏青之人,讲了一个又一个的人间故事,各自悲喜之中,就连不变的风景也渐渐有了它的意义。 箫声与筝声不再对抗,而是相和相伴,曲音渐渐汇成一首。 问答终了,青樾立起身来,向雪瑶深深一揖:“多谢贵客赐教,青樾方知自己从前肤浅。” 雪瑶摘掉指套,站起身来,受这一礼,却仍是淡淡地道:“曲音所谈何事,端看听曲之人是谁。我并未劝解于你,你也不必口称受教。”离了琴桌,便要下楼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导师雪瑶大大在这章初露锋芒…… ☆、忍耐 青樾面上一红,不顾清高之名,捉住雪瑶衣袖,道:“青樾向来自比仙人,今日方知自己也是风尘中俗物,既是如此,青樾厚颜再求问贵客之字号。若承蒙不弃,今后贵客只要莅临忆相思,青樾情愿趋席作陪。” 雪瑶转过头来,并不拂去他手,柔声道:“我是悦王储陈雪瑶。” 青樾面色又加深了几分,被针扎似的缩了手:“你竟是……青樾一介伎倌,僭越高攀,得罪之处,还请王储原谅。” 雪瑶道:“你将万事都看得太重,才一直脱不开坚持。我本有心开解,你却又坠了极端。下次,望你能敞开心扉,回归本心,到时再为我奏乐吧。” 青樾面色惊喜道:“王储不嫌弃青樾风尘之身,仍愿再来见?” 雪瑶叹了口气:“方才难道白说了?我本就是流连此地的寻欢之客,又有何嫌弃?”话音已落,更不相辞,径自下楼去了。 青樾在窗边,望着雪瑶的背影转过回廊,无奈地轻声自语:“你稚龄之身,却有如此见地,只恐怕再长大些,连青樾这样阅人无数的男儿,都要为你好好害上一场相思。青樾对你未有亵渎之意,却仍然动了动心呢。” 五月初二夜,朱雀皇城南,忆相思仍然笙歌曼舞,对雪瑶来说,不过是又一场应酬了事。 门前迎客娘子认得这群少女之中的几人,满面堆欢地将人请进雅座看茶,引她们看墙上挂的名牌:“各位看看咱们的桃木牌子,点哪几位相公斟酒?” 忽听门外脚步声,又急又轻,到了门边,一男子推门而入,长眉英挺,星目闪烁,唇边带笑,伸手将墙上头牌摘下,放于迎客娘子手中,道:“我来。” 只因长有清高之名,少女们不认得此人相貌,却认得此牌,几人同时轻呼:“头牌青樾!” 青樾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径自入席,坐在雪瑶身边。雪瑶转头一望,轻声道:“是你。” 青樾见她似即似离,索xìng大了胆子,揽了她腰道:“王储到别家还好,若是在忆相思点了别人,青樾决不答应。”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拿起茶盏来,单手奉与雪瑶。 雪瑶不接,就着他手饮了一口,青樾笑道:“这可算是应承了。” 席中其他少女,外加迎客娘子,无不惊愕莫名。 “这是那个传闻里,连恩客都看不起,眼高于顶的青樾吗?” 这晚之后,自是越传越广,悦王储风流不凡之名,传遍了朱雀皇城的秦楼楚馆,无论名流雅士,还是倡优伎倌,无不以与悦王储同席为荣。 可对雪瑶本身来说,却只是应酬的负担又加重了几倍罢了。 五月初五白日,善王府中艾叶香气弥漫。家丁仕女正用雄黄洒地,驱散热dú。 逸飞闷闷不乐。 关于雪瑶最近的作为,他已经反复听了许多遍了。青樾、白檀、玄枫、墨桐……一个又一个忆相思的头牌伎子,都拜倒在这稚龄少女的石榴裙下。家中这些男仆们谈论雪瑶之时,丝毫也不避讳逸飞的身份,话里话外,倒是他还要为这样的妻主骄傲才行。 那些羡慕的词句钻进耳朵,在逸飞看来,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幸好今日旭飞带了妻主权灵悉回到善王府一起过节,逸飞便窝在旭飞房中,一吐不快。 旭飞柔声道:“做别人家的夫婿就应该是这样,别担心,只要你大度些,那些外人抢不去你的地位。” 逸飞不解,反问道:“大哥,妻夫之间,难道不该抱守清贞?” 旭飞道:“傻孩子,守贞的只有夫婿,妻主不必。民间有句俗谚道:‘嫁娘嫁娘,穿衣吃粮’,咱们身为男子,智慧经营都不及女子,只有听妻主的话,一家人才能和和美美。以咱们这样的地位,嫁给妻主之后便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等妻主功名成就,为自己加封诰命郎君就可以了。这样想想,男子的一切都是女子给予的。既然大家都这样生活,那想必这话是不错的,你且听从就是。” 逸飞摇头道:“可是,妻主若是累了,辛苦了,回家来找夫婿排遣就行了,何必要去找那些伎倌?” 旭飞道:“逸飞,男儿再好,嫁与妻主,又日日相对,也总有腻烦的时刻。你不能要求妻主只有你一个,这对你妻主不公平。她早早便告知了天下,给你侍君的地位,难道让你迁就一下都不行么?何况雪瑶并不是随便的女子,与她相jiāo的,都是全朱雀城顶级的名伎,无论才干风流,皆不在女子之下,换了别人时,纵然奉上千金以求一见,他们都不会露面的,却奉雪瑶为首座上宾。你有这样的妻主,朱雀城内人人都羡慕呢。” 逸飞低了头,心绪不能开解,总觉得旭飞说得有理,却在心底隐隐抗拒着,不想接受这样的话。 旭飞见状,又揽了他肩膀道:“别灰心,雪瑶把你看得很重,她在外自然是逢场作戏,你若要抓住她的心时,倒是有一个办法。” 逸飞听得有希望,抬头望着旭飞,眼神热切,急催道:“大哥你不要停下啊,快说快说!” 旭飞笑了笑,道:“抓住妻主,当然是用孩子了,只要你们健康、和睦,你便要迅速使她受孕。女子嘛,终归是子嗣为重,只要肚子里有了你给的孩子,自然是对你另眼看待。最好你运气上佳,给妻主带来嫡长女,你在婆家的地位便从此稳固无虞。” 逸飞摇摇头道:“大哥说这些,我以前也曾耳闻,但我要的不是所谓地位,而是她心中只有我,我心中也只有她。” 旭飞叹气道:“小逸飞,少看些戏吧,什么妻主心中只有一人,那些都是假的。做人就该知足些,也要拿出郡主的大气来,该有‘容人之量’。你现在有这样的妻主,就必须做好那个背后的夫婿,不然不但别人看你不起,连带妻主也会被人笑话治家无方。反过来,若是家中有这样大度的贤德夫婿,妻主便心无旁骛,一心功名。成就妻主,对全家的贡献可就大了,连娘家也能沾上光。什么心中有你有我之类的小儿女情怀,怎么能跟这种大成就相比?” 这些话语,在旭飞出阁之前,冬郎也曾面授过许多遍,旭飞个xìng柔顺,接受之后毫无疑义,逸飞当时也曾跟着听了,却不懂得,只是记住而已。谁料到,事到临头,想想这些话,竟然是剜心刺肺一般痛。 逸飞抬头望望旭飞平静的面孔,猜想旭飞或许也有这样的体会,心不会痛吗?一定是会的。 但身为男子,就只能忍耐。 只能忍耐吗? 逸飞反反复复自问,却反反复复找不到回答。 习医本愿医得她病体,可能有什么办法,医得她心不改呢? 天色将晚,旭飞才带着不放心的表情,跟灵悉上了马车。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灵悉自然而然伸手环住他腰:“看你,平白地说了这么些让自己伤心的话。” 旭飞将手覆上她手背,愁锁双眉:“每个男子出阁之前,都得听上几十遍这种话,只有强迫自己信了,才会知足。” 灵悉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旭飞额前:“你这口气,我方才听着,还以为是我要纳侧夫婿呢。” 旭飞闷声道:“你迟早的事。” 灵悉失笑道:“郡主大人,平日说你多虑,你就是不信,我是你的郡马,自然是我听你的。你最近忧思过甚,难道打量着要命我纳个侧夫不成?” 旭飞犹犹豫豫地想了一阵,道:“可是,一般……” 灵悉把他揽过来抱在怀里:“没有可是,没有一般,我们家就没有纳侧室的先例,我曾祖,我祖母,我娘,和我,都没有这种打算。虽然咱们是长辈给定的亲,但我没有一丁点身不由己你说你是不是因为爱听这个,才老拿纳侧室的话气我?嗯?” 说到后来,话语已含混不清。 修长的脖颈就在口唇之下,灵悉沿着他抬起的下巴,一路吻上他还想讲什么的嘴唇,旭飞轻轻推拒一下,灵悉便环得更紧,抚着他后背的手向上滑去,托住他耳后,和他jiāo换着绵长的亲吻。 只消片刻,旭飞就满面通红地倚在了灵悉怀里。 端午的艾叶还chā在门前,朱雀禁宫之内,火辣辣的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内宫之中有座普通的小院,挂着“瑞良阁”的牌匾,是太子郎官们暂时的居所。但他们暂时住了两个月,也未曾有人通知他们挪换宫院。 太子郎官共有六人,都住在这不大的院子里,每人都有宫中拨调的两个宫女伺候着,显得更是拥挤。 七品修容权灵竹手摇着折扇,倚在凉亭柱边,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望着院中空地上的冲突上演。 几个低阶小郎官把公孙裕杰围在中间。 “请让开。”公孙裕杰面色沉郁,有些不高兴,却还没发作。 “让开之后,你好去找皇后殿下使坏吗?” “进宫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太子一面,谁知道是不是你捣的鬼?” 公孙裕杰道:“太子殿下来不来后宫,谁也不能干涉。或者只是政务繁忙,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 “哼,你私用那间小厨房,做了小食送给太子,打量谁不知道?” 公孙裕杰淡淡的道:“那是皇后殿下命我做的,我从不私自使用。” 其中一个郎官轻蔑地笑道:“什么舞如虹,剑如风,不过也和我们一样是个不得宠的冷板凳罢了。做些小食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内宅男子爱做的事,连我家的歌伎舞伎都不亲自做羹汤呢。” 权灵竹眉头一皱,心道:“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公孙裕杰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好涵养,明明心中已被激怒,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火焰,却丝毫不漏风声:“请让开。” 那郎官一扬下巴道:“就不让又怎样?” 公孙裕杰到底只是个束发少年,何况从小连句重话都没听过,连日来这几个低阶小郎官冷嘲热讽,明里暗里地抢白,他从来都忍在心里。今天不知是暑热还是再也耐不住,表情一变,双手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正房大度神教,在我小时候也被长辈教育过。男人就可以balabala,女人沾上事就身败名裂。不打人不离婚就是好男人,你不要管太严,不然被管出轨都是你们自找的。 把这个教育转化在男人身上,放纵女人,一味压抑男人的所有,不是我为了爽而YY,是因为这样才能看出有多不合理。说实在的花心之人男女皆有,一棒子打死对男女双方都是极端的偏见。 改文的时候加了灵悉这段,是因为真实的过去里,也有极多一双人到终老的配偶关系。可见无论环境多么宽松或者苛刻,人之本xìng是不变的。 ☆、破茧 权灵竹哗一声收起了折扇,几步上前,道:“宫规中明确有令,低级郎官要对高级郎官口称敬言。你们几个,今日话说得有些过了,就没想想后果吗?” 这几日低阶郎官们都将气撒在公孙裕杰身上,权灵竹从来占据中立两不相帮,低阶郎官也知道他的身份和背景,今天他既然开了口,想必也有后招。几个低阶郎官不愿意一下得罪两个世家儿郎,纷纷拂袖而去。 公孙裕杰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什么郎官,不过是冷宫一样的待遇罢了。” 权灵竹打开折扇摇了摇:“公孙,你这就是陷了魔障。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2 章 说是雷霆雨露皆君恩,那么冷宫与炙手可热的权柄,又有什么区别?” 公孙裕杰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们权家是这个意思?” 权灵竹悠闲地摇着扇,阵阵幽香的风也吹起了公孙裕杰的鬓发,过了一会,他才悠然开口:“我就是我。无论出身谁家,无论此身嫁于谁,我只遵从自己的心意。你也别把最近的事看得太糟糕,福兮祸兮,都不是你现在能主宰的,看开些。” 说完,他就悠悠闲闲地回到亭子里去吹风。 果然如灵竹所说,第二天用过了午膳,就有宫女来传了一道太子懿旨,命二人去紫微剑阁面见太子。 二人刚刚更衣,便有步辇来接,将二人带至芙蓉池,一番沐浴、理容、梳妆,又换上宫女们拿来的衣衫,二人谁也不敢开口多问,被摆弄如木偶一般。 直至下午,才到紫微剑阁。 公孙裕杰远远看到太子端坐在剑阁一层的演武场主座之上,一身大红色凤袍,身边站着两列宫女,门前守卫的铁衣宫卫纪律严明,一声不闻,心中震颤。 权灵竹则面带好奇看着这等排场,不一刻就感到周围气氛凝重,急忙低下头去。 管事宫女手捧两支剑走到公孙裕杰面前:“请郎官选剑。” 世家子弟多学剑,虽大多不甚精通,技艺总是有的。这两把剑一靠近,连权灵竹这种爱书不爱剑的儿郎也不禁侧目看了过去。这两把剑显然是精纯青钢所铸,如两泓秋水,若是开了刃,还不知是何等的削铁如泥。 裕杰用手略了下两把剑的重量,选出一把自己适宜的,抽剑出鞘。 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似乎一下集中在了这把剑身上,裕杰忍不住开颜笑了。 他直到刚才都以为,他学剑为的是公孙家的荣光。可他拿到这把剑才真切感受到,他喜欢剑舞,喜欢这种君子端方的兵器,喜欢握着剑的自己。 这两个月他已经被压抑到极致,现今突然放开,认识了“自己”,心中豁然通明一片,眼里有着灼灼的光彩,不禁拧身跃入场地,挽了几个剑花。 灵竹眉眼带笑,手中却无扇可摇,心里总有些空dàngdàng的。眼看场中挥剑的少年收发自如,连yīn郁的面孔也扫清了yīn霾,忽然心念一动: 这两个月的冷落和几个小郎官的挑衅,恐怕都是太子的考验。 灵竹已来不及多想,场中的裕杰太过显眼,让他挪不开目光。今日得见公孙三郎的名不虚传,让他从儿时就开始刻意回避的小心思显得不值一提。 裕杰收剑的时候,灵竹为他鼓掌。 管事宫女适时开口:“权修容,太子设坐相邀。” 灵竹有些惊讶,跟随管事宫女,越走越近。 只见太子面敷淡妆,长眉细细,他慌忙垂下眼皮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余光却瞟到她唇上桃花色的胭脂。 均懿嘴角一勾,宫女在一边道:“请修容入座。” 灵竹急忙听话地坐了下来。 均懿看向场内,勾了勾手。 一个铁衣宫卫小队长应声而出,拔出了佩剑。 均懿向场中裕杰道:“对手的剑磨得很利,而你的并无锋芒,你可能胜?” 裕杰答:“能。” 两道剑光,向对方的方向同时冲了过去。 铁衣宫卫日常训练身穿的便是这身铁甲,重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们的剑也很重,剑路极粗犷。大巧不工,唯劈、砍、削、切,剑中霸道之意凛然,带着威严肃穆,朴素而实用。 公孙家的剑法却是至轻,至快,至巧。其用剑之手法息息万变,也不拘一格,绕场游走时如紫燕穿林,观者无不赞叹。 拙能胜巧,柔能克刚,端看用剑的人之功力,谁能更胜一筹。 裕杰战意虽盛,却已不是从前的模样。这场比斗,他已经有了新的追求。 他没有必要争胜,也没有必要去计较对方如何,他现在只想的是自己想如何,自己要如何。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放松过,恣意挥洒,刚刚发掘而出的本心与本体渐渐融合,愈加得心应手。他不必眼看对方,不管对方用了什么样的招数,只将公孙剑舞随心挥舞出去,并非剑谱上规规矩矩的一招一式,剑式变化随时翻新,却又万变不离其宗。 大开大阖,像是久旱的甘霖洒向大地时候,草木喜悦的舞蹈。 他全心陷入的舞蹈,让他露出巨大的破绽,但是铁衣宫卫竟抓不到。只因在他用的是剑意,而不是剑招。 精钢长剑黏住铁衣宫卫的剑时,仿佛有一条柔软的带子,以柔克刚地捆在铁衣宫卫的剑上。 据说昔日公孙大娘剑臻化境之后,随意用身上披帛做剑舞,依旧剑意凛然。 裕杰灵光频闪,心境明通,只觉得畅快之极。对手已经不是对战,而是被他带动共舞,他自然毫发无伤,全然不担心破绽。 一套剑式将终结时,裕杰长剑如灵蛇一样探了出去,一拉,一带,一转身,铁衣宫卫的重剑脱手。 裕杰虽然自在,却仍未忘记武者仁心。铁衣宫卫重剑刚刚脱手,还带着被剑舞带动之力,铮铮作响,他不能正面打回,便借此力又转了个半圆,再把剑柄送回宫卫手中。 灵竹在观战之时,也受剑意所感,跃跃yù试。 裕杰所爱是剑,他所爱是字,两者忽然共通了起来。他以手虚握,想象笔墨就在眼前,以往想要达成的完美笔法通通抛开,端看字有什么风骨,他就随字意而行。 剑是凌厉的,刚刚出鞘,风是飘动的,猎猎挥舞。 他突然希望眼前有笔墨,可以让他把书空的字迹写下来。 但他一念之间,心境又变。 那是刚才的字迹。若是再写一遍,必不是刚才所想。 他已经不羡慕裕杰刚才握剑的快活,因得他亲身体会到了这种快乐和放松,随即又想到太子安排之巧妙,一时间心悦诚服。 他也忽然觉得,从此以后,他竟不完全属于自己,至少一大半,已经属于身边这位女子。 剑舞收势,裕杰与铁衣宫卫全身如同被水浇过一般,衣衫透湿。 均懿召裕杰到眼前,少年就跪坐在她脚边,抬着一张红彤彤汗湿的脸,带着些单纯的憧憬,无限喜悦地望着她。 均懿忽然也释然了。 这是名满天下的公孙氏,她得到了。 无论是因为命运,还是因为权谋,是谁让他进宫来,她又冷眼看后宫暗流多久,都和最终的结果没有任何关系。 裕杰注定属于朱雀禁宫,注定属于均懿。 均懿用一方丝帕,轻轻把裕杰脸颊边沾湿的发丝拨开,也擦去他鼻梁上的汗珠。 裕杰这才意识到两人的亲近,也意识到灵竹还在旁边,很多人都在旁边,急忙垂下眼皮,再不敢多看她面庞。 柔软的女子手掌揉了揉他有些散开的发髻,裕杰肩膀一颤,将头又深深埋了下去,只能听得头顶传来她轻声的笑。 当晚裕杰便住进了昭阳宫临华殿,位晋五品蒙训郎官,一跃而成太子郎官中最顶级的品阶。 太子当晚便宿于临华殿,第二日恰好逢九,太子竟毫不避讳隐私,从临华殿中梳洗,直接去上朝。 合宫上下皆送来礼品,恭贺蒙训郎官晋位及承宠双喜临门。 虽然是裕杰侍寝,但灵竹也随之升至六品修仪郎官,赐居承明宫揽星阁,并赐藏书阁令牌,可随时进出,博览群书。 两位太子郎官成为宫中新贵,自此也有扬眉吐气之貌。 当日同住于瑞良阁中的低阶郎官,虽然被宫规以不敬之罪罚过,但毕竟也是太子郎官,于裕杰和灵竹二人都承宠之后,也偶沾雨露,只是未有晋位与更换住所的。通过这次教训,他们也乖顺得多了。 红日平静地东西轮转,朔月缺了,望月再圆,时间似乎是轮回的,却又像远去的车辙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尽头。 太子均懿仍然于宫中忙碌,蒙训郎官裕杰像是普通官宦家中的郎君一般,悉心照顾着太子的饮食起居,进行着各家的人情往来,太子也似乎放心地将后背jiāo给了他。 太子少保、悦王储雪瑶已与太子在朝堂之上同进同退,朝臣自然而然将她算作太子一党云皇想要的格局已经达到。 百官之中某些格外关心上层权谋的,偶有担心悦王储如此高调,善王会不会有想法,却始终未见善王有什么动作。渐渐也就没人再提此事。 朱雀禁宫,京城王府,各世家勋爵府中,时而有喧闹喜悦的庆典,时而有长辈离去的哀伤。 京城之中又长成了多少好女担负家族重任,又有多少儿郎嫁为人夫。 逸飞虽已是订了亲的儿郎,没有择fù大事之忧,却也因身负两家王府后宅的重要使命,该努力经营名声。在冬郎悉心打理之下,善王府玉昌郡主的纯善仁和在京城广有传颂,自然而然地化解掉了逸飞对医术着迷带来的质疑之声。 盛名必有所累,逸飞自己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常有世家儿郎的聚会邀他前去,其中不乏同样对医理有心,只是不得其门的儿郎与他结jiāo。原来对歧黄之术有心的男儿不少,只是受困于后宅方寸,不可杏林留名。 逸飞这才放下多年悬着的心来。 而他从后宅错综的家族关系中理清了头绪,也隐隐明白宫中凶险。 所以他不像儿时那样在意雪瑶写不写信出来,也不再怨怼雪瑶出宫之后并不是先来看望他,只把雪瑶之意放在心上,看得开了。 偶尔在各家走动之时遇上旭飞,旭飞也会给他一个欣慰的眼神。 可是经过一段日子,思飞和方铮的关系仍然是不远不近,不好不坏,彼此在乎却谁也不敢破坏现状。到了满京城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心思,他们还不愿意说的时候,连靖海将军也没忍住,上门提亲来了。 春晖等这一刻等了多年,忍不住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个贺翎太子后宫郎官设定 太子郎官满制二十人,其中 五品蒙训一人 六品修仪一人 七品修容四人 八品泽恩六人 九品司职八人 修仪修容什么的直接从九嫔里面拿来了。因为太子郎官出现得少,所以设定虽然做的齐全,却没什么戏份。 虽然均懿做太子时郎官最多达到十几人,但宫中还是以二十人虚指太子郎官这个群体。 ☆、大雪纷飞时 不知不觉,已是平治二十六年十月末的光景。 悦王储雪瑶十五周岁生日那天,在悦王府行了及笄之礼。 悦王泓萱面上隐隐有忧色。 只因谁也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孩子们的成长。 这就是烦恼要来临的前夕,雪瑶和逸飞还未有觉察,只是面带笑容地黏在一起说着话,清冷的空气中,两人嘴唇边呵出薄薄白雾,轻裘蛮毡,毫不因大雪将至而忧虑。 十一月初一夜,yīn天无月,雪片纷纷落在屋檐。 悦王府的地面已经覆了一层白雪,雪瑶书斋之内早已燃起炭火,温暖如春。 雪瑶和逸飞相对而坐,皆是手足冰冷,面色沉郁,谁也不发一言。 仕女硬着头皮进来,为二人续上热茶,赶紧轻手轻脚溜了。 雪瑶望着逸飞,语调中满是无可奈何:“我已及笄出宫,你却要进宫。若是你从来便有此心倒也罢了,只因为侧侍君之事临时起意,叫我如何放心?” 逸飞咬了咬嘴唇,还嘴道:“原来姐姐还认得我,我还以为姐姐这么着急娶侧君进门,是忘了我还没死呢!” 雪瑶听这话说重了,心里一疼,薄怒道:“好端端的,话说这么绝做什么!什么死的活的!你知道这不是我的心意,是上面定要这样安排,连我娘也顶不住了。我心中也是难受的,你却这样冷淡对我,是存心要撂开我不成?” 逸飞冷笑道:“原来姐姐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唤我过来,说一声‘不介意’,就觉得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我若偏不松口,定显得没有容人之量。好吧,姐姐要我不介意,我便不介意,可好?” 雪瑶皱眉道:“逸飞,你变得多了,先前你不是这样的。” 逸飞鼻尖一酸,仍是忍了,冷笑道:“以前我年齿尚幼,不懂世故。如今长大了些,少不得要接受一些事,忍耐一些事。姐姐不夸我,反要怨我,这倒是让我不懂了。” 雪瑶柔声劝道:“你是怪我没有坚持,可我也有我的苦衷。身为王储,更是陈家一份子。讲真心话,我并不想要让你难过,但我实在情非得已……”正说话间情绪潮涌,叹了口气,不能尽言。 逸飞本就心软,听她语气和缓,自己也眼角发红,转了头去。 雪瑶见他神色稍改,又拉了他手握着,轻声道:“逸飞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的,但请你体谅我自己也不能做主的苦衷,不要把自己锁进宫中好不好?” 逸飞本来已经心软了下来,但听她话中竟是又要推脱责任之意,甩开手怒道:“姐姐倒是推得好干净!这事情议定之时匆匆忙忙,我母亲都不在场,竟然由和王做主,若严论家规,是做不得数的。而且这虽是上面的意思,但一没有圣旨,二没有既定人选,让你在三四家儿郎之中选择,已经有足够的自由。只可笑我堂堂郡主之身,竟要与他人共事一妻,姐姐不想想我的脸面?让我今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雪瑶凄然道:“我自然知道对不住你,可是你我都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随心而行。唯独这一点,你若体谅,我便心满意足了。” 逸飞翘起嘴角,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雪瑶,伸手拽出了从不离身的翡翠孔雀坠,攥在手中,向雪瑶道:“自你我戏定终身这几年来,孔雀坠子从来贴在我心口,但今日我才知道它如此寒凉,竟是我捂不热的。” 雪瑶心中有不祥之感,正要上前,只见逸飞用了狠劲,将颈中挂绳重重一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3 章 丝线应声而断,却也在逸飞颈边挂了一道血痕。 雪瑶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逸飞强自镇定,声音已经带了哽咽道:“这信物,我不配再带在身边,就当给姐姐的侧君做个见面礼吧。”将玉孔雀拍在桌面上,拉高衣领,摔门而出。 门口侍立的善王府护卫一直听得屋内动静不好,小心翼翼地跟着逸飞一路踏出雪瑶书斋,小声叫了句“郡主”,逸飞就反常地转了脸,吼道:“愣着做什么,备马!” 两名护卫jiāo换一下眼色,一人急忙去牵马来,一人帮着逸飞披上外袍。 雪瑶的仕女也一脸胆战心惊。玉昌郡主头也不回大步向后门而去,她指引在前,几乎一路小跑,雪花在颊边都化作了冰冷的水滴,一道道流入颈中。 终于来到门边,善王府护卫为逸飞理了下发髻,戴上兜帽,便有一滴水珠滴上他手背。他本来还侥幸想着莫不是化了的雪水,偷看一眼逸飞的面孔,却见帽檐遮蔽了逸飞双目,只留一个粉色的鼻尖在外边。 护卫侍奉逸飞上了马,就急忙转过头去,假装听不到马上少年压抑的抽泣声,沉默地牵着马走入风雪。 夜雪未停,一直下到了十一月初三。 朱雀皇城街上少有行人,雪深逾尺,压断不少树枝。 秦雨泽坐在窗边,托腮望雪。在他眼中,这是一片粉妆玉琢的天地,雪覆盖在院中的树上、假山石上,像是点心洒满了的细细的糖霜,用心去尝一口,甜甜的。 杏眼之中光华流转,小嘴还轻轻咂了两下。 他身后男仆是他父亲的管事,见状笑道:“大少爷可记得?你自小就说雪花是甜的,硬要尝一口,没尝出没味道还大发脾气。郎君亲自拿了杏仁茶安慰你,你竟连碗都给掼碎了。但等到下一次下了雪,还要去尝。老太君和郎君竟然劝不住,只得由着你。” 年纪小的男仆小厮们跟着偷偷地乐。 雨泽撅着小嘴转过身来:“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知道我要尝雪,还不把外面雪给我打一壶来泡茶?” 小厮们笑成一片,有勤快的已经跑到了门边。中年男管事急忙笑着叫回来:“别要那石头上的、地上的,你去看看花园里芭蕉树,细细地刮下些最干净的来。” 雨泽斜倚在窗下暖炕,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盘中干果,就有小厮上前来帮忙敲核桃、剥香榧。取雪的小厮在外烹起了茶,满屋子人围着一个小少年忙忙碌碌。 午膳已毕,母亲使唤人来叫雨泽到前厅去。 雨泽心里还有些不开心。 他吩咐自己院中的小厨房做些核桃酥,方才都已经闻到核桃酥的香气了,只差让人拿来吃,母亲就来叫。 什么大事,不能等一等吗? 雨泽板着俏丽的小脸走到前厅,仕女见大少爷不知又为何不高兴,各个都格外小心,有人上前打起门帘,有人为他除下火狐皮的外氅,有人引着他进了厅。 厅内气氛正炽,雨泽踏进们去看了一眼,只见上首坐了他的母亲户部尚书,旁边坐着族中长老,许多长辈挨挨挤挤地坐在客厅之内,正在说: “未免欺人太甚!” “不过悦王储的侍君已定,玉昌郡主身份贵重,咱们家也越不过。” “未婚的王子王储们有的是,怎么我家嫡长男就只配给她们当个侧君?” 不知是哪家的长辈突然一回头看到了雨泽,赶紧清清嗓子,接着所有人的眼光都定在雨泽身上,骤然沉默了。 雨泽从来众星捧月,家里没人对他说过一个不字,是以面对众多长辈也没有怯场之意,也不拘礼,径自向自己母亲走了几步,眨了眨杏眼问:“娘,什么王储,什么侧君?” 秦尚书脸上有些尴尬。 族长看了看,只得代为开口:“孩子,悦王府选了你做悦王储的侧侍君。” 雨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中有些疑问。 长辈们一看他小小的身量,依然是稚弱儿郎,说不定尚不懂事,有些着急起来,恨不得他一转眼就束发及冠。可偏偏这孩子已经是秦家长男,想要做到这件事,也只得试着说服他了。 一个长辈改了套路,向雨泽笑问:“雨泽,你是不愿意在别人家做小的,觉得委屈对不对?” 此时的雨泽,却对她们的心思毫不知情。 只有多年之后,偶尔想到此时,他才明白长辈们的意思。 他因为是嫡系长男的身份,秦家从来便教他嫁个高门贵女,为秦家巩固京城的地位,让家族面上有光。只可惜秦尚书虽然跻身六部,但秦家是底层小户出身,京中贵胄与宗亲都不甚将她们看在眼里,是以人脉稀薄,也没有趁早给雨泽物色上什么好婚事。京城后宅皆知秦家贪念外露,雨泽的事更无人问津。 男儿再好,却无人主动来求,是件极丢脸的事。 所幸秦家有一门亲家,是礼部邹尚书的同族近支。邹家因为送了一个儿郎去朱雀禁宫,现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郎官,这才兴盛起来。 秦家便为雨泽的亲事去求了邹家,看看能不能搭上什么大家族。 结果也不知宫里是怎么个意思,竟然差人来拿了雨泽的八字和画像,过了一段时间便又通知他们,做好准备让雨泽入悦王府为侧君。 秦家颇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脚,没想邹郎官竟这么不中用,也有些恨意。 雨泽嫁给谁都不要紧,关键是能不能给秦家带来实际的好处既然王府可认定雨泽做侧侍君,那么说明雨泽做个其他王府的侍君也没有问题嘛! 然后她们想到,雨泽从小娇生惯养,被宠得无法无天,又事事好强,一点委屈也受不得,有能做侍君的条件却变成别人的侧君,定会心有不满,大吵大闹。只要雨泽闹得厉害,她们也可以顺水推舟,把秦家受了王府欺压的事情发散出去。 善王虽不在京城,却一定也能知道些风声,她不是一向和宫里不太合拍?到时候上面这样一闹,秦家就可以浑水摸鱼。 作者有话要说:  修雨泽出门前这段,我是想了很久的。 有多方面的感触吧,一味娇惯,指望孩子为自己挣利益,万一不成就把孩子推出去受过,这种家长,在我们现今也不少。 有时候写到雨泽的委屈和好强,忍不住也想捏捏他的小脸。小可怜的。 ☆、向与背 雨泽长大后,时时为他出身的秦家感到好笑。 秦家何德何能?不过是一群小人罢了,还以为自己家单独一个尚书能左右朝局,掀起风浪?打量上面的都是傻子呢? 现在这个时候,雨泽还是个孩子,并不知道长辈们等着他闹,反是安静下来。 仔细想着刚才的话,忽然心中怦怦乱跳,却神使鬼差地道:“确实是悦王储的侧君吗?悦王储,陈……陈雪瑶的侧君吗?” 有不耐的长辈道:“可不就是那个青楼薄幸,风流在外的悦王储吗!” 雨泽红了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欢欢喜喜道:“我愿意,我愿意!莫说是侧君,便是外” 话还未完,便被自己母亲狠狠拽了一把,雨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以为母亲是嫌他失了态,便行了礼道:“各位尊长,于家族利益来说,悦王在京城八王之中势力渐增,我若入悦王青眼,自然是好事。我愿意嫁去悦王府,做侧君也没有关系。” 秦家长辈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能发作,有脾气差的已经拂袖而去。 雨泽却还在原地,兴奋地望着他母亲。 他觉得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既成全了家里想要攀附权贵的心,也成全了自己对悦王储这几年的单相思,怎么能不喜笑颜开? 秦尚书一脸恨铁不成钢,强自压下请家法的冲动。 就在秦家长辈们尚未回神之际,刚才出门的长辈一脸惊讶地回来:“宫中来人了,快,快换上朝服接旨!” 一个时辰之后,秦尚书听着宫女唱报礼单,十足地不敢相信。 礼单她看到了,上面压着公孙皇后的金玺和私章,还有一封据说是皇后殿下亲笔书写的贺信。箱笼之中,琳琅满目的明珠、宝器、美玉、金银,分量颇重。除此之外,还有西城外潍河沿岸三百亩良田,西城郊百里方圆宅基。 良田三百不算非常多,却是潍河岸边众家垂涎的那处肥地,其收益之大,人人闻之动心。 这么好的地段,却被皇后赐给了秦家。 刚才还想着好好闹一场的秦家亲族们,又心满意足地想着:秦家族中还在伯劳郡,虽和朱雀皇城相近,但毕竟也不是京城。西郊的宅基建起之后,秦家嫡系便全都入了京籍了!今后何愁不能光宗耀祖!从今往后,秦家就是皇后殿下的人了!真是天恩浩dàng! 雨泽这边,也再没人问什么委屈不委屈,满院子长辈换面具似的挂起笑脸,恭喜他被皇后殿下亲自点为王府侧君,这就算是出人头地了。 作为秦家嫡长男,雨泽从小所受教导皆是如何做好正夫,统御妻主的家庭,打理家中财产,相妻抚子。 这下身份更迭,秦氏族中比较得脸的侧夫们得了妻主吩咐,纷纷聚在尚书府,为雨泽指点侧夫之道。 雨泽这才明白,他的坚持,让自己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侍君在各个场合陪伴妻主,享受妻家应有的尊荣,而侧君这一世便离不开家中内院,只可辅助侍君打理家事,却毫不可居功。 到了年节之日,侍君光明正大地伴妻主回母家,侧君却不可。 秦家侧夫们先讲了为王府做侧室给家族带来的利益,接着话锋一转:“大少爷,你别看他们豪门大宅,里面的事情,啧啧,可不好说呢。虽然大少爷您是侧君,但是如果手腕得当,把妻主拿住了,做个名义上的侧君,实际上的侍君,也不是难事。” 雨泽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侧夫们多年在宅子方寸之间,与各家郎君们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jiāo,各自都有不少经验,此时打开这个话匣子,颇合他们的心意,得意洋洋地传授起来,也不管雨泽是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明的暗的都说了不少。 雨泽听了个目瞪口呆,身边的小厮跟着目瞪口呆,倒是侧夫们毫不介意没人伺候,热热闹闹地挤了一屋,只管说得起劲。 直到秦尚书郎君身边的男管事来了,听得他们越说越不像,才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又揪着小厮吼了一顿:“怎么能让少爷听这种乌七八糟的烂事!” 后来,雨泽就由几个管事男仆教规矩,秦尚书郎君再也不喊侧夫们来打扰他了。 大雪已停。 小厮们在院子里扫了雪,念及少爷在房内筹备婚事不能出来玩,便在他窗下堆了个大大的雪狮子,细细撒上一层水,把表面结冰凝固起来,让他能多看几个时辰。 雨泽正在给嫁衣选择绣花样子,忽然听到窗下脚步,廊下走过的仕女们窃窃私语:“看来大少爷真是喜欢悦王储呢。” 另一个也悄声附耳道:“悦王储那等人物,全京城都争着做她侧君呢,若我是男子,我便也要想想!” 雨泽心里又甜又乱,随手指了一个花样,似乎是合欢,又似乎是牡丹,他根本没看清楚。 正像是仕女们说的那样,悦王储早已是全朱雀皇城世家男儿向往的第一人。 坊间还有不知谁编的歌儿唱道:“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怜语,弗愿嫁人否?愿奔悦王储。”很快传遍京城。 雨泽也听过几遍,记了小调,不好意思唱出声,只在心中默默回转着那句“弗愿嫁人否,愿奔悦王储”。 是啊,那天没来得及说玩的话,却是他的真心。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莫说是做侧,就是做个外室,做个仆役,想想也愿意。 莫说是进门,就是私奔而投,想想也愿意。 雨泽抚着红得发烫的脸蛋,悄悄地笑着自己。 转眼又是一个新年,正月十八一大早,悦王储的马车就停在朱雀禁宫北门。 随行的嬷嬷们都是老成持重的人,规规矩矩回报,听了应答才掀起了车帘。悦王储雪瑶悠然落车,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玉昌郡主逸飞。 今日是逸飞入宫的日子。 由于他是以宗亲身份入宫当差,无论医术是否稚拙,身份总要有的,内廷局拟定了五品官职,宫中低阶差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大夫”。 何况逸飞的医术,也差不多当得这个官职。 他多年来在家中私自研习,全家尽知,只是不知道是要管还是由得他。 旭飞成婚之时,善王流霜也曾听冬郎向她询问过此事。虽然当时没有作答,但流霜在外时会着人送一些珍贵yào材回家,甚至还有些前朝名医的手抄册,算是对此事的默许。冬郎这才不再拘着,还请了刑部李家的少郎君来与逸飞走动。 李少郎君出身杏林世家,是那极有名的黄老御医的外孙,颇得老御医欢心。逸飞此前不通之处,李家郎君也会拉上他去向外婆请教。 逸飞将前朝名医手抄的抄录本当做见面礼相赠,黄老御医看了一遍就大赞“杏林瑰宝”,当然将经验倾囊相授。 这几年来逸飞学业不温不火,诗词歌赋也是平平。但有了黄老御医指点,医术却是大进。逸飞信心大涨,在家到处巡查,就爱看见有什么受伤生病的小猫小狗、花鹿仙鹤。更有些胆大的护卫男仆们,没资格请御医延治,就敢跑去央求逸飞这半吊子给开方抓yào,冬郎和春晖屡禁不止,头疼不已。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逸飞yào理粗通之后,便想学起针灸来。 恰逢悦王储要娶侧君,消息传来,逸飞每日面如沉水,闷闷不乐,却依然手持金针对穴位图比划。冬郎深感刻不容缓。 若再拖着不管,只怕全家上下都要遭殃。 冬郎一边稳住幼子,一边修书数封,急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4 章 善王的意思。 善王的回函倒也傲气:“吾家之子,不逞虚名,想要傍身之技,也随得他。天下医术至精,莫若朱雀禁宫御医之能,若果习得回春之术,吾许之。” 冬郎得了信才放下心来,进了后宫,看望了同为白家嫡系的长信郎官,讲了逸飞的需求,向长信郎官询问可否。 长信郎官沉吟了一会道:“这几年御医所有一国手,郑姓,双名华铭,针石汤剂之功,无人可出其右。去年自荐为太子控制顽疾,现下看还是有成效的,年未半百已经是三品大夫,将来御医所可能就以她为首了。” 长信郎官写了文书递去内廷局,很快就得了云皇的批复。 宗亲之事不可怠慢,内廷局拟定聘书便送上善王府,定下了入宫的日期,正是正月十八日。 作者有话要说:  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怜语,弗愿嫁人否?愿奔悦王储。 这个以前有朋友表示没有看懂,所以新修版增加了文中的解释和说明。 这首小歌是仿乐府的风格(并看不出来),其中否念做“不”。 意思是,男孩已经长到了十五岁,半夜感伤地自怨自艾,(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难道是因为我不愿意嫁人的原因吗?如果对象是悦王储,叫我没有名份地去私奔我都愿意。 就是对自己婚姻要求比较高,想找个悦王储那样的好女子嫁出去,但是没有良配,所以自我感伤的恨嫁歌,表达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和婚姻不自主的伤怀(教案一样的分析)。 ☆、深院新人 入宫当差不可带太多仆从,雪瑶当年伴读,是由内廷局拨宫女护卫来照顾的。念在逸飞年岁小些,云皇破例许他带两位男仆进宫。 到了出发之前,天光未亮,悦王储雪瑶登门,自请送逸飞入宫。逸飞虽然不太情愿,但迫于时辰,只好上了雪瑶的车。 雪瑶为送逸飞已向太子请过旨,可以在外宫自由行动,一路用自己宫牌护送,换来道路两侧路过的宫女们纷纷见礼。 逸飞随着雪瑶缓步行进在宫墙之下。 他们该有一两个月未曾见面,他也自然知道雪瑶的身不由己,但这不是他原谅的理由。 就在今天,他进宫的同时,悦王储侧君秦雨泽也会过府。 他倒是听说过,雨泽嫁入悦王府,是公孙皇后给的恩典。 那么,这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他还记得雨泽幼时的样子,是个骄傲的小儿郎,长大之后却很少在走动时遇到他。不知道是圈子不同,还是刻意回避,竟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是飞扬跋扈的样子呢? 想来秦家根基不深,雪瑶选择秦大公子为侧君,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一个娇惯跋扈的小少爷,总比一个心机深沉的世家旁支儿郎要好得多。 可笑自己,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头来也是幻梦罢了。若是只想做个内助,却又没有过多的奢求,可能就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地看到事情背后的真相,而不是一味争吵,徒增伤感吧。 沉默地想心事,两人终于走到御医所门前。 逸飞抬头望着门头上高高的牌匾,外层是“御医所”,内层又高悬“杏林妙手”,加盖了历任翎皇的印鉴。整个御医所呈褐色,与鲜红的宫墙、亮晶晶的琉璃瓦相比,显得朴素凝重,从大门便能嗅到里面的阵阵yào香,令人心绪安宁。 雪瑶转头看着逸飞,想要多说什么,却怕他不喜。 心思转了转,她还是跟逸飞道:“自己要多保重,我得了空就来看你。” 逸飞并没有抢白什么,柔顺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雪瑶柔情满溢,依依不舍,却自知不可多停留:“那我走了?” 逸飞想到今天侧君入府,他这个侍君总该jiāo代,心里有些难过,却笑着郑重揽袖行了一礼:“恭贺王储添星之喜,只是不能到场亲贺,见谅。” 前朝曾有文人为其侧室以雅号小星代之,后来平辈之间,多以“添星之喜”来恭贺娶侧夫的喜事,只有正室才称“百年好合”。 雪瑶见他若无其事,心中反而沉了下去。 她知道两个人之间现在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可她要什么呢,要他那天雪夜的泪,还是要他决绝的眼神? 她有些顾不得周围隔墙有耳,上前一步道:“逸飞,你且等我,我会尽快处理好家事,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逸飞闻言,只是一笑:“好。” 但他心里是绝不相信的。 后宅的事情只属于男子,她一个女儿家天天奔波在外,能管得了什么?少不得还要自己宫中和家里同时留意,只是没必要都讲出来。 正月十八日,悦王府内院。 悦王储侧侍君秦雨泽只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年,自然像所有的小儿郎一样,都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婚礼。 但是无论他如何幻想,也想不到今日这场进门的仪式竟然是这样,好似被人当头泼下了冷水一般。 仪式之中也有喜娘,也有花堂,也有洞房,但没有华丽的鸾凤和鸣礼服,没有资格穿绣线霞帔,没有妻主和他一起拜天地,也没有众多亲朋欢聚的酒席。 尽管是悦王府,却也如此简洁,只在从大门口向雨泽所住的院落一路挂了灯彩,贴了双喜字,其余的与平日相比,丝毫没有变化。 雨泽在喜娘的提点之下,跨火盆,点燃鞭pào,叩拜家长,为婆家长辈敬茶。 这场一个人的进门仪式,甚至连悦王都没必要在家观礼,只是悦王侍君权慧昭带着两位侧君走了个过场。 雨泽敬茶后,由男仆搀扶站起聆训。 慧昭本来也是顾忌他进门的,但今日礼成之后看他神色凄凉,观之也不是心机深沉之辈,心就软了,安慰道:“少侧君,悦王殿下和王储今日在宫中有事要忙,也许很快便回,你劳累了一路,便去休息吧。” 雨泽柔顺地答应,拜别几位侍君,又送到院门,才回身在院子中四下望了望。 院子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 接亲的仆从们刚刚拿了赏钱就散去了。鼓乐丝竹都已经安静下来,地上的鞭pào纸屑也很快被收拾干净。 以后这个小院子就是他的住所。 小院建造得雅致精巧,花木错落,四时常新,位置又深,安安静静听不到外面街上的嘈杂声。 虽然没有雨泽家中所居院落那样大,但是作为侧君,这样的规格已是相当宽厚的待遇了。 雨泽踏进主屋,见这门窗俱是刚换了崭新的。门边贴着鲜红的双喜字,红灯笼挂在屋檐下,红色的床褥鲜亮亮的,床头还挂着红绸绣成的一串串香包。 屋内一整套家具都是上好木材,毕竟是王府手笔,梳妆台和衣柜上镶着螺钿花样,窗上嵌了明瓦,既不憋闷又不会照进强光,还在屋内洒下点点珠光,极精致好看。 倚在暖炕上推窗外望,还能看到王府花园高高低低的树木,再过一段时间一定风景宜人。 秦雨泽身穿嫁衣走了一圈,便坐回了床边。俏丽的脸上已经不像在家时那样总带着笑,而是满脸怅然。 按照规矩,未曾见到妻主,这身礼服是不能脱下的。说是休息,却哪能休息?雨泽稚嫩,又累了半天,觉得身上衣饰略重,有些难过。 他呆呆地靠着床头,挪过去一点金冠的重量,想到他家侍君。 陈逸飞身为玉昌郡主,他的吉服和头冠,制式想必更加繁复不堪。霞帔上若再绣几层金线,镶上些珠宝,要压得直不起身子吧。整套婚礼做下来,肩膀和脖颈都酸到骨头里去了。果然侧君的排场还是不能和正君相比。 雨泽此时才真切感受到了落差。寂寞地想着,似乎全天下都将自己遗忘在这个院落一般,不一时便红了眼眶。 他抬起头,将泪水忍了回去。 虽然没听说过侧君过门能不能掉泪,但他知道侍君是不能掉泪的。新郎君掉的泪水,就是妻主将来流掉的钱财呢。为了妻主,不能落泪的。 那就想一想高兴的事情,比如,怎么称呼妻主吧。 叫娘子?那是侍君独占的称呼。 叫美人?那是如胶似漆的妻夫戏称。 叫王储?显得距离太远了呢。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门开了,日思夜想的悦王储雪瑶踏进房间。 经过豆蔻年华的蜕变,昔日初见丽色的少女,现在已明艳如朝霞。 雨泽慌忙站起身来下拜相迎,雪瑶扶住道:“不必。” 雨泽红着脸,突然张口喊了声:“家主。” 雪瑶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这么称呼的一天,点了点头,应声:“嗯。” 这声侧室们惯叫的“家主”一出,雨泽自己也深深明白,自己永远也不能作为侍君,站在她的身边了。 但是,似乎是在回答自己,又是和自己生气,他又在心里默默地说:管他侧君不侧君,都是我愿意的,谁让我喜欢她! 夜静更深,雪瑶虽在雨泽院内留宿,却并未有任何亲昵举动。 两人同盖着锦被,屋内地龙烧得还很旺盛,热得睡不着。 雨泽成婚之前,家中各位侧君也都教了他人事之道。按照他们的描述……想着想着他脸上身上就发烫,又是紧张,又是害怕,连触碰身边的人都不敢,哪里还能“更进一步”了? 刚开始身形紧绷,等了一会,朦朦胧胧地似乎要陷入睡梦。他一时忘记自己是和雪瑶睡在一起,放松身体翻了个身,手刚探出去,就隔着中衣擦到了雪瑶的背,吓得他一抖,也清醒过来,但不敢再动了。 雪瑶也没有睡,感到他背后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在心中默默好笑。 虽说既来之则安之,但身边这位还是小孩子,可能只是听听妻夫之间的事都要害怕,就算他自己下定决心要伺候,她却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乐得雨泽安静,她可以平心静气地思考着。 从刚才雨泽的样子来看,他还是个小孩子。王府中隐隐的下马威传达过来,也一时也吓坏了他,虽然极力要装作成熟,可是毕竟不及束发的小儿郎,本身没什么可顾及的。 她只在乎一样:雨泽自己知不知道他的使命? 如果真的有事发生,他会站在哪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清平乐 完 想到阶层的问题和对应古代为了保障婚姻制度,加强“妻权”的问题,所以悦王府宅门之中的事情我写得更柔和隐晦了,但是涉及到的时候,文中依然会有解释的。 ☆、流年 贺翎之前身曰大周,后世史称前周。 大周本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大国,由东海到沙漠无人之地,横跨大陆的霸主。 它的周围散碎地分布着北方草原和雪山的牧族各部,南海之滨山寨丛林之中的百越各部,海中岛国上繁衍生息的南夷族群。 大周为男女共治,男女二帝共掌大权,各自以玄龙神与朱雀神为敬仰,牧天下之民。 大周帝位是禅让制,不局限在二帝亲生的孩子之中。需要培养继承人时,便会由男女二帝亲自指定宗族之中的适合人选,男xìng称为龙子,女xìng称为凤雏。 然而百余年之前,在一次动dàng之中,男帝和女帝的势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权力中心位于大周西北的男帝势力拥龙子为尊,吞并牧族而成祥麟。 大周原都城长安的女帝势力将年幼的凤雏推上了皇位,向东迁都于朱雀城,昭告天下诸侯,合力讨伐祥麟。 两股势力对峙有三十余年,平衡突然打破。 男帝势力中雁氏一族忽然投南,接下来作为女帝方的助力,倒戈痛击,彻底将祥麟流放于大西北贫瘠之地,划定了两国分界。 不久,女帝势力中挑头的陈翩,在雁北飞、公孙蒙、权子臻、方馥四位女家长的合力支持下,登基称帝,改称贺翎。 经过几十年的战争,祥麟与贺翎消耗殆尽,百废待兴,遂默然停战,双方各自休养生息。 双方都要按照自己的方式,重现大周盛景。只是男女共治的平等景象再也不可能实现,演变为贺翎女尊男卑,祥麟男尊女卑。 当家的统治者不遗余力地教化,生怕再现男女二帝离心离德的历史,誓要将任何苗头都扼死在摇篮中。 从大周裂国不到五十年时,两个国家的平民已经再不知大周盛景。 贺翎男子身上的束缚增加起来,被百恶加身,被提防打压,婚姻也再无自主,只能被女子挑选。 祥麟女子像是被圈养一般,只剩下孕育后代的作用,被动地以男子为天,困于后宅方寸,任男子生杀予夺。 这平静而暗潮汹涌的对峙已经历了百年之久,当今翎皇陈半云已是第四代翎皇,而因祥麟叛乱在先,开国也早,当今祥麟皇已传第十一代,皇位由高昶稳坐。 天下大势,自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平治二十六年冬,祥麟忽然向贺翎边关进军。 祥麟铁骑前赴后继,由祥麟皇族子弟高致远挂帅,直取祥麟与贺翎的边界贺翎凤凰郡。 平治二十七年冬,凤凰郡被祥麟大军反复进攻,战报发往朝中,朝臣为此战是增兵防守,还是与祥麟全面开战,吵得不可开jiāo。 太子均懿坚定主战,连上三表,列举祥麟之狼子野心的证据,力陈当前祥麟精锐尽出,需尽快调附近兵马集中凤凰郡。 然而时值海寇横行,靖海将军方耀亲自在东海坐镇;定国将军陈淑予正在扫尾南沼战事,闻战而归,却因路途遥远尚未回京;武洲伯公孙老将军顽疾发作,命在旦夕。朝堂之上尽是文臣,群驳太子,主防守。太子独木难支,亲调自己的卫队往北疆支援。 凤凰郡大营最高主事是只有从五品的昭烈将军雁骓,手中权限不够,无法从云阳郡和武洲郡调来兵力,面对祥麟的主力精锐,以少胜多,连连陷入死战。 平治二十八年,昭烈将军雁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5 章 兵行险着,撤空凤凰郡百姓,伏兵雁北关天险,轰山裂石zhà毁雁北关,以数千残兵歼敌三万余。雁北关从此成为乱石废墟,封堵住祥麟进军之路,也断绝了祥麟军改道武洲郡和云阳郡的可能。 雁北关乃是高祖陈翩亲自以雁家开国元勋雁北飞命名,是名将雁家的荣耀。雁骓被逼山穷水尽之后,竟以毁掉此关的代价,来避免江山易手的危险,虽孤注一掷,但也因此战名垂后世。 就在昭烈将军孤立无援之际,定国将军归朝,以平定南沼叛乱之功加封爵位,称忠肃公。在京城只停留数日,参加了一次朝议,便亲率大军北上,屯重兵于武洲郡,亲自挂帅坐镇北疆,祥麟强攻暂息。 平治二十九年春,凤凰郡避战乱的百姓分布在贺翎各郡,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流民传唱殇歌,哀恸不绝,yīn影笼罩着整个贺翎…… 朱雀禁宫之内,又是春夏相jiāo的时候。 御医所yào房旁边的有座小院落,原本应是御医所主管大夫的居所,一切布置也都是黄老御医住在此地时改造的,主管御医生活和研究医术都在这里,静谧又家常。 小院子整体是端正的长方,建筑都在四边,让出中间的空地。 正北的三间大屋透出阵阵yào味。这是内廷局为御医所特制的配yào房,用了白家工匠引以为傲的透心砖秘法,关上门窗也会一直透气,且干燥yīn凉,主要用于yīn干成yào,有时候主管御医也会在房内调制秘方。 院子西边一式三间,住着三品大夫郑华铭。东边一式三间,住着玉昌郡主陈逸飞。正门朝南,门两边是一间杂物室、一间男仆住的小房间。 院落中央放着用来蓄无根水的黄铜大缸,角落里一座莲花纹压井可用来取出暗泉水。这地下暗泉和宫中浴宫芙蓉池同源,水质清冽,入yào极好。地上的槽子里种着艾草,用来驱蚊虫、辟邪气。墙上安放着许多钩子,用来扯绳晾晒整株的yào草或医袍。晴朗的天气里,还可以将墙边叠放的架子伸展开,用簸箩晾晒草yào切片和碎粒。 玉昌郡主陈逸飞已从稚龄之子出落成束发少年。 逸飞今日当值。一早便身穿医袍从自己房间出来,先走到北屋窗下,细细嗅着里面的yào香。yào的转化极好,他也放下心来,缓步来到御医所,抄录昨日各宫中出诊记录和所开yào方。 贺翎绝少男xìng医者,他又是皇室宗亲,金枝玉叶。刚刚来当差时,颇有很多麻烦。 一开始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在外窥视,他本装作不知,但窗下嘻嘻哈哈笑闹之声总是不停,他挥开窗驱赶那些无聊的宫女,她们却总是撅着嘴道:“郡主不是医官吗,咱们是来看病的。” 逸飞为这样的宫女“看病”多了,心中初始是极不愿意的,可是时间一长,看热闹的宫女们不再觉得新鲜,便真的有前来看病的了。 宫女内侍之症,多为劳累所致,毕竟宫中差事不比外边,由不得人想休息便休息,逸飞治疗之后,便往往会想如何从根处杜绝病情,所以制了些适用于宫中作息的宁神养气的法子,并相授给治愈后的宫人。 季节之jiāo本是时疾高发之际,无论皇上、太子、郎官,还是御医们,年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严阵以待,但去岁至今年,宫人之中,只有身子一向羸弱的些许人等染了微恙,大多宫人都平安度过。御医们初时以为是天时温和的原因,逸飞却自知是养身养气之法见效,宫人们身体康健的结果。 宫人之间渐渐口传起来,玉昌郡主医术精绝,手到病除,又擅养生之道。他倒也无心隐瞒,却也不多做传扬。 这宫中看似封闭,实则耳目相通,想知道的人自会知道,各人有各人的法子罢了。 朱雀禁宫,承明宫揽星阁。 揽星阁中有高楼,楼上暮春的微风自比其他宫院畅快得多。两位品阶最高的太子郎官相对而坐,身边宫女小心烹茶相奉。 五品蒙训公孙裕杰把盏沏茶,对面六品修仪权灵竹,两人已陪伴太子多年,褪去了少年的稚气,逐渐现出青年的沉稳之像。 太子后宫席位渐满,总有青葱少年,但太子对二人盛宠不衰,如后宫中双星闪耀,太子郎官之中人人艳羡。 灵竹摇着牙扇,悠悠道:“想必你也知道七八分,有这么个人在宫里开始显露出来,只不知是什么心思。” 裕杰了然:“你是说那御医所医术精妙的玉昌郡主么?” 灵竹嗤道:“这盛名之中必有水分。御医所那些老女人,多少年也没控制住的季节jiāo感时症,玉昌郡主一个束发儿郎便能使其消弭于无形?是御医所玩忽职守,还是玉昌郡主天赋异禀?” 裕杰也轻轻一笑,道:“只怕你说到了点上。这不是御医所的人无能,只是,宫中若没了病,她们干什么去?而以玉昌郡主的身份,没必要以中庸之道做事,再说,他之出身……那位殿下也不是低调之人。” 灵竹将茶杯拿起浅饮,又放下道:“御医所尸位素餐之人多了,倒还有一事。自从郑大夫毛遂自荐,以行针导气之法控制住了太子殿下的顽疾,御医所各个想出人头地。这两年新入宫的郎官们也都是些不安分的家伙,本来他们随意跳弹,我一向懒得入耳,只是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子,也实在不像话。” 裕杰眼睛眯起:“哦?” 灵竹道:“你竟还没发现?”向一旁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那宫女应了,转身走下楼去,不一会便捧着一个赤铜的博山炉上楼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之中的三年,在双线《名将》中是正面具体的重点戏。 《御医》偏重在战场后方,《名将》是正面较量。这两个故事的大主线,就是这场与祥麟六七年的战争期间发生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御医》里面任何人对前方战事和军事局面判断的任何话,请亲们都不要尽信。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角度上看问题,所以即便我们知道事情如何,不去亲眼看到真相,还是不够的。 所以《名将》不怕剧透~ ☆、太子的顽疾 灵竹打开炉盖,道:“我也不知这里面是何物,幸好焚香之时觉察味道奇怪,便马上留下来了。” 裕杰向炉中看去,只见炉内未烧尽的炭块上面盖着些黑褐色的黏腻膏子,虽然灵竹已经通风散了味,但现在一凑近还会嗅到焦臭。 灵竹稍给他一看便马上盖了香炉,又让宫女远远放在下风处。 裕杰皱眉道:“因太子连日劳累,隐隐又有旧疾发作之相,不喜这些味道,我宫中已久未焚香。以你涉猎的杂学,竟也不知这是什么?” 灵竹道:“术业有专攻。” 裕杰心下了然:“我一向疑惑,玉昌郡主千金贵体,为何要来御医所当差。若果然这东西出自御医所……” 灵竹将食指放在嘴唇上轻轻一点:“慎言。还是你我分头去查明,莫惊动了太多人。” 和煦晨光,金灿灿地照进窗来。 悦王府小院之中,秦雨泽睁开了双眼,那双幼时便显得水灵的,像杏核一样的眼睛,转向自己身旁,睡在靠墙一侧的悦王储雪瑶,薄唇一翘,默默地笑了。 抬起胳膊拢一下发丝,雨泽将单被轻轻掀起,坐起身来。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却未系上衣带,露出线条明晰的胸口和肚腹。伸伸懒腰,赤脚穿进鞋内,下了床。 身后的雪瑶却突然发话:“几时了?” 雨泽看看天色,道:“太阳刚出没多久呢,家主再歇息一会,我来安排梳洗。” 雪瑶淡淡道:“你昨夜没让人送我回房。” 雨泽转过身来,露出笑容道:“家主,昨夜都那么晚了,你又醉了,咱们还……那样子,让护卫们再送你回去,多不方便呢。” 雪瑶也不多话,推被而起,刚要自己系上衣带,雨泽跪坐在床边道:“我来。” 雨泽手指纤长,轻柔地为雪瑶整理衣衫,神情专注,恍若看着一件稀世奇珍。 雪瑶稍一低头,便看得到他的睫毛又长又翘,随着眼皮微微颤动着,直挺的鼻梁下,薄唇轻轻地抿着,直到整理完,这张面孔抬了起来,嘴边带笑,道:“好了。” 雪瑶淡漠地“嗯”了一声,便要起床,雨泽却倚了上来,赔着笑道:“家主,许雨泽亲一亲嘴唇,就当是赏一次,好吗?” 雪瑶本有些烦乱,想要挥开他纠缠,却见他眼中期待、向往、落寞之色jiāo织,神使鬼差地道:“许你一次吧。” 雨泽自两人圆房以来,便发觉了雪瑶的淡漠,无论怎么逢迎,她都不允许雨泽碰触嘴唇。雨泽便锲而不舍地相求,初时雪瑶坚定推拒,有时还会训斥,渐渐地当没听到一般冷淡以对,今日竟突然应承,大出雨泽意料。 颇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受,心中一阵狂跳,反倒踌躇起来。 雪瑶刚才冲动也一闪而过,自不愿久等,见他未动,正要起身,雨泽将脸庞凑了过来,闭目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两片柔软的细嫩嘴唇碰到雪瑶的双唇,慢慢紧贴,互相一挤,湿润的触感轻轻一擦。雪瑶就像被一条小小的闪电击在胸口,心中一颤。 雨泽本就生得俏,自圆房之后又肯逢迎,一向把雪瑶伺候得熨帖。但雪瑶一想到近几年秦家里里外外做的事,就心生烦闷,随即将他推了一把,皱了眉,掩饰一般地斥道:“满意了?” 雨泽也不顾雪瑶的怒色,适才得手的吻,似乎是一个可以珍藏的宝贝一般,就连雪瑶的口气不善,他现下也毫不在意,欢欢喜喜地道:“是,多谢家主。”踏了鞋子,连脚跟也不曾提,便轻快地下了床,为雪瑶准备晨妆去了。 雪瑶从悦王府中出来,放下车帘,心中仍有些烦乱。 幸好昨日太子相召,不用在家多纠缠,她还能提早脱身,赶在约定之前的时辰进了宫。若是再多待下去,说不得又有什么牵动她心软下去,答应些得寸进尺的要求。 将要走进长春宫之时,只觉得四周一片寂静。 太子一向勤勉,绝不肯偷懒贪玩,莫不是又…… 想到了这个可能,雪瑶心也是一紧,感到胸中砰砰一阵乱跳,急忙稳定心神,转向太子寝殿疾步走去。 果然心中不好的预感变了现实,太子寝殿之前,蒙训郎官公孙裕杰在外殿侍立,神色凝重,眉宇之间写满了不安。 雪瑶常常出入,自然无人拦阻,但此时忙碌异常,竟是通报得晚了,待雪瑶立在裕杰面前,裕杰才恍然回神,慌忙施礼。 雪瑶无心客套,看了看寝室门前来来往往的宫女们,与裕杰挪步到外殿一角,方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又发作起来的?” 裕杰皱着眉道:“也许是夜半,也许是凌晨。今早宫女来唤晨时,发现没有动静,进来观视,便吃惊不小,一面去御医所请郑大夫来,一面喊了我来。” 话音刚落,御医所正三品大夫郑华铭,领着另两个六品医官前来,见雪瑶和裕杰在此,先上前施礼。 饶裕杰平时七窍玲珑,看到太子出事早已心慌,见了郑大夫来,也顾不得与雪瑶告一声失礼,转向郑华铭急道:“郑大夫快进去看看!” 华铭告进,雪瑶与裕杰都不便进去,雪瑶又便开口道:“公孙郎官,太子最近发作不是已经少了许多,怎么一发便如此厉害?” 裕杰摇摇头,面色忧愁,道:“yào也吃了,针也施了,却总是过一段时间便不能维持。似乎怎么治都像泥牛入了水一般,无声无息地,真让我……” 一语未落,寝殿外传来几个男子哭喊之声,夹杂着“太子”、“太子”的叫声。 雪瑶刚刚眉头一皱,裕杰却将牙一咬:“不知好歹的东西,这是什么时候,还敢添乱!” 雪瑶瞥了一眼门外,道:“宫内之事,我不便chā手。” 裕杰面上倒是镇定了些,笑道:“失陪片刻,请悦王储稍待。” 雪瑶早知裕杰名声,是因得常常有人拿他和雪瑶并称。此时刚好一观他行事如何。 裕杰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心道:“太子宽和,宠得这些纨绔随心所yù,无法无天,竟丢人丢到悦王储面前来。今天少不得由我出面来做个恶,好让他们从此知道收敛些。”步履轻捷地走出殿外,对着几个哭天喊地,作势要冲过宫卫阻拦的低品郎官斥道:“莫在这里装模作样!” 几个小郎官被裕杰言语一震,都稍稍止了声。但是仍有近日承欢侍寝,自恃当宠的郎官低泣不止,似乎这样就能表了忠心一般。 裕杰见还有这等没眼色的,心中不快,双眉一轩斥道:“太子无虞,倒是你们在这晦气!哪个宫里来的,立刻滚回哪个宫里去反省!本座现在正忙,待太子安定下了,自有内廷局的礼仪官去追究你们失态惊驾的责任。要是还敢再在附近徘徊,本座就当场发放,解衣杖责示众!” 雪瑶在内,听不清外边说了什么,但知公孙郎官说了几句,门外哭声顿时停了。打开的宫门内外,只有宫女们来回穿梭的身影,那些小郎官们早就散了。 裕杰回转,面色如常,陪雪瑶坐在外殿。 雪瑶不禁想,果然是太子身边第一郎官,公孙家的雷厉风行,忠心不二,倒是十足十的。 还未坐上一会,郑华铭挑帘而出,额上布满细汗,眉头微微皱起,似沉重似轻松地叹了口气,道:“暂时又稳住了,太子已醒来,可以进去看看了。” 裕杰听了,心中突突乱跳,方才威势一扫而空,半喜半忧地立起身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强自稳住步子不让自己失了仪态,和雪瑶一同来到太子床边。 雪瑶将手压在鸾凤雕花床边,锦被中便伸出一只苍白细腻的手,在雪瑶手腕上握了握。雪瑶急忙回握这只手,也对上均懿苍白布满细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6 章 面孔。 裕杰同时挑开了床帘,轻轻喊了声:“太子。”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裕杰便再也端不住大郎官的架子,红了眼眶,又强自忍着。 雪瑶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心痛发作之时,在床前这样望着自己的逸飞,心湖dàng漾起涟漪,出了一息间的神,想要去御医所看上一看。 悦王府内,雨泽居住的小院里,雨泽坐在床边卧榻之上,脸色yīn沉。 明瓦透了阳光,淡淡的珠光星星点点洒在他素色罗衫,往常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他就爱在这里坐一坐。 而这时麻烦又找上门来。 管事男仆已经等了好久,见他板着脸不说话,赔笑道:“侧君如此,可叫我怎么回话呢?” 雨泽垂下眼睛,深深呼吸着,压制了一会情绪,那管事男仆又催了一遍,他睁开眼睛狠狠瞪了对方一记:“滚。” 管事男仆却毫不害怕地笑道:“那小的便去回了,说侧君请几位长辈进来。” 雨泽气得肩膀发颤,白生生的手指抠在小炕桌边上,把银包角抓出几道伤痕来。 幸好家主今日有差事,一早便进了宫。不然看到秦家这群破落户又来纠缠,还不知道有多久不理他。 ☆、覆水难收 自从他嫁入悦王府,初时雪瑶还对他和颜悦色,虽因他年纪小不曾圆房,却也有说笑,也有宿在他院中的时候。 但有一次秦家来了几个郎君,名义上是看他,实际上只是闲话一番,被雪瑶当面撞见,那几个郎君当时就有些尴尬,雪瑶脸色也不太好。 过了几天,秦家捎信来给他,斥责他不敬长辈,也不会帮家里谋划,忤逆不孝,随即派了两个积年的老管事男仆过来伺候。 两个老管事男仆来了之后,原先从家带出来伺候的仕女小厮,都被他们寻了个借口就派走了,又不知从王府哪里又拉拢了几个惫懒jiān猾的家伙来,住在他院子里。 虽说他只是个侧君,却也算半个主子,这两个老管事却把他视为无物,甚至手脚不干净拿了他好些首饰和银子,有时新做的衣裳也会不翼而飞,气得他锁了箱笼,日日不出门才算罢休。 他从小毫无机心,只是闲耍,遇到此事竟不知怎么办好。小时候学的所谓为夫之道,也是在被人敬重的前提之下才得用,他哪里知道自己竟会有今天? 他以为是因得自己嫁出门去,还与母家往来之故,就一面回避着秦家来的人,一面又讨好着他的妻主。但是最近又生变数,无论他怎么回避家里来人,雪瑶看他的眼神依然很奇怪,且对他多有推拒。 而他竟似与世隔绝一样,丝毫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昨晚雪瑶醉了宿在他房中,两个老管事探头探脑,又说了几句闲话,真令他恶心,又让他不安,只偎着雪瑶才有片刻安宁,才起了私心不愿放手,早起撒娇最后又受了嫌弃,郁郁之时竟然还有家人来纠缠,让他烦闷不堪。 雨泽正心里怨怼,只见两个中年女子走进房来,一口一个“侄儿”,不等他开口便自行讲起话来。 “侄儿啊,你说你那妗子都命在旦夕了,你可不能不管啊!” 雨泽一头雾水,两个女子便把来意说了。 雨泽一边听,一边心都要凉了。 原来秦家之前搭上的亲家,就是宫中邹郎官家的同族邹家闯了大祸,办差之时为捞钱财,连忠肃公的主意都打上了。这得有多大的胆子才能做得到? 那两个女子还在数落:“不就是一批马,罚些银子不就过去了,大家都是同僚,怎么不能两好搁一好?” “是啊,忠肃公刚封了爵位,正是要拿我们家开刀啊!” “怎么摊上这样一个活阎王!” 雨泽听得她们一言一语讲着贪墨的经过,又哭诉深深怨恨忠肃公,最后竟然连同僚的话都说得出。 谁是她们同僚啊!那可是皇室嫡亲,记在敬宗名下,如同敬宗亲生的陈淑予。那是手握军权,跺一脚全贺翎都要发抖的人物。而她们这群蠢货,一面做着令忠肃公军威有失的蠢事,另一面还想忠肃公放过她们? 都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脸色煞白,心知干系重大。此事若是查开了,少不了也有秦家一份苦头,顿时一阵晕眩,太阳穴处青筋都突突地跳了起来,一张俏脸苍白如纸,又确认地问道:“你们刚才可是说,邹家漏了采买银子,拿劣马充军马,送到北疆大营里去了?” “可不就是这点事,这么多钱财,过了谁手里能不漏下点呢?” “又不是第一回,也就是撞上了忠肃公,非要严查,真是倒霉!” 雨泽虽年少不甚世故,大体总是懂得的,眼看事情严重至此,秦家竟不想着撇开,也不想着保全外嫁的儿郎,反来攀扯,本能地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声音也冷下去了:“这是你们那好亲家自己作死,我管不着。” 两个女子马上愤慨起来:“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忠肃公跟悦王还不是一家的?哪来这么大仇,亲家都不帮衬帮衬像话吗?” 雨泽压了几年的脾气也终于bào了:“你们有完没完!这种事情你们心里自己没个数吗?那是国库拨出来的军资,要上战场的军马!北疆战事紧成那个样子,凤凰郡死了三四万的兵,你们还只顾着捞钱?这事又不是我们悦王府做下的,也不是我们悦王府管得了的,你们和亲家一块捅出这种通天的大窟窿,一个个的不洗干净脖子准备后事,却跑到我这里来攀扯关系,我只是人家侧室,哪来这么大脸面!” 说了几句,他心里委屈突然发放,一时也顾不得仪态,眼泪便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下落,倚着桌子擦了擦泪,仰起头来:“当初我出门之时,人人都跟我说,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以后有什么事情别指望娘家,凡事自己要强。因得我只是做个侧室,竟然把从前讲好的嫁妆给我折了又折,我自清点的时候才见两口箱子都没有装满,后面竟是空箱子抬了过来。过门还没有三天,连悦王府粗使的丫头都拿这事当笑话讲!何况这几年,你们无论什么远房亲戚往京里来,都得领到我这来好让你们显摆,又问我要银子,我哪有这些银子给你们!到了如今,竟然要上我的命了!” 两个女子有些讪讪,强辩道:“侄儿这话发放的好没道理,我们俩又不常来,还不就这一件事跟你讲了讲,你倒有这些话。” 雨泽气得又哭道:“我话还多着呢!不怕你们回家跟那群老东西学舌!也不知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秦家多少,竟见不得我过一天好,还要打发两个狗奴才糟践我,这么些年我早也受够了!若是因为我在王府里,竟让你们一家鸡飞狗跳地闹腾,还不如我今儿就找王储要张休书,明儿去城外投了河干净!” 这时,忽然窗下有人喊了声:“少侧君,这话可不能浑说的。” 雨泽听得声音有些陌生,只见一位身穿铁锈红绸衫的中年女子径自进了屋子,身后跟着几个壮实护卫。 一进房间,先有两个护卫立在雨泽身前,隔开他和访客,另有几个或站在屋里,或站在门口。 两个秦家来的女子讪讪一笑:“尊驾……?” 中年女子冷笑道:“呵呵,我可当不起尊驾二字,不过是这家管管杂务的,今日见我们少侧君的院子里仿佛进了些瘟鸡疯狗,便进来扫一扫而已。” 两个秦家女子闹了个没脸,也不能再说什么,悻悻地走了。 雨泽见那中年女子走上来见礼,急忙还了一礼。 那人道:“少侧君可能不认得我,我是王府内务总管陈。” 雨泽哽咽道:“谢谢姑姑。” 陈笑道:“少侧君不用多礼,我们原以为你亲戚多来往是好事,怎么想到竟是这等光景,你却自己闷在房里,受了委屈也不说,那怎么能行呢?” 雨泽默默低头,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 陈笑着摇摇头。少侧君这梨花带雨的,真是柔弱可怜,只是如侍君所说,为人单纯些,全然不懂世故,只好多jiāo代几句:“少侧君既然入了悦王府的门,就是王府的人,若还是这么见外,只怕不行。你那恶奴才是秦府来的,我们打发人送回去,再不让他们来了就是。可少侧君也要学着打理收支,莫再把自己逼得苦了。” 见雨泽心绪初平,陈按着侍君吩咐的意思,给小院调派了四个护卫,轮值做两班,又拨来两个丫头和两个小厮,皆是听话伶俐的家生子。 雨泽今日本就起得早些,生了一场气,又哭了许久,自觉得疲累不堪,在榻上一歪便睡着了。 雪瑶从长春宫走出,缓步向御医所行去。 她走得很慢,前后侍奉的宫女们也只好放慢脚步。 雪瑶在心中默想,贺翎不过百年,就已滋生这样多的蛀虫。现在麟国大军仍在边境威压,怕是倾国之力想要从这边吞走几郡城池,而朝堂之上,三年来竟无人肯战。 邹家私吞军资以劣马充军,只揭开了秘密的一角,那些坚持不可出兵之人,暗地里还要有更多的龌龊。 国家尊严都能视作无物,岂不知唇亡齿寒? 方才在长春宫中,均懿强撑住精神向她道:“总有一日,我要她们吐出来。”说完便颓然躺倒,面色灰白,一阵喘息之后才平定了呼吸。 雪瑶心中也没了底气。 太子病重如此,真的可以痊愈吗? 忠肃公已上表请云皇杀一儆百,云皇暂时将事件中心几人拘在天牢,仍然在审理中。 贪财之人,果然怕死。还没怎么审,犯人已吐出一个消息:他们买马的马商是丹鹤郡的一个商人,平时也做yào材、皮货生意,只是行踪不定。 悦王泓萱已为此事动身往丹鹤郡一带查访。 雪瑶留在京中,一来看顾太子,二来留意各钱庄的银钱流通,三来等待新的消息细节。既然人犯招供这样容易,一定有深挖的必要,将详细的口供和当堂所记文书细细看来,定有重要线索隐藏其中。 她心事重重,踱到御医所门前,着宫女通报。 作者有话要说:  雨泽小可怜受欺负了。 我们讨论女权问题的时候,一些女权者不理解妻权者所谓“婆家比较好”,甚至受了婆家一些苛待也不会想离婚,就是因为在出嫁当天,已经被娘家抛弃。不但这样,还会被娘家以时代不同了,女儿也要赡养的借口强制压榨。 之前旭飞嫁出得很幸福,但是冬郎依然很难过,因为这就是嫁娶,生生割裂了和原生家庭联系的制度。 我赞成现代婚姻,赞同两个人建立新的家庭,不赞同传统婚姻,不赞同嫁娶之说,不赞同家族聚居制的生活习惯。 ☆、阿芙蓉 逸飞似乎有觉察她给侧君开了脸,已有一年光景总是对她避而不见。 事实上,逸飞只是明白,雪瑶是不会将身边的俊俏小郎君闲置的。风流之人往往以为自己是个正经人,所以她谁也不会放弃,全都会留在身边。 逸飞地位稳固,并不介意她的做法,只是不喜她的说辞:明明是自己的侧侍君,又到了年纪,顺水推舟的事,偏偏要说情非得已。 她自己若不想明白,难道还要他亲口“大度”地提醒不成? 雪瑶低头沉思,温润的少年已到面前:“姐姐今日来得好巧,我这边不忙,不若进来坐坐?” 回得府中,雪瑶先去见过父亲,父女两个讲了一会换马案,彼此都是一样的想法。邹家只是一个线头,顺着这条线或许能牵出超乎想象的大鱼。 带着些心事,雪瑶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刚到半路,一个小厮拿着煎yào锅从雨泽院中跑出,看到她路过,露出欢喜的神色:“王储您可回来了,侧君病了,一直在念着您呢。” 雪瑶心思一转:“什么时候的事?” 那小厮虽然上午还没被调配过来,但也知道大概:“自从您出门不久,秦家来人,把侧君气病了。”全家上下都是这样说的。 雪瑶急忙走进小院。 只见院落比从前整齐多了,归置得井井有条,两位仕女正在角落的小厨房内烧饭,淡淡的小米香气散发出来。 主屋里床边坐着一个小厮,正在不停地帮雨泽掖好被角。雨泽脸色潮红,总不愿意捂在夹被中,带着些撒娇的呢喃,一会露出肩膀,一会露出手臂。 雪瑶走近,小厮急忙站起身来。 雨泽虽发烧,但神志还清醒,还有些不好意思,往被子里钻了钻:“家主。” 雪瑶虽对秦家不满,也对雨泽总是甘心被利用恼火,但看他病得严重,小厮又说是被秦家人气病的,就暂时放下了。 雨泽病了大半天,神思却越来越清醒。 他之前总是不忍心把她们拒之门外,也不忍心看着打秋风的远亲渴求的眼神,还宁愿被那两个老管事牵制,糊里糊涂把雪瑶卖了这么多次,自己都毫无察觉,似乎被魇住了一样。今日将那两个远房亲戚赶出去的那一刻,他还有些惴惴,然而他病倒在窗下的时候,忽然心思通明:“她们原来是完全不在乎我的啊。” 他知道自己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上一刻全家都围着他,对他笑,说他是掌上明珠,下一刻板起脸,说他是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补偿什么,还想得到夸奖,还不想被家人放弃,还想要抓住最后的联系……却成了个傻子,把自己的所有都拿出去倒贴给了别人,别人还觉得理所应当。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半新不旧的,箱子里的银子也差不多空了,只靠着王府的月例勉强维持着,却不知道跟自己身边的人求助一声。 他曾经被那样捧在掌心疼着,所以就觉得秦家会永远对他好。 可是仔细想想看,秦家从来没有对他管教过。 也会被父亲和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7 章 管事们教一些为君之道,可那都是些空话啊,什么敬重婆婆敬重妻主晨昏请安,他们自己都做不到,却来对着他背一遍书了事。 父亲他们从不为他经营名声,由着他胡闹。等他闯了祸出来就对别人说:“他只是个孩子。” 可是那样是不对的啊。 所以那次儿时相逢,在潍河边亭子里,雪瑶训教他,他一直放在心上。 他想了好久,越想越觉得伤心,不知道如何面对雪瑶的时候,她却突然回来。他还没想好要从何说起,着急又惭愧,直往被子下面钻,刚开口就闷闷地掉下泪来:“家主,我知道错了。可我……我不是故意的。” 雪瑶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反而明白。 父亲已经换掉了这里伺候的仆从,还添了两个护卫,和两位悦王侧君是一样的规格。想必他今天受了很大的委屈,大到悦王侍君也看不下去,出手清理,还把他纳进了“自己人”的范围护着,才能安心。 想必父亲已经对小院中事务有了数,雪瑶不必过多关注,只是为着雨泽病中难过,温言安慰了许久。 春风拂动,朱雀禁宫飞檐之下的悬铃轻响。 昭阳宫临华殿,蒙训郎官公孙裕杰少见地有些尴尬,打量着对面站的人玉昌郡主陈逸飞。 在京城,儿郎扬名容易,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守住名声却难。其中公孙三郎是一代佳话,但玉昌郡主也是后起之秀。 两人都有颇多头衔,也有颇多互相顾忌,是以逸飞入宫多时,也有尽量避免牵扯,裕杰心中了然,也只是在暗处留意,从未这样相见过。 逸飞眼看裕杰,确实是一位非常俊俏的郎官。自己平时也自恃相貌端和,待要跟面前这一位相比,简直是自不量力。再兼裕杰年岁稍长,脸侧初现棱角,举手投足之间气质风流,却又似剑未出鞘,寒光乍隐,威不可犯。 裕杰见面前少年相貌端方,长圆脸上五官柔和,眉如远山含翠,与均懿相貌也有几分相似,看得出这是错不了的皇家嫡系,虽正是十六七岁锋锐外露的年纪,却已有超脱年龄的沉稳镇定,丝毫不见拘束,却又举止合宜。 两人互相打量,各自思忖,若论出身,公孙家自然低于皇室,可论宫中差事,郎官又比御医高些,只是两人品级又相同。 倒还是逸飞先笑了笑,道:“我在家时,久仰公孙哥哥品貌不凡。我虽入宫有段时日,但差事在身,总不能走动,今日可补了遗憾了。” 裕杰也释然笑道:“能得郡主如此抬爱,倒让我不好意思。本该早去拜访郡主,却又怕去得唐突冒犯了,今天可要好好留郡主说说话。” 一来一往间,面上一片和乐,宾主尽欢,实则都在心中留意,要看对方意yù何为。 寒暄几句,各自饮了茶,裕杰便使人将香炉拿出,给逸飞看:“郡主,眼下倒有件事要请教,你认得这个么?” 逸飞低头辨认一息间便皱起眉来,脸色yīn晴不定,用手虚推。 拿香炉的宫女急忙退了一步。 逸飞眼光一扫周围,裕杰已会意,只让宫女们退开去。 逸飞这才拿怀疑的眼光扫了裕杰一眼:“郎官……用此物焚香?”语气中有些厌弃之感。 裕杰被这眼神一看,再兼这句问话,更觉不对劲:“并非我所为。只因我也不识,才想找个人来认一认。” 逸飞这才神色稍缓,倒也没必要卖关子:“这是阿芙蓉。” 裕杰在家中承教甚多,常见的yào理却也懂得,随即眉尖松缓。 逸飞明白他的意思:“郎官不以为意,觉得这只是一味平喘安神之yào么?” 裕杰道:“太子若有旧疾发作,yào方之中也常见此物。我记得我母家远房姨祖母武洲伯,在世之时常有咳疾,yào方中也有此味。” 逸飞道:“太子的yào方另说。现今这东西在香炉中,我便想起巫医之用:此物助媾和之兴,尤其男子焚香嗅之,可使阳力持久不衰。只是有个前提,需得烤上两遍,气味由恶臭转香甜,才可以用。” 他虽年纪小,却因在宫中行医,绝避不开鱼水之事,也就习惯了,倒是裕杰面上有些红,听了这个再想想使用此物之人的用心,更是难为情。 倒是逸飞看他满脸尴尬神色,安慰道:“其实我也不知究竟有用否,只是有方子,并无病例。至于成效么,郎官时年正盛,荣宠也多,想来应是不用为此忧心。” 裕杰尴尬神色又加深了些,持扇掩面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勉强笑了笑道:“郡主,这事必有蹊跷,我也正在查实。只是这东西除了御医所,还有哪能得到?” 逸飞道:“目标也太多了些。只因此花色彩艳丽,枝叶倒也婀娜,好多宫院都有种植,想必花房也培植了不少,弄些汁子不过是九牛一毛,查不出的。” 裕杰忽然话锋一转:“那么御医所的呢?” 逸飞闻言一笑:裕杰打量他半晌,想必对他并不完全信任。他并不在意,也没有必要着急和自证,反是气定神闲地喝起了茶,还取了一枚金桔蜜饯,悠然含在口中。 裕杰见他半天不答,自己也觉得失言。 虽说朝堂之人皆知善王和云皇的典故,但那两位也从无表露出来,表面上看,善王是京城八王之中血统与云皇最近的一位,面貌也有五分相似,该是极亲近的关系。许多年来,善王处理京城皇族中事务从来完满,是无可挑剔的皇室核心成员。 虽然在很多事情中善王都若隐若现地,云皇也时常会怀疑是她在作梗,但始终没有证据,面上也不能撕破,堂姐妹两个一直维持着这种虚假的亲近。 他刚才那样说,倒像是宫里这些人老拿小人之心度她们善王府君子之腹一般。逸飞就算表现得受了委屈,也是无可挑剔,更何况他还大度地让了步,展示了涵养。 裕杰眼看逸飞吃了枚金桔,还无辜地道了句“太甜”,又伸手拈了一块冬瓜脯慢慢咬着。他心里再有不甘,也要服软:“郡主今日特地前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逸飞笑道:“公孙哥哥客气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喊我便是。”他眉眼弯弯,笑得单纯可爱,显得更是年幼纯真。 作者有话要说:  顺手禁个dú。 中国老早就有阿芙蓉了,传来的时候认为是镇定止咳的特效yào。但是一直到明代都是直接口服。 在这里逸飞知道可以吸它的烟,而且知道此yào不善,设定是看了外国yào典。 然而实际上,大家都读过近代史,到万恶的那个战争之前,很少有人明确提出这个是dú。所以在此文里只是托于波斯yào典之记载,借这味yào来说御医所的问题。 ☆、燕王和寿王 今年的热气来得早些,四月已经初见炎日当空,行人都带着一份急匆匆的神色,不肯在外多留。朱雀皇城的各个街边繁花落尽,绿树成荫。各色鲜果也熟得早,已被采摘下来放在树荫下售卖。 在这样的街上,出现了两个乐不思蜀的远客。 “少爷,少爷,街上好多美女呀!”兴奋的圆脸青年男子扯着旁边高挑青年男子的袖口,一边欢乐地到处张望,一边惊喜地喊着。 “小声点,别露了相。”高挑青年板着脸,摸了摸刚粘上不久的假胡须,但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主仆二人找了一家饭馆,赁了个清净的雅间坐下,关上窗。 “哈哈,翎国的饭菜就是好吃!”圆脸抬头大嚼,满足之情溢满脸庞。 “说了多少次了!小声点!别像个土包子似的惹人怀疑!”虽然这主子也吃得头也不抬,却还是含糊地教训着。 饭毕,酒伴娘子和酒保进来收拾了餐桌,奉上一壶香茶,再次退出。 圆脸学了乖,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才将雅间门口“勿扰”牌子挂上,关了门。 “以后可要再谨慎点,别露出咱们的口音。”粘胡子的高挑青年不放心地叮嘱,“咱们赶紧办了事,早日离开朱雀就是。若是被人知晓了身份,咱们这辈子怕是都难归国!” 圆脸一吐舌头:“主子,不带那些牧族随从,只带典子一个出来,就是怕被认出来,对不?” “你主子从来什么也不怕,谨慎总没错,懂不懂!”青年颇有得色。 “是是,主子是天下第一!可是主子诶,我以前以为贺翎像《山河志》里面写的那女儿国一般,男子绣花纺织,都娇滴滴的,女子耕田打仗,都粗壮壮的。原来不是!依我说来,此地女子,比起咱们锦龙都的女子还娇艳几分,都在大街上,可看了够!嘿嘿嘿!”圆脸一面说,一面沉醉地憨笑。 跟着主子东奔西走的,哪有娶婆娘的工夫!也不知他老娘在家帮他留意了没有。 青年把扇子调个头,拿扇柄在随从头上一敲:“你少看些奇怪的话本!都是大周后裔,哪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朱雀城看起来比锦龙都还要富庶,就得考察考察了。” “少爷少爷,考察之余能否多来几次酒楼?传菜的姐姐好美嘿嘿嘿……”一说到女人,圆脸再次陷入陶醉中。 青年恨铁不成钢斥道:“你看人家贺翎男子多温文有礼,再看你那猥琐不堪的样子,口水快给我收起来。” 这主仆二人可是大有来头。 身材高挑的男子,是为祥麟燕王,现任祥麟皇高昶的幼弟,名高晟,字子睿。 据传,前朝祥麟皇、仁宗高文渊去世前曾草拟即位诏书,要将皇位传与时年八岁的太子高晟,但群臣皆以储君过于年幼之理由力阻此事,一致推举现任祥麟皇高昶为君。 脾气一直随和的仁宗见群臣此状,竟在朝堂之上拍案大怒,立身大喝:“朕绝不收回成命!”气急攻心,血行上涌,差点当堂驾崩。 吊回一条命后,仁宗已无天子之风,成为半痴半呆的老人,腿脚也瘫痪了。不惑之年的高昶自然成为祥麟君主。 高昶即位后将与高晟同岁的二皇子高翔宇封为太子,封祥麟物产最丰的燕云州给高晟,赐号燕王。 由于这个年轻的燕王可以不上朝堂,且不受任何出入限制,所以也没人管得住他。他最爱且经常微服游历,化名为上官睿。 在祥麟国内,他到处游览,顺道利用自己的影响做些力所能及的便民事。有时也自称贺翎丹鹤郡商人,跑到临近的其他国家去游山玩水,结识朋友,表面清静无为,实则在借机为做些大事筹备着。 在祥麟,这个年轻又神秘的燕王,已经变成了演绎神话。 民间传说燕王是水龙下凡,管世间晴雨。又传说燕王是金童转世,相貌俊俏,身体强健,令人过目不忘,魂牵梦绕。再说当朝圣上感觉亏欠燕王一个皇位,所以燕王有诸多特权,可以对皇帝立而不跪,作揖行礼即可。还有传说燕王有仁宗留下的尚方宝剑,可对佞臣先斩后奏。 更夸张的是,在祥麟百姓家中,甚至多有供奉燕王生灵的牌位。不知是不是受这些香火供奉,真的得了福气,这燕王殿下小时经常头痛脑热,长大却越发健康,也长成英武青年。 高晟高挑强健,仪表堂堂,一路走来,尽管做了易容处理,还是引得路边女子纷纷观看。 贺翎虽也守着男女大妨,但毕竟女子为尊,姑娘夫人们看到美貌儿郎,都是大大方方直接往人脸上瞧,并少不了评头论足一下。这时候,刚才还嚷嚷看美女的随从宋大典就不敢直视了,一下把脸红到了耳朵根。 突然高晟在路边看到了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那,一袭黑衣。仅是一个背影,而且距离很远,却令高晟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这人不知是男是女,身上好重的杀伐之气。 再定睛看时,已看不见此人,似乎从没在这街边存在过一样。 饶是高晟不信鬼神,也不禁感到身上yīn寒。 此人是谁?是贺翎人吗? 这身上似乎挥手便可斩千人的气息,必须是战场上千锤百炼才能积攒下来的。想不到在太平盛世的贺翎,能偶然见到这等人物,不知是不是两国jiāo战的变数。 高晟慢慢思索着往前走。 “走路不知道看路吗!” 前边传来一声娇叱,高晟从沉思中惊醒,猛地抬头,只见眼前两个涂得血红的指甲尖儿对准鼻头,忙向后退了半步。 他甩了下脑袋往前看,两个身材长相一模一样的大丫鬟站在他面前,一样的瘦削,一同地拧着水蛇腰。一样的瓜子脸、鹰钩鼻、银鱼儿一样细长的眼,瘦得连嘴唇都有棱有角。 两人穿着一样的衣裳,可真省了布料:别人裁一件衣服的用料,给她俩做两件一样的,怕是也能剩下不少。那衣裙已经裁得又窄又细,还是迎风乱晃贴不得身呢,两只一样的细皮包着骨架子的手向前伸,捏着两条一样的藕荷色绫绢儿,一样的手指向上,双双指着高晟的鼻尖。 再向后看,一顶华美得不得了的八抬轿堵住了视线,只要提提鼻子,那轿内浓重的香脂香粉味便扑面袭来。 高晟不由得眯起眼睛,把那轿子反而看得更清楚了。轿上极尽雕工,却全是那些凤戏牡丹、蝴蝶穿花之类的画面。高晟连连摇头,心想就算贺翎贵族女子不受限制,也不能把这些狎邪的图形天天摆在外边吧?还有这香粉,恨不得所有花香都在一处混着,香则香矣,也太直白了点。 高晟心中鄙薄。这轿子主人想要做出一副美艳佳人的氛围,可让人一眼就看得穿。看来贺翎朝也有这种腹内空空的败家女。 心中虽然有想法,可高晟并不想多事,口中道歉,脚步一动,闪避到一边。 两个丫鬟同时眼珠一转,又同声叱道:“冲撞我们寿王千岁的行轿,岂是道歉了事,来人,绑走!” 高晟还来不及感慨这两人竟似一人般同声同气,便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四个黑衣人,按住高晟,上下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8 章 个结实,手法顶熟练,恐怕不知已干了多少这等勾当了。 高晟不愿露了身份,冒充不会武,闭住内息,任其绑缚,却心念一动,偷眼在人群中寻找刚才遇到的那人,可惜那人已经不在周围,心中不由得大失所望:什么侠客义士,什么路见不平,全是假的,这辈子也从没遇到过,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宋大典生怕自己跑出来也被捉,不敢吱声,藏在人群中,听别人指指点点说些寿王平素恶行。他见自家主子气定神闲,自己也轻松了一点,赶忙跟路人搭话:“这寿王横行,是不是谁也管不住啊?” 此时旁边路沿,一个脚夫模样的男子正拿着草帽扇风。大典子连忙在他身旁的茶摊买了一大碗凉茶,请他饮用。 那男子看他爽快,也跟他一句一句说起来:“小哥,听口音你是北边郡里来的吧?你可有所不知,这寿王天不怕地不怕,连上面都管不住她,满街强抢良家男子,拉回王府之后啊,再没一个放出来的。你看看街上,哪还有年轻儿郎敢出门的?也就是我们这样的粗汉子才安全些。” 大典子愁眉苦脸,只得道了谢,心里想着主子这下要糟,得尽快联络其他人才行。一面想着,一面往客栈方向跑去。 脚夫放下茶碗,收起了刚才笑嘻嘻的表情,立身走向街角。 街角一闪而过的身影,恰是高晟刚才看到的黑衣人,那脚夫和黑衣人两人并肩站了一站,不知用了什么卓绝的轻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就像平地消失一般。 可惜高晟早已被拉走,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高晟来朱雀皇城,本是为了一笔银子。 五十万两银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和翎国人做了几笔相当大的jiāo易,都相当顺利。 卖了一批成色一般的皮子,又把庄子上淘换下来的下等马出了手。 银票入怀,本来是畅快非凡的事。但下属们分散去钱庄兑换之时,其他郡都说兑换不出,只能在朱雀皇城才可兑出真金白银来。 高晟生怕路途遥远,此事有变,就亲自跑了这一趟。 谁想到刚入京城,才兑了些日用银子,还没来得及兑换大宗,就遇上了京城八王。 寿王当街抢人也是很高调,皇城居民也都有所闻所见的,纷纷道“造孽”。高晟被绑在马上,却冷静下来,料想这寿王定是个横行霸道,不学无术的草包,看她如此好色,说不定有机可趁。 这么想着,已到寿王府后门。 作者有话要说:  祥麟宫里也是一堆烂事,想必如果常看宫斗文的亲可以读出一些端倪。 芝瑶大大出场了,鼓掌~~~ ☆、蔷薇院的手段 高晟被蒙上双眼,七拐八弯,穿廊过桥,走到一处,扑鼻而来是清香的蔷薇味道。还没来得及多想,旁边就有人抬起他下巴,将一枚yào丸塞入他口中,在他喉咙一掐,便顺了下去。 那yào略显腥酸,有点类似呕吐物的味道,吃下之后,腹中翻江倒海,恶心难禁。他张开嘴干呕了一阵,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身旁有人声道:“果然给他吃散功丸是对的,这小子不简单啊,看,还易了容呢!”接着感到唇上的假胡须被人一把扯下! 高晟惊怒,提上内力便想挣脱绳索,却感到渐渐力不从心,他每运一下内功,就会觉得经脉正在次第不听使唤,能提起的内力在慢慢流失。他着急地用力挣那绳索,竟是挣不开了,层层绳结绑得精妙,内外搭配简直是天.衣无缝,把他急出一头汗来。 那些男人的嘲笑声充斥在高晟耳边,叫他不要白费力气。 高晟心中更是一片深恨。 挨了片刻,待他内力散尽,被人扶着梳洗了一番,这时眼上蒙布方被取下。 定睛观看,这是一间密室,不见天日,四壁火烛通明,室内布置华美绮丽,层层帷幔中间,有张宽阔的红木大床。梳洗完毕后,高晟便被那些男子放置床上。 此时不知从何处又出现三对仕女,手中捧着银盘,盘中尽是些瓶罐刀剪之类,走近前,一边嬉笑,一边剪碎他的衣物。 高晟心情纠结。若是闭嘴不言,他男xìng尊严大大受损,却不甘心;若发声喝骂,这群杂碎不但不会放过自己,还会嘲笑侮辱,更有损自己的体面。 在叫与不叫的犹豫中,那传说中神一样的燕王,已经被放置停当,而那群人就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烛影之中香风扑面,一个身穿鹅黄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闻到那女子身上扑鼻的百花浓香,高晟明白这便是寿王陈芝瑶本人。待到更近一些,看清了轮廓,原先在心目中构建的恶霸丑女形象开始产生裂缝。 寿王芝瑶个子中等,体态丰腴,微微双下巴,脸颊圆鼓鼓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也许是“做事”方便,面上不装饰铅华。她素面而来,已是貌美不俗,若不是此刻眼中闪着yín邪的光芒,这张面容更要美上几分。 正看得入神,寿王芝瑶走近前来,轻纱滑下手肘,一条赤.luǒ的胳膊香软雪白,伸在他面前,手掌一翻抬起了他下巴,凑近看了一眼,瞪眼奇道:“咦?”托着他下巴不放,另一手取了盏烛台,再次凑近仔细端详,那只托着下巴的手,在他脸颊边打着圈儿地摩挲。 手指细嫩,又柔又滑,像牧族进贡的上好的羊nǎi酪,划过眉角,划过颧骨,点了点鼻尖:“本王原说街边捡来的大路货,无一丝可取,没想到……” 说时迟,那时快,一边说着,高晟眼中所见美人变了表情。笑眼盈盈,一抿嘴唇,吃吃地娇笑着,手上却又快又狠,正反手两个耳光扇过高晟脸颊,“啪”“啪”两响。 高晟脸颊发烫,耳边嗡嗡作响,过了一会才转了脸又惊又怒地看她。 芝瑶脸上却还笑容不改,开心得花枝乱颤:“没想到长得不赖。” 高晟彻底傻了眼。 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长得不赖和挨打有什么关系。 贺翎朝堂都说,寿王芝瑶自幼丧母,无人管教,娇惯坏了。 芝瑶自理鬓之年起,便在朱雀皇城扬名,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及笄之后又纵情声色,家养众多弄夫,爱哪个时摘星捧月,不爱哪个时弃如敝履,轮换男人来得比别家女子换衣服都要快些。 “进寿王府”对京城上下儿郎来说,可是做梦都要哭醒的厄运。 偏偏他高晟自己送了进来。 高晟已经记不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样昏睡了过去,只是朦朦胧胧地醒来时,发现自己双眼乃至鼻尖以上的一半面孔都被黑布包裹住,透不过一丝光线,看不到身在何处,双手被拉过头顶吊起,前脚掌能勉强触地。略一挣扎,胳膊便扯得生疼,只有绷直双腿,勉力踮脚站好。 他先是心慌意乱,冷静下来之后,才动用起其他感官探索周围。可以感觉得到,身体各处虽然还隐隐作痛,但已经被清洗过,yào酒调过的创伤yào已经敷在伤口上,蜡块也已被揭掉,干净爽洁。 通透的房间中有风过堂,弥漫着一股蔷薇清香,还听得到草木被清风拂过的沙沙碰撞声响。清风扬起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纱袍,扫过他的腿边痒痒的。 所幸天气适宜,冷热倒也无妨。 屋内有水滴的声音,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落下去,“咕”地一声轻响。似乎比寻常更漏慢一些? 待了一段时间,胳膊有些疼,他奋力踮高脚尖,稍解手臂的拉扯。 又过一段时间,脚尖受不住,只得颤颤放下些重量,脚趾酸软无力。 风还是轻轻吹着,蔷薇清香,草木挨擦,更漏点点,一切毫无变化。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又仿佛在流动着,只有高晟自己jiāo替缓解着脚趾和手臂的压力,才能感觉到此刻已非方才。 过了不知多久,高晟已经不确定是自己意识变得缓慢,是时间缓慢,还是那更漏确实滴水很慢,他开始下意识地数着水滴声。 一点,一滴,到了约莫三百之数,他晃了一下神,忘记究竟是多少数目。 愣怔之间,有轻盈的脚步走近。高晟马上愤怒地叫喊起来:“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有种放开我!” 散功丸的效力依然,他丹田之中内息轶散,叫喊声也没了底气,单薄得他自己都觉得丢脸又好笑。 来的人显然是女子,却生得挺高,力气也大,视高晟的叫喊为耳边风,也将他的挣扎轻松化解,把他绑在一起的手从吊钩上取下,检查一番肩膀的关节,还在他颈边从风池到肩并的一路穴位上滴了些热辣辣的yào油,推拿一番。 高晟脚下无力,腹中又空,挣扎一阵无果,只得放弃,靠在那女子身上休息。 那女子倒也毫不在意,手里工作不停。推拿完后拿湿布擦净了手,喂了他一些酱渍的萝卜,一小碗甜丝丝的粳米粥,又将他重新吊了回去,轻盈地离开。 她全程一言不发,倒也细致精到。 只是高晟的境遇又回到了起点。 微风,花香,草叶声响,更漏水滴…… 渐渐地,他有些困倦,刚一打盹,身子便沉下去,又将胳膊扯得难过,只好稍作调整。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意识有时模糊,有时清楚。 那女子再来为他松缓的时候,他已经乖顺多了,还靠在她身上打了个盹。尚未休息够便又被叫醒,吃了菜和粥,又重新被吊了回去。 那女子又来,高晟便可怜兮兮地求恳道:“从这次起,能不能先吃东西,再按肩膀?”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真的拿起粥碗,高晟吃了这餐便倚在她身边由她施为,心里竟然浮上些感动来。 再重复下去,又是一个轮回。 不知道又轮换几番,高晟就对风和花香习惯了,他开始注意到新的细节,清醒之时,也能集中精力数更漏,倒也数得漏滴七百二十下,那女子便会出现一次,他会吃到六小块酱渍萝卜,十二勺粳米甜粥。 他神色渐渐麻木起来,脑海中只有无休无止的水滴声。 从思绪纷乱到自暴自弃,最后彻底地无所谓了。 寿王芝瑶嘴角泛起微笑。 她就在高晟的一墙之隔,从未远离,透过密室墙上的水晶窗子,把高晟尽收眼底。距离之近,看得到他面孔上每个表情细节。 她只当看戏一般,放下茶盏,又拿起一把瓜子闲闲地磕着,唇齿之间咔咔地脆响,丝毫不用屏声静气,高晟那边却完全听不见。 她们所处的这处无名小院朴实无华,在雕梁画栋、五彩斑斓的寿王府深处,显得静默疏离。 小院之内的玄机乃是白家机关术。这里一桌一椅无不构思精妙,一阶一室集白家巧匠建造技艺之大成。这座小院,才是寿王府的核心中枢。 这小院刚建成之时,还是贺翎立国之初,寿王府整个风格也很低调,不若现在这样华丽。后来国力渐强,寿王府中几经修葺,也显出堂皇气象,只是这小院中的秘密除了工部的白家机关师之外,不能为外人道也,若有保养,只是请了白家巧匠来处理。 前任寿王溯影的侍君、芝瑶的生父李氏嫁入寿王府时,赞这无名小院清雅宜人,便亲手种了棵蔷薇,由着它爬了满墙。寿王府上下皆改了口,原先叫无名院,现下叫了蔷薇院。 高晟和芝瑶所在的房间,是一个隔音的套间。高晟那间为外间,可以从院中直接进房间去,而芝瑶所在的内间另有入口,是极隔音的一间机关屋。哪怕内间之中有十几个人放声高喊,外间和院中也丝毫听不到。 蔷薇院中,地上地下密室众多,机关设计和用处也不尽相同,但其中做的勾当,简单说来全归于“拷问”,无论是身负何等秘密的人,都得在这吐出来。 寿王带入府内的秘密,都是事关皇室最后一层底线的秘密。 对非常的审讯对象,就有这些非常的手段。 当然,昨晚并不是。 芝瑶想到昨晚,轻轻砸了砸嘴唇。贺翎女子吃到祥麟男子倒很容易,边境上两国互相来往的相好儿多了去了。但是吃到姓高的皇家嫡系,这个机会实属难得。何况高晟刚入贺翎国土,她就心里清楚,这差事必定是她的,这怎么让她忍得住好奇? 待到高晟入京,太子那边还没完成部署,她就先下了手。 倒也不怕太子失了目标着急,昨天帮她传信的,可是太子身边第一靠得住的人物。那位姐姐既然都没说什么,想必太子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有一点遗憾,这麟国燕王,尝起来味道没有脸和身材看起来那么好如果再多给她点时间……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字母圈大手芝瑶大大。中间删掉密室大部分戏码,对人物塑造上稍微有点影响。 想要的话……请给idea87@企鹅聊天.com发个邮件吧。 企鹅聊天是两个字母,你们懂的。 坐等上门求未删减版的亲 ☆、回访悦王府 芝瑶虽身在密室,却也有其他公务,方才喝茶之前已是忙碌了大半日,刚刚得闲。 早起处置了高晟,她便在密室中办公。先看邸报,又看其他文书,决断之后只让那两个极瘦的贴身仕女孪生姐妹珍珠和琉璃,往来各处传话。 寿王府其他人等也知道蔷薇院的规矩,一看寿王殿下进了此院,便将求见的一概推了,各司其职,丝毫不见混乱。 悦王储雪瑶上午在宫中与太子商讨了计划,这才亲往寿王府中来。因芝瑶任xìng,反是让太子省了心,之前不能确定的一些部署,也放心地敲定了。 雪瑶在寿王府中是贵客,寿王府中人将她让到蔷薇院门口就离开了,由珍珠琉璃一路引领来到这间密室来。 她在芝瑶身边坐了,看高晟身上带伤的位置,已经知道她得了手,只笑着拿扇子敲她鼻尖:“淘气,贪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9 章 一口不吃能怎么样?真是作了死的偷嘴猫儿!” 芝瑶倒不在乎,反抢了她扇子一丢,笑道:“满楼红袖,姐姐若没尝过,怎么京城都说悦王储多情薄幸呢?” 姐妹俩独处,连仕女都不在身旁,全然褪了老成之色,互相揭短,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声音一丝也传不出去。 高晟被吊了一个白天,脑海中时空尽是虚无,颓然吊立着,迷迷茫茫不知此身在何处,也渐渐有些忘了自己的来意,再有人来喂食和放松时,已经失了骨头般软下去了。 雪瑶在密室中,看着女力士面无波澜地喂食和推拿,和芝瑶议论:“这也太没用了,才一天就……” 芝瑶也讽刺地笑道:“呵,还没有我家几位小星顶用。随便哪个刚来的时候,也比他撑得久。” 她在京城名声狼藉,所谓强抢民男,有时还抢女的,就是因为有些隐秘的差事不好带兵放在明面去做,她又不愿像历任善王一般细心织网、秘密抓捕,索xìng高调去办,倒也安全稳妥。被抓之人往往干系重大,同党不敢闹起来暴露身份,京城皆以为是怕了八王的势力,就更人人自危。 她兴之所至,有时也抓普通的少男,甚至还有少女,陆陆续续在家里养了七八个侧室,就连女子也纳为侧君,丝毫不管别人的侧目。 只因她幼年便常看女力士们拷问手段,从理鬓之年便亲自上手,渐渐只喜欢看他人痛苦之状,就连床笫之间也要将对方一番折磨才会意兴盎然,行云落雨。 自然之道,相生相克。有她这样喜欢欣赏痛苦的人,当然会有喜欢享受痛苦的人。 她的侧室皆是此道之人,入王府来一试便得了真趣,以往不堪启齿的隐秘,在芝瑶这里都算不得奇特,反而会细心根据各人偏好,施行不同手段,两相满足。 她倒也不是随便抢人。她生父李氏是刑部李尚书的嫡系男侄,她因得近水楼台,多学识人之法,一眼扫过去,就能确定那人是否是同道。 还有一件趣事。 芝瑶表面看来荤素不忌,标准却严苛得很。她们这爱好倒是也有圈子,其中消息相通,竟有毛遂自荐的小儿郎找上门来,芝瑶却都看了一眼,给些银钱打发走了。 雪瑶当时也听得人言此事,只是与芝瑶不太熟。遇上之时,试探着随口问了句。 芝瑶知她名声,也不瞒她,坦然道:“一看就知道这人没意思,还理他做什么?” 雪瑶听这一说,自是懂得其中奥义,笑道:“原来你是个明白人。” 自这事之后,两人虽然在名声上有天渊之别,在关系上却是平辈中最近的,这蔷薇院除了芝瑶,也只有雪瑶进得来。 盯了一下芝瑶的差事,雪瑶便急匆匆回家。 悦王府中,一片张灯结彩,今日是在府中为禹瑶行及笄之礼,夜间便是摆寿宴,招待宾客们。 逸飞早得了雪瑶邀请,带上些为她控制心疾的新方子制出来的yào品,又从善王府库中支了些不敷衍也不出挑的礼物,带了人直往悦王府而来。 踏进府门,眼看着悦王府仆众前前后后地忙碌,与他擦肩而过,他目光逡巡,寻找着雪瑶的身影。 今日主角是禹瑶,人最多的地方在正厅,逸飞就往廊后花厅走去。 雪瑶身形如柳扶风,柔韧与婀娜并立,中规中矩地穿着典雅的礼服,浅紫衣衫,大袖宽摆,双手笼袖,随意地站在花厅之中,和往来宾客言谈。她面上敷着严正的宫妆,神色庄重,给人不可亵渎之感,旁边谈话的人无不对其崇敬有加。 逸飞目之所及,心里不由自主又泛起涟漪。 耳边仿佛响起那首自己在少年时也偷偷学过、偷偷唱过几遍的京城俚歌:“大男已十五,夜半自怜语,弗愿嫁人否?愿奔悦王储。” 若我不是她的未婚侍君,见了这样的女子,是不是也这么想? 若小时候我们未曾订亲,见了这样的女子,我是不是也像歌中的男子,拒了婚事,深夜自语,只是因为幻想着她? 逸飞年长之后也稳重得多,并不计较名伎与侧君之事,此时从旁看他妻主时,似乎两人已经成婚多年一般安定,心中喜悦平静,只是目光追着雪瑶,嘴角含笑。 正在思量何时去打招呼好些,忽然鼻端一阵香风钻了进来,眼睛一花,几个贵族男子闹哄哄地推搡着,竟把他挤到了一边,径直向雪瑶而去。 身后护卫急忙扶了一把,逸飞低声道:“没事。” 一抬眼,只见花花绿绿的一团绣球占满花厅。 逸飞忍俊不禁,侧过身子打开折扇掩口笑,又仔细打量那几位。 那几个男子,无一例外地身上裹满了时下风行那种亮晶晶的绸缎,即使现在处于灯下也能刺眼地反着光,还不知白日里要怎么亮堂。看那衣服上还有折褶,明显是新做的。莫非就穿得这么急,连熨烫都忘了么? 再看那几位身上,只见从颈到腰,叮叮当当坠了一片的荷包、玉佩、香囊,头发上就更夸张了,有的是金珠八宝挂了一串,有的是戴了紫金冠,还拖着长长的翎子,还有一位,镂空金冠上仙鹤的脑袋衔着一个紫貂绒球,突突地颤个不停。 逸飞不由得抿了抿嘴,冬季制式的冠带,现在还往身上用,多少有些不合时吧? 就不想再提他们身上了:又在袖中熏了香,又在香囊中放了香,又在头上洒了香粉,那些乱哄哄的香味,像是刚抢了一间香料铺子似的。 更有甚者,其中一位男子脸上竟然还擦着一层官粉,涂了层口脂。 逸飞几年未走动各家,从没见过这么不像话的同龄人。 邹家因贪墨获罪,当事人三族尽诛,连累宫中邹郎官也降了品级。秦家也斩了几个相关远亲,再也没跳弹过。京城这些官职一有缺口,就会出现这种新贵。 “莫不是时下竟流行起这种风格?” 虽说心中觉得不像,但逸飞还是不自觉地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淡蓝袍服,虽也是上好的宫锦制成,但式样简约,绣纹规整,只在腰带上挂了一枚玉坠子和一个香包,跟他们相比似乎过于朴素了些。 他骤然想起,幼时因衣着简单,曾被秦雨泽看轻。 秦雨泽也在府中,不知今天是否会偶遇,又是不是小时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逸飞是差事和婚事都要的,为什么想开了呢下文会提到的~ ☆、侍君之威 雪瑶这时无意看见逸飞,站在门口灯彩之下,目光流转,盈盈带笑看她被人包围,莫名尴尬,便把几个儿郎打发掉,向花厅门口迎来,把逸飞拉到廊下,瞟了一下远处那群惨绿少年,向逸飞道:“你不要在席前坐着,那些人真烦,我不愿你沾了他们身上的恶气。” “嗯,我就是找机会来看看你,才不会在意他们。”逸飞见雪瑶打发那群杂兵毫不犹豫,心里自然满意。 雪瑶见他高兴,也放了心,便对他道:“你去竹园里的翠湖小筑等我,我应付一下这里就来。”吩咐完后,雪瑶唤来一个仕女帮逸飞引路。 人群之中,有一位客人的眼睛并未停留在美食和美酒上,却溜溜地在雪瑶脸上打转,看到逸飞被引领,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人正是想来找机会混入其他府邸查探情况的高晟随从宋大典。 宋大典的跟踪术也实在拙劣,只能瞒过忙昏头的仕女。他背后又有一位穿湖绿衫子的年轻人,一双杏仁一般的眼睛在盯着他,正是雪瑶的侧侍君秦雨泽。 雨泽自从与秦家决裂以来,重整旗鼓开始为自己打算,首要就是银钱流通之事。 他静思一日,从往昔所学里细细想来,道有些生财之法,拿出珍藏的压箱底嫁妆,将手里那间位于西城宝华门附近的半新不旧的铺子关了几日,就找悦王侍君要了块府里的出入牌子,出门奔走。 他从小贪嘴,离不得那口玫瑰绒,常往千福园老字号跑,也没少见怜儿表姐打理商务,知道自己根底浅,便跟表姐求合作,从表姐那里进货,只拿现成的各规格礼盒装的点心,在西城开了千福园礼铺。 千福园从来不开分店,因雨泽求恳才破例有一家,西城各坊因千福园在城东多有不便,一见西城分店,家家欢喜。 不出一个月,分店盈利远超预期。雨泽也不吝惜,算了账,还清表姐那边的赊账银子,便给掌柜和伙计们赏了两桌酒席,又各自发了些银子,上下无不精神抖擞。 悦王侍君权慧昭将少侧君奔忙看在眼中,见他初现了王府中人该有的风范,不再和娘家纠结,也放下心来,赏下了衣料首饰给他裁衣打扮,又趁禹瑶及笄礼之际,给了他一些内院中的差事,好让他学习中馈之道。 雨泽感念不已,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把事做妥了,却正撞上有陌生人往内院里进这一幕。 他招来护卫,轻声嘱咐:“那人好生可疑,你们去盘问盘问,如果他跑,就抓回来看严实了,但莫伤他。”护卫领命而去。 雨泽细想之下,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偏像是有人带路一样,往这边来?” 抬头细看路径,恰恰看到了仕女引领逸飞穿过了竹园的月亮门。 雨泽见意外接二连三,自己心里也没底:“原来他也是跟了别人。可这又是哪家儿郎,怎么竟到这来?” 竹园宽敞气派,与善王府逸飞所住院落布置相似,有竹有梅,安静雅致,正是将来给悦王储和悦王储侍君完婚所用,阖府上下均知道。没有雪瑶的允准,他一介侧室怎么敢入内,只得在门前暗处默默地打转。 他犹豫了一会,只见先前引路的仕女缓缓地从竹园走了出来,身后并没有跟着刚才的儿郎,看来是留在竹园之内了。 错不了,这就是玉昌郡主陈逸飞,我家王储的侍君! 雨泽咬了咬嘴唇,再也顾不得雪瑶禁令,看看左右无人,迅速闪身入了竹园。 逸飞坐在房中,拿起了桌上冒着细细白气的茶盏,还没来及饮上一口,两扇门扉便被不客气地推开。 逸飞倒也镇定自若,缓缓地饮了两口茶才开口相询:“阁下何人?为何闯入此间?” 雨泽见了逸飞这样不疾不徐,云淡风轻,顿时泛上一股自卑,随即横生恨意。 就是他,这就是家主心中的人,享梅亭中的小郎君。 因为他的存在,任凭自己如何放低身段,如何刻意温存,如何辛苦自持,也得不到家主的目光。 他一无所有,而眼前这个少年,什么都不缺。 京城里的名声、宗亲圈的地位、御医所的差事,他一步步往上走,自己却…… 神使鬼差地,他脑海里竟然闪过出嫁之前,那些侧室们乱七八糟说过的那些话。看来今天少不得要试试下作手段,先下手为强。 雨泽眼睛一眯,冷冷一笑道:“你我应是互为鲠刺的关系吧?” “我并不识阁下,也并未与人结仇,阁下怕是认错了。”逸飞心中不快,语气一变,虽然他身边并无前呼后拥,但郡主的威仪应声而出。 “玉昌郡主竟不认得我了?我可天天听到你的名字。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家主虽然早早与你订亲,但这三年来朝夕相处的人,是我!” 逸飞闻言,面上厉色退却,语声柔和,还冲雨泽微微笑了笑:“原来是侧君来了,多年不见,也长开了些。”顺着这话,细看了看雨泽面孔,从那俏丽的小脸上也找到许多昔日的影子。但见他虽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可是身量瘦些,仍显稚嫩。 他也有些听闻秦家作为,深深不齿。但雪瑶没有针对雨泽的动作,想来那些事跟眼前这位侧君没太大关系。 既然雪瑶决定护着,他少不得也随妻主的意思,宽和些相待。 只是若这小子自己没眼色,就别怪他拿些正室的款来。 雨泽马上被他淡然所激,虚张声势地道:“你辜负我家主对你的感情,浪费她的年华,践踏她爱你的心,这也由得你,但你既然是这样的人,我便绝不会让家主再跟你纠缠!实话对你说,好让你别再妄想家主已对我表白说她爱我。我想,你皇家脸面更重要,我劝你还是自己退出!” 雨泽终究也不知他们两个发展到了什么境地,只能壮了胆子跟自己赌,看玉昌郡主听了他的话,有几分怀疑他们的感情。 郡主对王储怀疑越多,他自己的希望就越大。 是以说完了话之后,他虽心中一闪而过不好的预感,但也不及细想,做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地挑起下巴,手却悄悄地攥成了拳。 心中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指甲掐得自己手心隐隐作痛。 逸飞早知他们两个圆过房,也曾将这些利害想得通透,自思谁家后宅没有一本烂账,雨泽尚不知雪瑶和他在宫里已经见过,就敢这样胡说。他这才盖上茶盏,淡淡地道:“我又没有对不住她,你休要乱猜疑,还是好好伺候,守你自己本分。” 雨泽冷笑道:“只怕不守本分的是郡主你吧!放眼贺翎百年,宗亲之中还真没见你这样的儿郎,撇下妻主不管,迟迟拖着不肯完婚,只怕将来我家主厌了,你还能成为第一个宗亲之中退婚的郡主呢!” 逸飞若对着别人,兴许还有些谦让之心,但对着雨泽,涉及共事一妻的立场,积怨多年,此时见雨泽先出击,又打不到点上,也不足为惧,冷笑一声,威势压上眉梢:“秦雨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我堂堂金枝玉叶,与你共处一室已是恩惠,更别说在王储面前,我为正你为侧。你可知侧室的一切都是正夫给予,而非妻主?你若安分,我倒可以放过,但你找到我面前来放肆,可要想清楚后果。” 他稍稍顿了一顿,抬起茶盏饮一口。 温热的清茶带着些涩,划过喉咙,在双颊撩起回味的甘香。此时这口茶味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0 章 方才浓些,正是多一分少一分都不适宜的上佳时候。 他眯着眼细细品茶,说了一半的话却不继续,故意把雨泽晾在旁边。 以雨泽的地位,只有静等回话的份,是以满脸愤恨看逸飞缓缓饮茶,又合起茶盏,正要开口抢白,逸飞却不容他先说,沉声道:“我生来便是郡主,京中各家夫郎儿郎也少有地位高得过我的,你若是妒忌这个就更没用了。尚书之上官职多着呢,比如左右仆shè家的少爷即便没嫁人也能一手把你按下,何况是我这等身份?我肯与你讲话,那是看在王储给你开了脸,你也伺候得不错的份上,你自己思忖思忖。” 逸飞悠然讲完这话,自己心里倒也得意。在宫中身居高位者多,他又平时没什么架子,极少有拿款的时候,只是雨泽撞上来自找麻烦,那怪不得他抖抖威风了。 他倒是也想好了恩威并施的法子,不怕这孩子跳得出他手心。 雨泽听了这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逸飞却不愿轻轻放过,语气严厉:“你进门日久,想必当初长辈训诫也忘得差不多。我虽未曾完婚,但你看悦王府中人有几个叫我郡主?都口称少侍君。你道我不知咱们王储房里的事吗?” 雨泽被训了一通头脑越发不冷静,面上愤愤之色更盛。 逸飞见此知道他陷了魔障,正是趁机学学公孙裕杰在宫中的威严,压一压这小子的时候。稍稍一转心思,便拿定了主意,眼光一瞟桌边放着的软垫,拿出命令的口气,连名带姓唤道:“秦雨泽,把那个拿来。” 雨泽虽不忿,但伺候雪瑶惯了,便习惯听命,也不多想,伸手拿起垫子。 当他转身回来的时候,忽然冷汗透背。 这是请安磕头用的垫子。 虽然他刚才听逸飞讲那一篇,心里多有不服,可的确是他僭越在先。 他只顾着耀武扬威,只顾着虚张声势,忘了眼前这人,无论嫁人与否,都有权命他跪下磕头。 事实上,今天一见面,按着规矩就要先行礼再讲话的。若是郡主身边带着护卫,只怕早踢了他膝盖,把他按在地上踩着了。 现下拿着垫子,雨泽才知道害怕,踌躇着想说什么,却听着逸飞不紧不慢拿茶盏盖子拨动,碰到杯口轻轻作响,同时淡淡地却不容置疑地道:“跪下。” 雨泽手一松,垫子应声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那版是逸飞和雨泽两人从头到尾都不怎么对付。 但是这版逸飞比之前成熟很多,雨泽也显得更稚嫩,我也对妻权之类的事情感触更深,所以他们两个就有了这样明显的差异。 享梅亭中的小郎君不止是小郎君,还是郡主呀。又在宫里打滚这几年,不可能是对侧君小小的无伤的挑衅还放在心上了。 这章逸飞是在利用正室和地位带来的权力,虽然好用,但我们逸飞不会沉浸在其中的。 ☆、体面 逸飞嗤笑,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拂衣,下摆一振,翘起二郎腿来,拿上面的脚尖指了指自己斜前方的地砖道:“放这。” 雨泽心里更是发毛。 他知道那个位置跪的人,十有八.九要被座上的出手教训。只因那个角度顺手之极,座上之人稍一俯身便能掌嘴,略一抬脚正好踢在胸口。只不知自己会挨上什么样的皮ròu之苦,想想就吓得一抖。 但是他不敢不去。 他刚才的态度可以说是作死,谁家正室听了那种话不生气的?那么跳弹,即便被打了也是应该。 怎么就这么傻,那些乱七八糟的侧室说的话能听吗? 他心里乱得害怕,眼圈微微一红,可怜兮兮地拾起垫子放好,跪在逸飞脚边。 他又想起自己儿时被家人娇惯得要上天,有什么不顺意,对父亲也敢抬手去打,更别提陪玩的小厮丫头。nǎi嬷嬷抱得稍不顺意,他就直接下脚去踢的。如果一个尚书家里都这样的话,王府不更是厉害? 易地而处,才知荒唐。 他自小怕吃苦,还不知道被打能有多痛,今天也许就得尝到了,却一点不敢求饶。 逸飞见威压得手,也不愿把架子做得太过,随手将已经褪了热气的茶盏递了过去,命他举着。 雨泽以为要被烫手,抱着必死的心接了过来,入手却温突突的,他心里稍宽,不知道逸飞是什么意思,乖乖跪着。 逸飞语调柔和地道:“侧君可知错了?” 雨泽立刻应声:“少侍君……我知道错了。” 逸飞笑道:“我还没完婚呢,叫什么少侍君!” 雨泽心道既然他没打人,定是少不了挨骂,便不知他要怎么在话里揪错处,小心翼翼地回话:“玉昌……郡主……” 逸飞缓缓发难:“嗯?” 雨泽吓得一抖,差点摔了手里茶盏:“这……”为难得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逸飞虽拿款,但毕竟年岁也不大,见自己占了上风,早就忍不住开心了,此刻见雨泽当真,倒有些恶作剧成功的欢乐,放下翘着的腿,打开扇子边摇边笑出声。 雨泽一见他这么高兴,想到两人身份落差,自己只得认打认罚,心里委屈极了,眼泪成串地掉下来,没两下眼角就红得像是上了妆,抿着嘴唇,圆圆的杏眼含羞带怯望着逸飞,抽抽噎噎不敢放声。 难得男孩有这么俏的哭相,就连逸飞见了也心里一动。若不是今天已经闹过了头,倒是想看他多哭一会。随即吩咐:“这水凉了,去续杯热的来。” 雨泽倒是熟悉王府布置习惯,很快续了热茶端回来,又跪在垫子上举起茶盏。他想不出叫什么称呼好,犹犹豫豫地问:“请您示下……我……我叫您什么好?” 逸飞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着:“叫声哥哥来听听。” 雨泽长睫毛忽闪忽闪,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逸飞的笑脸,不安地确定着他的意思。 逸飞笑道:“你若叫哥哥,我便饶了你,赌一把?” 雨泽心下一横,举起茶盏:“哥哥,请用茶。” 逸飞伸手拿起茶盏,浅饮一口,道:“起来吧。” 雨泽的心情恰似劫后重生,眼睛放光地站起来,却想起刚才担惊受怕,鼻子一酸又掉了泪。 逸飞正想安抚他,也立起身来,见他身高差了半头,随手揽住他肩膀往怀里一带,抽了自己帕子给他,柔声道:“乖,不哭了。” 他从小就是家中幼弟,从没男孩叫过他哥哥,而春晖总是冬哥冬哥叫得亲昵,逸飞也早想着收服了雨泽,让雨泽也管他叫哥哥,现在可终于如愿以偿,志得意满。 雨泽埋头擦泪,心情一放松,便又起了孩子气,抬着哭红的眼睛,小声向逸飞道:“我……我是长子,还从没叫过别人哥哥呢。”语气软绵绵的,挠得逸飞也心里痒痒,心道这小子娇软俏丽,倒像个女孩子一样,也极可爱的。 逸飞将雨泽安抚了一阵,两人分上下首坐了,刚要说话,门口仕女进门笑道:“少侍君,少侧君,王储来了。” 雪瑶得进门来笑道:“我可来了有一会了,正看到雨泽亲自在外续茶,生怕你们吵起来。谁料你两个又是奉茶,又是改口,不一会就哥哥弟弟的黏上了,倒叫我好生吃醋。” 逸飞倒也不起身行礼,只是冷笑:“我看是姐姐平时对雨泽少有看顾,竟然连夫凭妻贵都没教上一句?平白受那么多年委屈,倒让秦家的人欺到咱们家来。悦王府上下都这么好xìng子的话,干脆我带了雨泽去善王府住几年,打理成我春爹爹那般的掌家郎君再回来可好?” 雪瑶瞟他一眼,知道他在侧君面前施恩的打算,面上服了个软:“唉,这可确实是我的疏忽。宫里差事多,太子又常不爽快,我经常顾不得家里,雨泽又年纪小xìng子弱些,上面又没有你这当哥哥的帮忙,可不是吃了不少的亏?” 雨泽单纯些,面对两人一唱一和,自己又在风雨中心,觉得不好意思,立起身来道:“我……我现在好多了,已经开始学家事和外面的经营,侍君对我也……挺好的。” 逸飞笑道:“我善王府两位侍君就是兄弟,我也习惯了,现今咱们两个在这里,我也只拿你当亲弟弟。最近秦家因着邹家的事,到处编排你的不是,你这边或者也听到了。若实在说得不像了,你自己先忍着些。等过段日子宫里放了假,我带你走走亲戚去。” 雨泽闻言一愣,眼泪又滴了下来,这次倒是喜极而泣。 他自小名声就平平,也没有什么特色能传出去的,秦家在贵胄圈子里不得志,也连累到了他的婚事,最后只挣了个侧室之位。 现今秦家跟邹家旁支鬼混,出了那桩换马案子,也影响了邹家嫡系的名头。邹家对此不满,秦家却话里话外把责任往雨泽身上推,说什么没想到生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自己在王府享受富贵,却不肯提携家里。 贺翎女子本不必要结婚,自建国以来,无论官宦还是平民家里,女子也多有不成婚只生育的,需要联姻的家族都是生了儿郎的那些家里。 把儿郎送去别家侍奉妻主,还不是为了家族之间联合的利益?虽然嘴上说嫁出去的儿郎泼出去的水,但是秦家这么不甘心,也是源于他们想用雨泽的力量,却没用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即便雨泽名声响亮如公孙三郎,若是被母家常常这样抱怨,也得声名扫地。更何况他之前名气不出挑,小时又有些骄纵为人所知,更是被毁得不像样子。 碍于侧侍君的身份,雨泽不可能去各家走动串门就连春晖地位那么高的侧君,也不常出门,只是偶尔替侍君走一趟,没有和正室们同席饮宴的资格。 而逸飞肯带雨泽去走亲戚,是要以逸飞自己的名声来为雨泽担保。 到时候,哪怕只是去看场戏,他们只要一起出现在人前,什么也不必解释,宗亲们就马上了然。 妙手仁心的玉昌郡主所信任的人,能是一个不分好歹、忤逆不孝的孩子吗? 雨泽心里再没有顾忌,也再没有不服的,当时就决定了自己心之所向,直接撩了下摆跪在青石砖上。 逸飞反应也快,不待他叩头,急忙蹲身扶起:“你既然进了陈家的门,就是我陈家的责任,更何况咱们自小认识,关系非比别人呢。” 雪瑶在一边看着他俩兄友弟恭的,笑生双靥,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她安排逸飞入竹园后便把心魂丢在了内院,无心在外面应酬往来,稍微找了个借口便往内院去。 只见门口仕女有些紧张地跟她讲,少侧君面上不太好,进屋去就和少侍君说起话来,她不敢进去,只好在园门守着等雪瑶来。 雪瑶满心担忧,但自己也说不清担心的是哪个,只得心乱如麻地站在门边,看到逸飞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茶盏,淡淡一句:“跪下。”虽然声音不高,也不甚严厉,但话里透着不容质疑。 她心中也是突突地一跳,不由得想起宗亲长辈曾说起年轻时的白冬郎。面上文文静静,心中打了主意,就连铁衣宫卫在前也面不改色,便是对上年轻时桀骜无匹的善王,也敢直撄其锋。最终善王竟因此倾心,求娶冬郎为侍君,白家也由低调工匠之门一跃成为贵胄之流。 而逸飞自小最像冬郎,又比冬郎起点更高,外柔内刚的xìng子,就连她也领教过一二。亏她刚才还两个都担心,真是犯了傻。 雪瑶心里清楚,她再担心,也不能在正室要责罚侧室之时出现。 莫说她不会偏宠雨泽,即便是宠上天,逸飞身为正室也有权力管理一切家事,包括妻主对侧室的恩宠。 以刚才仕女惊慌的脸色来看,雨泽可能是说了些过分的,不然逸飞也不会这样立威那她就更不该干涉。 皇室宗亲,高门深院,这体面是看得最重的。 雪瑶静静看雨泽跪下去,心里这才一松。 以威压训诫,又以嬉笑完结,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逸飞已经不是昔日听得她要娶侧便断然绝jiāo的小儿郎,而是知取知舍、有分有寸的稳重少年。她说不出这成长好还是不好,只是想起儿时两小无猜的情状,他眼里只有她一个的专注。而现今他一身肩负两座王府声望,又在宫中有了许多事务,两人身边的事情越发多了。何况朝局前路,亦是霜锁云横,唯挑灯缓缓行矣。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是现在沉浸在“嫡庶神教”的作者读者,还是现实中打小三的人,这些都是封建妻权的延续。 妻权是维护婚姻不平等的些许红利,但在实际应用中还不是一家之主说了算,因为方方面面被打压,所以女人不敢去反抗给自己一切的男人,只能消灭竞争者,这是生存本能的内斗。 古代女子产生这种心理我不会太介意,而在现代还沉浸于嫡庶宅斗的姑娘,该想想别的了! “我见犹怜”见于典故,妻妾和睦的实例更多。在我的文中,我尽力把这些东西用温和的主角去体现出来,不希望真的就那么对待笔下的可爱的孩子们。但是背后的规则仍然是残酷的,在家庭和感情里明晃晃地分出这些高下来。 还有此章提了一句白冬郎的年轻事迹(完结后有番外),再对比第一卷中温和的父亲、在大事上第一反应就联系善王的形象,有淡淡的岁月消磨印记了,行文时刚写出来这句的时候感慨万分。 ☆、雨落为誓 朱雀禁宫之内,蒙训郎官公孙裕杰与修仪郎官权灵竹又小聚于昭阳宫临华殿中,商讨太子内宫中事。 灵竹有些悻悻,一向神采飞扬的脸上挂着些失落:“不敢放开去查,这么久了也没有结果,现今我香也不焚、衣也不薰、茶也不煮、吃得也清淡,连避热凝露丸都不敢入口,炎夏将至,如何耐得?” 裕杰摇着宫扇悠悠道:“那也不该三番五次地把侍寝都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1 章 了。你我虽密切,却容不得你如此任xìng。” 灵竹连日烦躁,心情差到了极点,一听裕杰的话便冷哼一声:“yīn影之下,我可伺候不好太子。我又没有你那般的好涵养,侍寝三次倒有两次被封宫,还能满不在乎。” 因裕杰对太子照料细微,太子便常宿临华殿,只是公务繁忙之时才宿在长春宫。大部分时间也只是留宿而已,侍寝仍按照轮值或太子的意兴。这两年太子顽疾固执,后宫也临幸得少,起居注中大半记录都在临华殿。是以太子很多时候是在临华殿发了病,按照旧例,裕杰宫院就被严格控制起来,待太子缓和再作定夺。 细算算,这两年太子对后宫恩宠屈指可数,裕杰却被封了三次宫。灵竹之言虽有夸张,却说得不亏,裕杰听了也有些尴尬:“这是两码事。” 灵竹冷笑:“怎么是两码事,你那里头顶有皇后殿下撑腰,封宫不过是门口站几个铁衣宫卫做样子。而我这边,明显有人见我平日穿着丽,又过得和顺,便要用惑主这条下手。到时候太子殿下在我宫中一昏倒,皇后一心疼,不把我翻个底朝天才怪。我宫中奇巧玩意儿本就多些,又兼我读的杂学多些,搞不好就有这个和那个相克,那个和这个相生,邀宠魅惑害得太子掏空了身子,这狐狸精的戏码,我可演不来。” 裕杰本来也只是和他叙叙话,没成想说了几句,就有这一大篇,提及他舅舅公孙皇后,自然也有些脸上挂不住:“这话在我这边说说也就罢了,幸好周围无人,由得你发疯。你不想想,若是皇后殿下为着太子殿下的事发怒,还有德贵君殿下呢。” 灵竹笑道:“我那舅舅再是明哲保身不过的,怎么可能为我去冲撞皇后呢?我看那香丸里搀着阿芙蓉的事情,我舅舅倒也有嫌疑。” 裕杰奇道:“怎么说?” 灵竹道:“玉昌郡主也说了,若那香丸烤过两遍,气味便由臭转香。如果有人要害我,他为什么不拿香的甜的给我,而故意给我发觉呢?我从小离不得闻香之趣,这么臭的东西决计是不会再用的。宫中每个郎官都有分例之中的香料,人人焚香熏衣,我因不愿太过出挑,用的香全是分内之品,毫不出格。在这种情况下,怎会有人知道我对香氛如此在意呢?” 裕杰听他这一说,心里也有些发毛:“你这样说,从我们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看,倒是有理。可若是德贵君做的,动机又说不通。明明你是个不愿多事的人,闹出这回事,你定会缄口不言,并在日常更加低调。德贵君是你亲舅舅,权家儿郎承宠,他应该出力才对啊?” 灵竹本只是在心中想想,现在有个人一起讨论分析,倒是又想通了些:“正如我所说,太子殿下是皇后亲出,最近病情又不大好,如果在我宫里晕个一次……刚才那套来个一遍,我会怎样?不如太子晕在你这里,皇后便无处发放,也撇清了我与此事的关系,更保得我舅舅与邬瑶表姐的安宁。” 裕杰点了点头:“若只是虚惊倒也罢了,咱们也不要再查下去。有空你去德贵君殿下处好歹走动走动,舅侄两个除了年节大宴打个招呼外,竟似陌路一般,也很是奇怪。” 灵竹笑道:“你就别cāo这个心了。我舅舅的意思我了解,我不去见他之意他也了解,‘雨落为誓’代代勿忘,这就是权家行事之道。” 这段历史,裕杰自然明了。 当年贺翎建国不足三月,百废待兴之中又满怀希冀,高祖陈翩兴之所至,在一个下着雨的傍晚,忽然孤身一人身披蓑衣造访宁远侯权子臻的府邸。 其时四家勋爵府邸在建或在修葺,暂居的院落狭小,正巧震远侯公孙蒙也在权家做客,权家忙碌之下,高祖直进内院,才被发觉。权子臻与公孙蒙亲自出门来迎,不及披衣,单薄衣衫被秋雨透湿。 回到房内,生火温酒,半酣之际,高祖望雨叹道:“好雨知时节。两位若同此雨审时度势,岂不知我此来之心?” 两人大惑,问其故。 高祖叹道:“现今苦雨将息,海棠当落尽,方可让出菊之娇妍,令黄花遍地,秋风可醉人矣。” 权子臻当下心中一凛,离席跪拜,道:“君上之虑,我已明了。臣以为,海棠更替,年年有加,菊伏于地,一岁凋零,次年苏醒便有叶无花,只看海棠枝头依旧含笑,不足挂齿。” 公孙蒙初时懵懂,听此话也懂得了权子臻之隐喻。她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跪拜之后只得平直道来:“君上,我等昔年征战之时各有旧疾,及至现今年长,雨落之时便痛彻心扉。此雨如心头之血,滴滴入骨,已不堪受,怕是秋尽冬藏,再无回春之计。今日指雨为誓,天地为凭,公孙家保贺翎江山永无二心。愿君上允准我jiāo回兵符,卸我重任,好让我多续几个冬春,同君上做个老来的玩伴罢了。” 权子臻低头应道:“曾与君上年少相逢,感念之恩岂能完全回报?指雨为誓,天地为凭,但愿用权家书香之脉,为贺翎执笔书青史,延得万年春秋。” 高祖无奈笑道:“你我君臣三人本是赏花饮酒,怎的就说不得句话了?二位卿家之意,我心已领,今后还需多多劳烦,为我分忧才是。” 第二日上朝,宁远侯权子臻与震远侯公孙蒙双双缺席,此后终老府中,再不入朝堂。公孙家和权家在册武将,除镇守在外的偏远旁支之外,通通上表认领文臣差使。自此权家以博文广志之基底坐镇鸿胪寺,专心邦jiāo之事;公孙家稳坐吏部,居群臣之首。 那场雨后,权家后人尽是只爱学术不爱朝堂之辈,落雨时候落下的誓言,深深刻在后人的心坎之中,让他们行事分外谨慎,却对朝局异常敏感。一有风吹草动,权家人必然完全不在场、不知情、不商讨。 裕杰心里也清楚,权家怎可能真的不知情、不商讨,不过是口风严谨罢了。 及至二十年前,定远侯雁沁府中那把冲天的大火,将雁家全族埋葬其中,嫡系后人只剩下昭烈将军雁骓一人。 这火烧在雁家,却烧去了权家最后的风流和意气,自此变为死气沉沉、道路以目的权力边缘人物。侯爵头衔虽在,不过是虚名罢了。 裕杰心里也有些难受,但公孙家行事风格和权家差的太多,他竟没有什么像样的建议给灵竹。但见灵竹笑意晏晏,似乎全不在意恩宠的样子,却也活得潇洒。想想自己对太子的忠心,却也可能换来又一个落雨的誓言,不禁怅然若失。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而且今年热得也太早。 还未到端阳节,朱雀禁宫就已经提前入了夏季运转。各家宫院中一大早便收到内廷局分拨的冰盆,不出一上午就化了温水。午膳时就已经有很多皇女、公主、郎官们恹恹地用不下饭食,御膳所特将双层的冰盒都拿出库,装着碎冰拌了的nǎi酪送去,一路从御膳所奔到各宫,也都化了许多。 好在这几年冬季存下的冰块甚多,冰库当值成了整个朱雀禁宫最优越的差事,哪怕只是负责取冰的粗使仆役,也都成了人人艳羡的对象。 午后本是闲散时光,因不当值的宫女和护卫都在趁此机会各自休息,各家郎官宫中也少有人行走侍奉。 长春宫内,也是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朝升、夕照二人亲自站在门边,远远打发开小宫女和低阶的内侍们。殿门紧闭,床上门上挂着的仍是夹纱帘子,密不透风。 逸飞一进太子寝房,便觉得身如油煎水沸一般,眼前一阵水波dàng漾,只热得发昏。前面引领他进殿的裕杰,衣背也隐隐透出了洇湿水渍,透出贴身穿着的竹衫儿痕迹来。 逸飞热得有些恍惚,细想了想,自己原是把那件翠玉段子缀的竹衫儿带了来的,怎么跟着侍奉的两个小厮竟也热昏了,到现在也不曾拿出来?又有些自嘲地想着,罢了,公孙郎官身上穿着的怕也是玉竹衫,也没少受炎热之苦,晚一时穿又怎样? 裕杰伸手挽起夹纱的床帘,挂上两旁金钩,闪开了身子,低声道:“玉昌郡主,请上前来看看吧。” 这是逸飞第一次见到太子均懿。 沉静的苍白容颜,埋在软枕之中半边,双颊已经微微下陷,下巴也不复圆润,变得尖锐起来。谁曾想到,堂堂贺翎太子竟病成这样? 此情此景,和当年雪瑶初次发病之时,何其相似!但是,又有不同。 逸飞左右望望空dàngdàng的寝殿,裕杰站在一边,低声道:“我已经将她们全支开了,请郡主仔细地看视吧。” 逸飞无声点了点头,俯下身去,静静的望着均懿的睡颜。她皮肤比一般人发冷,这样的天气,别人恨不能抱冰而眠仍不能解烦热,但这样热气沸腾的室内,太子却仍需要盖夹被保暖,身体已受损相当严重了。 他心里如明镜一般。此番来前也曾和师傅郑大夫商讨,正如郑大夫这几年做的事情一般,太子是为治沉疴,又平添痼疾。磕磕绊绊治病到如今,已是容不得一丝闪失。 郑大夫表面控制住太子病情,但太子反而日益虚弱。个中道理,郑大夫有她万不得已的打算,却无法说出。所以今日裕杰托人找上门来,逸飞自思,以己之身份,当是揭开这一切的时候,应邀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这个借梗历史,借得真是没话说,避无可避。武将升级皇帝的经典套餐,都得这么干。拿过兵权才知道兵权的重要,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耶? 关于灵竹的阿芙蓉是谁下的,我不愿意详细写,这件事到此为止,是谁主谋不必要多说,也许是德贵君本人,也许是别的郎官,反正德贵君肯定知道这件事,要不他是冷眼旁观,要不他就暗中推过,这件事达到了灵竹远离敏感局面中心的目的,又不会实际伤害他,这就够了。 ☆、密诊长春宫 逸飞将手指搭在均懿脉上,沉吟了许久,裕杰在一旁帮忙安排,竟显得有些无措。 逸飞见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均懿,眼光中神情哀痛焦急,正和自己望着雪瑶时的神色相似,心一横,开门见山:“公孙郎官,你是想让太子痊愈才来找我,还是只想拉我替死垫背?” 裕杰见说,又想到上次怀疑被他识破之事,慌忙服软道:“郡主说哪里话来?我们太子郎官们阶底位小,任凭再不懂事,又怎么敢得罪善王最宠爱的郡主?我是真心没办法可想,这才相求你来秘密看看太子。” 逸飞摇摇头:“宫中能人,何止我一个,你却选了我。” 裕杰见疑,也无话可说,但心忧太子,决心再不试探盘桓,索xìng向逸飞jiāo个底:“玉昌郡主,你善王家与皇上血亲最厚,故此,我猜想同蔓同枝的,定会有亲戚之情。你不顾世俗来宫中做御医,想必定有过人之能,也富有悯人之心,我这才冒了险拉拢你来帮太子过这难关。我实在是看着太子一天天病情加重,郑大夫却只是行针开yào,其他缄口不言,我这心里……日夜如火焚刀绞,又不敢与人言说一二。” 逸飞也曾听宫人传说,若说蒙训郎官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太在乎太子。今日一见,果然符合传闻。稍稍安下心来,道:“太子现今虚弱,就是因为郑大夫行针封闭脑络,戒断阿芙蓉之dú引起。” 裕杰大惊,压低声音惊疑道:“阿芙蓉……有dú?” 逸飞点头道:“公孙郎官,借一步说话。” 两人分坐在寝殿另一头的jiāo椅之上。 裕杰不便唤宫女进门,便只从铜壶之中倒出清水,奉与逸飞代茶。 逸飞忙止住他忙碌:“算来也该叫郎官一声姐夫,这般热气袭人,怎么好由你辛劳,快坐了吧。” 裕杰心系太子,倒也不甚推脱,坐下便问:“先前曾对郡主说过,这yào我家姨祖母在世之时也常服用……难道……” 逸飞低头道:“我常听人说老将军去世之时已……怕是也因过量服食,反受其害。” 裕杰震惊难言,鼻尖一酸,眼眶发红。想当初武洲伯咳疾发作,往往只有这一味平喘有功,故此公孙家也曾四处搜罗精纯阿芙蓉为武洲伯入yào,期望她可以安然度过晚年,却未想到因此害了老人家。 一代名将仍有驰骋疆场之志,却因一味yào用不当,形销骨立,亡于病榻,怎不可恨可哀! 裕杰将手覆面,平静许久才恢复平日神色,向逸飞问道:“若是此yào有dú,为何从来多见于yào方,为何又有如此奇效?宫内御医众多,其中仍有黄老御医那样的圣手,却为何无一人提出此事!” 逸飞叹道:“自大汉以来,我中土连通外国,至今已千余年了,自那时起,波斯yào典也渐入中原。其中均有注释,阿芙蓉香入心脾,久服使人迷醉其中,不知堕于何方,时深日久,令人沉沦其内,逝于其中者不计其数,用此方时需慎重调剂,不可过度。我料修仪权郎官精通多国文字,自是认得波斯文。藏书阁中若有波斯古典,一查便知。只是权郎官并不专精医道,是以未曾在意罢了。” 裕杰问道:“若是从前便有此说,怎么连御医们都不知道呢?波斯文虽不是人人都学,但十人之中若有一人知道,怎么会不与其余jiāo流!” 逸飞缓缓道:“黄老御医才五十就离了宫,个中原因从不愿多说。但公孙郎官此时也该有些体会。郑大夫自荐为太子治病之后,就算不是她当值,也是随叫随到,为太子之症发作不定,她索xìng抛夫弃子住进御医所。为何别的御医连太子的差事都不应呢?” 裕杰心中一沉:“你是说……” 逸飞道:“她们表面推说太子病重不敢擅专,但郎官也识得yào方。太子在黄老御医出宫之后、郑大夫跳出来之前,多年顽疾发作都未曾换方子,为的便是黄老御医出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2 章 ,偶有一次为太子用阿芙蓉立竿见影,她们便不顾太子发病境况如何,一味糊弄,只在配伍的甘草上略有加减。” 裕杰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她们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么?” 逸飞讽刺一笑,道:“倒也不是她们存心的,只是一群汲汲营营的草包罢了。只会在官场上下相护,现今谁还在读书学yào典?更别提这些年来,与麟国连年征战,jiāo易难通,波斯与天方之地的羊皮医书何等贵重,竟在御医所随意堆在角落之中。我才来的前五个月,足不出户地打扫保养那些书籍,又在郑大夫指点之下研读,方知远方医术已有许多变革,而我们的御医所大夫们,凡事只把旧典拿出来一番,抄一张方子,便敢让宫中贵人们服用,何其放肆!” 裕杰缓缓闭目,额角颈边有青筋微微跳动。 逸飞道:“我昔年幼小,刚学医时,曾因热dú侵体而病,宫中来的御医却连开三天温补方子,险些要了我的命。若不是自己懂得一些,吃了些发散的yào物疏通开了,只怕现今也是落下根来。郎官,需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本就是绵延苦痛之事。她们如此治法,天长日久勾了太子成瘾,神思恍惚不知痛楚,便不会和她们计较。这哪是治病之道!而郑大夫雷霆手段,施针断yào,是为太子长远打算。郎官且看太子今日有多少苦痛,昔日便受了多少疏忽。” 裕杰声音颤抖:“若不是……郡主告知,到今天我还蒙在鼓里。” 太子对贺翎出力,何止呕心沥血。从朝堂到后宫,竟然都落得孤立无援:雁将军痛失凤凰,悦王储独木难支,郑大夫默默缄口,他与灵竹又困于男儿之身,不可过问政事。若不是玉昌郡主无所畏惧,敢于点明此事,他现今还怀疑错了人,并未将朝局上下的腐朽之相放在心里。 裕杰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和逸飞感慨:“贺翎开国,才经四代啊……” 此刻他才感到,他平生遇见的所有事,都没有眼下这件事情重大和复杂。而且在这件事上,他根本无从着力。他的家世、他的关系、他的身份、他的权势、他的钱财,都没有办法帮到他一星半点。 除此之外,难道只有一颗守护太子的心,一条能为太子牺牲的xìng命? 公孙裕杰,你只是孑然一身,又怎么能够保护她! 就连云皇也无法撼动的局面,他们区区几位新锐年轻人,又怎么能力挽狂澜? 这是第一次,裕杰尝到了无助的滋味。 逸飞见他失意与愤怒,心中理解。但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改,也只得蛰伏过严冬,待太子回春,再徐徐图之。 裕杰握着的双拳无力垂下,又将衣袖一振,抬起了头。 逸飞心知他想通,正是下定了新的决心,便向他道:“郎官也不必着急,太子最近畏寒虚弱,正因刚刚摆脱那yào的纠缠,正是最痛苦的时候。郑大夫已经研出接下来的调理之法,不出半年,太子渐渐可恢复。但在期间,为防余dú入脑络,我与郑大夫仍会行针为太子封住脑络、打通其他穴道,最迟在过年前,余dú便可排尽。到时太子身体无恙,再为皇上助力、朝堂栋梁。兴利除弊之事何愁不成?” 裕杰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之前心中惴惴,是因朝堂上下不成文的默契善王心思难料,素有不臣之心的传闻,她却毫不在意,我行我素。 在这之前,他甚至怀疑玉昌郡主是为善王扫清障碍而来。虽说善王储芷瑶不是善王亲生,却是善王府正正当当族中过了定的继承者。善王一代未成之事,芷瑶再推一把,倒也可坐得最上首那张九凤金椅。 而一个病入沉疴的太子,便是这关系中唯一的窗户纸。 虽然裕杰也不确定善王府之意,但见玉昌郡主自己能做主,胸有成竹之相,该是真心救治。 且沉住气,看他收效是否如所言这样好,不然,终究还是不能全放下心。 送走逸飞之后,裕杰面对均懿的睡颜,默默下定决心:“太子,后宫之中依仗单薄,正是用人之际。若这注定是我一个人的秘密,那我便独自守着;若这注定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那我便独自扛着。只要能护太子你平安,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五月初五,悦王府。 悦王储雪瑶身着纱裙,在院内乘凉。今年夏季来的好早,热得人好生难受,正值五dú横行之日,家中又燃起处处艾草,竟是平白又热了几分。 远处艾草燃烧的烟气渐近,不由她皱起双眉,檀香折扇轻摇。 突然间手边一凉,却是一碗冰镇酸梅汤放在了那里。接着,雨泽便坐在了石桌另一边,托起另一盏酸梅汤来,道:“家主,请。” 雪瑶应了一声,道:“你先用便是。” 雨泽便不推辞,浅饮两口,放下白瓷盖碗。 ☆、yù擒故纵 雪瑶近来觉得,秦雨泽这小子自从那日和逸飞说了话,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月余来,他仍然是细心照顾,帮着悦王侧君们管账,学习府中上下杂事,和从前一般恪守着侧君本分,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放低了姿态,刻意做出样子来讨好于她了。 似乎敲掉了石头外壳,露出里面晶莹的玉璞来,给人惊喜。 雪瑶饮一口冰凉沁人的酸梅汤,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 从前雨泽那那样讨好的样子,看在雪瑶眼中,卑微得让她厌恶。但现今,雨泽这副神态做派,倒是颇为风流自然,显出了世家儿郎该有的风范。 雪瑶仔细去看他。现在正值夏日,衣衫轻薄,只见雨泽的身形越来越有成熟之势,这个月来竟平白长高了一节,手脚更显得修长,面容清丽秀气,双眉如远山舒展,杏眼含盈盈水色,更有另一番风情。 他细白的面孔上,原本看来皮肤就比别人薄些,现下太阳一晒,粉红透亮,晶莹的汗珠随着面孔滑进颈中,他只用一方帕子在领口轻轻搌了搌。明明汗水初透肩背,连锁骨也若隐若现,他却偏偏把领口捂得严严实实,神色正经地装作对她浑不在意。 好一个小妖精,明明从前什么也做了,现在倒yù拒还迎地在这里拿乔。 雪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竟有种勾手叫他过来,在他耳畔轻轻咬上一口的情思来。 随即她被这轻薄想法吓了一跳。 这种对付伎倌的手段,拿来给自己侧君用,岂不是唐突? 可是妻夫之间,便是狎昵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挺喜欢呢? 这时雪瑶才惊觉,自己竟然对于雨泽所想一无所知。这个小家伙,明明是在她眼皮之下看着长大的,怎么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雨泽拭了汗,无意中见雪瑶眼光一直盯在自己脸上,不自然地转了头,拿起盖碗小口啜饮,从碗口边缘偷看她的眼神。 雨泽自己知道,雪瑶所发觉的改变,只是他最近这段时间来的表象。雪瑶在他心中的多年爱恋与积威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的,现在可以放冷,只不过是不再甘心唯唯诺诺,想要开始做些正事,做好一个贤内助,让少侍君也无从挑剔。 那日逸飞离家之后,他便不再把之前的自卑当成一回事,专心打理自己的生意,也在家中学习中馈、帮忙核理账目,再不把眼光定在妻主身上,也不再夜夜思虑如何自荐枕席邀宠伺候,倒是潇洒得多了。 这一忙竟然过了这么久,两人恩爱搁浅,他却也并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心慌。 雪瑶在外的应酬留宿他仍然留心,但也不像以前那样计较,只是在她醉酒归家之后打发仕女侍奉。虽然他于此道经验老道,安排也也事事称心,但自己不下手而去休息,第二天一早只来问一声安便了事。 刚开始这样做,他心中还是打鼓的,后来想了想,索xìng就放下了请罪之心,装作无知无觉,自顾自地做他的点心铺,学他的理账去。 可这几日,雨泽渐渐发觉不太对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只要他出现在雪瑶周围,雪瑶便会时不时地看看他。雨泽脸皮薄,竟有些放不开,倒比刚下决心时收敛了不少。 今日实在有些忍不住,便起身开口道:“家主,还用汤么?不用的话,我收了碗去。” 雪瑶望他一眼,道:“刚端上来的汤,还清凉得很,哪里就用得着撤下去?” 雨泽面上一红,只好在桌边坐了,又恰巧碰到自己的白瓷盖碗,便急忙捞起来捧着。 雪瑶见他躲避她目光的样子透着些羞怯,如坐针毡,不禁动了猫儿捕鼠一般的玩心,偏生一直盯他,又偏生不许他走。没过一会儿,见他额角都出了冷汗,又不敢擦,便又用眼神欺负了他一场,才松口放了他离去。 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雪瑶突然觉得心中已经许久没这样满足过,不由得笑自己荒唐。莫非是和芝瑶在一起呆久了,便也学了她那种促狭xìng子,专爱看喜欢的小郎君们难堪? 七月十九,朱雀禁宫朝议已毕,长青宫书房内,太子均懿和悦王储雪瑶相对而坐,各自望着手中卷宗,不时jiāo谈。 水晶珠帘被微风吹过,发出清脆声响。屋内窗下放着盆冰块,融化得溢出了寒凉的清水,一滴一滴地落入木桶。长青宫内外门户尽开,由着阵阵熏风通过冰盆,化为凉风拂在二人面上,扬起鬓边些许发丝,也吹动着发髻上凤钗垂珠,扫入衣领。 看了些奏章,也商讨了些政事,雪瑶望着均懿道:“太子近日来面色红润不少,身体轻健,恢复得很好啊。” 均懿穿一袭碧纱衣,面上虽显清瘦,眼神却亮晶晶地有了神采。此时放下手中公文,笑着摇摇头道:“这几年来,可是第一次觉得天热得这样难熬。我正愁着,现下不是要入秋了,怎的还到处都火辣辣的?” 雪瑶抿抿嘴,多年与太子相处,姐妹之间亲近得多了,知道她xìng子和主张,也有了许多默契。现在早不怕她怪罪,毫不客气道:“夏天本就该这样,前几年姐姐都盖着被子过的,就连两个月前还总嚷嚷说晚上冷要加铺盖,现下知道热了,可不是好事吗?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可让人担心死了。” 均懿笑道:“不跟你闲说了,连本宫都敢嫌弃,这长春宫可你留不得,让你早些回去才是正经。家里侧君可是翘首盼归了吧?” 雪瑶面上一红道:“说什么呢,姐姐明知体面,我又不是好色之人,怎么会扶持侧君得宠呢!” 均懿玩笑道:“哎呀,满城风流尽在一席,这么样的悦王储,竟然不是好色之人,真是令本宫意外。” 雪瑶瞥她一眼:“才好了身子,嘴巴便没一句正经话,哪像个太子!” 均懿忽而正色道:“雪瑶,你那心痛的顽疾,近年来可还发作么?我最担心你为我守住朝堂这几年,倒是我拖累你太多。若我好了,你却……让我良心何安?” 雪瑶道:“姐姐说哪里话?忠君之恩是分内事,何况我之顽疾哪能和你的相比?只是有些隐隐的,倒不常有,也不妨事,仅仅小时候那次比较厉害,想来应是虚惊。你金尊玉贵的,可别为了我思虑,我自己好好地。” 均懿道:“宫中郑大夫国手天下无双,何不给你借去用一用?” 雪瑶笑道:“咱们陈家这不知何物的顽疾,已难倒了多少国手,一代代都治不好,我看还是不要白费了。姐姐手中这邦jiāo之卷久久拿不定主意,难道不去藏书阁看望修仪郎官?那我可要赶紧告辞了。你看,妹妹家中只有两个,姐姐可有二十多个了,一天轮值一个,一个月下来……” 均懿拿手指点她额头,笑道:“你看你看,露出马脚来了!就知道你跟芝瑶那丫头表面泾渭分明,实则一丘之貉,还说我呢。得了,咱们今日先散,下次再聊。” 雪瑶笑道:“还下次?我的太子姐姐,你觉得你的公务每次都这么少么?这是你病中,皇姨给的体谅罢了。你若这么偷懒下去,下次少不得要做到天黑。” 均懿立起身来,携着雪瑶手便往外走,口中道:“我现在身子好得多了,做到天黑也不怕,你也要陪到天黑,你可等着。” 从宫中出来,雪瑶倒是不急着回悦王府,却摆驾到寿王府中。 寿王芝瑶已在正厅气定神闲地等。 雪瑶踏入厅门便笑问:“可走了?” 芝瑶便笑道:“已经走了。” 雪瑶道:“看你这促狭表情,也知道走得不是这样容易。” 两人心下了然。 只因祥麟燕王高晟陷落在寿王府中,芝瑶便成日作弄折辱他取乐。倒也不用什么厉害手段,只是怕适得其反,跑了这条大鱼。 高晟自以为忍辱负重成功,渐渐地不安分起来,为尝试联系下属,被一直监视他的芝瑶手下抓了个正着。 芝瑶见势大好,心情亦大好,将他吊于蔷薇院秋千架上狠狠抽了五十鞭子,直打得他皮开ròu绽,心火难平,发誓定要好好部署报仇之事。 养好伤后,高晟联系到了随从宋大典。 宋大典早被雪瑶押下,送往刑部密审。刑部手法才没有寿王府细致,一番拷问之下,直让他为了速死,供述出各种燕王在祥麟之时种种作为。 燕王所图无非是祥麟的皇位,手中却无兵。 想要培植兵力,必定粮草先行。 高晟在祥麟国内名声太过,倒让他束手束脚,只能向贺翎图事。他深知官场沉疴,上下使钱去买通贺翎官员,许以重利,谈成了不少“合作”,并有意无意向这些官员透露,若是边境小打小闹不断,便是大家发财的好时机。 贺翎这几条上下早就烂透了的官道马上嗅到了铜臭,并欣然做了打算。 想想看,太子主战有什么好处? 全面打起来,不但她们断了生财之路,还要远远看着工部、兵部和户部大发横财。国库的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3 章 ,流水一样地拨出去,看了怎么能不眼馋呢?到时候说是军费,一把都给了给忠肃公,那不都是她们陈家自己的事,打量下面当臣子的都是傻子么? 况且,尚不知道有多少世家的发源地都在西北jiāo界,若是害得她们家族根基受损,还如何代代享用富贵? 再说贺翎建国百年,祥麟哪有什么大动作,每年不过是一些闲散牧族流民骚扰骚扰边境而已,就算死了些平民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说来说去,也是兵部无能,这些年驻守凤凰郡边界的只有个从五品的昭烈将军雁骓。谁不知道雁家大火另有隐情,这雁骓就算不愿再效忠贺翎也有情可原。但看她还没守两年,竟然连凤凰郡都丢掉了,就知道她恐怕没这份能力。说不定也和她们一样,早早就收了祥麟的收买,半推半就一城一池往外送,里应外合倒是一把好手。 反正雁家当初反了祥麟来助贺翎,本就为人诟病,现今再反回去,倒也是家学渊源。开国功臣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谋反?平日看不起她们小户出身、低阶官员,待到千刀万剐之时,看她还有没有所谓“北疆战神”的威风呢! 刑部李尚书与大理寺卿原本以为只是几个蛀虫的事,最后却拉出一整串腐朽的链条,面对一串长长的受贿官员名单,气得折了手里的笔杆大骂“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贺翎的矛盾,就是想要治国的皇上和惫懒政务的臣子们的矛盾。如果遇到一个被架空也无所谓的皇上,可能她们这套还行得通,但是云皇并不甘心,均懿也并不甘心。 但是均懿身体刚刚恢复一点点,还不是翻身的好时候,正像逸飞说的,调养得差不多,就可以做大事了 ☆、善王的意图(上) 宋大典早已奄奄一息,不中用了,悦王手中倒有些jiāo游,寻到一个跑江湖的男艺人,最擅装扮他人面貌,模仿他人嗓音,便将话教了他,让他去和寿王府中的高晟与城外分布的高晟手下两相联络。 高晟以为自己已计谋高超,没想贺翎竟然将计就计,放出一批银子给他,先让他放了心,又言已经在京中部署救援之事。 夤夜无月,那艺人倒也演得入戏,抱着高晟大腿哭道:“见主子身上这些伤痕,好让人心疼!请主子暂且忍耐,别人要干什么,咱们只能屈能伸,哄哄她高兴罢了,何愁出来没有报仇的机会?” 芝瑶时松时紧地将他抓在手心,假冒宋大典又多有劝慰。渐渐地,高晟内心也出现了裂缝,竟渐渐对芝瑶有些奇怪的情思出来。 芝瑶看得他眼神便知他已经上了钩,又加了码地佻教一番,不出三月,高晟已意乱情迷,只恨不得为芝瑶摘星捧月。最后与宋大典部署之时,还特意转头深情地望了一眼王府,道:“我……想悄悄离开,不想让她伤心。” 说到此处,姐妹两个大笑出声。 时光荏苒,又去一年。 平治三十年,九月初九,金风吹得蓝天高远,秋色笼罩着整个朱雀皇城,也送入朱雀禁宫而来。 御书房内,翎皇半云手执朱笔,正在批阅着地方官员的奏章。 北方战事还要再拨些兵马增援。 中原腹地夏日起了蝗灾,各郡都有几处颗粒无收的区域。所幸南方尚安,将南方库存粮食加以调度,应该能助中原度一度难关。 半云适才紧张的面色,在筹划完毕调粮计划之后,才稍稍有些缓和下来。 刚拿起一本未批阅的奏章,提起朱笔来看了三两行,“诚惶诚恐”、“顿首百拜”等客套话还没读完时,门外守候的大宫女鹦哥进书房通报道:“皇上,善王在外求见。” 半云提着朱笔,微微一皱眉。 鹦哥伶俐,见皇上脸色,忙低了头。 半云只觉得脖颈一紧,有如骨鲠在喉。 流霜?这些年来,朕与她应有共识,只是互相没说出口罢了。在这不上不下的时节,她来做什么? 沉吟间,笔尖朱砂墨滑落一滴,正滴在那份奏章两行之间。 半云恰在此时回神,也不加犹豫,看了一看旁边文字,以那墨迹为起笔,写了句眉批,才搁下笔来:“将奏章搬走,设座,宣善王。” 鹦哥招了招手,身后宫女们鱼贯而入,迅速做完准备,退回门口。鹦哥唱报:“皇上有命,宣善王觐见” 半云稍稍提了一把本就耸立的衣领,又将手指轻轻抚了抚头上发髻,挺直了脊背。抬起头之际,方才那副稍有忧虑的神情一扫而空。 这便是身为一国的皇帝用以君临天下的气势和威严,此刻,便像日月的光辉一般,横扫过整个御书房。 此时,门外施然走来的,便是多年未正面相见的善王陈流霜。 今日乃是重阳佳节,善王发髻之上,除了钗笄步摇之类的常规簪饰外,又在左边簪了一朵明黄色的菊花,半开还羞,正合当时。 尽管年已半百,流霜眼角边皱纹却极少极浅,敷了层薄粉,便彻底消失不见了;鬓发仍不见霜色,双眉如旧时常见那般淡淡扫了一遭;只是唇脂颜色,不若当年所爱那一点嫣红,已经改了绛红色,却也只是薄薄染了一层。一眼望去,只觉得今时今日,故人添了几分不同于当年的雍容。 半云目光不转,望着她从容进御书房来。 看她步履稳重,一双步云登天锦鞋一尘不染,从容跨过门槛。身上穿一袭青莲长衫,做万波潮涌图案;披一条蛋青丝帛,随着步子扬起边角。走进几步之后,方停了步伐,蛋青百褶衬裙从衫子下流出一段,直盖住那双锦鞋。 流霜双手拢袖,微微一躬:“臣妹见过皇姐,愿玉体金安。”形态与当年并无剧变,只是时光已去,物是人非。 皇家姐妹,以当今皇上最大,是以流霜年长却为妹,半云年轻却为姐。 半云受此常礼,心中凝定,面上露出常见的微笑,开口道:“坐。” 流霜嘴角微翘,谢恩告座,便坐下来,将一手搭在椅子把手,正如访客串门一般,从容若定。 鹦哥低头进书房,奉了茶盏放在座旁,默默低头退了出去。 半云心中不明她来意,此刻方开口道:“霜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流霜听言,嘴角再翘了翘,也是面上挂着微笑。她面上带了这样的表情,显得与半云极其肖似。笑了一笑,便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只因妹妹最近身子消乏,要向皇姐讨一个人。” 半云听如此说,玲珑心窍一转,心中浮出一件事来,却仍笑容不改:“要讨哪个?” 流霜收敛笑容,道:“需是我家玉昌郡主之师,御医所正三品大夫郑华铭,才可疗得妹妹这场微恙。” 半云额角一根细细的筋脉突突地跳了跳,只觉得眼前似有一息的眩晕,但表面仍是平静无波,微笑道:“区区医官,妹妹要去了又有什么打紧?这便领去。” 流霜淡然道:“本也没有这样急,只是此疾虽不动筋骨,却也要依天时而行,故此不可耽搁。等妹妹痊愈之后,再亲带郑大夫来向皇姐报喜。” 半云眼神一敛:“如能医得妹妹无恙,也是她生来之福庇了。” 流霜慢慢地闭上了双眼,长纳一段气,眼珠在眼皮之下轻轻滚动一遭,又慢慢将一双妙目睁开,整个面庞之上,再无一丝轻松情态,变得庄重肃穆。离座而起,走在房间正中,向半云拱起双手,一个深躬,双袖过头。 半云顿有所感,目光迥然,也肃穆地受了这礼。 流霜朗声道:“臣,善王陈流霜,恭祝吾皇福泽长庇,恭祝太子万福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抬起头来时,却是一副有些玩世不恭的慵懒神色,微笑道:“皇姐,今日是重阳佳节,举家共叙天lún,敬贤尊长,真是好日子。” 半云微笑道:“宫内向京城各家御赐的菊花酒,也有霜妹的份,此时想必应是到了霜妹的王府门前了。” 流霜掩口一笑,正如当年时节,仍不改风姿绰约:“多谢吾皇。臣妹忝居族长,还有许多杂事,改日再与皇姐叙旧,还望皇姐容臣妹先行告退。”转头而去。 翎皇半云将脊背慢慢地靠在鸾凤金椅上,闭起了双眼。过了半刻,善王流霜的背影早已转过长巷,连鹦哥翘首都望不见时,半云的声音,低沉地从书房之中传来:“关门。” 太子蒙训郎官公孙裕杰心中忐忑不安,尤其今天早上,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来。 从公孙皇后处请安归来,他只觉得烦闷,故此绕开大路,贴着宫墙,慢慢走着。 突然间路边两个小宫女的私语,入了他耳中。 细细听来,那两小宫女所说,今日有一端严华贵的夫人,领着御医所三品郑大夫出了宫。裕杰轻轻咳了一声,两位小宫女急忙施礼避让,在他目光逼视下再不敢言。 端严华贵,那能是谁呢?必是皇族中人无疑。今日乃是重阳,无论她要见谁,定要先见见皇上的。不妨到御书房看看。 裕杰心念一定,稳住步伐,向御书房而来。 刚走到门前,只见皇上贴身大宫女鹦哥,带着几个小宫女和内侍,走出了御书房,返身关门。 裕杰眼见鹦哥裙上,从膝到胫染了一大片血似的红,心中一惊。鹦哥是裕杰身边宫女雀儿的姑姑,若是她有什么事,少不得还要跟雀儿jiāo代一二。 及至上前,裕杰没有嗅到血腥味,又见鹦哥行动无虞,面上也没痛楚,细看看那裙角,看清了那是朱砂墨,惊心才定。向鹦哥打了个颜色,鹦哥会意,随他走向僻静边角。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芝瑶是培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行家,以这方面拿住小叔叔,人走心不走,给小叔叔点个蜡。 流霜大大也是我的心头爱,陈掌握一切无处不在特别有气质流霜 皇上朝服和常服多为暖色调,上绣火海和凤凰,之前太子的描述中有提,后文也有详述。所以流霜搭配水色和水系图案。 步云登天鞋是个隐喻,直冲云皇的名号,代表善王之前的不臣意图。但是见面之后,鞋就盖上了,暗示她已经收起这种意思了。 ☆、善王的意图(下) 裕杰低声问道:“鹦哥姐姐,皇上今日可见了谁来么?” 鹦哥双眉微蹙,也小声道:“也没有谁,只善王来过而已。” 裕杰心中一沉,随手在左手拇指上一划,将戴着的玛瑙扳指取下,轻轻递过,塞在鹦哥手心:“劳烦姐姐细细说于我,她们说过什么?” 鹦哥只觉得手心一凉,细看那扳指红而晶亮,水头澄澈,丝丝纹理清缠,暗道:“也只有他公孙家的郎官,给得起这等极好物事。”收了起来,道:“其实并未说些什么,只是……”便将刚才几句对话都说了。 裕杰一边听,一边暗暗转着心思,顿时所有的线索都互相疏通了起来,明亮宽敞,如百川汇海之感,一下放了心,面上难掩喜色,道:“多谢鹦哥姐姐。”说完旋身而走,步履轻快,全不似刚才模样。 伶俐如鹦哥,也犯了糊涂,摸了摸袖中扳指,自语道:“今儿是怎么了?不过几句家常话,皇上说完就砸了上好一方砚台,公孙郎官拿了这样好的打赏来打听,听完却这样欣喜?” 当晚,临华殿内,裕杰早已恭候太子均懿多时了。 均懿走入宫门,裕杰行礼已毕,抬起头时面色欢喜。均懿自病愈以来,往往只见他略带忧郁之色,这样容光实属少见,问道:“裕儿今日颜色愉悦,是为何故?” 裕杰眼光一转,笑道:“只要能日日见到太子好好地,裕儿自是高兴。” 均懿知他必有话要说,只是此时不便,也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宫女们侍奉二人在雕花床上歇了,才全都退出寝殿,关了大门。裕杰在床边向内盘腿而坐,笑道:“恭喜太子!” 均懿斜倚在床内侧,闻言反问:“喜从何来?” 裕杰微笑道:“恭喜太子今后皇位可得,江山稳坐!” 均懿却一惊疑,低声斥道:“母皇春秋正盛,自无禅位之虑,你怎敢在这时节乱说?” 裕杰正色道:“只因现在,太子已恢复康健,必可顺利继承大统。又因今日,阋墙之祸消弭殆尽,太子又得助力,岂不是双喜?” 均懿听此言,略略回想这几年之事,猜了大概。 她心中也有准备,面上缓和地道:“你必有所得,才来说这话,且详说。” 裕杰见她原谅,心中一阵欢喜。自太子在他照料之下病体见好以来,无论是自己家族之内,还是朝堂之上其他世家,还是后宫郎官之间,人人都以为,待到太子登基,他这一国之后的金jiāo椅是坐定了。 他面上带着喜气道:“今日,善王来宫里,向皇上讨了郑大夫,带了出去。” 均懿想了许多可能,从未想到善王竟然这么早就表了态,也大有意外:“善王怎么讨得郑大夫而去的?” 裕杰笑道:“这其中寥寥几句,事情太多,我只得慢慢说给太子听。” 均懿活动一下肩膀,点了点头,裕杰道:“今日善王进门,先以常礼相见,叙姐妹之义,并无十分庄重,却显然是提醒皇上,她力量之巨大,羽翼之丰。坐下之后,便说身染小恙,除了郑大夫,别人不能治,挑明了郑大夫是善王的人,为太子您疗疾之功,当是善王居首。” 均懿略点了点头,看他欢欢喜喜诉说,chā口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郑大夫的身份,善王却提前来挑明,这是做成了什么大事的筹备。” 裕杰面对均懿,心情一松,什么也不会隐瞒,是以讲话也随便起来,面上笑着道:“皇上英明决断,一息间便应了,只是心中应该有些许不满吧,毕竟以皇上之耳目,还不知御医所内早已腐朽,竟是要得到善王相扶,才保住了太子安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4 章 。太子病时,裕儿真是担心郑大夫是来相害的,好久不能安枕。若是太子荣登大统,我主事之时,必不会容任何人在这宫中弄鬼。” 均懿闻他这句无心之言,心中反而一跳,看着他微笑的脸,颇像是自己父亲公孙皇后意气风发之时的模样。 公孙氏便这么自信,以为家族中儿郎代代可封后吗? 她有些不是滋味,道:“你先别说我,且说善王和母皇又谈了什么。” 裕杰神采飞扬,笑道:“是。这便说。皇上同意之后,善王说此病不动筋骨,但治病要讲天时,我想善王应该也知道朝局上下的问题,已经做好了相应部署,和皇上可以合作,不动社稷筋骨,但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接着善王讲若是疗得此疾,再将郑大夫送回来谢恩。或许郑大夫回宫之日,就是皇上与善王正式合作之时。” 均懿听裕杰复述,也明白善王没说出来的意思。 这把九凤金椅,不管属于云皇还是善王,总是她们陈家姐妹,不可能落于外姓。椅子上坐的人是统御贺翎的女人,而不是被贺翎束缚的女人。云皇现今行事被一干朝臣所约束,竟至于尾大不掉,官场沆瀣一气,最终在战事上被牵制,眼看凤凰郡失守却无法全面开战夺回江山。 而善王此来目的明确,她在是向云皇说:“我知道你的困境,上座者倒不如我的力量,也是可悲。但我们陈家不会低头,你自己守不住的,我来帮你守。” 裕杰见均懿听了那段,沉思之后又向他点头,便继续说下去:“善王便行了君臣之礼,口称了万岁,并祝皇上福泽,太子金安,自然是愿站在皇上这边,不再另辟门户,并支持太子登基。所以裕儿刚才说,恭喜太子稳坐江山。太子,你若登了九五之位,我们做郎官的也跟着得了福庇,真是皆大欢喜。” 均懿心中不快,面色却不愿显露,扬了扬双眉:“哦?善王多年夙愿,一朝抛却,竟也沉得住气。” 裕杰笑道:“善王选在重阳之日进宫,挑明是为了在宫中的玉昌郡主和善王府其他家人的安宁,也顾念着与皇上的亲近,虽然臣服,却是有敬而无畏的。这敬贤尊长,却有别一层意思:皇家一脉,她既然已以君臣之礼相待,皇上便也不能主动去动她,只能承她的情分。所以皇上以赐酒之事相压,又以赐酒之事相抚,自是在说,荣辱一息,希望善王可以长留亲情,与皇上共事。两人心照不宣,但皇上是等善王说出了才知,自然心情郁结,今日竟有了怒意,我去的时候,碎了好几件器物呢,连平时最喜欢的那方砚台也砸了。太子将来坐上凤椅,恐怕也是和云皇差不多的脾气,您……” 均懿截断他话头,语气清冷地道:“睡下吧,本宫知道了。” 裕杰微微一愣,不明就里。但既然她突然说要歇息,当然不可违命,躺下之后,便将修长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背。谁料她竟抽回手,翻身向内,不发一语。 自此日起,太子身边侍奉的郎官多了起来。 双星专宠的漫长岁月,就这么轻轻结束,出身稍低的郎官们都兴奋起来,看着轮值表眼睛都直了:一共十五六名太子郎官,一人轮到一天,这是不可思议的雨露均沾。 只是郎官们很快就笑不出了。 太子很少在起居注上留下临幸的记录,即便临幸,也令内廷局的内侍捧来鱼胶袋子,为侍寝郎官佩戴。郎官们先前还互相争宠,自从知道大家都戴了鱼胶袋子之后,也都没了夺冠的心思。 太子还不想有后嗣。 那他们的争夺就没了意义。 每次侍寝,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内侍检查佩戴鱼胶袋卡扣是否严密,羞都来不及,能伺候好就不错了,还能妄想什么一步登天,做上皇长女的父亲呢? 渐渐太子郎官们有些人人自危,都不太愿意被点中侍寝。 太子以往最是随和,现在却满面清冷,偶尔眼神扫过郎官们的表情,再冷冷地问出几句话来,就让人身上发寒。而回了话之后,太子的眼神更是让人膝盖一软,直想跪下求饶。他们甚至不知,他们的答案是否顺了太子的意,太子也从来不说。 这群郎官中唯一的异类便是灵竹。 承明宫中,揽星阁随时为太子而开。面对太子的各种问题,灵竹总有答案。 灵竹从不侍寝,也对此毫不在意。 他与太子似乎从妻夫、君臣,化成为了朋友,煮茶、饮酒、品香、吟诗作对、弹琴填词,极具风雅,两人气氛也远比其他郎官融洽,只是没了亲密的举动。若太子留宿于揽星阁,两人便隔着屏风,一内一外,各自安睡。 每当有人提及此事,由灵竹来揣测太子之意,灵竹只是一笑,并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玉壶冰 完 裕杰遭忌是迟早要来的事,这次比较严重。但是相信均懿吧,她会解决得很好。 鱼胶袋子说得虽然有点隐晦,但是你们懂的。 在之前删节的芝瑶强上小叔叔的过程中已经提到过鱼胶袋子的用法,后文会讲鱼胶袋子的来历~ 不过鱼胶袋子不是重点,均懿身体刚恢复不久,所以没有怀孩子的计划,一边调养身子,一边抓紧政务才是正经。 ☆、喜事盈门 三十一年的贺翎“平治”天下,终于宣告要换一个主人。 八月十九日,诸事大宜,百无禁忌。 新皇登基之礼,在朱雀禁宫之内举行。 经过了三十一年的平和,此时的贺翎并不算太平。北方边关的邻国宿敌祥麟依旧屯重兵于边界,忠肃公带着一干北方守将从容以对。双方剑拔弩张之势,算算也已有数年。朝内也势力暗涌,各家利益冲突使得人心叵测。 年轻的翎皇在富贵平和中长大,是否有治理这纷乱江山的能力,是否能带给百姓安定和富裕,是否能统领这些利益不同的集团,向着同一方向走下去? 归根结底,这么年轻的皇帝,是否可以让整个国家完全信任她? 质疑有之,猜忌有之,鄙弃有之,拥护有之,终于到了八月十九日,均懿正式入主贺翎的日子。 清晨,一百零八坊大门已经打开,整个朱雀皇城的内城清扫已毕,夯土结实的马路上没有一片落叶。薄雾微微散去之时,朝门进入五里,到达天极殿,沿途铺地汉白玉已被香水洗遍。 卯时,七品以上文武官员全员齐备,朝服齐整,立于朝门待命。数千铁衣宫卫,皆是宫卫之中精心挑选出的高手,将这队伍镶了一层玄铁边缘,密不透风。 辰时,朝门开启,礼pào鸣过九响,均懿莲足稳踏,从朱红大门中出现。身穿明黄朝服,肩披朱红绣带,头戴黄金镂雕花冠,面敷重妆,身上闪耀着太阳的光辉,面容庄严肃穆,双手jiāo在身前,步步稳定,走过朱雀禁宫正中大道,头上花冠垂下的流苏,在这稳定步伐之下,几乎毫无颤动。 在这个时刻,每一位登基的新皇都无一例外,作为涅重生的朱雀,降临人间的神祗,理应受到贺翎上下臣民的叩拜。均懿走在百官面前,轻轻旋身,双手伸展,百官跪拜参见,各色朝服俯身伏地,目光到处,无不显得流光溢彩。 均懿道一声平身,便有宫女层层传令,百官在这璀璨的阳光中,带着崇敬,跟随新皇,一步步走向天极殿之下。 翎皇半云站在八十一级白玉阶之上,俯视着整个朝堂,面上带着百官熟悉的微笑。 均懿踏上第一级台阶,百官再次跪拜,传令官令下有先后,一排排朝服高低的起伏,像一片宽阔的彩虹。 均懿踏上八十一级台阶后,揭衣跪在母亲面前。陈半云亲手为女儿摘下花冠,戴上凤冠,为女儿点燃涅朱雀的灯彩。三足朱雀灯在火焰中烧去纸衣,露出赤金的形象,半云扶均懿起身,在耳边轻轻留下了均懿听到最安稳的一句:“娘一直在。” 均懿抬头,母亲眼角的细纹仍然弯起鱼尾的曲线。那双笑眼,三十年来看穿了整个江山。 母女二人眼光jiāo汇,彼此已经懂得对方之心。这已不是寻常亲情可比,皇家背负的传承之感,比民间尤甚千百倍。 新的时代jiāo换之后,要做什么已不用多言,母女就是母女,仍然会站在一起,再去准备面对贺翎接下来的三十年、六十年、九十年。 均懿一时百感jiāo集,但也没有细细感受的时间。她定一定神,恢复庄严神色,转向殿前,再一抬手,满宫呼“万岁”之声,如山如海,直震云霄。 由于新皇继承大统,大封大赦也持续了一段时日。 半云退居太上皇之位。因太上皇时年正盛,贺翎现今如双日当空、双雀比翼之局势,君臣之间便以“云皇”、“懿皇”之称,区别太上皇和新皇。 公孙皇后稳坐太后之位,后宫之中侍奉云皇的郎官尽加封太郎官,新皇原先的太子郎官也尽数晋级。 令朝臣意外的是,本应是新皇后人选的公孙裕杰,仅受封为二品御君之首的鹊御君,权灵竹久未承宠,竟受封御君之末的鹄御君。 虽说只是二品之末,但毕竟是御君高位,在后宫之中颇受争议了一阵。 但此时已不是郎官们得意的时候。 更多年轻、朝气的面孔,更多俊秀的人物,正在从贺翎四面八方赶往京城,为新皇填充后宫新人。 天时入秋,旧扇便入箱笼。来年暮春再会,已不知是怎样光景,何等惆怅。 朝堂之上,悦王泓萱禅位,雪瑶继承悦王衣钵,成为平辈之中第二位晋级的王储,原悦王泓萱受封悦国公,仍留居悦王府中。 从此,悦王雪瑶得了悦公泓萱的公务,又兼得懿皇授以辅政之权,成为历代京城八王之中实权最多的一位。 所谓“有女悦王,有子三郎”的新说开始流传。 而悦王的未婚侍君、玉昌郡主陈逸飞在新皇登基当日领旨,官拜三品医正,年纪轻轻便统领御医所,连昔日教授他医术的郑大夫,同为三品,也只能为其副位。 逸飞望着手中早已备好多日的革新述表,微微一笑:今后宫中与宗亲各家的差事,容不得那些庸才再蹉跎,怎不快意。 悦王府中,管家之责自然落到悦王侧侍君秦雨泽之身。 雨泽这些年成熟得多了,逸飞又肯放管家之权给他,渐渐京城中皆道悦王侧君行事爽利,治家有道,少不得又是第二个善王侧君,足见玉昌郡主治家有方。雨泽在外倒也不避讳,别人这样讲,他便认同道:“我不懂事,只是帮侍君哥哥分忧而已。” 当年那批“愿奔悦王储”的少年如今早已嫁做人夫,听得悦王家中如此和睦,羡慕溢于言表。 昔日太子已成新皇,有四方之助力,终不必孤军奋战。 辽远北疆,玉带山之中群鸟高飞,面色冷峻的年轻女子立在山巅,向朱雀皇城的方向远远注目。 大战将至,自当一雪前耻。 雁北关的碎石、凤凰郡的断壁、百姓的流离,她曾经无能为力。 但现在,空气中似乎已飘来血与铁的味道,改天换日的机会,正在来临。 平治三十一年九月初二,是悦王雪瑶与侍君逸飞完婚的日子。 宜祭祀,宜嫁娶。 朱雀大街之上,十里红妆铺地,观者如云。 时至今日,不知有多少曾抱着一线希望,惟愿悦王看上自己的世家男儿,都要彻底死了这条心了。 善王府和悦王府在各坊市入口广撒喜钱,与全城同乐。 这广撒喜钱的仪式,说起来还有段原由。 新皇登基之前,各式礼仪已经齐备,只待新皇登基之后,两家王府才公布了婚期。京城世家、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都纷纷登门向两间王府贺喜。谁知善王侍君白冬郎、悦公侍君权慧昭,将送来贺礼的各家人等全数拦在了门外。 两家说辞一致:“各家各位对新人的心意,我们王府心领了,只是当今皇上和太上皇皆倡节俭,贺翎内外又并非富足奢侈之时,各位的礼单我们收下,但礼品莫要进门,还请各自收回。若是实在想表示,请您折成现钱,在迎亲之日派发出去,或jiāo于兵部捐了军资,或jiāo于工部赈灾之用,或救济京城贫民,与全国上下同喜,也算是咱们一起响应了皇上和太上皇的意思。” 这话传进宫中,均懿只是笑道:“两位皇姨只顾着调皮,却要打着朕与太上皇的名号。” 而她心里也明白,善王势力站到皇宫这边,这意味着朝局上下如果再发展下去,国本将要动摇,陈家皇位危矣。 她心里感念善王带领悦王对百官稍加敲打的用心,虽然不可令风气一新,但也能解一时之患,将接下来要做的事理出个头绪。 不管前来送礼的官员们是什么打算,但善王府与悦王府手握着她们的礼单,眼看着她们究竟是诚意还是谄媚,只得将礼单之物核算成真金白银,咬咬牙舍了出去。 有几家清廉些的京官,送礼本就不多,充入军资或者赈灾款是九牛一毛,故此也深为赞同王府倡议,或在街上撒喜钱,或在城外流民营中施粥施饭,加入了这场婚礼,让京城上下更热闹了几分。 贫民聚集的坊市内,这些喜钱惹得大人孩子都争着去捡,人人都沾了喜气,各个传扬两王府的功德。 悦王雪瑶乘红鸾花车先去善王府接了侍君逸飞,二人同乘,在宗亲贵胄聚集的坊市之中游街而行。 一路上看热闹的,多是各世家之后,还有宗亲里的孩子们,笑闹欢踊。礼pào鸣响,鞭pào声疾,红稠花不断地撒进车里,恭喜之声不绝于耳,真是热闹非凡。 两人将手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惹得围观的姑娘夫人们打起了口哨:“抱一个!抱一个!” 逸飞得了个没燃起鞭pào的空闲,向雪瑶笑道:“今后关系不同了,我却还没习惯起来,姐姐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5 章 帮我想想,今后可怎么称呼呢?” 雪瑶笑道:“你想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你是我心头的宝贝,我可不舍得拿捏。” 逸飞本想叫一声“娘子”,可话到嘴边,百转千回,也未能出口。红着脸看着雪瑶,心中酸甜jiāo织,再试了试,仍是说不出。 雪瑶看他情状,掩口笑个不停,就看着他自己忸怩。 过了一会,连驱车的侍卫都忍不住回头喊道:“侍君,你既嫁了这么好的妻主,倒是叫一声啊!” 花车前有耳朵灵的女客起了欢闹之心,便不住起哄“快改口”,涌到花车周围,竟使花车无法前进一步。 侍卫们一边围成了人墙,护住车上安全,一边也看着二人情形,要等侍君改口。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悦王府大婚正好在34章,好彩头,一三一四啊~~ 之前写逸飞是到全部事务了结之后才与雪瑶成婚,但是这版经过一些考虑,认为在均懿刚登基的时候,善悦两府表态是最好的时机,善王要给皇上一些诚意,悦王也要表忠心,陈家两代青壮好做一些大动作了。 ☆、闹洞房 逸飞脸颊酡红,实在没想到无意中一句话,竟引起这样波澜。在这一群莺声燕语、前呼后拥之中,更是张口说不出一个音来。 雪瑶笑道:“吉时快到了,却没法更进一步,半个京城都闹起来,这个怎么得了?你还是叫一声,让她们放过咱们花车吧。” 逸飞又急又羞,将袖遮面,下面女子们齐齐大笑起来,像是摇响了千百只铃铛。逸飞左右无处躲藏,只得喊了声:“姐姐!管你是什么妻主、什么殿下,我便只叫你姐姐,再不改口了!” 围观的女子们愣了一愣,又bào出一阵响彻天空的大笑。 直到花车又前行,周围各家女客们津津乐道着这桩不叫娘子叫姐姐的轶事,逸飞仍是将面孔埋在袖中,片刻也不敢抬起来。 一路来到悦王府,又行过繁琐礼仪,逸飞只觉得一阵晕头转向,及至被送回洞房,才发觉腹中饿得急了,肩膀和脖颈又被喜服上的装饰压得一阵阵发酸,全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样,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还要挂着笑,应对宾客们的恭喜。 关起房门,他便撑不住地倚在了床边,松了口气。 可是早晨还没用膳就被折腾起来,午饭还没着落呢,这可怎么办? 天色还早,雪瑶想必正在席间敬酒待客,要到晚间才能到洞房中来。 逸飞在房中逡巡一圈,桂圆、红枣、花生、莲子等干果洒在床间,象征人丁兴旺,早生贵子,可不是让人吃的,桌上又只有一壶合欢酒,没有解渴的茶水,真够折磨。 正在没主意,忽听门外脚步声响,雨泽的声音传了来:“你们先下去吧,我来陪伴侍君。” 又是一阵脚步纷乱,两扇门开了一条缝,雨泽做贼一般溜了进来。 逸飞霍然站起:“你怎么来了?” 雨泽笑道:“我来看看,羡慕羡慕做侍君的。”围着逸飞走了几圈,上下打量着逸飞那身华丽衣饰,赞叹了一番。 逸飞正饿得没好气,索xìng由他上上下下地看,见他也不出声,情知他是故意如此,却搞不清他究竟的来意,只好等着后发制人。 忽听雨泽笑道:“知道哥哥折腾了一早上早就饿了,其实我带来了吃的,可是怎么让哥哥这么轻易就吃到?自然是要玩够了才行。” 逸飞听到有吃的,腹中又是一阵悲鸣。左右房内无人,也顾不得态度,催道:“快快,拿出来。” 雨泽笑道:“就是不拿,能把我怎样?” 逸飞毫不客气推了他一把,恨声道:“不能把你怎么样还不行?再混闹,看明天我请家法治你去。” 雨泽早知道要有这招,脚下注意着,只是上身一晃,便站稳了笑道:“好哥哥,我只是说笑一下,何必恼了呢?大喜的日子,你忍心罚我么?” 口中说着,雨泽便从袖中拿出一片芭蕉叶来,大抵是在花园里刚揪下的,断面还新。打开叶片来看,里面是泛着热气的几个红豆包。皮子是糯米面做的,莹白细腻,香甜的味道扑鼻而上,甚是诱人。 逸飞轻叹一声,心知定是雨泽自己爱吃甜食,所以拿了甜点过来。他本不嗜甜,但饿着肚子时,这香味也太勾人心魄,便伸出手小心地拈起了一个。 包子做得非常小,正好是一口能吃一个的量,逸飞吹了吹表面热气,没多想,便一口含住,一咬之下却愣了。 这秦雨泽,做事这么不仔细的吗?这豆包子皮和内馅都是夹生的,这便拿来了?人人都道悦王侧君做事心细,这哪有心细了? 逸飞也是饿得狠了,本想吐出,可那小包子已经不听使唤,顺着喉咙就咽了下去。他拍了拍胸口顺下去,才怒道:“这……没蒸熟,生了啊!” 雨泽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愣愣地道:“啊?哥哥说什么?” 逸飞几乎能断定他是捣乱,但一时气结,大声道:“这包子,生了啊!” 雨泽也大声回道:“生了?” 逸飞仍没转过弯来,只是着急:“你今天怎么回事!没错!生了!” 雨泽恶作剧成功,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两步跑到房门前一把拉开。门外有各家平辈的未婚姐妹和兄弟,都笑着闹着一股脑涌进屋来,笑道:“生了生了,说得好大声,这么着急要孩子哪?” 逸飞这才知道落了闹洞房的圈套,上午被笑了去,中午又被笑了去,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一钻。 陈家的姐妹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闹了半个时辰才放过了新人。等到他们都出了门,雨泽都要笑不动了,揉着脸颊跟着出去,仕女们才进来帮悦王妻夫二人解开发髻,重新整理衣衫。 逸飞从仕女手中接过浸了冷水的手帕,捂住脸闷闷地道:“这就结束了吧?” 雪瑶一本正经道:“咱们才新婚就结束?这才刚刚开始呢!” 逸飞撇撇嘴道:“姐姐也说混话。” 两人虽是说笑,却都是轻声细气地,尤其逸飞一日来辛苦,脸上疲惫之色是盖也盖不住的。雪瑶正要嘱咐摆膳,好用些餐饭早点休息,雨泽又敲门告进。 这就是侧侍君的正式见面之礼。雨泽托着一方托盘,盘中放着茶盏,款款入房间来,将托盘在桌上放好,捧起茶盏来,恭恭敬敬地跪了,分别向妻主与侍君敬了茶。 见面礼后,逸飞扶了雨泽起身道:“我身负着宫中的差事,自不可像别家侍君一般整日在家。家里这些大小的事,我都仍旧jiāo你来管。这几日在宗亲长辈之间走动,你都跟在我身边,今后家里迎来送往,出门的应酬,也少不得要jiāo给你了。” 雨泽呆了呆,随即推脱:“哥哥,这个使不得。管家之责好说,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只是在家做事也就算了,若是来往应酬我也去得,那在别家正夫眼里,怕是有失了体面的事。” 逸飞早已想得清楚其中利害,见雨泽还未适应,笑道:“这有什么怕的?你代我出门,便和我一样,是善悦两家王府的脸面。莫说寻常宴席,就是进宫去见郎官们也够了。咱们家的后盾,原是比别家坚实些,侧君当然要跟着金贵些。外出之时,权当你是我亲生弟弟,别漏了怯,就是你的本分了。” 雨泽心中本还有些忐忑不安。 昔年因秦家在换马案中怪他忤逆,他一直名声不佳,连累悦王储也受了一阵子非议,没曾想逸飞竟说到做到,带着他去拜见宗亲长辈,将他介绍到宗亲圈子里去。此后宗亲内眷有事,也偶尔有叫他出去的,虽不是正式场合,却已经是相当有面子的事了。 他原以为这就是他作为王府侧君的顶峰,惴惴不安之后还颇为满足了好久。 而这次逸飞再带他去人前,阵仗更大。各家长辈他也一一拜见,各家王府内眷们也与他更熟悉了几分,当真有了亲戚们其乐融融的气氛。宴会坐席列次,他只在逸飞之下,其他平辈于悦王侍君的内眷,都还是王储侍君,毫不介意悦王侧侍君座次在上,反是带着笑向他搭话,让他受宠若惊。 宗亲亲戚多些,走了七八日才算完事。这时人人夸赞悦王侧君年轻能干,秀外慧中,恭敬谦让,是平辈之中一等的人才。 雨泽每当回想旧时都感慨万千。他这些年华像梦一样,竟不确定之前自己怎么经过。若说经历过跌宕起伏,却也算得。尝过冷暖,醒过,醉过,懵懂过,少不经事的选择,倒成全了他现今京城内眷第一人的荣光。 十月刚到,秋雨阵阵,天气渐凉,逸飞换上秋令枣红服色的医正常服,更衬得皮肤白皙,脸色清透。 在这凉爽的秋日清晨,他刚与悦王雪瑶双双赶赴宫内。雪瑶去前殿朝议,他踏着夜雨浇湿的地面,呼吸着微凉的湿润空气,入内宫而来。 路过太液池,忍不住为清新气息迷醉,驻足流连。 那水中鱼儿还一口口吻着荷叶的残枝,却不知水面上已是秋色凋零。太阳初升,在那高高的望星楼角上红彤彤地发热,氤氲的水气正在慢慢减退,目中所见,近处清晰,远处朦胧,逸飞扶栏远眺,不愿离开。 “前方回避!”身后一个女音响起。 逸飞心中一动,想着定是宫中贵人,回身之前先垂下头颈,不与来人对视。刚转身,便看见明黄色衣角,上有精致绣边,那图案是层层火海,心里就突突地跳动起来。偷眼向上看到膝下,那五岔七彩凤凰尾,似乎刚从火中沐浴而出,如朝阳般灿烂。逸飞再不敢抬头,伏地而跪:“吾皇万岁。” “赐你平身,回朕的话。”语音冷冷地,威严的命令却令人说不出地舒服。 逸飞起身,袖手垂头。 “悦王侍君,这么早便销假回宫?”均懿打量逸飞,“早晨临池观日出,倒是悠闲,朕如今没这功夫了。” “回皇上,微臣只是路过,略一玩景,便被皇上明察,甚是愧疚。” “先莫走,陪朕等一个人。” 逸飞只好袖手作陪,心中暗想,她病体未愈之时,可不曾感到她有这样的气势,如今只是站在身边,便令人局促了起来呢。 均懿身边的朝升、夕照二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逸飞和雨泽都敲可爱~ 其实第二卷里展开了朝堂局势,对逸飞和雪瑶这样的人来说,家里争风吃醋远不如做些实际的重要,所以把雨泽彻底拉入伙来,准备大动作了。 ☆、皇姐的威仪 太阳渐渐开始发白,光芒晃眼不能看的时候,逸飞感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站在那边不远处的树丛边,不知从何而来的。逸飞想要看个仔细,但这人虽说就在不远处,却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连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无法判断。只能大约看到,此人装扮松散,随意盘起发髻,随意包了个青布头巾,并未戴冠,垂下的青色发带,随着微风飘来飘去。这幅模样,哪里像是在皇宫之内,分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 逸飞想要再多看,突然觉得鼻尖一酸,闻到一股铁锈的味道。不,不是铁锈,那是血的味道,杀气的味道。这人身上散发的莫名的杀气,浓重地传过了很远的距离,笼罩着整个树丛,令人不寒而栗。 逸飞忍不住有点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发抖,狠下心把右手伸出,重重掐住自己左手的合谷穴,打了个激灵,方轻松不少。 眼睛一眨之间,那树丛边,哪还有人? 刚才那人在时,仿佛一直都在这里,现在不在这,仿佛从来没有停留过。 这是人是鬼?能给人这样深刻的印象,却又让人怀疑这印象是幻觉。这人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充满着矛盾,这些矛盾却带来致命的吸引力。逸飞不由得望着树丛方向呆住了。 均懿在这时突然转过身来笑道:“医正若有它事,便先忙去吧,不必陪朕了。今晚戌时来未央宫,朕好好和你说说话。” 逸飞听她呼官名,料想是御医所革新之事,稍有犹疑:“可是……皇上等之人到了吗?” 均懿不答,却反问:“秋风渐紧,北雁南飞。方才已经飞了过去。皇弟可看到了?” 逸飞见这话来的蹊跷,左思右想,不敢回答,依旧笼手低头,不做声。 均懿轻松一笑道:“朕先走了,皇弟莫忘了今晚之约。” 均懿转身就走,走过树丛之时,青影再度一闪,逸飞看到那神秘的人站到了均懿身边,无声无息地和均懿一起转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中。 逸飞叹了口气,今日之奇遇还是其次,均懿的约见,让他打起了精神。看来要和郑大夫再参详些细节,预备晚上与皇上详谈。 戌时半刻,随着一声宫女高喊“銮驾回宫”,逸飞慌忙站起,收拾衣冠,在门旁跪好,垂头看地,没有半分越矩。 橘红色的灯光,将逸飞余光所处照亮如昼,黑影在室内缓缓变长,又渐渐短了,脚步也已清晰可闻。这么多人的仪仗,却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脚步细碎,衣袂振振之声。 直到凤凰外袍那浆硬的下摆在青石地面上划出了声响,越来越近,逸飞觉得呼吸紧张,冷汗沁出,心已经跳得加了不知几倍,越跳越向上,梗在喉咙,似乎要吐出来了一样。 这次夜晚觐见的威严和气势,使逸飞明白地感受到了凤椅上的天家和王府日常的差距,心潮翻涌。直到均懿许可他抬头平身,逸飞仍是面红耳赤,心跳怦然。 待到均懿换上常服,将左右屏退,坐下来与逸飞对面,已是约莫戌时三刻。在均懿做太子时期便不离身的两位宫女朝升和夕照,也受坐在屏外。 均懿活动了一下肩膀,露出清晨所看到的笑容:“皇弟吓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6 章 么?适才脸都红了。” “是,皇上威仪丰姿,不知如何形容。”逸飞被当面点破,本来脸皮薄,这会又是一阵发热。 均懿见状,抿嘴一笑:“逸飞,今天叫你来,不过是问问最近可好,不用拘束。朕也有受你之惠,正要给你记功,你自家却退却了?” 逸飞这才稍微抬头,但两手还笼在袖中,不敢拿出来:“能帮到皇上,自是臣万千之喜,只是皇上体愈未久,臣弟略有些担忧。” 均懿道:“哦?看来逸飞有良言相告,你说便是,朕定会上心。” 逸飞赶忙又低下头:“臣弟直言,望皇上恕罪。” 均懿轻声一笑,摆摆手:“少学那些老臣们,没说话就威胁上了,朕与你同根同源,本是一脉血亲,在我心中,便如亲生一般,有什么罪不罪的?以后要说话,便直说无妨,千万别跟那些老朽一样,吵得朕头痛。” 逸飞毕竟有些善王和冬郎那种不畏,稍加调整,便恢复常态,侃侃道来:“是,皇姐。皇姐身体曾有那场风波,需要长期调理,自是没错。但目前皇姐的问题在太依赖yào石,隔三差五就要御医所送安神yào物来未央宫。可皇姐,俗谚曰‘是yào三分dú’,皇姐现今体内余dú刚尽,又因补yào添担负,却是个拆东墙补西墙的道理。皇姐之前做太子时,臣弟也见过公孙郎官调理之道,多用食养,兼调控皇姐作息,深以为然。但自皇姐登基以来,现在几次用yào,虽都是补身健体之效,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需要在饮食起居上多慎重,五年为期,定有改善。逸飞担心皇姐的康健,是以不得不当面进言。” 开始讲话的时候,逸飞还小心翼翼,后来觉得在私下的均懿面前,有着与雪瑶相似的气氛,还是有很多亲近感,也抬头正视。 说到公孙郎官时,他心念一转,想到宫中传言,又道:“皇姐后宫之事,臣弟本无权置喙,但皇姐与郎官们疏离过甚,该当顺时而享鱼水,却自挥迷雾阻隔巫山,与医家顺时将养的条理相悖,是以皇姐还是要放宽心怀,劳逸相间,方为长久之道。” 均懿微微一愣,随即以手半握拳,支在腮边,斜倚几案:“你也有心了,竟被你看出这些……” 逸飞时年才得十八,又因从小订给雪瑶,没什么其他经历可说,与均懿说到这些,毕竟不同于跟裕杰他们说起时的直白,虽是姐弟,但涉及男女大妨,说起来有些害羞:“如果……先前的郎官们已不入眼,还有新人。” 均懿看得有趣,便随口道:“朕的事情,倒是逸飞在帮朕担心呢?” 逸飞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现在皇姐的御医所归我打理,自然是要多想到些。” 说到这个,逸飞便将计划缓缓道来。他与郑大夫议定,正是要提上一批太医院学生正式当值,先前出诊记录之内庸碌无为之人,倒也不下死手,只是革回太医院重造。太医院与御医所jiāo集更深,从前未能攻读的典籍也要打开静默已久的卷宗,并请熟读西域几国文字、医术卓绝的黄御医管理太医院中的修行和考核等事。 均懿细细听来,初步觉得可行。只是人员变动之事,还需要先由内廷局拟定各个环节,审核人员,拿出具体方案来请求皇上的批示,方能做成。 两人就宫中兴利除弊之事秉烛相谈。夜已渐深,秋雨细密地落在檐下,宫女来报了时刻,逸飞方才告退而去。 又一场雨,又一个清晨。均懿已在上早朝,逸飞亲自往公孙太后宫中问安之后,折返御医所,在内宫小径之上悠悠行走。 太上皇与太郎官、皇上与郎官们同在宫墙之内,以往空着的院落一个个填满,倒是热闹。内宫深深,就连逸飞也有不常去的宫院,这几日下来,才去得熟了些许。 清晨空气带着点潮湿,枫叶已红透了一大片,被连日的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又被风吹落到池塘里、桥栏边,铺了一地红妆。 朱雀皇城很少有这种湿润的秋季,逸飞在寒凉的水气之中一路看秋叶,不觉走了岔路,回过神来,才发现四周矮树枯黄,密密匝匝的枝叶之中,露出一条疏于打扫的蜿蜒石子路。他本可原路返回,但因为好奇,又沿路行走,想要看看此路通向何处。 树枝两下分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平凡的宫殿。黑沉沉的宫墙,灰色的砖瓦,没有什么装饰,也丝毫不华丽,似乎是另一套乾坤一般。此时yīn郁,没有太阳,逸飞有些迷失方向,泛着淡紫色的晨雾,把眼前石碑上本来就不好辨认的篆体字,隔离得更加模糊。逸飞仔细辨认,约莫这两个字是“寒鸦”。 寒鸦宫!逸飞脊背阵阵发凉。 在后宫差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寒鸦宫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寒鸦宫曾经作为冷宫存在了七十年。传说前几朝曾经有后宫犯戒之人被贬在寒鸦宫内终老一生,但终老仅仅是个奢望,一进此宫,自缢的,服dú的,发疯的,撞墙的,投井的,个个不得善终。 直到敬宗广月因生xìng仁慈,在其晚年时特颁诏命改制,贬黜宫人时便令其出宫,敕令婚配于京外官员,令其一生不可入京,寒鸦宫也就无人居住了。 但是死在寒鸦宫的冤魂永世不得超生,一直在寻找代替他们的人,晚上经过,就可以看见冤魂,听到冤魂的哭声…… “若是听到有人叫你,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哦!不然,你的魂会被鬼勾走了哦!”当时她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让逸飞无意中听到,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 但逸飞越不想回忆,这些故事就越清晰,逸飞心里发毛,也不赏景了,低头笼袖,脚步匆匆。 “喂……那边的小哥……” 逸飞突然听到一个颤悠悠的声音,甩甩头,心里想千万不要答应,不由自主打个冷战,但是好奇声音的来源,他不敢转头,只敢慢慢转动眼珠,往周围看。 余光所见,那边大水缸中,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透个底,燕王在街上看到的人,授意芝瑶可以提前截下燕王的那位姐姐,玉带山颠的女子,和逸飞今天看到的人,都是我们《名将》女主雁骓将军~ 具体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名将有详解。到时等我将其合璧,便可互相补全。 只能说我们雁将军没有故意搞神秘,只是轻功太高,踏雪无痕,所以老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比较恐怖。 未央宫一场,逸飞劝皇上,后宫郎官们适当“用一用”,虽然是站在皇上休养生息的角度来讲的,但多多少少也为裕杰说了句话,看在曾经的合作上帮了一把。 冷宫新人已加入小可爱套餐。在七月半发出这一章,我也是心情复杂。 ☆、冷宫新人 逸飞觉得牙关不受控制地轻轻打战,腿也有些软了。 “小哥……我住处一直漏水呀……夜晚好冷……” 漏水……听说亡故之人,若没有好棺材安葬,地下的水气便会侵袭尸体,于是他们就托梦给亲人说,房子漏水,睡觉冷…… 救命啊! 逸飞再不敢看,顾不得失态,拔脚狂奔。跑了几步,面前一个白影一闪,一个披头散发,全身湿漉漉的白色人影挡住了去路! 逸飞吓得大叫一声,再转身往回跑,那白色的鬼又在自己背面! 莫不是此地yīn气已经这么重了,大白天的也可以见鬼? 逸飞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恍惚,身子轻颤不止,身边也没带什么能防身的器具,连针灸袋子都没拿,只能心里默默地把知道的神仙念了一遍,原地蹲下身子,捂住双眼的手指却不死心地开了一条缝:“你……你是谁!为什么缠我!” 那鬼赤着双脚,白色的下摆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脚下聚集了一小滩:“我是今年进宫的郎官,八品当宫,公孙苑杰,小哥你能跟我进屋说么?你看,外边好冷……” “我不进去!哪有新当宫住在这里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的人都已经死了!你找我也没用!”逸飞紧闭双眼大声道。 “小哥,你冷静点,我不报仇,我在洗澡呢。” 什么?鬼也要洗澡么? 逸飞抬头看了一眼,见眼前裹着白布的青年弯腰凑近自己,撩起了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张小麦色朝气蓬勃的相貌,眉毛浓黑斜chā入鬓角,挺直的高鼻梁分开一对橄榄似的双眼,眼神清亮,带着水珠一闪一闪的,嘴巴正在笑,翘起来的嘴角边上,还有一对酒窝。这样的人,比一般的活人还显得鲜活,怎么会是鬼呢? 逸飞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幸好没有别人看到!不然丢脸就丢大了! 站起来之后,他才想到:寒鸦宫内居然住人了! 跟着苑杰走进空dàngdàng的宫院,发现这还真是气氛冷清,没有树木,没有花草,连个仆从都没有。刚才看到的水缸是预防失火用的蓄水缸,被苑杰用来泡澡,水位到胸口,正合适。 两人进屋,坐在席间,逸飞只觉得身下蒲团已经破旧不堪,硬硬地结着疙瘩,极不舒服。苑杰倒是大大咧咧地坐着,招呼逸飞饮茶。 按照他的分例,原也没什么特等贡茶。不知是不是内廷局库存不够,茶中多是些碎茶和叶梗等下品之物。但苑杰并不懂这种碎茶要熬煮之后再过滤,豪迈地用大壶大杯直接冲泡,倒是风味独特。 逸飞既然已坐了下来,便不会拂了别人面子,捧着杯子默默饮茶,心道:“这样的风格,也真是像这郎官的个xìng。” 苑杰一边招呼逸飞,一边为自己斟满茶水,开怀大笑道:“哈哈,我这可是闹笑话了,别人进宫都带着自己的随从或者书童,我谁也没有带,真是搞砸了。总管大人给我配了一个小童,也太小了,才十四岁,什么都不会干,口头禅还是‘不要打我’,我长得这么凶?你看,什么都不能给别人做,只能都自己来啦。” 逸飞一直细细地思忖着苑杰的名字,想了想鹊御君名为公孙裕杰,看来两位公孙家的郎官当属亲戚,自然马虎不得,谨慎开话:“你身为新郎官,进来就是八品,开头已经不错了。公孙家将门虎子,体格也甚是壮健,真让人艳羡。” 苑杰摆摆手,一摇头,脑袋上的水珠飞了一地:“公孙本家是吏部文官和御史台的差事,我家却是别支的,靠着份世袭的武将职位,吃饱穿暖就行了,也不想怎么样,嘻嘻。话说,你是做什么的?也是新郎官吗?我看你衣服不是当宫和贤郎服色。” “我是医官。”逸飞眼看苑杰换上干衣服,从这衣服的质地上看起来,像是宫内统一分发的下品常服。这位公孙当宫想必是外人在前,才拿出一身新的宫制衣裳来穿,若背着人时,只怕衣服远不如这几套下品常服。 “哇!那我可以找你看病啊!以往在鹈鹕郡大营找女医师们看伤,她们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叫我好生不快,所以我一直想要男医师看!可惜都没有!”苑杰披着衣服,双眼发亮就跳起来摇着逸飞的肩膀。 逸飞言谈一会,也知道他心思单纯,全无芥蒂,被他的长发在肩膀上沾了不少水,也不在意:“你定是不会和医官们相谈,她们是逗你玩的。” 两人言谈甚欢,逸飞大概知道了苑杰住在寒鸦宫的原因。 这次新皇选秀,新进了几位八、九品的新郎官。是以内廷局安排宫院时就显得局促,寒鸦宫年久失修,本已不能居住,但因苑杰家门低势微,所以被指派在这里。苑杰虽粗知内中蹊跷,但想别人都是两人三人住一宫院,自己独处还挺自由,也就拿着自己的小包袱,高高兴兴搬了进来。 住了几天,苑杰才发现寒鸦宫中什么都缺,没人侍奉、分例少、宫院不甚通透、家具坏了大半,种种不方便处不一而足。因他出身低,又不是娇养长大的,很快便适应了新生活,并且自己动手,将家具等物修理了七七八八。只是这房顶漏雨,苑杰在宫中怎么也找不到梯子,无法修理,却不知道找谁解决,只能天天在宫院门口蹲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宫门口鲜有人迹。一旦有人经过,苑杰就上去招呼,那人便惊叫逃窜,始终也问不出个什么来,终于在今天成功截获逸飞。 逸飞啼笑皆非虽然是内廷局的疏忽,但宫中人多,管不过来也是有的。他御医所是内廷局下属,也不好在这些事上置喙,最后给苑杰画了张从这里到内廷局的简易地图,并再三向苑杰承诺了会经常来玩。 苑杰心系屋顶,这才依依不舍地把逸飞放走,自己研究起这张图来。 苑杰从朝起便开始研究地图,回忆逸飞的指路,一直到午后,才明白了内廷局的位置,趁此时雨停了,赶紧换上进宫时发放的正式朝服,整好衣袍,梳髻上簪。本想让那小厮跟随,想想看又作罢,吩咐小厮看好门户,自己大摇大摆地一路观景到了内廷局。 今日内廷局门口站着许多殿前铁衣宫卫,相当反常。 若是换了别人,一看便知有重要人物前来,苑杰却不识阵仗,抬脚便进,铁衣宫卫手一挥,手中长戟jiāo叉,将苑杰阻隔在门外。 苑杰一惊,随即赔笑道:“各位哥哥,我要去找白大人,请通融一下吧!” 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找白大人,有何贵干啊?” 苑杰转头,看见一位美人带着四位宫女,站在自己身后。 打量那女子,身穿紫色外衣,上面密密匝匝地绣着散碎花朵纹样,头上戴着一顶金丝编制的花冠,冠上镶着金箔的花朵,和衣服上绣的花朵一样。苑杰哪认识花,看就看了,也叫不出什么名字,整体打量了一下,只觉得此女形貌雍容可亲。 这等排场,在宫内算得一个中上级别。 苑杰暗暗推测,这青年女子便是内廷局尚书白大人了。 内庭尚书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7 章 为白敬茹,属于逸飞父亲白冬郎家族中人,年纪虽轻,却是冬郎平辈,所以逸飞要守忌讳,不可说出名字。苑杰受逸飞的指点,自然只知白大人,不知具体叫什么。 反正白大人官居二品,其姓名也不是八品小当宫当面提及的,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现在见了白大人本人,苑杰急忙上去见礼:“您便是白大人吧?久仰久仰,小郎官叫公孙苑杰,有些土木修葺之事来求大人,万望大人垂听!” 那紫衣女子见了这毫不相干的搭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隐去了,缓缓问询,声如春水滑润:“你是新郎官。怎的才刚入宫,便要修缮宫殿?” 苑杰抬眼看着紫衣女,那女子说到中间,不经意眼神一扫,苑杰便莫名脊背发寒,心生畏惧。好歹他是武家之子,连忙收敛心神,低头回话:“回白大人,我宫殿漏雨,这秋雨绵绵,夜间无法安睡,甚是痛苦,所以特来恳请大人帮忙。您看这样吧,若没有人手,借我一个梯子用一用就行……” 眼见得紫衣下摆在自己面前转了半圈,苑杰觉得压力越来越大,心想这白大人好厉害,话也不说,便这么威严,不愧是名门之后,所以条件越开越低,声音说到后来也渐渐变小,最后“梯子就行”已经细如蚊蚋。 那紫衣女并非白敬茹,却是当今皇上陈均懿。 本来均懿打算将寝宫陈设稍加调整,也有些内宫事务的改进之事,便亲自来找敬茹。刚到门前,就碰上这个小当宫,还把自顾自地把一朝天子看做二品内廷局主事,有趣极了,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端起严肃神色道:“如此,你随我来。” 一脚踏进门槛,内廷局主事白敬茹已恭候在内,见均懿圣驾,正要跪下行君臣之礼,却见均懿使了个眼色,摆摆手,大声道:“本大人回来了,那个谁,还不快去倒茶。” 被称为“那个谁”的正牌白敬茹也不知皇上要干什么,愣在原地呆望着。 均懿生怕露相,又使个眼色:“还不快去。” 敬茹缩一下脖子,匆匆回答一声,迅速回避,把会客厅留给这个自称的“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鹈鹕郡大营这句……是说很多对青少年的侵犯,当事人虽然并不知情,但也会觉得不太对,然而会经常被监护人忽略。 ☆、“恩泽” 均懿转过身坐下,一手抚着椅子把手,一手搭在膝上,语气平平地道:“公孙郎官,我看你不通宫中规矩。” 苑杰一愣,抬头看均懿冷如冰霜的神色,细长双眉画得弯弯的,上下两片嘴唇涂着三点嫣红,像枝头一朵晚开的梅花,不言语时神色庄严,仿佛庙里的雕像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接着,那红红的嘴唇又吐出些话来:“郎官,宫殿修葺事情大着呢,你需在我这里写奏表,一级一级报上皇上,御笔朱批,方能动土。即便是借梯子,这宫中御用的东西,也不是人人能动便动的。需上奏表,还是需要御批可是我话要跟你说明,皇上何时批,要不要批,也不是定数,等下我便让他们给你拿奏表来,你照例写了,这便回去等吧。” 这个也御批,那个也御批,话语无形,重得压人,苑杰听得一阵眩晕。片刻,稍稍回转一下心思,顿时明白,挺直身子道:“大人,如此说来,难不成我要一辈子住漏屋子?” 白敬茹端着茶水送到桌上,心情惴惴地在一边等着。只听皇上冷笑一声:“呵,那可没准,现今皇上刚坐稳江山,吃穿用度,什么不得用钱用人,便是批了你的奏表,修不修的还另说。况且,你新郎官入宫,就找着借口的修宫殿,将来升官了,还不知要修什么呢,这个修修这里,那个修修那里,当皇宫是你们自己官邸了!” 均懿前半段还有玩笑之心,说到后半段,也不知触动哪根心弦,数年来的辛劳疲惫、情感上的不顺心,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还拍了下桌子做结束。 苑杰听这话说得越来越重,心中烦闷,大声回道:“我还道宫中律法森严,谁料也都是乱七八糟!小郎官虽笨,但还不至于痴愚。寒鸦宫曾是冷宫,死过人,风水最差云云,我心知肚明,屋里连桌椅都缺胳膊少腿,哪有什么皇家风范!家具什么的我自己修了也就是了,只是因为我自己够不到房顶这等小事,借个梯子来,就横生这些枝节?若是他们那些当红大员的少爷来要个什么,是不是比我容易多了!” 均懿听得这话不逊,茶盏劈手一摔,当啷一声,茶水泼溅一地。 白敬茹看着破碎的钧瓷杯,心中暗痛,低头一看,鞋尖溅上了两片鲜嫩的茶叶,她默然缩了缩脚,低下头,不敢妄动。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揣测!若按你说的这么办事,皇家脸面何在!”均懿面笼黑气,双眉倒竖,抬头厉声呵斥。 苑杰也忍不住竖起眉毛,放声道:“但凡白大人巡视过这些宫殿,也该知道寒鸦宫的情况!小郎官从进宫来,住在里面已一月有余,若我有心闹事,早就来闹了,何曾等到今日!宫里办事,有损颜面的事还多着呢,我这遭遇的算什么!” 朝堂之上、后宫之中种种积弊,倒是一时无法清除。听苑杰也是个毫无心机之人,这样的人尚知道后宫有损颜面的事情多着,何况后宫中其他郎官和太郎官! 她冷静下来,默默无语,再暗忖一番,转怒为笑,咯咯一声,苑杰和敬茹都傻眼望着她。 均懿满面春风,立起身来:“你先回去,‘本大人’跟你保证,今晚你就换地方住,至于寒鸦宫,最近开始整体修葺,说话算话。去吧,别着急了。” 陈家女人们这种喜怒无常的样子,看惯了的人不觉为奇,苑杰和敬茹身为下属,心里都是一阵发毛。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新皇做太子时对后宫要求就很少,在膳食衣饰上也少有挑剔,从没人摸得清她的爱好。朝臣只知道太子忠直,多年来一直坚持和祥麟不共戴天的立场,其他事情上倒也不算出挑。是以她登基以来,各部各级官员万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无意中触了新皇的忌讳,做了第一个被雷劈的倒霉之人。 苑杰惴惴不安,但也只得离开。 白敬茹大气不敢喘,只听皇上说了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敬茹啊,让他修葺期间住在朕寝宫。” 苑杰今天觉得好忙,刚回到寒鸦宫不久,迎着雨水和秋风便来了一队铁衣宫卫。 为首将官他认识,这是铁衣总督权灵虎,一般亲自在太上皇处或者皇上寝宫巡逻,三品以下的郎官,几乎不可能与他搭上话。 但现在,权灵虎却对他恭敬一揖,语气温和道:“请公孙当宫收拾一下随身细软,寒鸦宫即将修葺,小将们要帮当宫搬到未央宫居住。” 权灵虎是现任鹄御君权灵竹的堂兄,权家灵字辈的本家长男,云皇在位时期的武状元,据说技压群雄,尤其弓马娴熟,一支硬弓拉力百斤,马上蒙眼也能百步穿杨。 苑杰长兵娴熟,弓术薄弱,一直视灵虎为偶像,见对方站在自己面前已经是意外,如此屈尊更令他脸红口吃:“哪哪……哪里有劳权大人……大人稍等,我马上来!失礼失礼,大人不要行礼,我……仰慕大人好久了……” 灵虎微微一怔,苑杰跑进室内去了,铁衣宫卫队伍里,传来压抑着的笑声。 灵虎想到来之前皇上忍俊不禁的神色:“虎兄,他为人很有趣,你不要在意。” 可是,仰慕这词用得有点暧昧,灵虎感谢自己的髭须浓密,不然脸颊上那点红晕会被身后这群弟兄笑话一辈子吧! 收拾了随身衣服,打了个包,铁衣宫卫们说什么也不让苑杰自己背着,硬要抢过来帮着拿了,还有人上前给苑杰撑伞。苑杰推拒不得,只得顺从。走到未央宫门口,一个大包变成三个小包,分给了门口等待的六个宫女。三个宫女笑嘻嘻地拿包消失,三个宫女前后簇拥,穿过游廊,引领苑杰到了未央宫后边的一处宫殿之内,那里浴池中早放好了水,冒着氤氲的水气。 苑杰哪知道什么芙蓉池引水,哪知道什么太子专用的浴宫,懵懵懂懂觉得这地方倒是暖和,连日yīn郁冷到骨子里,在这里过夜应该挺舒服的。正在四处打量,宫女们有的扯衣带,有的拎衣领,一息间脱去他的外衣,只剩中衣。他红着脸护着仅存的衣衫大叫:“姐姐们这是干什么!” 宫女中为首的,是均懿的贴身管事大宫女夕照,笑呵呵地道:“郎官快让咱们伺候梳洗干净,天气凉了,早点入水,别染了风寒。” 原来是洗澡,早说啊,洗个澡弄得这么恐怖…… 苑杰让宫女们背过脸去,自己脱下衣衫入水,却见宫女们又围了上来,有的擦背,有的修指甲,有的梳头。苑杰却不知这是芙蓉池天然的温泉之水,只是纳闷,却不敢问:耗费了大半天功夫,这水一直是热热的,是用了什么机关?直洗得全身软绵绵,舒服之极,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松懈。 宫女们检查了一遍,认为洗好了,才将苑杰放出来。 今日是十五,月亮正圆。从积云后面透出丝丝晶亮的月光来,细雨飘洒,别有风情,可苑杰要多看会,也是不能了。宫女们把他衣衫全都拿走,将他按在寝宫内间的大床中,只留给他一床夹棉被,然后嬉笑着关门走了。 苑杰这才回想了一下这混乱的下午,没想到双亲口口声声的“承泽圣恩”这么快就到来了,二老在家若知道,恐怕是要老泪横流,大叹祖宗显灵。 胡思乱想一阵,苑杰躺了下来。 皇上用的东西,果然不寻常。 床架宽阔,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鸾凤jiāo颈图样。这被子,这褥子,软得像云。床下一阵阵温热,地面上也温温地往上泛着热气,一扫连日来的潮湿感觉。 苑杰闭上了眼睛…… 片刻,苑杰睁开双眼,努力地眨了眨。 自己要等皇上回来的! 要“圆房”的! 苑杰想起在家时父亲的教导,脸都红了真的可以对皇上那样吗? 还是……先告罪好了…… 告罪,不如表白一下,母亲说,女人喜欢好听话…… 唔……眼皮好沉…… 休息一下吧…… 就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一袭黄色锦袍的背影在面前晃了晃,那锦袍上是七色五尾火凤凰。苑杰想起自己的执念,揉着眼睛向那背影道:“皇上辛苦了……” 一只纤长柔软的手捏了捏自己脸侧,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乖,朕有事先走,你再睡会。” 苑杰便抬了抬头,迷迷糊糊道:“恭送皇上,吾皇万岁。” 耳边是谁轻轻的笑声? 眼皮又沉下去了…… 等到苑杰恢复意识的时候,想起那似梦似醒的一段,惊出一身冷汗,猛然坐起身来,天光已经大亮。 他裹着被子四处张望,看到床头有根绳子,上拴着一段布帛,上书:郎官醒来便拉此绳。署名是朝升。 均懿放下了邸报,又把昨晚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先是灵虎跑来汇报,接着她公务完成,便回了未央宫。 刚到宫门,见朝升和夕照面有难色地在门口徘徊,看到均懿回来,撩起衣衫就要跪下,纷纷说:“小嫔们疏忽,请皇上责罚。” 均懿略有惊讶,止住了她们慌张的举动。 ☆、各怀后宫事 朝升眉毛紧蹙,一双手不安地拧着衣带,低头道:“皇上,公孙当宫他……睡着了……小嫔们不敢吵醒,但是按例,公孙当宫应当等您回宫再做打算……小嫔们疏忽,请皇上定夺。” 一向眼如弯月,面如晚霞的夕照,此时也面色如土,抿着嘴,低头嗫嚅,快要哭出来了。 均懿忍俊不禁:“不是你们的疏忽。公孙当宫一派纯真,丝毫不懂规矩礼节,朕应该先知会你们。这事只有你两人知道?” 两位宫女忙不迭点头:“小嫔们怕小宫女们爱热闹,所以为当宫沐浴后便遣散她们去了,一直是我俩在这里守着。” 夕照先反应过来,食指点在唇上,面色好转:“皇上,今晚有什么事,我忘记了。” 朝升也跟着点头,面露喜色:“哪有什么,一切都没事。” 身边都是些妙人,均懿喜上眉梢,莞尔一笑:“这就对了。” 朝升和夕照吓得不轻,走进寝宫侍奉均懿卸妆脱了衣衫躺下,均懿便让她们自去安排。两人赶紧放下床帐,一溜烟消失了。 均懿躺在大床的内侧,觉得有些拥挤,推了推苑杰,苑杰便乖乖地向外让,还翻身向着均懿的方向。少年轻微的鼾声,也随着翻身消失了。 均懿静静地看着苑杰。 白天未曾仔细看看这个小当宫,夜晚看来,一副刚成年稚气未脱的少年样貌。脸型略有些棱角,皮肤略显麦色,但双颊柔软,在热气熏蒸之中泛着蜜桃般的粉红,长相虽可亲,但在宫中算来并无特别出色处。 花名册上写,苑杰兵马娴熟,自幼读兵书、看列阵,在鹈鹕郡营地里长大,已有一些战场历练,诗文方面却完全外行,为人诚实直爽。 这样的男孩子属于沙场边陲。嫁与武官,妻夫一起论兵习武,才是好归宿。进入这深宫,他要如何消磨这种无所事事的悠长时光? 想到苑杰的姓氏,均懿便有些释然:公孙家的分家,想要出头,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他们一定很庆幸,孩子长得仪表堂堂,可以送进宫来,他们还有些许翻身的机会。 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可怜了孩子,被送到这样违背天xìng的地方来。 下午灵虎也来说过寒鸦宫的情况,敬茹三天后会送来具体修葺内容的图纸和奏表。在那地方住了月余,真是为难他了。 不管他以前的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8 章 份是什么,在皇上身边,成了御夫君,被人尊称一声郎官,他的命运已经改变。 这孩子一定是许久没睡好,均懿听着再次响起的微微鼾声,却心里一片安宁。 门窗尽开,仍是一股湿气弥漫,手中公文泛着受了潮的微凉。 均懿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听了公孙二字,才起了这门心思。 午后在内廷局看到这个孩子,竟似全无心机,又有一股天真烂漫的样子。是她多心,她觉得莫不是这两年冷着裕杰,公孙家就挑了另一种类型的给她换换口味? 若论亲情,外祖家倒是一直疼她,比母皇还舍不得她受委屈。 公孙太后从前做皇后的时候,虽常常训诫她,但也不过是口中念叨罢了,从没说过什么重话。她也不会相信公孙裕杰那种深得人心的照顾是自己悟出来的,定是太后耳提面命、事无巨细地嘱咐过侄儿千百遍,生怕女儿公务忙了、身体乏了、身边人不贴心了,全是为女儿好的打算。 她十岁之前,父后严厉,教她上进,为她讲各家利弊之事,与母皇论政之时,天家妻夫里应外合之道对女儿毫无藏私。 她十几岁时身子虚弱,父后也跟着日见憔悴,讲话口气也多有和软,竟是对她娇宠得多了。虽在她不发病时也曾有些小冲突,但事后父女并无芥蒂,倒是父后常常率先松口,像是补救幼年训教之严,反拿些可口的膳食和精致的玩器哄她。 现今她早无xìng命之忧,父后见她冷落裕杰,也不甚关注之。昭阳宫从炙手可热变得门可罗雀,后宫中都说公孙太后与德太贵君都是心冷的,撇下本家侄儿不去偏疼。她自小觉得父后尽心养她是为了公孙家的荣光,但现今想想,这么卓绝的公孙三郎,在父后眼里,远比不上他的女儿一笑。 而她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之时,想到外祖家的助力,才会明白公孙氏频出皇后的原因。 这家人虽骄傲外露,多有跋扈之名,却实在是一腔碧血,事君尽忠。若不是公孙太后带着公孙家坚定地守护住云皇的金椅,现今椅上便坐的是善王流霜了。公孙裕杰也是那么精彩的人物,被当做未来皇后之选入宫来,却因她顽疾不愈,甘心日复一日萦绕灶台,未听得一声后悔。 可是裕杰开心地盘算她登基之后的事,着实碰到她底线。 那时她觉得公孙家不过是要把持权力,竟把一个潇洒少年教得如此骄狂,敢在皇储床榻之侧指点江山。难道她公孙家以为后宫青鸾印稳稳在握,一个天子除了她公孙家就没有别家可用了么? 但是从她涉政渐深,她才知真的无人可用。 这百年来,要说维护江山稳妥,只有靠四家开国英勋和陈家自己。其中又有权家退避、雁家凋零,力已不逮。 权灵竹是个理想的辅政郎官,可谈天下,权家同辈之中属他见识最远。但他绝非一个做郎官的材料,居于内宫如鱼困浅滩,不得施展鸿才,在承宠事上也并不热衷。均懿常常想,这男子若是女儿,放在朝堂之上该有多好的助力,重振权家指日可待啊。 方家新送进宫那位郎官方琦,也是个随遇而安的,虽无裕杰、灵竹这样的才干,但处事严正,公私分明,颇有贵气。只是此时若把方琦提起来,方家征战在外的女人们军心动摇怎么办?方家一向不喜欢将自己定在外戚的位置上,提起方琦像是挟持人质一样,倒不如直接赏下劳军的物资来得直爽。 而裕杰……竟然从没有回头过。 哪怕均懿有意用冷落折磨,他也未曾问过任何原因;遭到公孙皇后冷落,他也未曾辩解;均懿甚至在他轮值侍寝之时有为难,他也默默承受,从未求恳放过。 均懿自幼尊贵,连她父后也是跟她服软,哪有经历过这些?不知拿他怎么办,又不可能像她父后那样用珍玩美食去哄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令他剖白心迹才好。 而现在,又有一个公孙家的郎官出现在宫内,倒是个直来直去的孩子。 若公孙家需要一个皇后来做定心丸,这便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昭阳宫内,鹊御君公孙裕杰执笔,正在为手中丹青敷色。桌案对面,摆放着一盆极少见的火红色绣球菊,硕大的花头傲然昂着,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虽然yīn天不太合适辨色,但长日无事,雨声不休,闷在房中作画已是最好的闲情,其余又能做些什么? 他已铺了一层底色晾了半干,抽出小笔调胭脂红,正要细细描画花瓣,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门帘一挑,走进一个青年,长身玉立,峨冠凌云,正是鹄御君权灵竹。 灵竹这几年不怎么承宠,有时间就钻进藏书阁几日不出,束阁苦读之后,面上一副冷冷清清的神色更甚,也显得更成熟了些:“三郎,好久不见。” 公孙裕杰拿起案边布巾,将手指和指甲擦干净,淡然笑道:“今天刮得什么风,居然把灵竹从藏书阁里吹出来了。” 灵竹在裕杰处从不拘谨,直接在茶桌边坐下,拿着裕杰案头的兔毫建盏把玩,随手放下了进门时拿在手的一卷书。那书看来颇有年头,竟然还是木椟穿成的。 裕杰在他对面坐下。宫女忙上来点火烧水,灵竹像此间主人一般直接点菜:“雀儿,我吃三郎私藏的雪水,可不吃这些寻常井水。把那苏合香也拿得近些。”裕杰的宫女雀儿笑嘻嘻都地应了,提壶走开。 “我看你神色不快,有事就说,从哪逃出来的?”裕杰看了一眼那卷古书,顺手拿起来翻了翻,古篆字不好辨认,又放了回去。 “被我大堂哥说得受不了。”灵竹一脸为难神色。 “灵虎不总是这一套吗,听听当耳旁风就得了,当真恼了可不好。”裕杰想到灵虎讲话时满脸胡须颤动的激动样子,忍俊不禁。 灵竹在席上坐直,伸了个懒腰:“这样也就罢了,咱们皇上昨日临幸一个新郎官,我哥也得责怪,说若不是我不懂事,不讨皇上喜欢了,才不会轮到别人,家门不幸之类的,念得我头都大了,幸好书楼旁边没什么人经过,我跑得不知道有多狼狈,丢脸极了。” 裕杰对这个消息见怪不怪,神色平静,接过雀儿递来的水壶,将热水注入茶壶:“皇上年余来都少有临幸,能想起新人来也不反常,我看你也经常去皇上那里晃晃,免得灵虎提心吊胆的。” 灵竹鼻中闻着茶香,目不转睛地看着茶壶,手中杯子已经伸了出来:“咱们皇上最近批折子议事的时间特别少呢,我听他们说,朝上都没什么事,下面群臣都做完了。” 裕杰执壶洗茶,手微微一顿,蹙眉道:“这事体不大对。” 灵竹一边讲话,一边思索,神色凝重,又开始把玩手中杯子:“三郎也感觉出来了?我也觉得不大对,却没立场去说。我想皇上一定也有感觉。不说这个了,我是来跟你说,昨晚临幸的新郎官,也是你公孙家的人,叫苑杰的。” 裕杰将灵竹手中杯斟满,眉头蹙得更深了:“苑杰?我没听过这名字。” 权家也是大家望族,灵竹对此类事情也见怪不怪:“约是那种远到不能再远的分家了。你家这小兄弟比我还不通人情,全天下都知你在宫内,换了别个,早来走动了,你却现在还不知呢。” 将茶杯放在口边,嗅到一份清雅淡香,含上一口茶汤,鼻腔和口腔中都布满了若有若无的温暖和空灵之味,灵竹舒服得闭上眼,慢慢享受。 裕杰失笑:“家门太大,也不大好嘛。”为自己斟上香茶,浅饮一口。 这茶……怎么有些酸? 裕杰抬头看看灵竹陶醉的样子,摇头苦笑。 怕不是茶酸,而是自己心中的酸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外祖通常会对孩子好些呢? 大概是,流着自己家的一半血液,却不传承自己家的姓氏,既是自己家的孩子,却又不是,微妙又尴尬的境地吧。 华夏是礼仪之邦,也最重家族传承,所以设定新的意识形态时,家庭称呼是重中之重,在设定上我是经过很多考虑的。 在贺翎纪事系列里,人物称呼和现实有些微不同。 母亲的姐妹仍然是姨,兄弟仍然是舅。 父亲的姐妹仍然是姑,兄弟仍然是叔伯。 其余哥哥嫂子,叔叔婶子,舅舅妗子,都没有变。 但母亲的母亲是传承姓氏的,称祖母,父亲的母亲是外嫁儿郎为别人传姓的,称外祖母。 长辈的习惯仍然遵循传统习惯,称同姓小辈是侄,异姓小辈是甥。只是男女立场变了,所以称舅侄和姑甥。 长辈不多,搞不清家庭环境的亲可能会有点懵。但是涉及家族,就必须有这些,也是比较无奈呀。 ☆、孤寂 裕杰回想当初均懿做太子之时,自己日夜在左右,亲侍汤yào茶饭,倒也相敬如宾,一直恩爱不断。但病愈之后,她竟是极少招幸,又似恼了他一般,见面时横眉冷对,多有欺压。裕杰也不知何意,只得顺从着,心里却有些难过。 失宠事小,离心事大,所以灵竹虽不承宠却一派潇洒,而他心中不可能平静。虽然他也派人悄悄打听过,但皇上的意思谁又能揣测? 他只得默默地等。 可想不到,秋水望穿,却等来一个这样的消息。 裕杰胡思乱想,面上也带出失落来。 灵竹见他神色,也有几分明白,捧着茶道:“三郎,你别多想,不然我们去看看他?反正我不敢回承明宫,跟你一起,大哥当着别人的面也不会怪我的。” 一出门,一向冷淡倨傲的灵竹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去未央宫的路上,再没这么热闹的。 目前懿皇的后宫郎官,品阶都不太高,就数两位御君为首。那些品级不上不下的执礼郎官、行走郎官们,都在未央宫周围打转,三三两两不知说些什么,见到这两位御君到来,慌忙收声,排列在两人身后。两人也只得收起刚出门时的玩笑样子,挺直脊背缓缓前行。 八、九品的新郎官们不敢去未央宫,都在御花园扎堆,见到两人带领众多中级郎官路过,慌忙起身作揖。一路遇上好几拨新郎官,有的凑上来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人拉住。 裕杰用余光瞟过这群后宫郎官,与灵竹换了下眼色。灵竹一副忍不住笑的表情,眼光把裕杰从头到脚扫一遍,又扫一下自己,裕杰也破功笑了。 可不是,这些郎官们,一个个皆是有备而来,眼看着是精心装扮过。冠冕齐全,配饰叮当,五光十色的金啊玉啊耀人眼睛。只有两位御君,穿着常服就跑出来溜达。 裕杰和灵竹踏上宫阶,身后的郎官们止了步。走到大门口,铁衣宫卫和内侍们目瞪口呆。内侍跑来低声问裕杰:“公孙郎官,小的……需要把各宫郎官都通报一下?” 灵竹已经笑得肩膀抽动,低声道:“早知这么热闹,我早就来了。” 裕杰瞥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眼,低声道:“让其他人在门口等着,我和灵竹进去。”内侍慌忙擦了一把冷汗。 苑杰从未享受过这等炙手可热的待遇,朝升和夕照听说是公孙郎官和权郎官来看望,慌忙把苑杰原本就整整齐齐的仪容又理了一遍。 苑杰按照宫女教的,拱手立在外厅门口,声音有点发颤:“小侍向御君大郎官见礼。”只见鹅蛋脸的秀气青年微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他身旁这位戴着峨冠的郎君就不一样了,一张俊脸笑着说不出话。倒是朝升上前玩笑道:“御君,你就歇歇吧,小嫔看你今天笑了好几年的份儿了。” 互相通名之后,苑杰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这位大郎官,就是自己从小的标杆,父亲每次教训自己必提的本家三少爷。 对了,父亲说过什么来着……进宫后赶紧找机会,拜会三少爷…… 啊!完蛋了。 我自己没去找人家,在这个档口,人家来找我了! 苑杰即便迟钝,也明白昨天意味着什么。 皇上据说已经一年多未有恩宠,新郎官之中只有自己一人得了这“恩泽”,还在鸾凤榻上睡到过午,恐怕早就在宫中传开了。 不止是这两位御君,还有同期的贤郎、当宫们,还有皇上做太子时候,就已经是郎官的那些执礼们,行走们,侍奉们…… 完了完了!连皇上都没见到,就结下了一宫的梁子! 苑杰只觉得眼前昏天暗地。 “小公孙郎官不要害怕,我们俩只是来看看,并无别的意思。”灵竹终于乐完了,看着苑杰的脸色,又觉得可怜见的,说了句话安慰。 苑杰看着灵竹习惯xìng抬高的下巴,一副虽然在笑,却依然高高在上的神情,心里也不知是真是假,暗暗吞了一下口水。 正尴尬时,门外内侍高声呼道:“銮驾回宫,恭迎皇上!” 均懿凤辇一路回宫,路边风景全是花花绿绿的郎官们,见过的,没见过的,看看这数量,恐怕是倾巢而出。 想想戏文中,那些家中几位夫婿争风吃醋的样子,有些后背发冷,急催凤辇,将下面抬辇的内侍们跑得气喘吁吁。 一下地,均懿便吃了一惊,怎么到了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所幸方才预计的混乱却并未来临,那些六七品的侍奉、执礼,都是太子时期的郎官,知道谨守礼仪,都在未央宫外排列着。均懿一路走来,请安之声不绝于耳。 一段路似乎长得没边,踏入室内,均懿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看到多时不见的灵竹也是笑眼盈盈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笑道:“竹子一笑,朕就知道当年烽火戏诸侯的乐趣在哪了。” 灵竹一面笑一面抚胸口:“皇上可别拿臣侍这么取笑!臣侍如何担得起那个责任!” 裕杰看他两个笑闹,更添几分酸涩,微笑着看均懿的脸:“久违皇上,怎么就如此清减了?” 均懿摸摸自己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9 章 侧:“朕还好,倒是裕儿瘦得明显些。你别担心朕。” 裕杰闻言,脸上红得发烫,只当是她拒绝关心,有些尴尬,心里也堵得厉害,一句回话也说不出,只能木然点点头。 均懿转向苑杰,只见苑杰仍然笼着袖子站在原地,低着头未抬起,心中有些好笑,道:“公孙当宫,何不抬头来?” 苑杰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均懿。饶是他也见过些风浪,但这种阵仗还是第一次遇见。均懿看苑杰眼中已经没有昨日神采飞扬的神色,反而还带着一点惊慌,肩膀虽然没有在发抖,但两脚站立的样子又僵又木,一身的不自在。 令均懿最奇怪的是,苑杰眼神茫然,似乎不认识自己一样,心下疑虑不已。 裕杰抬头望一眼这边,以他之心思缜密和宫中经验,在人与人之间一丝不对的气氛,对他来说就已经极明显。均懿转头,正看到裕杰警觉地望着自己,心中也怦嗵一声。 饶是她还想过如何和裕儿缓和,找回过去的气氛,但现在正好撞在这里,要想和裕儿解释,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均懿只得暂时放下自己的心思,向二人笑道:“你俩也见过苑杰,这就算认识了,今后该当多亲近才是。” 皇上金口玉言,一出成旨,三人加倍恭谨,一同跪下道:“臣侍遵旨。” 均懿脚背一阵酸麻,似乎被石头砸过似的,顿时索然无味。草草敷衍了一阵,打发走裕杰和灵竹,面对着拘谨的苑杰,也不知以什么话来开题。自己想了想,只得悻悻出了未央宫,在宫院里闲逛,打发时间,一面默默地转动着心思。 现在好了,苑杰被吓到了,裕儿心生疑惑,一时间更不好抚慰两人。后宫位置的更迭想法不可走露,免得宫墙内人心不宁;国事如雾如烟,掩藏着的东西尚不好揭开;雁儿飞回时,带来的边关战情也不算乐观。 均懿想得出神,感到步伐略有摇动,顺手一扶,惊觉自己立在御花园的九曲桥上,身向前倾,望着幽深的水面。 天色渐渐暗了,白日的喧闹连影子也没剩下,冷清寂静的夜晚,让人心中难过。 刚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两宫女,现在也不在左右,似乎是自己恍惚中不许她们跟着,都在远处不安地侍立。见她看过去,宫女要上前,又被她远远用手势止住了步子。 均懿默想,从小自己便是个平庸之辈,无甚文才武功,中规中矩而已。 可是整个天下的事,哪可能像这御花园的死水一般?少不得拼命去想,拼命去做,努力保住大家周全吧。 站在水边,才觉得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身上衣衫不算得保暖,是要回去休息了。可是,又要到哪里去呢?这三千宫院,自己身为个主人,却实实地无处容身。 幽幽叹一口气,刚往回转,听到身后一声不确定的声音:“皇上?” 均懿回身,见桥边匆匆上来一个人影,一身牙色锦袍,头上峨冠高耸,像画上走下来的谪仙人。走近看时,丰神俊朗,剑眉入鬓,鼻梁如削,一双眼睛如湖水一般沉沉地泛着波光,正是鹄御君权灵竹。 均懿展颜微笑道:“朕正要去承明宫找你,却在这巧遇了。” 灵竹白日嬉笑实属反常,现在恢复了平日不冷不热的神态,眨了下眼睛,看着均懿,缓缓道:“皇上今晚是遇见谁就找谁吧?” 均懿被识破,也不置可否,灵竹一语点到,也不好趁胜追击,走到均懿身边,主动牵起均懿手,两人向灵竹所在行路。 “灵竹手中所持何物?”均懿看到灵竹拢在袖中的物事,没话找话问了句。 “古代时一本史书,后人多认为是野史。方才忘在昭阳宫,刚取回来。”灵竹修长手指轻轻收紧了均懿的手心,下台阶之时,自然而然地扶了一下均懿的腰,均懿稍一转头,灵竹嘴唇不经意擦过她的耳畔:“皇上,小心台阶,莫滑了脚。” 均懿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主要是把郎官品级历数一遍。 放个设定贺翎皇后宫满制六十四人 皇后 一品三贵君:才,德,勇 二品四御君:鹊,鸥,隼,鹄 三品四长信:桐,松,梅,柳 四品六欢卿 五品六行走 六品八执礼 七品八侍奉 八品十二当宫 九品十二贤郎 一般不会满员的。均懿后宫是三十多口子,大部分都是群众演员,没正式露过面,拍两场背景戏就结钱走人了。 ☆、罪表 半夜三更,承明宫罗帐内宫灯半明,映得两张脸庞更显红润。 均懿倚在塌边的软垫上,伸手去抚弄灵竹的脸侧:“竹子,其实朕一直都觉得,你是故意躲着朕,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问了这么多次,你都不说实话,今日可逃不去。若是再不坦白,朕便不许你再躲进藏书阁了。” 灵竹知她只是吓唬人,神态轻松,拉过正刮擦自己耳廓的玉手,放在嘴边,在她手心呵气。均懿向回抽手,灵竹握紧了不放。 均懿笑道:“不许你再避重就轻。快讲个明白。” 灵竹今日虽嬉笑其他郎官,可冷静想想,自己也是心虚的。 既然入宫做了郎官,他也非无yù无求,自然也想专宠,也想天长地久恩爱不绝。可身为权家的儿郎,祖训在上,即便再想亲近自己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妻主,却哪能走魅惑之道? 但他真的很心慌,他知道朝局艰难,怕自己没有用处,做不好一份新皇的助力。学得越多,不知的也越多,这两个月来他每天在藏书阁中挑灯夜读,直读到自己支撑不住方伏案小憩。想把天下都装在心里捧给她,只是她知道么? 也许是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了雨,惹起了秋末的情思,灵竹大着胆子向前欺身,从背后抱着均懿腰肢,一同斜倚在塌边,拿着自己的胳膊垫在均懿身下,方带着几分小心,开口道:“只是村言野史看多了,知道后宫妒忌争斗者的下场而已。臣侍无非又想为自己赚点贤德郎官的名声,又做不到真贤德。说实话,皇上太好,郎官们太多,臣侍也会怕。但三郎那样从容,臣侍怎么学也是学不来的,故此只能躲着皇上。今日可算跟皇上讲清楚了,这样懦弱的臣侍……讨皇上嫌弃了吧?” 均懿微微笑着,灵竹的气息从耳后扑来,呼在均懿发梢,变成湿湿热热的一阵水气。新郎官被宠幸这件事情,看来在这些先来的郎官们心中,都激起了一片不小的波澜。 这种局面,刚好是她想要的。 均懿缓缓道:“朕一向对后宫结党不置可否,不若太上皇和敬宗一般排斥。朕一直希望,你和裕儿能拿得住这个家。但只有你俩,只觉得人手缺乏,看到苑杰时,朕便觉得找到了合适人选,是以希望你们三人可以团结一处。退一万步,说到朕百年之后,你可辅佐社稷,裕儿可平衡人脉,苑杰可调动武力,即便新皇不够成熟,有你们三位在宫中,朕也可瞑目。” 灵竹见话越说越远,慌忙抱紧双臂,埋首在均懿发间,声音微颤道:“皇上尚风华正茂,怎地说出这等话来!可见是臣侍的不对,臣侍认打,认罚。皇上莫要生气,若是皇上喜欢,臣侍今后一定主动自荐,时时陪伴皇上便了,请皇上万勿如此,千万不要吓臣侍!” 听这话中带着十万火急,若不是在塌边相依,只怕灵竹已经跪谏。 均懿翻过身,来面对灵竹。只见他平时紧紧束起的发丝,现在全都已经散开,又顺又滑地披在肩上;纵使再伶牙俐齿,此时也已说不出话来,紧紧抿着双唇;白日常常傲然如冰霜的眼神,现在却仿佛着了火,一片焦急关切望着自己,与往常所见,全然两种风情。 均懿心中一阵激dàng,心潮微动,似是又一次认识了灵竹一般,心中甜蜜安乐。虽可现在就安抚他,但又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情状,嘴角带着笑,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确信眼前的画面已深深镌入心中,再难忘记,才拉下灵竹脖颈,在他唇上亲吻。 灵竹确认再三皇上的情绪,才放下了心,长长出了口气,眼角也发红了一阵,心绪方定,与均懿耳鬓厮磨,软语相求,直到均懿心都化了,答应不再这样讲,才换了他转忧为喜的一抹笑意。 雨水骤,风声细细,寒凉之气吹入窗内,反给房中温热添了一丝清凉。锦帐内一点昏黄灯火也熄灭了,低语轻笑,被褥摩擦声悉悉索索,种种夜间声响,渐渐细不可闻。 十月十八,天极殿内,百官受命加朝。 殿门之外yīn郁的天气沉沉,只怕今日又是一个落雨天。 均懿坐于九凤金椅之上,脸色yīn沉如乌云,语气冷硬:“悦王。” 悦王陈雪瑶出列应声。 “陈雪瑶,朕只想问你,你有多大的胆子,敢扣下这封奏章不报!”均懿尚不等旁边宫女接手,劈手把一封奏章掷往阶下。 幸而台阶有些距离,若是近些,恐怕这封厚厚的奏表砸下去,悦王便要仪态有失。 这声息,怕是不太对。百官都低了头,不敢发一言。 雪瑶撩起下摆,跪在寒凉的石板地面上:“臣知罪。” 均懿冷笑一声:“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雪瑶漠然而坚定地回话:“回禀皇上,此乃欺君罔上,按律当诛。” 百官表面鸦雀无声,内心一片哗然。 这姐妹两个自从多年前一起在御书房读书,感情一向甚好。新皇登基之后也多有依仗悦王,政见也毫无不合之处,怎么今天当着众臣闹到这个地步? 均懿怒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罪加一等!” 雪瑶既不告饶,也不恐惧,面上云淡风轻:“是,臣谢吾皇恩。” 均懿冷着脸:“右仆shè。” 右仆shè张正彬急忙出列应声。 均懿道:“这礼部的折子,按说也要通过你的审核,才能到悦王和朕跟前来,你去看看,知不知情?” 张正彬是寒门女子,一路科考尽数魁首,从礼部执笔做到右仆shè高位,对朝堂之事有几分把握。今日她冷眼看来,觉得皇上和悦王像是演苦ròu计,用意并非在悦王身上,只是不知道第一位撞到新皇雷霆的是谁。既然是礼部的奏章,皇上又点了自己,看来便和她知道的风声相同但与她无关。 右仆shè两朝老臣,想清利害不过一转眼的工夫,面上也讨好地笑了笑,道:“皇上明鉴,自从高祖改制,为防止仆shè弄权,六部若有大事,可跳过仆shè直接上表。不知此大事,臣是否……” 均懿不耐地挥袖:“那你就自己看看。” 右仆shè告了罪,也跪在地上,取奏章来看,心中一凛。 一群傻子,怎么能写这种折子给新皇! 只见奏章中写道,自新皇登基之后,九月底到十月初,全国粮区天气yīn郁,不见天日,十月更是连下十五日雨水,钦天监观星云之相,恐怕雨水要持续到月底。这样今明两年的粮食必定歉收,大河与扬子江泛滥之险近在眼前。这说明新皇德行不满,做了不适宜的事,当办大祭,向朱雀神请罪。 朱雀皇城之中的天子乃是朱雀神的化身,贺翎所指朱雀,是太阳之内的三足金乌,以凤凰为使者,向人间撒播火种,自此人间和暖,万物滋长,夜如白昼。 现在自从九月底就一直下雨,不见天日,按照钦天监一贯的说话,那是皇上有罪,使朱雀神蒙羞。 懦弱些的皇上,看了此表会诚惶诚恐地祭天;强势些的皇上,看了此表也会放下自己的情绪安抚人心,百般辩解。而均懿心知这是朝堂弹压新皇的惯用手段,心里窝了火,正要找时机发作。 按说钦天监职责所在,是该上这种奏表,说说天气,提点提点皇上的作为。但昔日因战局之事,朝堂上下文官多与均懿有过激辩,此时见新皇上位,生怕她先发难,竟然用这种招数想让她屈服。虽说皇权至高无上,可独木不成林,彩凤不敌群鸦,还是要和朝臣们互相制衡才行。这种官场之道,均懿是厌恶了多年,今日耍到自己面前,少不得要掐了这个势头,灭了她们的威风。 右仆shè心中也知道,自己是推波助澜的最好人选。她也暗道礼部这些昔日下属好生糊涂,但念在同僚一场,两边安抚也是少不了的,先紧着皇上顺一顺吧。 她放下奏章,整理齐了,向均懿拜道:“皇上,这奏章确实未经臣过目,便直接呈了进来。但以臣之见,若是先让臣看到了,臣也会跟悦王殿下做出一样的选择,拼着自己欺君罔上,也不希望皇上因此生气,损伤了玉体,也就是动摇了国本。还望皇上念在悦王爱您之心,护您有功,把这罪过抵消了吧。” 右仆shè这个面子卖得很好,又表明了自己立场不与礼部合流。均懿对上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看穿了此事,叫道:“悦王。” 雪瑶在阶下跪了半天,似乎是个木头做的一般,此时方才恭敬应声:“罪臣在。” 均懿冷冷哼了声:“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你若真想瞒着朕,不让朕再看到这种不三不四的建言,就该把这奏章撕了。” 旁边侍立的宫女拿过一个铜盆,放在雪瑶面前。 均懿又道:“现在朕就罚你把这篇不通文墨的玩意,一点一点撕成粉碎若是留一个囫囵字在上面,别怪朕打你板子。” 雪瑶拜道:“谢吾皇隆恩,臣这便撕了它。”拿起奏章,先撕几个大块,然后一点一点细细扯。只是礼部奏章颇长,右仆shè眼看她撕了一会便指尖泛红,想必也撕得手疼。但她面色不改,严肃认真一如往常。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灵竹这样的人,放在现代的环境更好,可以和懿皇保持上下级关系,又工作努力不涉私情。如果贺翎是一个股份集团,那么董事长均懿的特别助理非他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0 章 属。 但在古代,受教育越多,约会加强对皇权的崇敬,进而容易爱上皇上这个人,加之懿皇本来就多情一些,灵竹也是不可避免地沦陷进去了。 无论对懿皇的情爱如何,他依然如少年时所说,无论此身嫁于谁,都是自己。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雷霆寒,初雪暖 均懿在座上冷冷地道:“礼部尚书,知道朕的意思么?” 礼部尚书讪讪出列,本想辩解,但又无从说起,只好回答不知。 均懿怒道:“朕告诉你这yīn雨是何意。朕乃朱雀神,以日为尊,yīn雨乃是祥麟的玄龙水神司职,令我国冬麦种尽废、秋稻倒伏,今明两年减产,同时以战相催,边关告急。内忧外患,你们仍不在意,反倒要朕提到你们面前?大河两岸不是旱就是涝,水利一修再修,又不是从朕登基才开始的;扬子江沿岸一直有救灾的准备,当地水利朕也时时在心。危难当前,朕不去亲自监督救灾济民,反而去祈祷祭天?跪祭那胆大包天、遮云蔽日的孽龙么?我朱雀神威严何在!” 百官见说,自然大概知道礼部折子的内容,一起跪下,劝皇上息怒。 均懿冷笑道:“这会你们知道让朕息怒?明知道朕看了折子会发怒,还是要呈上来,倒真是死谏不退,好样儿的。朕早听说有人在京城散布流言,讲的和这折子差不多。怎么的,里应外合,朝堂上和民间一起发难,逼朕刚上位就退位么!” 百官叩拜呼道:“臣不敢!” 雪瑶低头撕纸,虽然指尖微痛,膝下也凉得难受,但听现在的情形,也知道立威初见了效,手里继续细细地撕着。均懿不说话,百官不敢吭声,殿内只有雪瑶轻声撕着奏章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痒。 过了一会,雪瑶将纸屑都丢进铜盆,拜道:“回皇上,臣撕完了。” 均懿厉声道:“倒像是朕委屈你似的!” 雪瑶知她指桑骂槐,平心静气道:“臣不敢。” 均懿怒道:“我看你们一个两个,口里说着不敢,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把朕做成一个花架子在这,只管干你们自己的千秋大业去!连日yīn雨之事,除工部和户部的赈灾表之外,其他再有多嘴多舌的,下次朕便当堂打死一个,好坐实了你们嘴里昏君的名号!礼部尚书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好好给朕想想,这些天象是让朕反思的,还是让你们自己反思的!” 右仆shè听了这话,也觉得差不多了,偷眼望了一眼雪瑶,“压低”声音道:“哎呀,悦王殿下怎么了?”伸手去扶。 雪瑶直接倒进她怀里,手按胸口,似是咬牙强忍着心疼的顽疾:“不碍事……只是……殿前失仪……” 两人一搭一唱,均懿冷冷道:“抬去御医所,叫她侍君给她好好瞧瞧,朕不过说她几句便这么不中用,枉称肱骨之臣。” 几位宫女嬷嬷抬上步辇,将雪瑶扶了上去,右仆shè说几句好话,均懿便顺水推舟,叫了平身,又训了几句才散了朝。 右仆shè了然一笑。 新皇锋锐,这倒是个好兆头。 御医所后,小院门口守着铁衣宫卫,从天极殿直接抬下来的步辇,早就进了里面。 逸飞的房间关门锁窗,屋内已经烧了炕、点起炭盆,暖烘烘地比外面干燥些。雪瑶坐在床沿,逸飞满脸凝重,一点点卷开她的裙摆。 雪瑶见他慎重,微微一笑道:“不碍事的,一点也不疼。” 逸飞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怒目而视:“你倒是和皇姐商量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雪瑶轻声道:“这不是怕走了风声,不灵了么?” 逸飞拿干净帕子轻轻压了压雪瑶红肿起来的膝盖,雪瑶轻声抽气,逸飞帕子一甩,怒道:“这叫不疼?” 雪瑶见他要恼,急忙拉住他手道:“今早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拿定主意,我也是朝议之前刚知道,一时之下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用这种招数,可别气了,都是我不好,啊?” 逸飞也知道不是雪瑶的责任,更不是皇上的责任,只是朝堂先闹起来,才有人给他报信,悦王旧疾发作,心口疼得厉害,让他心急如焚。及至见了面,才知道她旧疾是假装的,不过是个脱身之计,放了心的同时,也有些难过,内心深处责备自己帮不上忙。 但雪瑶已经很满足了。若不是自己的侍君是医正,哪有这个安静的去处可以好好偷个懒呢? 逸飞正低头拿yào膏,要给雪瑶擦膝盖,忽然被雪瑶拉起来抱紧。他手上沾着yào膏,只得抬起手来任由雪瑶轻薄,又怕外面听到动静,小声道:“姐姐快放开,正要给你上yào呢!” 雪瑶笑道:“还上什么yào?你亲一亲就好了。” 逸飞脸一红:“别闹!若是只跪了一会倒也无妨,只是现在天yīn雨湿的,地上石板清冷,若着了凉,下次癸水来时又是折磨。不但要给你上yào,还要再给你吃几次祛湿的汤yào。” 雪瑶笑道:“别人家娶了夫郎有饭吃,我娶了个御医,倒是不缺yào吃。” 逸飞被她逗得一笑,俯身给她擦yào。刚刚在火上烤了热热的yào泥,随着他温热的手指一点一点在膝盖上揉捏,暖流蔓延着极舒服。 逸飞轻声道:“若姐姐不爱吃yào,不如吃些yào膳?” 雪瑶笑道:“都行的,总之无论是yào还是yào膳,都是你写了方子,雨泽看着做对了,咱们大婚前后匆匆忙忙的,我竟忘了件东西。” 逸飞情知雪瑶要jiāo还两人定情的玉孔雀,想到当年决裂之时一手拍在桌上,差点砸碎了,还有些后怕。还好翡翠质地坚硬,才保全了这文定之物。 恰好逸飞坐在脚凳上给雪瑶擦yào,雪瑶势高,将重新打了绳的孔雀坠子从自己颈上取下,给他戴了。 待上yào完毕,两人额头紧贴,鼻尖对着鼻尖,絮絮地轻声说笑。 不管明天是什么情形,先享受一刻今朝。 腊月初八,天气有点yīn沉。白色的沉甸甸的云,几乎压到了宫内一些高楼的顶上,从那半天中,雪花像撕碎的上好宣纸,又轻又慢地缓缓飘着。 昨日的积雪还堆在路边,路上行人也不见少,笼着袖子,互相打着招呼。 又是一年团圆的日子快到了,家家都开始筹备新年,人人脸上带着些满足的笑容,心里都是温暖。今日这点小雪,与昨天夜间那鹅毛纷飞的景况相比,能算什么呢? 路边几个孩童,团了雪球相互砸,打湿了棉衣,小脸冻得红红的,又笑又跳,一刻也停不下来。忽然间,一个雪球偏移了主人希望的方向,破碎在过路行人青碧织锦的大斗篷上。行人掀起兜帽,脸孔转向孩童们,还没来及开口,孩童们便哇哇叫着一哄而散,却跑不远,在那边街角露着几个小脑袋,悄悄地看着。 穿着青碧斗篷的,便是悦王侍君,御医所医正陈逸飞。 近日宫内事务越来越少,御医所也放了假,自腊月初一至二月初二,整整两个月的休假,足够与家人欢度。按照品级和地位高低,御封的年货贺礼也发到每个人手里,令宫中上下都欢乐不已。 逸飞走了几趟善王府,但临近年节,春晖和冬郎各有各的事务,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成天陪在左右,母亲也出外不知道做什么去,兴许要到过年时才能回家见上一面吧。 他这几年在御医所,已经习惯身边没什么人侍奉,戴了个兜帽遮了脸就自己在宗室聚集的坊市行走。天色一直不yīn不晴,哪有什么好景致,低头乱走,忽然听见一声响动,前面的行人掉下了一盒物事。 逸飞不暇思索,低头捡起。精致的纸盒上红油墨刷的千福园号团花鲜艳亮丽,包中透着隐隐的甜香气,是玫瑰的味道。想来千福园最有名的甜点便是玫瑰绒,与咸点美人舌并列,号称是这朱雀皇城最富盛名的两种小吃,即便家财万贯,若不知这两味,枉称是皇城子弟。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包吃食,虽不是什么稀世珍物,却也不是寻常人家随时吃得起的。若是失落,想必任谁都会怅然可惜。逸飞疾走几步,唤住前边步伐匆忙的男子:“请留步!” 那人转过头来,瓜子脸,杏仁眼,鼻梁高窄,双唇细薄,身披赭色斗篷,脸儿冻得有些苍白,见是逸飞,才弯了弯眼睛,嘴角也有些僵了地笑笑:“哥哥?” 正是“应该在家准备年节事务”的悦王侧君秦雨泽。 这可怎么说的,悦王侍君和侧侍君都悄悄从家里跑出去闲逛?要在别家,不被长辈骂了才怪。 只见雨泽脸上有点尴尬,凑到逸飞耳边小声道:“哥哥,我今天实在好累啊,出来转转,别跟别人说好不好?” 逸飞看他神色讨好,轻轻一笑:“被秦家人缠住了?” 雨泽见瞒不过,只得说了实话:“不是直接的,本来我去自己铺子里,掌柜说,表姐差人来给我送信,让我千万不要去东城店里,有人堵我呢。” 逸飞稍一沉吟,心道秦尚书未免也太软弱了些,一家子老小现在还时时来骚扰雨泽,只是不敢再进悦王府,她竟然一点约束都没,装聋作哑拉偏架。雨泽的嫁妆铺子地段本来不好,是因为表姐怜惜他的境况拉了一把,给他在西城开了千福园点心铺子,才起死回生。最近几年,秦家竟闹着要收回那铺面,但房契地契和掌柜伙计们的长契都在雨泽手里,这铺子是正经要归雨泽所有,她们也只是喊一喊罢了。 雨泽见逸飞微微蹙眉,急忙劝慰道:“哥你别生气,我没事的。”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逸飞,秀气的脸上笑意盈盈。 逸飞想到他刚才转头的惊慌,便要趁此时问个明白:“还没事?方才我叫你的时候,你吓成那样,是不是被人跟了?” 雨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踢雪走着:“嗯。我方才在坊外就发现有人跟,所以叫车夫改道,我自己换了斗篷跳车走的。” 逸飞有些不放心,吩咐道:“这段时间最好先别出门,我替你查查。” 刚好一路讲话一路到了王府后门,两人踏入府内,雨泽正在说:“又得麻烦哥哥了,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逸飞柔柔一笑,揽过他肩膀拍拍,道:“自己兄弟有什么见外的?” 门口铁衣宫卫看两眼都觉得羡慕。悦王府这个侍君和侧君得关系也太好了些吧? ☆、新禧 冬季事务甚少,雪瑶早早便从宫中回程,到了王府门口,觉得气氛微妙,人人yù言又止,别有深意的望着自己。 雪瑶急忙转进廊角,轻轻扶一下金冠,没有任何歪斜;摸了摸金钗和发髻,也似乎没有问题;低头细看,身上环佩一件不少,钮扣丝带也没有开口的。 正疑惑间,突然想到,是不是妆容出了问题?忙从袖中取出绣帕,半掩花容,急急抄近道走进中院书房内,颤着手指拿起了镜子,心中道,这下坏了,不知出了多大的丑。 雪瑶脑海里想了好几种可能,再三下定决心,往镜中看了一看,脸上也丝毫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惊得雪瑶一时哑口,顿时糊涂起来,在自己脸上看了又看,还是提起墨笔来补了补娥眉,又再三整理衣角,把衣领提起,再自然落下,确认自己确实齐整,才深深吸气,打开门扉,收敛笑容,规规矩矩迈着小方步走路。 谁想到如此,家里仆从们,仍然是在暗处指指点点。 雪瑶皱了眉,更猜不透这其中道理来,被家中这些人看得全身不自在。 现在的感觉,简直是像幼时进宫之前,跟教习嬷嬷学习礼仪时候,生怕走一步就听到一声“错了”,虽无责罚,但错了竟比责罚更难受。 雪瑶本身就待己极严,莫不是别人说句话,就是一个眼神不对了,也觉得是自己有问题,现在这种情况,正是犯了雪瑶的大忌。 心中忐忑间,走向后院,只见雨泽站在后院内庭门口,一见她走近便春风满面地迎上来行礼道:“家主,快进来一起吃腊八粥啊。” “吃腊八粥这么高兴?”雪瑶微微蹙眉,不明就里,只有随雨泽走进室内。 好一屋暖融如春。 桌边立起的青年,长圆脸,肤如凝脂,长身玉立,正是逸飞。 雪瑶左右一想,顿时自己也笑了,难怪家院们这么指指点点,这两个人定是又在家里演那套兄友弟恭的戏码。最近逸飞放了假,她又有差事,雨泽每天哥哥长哥哥短地泡在竹园里,两个人若是中间没这个妻主碍事,恐怕早能凑一家去了。 腊八粥浓稠软糯,吃到嘴里暖暖的,雪瑶不禁有些吃醋,暗想以逸飞的xìng子,若是托生了个女子之身,只怕早跟雨泽凑一起了,两个人就得这样甜甜蜜蜜在同辈面前显摆。 可这也亏得是逸飞,明明出身王府却有容人之量,又肯放权,又肯提携,直把雨泽收了个死心塌地,竟不是妻主的侧君,而是侍君的侧君了。 唉,若是不看着点他们俩,早晚发展到双双奔去……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雪瑶看着他俩说说笑笑,自己一面杂七杂八地想着,一面自己也笑起来。 那雪,一飘飘到了夜里。 雪花又大又急,落在地面,几乎能听到沙沙的响声。 均懿公务完毕,去太上皇半云的长庆宫看了看,回转未央宫。 雪下得太大,寒鸦宫的修缮工作看来只能年后春来才能继续,宫中虽然颇有微词,还是对苑杰住在未央宫一事慢慢适应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苑杰的侍寝记录在起居注上记了好大一排,连公孙太后和太上皇都感到意外,赏下了不少的首饰、衣裳、花草、摆设,直把苑杰犯愁好几天:这么多东西,他住的宫殿摆不下。 还是太后有心,拨了身边的心腹管事宫女帮忙布置了屋子,又挑了两位自己的宫女调到苑杰身边,帮忙训教那些经验不足的宫女内侍们。 因荣宠甚繁,苑杰也从八品一路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1 章 到五品之位。 均懿下了步辇,虽有遮盖,却仍被风吹得披着一身雪花。走进寝殿院门,刚到屋檐下,朝升夕照就慌忙迎上前为她拍雪收衣。 进殿来,苑杰明显已经很困了,还是抱着被子坐着,等均懿归来。听见响动,睁开眼睛,笑道:“今天又是‘白大人’了。” 夕照为均懿除钗,朝升为均懿净面,听了此言又笑起来。 苑杰刚开始接触均懿,便是内廷局那次见面,均懿的妆面略为从容,本来面目比较明晰。第二次见面,是均懿下朝,面上带着严谨的金花宫妆,雍容华丽,苑杰便又不认识了。自那之后每次均懿变换了妆面,苑杰就认不出来,均懿老是用几种妆容来逗他。 今日均懿去拜访云皇,又是“懒妆”淡扫,和冒充白大人时一样,苑杰便如此称呼。虽是淡妆,但也步骤繁多,苑杰最乐意观看均懿上妆卸妆,抱着被子目不转睛。 终于收拾完毕,灯火吹熄,宫内静下来了。苑杰在均懿发间嗅了嗅,道:“皇上,边关战情很紧吗?” 均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今日她公务之余密召了雁骓,雁骓也是悄悄回京,竟有人能走漏风声? 苑杰笑起来,握着均懿手:“臣侍悄悄说的,皇上别慌张。皇上发间沾着血的味道,铜和铁的味道”提起鼻尖,又深深一嗅,“这是战场上刚下来的味儿,臣侍最熟悉了。” 均懿惊讶,将手放在苑杰鼻尖:“手拿过什么东西,嗅得出来吗?”黄铜兵符若是也有这么大的气味,那当真是瞒不住人的了。 苑杰吃吃地低声笑着,躲开均懿的手指:“皇上真把臣侍当小狗哇?” 均懿收回手,觉得有些凉,便把自己手伸进苑杰袖口。苑杰冷得吸了口气,另一只手隔着衣袖轻轻揉搓均懿手指,为她取暖。 均懿戏谑道:“公孙仵作,还感到了什么别的吗?” 苑杰想了想,认真答道:“回禀青天大人,臣侍以为,皇上头发上的味道,若不是见了很多将军,就是见了一位很厉害的将军,并且谈话了好久。” 均懿讶道:“想不到小苑杰心细得很,推断也合理。朕明日就洗洗头发,被小苑杰发现没什么,再被别人发现,可不得了。” 苑杰撇着嘴道:“皇上,臣侍会守口如瓶,臣侍有点笨,但不傻啊。” 均懿失笑,拉下他脖颈,在他嘴唇上亲吻一记。 又是一年新春。当宫中礼pào鸣响,烟花漫天的时刻,悦王陈雪瑶穿着白羽斗篷,像一只白鹭飞进了善王府。 守岁的大宴刚刚开席,冷盘摆了一桌子,几乎半年没见的上一辈王侯们,已经开始谈笑饮酒,席间全是亲戚,自然不必拘泥于坐位等等细节,雪瑶向后挤去,见寿王芝瑶、福王储屏瑶、良王储汀瑶,玉昌郡主逸飞、福王家的玉端郡主乐亭等打小熟悉的一群妹妹弟弟们及各家侍君坐在一桌,便匆匆过去,落坐在了逸飞身边。 芝瑶正好坐在雪瑶下首,欢欢喜喜打了个招呼。雪瑶最近公务多,没和她一起出来玩耍,见到她就格外亲切,报以微笑,刚要敬上一杯酒,只见手中一空,逸飞将她手中冷酒换了一杯热水,只好代酒饮了,顿时体内暖和起来。 屏瑶和汀瑶吃吃地笑出声,乐亭眼睛发亮地拽住逸飞衣袖道:“逸飞哥!你是怎么管雪瑶姐姐的?教我教我!” 芝瑶放下杯笑道:“小鬼头,不是你逸飞哥管得好,是雪瑶姐喜欢被管才能这样呢!” 几个侍君也都笑着应和,一时这桌引起了周围注意,频频有人来串坐。 雪瑶饮了几杯水,又用了热菜,逸飞方允许她饮酒,亲自为她把盏。雪瑶望着香甜的汁液盈满杯中,放在鼻尖一闻,这泛着热气的米酒温和甜润,正是心头所好。逸飞也不多言,将自己酒杯递过来,与雪瑶的轻轻一碰,双颊微红,嘴角弯弯。 雪瑶只恨此处人太多,逸飞定是不愿意,否则真想揉揉这可爱的脸。 忽然一股香氛浓郁飘来,平王储朋瑶举着盏来敬,看样子是半醉了,非要和雪瑶划拳,扬言要大灌雪瑶三杯才罢休。雪瑶清醒,划了一场,朋瑶总是输,一边怨叹着手气不好,一边又被雪瑶反灌了一气。逃跑间,又被芝瑶抓住,两人对酒令。 芝瑶是玩乐中的高手,花样百出,朋瑶自然不敌,又被灌了不少,趁杯中酒尽,赶紧把酒杯往芝瑶身上一掷,大笑着跑了。 雪瑶注意力被转移,跟着一直笑,逸飞也笑着低声问她:“怎么今天回得这么晚?” “代表咱们这些姐妹兄弟,跟云皇和懿皇贺年啊。咱们现在双皇天下,是难得吉兆,礼节上就更麻烦。宫里本来要赐宴,我就告退跑回来了。”雪瑶jiāo代行踪,丝毫不以逸飞管束为耻,之后两人便和同桌平辈一起,随便谈天说笑。 正月初一大早,但凡封号是王侯的皇家亲眷都必须进宫朝贺。大家虽然玩乐,也不敢太过沉迷,善王府对这种场面轻车熟路,早早安排下客房,供各家王侯及内眷们休息。逸飞拉着雪瑶回自己原先闺阁之内,雪瑶脸颊酡红,一会说热,一会说渴,看起来还是酒吃多了些。 走进逸飞房间,往事历历,雪瑶也安静下来。坐在床边,接过逸飞递来的醒酒汤,皱着眉尝了一口。感觉意外的是,这汤味道和顺,令她眉头舒展,又多进了几口。逸飞在一边闲聊道:“这汤是民间的配方,很是提神,味道也不错,尤其放点醋就更利口,我没吃酒时也爱吃上一碗的。” 雪瑶被汤中胡椒味冲得七窍皆通,醒神多了,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逸飞,笑道:“逸飞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这么多年了,才第二次到你房内来。” 逸飞坐在雪瑶身边,小声道:“姐姐现今每天都在我房内呢,还说这个。” 两人聊着小时的话,聊起旭飞和思飞已经都有了女儿,聊起芷瑶和禹瑶似乎有了心上人,只不知道是谁,又聊均懿小时候与雁骓和方家大姐方钊的旧jiāo,一边说,一边轻声笑,红烛火焰闪闪烁烁,竟是一夜未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小剧场:悦王讽威帝纳谏】 悦王雪瑶,长眉明目而形貌丽。 朝服衣冠,窥镜,谓其侍曰:“我孰与寿王芝瑶美?”逸飞曰:“姊美甚,芝瑶何能及也?” 寿王芝瑶之名,朱雀皇城尽知也。 雪瑶不自信,而复问其侧曰:“吾孰与寿王美?”雨泽曰:“寿王何能及家主也?” 旦日,平王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平王曰:“吾与芝瑶孰美?”平王曰:“芝瑶不若汝之美也。” 明日,芝瑶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侍之美我者,私我也;侧之美我者,畏我也;平王之美我者,yù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帝,曰:“臣诚知不如芝瑶美。臣之侍私臣,臣之侧畏臣,平王yù有求于臣,皆以美于芝瑶……” 威帝拂袖怒曰:“少给朕来这套,秀恩爱分得快!滚!” 这个脑洞番外的角色都在本章内,就放到这里逗比一下~ ☆、皇后人选 正月十五,又是元宵佳节。 内宫之中,也像外面大街上一般,挂起了沿路的灯火。 满满当当一个朱雀禁宫笑闹声喧,有灯谜奖赏,也有烟火莲船,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欢欢喜喜地度过这个佳节。 有宫女与男xìng的内侍、护卫、铁衣宫卫们相好的,一向喜欢趁今天向各宫的主事郎官讨赏,准许他们结为眷属。一般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各宫郎官也会发赏钱、发喜糖,以沾喜气,祈求月神娘娘一年的福庇,让自己多得恩宠。 在安静的角落,均懿板着面孔,堵住一位穿姜黄外氅的郎官。那郎官不敢正面看均懿,带着宫女步步后退,直退到梅园小路尽头的亭子里。 “夕照,把雀儿给朕带走,不到天亮不许回来。”均懿头也不回吩咐道。 雀儿的小脸煞白,求饶地看着夕照,夕照做了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头也不回就走。在小路尽头对一组铁衣宫卫道:“皇上和鹊御君单独在里面,你们守住了四边,千万别让任何人进去。” 说完便笑道:“若是皇上和鹊御君两个人出来,你们尽管护好了,要是鹊御君自己跑出来,你们可要拼命去拦,明儿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裕杰见均懿面上严正,眼里隐着雷霆之怒,想到她最近在朝堂上的威势,自然不敢直撄其锋,心里有些发慌,饶是他武艺卓绝,也不敢用这个来对抗均懿。 均懿一直把他逼到石桌旁,裕杰退无可退,双手反在背后按着桌面,低着头不说话。 均懿倒是像捉到蝴蝶的猫儿,慵懒地缓缓开腔:“再跑啊?” 裕杰肩膀一颤,简直要钻到地下去,凭他的耳力,早就听到了夕照的话和周围逡巡的铁衣宫卫脚步声,知道自己避无可避,此地已经被她清了场。 均懿方才吃了两盏酒,脸颊薄红,趁着些微的怒意,倒比之前更令人心动。裕杰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腔子,偷偷扫她一眼,却被她直接按坐在亭边,扳着下巴抬起了头。 他轻轻闭上眼睛,眼睫微颤,喉结滚动。 躲了这么多天,今晚终于也躲不过了。 “怎么,怕朕?” 他只得乖乖承认:“怕的。” “为什么?” 裕杰睁开眼睛,双目中闪着些雾气:“我怕皇上跟我说,再也不要我了。” 均懿听得这话,心早就化了,捧住他脸柔声道:“怎么不早说,还跟朕斗气斗了这么久?” 裕杰支支吾吾道:“皇上一直厌弃,我不敢近前,后来又得了苑杰,我想可能皇上用不到我了……” 均懿怒极反笑:“你们郎官又不是宝库的物件,什么叫用不到?”抬手勾起他衣领来,“朕今晚便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用不到’了。” 裕杰一张脸孔涨得通红,半推半就,一路倒也跟着均懿到了昭阳宫中。 夕照早来吩咐过,临华殿上下一应用具俱全,只是铁衣宫卫远远守门,贴身伺候的宫女内侍们全都打发远了。进得宫来,只有裕杰亲自动手提茶奉汤,侍奉均懿卸妆更衣。这些事原是他做惯了的,几年未做,手生了不少,幸而专注起来也做得流畅,渐渐消了些畏惧,脸上也带了点笑。 均懿却不yīn不晴在镜中瞥他一眼道:“谁让你这么高兴了?” 裕杰心里明白她有些余怒未消,只得收了笑容。为她收拾完后,自己也匆匆解冠,除去了外衫,走到床边,跪于脚踏上,低声道:“皇上,臣侍知错了。” 均懿应了声,反问:“错哪了?” 裕杰闷声道:“若是说出来,皇上又该在同一事上生我的气皇上,我想得对么?” 因揣测圣意而见罪,却又因揣测圣意而明白了自己见罪的原因,可不是说不出来? 均懿绷不住笑出声:“好促狭的东西,若是真的知错,你连想都不能想。” 裕杰经晚上这一趟折腾,倒是悟出了些,大着胆子轻声道:“那皇上把我的心挖去吧,自此再也不必胡思乱想,惹皇上生气了。” 均懿勾手叫他上来,笑道:“将朕的心换你的。”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裕杰心里一动,上得雕花床去,倒是反客为主,揽她靠在自己身上,轻声道:“皇上今天找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均懿轻笑,捻他一缕长发,在指尖轻绕:“怎么,我们裕儿可同舟共济,不可锦上添花么?” 裕杰低头笑道:“因我曾发愿,要以xìng命护皇上周全,所以皇上要用到我,少不得是要我抵命罢了。” 均懿想了想,知道他故意激怒。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句句戳到自己最不能忍的点上,又想起他曾以一己之力护住虚弱的自己,心中明知他故意拿旧情回忆,怨她几年未曾好好临幸于他,就是要哄得她把可能隐藏的怒气发放出来,免得存在心里。 而若是她早已不气了,他便要拿这发愿的忠心,向她讨应得的赏赐讨那皇后之位,六宫之尊,讨那个堂堂正正在她身边辅佐的位置。 唉,这便是公孙家的郎官。偏偏就这么善解人意,偏偏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要求,偏偏会邀功,会抱怨,也会拿这英挺容貌做出些故意魅惑的情态,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勾得人心里发痒。 看来今日详谈有望,他也准备好了。 公孙家的郎官,价值可不是在灶台,也不是在床笫,而是朝堂之yīn面,与皇上互为日月,控制大局。怪不得公孙家能做两个皇后,只有他公孙家的皇后,是不甘屈居于后宫方寸,却敢与皇上比肩的男人。 均懿将他推得躺下,两人面对面躺着,顿时说出的话音也带了几分懒散,不同于平时:“皆因我即位之前心乱的很,你又句句都说中我的心事,我才迁怒了你这两年。害你受了些委屈。” 裕杰笑道:“您再冷落,我也是太后的内侄,哪里就委屈了?您看这寝房内的用度,还不是和以前没差?我知道您会想通,但我想让您自己挑到我来主事,而不是别无选择,只有挑我一个。” 两年冷遇,倒让裕杰更直接了些。他只希望均懿懂得他的心思,至于均懿的做法,那是她自己的事,这就是帝后二人至亲至疏的君子之jiāo。公孙家的皇后,最擅长的便是如此与陈家的皇帝相处,而陈家的皇帝,也是适合这样相处的皇后。 朝堂之势紧迫,容不得再耍些小儿女的情怀拖拉下去,所以两人说话不打丝毫官腔,你你我我,一五一十地谈了个明白。 裕杰听得均懿亲口说起战局和朝中旧案等事,似乎全无头绪,稍微一想便知了轻重缓急:“旧案之事当优先考虑,此事若成,便可在六部权柄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2 章 收紧一些。到时候只要看好了两位仆shè,大局可控。北疆增兵暂时不急,忠肃公这几年一直在北疆,太上皇先前派去的伊翰林也是个可靠的,比前几年那样只辛苦雁将军一个,已经强了数倍。只等朝堂之上抄了那群硕鼠,再送军费给忠肃公,让她在边疆就地扩展新军,祥麟战事便可供给无忧。具体要怎么做,我改日找灵竹单独谈谈,拟定计划,皇上再动手。” 均懿知他这两年已将利害想通,面对大事,仍然心无芥蒂出谋划策,心中踏实温暖:“我就知道,现今的郎官之中,还是裕儿最合用。只是还有一事,若裕儿也合用,便再无妨了。” 裕杰千算万算,这节却在意料之外,奇道:“是什么?” 均懿笑道:“是有没有能力助我生出皇长女。” 裕杰这才面上一红,露出寻常青年夫郎的羞赧:“是,臣侍一定尽力。” 鹤唳元年,二月初六。 懿皇趁新年之后的第一次大朝改了年号,朝中一时议论纷纷。 之前几任翎皇的年号都是祥和平静,少有破格,而“平治”一朝换了“鹤唳”,难免人心浮动,许多朝臣惶然失措。 均懿专门增加了好几次朝议,向百官申明现今形势。 过年后,均懿也从未歇过片刻,每天都在轮番召见各路文臣武将,问民事,问战事,将现今所有国内民生与边境民生总结出表,念给满朝文武。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以前的思路,我会愿意把裕杰写成甘愿放弃一切,只守护爱的形象,用剑舞之才,对比柔弱的感情,形成反差,也对应现实生活中为“爱”放弃事业和自己的女xìng。 但是现在,我更希望他是一个更多面的角色,他明白自己的使命,也明白自己的感情,并且协调平衡好,过得风生水起,父仪天下,万民表率。对应了现实中戴着超人面具,家庭和事业两手硬,被捧杀的“女强人”们。 这届郎官事业心太强,希望能帮皇上的忙,而不是困在后宫内斗。然而他们依然是朝堂yīn面,而懿皇才是唯一的太阳。 也许因为这届郎官太兢兢业业,所以连灵竹口中的、爱记录后宫争斗的野史,也不会愿意记他们的故事。 但是我这里,谨以这些小可爱,纪念埋没于史书沉寂之中的女xìng政治家,困于皇上后宫、官员内宅等方寸之地,不得施展鸿才的女xìng们。 ☆、请战 贺翎去年虽有涝灾之忧,但整体还算是丰年,水美土肥,风调雨顺,各地粮仓满盈,人人喜上眉梢,是以新年祝福便为“天庆”。从平治三十一年的国库情况看来,税收也非常顺利,但边境的战事冲突,是往年的十倍之多。 细作回报,祥麟王朝及周边游牧部落今年遭遇了严重旱情,之前几片人口聚集的绿洲变得贫瘠,略贫瘠的绿洲今年变为了寸草不生的荒地。牧民们迁地而居,水草紧缺,部落间摩擦争斗,元气大伤。 即便在北疆赤狐郡战场之外,漫长的国境线上,祥麟国游骑兵常常越过边界,在贺翎土地上掠夺粮食衣物,祥麟边境的一些地方官也趁机来强收税赋,民不聊生。 由于祥麟军频频滋扰已经迁移过的贺翎百姓,劫掠财物,边境关卡上的贺翎军便会加强巡逻保护。祥麟见贺翎出了兵,下次来劫掠的必是精骑,这样双方短兵相见,隔三差五就要斗上一斗,规模渐渐扩大,形成了现今的局面。 均懿仍与做太子时一样,坚持主战。 她发出的邸报之中遍陈利害:以往贺翎的忍让,是为了大部分东部和南部百姓的富庶安宁,现今国力充足,局势稳定,已经是对抗祥麟的时机。祥麟的滋扰,已经威胁到全贺翎的安全,必须全国通力,一战退敌,进而趁胜划清国界,才是今后长治久安之计。这个年号,并非一直使用,只是对全国上下的警醒。等战胜敌国,划清国界,再改为吉祥的年号,并大赦天下以庆祝。 朝中也颇有反对的声浪,但均懿心意坚定,一准要战,云皇又缄口不言,捉摸不透,百官心中忐忑,只得听从。 均懿经过此朝,因与战事相关,在未央宫和苑杰说起。 苑杰一向开朗,这次却皱了眉头,想了想,道:“皇上,您把我发到边疆去帮忙吧!” 均懿见他认真,笑道:“朕不但有精锐大军,还有秘密筹码呢,怎么也轮不到后宫里的小苑杰啊。” 苑杰忽然坐起身,目光炯炯,认真地望着均懿,道:“皇上,你我既是君臣,又是妻夫,又是男女。臣为君当赴汤蹈火;夫为妻当火中取栗、大海捞针;男子应护卫女子,供养女子,以生命保护女子安全。现今若苑杰去了,可以为国家解难,可以为皇上分忧,也可以全我自身之志。听说您已经贴出皇榜,邀请天下能人加入这场卫国的战斗,为何就忘了举贤不避亲?” 均懿见他这段话说得有情有理,又是为他心思感动,又是无话可以反驳,一时也结舌,过了一会才问道:“你双亲费了毕生之力,将你送进宫来,便是不希望你再去战场,朕若又把你送入险地,岂不是辜负高堂?” 苑杰急忙摇头,再次斩钉截铁道:“皇上,臣侍之母亲自然不愿意臣侍去打仗,可是咱们贺翎有万千将士,万千母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打仗。苑杰见过许多双亲在堂的兵士,被思乡所困,无心战斗,临阵脱逃,挨了军法砍了头。如果皇上派臣侍前去,他们会觉得皇上与他们站在一起,更坚定胜利的信念,天下的母亲也会宽心。何况苑杰此去是代表皇上,不可能在冲锋陷阵的兵卒行伍中,安全得多了。皇上就让苑杰去吧,苑杰会凯旋的!” 均懿一看他认真到这个程度,也坚拒道:“不行。你毕竟是朕后宫中人,贸然把你派去,人会嘲朕国内无人,把御夫君都派去打仗,不成体统。” 苑杰急得离席跪下,拉着均懿的衣袖,语音哽咽:“皇上,在后宫中,皇上知道我不适应。我没有办法在床笫间让皇上难忘,也不能在国事上跟皇上讨论,没有俊美的容貌,也不会细心帮皇上打理饮食起居。为皇上而战,这是我唯一能够帮到皇上的事情了。我心爱皇上,也爱皇上的江山,我想为了皇上保护它,皇上请准许了我吧!” 均懿见他认真,心里也酸酸痛痛地,眼圈微红,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绪,道:“朕允许你去,但是去的名目,随行的人员,还有许多细节,朕一时半刻不能为你打理周全,你容朕细细考虑。” 苑杰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两手捏着均懿的手,抬头看均懿时,紧紧地咬着下唇,泪水从眼中滴落下来。均懿不敢看苑杰的脸,怕被他的情绪感染到,觉得手背上被这点点滴滴沾湿了一片,才急忙用手拭去苑杰泪珠,道:“快收了泪,朕看着也难受啊。” 苑杰抽抽噎噎道:“皇上,皇上哄我呢。这一考虑,考虑到事情都结束了,苑杰还是在这耗着。我都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皇上怎么能这样打发我?皇上不信我,比直接不让我去更难受了。” 均懿闻言,反而笑了,拿出手帕,将苑杰面上泪痕擦去,道:“不是哄你,你给朕十日,十日后,朕贴皇榜宣布,让你去,好不好?” 苑杰这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道:“皇上是金口玉言。” “那当然了,朕既然说了,就不是哄你的。你放心。” “多谢皇上!可是,苑杰膝盖麻了,站不起来了……” 长庆宫书房内,太上皇陈半云正饮茶。 今日云皇兴致,用雪水泡梅花,香气袅绕在东暖阁中,当值的宫女也每人分到一盏。除了铁卫们依然屹立,其他长庆宫中的人员,都浸泡在闲适的心情内了。 云皇放下茶盏,叫身边宫女去门前迎公孙行走来。宫女好奇问道:“云皇,门外一点响动都没有呢,您怎知道公孙郎官来了?” 云皇微微一笑:“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新奇的味道,和这宫里的香薰味大不相同,等你们到了寡人的年纪,自然也能辨别。” 说话间,门外便有了响动,通报侍刚刚出去说了个请字,苑杰便在门口喊道:“母皇,我来了。”宫女们在门口帮他除去了外套,他便一边搓着手一边进来,笑嘻嘻的看着云皇。 宫女们斟上茶,苑杰便坐下。云皇让他坐近些,苑杰忸怩一下,挨着云皇坐了。 云皇是个沉稳冷静的人,但自来喜欢苑杰这种活泼天真的孩子,在新郎官中,对他格外宠爱。苑杰也高高兴兴地管她叫母皇,不拘束什么君臣之礼。 宫女递过手炉,苑杰抓着暖手,云皇微笑道:“苑杰也开始为皇上的事情发愁了?”苑杰惊讶道:“母皇,你什么都知道!” 云皇故作疑虑道:“我不知道呀,苑杰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苑杰在均懿面前坚定,在云皇面前,反而升起一股怯生生的感情来,想了又想,方才开口:“母皇,我希望能在战场,帮皇上分忧。” “战场很危险的,苑杰不是去过?” “母皇,正是因为去过,才希望帮皇上去看一看,感受一下。如果打起仗来,边关的战报送回朝廷时,战况都已经改变了,无法及时做出反应,皇上处在被动。可是我去了,代表着皇上,就可以及时做一些决定,变为主动。虽然苑杰跟前线现在的将军比起来,经验稍有不足,可是人多了力量就大。母皇,你觉得可以不可以?” 云皇抬头望着门口,笑吟吟地对宫女道:“刚才让你们出门迎人,去的慢了,这次可要快些,接一下另一位公孙郎官。” 宫女急匆匆的跑出去了,不一会,裕杰一脸惊讶地进门:“太上皇,您怎么知道是臣侍来了?” 云皇但笑不语,裕杰看见苑杰在,又更惊讶了:“我正要找你!你却在这!” 苑杰知道宫中什么事也瞒不过裕杰,不难看出,找自己是为自己请命一事,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让三哥担心了。” 裕杰本来预备了一堆劝阻的话,但是当着云皇的面自是不好说,只好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看云皇,又看看苑杰。 云皇道:“你两个有事尽管说,母皇在这听着,一定能帮到你们。” 裕杰想了又想才开口:“苑杰,若是因为宫中那些流言让你觉得不舒服,也不必跑那么远,让人多不放心!” 苑杰摇头道:“三哥,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只有这件事情我可以帮忙,所以我希望能帮上忙。” 裕杰皱眉有些严厉道:“你做这个决定,肯定有很多原因,但是宫中的原因,是最重要的吧!遇见问题就逃避怎么可以,况且又是逃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云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微微笑着不chā话。 苑杰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才开口道:“这边真的不属于我,我若走了,大家也不会难过了。因为我在未央宫,很多其他的郎官,连见到皇上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恨我,我知道的。但是,我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占着皇上。我在宫中什么都做不好,别人说一句,我自己想一想,也都有道理。如果住在未央宫的是三哥,谣言肯定就少很多。我没有资历,没有后盾,也没有高位,却莫名其妙地得到皇上这样的垂青,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啊。我也有私心,无论胜败,回来之后,谁要说我坏话的时候,就得先想想,他们敢不敢为了皇上,去边关打仗,就会有很多人安静下来。” 裕杰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也觉得怒火难消,抬高了声音道:“可是你可以采取别的方法吧!为什么这么过激!流言蜚语,我也可以帮你挡住的,在宫里,咱们兄弟走的这么近,你忍耐一段时间,自然会成为资历,何必急着去受伤,甚至……甚至……” 送死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吞了两遍,才吞回肚子里。 云皇向旁边一位年轻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急忙在裕杰背上轻轻抚了几下,低声道:“御君,克制些,小心气坏了。” 裕杰惊觉这里是长庆宫,泄了气坐好,恨恨瞥了苑杰一眼,道:“就是不让人放心!若不是云皇在,真想揍你了!” 苑杰从未见过裕杰发怒,只好示弱不吭声。 云皇倒是气定神闲,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想揍他也可以,到紫微剑阁去耍吧,谁赢了,就听谁的,是不是公平?” 苑杰吃惊望着裕杰道:“三哥会击剑?” 裕杰更火冒三丈,立身大声道:“莫小看人!公孙家剑舞之名系在我身,我就不信你还能赢过我!” 身边宫女忙引两人换上轻便剑装,约定两刻后在剑阁比胜负。 公孙家两位郎官要击剑比试,云皇亲自压阵主持,这消息迅速传开,不在勤的宫女们一窝蜂地涌来。 逸飞也好奇之极,想去观看,但是由于甚少见过云皇,心中还是怯场。听说云皇安排御医所分派去紫微剑阁掠阵的医官,逸飞左思右想,还是壮起胆子亲自带人去了。 从御医所到紫微剑阁的路上,可以看到聚集在一起的郎官们。 这场面已是第二次了。 逸飞来不及多看,带着六七品的医官,匆匆跟着前边的换班侍卫小跑步进了紫微剑阁,向左一转,再上楼,眼前是一座宽阔的击剑场。 场中硬木铺地,中间以矮栏围起八卦方位图形,墙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名剑”,仔细看去,那些剑都是木制,并非利器。不知做了什么处理,那些木剑之上隐隐有些暗沉的光辉,想必也不是凡物。 场中还有各种奇门兵器、刀qiāng斧钺,均是木制或竹制,无法伤人,仅作切磋之用。 逸飞到场后,马上有人来引了他们去旁边备场。其余宫女侍卫们都自行找位置,席地围坐。 新郎官因畏惧着云皇不敢接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3 章 ,观试主席之处,只有公孙太后带着几位太郎官陪坐在云皇两侧。懿皇的郎官中,只有灵竹进来入了席。 宫女们见到灵竹在场,又是一阵骚动。灵竹相貌俊逸,品格孤高,书法名动京华,许多宫女都仰慕已久。只是灵竹久浸藏书阁,见到的机会太少,今天怎可放过?宫女们纷纷递上手帕,求灵竹赐书。开赛之前,反是灵竹最忙。 作者有话要说:  贺翎对男人的教育就是“男xìng最大的价值就是围着女人转,让女人的成就肯定男人的努力”,所以,虽然郎官们表现不同,在感情上强弱势有别,但都是在贯彻这个宗旨。 公孙家的小脾气其实还是火bào的,武艺也是高强的。 小宫女们虽然是群众演员,但是艳福很不浅,调戏过逸飞,有灵竹签名,还能看公孙剑舞live,怎一个幸福了得~ 我偷偷觉得宫中郎官啊、青楼名伎啊这类的男子,都属于贺翎爱豆,所以宫里宫外的狂热感都有点粉丝团的xìng质。 ☆、再起剑舞 逸飞刚坐好,就见两位比试者进了场。 逸飞的大哥旭飞,和裕杰是同一批议亲的少年,在七如君的名头之下,京城里哪还有其他儿郎?只是逸飞平日见裕杰都觉得是文静温雅的一位郎君,没想到提起比武也毫不含糊,不愧是公孙家之后。 裕杰身穿白色劲装,杏黄布帛绑扎起手脚,腰间紧紧扎着一条黄色的丝绦。令人意外的是,透过白色布料隐隐看到的肌肤有着结实的块面,并微微凸起。裕杰较清瘦的身形,使他举手投足间气质很像一只轻盈的螳螂,潜行在草丛中,等待一击制敌。他在手边抽出一根三尺竹剑,进入了场地。 苑杰穿着黑色的劲装,海棠红的布帛绑扎手脚,腰间扎着红色的丝绦。他直立起时猿背蜂腰,透过衣衫清晰可见肩背紧扎的肌ròu轮廓。这是每个人都不意外的画面,虽也俊逸,但比起裕杰少了几分惊喜。他紧盯着裕杰的动作,自己也拿了一柄与裕杰一样的竹剑,抬脚进入场地。 宫女在场地外将栏杆门关上。观众席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窃窃私语和轻声喝彩连续起来,声音如一群蜜蜂,嗡嗡不绝。 这些声音,在云皇的宫女敲下第一声战鼓时,戛然而止。 一时几乎没有人敢呼吸。 这冷凝的气氛,让人觉得呼一口气都能滴下水来。 裕杰谨慎地将脚尖向前半步,划了一个半圆,以微侧的角度对苑杰,持剑手略抬起,另一手护腹,这是起手要攻来的架势。 苑杰见状,双脚分开扎稳在地,护胸口,双眼紧紧地盯着裕杰的动作。 裕杰向坎位一步踏出,动作奇快,一眨眼便欺近苑杰,手中竹剑狠狠向腰眼抽去。苑杰拧身错步,借力施为,紧贴着裕杰背,滑到裕杰反面,背对背,脚底直勾裕杰脚踝,腰也拧过来,手中剑向外挥出一个大半圆,意yù划向裕杰膝弯,限制裕杰行动。 苑杰方才伸开手臂,那剑尚未沾身,裕杰就已在他要下手的地方等了多时一样,竹剑上扬,挑开苑杰剑锋,清脆的击打声让观看者们捂住了嘴巴。 若是猝不及防,或者武器有足够大的重量,苑杰手中剑应会脱手。饶是竹剑,苑杰也感到一股沉重的力量。 苑杰顺着对方剑锋的方向,将自己竹剑顺着裕杰剑刃滑过,以此卸去虎口处的震感,同时绷紧脚背,缠住裕杰小腿,用力一勾。 裕杰顺着对方勾脚之力,扭腰踮脚跃起,手在苑杰肩膀一按,人已翻身跃过苑杰头顶,跳到苑杰正面,以下坠之力将竹剑劈下! 苑杰见裕杰之轻快超过自己的预估,不能硬架竹剑,脚下划个弧线,弯腰向后滑一步,却被裕杰剑尾扫到肩,啪地一声,火辣辣地刺痛。 这点小伤造不成行动上的障碍,苑杰略一活动肩膀,趁裕杰刚落地,手中竹剑直刺而出,意yù用剑取他腹部。裕杰手中剑却再次以奇诡的角度穿出来,将苑杰剑尖拨开。 一回合毕,二人对对方的路数都有一些认识。这认识越深,二人便越不敢轻敌。越jiāo手,越觉得对对方的认识有增加了几分。 两人缠斗半酣,苑杰只是凭初生牛犊的一股冲劲,接了几招,裕杰却发了狠,手中竹剑如夏日的急雨,一迭地抽打过来。苑杰左躲右闪,略显狼狈;裕杰斗得兴起,越战越勇。 宫中也有不少关注苑杰的宫女,看这情景,不由得暗暗捏一把汗。 裕杰手中虽急,章法却丝毫不乱,苑杰渐渐有些焦躁,吼一声,手中剑直劈而下,裕杰抬手格挡,不知不觉间内力贯注,只听得噼啪一声,两把竹剑都断开了。 两人斗得兴起,忘了是比剑,残剑丢开,赤手空拳又缠斗一处。 若说剑是翩翩君子,那拳头便是俗世小民。简单纯粹的方式,更适合两人的bào发。裕杰打得已收不住,幸亏是对着苑杰发挥,若是对着别人,非要伤人不可。 裕杰收不住,也源于过于自信,他七如君之名在京城流传了这么多年,实则这几年剑术已没多少长进,心里焦急之际,边关来的苑杰闯了进来。 今日一jiāo手,苑杰更胜自己当年。 所以刚才气势汹汹要教训他,真是一场笑话。 裕杰心里憋闷,手中就用上了十足的力道,配上他身法潇洒,竟毫不顾防守,一味猛攻将苑杰笼罩在攻势之中。 苑杰再迟钝,也已感觉出三哥打得出了全力,知道他恼自己不懂事,心中也有些后悔,暗道大不了输了这次。主意拿准,便开始寻找裕杰的落手点,用自己身体撞上去,故意挨他几下,希望裕杰打到他能够心情好一些。 这本是好意,但裕杰何其敏锐,发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得手,顿时恼羞成怒。两人凑近之时,裕杰咬了牙,低声叱道:“士可杀不可辱!拿出你的全力!”手下也停了。 苑杰趁着攻势稍缓,跳开一步,望着裕杰的神情。 他看那眼中,又是愤怒,又是不甘。记忆中的谦谦儿郎,现在眼中发红,简直要滴下泪来,心里也很是不忍。 苑杰心思一动:于年纪,裕杰为兄,论资历,裕杰为先,怎么也不应该让他生气,于是责备自己:三哥平时对我好,我都知道,我该听三哥的话。不如我卖个破绽,输个不着痕迹就是。大声道:“三哥,我们不要这样了,下面一招定胜负,谁倒在地上,谁就输,你看如何?” 裕杰心中一惊。两人不知已打斗多久,他情绪已得到发泄,这短暂的停手,已经让他从刚才狂躁中恢复了冷静。 看看四周,下面宫女们个个紧张万分,好多人都捂着胸口在观战了。 他脑海一片空白,竟然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两人是如何的过招。 他暗暗在心中想:真是糊涂,难道我无法承受这宫中的寂寞和流言蜚语,苑杰便可以承受吗?罢了,还是他想去便去,我输了这一遭。当下点头道:“好,全力一击,定个胜负!” 下面宫女多有不懂门道的,看二人打斗,开始觉得新鲜,过了半天也没个结局,很多人都有些不耐。听到下面一招便定胜负,全场沸腾,一阵骚动。 两人拉开阵势,小心观察对方,同时心中预演,怎么样去带动对方招数,引出一击,怎么输得没有痕迹…… 裕杰心思快,想完便扑上前去,一手抓苑杰腰带,拿出北方摔跤术的技巧,想要摔倒对方,自己再就地一滚,装作伤了脚趾就是。没想到苑杰动作也出人意料,也一手抓了自己腰带,一脚向自己扫来,急忙将脚抬起,去勾他另一腿,腰带被他抓住,没跳起来,失了先机,接着不明不白地被苑杰带得急速转了两个圈,突然脚下一绊,就地扑到! 裕杰心想输得难看了,本能旋身而起,用手撑地却抓住温暖一物,一呆愣,只听周围喝彩之声,如雷鸣bào发,大多喊的是“鹊御君”。 裕杰回神,见自己跨坐在苑杰身上,撑着地面的手卡在苑杰脖颈中,苑杰拽着自己的前领,是一个想把他拽倒,自己却慢了一步的声势。 到这份上,裕杰也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落定的。但他心里知道,是自己输了。 苑杰躺着,皱眉道:“三哥打得好疼,我要疗伤。” 裕杰慌忙从他身上离开,着急问道:“哪里疼?我看看!” 苑杰脸上挂着汗珠,开怀大笑,手脚捶地,对上座的云皇喊:“母皇!你看!我就觉得三哥才不舍得揍我,母皇说是不是?” 后来,宫人们传说,紫微剑阁比试之后的当晚,鹊御君裕杰就脱冠素服去向皇上请罪。皇上满脸yīn沉,亲手扯了他衣领拽进昭阳宫。朝升和夕照就赶忙把大家遣散了,再不让来伺候,万事只有她们两个过手。 也不知皇上请动了什么家法狠狠地处罚鹊御君,连着两日给昭阳宫上下封闭,连公孙太后都传话来安慰,道是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后来鹊御君出现于公孙太后处请安,露出的手脸看不出有伤,只是听着太后训教面色羞赧,尽是点头,说不出话来。太后赏了不少yào材给他,命他尽心伺候,方才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遭。 苑杰听了这等传言,魂也吓飞了,只是问裕杰受了什么罚,可疼么?裕杰红着脸不答。待苑杰问得多了,索xìng躲了他几天,只遣人来说不许再问,不然就不理他。 苑杰一头雾水,只好跑到御医所小院,黏糊糊地腻在逸飞这里。 还好逸飞没有在配制秘方的主屋里,而是在院内研yào晒yào。听他说宫中传言,逸飞便知他丝毫不懂其中门道,只好哄他:“本来御君受了罚已经很丢脸了,你身为罪魁祸首不帮忙遮掩也就罢了,怎么还问到他面上去?若不是你胡闹,皇上会罚他么?小没良心的,可别再提了!” 苑杰想想有理。但也无处可去,就在逸飞的yào材上动手动脚,帮帮这个,帮帮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两人这便说起为何要与裕郎官比斗之事。 “什么!你要上战场?”逸飞听了苑杰所说,手一抖,差点将研好的天南星撒出去。 苑杰拿着精致的小秤砣,帮逸飞将五灵脂过秤,倒在一边的纸包内:“当然,困在宫里,我什么都不会做,还是三哥做得好。” “话虽这么说,”逸飞手中活计不停,“但毕竟你也是御夫君了,跟之前自由身差很多,这么任xìng,皇上会很为难吧。” 苑杰瞥逸飞一眼:“想不到你也是凡夫俗子,跟别人一般的劝我。你要不要跟我去?我看你在宫里待得也不爽快。” 逸飞将手中的yào粉打包,扫干净yào碾子,再拿过一份来。 本来无意识地想要张口反驳,但心思一动,想到自己虽改制太医院和御医所,自家医术却久久不曾长进,为雪瑶调理宿疾的yào物效用还不是那么称心,却无法有新意,也不舍得拿她来试无把握之yào。 在宫中这么待着,只能看到昔日的yào典,满足不了他求学之心。而学医最重要的是经验的积累,军中的大量伤员,恰好可以提供这个教学的机会。 或许,可以把太医院和御医所的一批上进医官都带往边疆,一来经风雨见世面,二来他们挣一些军功回来,三来经过这番历练,御医所整体医术当大进。 苑杰见他沉思,情知他想去,进一步劝道:“你在宫中,治的是君,是你的责任,在战场,治的是朋友,只要你努力去救人,就能得到感激,比宫里开心。” 这一句又说进了心坎里,逸飞竟有些跃跃yù试,抬头嗔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没心眼的实在xìng子,谁知道也这么能说会辩。” 苑杰嘻嘻笑道:“之前确实不怎么会说话,我去找灵竹多学学,就进步了。皇上和灵竹都夸我了。” 逸飞想了想:“最近可出不去啊,算算日子,各属国朝贺新君的使节,就要从南边上来了。” “什么时候?” “按照祖制,新皇登基后,过一个年,他们就该动身了,那些百越之国和南海岛国,路程最远的怕是要三个月,历来都在三月初六大朝,三月十五离京,之后……”逸飞正在按照记忆中的日子计算,苑杰却一口打断:“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还知道这么清楚?还祖制?” 逸飞微微一笑:“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皇上的堂弟,悦王的侍君,善王第三个儿郎,玉昌郡主陈逸飞。” 一个冬天,都是苑杰让逸飞意外,这早春虽然寒冷,但是看着苑杰瞠目结舌的表情,逸飞感到一股春天特有的好心情,哼着小曲,拿起yào包,把苑杰自己留在窗下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凤栖梧 完 其实之前计划两位公孙郎官确实被罚跪和挨了懿皇的藤鞭。因为毕竟两人是用圣意做赌注,懿皇生气也是应该的。但是嘛,考虑到了懿皇和裕杰正是和好的蜜月期,又有备孕的打算,就改了另一种惩罚咯。 具体罚的是什么~~尽情脑补~~~陈家女子久居高位,Sxìng倒是都有,最适合均懿施为这种情趣的,当然只有知情知趣的裕杰咯~ 无论是文中,还是现实,女xìng的情趣不被压抑,才是CP和谐生活的首要前提。 贺翎既然是以女子为尊,又因为繁衍大计鼓励女子开放,除了极个别的个人选择(比如灵悉大嫂),其余女xìng都是以“jiāo游广阔,经验丰富”为荣的,对男子却是双标到底。 结合现实中想想,一xìng肆意妄为,一xìng百般压抑,这样合适么? 希望读到这里的我的读者们,打破束缚,自由自在,在适当的保护下,尽情享受自己的感情和乐趣。 ☆、夷使大朝 三月初三开始,鸿胪寺的早晨浸泡在各种声音中。 偏厅之内,各国使节分席而坐,面前摆放着上等茶水,精致小点。仕女小厮穿梭其间,续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4 章 添杯,迎来送往。谈笑声如蜂巢之内一般,连声嗡嗡,一刻不停。连处理过很多场面的鸿胪寺太卿权慧遐,整个脑袋都被南方口音和夷族语言轰得没了知觉。 幸而权家世代都在这鸿胪寺供职,宗家子女都能帮上一把,慧字辈和灵字辈的本家人员,已不拘泥只用女子,也无论在朝中有没有官职,都在忙里忙外。有的负责收文牒盖印,有的负责接待,有的负责翻译语言,有的负责监督后厨,分散了太卿不少的工作。 南越诸地,虽是称臣,每年上贡却无非都是些特产土货、马匹、珍禽异兽等,上等货或者真能算奇珍异宝的东西基本见不到,反倒是贺翎的丝绸、茶叶、粮食、作物种子等,作为回礼,源源不断地流入了那些弹丸小国内。 贺翎上下心知肚明,表面看,是贺翎国力强盛,使这些小国臣服,实际上,贺翎虽不怕他们挠痒痒似的作乱,却也不放心他们是真心追随。 贺翎上下皆知,若一旦冲突起来,贺翎精兵不可能大举深入南越密林泥瘴,打起仗来算是事倍功半。好生养着他们的用意,是避免南方边境和东南海防生患。 这几年来,贺翎在北方边境燃了硝烟,和祥麟频频冲突,决战已迫在眉睫,四方各大小国都已耳闻。这些南方诸国,在贺翎新皇登基,并改了国号的节骨眼上,个个来得整齐干脆,都是各怀心思。 他们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能否在新皇这里捞到合适的利益。 对贺翎来说,这些人统统是来摸底线的,必须小心对付。 权家因为这次例行却又特殊的南夷大朝,早就开始周密准备,当家的官员们无心热闹过年,元月初三起就进入了紧张备朝的状态,与懿皇和云皇碰头了多次,家族内更是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议,事无巨细地探讨,在二月初就定好了外使在皇城期间的一切安排。即使到懿皇看过安排计划,批了准奏之后,权家也未能松弦。 因为权家人都明白,再缜密的计划,也无法预期到未来的一切事情,还是平时多做储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果然如权家预期,这次朝贺人数之多,让上下人手忙乱不堪。 到了三月初二,鸿胪寺驿中已经客满为患,喧闹如边境市集。灵字辈少女和儿郎们大多负责的是接待等杂务,此时个个忙得无法休息,分家出外的权家女儿,出阁的权家男儿,也都纷纷到鸿胪寺去帮手,连灵虎和灵竹这些人在宫中的都被请了出来。 粗略一算,权家上下除了在位官员外,动用了至少百人,才将这么大规模的接待做完美。 三月初三起,有一些使节已经开始进宫,先行和均懿会晤。 但初三早上一起床,均懿就觉得有些身体不适。她本身脾胃偏弱,又曾有积dú拖累,忙起来就总是头昏恶心,一般用膳之后就会恢复。果然,今天的烦恶感在早膳后便消失,也不值得多加在意,于是均懿移驾永年大殿,去接见迦琅国和百恩国使节。 那百恩国钦差,看起来就是心怀鬼胎的样子,小眼睛,塌鼻子,皮肤黑褐,配上厚厚的双唇,怎么也算不上是美女。说话也简短,无非就是恭贺之类,说完就拿眼睛瞟着迦琅使节。 那迦琅钦差,长相还算说得过去,但望去也不是中原风格,讲话也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全是听不懂的话语。均懿听了一段翻译,大概就是表达,听说了和祥麟战事的情况,看新皇要怎么样处理和祥麟的关系。 均懿抬手叫翻译问道:“怎的她说了这许多,入朕耳的只有两句?” 翻译女官紧张地小声道:“皇上,她语言不善……” 均懿冷冷一笑道:“怕什么,一字一句重新翻给朕听。” 翻译女官缓缓道:“臣闻北方之战,贺翎王朝已遭重创,主将无能,节节败退,三百里凤凰郡,尽归祥麟铁蹄。祥麟马上起家,锐不可当,即将直逼朱雀皇城,试问此等战争,谈何胜利,若我王附属之国是这等软弱的国家,我王当亦可坐拥孔雀郡,皇上……这……” 说到后来,女官冷汗涔涔而下,偷眼瞥皇上的脸色。 均懿嘴角抬起,眼里却无笑意,一字一句道:“所谓南国,据朕所知,除了小打小闹的村寨群殴,便没有了更大规模的冲突。甚至迦琅丛林各部,自从几十年前属我贺翎,才有了医yào,知道ròu食要烧熟了吃。这种程度,也敢妄谈战争?兵法上的虚实之分,恐怕你们听也没听说过,cāo心你们吃不饱的臣民去吧,我国与祥麟jiāo锋在北方边界,算起来,与你们迦琅数千里之遥,在朕看来,就像脚趾去忧虑头发的事情。让你们的王收起这种幼稚的想法,不然,贺翎可以换一个王给你们。” 翻译官挺了挺脊背,将这段话原原本本丢了回去,声音朗朗,回dàng在大殿。百恩与迦琅比邻,语言差不太多,听此话,也是一阵心慌没底。看这年纪轻轻的小皇上,说话办事倒是强硬的很,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人不得不忌惮。 翻译官翻译到中途时候,均懿就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地恶心,喉咙那么凉,一直凉到舌尖。舌根不受控制地涌出唾液,只能咬紧牙根,将yù呕的感觉硬压回去。可那南国语言又长又绕口,叽里咕噜更令人心烦,均懿努力控制着不拧起双眉,强撑精神,好不容易等到翻译说完,才松了一口气。 眼见那迦琅使者眼珠转了转,还要说什么,均懿抬手几乎是吼道:“送客!关上殿门!” 两国使节被这严厉语气吓了一跳,抬头望一眼年轻的帝王,那目光yīn沉,脸色铁青的样子,深深映入眼帘,刻在脑海,双双噤声不敢再言,跟着侍卫引领刚走出大殿,两扇大红漆门便在身后重重关上! 两国使节相顾,心里七上八下,开始后悔起自己嚣张的言论来。 翻译女官见到大门关上,转头小心地道:“皇上……” “别说话!”均懿烦恶感已经临近bào发,摇手止住女官,想要再次强压不适。 那女官不放心地又叫了一声:“皇上……”均懿便再也忍不住,弯身呕吐。 两边宫女慌忙上前,有的扶住皇上,有的拍背,均懿呕吐了一阵,胃中空空地,还是一阵一阵恶心,将早膳吐了干净后,又干呕不止。 宫女们将均懿扶起来,上了銮驾,略一摇动,均懿就又作呕。早有人跑去传御医,均懿銮驾回宫,三品大夫郑华铭已一脸紧张地在寝宫相候。 说来奇怪,回宫坐下,反胃的感觉又没那么强烈了。苑杰在未央宫住,早早就候在这边,为均懿递上茶盏。均懿就着他手吃了两口热茶,腹中渐渐安静,表情也平和下来。 郑大夫搭脉一会,笑容便浮上脸庞,又多搭了一会,更加了然,笑道:“皇上这‘病’来得好啊!” 正当此时,云皇与公孙太后双双驾到未央宫,一踏进门,便见到医官的笑脸,听了那句来得好,对视一眼,随即也笑起来。 宫女们中有善解人意的,见到这样情况,心中也知道几分,就跟着笑。 均懿和苑杰被笑得糊涂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等大家都笑起来了,也没人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公孙太后招手唤来朝升和夕照道:“快去把皇上腰带解掉。这时候要改服色了,吩咐内廷局织造,快做一些高腰款式的礼服常服来。” 朝升一转身正要出去,见均懿和苑杰呆呆地望着自己,趁着大伙高兴,也不管太多,捂嘴笑道:“怎么,皇上冰雪聪明,还不知道我们笑什么?” 云皇乐得眯着眼睛,上前抱了抱均懿:“恭喜女儿,你做母亲了!” 裕杰赶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句,欣喜地快步走进来:“恭喜皇上!” 苑杰却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向均懿问道:“谁的宝宝?” 未央宫内一下安静了,所有人都看均懿。 在贺翎多夫家庭中,孩子是哪个夫婿的并不重要,但在皇宫内,这些事情需要被记载,若孩子出处不明确,则皇上有被魅惑之忧,是要整顿后宫、做一些大动作的。 前几任帝王之时,倒也有这种事。 贺翎第二代帝王明宗当年生下面貌相同的双星,便是敬宗与第一任的善王,却查不出究竟在哪位郎官处感孕,只得将那段时间承宠的三位郎官都下了冷宫。 三位郎官坚称无魅惑之举,但可能因正当宠,被人眼红,搜宫时都找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尽数赐鸩酒死在寒鸦宫内。 所以敬宗才会忌讳寒鸦宫的用处,并疏远后宫,晚年又下诏不设冷宫,都是为给在寒鸦宫枉死的生父祈福。 算起来,皇上冬季在未央宫和承明宫最多,但也在年后开始去昭阳宫过夜,是哪位御夫君蓝田种玉? 方才皇上身体不适之时,早有人快马去鸿胪寺请了灵竹。灵竹在这当口满头大汗地回来,正赶上公孙太后亲自拿着起居注在翻看。 作者有话要说:  因贺翎以女子为尊,所以解决女子生育问题思路很简单女人没有问题,都是男人的问题。 和现实的“肚皮不争气”、“不下蛋的母鸡”之类的说法是不是很相似? 冲突直接碰撞在生育这个事情上,又涉及尊贵之身的皇上,郎官命如草芥,去父留子。是不是很残忍? 但是想想男xìng的皇帝也是这么做的。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都不好使。 还是平等好。 ☆、讽果喻国事 明宗当年感孕不明,深以为耻,所以御医多年来研究的重点就在千金科上。 到黄老御医主事之时,贺翎御医所医术精进到巅峰,已了解感孕之理并非“情”与“神”,而是更实际的东西。验证无误后,宫中改进民间避孕方,以鱼胶制袋为男子佩戴,隔绝不必要的感孕,养息女子体质,提倡“生而优之,忧而不生”的原则。 云皇青年继位时,鱼胶之法已为贺翎全国上下熟知并使用,技艺早已成熟,造价也早就低了下去,无论贵贱都可用得。是以云皇控制自身孕期得心应手,丝毫未见因私废公之事。 郑大夫把脉谨慎,反复确认脉象,最后判断出均懿的感孕日子,误差不超过三日。均懿虽然喜欢各宫串一串,但不沉迷魅色,郎官们承宠并不频繁,一查便知准信了。 这也多亏贺翎御医一向以千金科为尊,且御医所现今医术已非昔年,即便皇上自己不记得,御医也可从脉象追溯感孕日期,这才不再视“魅惑”为洪水猛兽,而是轻松翻看起居注判定。 三位当宠的郎官都是脸红心跳,充满期待,直到公孙太后脸上现出笑容,合起记录簿子,将目光定在了裕杰身上,另外两位才露出羡慕的眼神望向裕杰。 新皇首孕之功在裕杰名下,阖宫上下无不敬服,就连公孙太后也着实满意。 从这日起,公孙裕杰便真正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为后宫中无冕的皇后,只等瓜熟蒂落之后见分晓。 三月初三日,迦琅来使口锋失利之事,在各国来使口中传了好几个版本,但结论就是一个新皇锋锐如刀,威不可侵,须小心行事。 初四日,几个国家来使直接来表忠,道是去年雨水多,国内赋税不足,贡品减少,明年一定补朝,云云。 更有甚者,谟琳那国使臣直接舍了翻译,用贺翎官话道:“我处身为子国,一向尽忠职守,若有海上之事,我谟琳那便是贺翎坚固海防,请皇上宽心,并继续垂怜我国。”虽然政事无实话,但这话还是令均懿小得意了一天。 初五日一早,奉腊国使者队伍便抬着一口大筐进了宫。走在宫内,人人侧目。那筐中放着十数个绿色的大球,似瓜又不像瓜,似果又不像果,谁也没见过。 那大筐放在永年殿中的时候,在场之人看到这服色绮丽的女子脸上飞扬的神情,都隐隐觉得这不是送贡品这么简单了。 只有鹄御君权灵竹神色淡然,对那筐东西没有丝毫好奇,身穿朝服,坐在均懿下首,神采奕奕,眉目如画,不时和均懿小声说上几句话,两人相视一笑。 奉腊使者见礼后,便用贺翎官话大声道:“我们奉腊今年也没什么新奇物事来上贡,拿这一筐果子给各位开眼界。我国盛产这果,在座的各位,可能说出个一二?若是这果子都不能认识,又有何能自称天国上朝,来染指我国其他事情?” 此话一出,在座君臣心中都是一怒。贺翎远远不到被落井下石的境地,忠肃公从南沼之地撤兵还不久,南方这些小鱼小虾就开始跃跃yù试了,安得什么心! 但是这果子确实无人识得,谁也不敢妄言妄动,若上前查看一番,却说不出所以然,丢脸面的是整个贺翎。 大殿内一片死寂。 灵竹环顾左右,振振衣袂站了起来,悠悠道:“各位在座皆是长辈能臣,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岂有不识此物之理?您各位查看,本宫帮各位做解说如何?” 当下陪客群臣才立起身,到殿中间去看那果子。 那果子入手坚硬,捏之不动,指甲掐下去,也不会像其他水果一样流出汁液,似乎是软木削成一般,各人心中都暗暗称奇。 但是灵竹给这个台阶十分好下,是以群臣们开始嘴硬。 “远处看就是它,近看更确定了。” “呵呵,果然此物,这也没什么稀罕的。” “以前也有别国进过嘛。” “这些南国瓜果,无论看几遍都有趣得紧呢。” “呵呵呵……” 奉腊使者不知虚实,见群臣一副了然样子,心中咯噔一声,正暗自思忖,只见灵竹踱步到了筐前,拿起一个果子来。 群臣纷纷回座,灵竹这顺水人情送的漂亮,人人都舒服起来,盯着他的动作。 灵竹手心一翻,银光流转,手指间夹稳一柄极小的刀。均懿见过此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5 章 有什么款式可言,外观不美,但拿在手里,形状却说不出地妥帖。这刀虽小巧,但是通身精钢,刀刃锋利,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灵竹自少年时,便不离身地携带此刀,一般不是危急时刻,并不拿出使用。 其时,人人屏息,看灵竹手腕上下翻动,将果子身上划出了几个道子。铁衣宫卫总督权灵虎早已经收到灵竹的暗号,就在此时卸下兵器,走入殿内,接过了灵竹手中果。 灵竹拿出丝绢,擦着手中利刃,缓缓道:“此果名椰,因体型硕大,南国一些地方俚语中,也叫越王头。你们西南诸国以至海岛小国,在百姓口中统称越地,这果子名儿如此,更显得几分有趣。” 他眼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穿着艳丽的奉腊使者,唇边挂着优雅的微笑,转头向灵虎道:“大哥,劳烦你顺着我划出的痕迹,像剥橘子一样剥开它。” 灵虎略一点头,真如破橘子一般,将那树皮一样的厚层扒开来。 群臣不知就里,只当是灵竹要空出手来讲话,只有那奉腊使节变了颜色。 以往奉腊没有铁器时,破这椰子果需要尖利的石头剥上半天,有了铁器之后,必须用砍树枝的大刀砍掉外边的木层,才能得到其中的果核,这两人一个用刀随便划了划,另一人脸不红气不喘就剥离木层,可见刀是宝器,人是力士,万不可小觑。 殿上群臣做戏做得很足,虽然心中暗暗稀罕,面上却拿出一副“早就见过”的态度,并不十分惊讶热络。 灵虎顺着刀痕,很快将果核剥了出来,壳上还沾着丝丝木质,递还给灵竹,转身出了大殿,从门前侍卫手中接过了佩剑,挂在腰间,继续巡逻去。 使节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 灵竹没有收起小刀,左手捧定椰核,右手在椰核上部快速削掉木质丝,道:“需要一只大碗。”旁边便有机灵的宫女,迅速拿来一个烫酒用的双层小盆。灵竹手起刀落,找到椰壳上脆弱的小孔打开,倒出里面半透明的汁液。 群臣哪见过这样神奇的果子,心里惊讶极了,脸上却还要继续做出“早该如此”的表情。 灵竹倒空了汁液,转头向奉腊使节道:“这果,是奉腊国特产,也颇似你国xìng格。外面木层虽像是防线,却抵不过略施压力。剥开之后,偌大一个壳子,只有这么点东西。” 将手中椰核放在整只椰子旁边,贺翎群臣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灵竹将椰壳拿在手中把玩,继续道:“中间这壳子,才是最有趣的。看起来坚不可摧,却令人有孔突入。若是yù取其汁液,本宫还怜惜这壳子,但此时汁液已尽,这壳子还想藏匿什么呢?”说着,灵竹将椰壳抛起,自己向后退了半步。 椰壳落地,“咔”一声脆响,表面已有了裂纹。 灵竹再次捡起,抛起,后退,那椰壳一下裂开来,一个小块已经摔离主要的部分,两个大块在地上摇动。那壳子中,是厚厚的白色果ròu。 灵竹捡起椰壳,将小块的果ròu剥离壳子,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转头向奉腊使臣道:“这看似坚硬无比的壳子,稍微摔打就会自身不保。到时候内中堪称精华的柔软果ròu,也唾手可得。这位姐姐,你国之事看似难解,实则需要一点小小的非常规手段,比如我手中,这样小小一柄刀,便可瓦解,是不是?” 群臣中不少人轻声道:“说得痛快!” 座上均懿也露出笑容,骄傲地望着灵竹。 权家的儿郎,就是为了在这时放光,才会进宫而来。且见他言辞犀利,寥寥数语调动群臣情绪,不动声色地控着场,确有些辅政郎官的风范了。 奉腊使臣咬着牙,面色苍白,忽然嘴角一翘,抬头道:“微臣斗胆,再问郎官一问,我国此次来朝,带来椰子果十五只,觉得足够分享,没想到这场合人太多,微臣可没有更多的果实,如何平分给各位大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外jiāo的言辞比我写这种要委婉得多,熟悉了那些外jiāo用语,结合新闻宣传,就能知道我兔国需求什么利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意思了。 我自认还是脑子不好使,搞不来政治挂,所以这个情节走的是民间传说里常见的套路,使节用外国少见的东西来挑衅,然后被打脸啪啪啪,写起来比较容易被人接受和理解,我自己写着也爽。 灵竹在这场戏中放得开,带着点傲劲,寸步不让,态度特别强硬,正是他的本xìng,我特别喜欢这样的他。 但我不会给他开金手指,文中还是正视他做事有些浮躁,又容易逃避的缺点。 但是以我个人爱好说,我不会介意这种缺点,但会提醒他一点,然后看他自己想通了之后不好意思的样子,一定超可爱。 ☆、惜别 灵竹扬了一下眉,不暇思索道:“来使难道没有意识到,你代表奉腊的无理取闹,让皇上十分不悦?我皇仁心,无意追究,你非但不庆幸,却还要挑战。本宫谅贵国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场面,也罢,就说与你做个参照。这十五只椰子,若要分给在场三十位大人和皇上,要用碎椰ròu调蛋黄,做成月饼。分得绝对匀称,又把果中清香散发出来,也能去掉生食之味道。若是要加上后宫五十多位御夫君么,又有一法。将碎椰ròu调和芋泥和鹅油包入汤圆,赐予后宫,这椰汁放在一处,用它们炖鸡,分给在座大人每人一盅鸡汤。这近百人非要吃一样的,也成,用碎椰ròu和椰汁加米粉,做成年糕,就可以了。” 奉腊使者只觉得脊背一凉,冷汗已经将背浸透。眼前青年侃侃而谈,丝毫没有任何思虑,那些话像是耳熟能详的家常,说得轻松随意,这等分法,还提出了不同的情况,没有一点反驳的余地。 治大国如烹小鲜。 加上他刚才话里的意思,这果子便是奉腊国那么他此刻闲谈的意思,就是贺翎早已有各种料理奉腊的打算,只等她们自己送上门来先撩一把,就要乐呵呵地动上手了,全是不费功夫的小意思,连善后都已想得明白。 奉腊使者开始思考自己这次出头的后果,怎么想都不是好下场,立刻跪下道:“上皇万岁!上朝能人辈出,我国不敢造次,方才只是玩笑,望上皇恕罪!” 均懿乐得捡现成,厉色道:“我贺翎融贯四海,人人博闻强识,上下文明开化,与你们海边诸国海岛相比,不止是国土大些。记住这次教训,莫以米粒之珠,争辉日月!没别的事情便退下吧。” 奉腊使者就等这句,慌忙告退逃跑。 殿门关闭,整个大殿里bào出一阵笑声。 经过此番大朝,南方边境的质疑已经平息。 三月初八日,雪瑶被均懿以公务之名留宿宫中。 天色将晚,雨泽担忧地望着逸飞提起小小的包裹,拿手扯着逸飞的衣袖道:“哥哥这番去可要害死我了,家主一定怪我。” 这是逸飞与均懿商定之后的结果。 逸飞尽管奔赴前线,总是要回悦王府收拾一下行装,若给雪瑶看到,定然不会允许。但逸飞知道自己非去不可,铁了心地犯倔,硬是瞒着雪瑶,晚间出发。 即便雪瑶明早知道了此事,要追回逸飞,也已经被逸飞抛下一日的路程。均懿那边孕期未足三月,公务之事还需要雪瑶多费心,只要拿公务劝住了,她便走不开。 逸飞想着,尚不知自己走后雪瑶有多少不舍,但此去责任太重,也只有他能去得。叹口气,拍拍雨泽肩膀:“拿好我送你的银针和丸yào,日常调理上要多费心。我此去今年内未必能回,你定要保重,把她顾好。” 雨泽依依不舍道:“哥哥一定要写信回来,我会给你回信的,千万莫断了联系。” 逸飞一边向外走,雨泽一边疾步地跟,一直跟到王府门外。 马车停在门前,身穿甲胄的护卫们排排沉默地列好了阵。车马身后,一轮巨大的红日,像是烧红的铁盘子,泛着火热的光,一点一点往青紫色的云霞中间落下去了。 雨泽已知道不可再留,鼻尖有些酸涩,眼眶也发了烫,但想想对远行之人不可做悲戚之状,恐有不祥,还是稳了稳心神,露出甜甜笑意,嘴角边泛起浅浅梨涡。 逸飞见他懂事,心里些许慰藉,只是没时间再说,深深看他一眼,便搭着护卫的手上了马车。 雨泽眼看他们向东面巷口而去,转向北行,他不便这么跑出去,只得愣愣地望着卫队转过了街角,身后那点落日的温度也渐渐隐没,天色就这么黑了下去。 管事男仆挑起了灯笼,再三劝说,雨泽方怅然若失地回了府内。 次日上午朝议散会后,均懿又不动声色地拖时间,直到雪瑶提出要回去,均懿才道出经过,将逸飞的书信给了她。 雪瑶拿稳信封,看见逸飞的字迹,眼圈已经红了:“皇姐,你就如此放心?” 均懿心知不太好。雪瑶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没准提前商议,软磨硬泡一阵倒好了,但逸飞御医所改制之事一直奔忙,哪有时间去和她多次反复细说,只得直接出走。 无论是改制御医所,还是奔赴北疆,都是为均懿尽忠,辅佐社稷稳定的事,少不了均懿在其中促成。 雪瑶这声气里带着些怨恨,想必是默默地记下私怨了。 均懿少时也有不少憾事,年长之后,虽然知道帝王身边人不会全心全意,但她私心里并不想让这几位“自己人”跟她存了芥蒂。 若不今日说开了,只怕芥蒂将来发酵出来,酿出大祸。 均懿不怕朝堂的反对,也不怕xìng命之忧,这两样她少年时期便已饱尝。 她怕的就是身边几人貌合神离,留她自己孤零零的,虽面上看来有助力,终不过与大多数帝王一般孤老于帝位之上。 所以她对身边人从来宽和亲厚,不忍他们伤了心。 均懿柔和地劝道:“雪瑶,你先看逸飞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们再谈。” 雪瑶倒也识得大体,毕竟对面之人自小一起读书论政,她深深了解,也相信均懿定是有分寸的,抽出信纸观看。 多年情分的知心之人,就知她最关心的事情。 逸飞在信中简略几句,说了此去目的,一来替宫中几位看看前线究竟是什么情况,好传递消息;二来锻炼御医所御医和太医院学生,打磨医术预备以后战事后勤;三来御夫君替皇上赴边是件大事,需要一个可靠的策应之人。 种种事务,只有逸飞这皇室嫡系做得,不便过外姓人之手,所以思虑之后做出了这等决定。 最后一页,是逸飞叮嘱她大局为重,不必过于挂怀前线安危等话,又兼几句嘱咐她按时吃yào的言语,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她的心疾尚没有万无一失控制的法子,所以不可在逸飞目不所及处感孕,一切等两人团聚再打算。 雪瑶一开始看得凝重,后来嘴角就翘了起来,看完信后噗嗤笑出了声:“明明还是要吃醋,却说出这等鬼话来,生怕雨泽抢在他前头。” 均懿问了一问,也笑道:“这话是没错,你这边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本来就风流,兼得一样宠侧灭正,对你声誉不好。” 雪瑶倒也默认。 虽未完全放心,但逸飞和均懿都承诺过要时常通信,也只得作罢。毕竟逸飞的倔强谁也拗不动,他要做事便有不可回转的理由。 均懿这才说了正事:“现今他们已往北去了,你也要准备向南一趟,为朕收一条网,笼几条鱼去。” 此事在之前早有商议,又与雪瑶相关,姐妹两个曾议过几次。此次经过周密策划,已经划定了目标。 雪瑶嗔道:“皇姐真是好算计,算了我侍君,又来算我侧君,好像我们一家三口都卖给你了一般。” 均懿道:“这可真是冤枉,只是凑巧,谁让它是户部的旧账?只是你沿途除了这事,还要帮朕好好地查访。去岁秋天扬子江沿岸水患严重,当地民生怕是受了不少影响,借此看看那些地方官员应变如何,能提的提上来,能抄的抄一笔,收成越多越好,才好跟前线jiāo代。不然北疆全线浴血奋战,南国桃李依依、莺歌燕舞,平白让前线的军士冷了心。” 雪瑶点头道:“皇姐放心,我都知道。” 御夫君出征、悦王侍君随行一事,还是在朝堂起了波澜。 更何况为壮行色,公孙苑杰被提成了三品长信郎官之次的松长信。一个旁支分家的小儿郎入宫才多久,竟然平步青云,怎能服众? 万一再挣些军功回朝,还不知道会不会升为二品隼御君,或者一品勇贵君呢! 皇后之位已落公孙家,再兼一位大郎官,别家可就没机会了! 还有悦王侍君,嫁了人的郎君还不知道安分,先前未嫁之时号称妙手,可谁也没见过真章,悦王现今权势大了,侍君再有些军功,这妻夫两个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趋势了。 文臣御史纷纷反对,有一位更是拼着死谏之名,出列一呼:“大周之所以裂地而处,皆因启用男子做事,现今贺翎百年平安,战线上将士都好好地,怎么弄后宫内眷男子去扰乱军心?” 均懿只说了句:“哦?御史之意,朕后宫这些都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一点差事也办不得?还是御史你办得了?” 那御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悦王雪瑶接口道:“长信郎官的武艺,文官怕是学不来,但我侍君的医术倒是苦读而来,也不输与读书之人,不然御史来这个?我正想要侍君回家,刚好将御史您换过去给前线疗伤治病。” 御史气咻咻道:“你们……你们埋没臣的忠心!” ☆、初到武洲郡营 均懿扫扫袍袖,斥道:“御史之责在于直言敢谏,你们说得再过分,朕也不会怪罪。但是身为朝廷言官,出言之前要想好才是。朕为何派御夫君去阵前,各位比朕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6 章 清楚。现今谁还热衷让家中世子、儿郎学兵学武,送往前线?” 另一言官愤然回话道:“皇上此言,臣等不能不直言谏上。几家侯府开国元勋尽为武将出身,她们自己jiāo了兵权,后人不可用,这也要算到臣等头上来?” 均懿冷哼一声:“难道朕没用她们?忠肃公清廉忠直,只可惜被你们前辈的言官堵了一辈子,未留一个后人,我陈家无将。方家守着东海岸偌大一片,母女几个也无法回防北疆,连玉通郡主成婚后也随妻在东海前线压阵,才能保得我国海运安宁。公孙家分支倒有几家是戍边的武将,手中又无重兵。你们觉得是朕‘不想’派堂堂正正封了军职的将军去前线吗?” 她从做太子时,就明白御史们的命门所在,也激辩过不少次,现在自己坐在高位,少不得发放一番:“从太上皇在位时,你们就连走心都算不上,不顾形势,一味只是唱反调,使太上皇只能派伊翰林一介男儿随军北上战场。现今朕手中无人,只得把自己和悦王的夫郎都搭上,还要眼看你们因他们保卫了国土而夜夜笙歌,随便拿话在朝堂上搪塞朕,这不是尸位素餐又是什么?朕要什么样的御史,你们心里清楚!再拿朕的差事糊弄,今年科考一开,有的是新人要上位,自己琢磨吧。” 再兼悦王在旁,目光yīn沉,缓缓扫视群臣:“皇上体恤前线将士,希望他们得到最好的照顾,正需要大量医官奔赴战场。只可惜,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各位位高权重,看不上郎中的活计,只有我家侍君心慈,愿意帮皇上跑一遭。我家侍君自小娇生惯养的皇家郡主,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我心里也是清清楚楚。各位同僚,我现今与侍君分离已有十日余,心里思念得很,若是在京中听到什么传言,少不得心里难过一番,也少不得请同僚们陪一陪,还请各位不要过于介意。” 皇上已经把人派了出去,悦王眼看就是知情的,两人一搭一唱,演出两个夫郎不在身边随时脾气要崩溃的深情妻主形象,令御史们无话可说,被堵回去好几遍,当庭气得就要拂袖而去。 这皇上软硬不吃,自己定好了规划,什么都不改! 史官坐在一旁奋笔疾书,记录皇上与悦王方才的朝议,又在一边誊抄为文言。一边誊写,一边皱着眉头。 均懿转头看到,笑道:“史官们心中已然觉得朕是个暴君了。” 史官中一人抬起头来大着胆子道:“回禀皇上,我等史官只管记录,不管别的。” 均懿笑道:“记便记了,便因此谥‘戾’,又有何惧?” 此话说得既骄且狂,透着漫溢的自信,坚不可动。史官心里直觉,此话定是传世之言,遂奋笔疾书,也将这段记了下来。 三月二十的夜,风很大。 逸飞蜷在被中,还有些发抖,只能从衣箱里又拿出一条被来盖上。 出京不知多久,快要四月的天,却越过越冷,也许是快要到了。 他也接到了京城来信,雪瑶的不舍,均懿的无奈,都了然于心。但真如苑杰所说,想要做些事,还是要出去闯闯。 出发之前,均懿特封苑杰为三品郎官松长信,自此苑杰便一跃成为大郎官所属的阶层,只怕凯旋之后仍有晋位呢。 宫中有好几位才德兼备的郎官,又有郑大夫,皇上在朝局上吃不了亏,身体上也有照应,两人没有后顾之忧,倒有些前程渺渺的忧虑感。 结果上路了之后,二人就发现无聊了。车内颠簸,也无法看书习字,只能苦熬。逸飞只得偷偷将雪瑶定情所赠的翡翠孔雀捧在手心,对着孔雀诉说相思。 才一两天就这么难熬,据说要走一个月!逸飞恨不得现在就昏过去,一个月后再醒来,也强过路上这么颠簸。 开始逸飞坐车,坐不到三天就不耐烦,与苑杰一起骑马,路上说说聊聊,打发时光。但是骑马久了,两腿磨得生疼,又不甘心回车中去,只好纳闷地继续骑着,一边向随行的精骑兵们讨教马上秘诀。精骑兵们出于对男医师的好奇,也会问上一些治病疗伤的事情,逸飞便一一解答。 很多问题,都是男xìng的兵士护卫们不敢对医官问的,逸飞能答,兵士护卫们都很满意,连连夸奖御医所主事果然不同凡响,逸飞更觉得受之有愧。 越向北走,气候越恶劣。到了戴胜郡内,已是黄土漫天,风沙卷地,太阳白亮亮的直接照在干涸的大地。早晨还冻得直要抱手炉,中午便热出一身油汗,何况兵士们都身穿铁甲,一天到晚没有一刻轻松。 逸飞担心兵士们受寒,常常嘱咐医官和学生们在休息时熬上姜茶,加些连翘茯苓,做成汤汁给大家服用,倒是一路平安,无病无灾。 四月初八,天yīnyù雨,在缺水的北地倒是个好兆头。 这一行疲惫车马,缓缓进入武洲郡雁家营寨。 中郎将雁琪立在帐前,手扶佩刀,眯眼望了望这支人马,从挺翘的鼻中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嘴角扬起,像是一个笑,却带着几分冷漠,随即转头对身边两位女将道:“小双,晴儿,你们接待吧。”转身不顾而去。 军医总管雁小双默默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小声对右边问:“琪姐真不够意思,咱们能行么?” 中参军雁晴清了清嗓子,也小声向左边回:“既然琪姐觉得行,那就行。” 离两人有三十步距离时,车马被拦下,来人均接受营岗盘查,下马解兵器。只见一匹红马上跳下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儿,在一群满脸疲态的人之中,这青年男子睁大眼睛到处看,最是抢眼。接着车上走下一位蓝衣青年来,沉静温和的面孔,波澜不惊。 雁小双和雁晴一望便知,整个车队,都是为了护送这两位主子来的。毫无疑问骑马的便是那深宫御夫君,松长信公孙苑杰;那乘车的便是御医医正,玉昌郡主陈逸飞。乍一看还像回事,但是苑杰的眼神,似乎有点过于狂热了。 “逸飞,雁家军营寨,居然真的是雁家军营寨!” “雁家军不是已经绝迹?” 无法深jiāo谈,两位女将已到面前。 雁晴一身甲胄,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便由她开口:“末将中参军雁晴,替昭烈将军,恭迎松长信和玉昌郡主。”雁小双跟着一礼,报了家门。 逸飞苑杰急忙回礼,抬头看时,发现两位女子望过来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屑。见礼完后,双方也一直没话说。 沉默半晌,苑杰先憋不住,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请问二位姐姐,对我两人,须作何安排?” 雁小双冷哼一声:“听说两位在京城禁宫之内,乃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了,小小武洲郡营地,哪担当得起‘安排’二位这种名头,给二位的,都是我们给得起的最高的待遇。但毕竟军营不比京都,人人粗食淡饭,素衣布衫,二位要怪罪我们怠慢,我们也只好生受。” 苑杰和逸飞一阵尴尬,这通抢白,没一点反驳的余地。四人之中气氛尴尬,雁晴嗔怪地瞟一眼雁小双,后者发觉把真心话说出来了,低头避开两位男子的目光。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现在倒好,后宫魅色,皇亲国戚,都来这军营闲晃。 虽然不曾明说,但人人心里都想:以两人这种身份,跑到这驻地来,是一种类似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心思。也难怪别人刀头舔血的将士把他们看低。 天公却在此时顺从人心,将雨点细细地洒了下来,一会功夫,地上点点滴滴地布满了小圆点,雁晴抬手道:“请二位进医账内躲雨,等雨停,便由卫兵指引二位的宿帐。” 雁小双虽心有怨怼,但毕竟昭烈将军雁骓有话在前,不可鲁莽对待皇上派来的人,匆匆跑几步,撩开医帐布帘,请二人踏入帐内。 医帐内陈设十分简单,放眼一望,许多物件都有年头,难得的是那些瓶瓶罐罐还光洁干净,看来是有人时时拂拭的缘故了。 逸飞手捧茶盏,谢过小双,便再也无话,御医们和护卫们方才已经跟车去了别的营帐,雁晴也去安排其他事,这里只有三个人相对无言。 小双低着头没话讲,苑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是不敢说什么,三人兴味全无。 雨下了一阵,稍稍停止,只是天空还yīn沉沉地,看来又有一场夜雨要下了。 医帐外边突然传来一阵男兵们的喧闹之声。 屋内几人同时看向帐帘。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卷的环境铺开了,以后就是写人写事的重头戏了。 ☆、施针,临行 几个兵士平抬着一块木板,步履匆忙却稳定,将那木板放在了地上,才有一人抬头对小双道:“小双姐,我们这伙计,今天突然昏倒了。” 小双微微蹙眉:“不会有突然昏倒的事。他这几日,有什么不舒服吗?”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说没有。 逸飞从侧面一直看着他们,这时便静静地卷起了衣袖,俯身蹲下,扒开昏倒者的眼皮查看。抬人进来的几个兵士乱纷纷地嚷道:“你是什么人?”“不要乱动病人!” 小双一抬手,冷笑道:“你们退一旁,此位是朱雀禁宫的医正大人,官居正三品,比咱们家将军还要高阶,可不要得罪了贵人。” 帐中几位兵士这段时间也有听闻,驻地要来一些御医和一名御夫君,闲暇时候都在纷纷议论,现在看到了zhēn rén,觉得和想象中大有差距,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看着逸飞检查,但心中都是愤愤然。 逸飞觉察到敌意,但病患当前,情况危急,也顾不上在意别人说什么,按过病人脉象,又看了症状,心中明白了几分,随即立身问兵士道:“他大概在三天前撞到头,请问你们当时是否在场或者是否知情?” “啊,有!”一名兵士嚷道,“他夜里出恭去,摔了一跤,回来之后当玩笑说过。可是,当时没事啊!” 逸飞蹙眉:“当时没事,未必真的没事,现在淤血拥堵,血行不畅,才会昏倒。” 一边说着,双眼不离病人,从腰间解下针包。小双便马上将蜡烛点燃,小心移过烛台,帮他烤着金针。逸飞揭开病人发髻,在头上细细地寻找穴位。 那几位兵士席地坐着,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逸飞的动作。 逸飞找到了落针点,生怕经验不足误了事,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从小双手中接过针尾,先用灼热的针尖在那头皮上烧了三个小点做记号,才敢正式下针。 小心驶得万年船,三针扎下精确无误,立时见效,病人口中就发出了细微的低吟。 小双眼睛都张大了。 她方才发放情绪之时,可没想过这少年医师竟然真有这等本事,远超于军中现有的军医之能。更不要提刚才匆匆一瞥的几大车yào材,品相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出是有心准备,真心随军的。 雁家女儿,自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只要是真诚的合作,就会在这里受到青眼。 兵士们也欢声喊道:“真神,真神,这么快就醒了!” 逸飞又向兵士们问道:“他昏倒之后,你们是否有摇动他叫他,还是马上就这样抬来了?” 兵士们这时心中欢喜,对这个御医大有好感,争先恐后抢话道:“小双姐说了,不可架或者扶受伤的人,也不能摇晃他让他醒来。一定要平整地放着,快速稳当送到医帐来,给大夫们诊治!” 逸飞笑道:“小双姐平时教得真好,你们又如此肯学,他的命其实是你们救的。如果你们摇晃他,他头颅中淤血四散,会送命的。” 小双这下知道了逸飞之能,看他的眼神已然柔和,不带敌意。听逸飞称赞,心中甜丝丝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兵士们面露喜色,讨好道:“对不起啊大夫,没想到你医术这么高,刚才我们还以为你是个男的呢,多有得罪……” 小双和苑杰同时笑出声。 逸飞一脸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扭捏地边擦手边小声回应:“我确实是男的……” “男的也能当上御医,还是主事的医正大人,一定是因为医术高超!” “对啊,这么年轻就有三品的官衔,一定是天赋异禀!” 逸飞被夸得脸越来越红,兵士们的欢笑谈话,渐渐充耳不闻,远如天外。心中细细地思想着,又是另一番滋味。 若自己不是皇亲,命运又是怎么一番景象呢?还有这许多赞誉吗?还有这随心所yù的生活吗? 傍晚的悦王府,笼罩在一片橘色的昏沉中。 秦雨泽觉得,今天胸口中那颗心,怎么放怎么不是地方,跳得怪烦的。他捶捶胸口,叫来一位小厮道:“你去门口望一望,咱们家千岁的行轿可否能看见了?”小厮一应声,向前门跑去。 雨泽觉得那心又跳快了,皱起眉,一阵燥意烧的喉咙也粘粘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怪事,家主常常晚归,还有月亮挂上去时才回来的,今日不晚,怎的我如此心焦?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这可猜不透了…… 雨泽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立起身在房内踱了一圈,听得小厮在门外叫道:“侧君,望见行轿了!” 雨泽急忙起身,对镜整整衣冠,快步随小厮迎至门口。 雪瑶见轿帘掀开,便缓步出轿,刚才地上站定,就看见雨泽一脸喜色地站在身前。雪瑶见他神色有异,也稍稍有些担心,拉起了他手问:“雨泽今日怎么这么大排场,还要来亲自迎接呀?” 雨泽但笑不语,面孔上由刚才的些许担忧,变得喜滋滋的,雪瑶心想许是晚归之故,便与雨泽同入府内。 卸下繁琐钗环,洗过手脸,换过常服,雪瑶与雨泽坐在后院厅中。排上膳来,见雨泽一脸yù言又止,雪瑶想了想,先开口道:“雨泽,皇上要我去鸳鸯郡出一趟差事,着我选一个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7 章 事靠得住的家里人随行,我正愁没有人选,雨泽可否推荐一二?” 听到出差,雨泽心扑通一声落到底,却砸得胸口疼起来。本身家主繁忙,聚少离多,但也没出过这么远的门。那鸳鸯郡地处温江之南,一派好景,鸟语花香,四季如春,佳人才女几多风流,山水都美不胜收,人人都说,在此地,长羡鸳鸯不羡仙,鸳鸯郡即以此为名,以示富足逍遥。 这等好地方,恐怕府中除了悦公泓萱的部下,谁都没见识过呢。 现在侍君不在,家主又要走,把他自己孤零零地丢下,有什么意思? 雨泽心里打翻了醋瓶一样,开口也是酸酸地:“家主若去的长了,便带二管家陈姑姑同行罢。” 雪瑶看他神色,突然感觉雨泽也是个有趣的家伙。本来就是个极爱吃醋的小xìng子,却非要装得正色凛然,让她一眼看穿,他自己又浑然不觉。有心逗他,便开口否决道:“陈姑姑在咱们家中,管的是内府之事,吃穿进出,她最了解,若我带走陈姑姑个把月,家里恐会乱套。” 雨泽这次是认真为家主出行着想了,冥思苦想了一会,愁容满面道:“可是若把大管家杨姑姑给带去随行,那家中外务,就得全由雨泽亲自去做,一定管不过来。家主还是带走陈姑姑,雨泽稍辛苦一些cāo持家中,也可平衡。” 雪瑶微微摇头道:“两大管家各有各的范畴,带走都不合适……咱们府上还有什么人选,是我没想到的呢……” 雨泽此时已经心中狂喊“选我选我”,但理智觉得不太可能,是以一会眼光闪闪,一会神色黯淡,雪瑶看他变脸,心中觉得好笑。 仕女们将菜品布齐,雪瑶便招手让她们都退出去,这才转头向雨泽道:“我的意思,是想找一个以前没去过外边,又肯听话的,最好是跟我去个一段时日,家中也有人能替代他的事务,不至于事情大乱的。” 雨泽不知雪瑶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紧张地听着。 雪瑶笑道:“想来想去,我家雨泽竟是最好的人选了。京城这堆烂事我也知道一些,留你在这里平白地找麻烦,倒不如带了你去,你说好不好啊?” 雨泽听了大喜,急忙殷勤夹菜,将雪瑶小碗中堆起一座山来。 “这么高兴?”雪瑶见他喜滋滋的脸庞,心中也轻松了一些,一边拿筷子阻止雨泽盖楼一般的夹菜法,一边悄悄将碗推得离雨泽远一些防着点。 雨泽一喜之后,又有些愁:“皇上派家主去,必然也有皇上身边亲信随行,到时候见家主带着家眷,恐怕不好……”说着说着,就陷入了自己的想法,皱着眉,咬着筷子末尾,入神地放空了双眼。 “唉,真让你猜着了,皇上为这事专门给了我一道御旨,雨泽此番若有建树,怕还有封诰之事等着呢。”雪瑶将他手中筷子拿下来。 雨泽听得此言,喜出望外,奔出门向皇城方向,双手合十,口中喊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 雪瑶被这幼稚的举动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雨泽从开始运转王府各项事务,就迅速长大起来,即便是有些撒娇,也只在私下里对着逸飞。年少时那种完全曲迎的姿态竟像是假的一样,自束发起便再不肯做,端的是端庄秀雅,大家风范,只磨得她满心的邪火,恨不能撕了他伪装好好训教,仍让他再拿出魅态来才行。 但见雨泽兴奋过后,转过头来,脸颊上红扑扑的,全是喜色,雪瑶又不由得心中一甜,神思dàng漾,笑容不减:“别只是顾着高兴了,快回来用饭。”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这一段雪瑶的心态,虽只寥寥几句,但是我斟酌了好久,才这样写下的。 我对雪瑶本人没有意见,欣赏她的能力,看重她的判断,也喜欢她慎重的xìng格。 但是她身处这个世界,有着主导xìng别的普遍想法,虽然对两位侍君都很爱重,但作为一个主导者,两位侍君的作用首先是“侍”,满足妻主的实际需求和感情需求为第一本分。 这种微妙的心理,体现在现实很多男xìng上,所以我特别讨厌那种“坏男人有很多女人,好男人只有一个”那种说法。 己所不yù,勿施于人。但易地而处,才知荒唐。无论情节走向如何,人物个xìng如何,借古讽今,以假写真,是我一贯的追求,能警醒到人,当然最好~ ☆、风雨行军 雨泽自逸飞进门来,虽然没什么矛盾,但毕竟家里两位主人都忙,恩爱极少。很久未见雪瑶笑颜,即便是有,也是对着逸飞这名正言顺的侍君。 他原觉得不在乎,侍君位高,对他又极有恩义,自然不应该吃醋。但雪瑶今日却对着他多笑了几次,虽然感觉兴奋和满足,想起自己身份毕竟不同,竟像是抢了侍君的宠爱,做出了没分寸的事,心里没有了刚才那样踏实欢喜,倒是规规矩矩坐了下来,默默地用饭,不时偷眼望望雪瑶,视线一jiāo错,马上低了头。 雪瑶见此情状,心中似乎被蜜蜂蛰了一下,又痛,又痒。 雨泽也不过区区少年,十八岁生辰近在眼前。若是普通人家的小郎君,这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年纪。而雨泽每日管家盘账,上下打点,本就十分辛苦,还常常因为妻主事务繁忙平白受了许多冷落。更难得冷落了他,他还毫无怨言,一点一滴都压在心里。 何况他出身的家境虽然说得过去,但那家子人着实地令人反感。雨泽是要极勉力地在外在内维持好当家侧侍君的形象,又要避免忤逆之责,不能真正和出身的家庭划上界限,夹在两面难为之间,也实在是令人怜惜。 雨泽转过脸来,看到雪瑶神情,知道她起了旖旎心思,眨眨眼笑道:“家主,哥哥说了,让我看着你好好养息身体,你可要好好吃饭,好好吃yào,不要打什么主意,不然等哥哥回来见你感孕,我可不受这个夹板气!” 雪瑶嗔道:“家里上等鱼胶多的是,让你伺候还委屈了?” 雨泽捂嘴偷笑,咬着薄薄的嘴唇,脸上一片红晕。 武洲郡营地三十里外,雨水打在地面之上,一条一条的黑色泥泞,顺着道路延伸到远方。 那泥泞中缓缓行进的,是贺翎驻武洲郡的雁家军士,手提肩挑,骡拉马驮,此行是要向西北方推行百里驻营。前方的武洲郡大军驻地已经传令过来,整个军营的移动,绝不可能因为风雨而停歇,必须在将令规定时间内到达。 今日已是行军预定时间的最后一日,天公不美,一共三日的时间中,前两天太阳dú辣,烤得一片沙滩如同灶台一样烫,今天呢,刚开始上路不久,毫无预兆地就黑了天,接着,随便几声雷动,就是暴雨倾盆。 人群之中,逸飞觉得越来越辛苦,尽管穿了油布斗篷,仍然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 想想之前养尊处优,天上有丁点雨滴,地上有丁点泥水,就有人撑伞,有车有轿可坐,实在是没有经过这样的折磨。 这北地暮春的雨,寒凉而肮脏,大颗大颗落在脸上,打得双颊如被竹篾刮过,开始觉得酸麻,现在已经失去知觉。偶尔有一两颗雨水打在嘴巴里,就是水中夹着泥沙,惹得逸飞皱着眉,双手不停揉搓面颊,紧闭嘴唇。 偷看一下周围军医,几乎每个人都背着巨大的包袱,或者拖着沉重的旱橇。逸飞只背着一些自己的细软,尚且不耐风雨,这些女子,是怎么这样坚强的? 前方又一次传令,加快行军速度,天黑之前,必须到达新驻地。 这些负重的女子们,弓起身,咬着牙关,望着前方,一步步前行。这么长的队伍,这么多兵士,有柔弱女子,也有昂藏男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任何一声抱怨。逸飞此刻心中暗暗折服,闪了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雁小双在他身后,眼疾手快伸出双手,抱住他腰,将他整个身体向上一提。逸飞站稳,停下脚步,回头正要说声感谢,小双简短地道:“别停,走!” 逸飞努力迈开步子前行,身后传来一些鄙夷的嗤声,逸飞的脸孔,一下红到耳根。 小双回头瞪了一眼几位年轻军医,这些姑娘们只是冷笑以对。 驻军的医生,要的是效率,医术反在其次。在军营之中,是不可能出现温房芝兰一样的娇贵人儿的,逸飞和御医们这样的表现,已经能算是极大的异类。 逸飞身份高贵又怎么样,就凭着他新来乍到,军医们本来心中就有几分不信任,这段时间也渐渐地生出了许多不满。行军数日,不满又翻了倍。 这位小爷仅仅是轻装行进,脚上就起了一层大大小小的水泡子,还需劳动医帐总管事雁小双亲自包扎。本来就人手不足,伤员都顾不过来,何必弄几个小祖宗供着!虽然雁小双似乎对这少年医正挺推崇的,也不至于这么优待啊。姑娘们可是不服得很。 时间紧迫,怕是今天不能休息了。 逸飞觉得,双脚已经不是自己在控制,而是形成了习惯在迈动。雨打沙地,泥泞软滑,深一脚浅一脚地,又费了额外的力气。自己一边走,一边心里怨怼:“想我体力竟不能和女子并提,再也不敢枉称男子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昔年多跟二哥去游猎,或者多跟大哥去习剑,那该多好。爹爹弄潮戏水之时,春爹爹蹴鞠之时,都曾屡屡来邀我,我却没去过几次,总是心里觉得读书最有趣,不出门胜于行万里,却哪知道,真正行万里,可比博万卷来得难……” 胡思乱想也不是没有帮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也小了不少。 牛毛细雨,稀稀疏疏,吸着人衣裳。空气中的沙尘经过雨水洗涤,已清明大半,周围透着一股泥土特有的气味。抬头望,深蓝的天还没完全暗下去,能看得到又淡又薄的一层云在那里飘着,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 前方又一层又一层地传下了军令,已到武洲郡总驻地范围之内,雁家军这支分队,即将与大部队会师。听到这消息,逸飞的心,砰砰地剧烈地跳了起来。 大部队?那么,是否就能见到昭烈将军了? 被均懿称为“国宝”的昭烈将军,北疆战神,雁骓! 兴奋归兴奋,行军三日夜,一个好觉也没睡过,身体早已疲惫不堪。逸飞对眼前这张简陋的床铺满意极了,真想一头扎进去不起身。 但在此时,可不能事事如意。小双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我再看看你的脚。” 逸飞羞涩起来,站起身忸怩道:“小双姐,我……自己来就成了……” 小双冷笑道:“把天下女人对你的态度都放在心上,还不要气死?你一个男孩家,本来就是内宅打滚的材料,又何必来这里自讨苦吃?来都来了,又想那么多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把逸飞按坐在床铺边,脱下了逸飞的靴子。 逸飞双脚,算得上惨不忍睹了。 小双小心地揭开昨天包扎的裹布,只见逸飞脚趾和脚面,水泡连着水泡,有的破了,有的刚长起,凡是容易磨脚的地方,全被水泡和破掉的水泡占据了。抬起脚来,足底那团已经烂得一片狼藉。 若是善王流霜和悦王雪瑶看到这样情状,肯定会心疼得马上把他抓回京去。 小双动作虽轻,嘴上还是不饶人:“果然是金尊玉贵,你这脚丫难不成是米醋里泡大的?长得这么白就算了,偏偏还那么嫩,这哪像是走路磨的泡啊,这简直是被谁拿开水烫的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严重的呢,我得记个病例,以后当故事讲给大家听。哎,看看,裹了布还能磨成这样,也真是奇人。” 逸飞被说得快要打地洞钻进去了,脚还是又酸又麻,揭开裹布倒没什么感觉,小双将他两只脚上裹布都扔在一边,拿起yào酒瓶子,抬头看着逸飞道:“能忍得住吗?” 逸飞吞咽了一下,嘴巴里因为太紧张,顿时变得干燥:“我……试试……” “痛得厉害就喊一下没关系,憋着会生病的,你也懂这个道理,我上了啊。”小双仍然一脸不放心。 尽管逸飞做再多准备,酒浇下来那一息间,一阵剧痛从脚跟一下传到了心尖。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就像千百把小刀子在火上烤得通红后,趁着热在脚上一遍一遍刮着那样,痛得连叫也叫不出声。 小双才浇了一丁点酒,本来想慢慢浸润,细水长流,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索xìng加快了速度,还不依不饶地挑破了一些大的水泡,将里面的液体挤出来。这下,逸飞两只脚上的破损处全都照顾到,但是,可不是一般的痛。 当第二天逸飞问自己的反应,小双死活也不肯说。 逸飞已经痛到没有记忆,小双却被他抽泣声吓到,直起身来看他。他仰着头,身子微微颤着,两只手在床边抓裂了指甲,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在颈中,晕了半刻,才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算了,还是不要说了,知道太多秘密却不守,命也会保不住的。 小双只能神秘莫测地笑着说:“你很勇敢,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我还是心软一点,设定贺翎的风气比较开放,没有祥麟压抑女子那样严格,男子并不是完全困在宅子里,可以出门去游玩,也可以进行不少体育活动。贵族的儿郎们也都各有各的圈子。然而逸飞确实就是一个宅男……现在就吃了亏…… ☆、欠下的军棍 苑杰看来也不知道逸飞脚伤了,也许是忙起来了。逸飞感觉到,自从进了营,就没怎么见过苑杰。 没有解闷的人,逸飞的脚伤似乎痊愈得很慢,每日在医帐里脚不敢点地,只好厚着脸皮,迎着医官姐姐们鄙视的目光,配yào写方、整理库存进出。 “哼,让开!”说话的医官紧紧地束起发髻,包裹上湖色头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8 章 白布条扎起的手腕,不客气地顶开逸飞的肩,从逸飞身后的小柜子里拿出一瓶yào膏。 逸飞低头,心里说:“忍忍吧,是我自己要到前线来的,如果这就是我的结果,那我应该承受。纵然再不甘心,也是自己没有做到,没什么好怨的。” 低下头去的时候,却暗暗地吃了一惊。 医帐的地面是以草席和粗麻布铺了好几层,进入医帐不能穿鞋的。刚才拿yào的医官,脚上也缠着裹布,裹布还隐隐地渗出了些许血水。有了这个发现,四顾忙碌备yào的几位医官,每个人都有伤,有的走得不快了,有的手抬起来困难了,有的脸上被橇绳打出的血印还新鲜。 逸飞有千头万绪的体会,却是一条也整理不出来。 他是来帮忙的,也是来学习的,怎么能因为这点伤病耽搁了大事? 思想至此,逸飞双脚触地站了起来。 脚底的疼痛,他试着忽略,向手伤严重的医官道:“姐姐,你手不便,我来帮你。” 那医官毫不领情:“帮忙?您大少爷不帮倒忙就是好的了,歇着吧。” 逸飞也不多听,将手伤的医官手中yào箱捧在手内。那医官喊道:“快还来!不要你管!”逸飞却低头认真数了数箱内yào瓶,道:“还缺一瓶防风寒的妙音散。”随即踮起脚尖,从上方柜子中拿到yào瓶,放好之后递了过去,又去看宫中御医清点yào单的事。 医官中有人嗤了一声道:“昨儿小双姐不是劝你别把女人的意思放在心上么,怎么今儿又来贴冷板凳,怕不怕羞?” 逸飞微微一笑道:“男者,劳力之形。诸位姐姐家里或是有兄弟,我就是要替他们帮姐姐们做些事情,让家中兄弟们放心。” 方才那医官道:“军中之人,谁不是这么勉力,小嘴说得轻巧,到时候别嫌活计重了,哭闹着回家!” 逸飞一边帮忙一边信心十足道:“不会的,我等大家得胜同归!” 有的医官微笑了,有的半信半疑,但是每个医官心中都有同一句话: 走着瞧吧。 这几日来,前线摩擦不断,虽然未有大冲突,但时常有伤亡。 祥麟的游骑兵下手够狠,弯刀如满月,砍进去就是一旋身,力气大的能直接把人割成两段。 医帐里弥漫着血的味道,八个yào炉在账外依次排开,太医院的学生轮流煎yào和进去看顾病患,在逸飞的指挥下井井有条。 逸飞也亲自下手,认穴下针,不停地做着止血yào膏。 往常医官们要忙上好一阵子,现在有了这群御医帮手,做得飞快,几个重症病患的xìng命也暂时保住,被抬去了旁边的营帐,医官们这才把逸飞看做同伴,纷纷笑着夸他:“这才是自己人该有的效率。” 小双也赞许地点点头:“医正大人,你们宫里的人缘来自平时,我们这地方,就是用能力说话的地方!咱们雁家军中,每个军士的晋级加饷全凭本事,哪怕就是洗衣房的大哥,也都是这样的!” 逸飞还没来得及回话,外边却传来急促的呼喊声,他急忙让出门口的地方,方便兵士们抬进病患。 只听外面惊呼:“快把松长信抬进来!” 担架之上,苑杰双眼闭着,尚有呼吸。从表面就能看得出来,这小子已经身中三箭,战友早将箭折断,留了一段短短的箭杆子在外边。 逸飞有一息间的愣怔。看苑杰的身子一点点从自己视线下被抬了过去,心里没有恐惧,只有莫名的紧张。他放下帐帘扶住停稳的担架,拍着苑杰的脸颊,喊他的名字,苑杰睁开眼,勉强对他一笑,却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苑杰,你千万不要昏过去!”逸飞双手开始颤抖。 说实话,他是第一次实际地处理人类的箭伤,已经乱了阵脚。 看到苑杰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害怕,现在,熟识的人在生死边缘,不知所措的感觉刚刚消退下去了,一旦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恐惧就像夜幕一般,一下子笼罩了他。 一时间,逸飞便开始胡思乱想,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可以动手去碰他,是否可以救他,自己是否算个医官。 “愣着干嘛,快动手!”小双道,“别人不要chā手,松长信身份贵重,让医正大人亲自来。” 其他医官马上回到岗位,备yào煮布,逸飞心中暗暗叫苦。 为什么不是别人,不是不认识的人,而是苑杰? 万一不好了怎么办,万一不好了怎么办…… 手中拿着用来麻痹感觉的yào酒,逸飞强行控制自己镇定下来。 一定要稳住,会不疼的,我只要又快又好地治好他。 对,又快又好。 吞咽一下,喉结摩擦着领子,原来也会疼。逸飞拿白布蒙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双眼,稳定双手,将yào酒擦在伤口周围。开始苑杰还会咬着牙皱眉,随着yào酒作用的发散,苑杰眼睛眨动,又是一笑。 虽然说不出话来,苑杰嘴唇是能动的。他无声地用嘴唇向逸飞表示:开始吧。 可以动手了。 逸飞拿出在yào酒中泡了许久的小刀,从伤口形状判断着箭头的方向,割开肌ròu,拔出箭,又轻又快,苑杰没有出太多血。 太好了,第一步很顺利。 一击即中,逸飞之后的动作越来越快,手也越来越稳,三支箭矢拔出,止血,上yào,包扎,全部完毕,身边炉子上的一壶冷水,还未沸腾。而逸飞茫然地瘫坐在地,惊喘不定,接过旁边御医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医官们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医正大人不要紧张,只是小伤,还好箭上没有dú,不然才真是坏了呢。” 这时雁晴也来了,掀开帐帘:“小双,他怎么样?” 小双头也没回道:“没事了。” “能再打二十军棍么?” 雁晴皱着眉,一脚踏进了帐内。脚步到处,铺地的茅草被踩出几个软软的凹陷。 小双停了手上的活计,吃惊道:“为什么要打军棍啊?” 小双丝毫不在意雁晴穿鞋入帐的行为,居然装作了没看到,随手扔了两块布,雁晴便站在上面。若是别人,只要敢踏进一步,只怕是就被小双骂了出去。 雁晴在担架旁边蹲下,毫不留情地拿刀鞘拨着苑杰的脸,苑杰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欢畅,但是在伤痛之中,显得有些勉强。 雁晴翻了翻白眼,起身道:“让他不要去到处乱跑,这家伙可好,跑出十多里到处逛去。结果就发现了祥麟的弓箭手,这家伙倒也猛,一人击杀了人家五六个弓手,下场就成了这样。” 逸飞心中暗想,现在雁晴所说,虽是寥寥几句,但实际的过程,不知有多少惊心动魄呢。不过,歼敌不少,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还要打军棍么? 小双一边洗净双手,一边向雁晴笑道:“那也不必急在这时候打军棍吧,今天的伤员们都说,要不是松长信掠阵,他们得在弓箭手那里折损不少。我还没问是怎么回事,结果松长信就被送进来了。伤员说的原来是要跟你说的事合起来,才算完整。” 雁晴沉着脸:“管他是谁说情都没用,这军棍打定了,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把帐帘子一甩就出去了。 小双满不在乎,冲逸飞吐了吐舌头。 逸飞看看苑杰,苑杰也吐了吐舌头。 军中之事,来日方长呢。 四月,鸳鸯郡扶柳县,春意沉醉。 雪瑶从马车中刚走下来,雨泽在车下搭手。 酒楼支应娘子一双娇俏眼睛都笑得看不到了:“您贵客少见了,可是远方来的?小店可以住啦,快快,里面的给客官找个雅座啦!”南音绵软,说起官话,也带着南方味,高声呼叫,不觉得声音过大,更加了几分妩媚。 雪瑶坐在临街的雅座,手中捧着新茶,望向路边景色。 南方天气温和,春信早报,夏也来得早。千百条柳枝在风中微微摇动,连成了一片绿色的帷幕。树干向临着水的方向倾斜着,不同柳树之间的柳丝依依jiāo缠,形成一行曲折形状,如玉带围河,别有风韵。 西府海棠正在花期之末,夜风吹过来时,花瓣已经大片飘落,空中处处留香。微风乍起,春水揉皱,香气远播,数不尽的心旷神怡。 夜色铺满了地面,酒楼门前都挑了灯,这一带客店多些,虽不能使整个城镇亮如白昼,也颇有一番不夜之城般的情调。 据说,要观赏到外边更美的景色要在明早,现在雨泽正在看的,是江南另一景。 都说鸳鸯郡人人风雅,在这客店中墙壁之上,也可见一斑。 这雅座的墙被刷为雪白一片,上头题着不少诗句,旁边放着一副笔砚。看来这意思,是来往的顾客,人人都可赋诗题词于墙,尽展文采。 雨泽立起来看诗词,看一首,念一首,略略品评,甚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在重温《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时候,其实这篇已经写完了,感觉苑杰这事做的特别像沙平威,雁晴的反应也有点像袁将军。 无意中写的关键情节,和经典之作撞梗这就是本文全免费的原因。 虽然是我自己梗少导致绕不开这种处理方式的,但是我依然很难过。 所以《名将》里面完全注意避开各种,宁愿绕远一些或者换种方式来处理,这就是小透明作者默默的坚持。 ☆、初探扶柳县 雪瑶悠然饮茶,听雨泽吟诵,觉得此墙上佳作甚是不少,便向雨泽道:“雨泽在家之时,也是六艺皆能,何不即兴也来一首?” 雨泽笑道:“正有此意。”随即磨了墨,从笔架上提起一管小白云,一面沉吟,一面在水洗中润洗。 待蘸好了墨,再略加思考,便提了笔,一气在墙上写下四句 无端踏得好春光,留将游子忘思乡。东风属意暖香送,不负此名是温江。 来送菜的酒伴娘子,摆好了凉菜便目不转睛地望着雨泽写,见雨泽诗毕,便搭话道:“客官们初来本地,可能还不晓得本地之‘粉墙诗册’么?看这位郎君,笔力、诗意,都可算中上之才,今年粉墙诗册,或有郎君一页呢。” 雨泽一向争强好胜,听闻自己此作只得中上,略有失望,却被粉墙诗之名勾起了兴趣,要酒伴娘子讲清楚。 那娘子道:“非是我们扶柳县不起诗社,实在是学士太多,各家才女才郎聚齐不易。我们这些酒楼客栈,便都有让客人们题句的粉墙。待粉墙写满时,各家便按照原迹拓下来,粉刷如新,待来人再题新句。这些拓下的诗句,会在每年春秋两次,公开全县,大家选出精华来集册出版,一时人人传诵,青楼里也制了曲来唱,作者是无限风光哟。更有些经典的,十几年都上口呢。” 雨泽还要再问,楼下后厨喊传菜,酒伴娘子应了一声,便匆匆下楼去了。 “哎呀!贱人!你再动一下试试!” “好你个浪货,你还敢说大话吗!” 扶柳县城中,依水而建的两岸高楼,围起一块块彻夜挑灯的深宅小院,一座连着一座。那便是久负盛名的柳畔巷子,温江一带最有名的倡伎聚集地。 其中一扇院门半掩,从外边便能看到院内的一片混乱,身穿鲜艳红衣的年轻男子,正在与另一身穿白衫的少年男子相打。 两人皆是貌美娇柔,打起来也不用拳头,就在对方身上乱抓,指甲尖尖,抓得彼此脸上脖子上皆是血痕。 红衣男子甚是泼辣,一边叫骂一边扯住白衣男子的头发,将玉簪子都扯了下来,白衣男子也不依不饶,已经撕破了红衣男子的袖口,抓开了红衣男子的腰带,红衣男子里面没有穿亵衣,一片肌肤若隐若现地晃着。 旁边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怎么也劝不开两人,急得直喊:“哥哥们莫要相打,莫要打了,不然我们就……我们就找丝绦妈妈来了!” “不必找了。”门外一步踏进一位少fù,正是这柳畔巷子七七四十九家花苑的主人丝绦。 虽说叫妈妈,可她只有二十七八岁,正是风韵逼人的年纪,容貌间透着精明。身着葱绿纱衣,披着长长一条鹅黄飘带,又轻又软,在这春风中飘飘若仙。这身段如此婀娜,在柳树下面站一站,恐怕让人以为这柳树成了精。 她身后跟着四个强干的男护卫,个头均匀,肌ròu紧实,一看就是满身外家功夫。这样的护卫,价钱一定不菲,大户人家也养不了许多。 红衣和白衣两男子都打散了头发,仍然是停不下厮打的手脚,丝绦见状,鼻中轻哼一声,素手一招,两名男护卫上前,毫不费力便架开了两人,就像捡起了两个风筝那么容易。 丝绦用手指点着二人道:“看你们,真有出息哟,还做什么花苑魁首!不就是一个画舫上的生意,见见几个官而已,在花苑里还稀罕啦?如此,明日本来让你两人皆去,看这样子,我便偏偏不允你两人去了。我花苑七七四十九户,七户一魁首,共有七人,派谁不是一去哟,又不会丢了我丝绦的面子。”话毕,拂袖便去。 白衣男子斜眼看着红衣男子,冷笑道:“真正好,大快人心!” 红衣男子却变了脸色,甩开架住自己的护卫,抢上几步,一把拽住了丝绦的胳膊,颤声道:“妈妈,风铃一定要去的,求妈妈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是这样吗?”丝绦抬起胳膊,轻松甩脱他的纠缠。风铃急忙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又拉住了丝绦的手腕,苦苦哀求。 “小冤家,到这时候,才知道求人了?好哇。”丝绦翘起嘴角,笑得春风沉醉。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沉。 丝绦妈妈这个笑容虽美,可谁也不想见到这是有人要倒大霉的笑。 风铃心中如打鼓,只能硬着头皮道:“风铃明日一定要去画舫,只要能去,任丝绦妈妈责罚……” 丝绦的笑容挂在脸上,如画一般艳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9 章 次日,画舫之上喧闹嬉笑连成一片。 阳光照着粼粼湖水,荷花开的还不多,稀稀疏疏的,倒是荷叶连接成了广阔的绿色,向远处延伸着。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荷叶、柳丝、芦苇,都在风中摇头晃脑,像那蒙学中的小学童背书一般,甚是可爱。 水畔的浅滩立着几只白鹭,在阳光下更显得羽毛光洁,不时地振翅长啸一两声。 雪瑶身穿着紫色外袍,花青内衬,坐在画舫主席。今日之打扮,与往日不同:头面精细,娥眉凤目修饰完美,连指甲上的蔻丹都补得毫无遗漏,手中拿着一柄洒金折扇,悠然扇动。这么一打扮,眉目之间,和均懿颇为神似,透着一股威仪,不可逼视。 下首作陪的,全是当地官员和商会主会,都是在这鸳鸯郡西北声名赫赫的主儿。仿佛这画舫上随便谁跺上两脚,鸳鸯郡的西北角就得陷下去几分了似的。 雪瑶眯着眼,不动声色地轻摇手中折扇。 往常,这些女人,一定是一群了不起的地头蛇吧。 “千岁娘娘,您稍等,柳畔巷子的名伎们不时就到。呵呵呵……”发话的是本地守备官员,扶柳县尹王黎。 “呵呵,有什么不能等的。孤方到江南,只过了一夜,本想自在畅游,没想到姐姐们消息真灵,人也来得好快呀。怎么的,孤的私游,非得搬到台面上来大办么?”雪瑶气定神闲,斜倚在栏杆,微微摇动扇儿,那上面的金点子映着阳光,闪闪亮亮的。 王县尹展开笑靥,帮雪瑶斟上茶,双手相托,送到雪瑶面前:“千岁娘娘说哪里话来,下官们这都是便服而来呀,只是千岁娘娘才到我们扶柳,地面不熟,游玩怎么能尽兴嘛,所以小女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作陪,帮千岁娘娘多找些乐子呀。” “那可让孤有些过意不去了啊,你们这些百姓之母,费了工夫,只是来陪陪孤游玩,转回身去,恐怕有人会谈论孤好乐误国呢,哈哈。”雪瑶半真半假地挂着笑,半yīn半阳地说着话。 王县尹一时摸不清这个刚出江湖的悦王喜好,也不清楚悦王下江南的来意,接到悦王到来的密报,便连夜准备了这一系列游乐,投石问路,探个虚实。可这东一句西一句说了半天,也没搞清楚这悦王究竟是来玩耍,还是真有公务在身。是以一边讨好逢迎,一边思虑手中有几分把握,什么合适的手段,能让悦王表露真心。 大家正在各怀心事之时,柳畔巷子的十四位名伎坐在另一艘船上,已是近在眼前。 在座女子皆是风月老手,眼看着两船相接,船娘搭上跳板,美男子一个接一个上了画舫,连声赞美:“哎哟,柳畔巷子可是大手笔,十二艳全出,还有两个花魁!不知今晚能不能带回去啊!” 柳畔巷子的十二艳,与这些座上宾早已是熟悉,行过礼便各自在女宾身边坐下,两位花魁一左一右站在主座对面,深深一揖。 这两位正是昨天相打的红衣风铃和白衣鹭鸶,今天仍是一红一白,显得一个艳丽,一个清雅,不相上下。 雪瑶轻摇折扇,环视四周这些脂粉男儿,悠悠指点道:“早知江南名伎叫来一看都是这德行,还不如不叫。” 在座女子们都惊讶地望了过来:“娘娘此话何解?” 雪瑶在唇舌间轻轻“啧”了声,嫌恶地弹了弹指尖:“男子涂脂抹粉,本来也算是风月场上的情趣,但首要是妆容要好看,你们江南这些千篇一律的审美,入不了孤的眼。况这身材全是软趴趴的,比女子还纤弱几分,令人反感。男儿嘛,不在于特别健壮,但基本形状总该是好的,猿臂蜂腰总该是要有的,不然做起事来……” 座下的女子纷纷赔笑:“悦王娘娘风流名声,我们这边也早有耳闻,知道您是千帆过尽,花丛中顶尖的人物,我们这边小地方,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雪瑶酒杯一推:“那就喝一个吧。你们十二艳,可得给孤看好了身边这群女人,若是偷懒耍滑不喝孤的酒,那可是要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惯例,本文人物所写的诗词都是原创。写得不好,平仄什么的都不公整,押韵也大概是那个样吧,你们就凑合看看~~千万别抄走啊,抄走了露怯~~ ☆、暴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作者的话要放在前边。 这是我写得非常难过的一章,不得不写出一些暴力,才能谴责各种暴力的一章。 虽然文中是女对男施暴,但我毫不遮掩地说在前边,我要影shè的就是现实中女xìng遭受的,来自男xìng的暴力压迫。 原先的版本中,我并没有实写王县尹的暴行,只是通过风铃之口说了一句,不愿去见王县尹,会死掉。 但这次在修文的时候,正好修到这一段,我看到了那则新闻:一个女人长期被前夫上门施暴,无奈之下只能安装摄像头当证据,任由前夫打她,并公布出了视频。 我一下子特别特别难受。 我也是女xìng,对暴力伤害的体会感同身受。但我不会说她们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不反抗这样的话,只是把我的理解通过鹭鸶之口说给了雪瑶。鹭鸶的顾虑,就是遭受暴力的现实女xìng的顾虑,是目睹暴力的女路人的顾虑,是无力的女执法者的顾虑。 请偶然看到此处或者跟连载到此处的亲们,一定要坚持,暴力零容忍。 爱不是伤害的借口,挥起拳头或者恶语相向的人,在ta失控的那一刻,千千万万“对我好”也已经抵消。只有彻底远离才是保全自己的方法。 爱你们。不嗦了,请看文吧。 下面一片笑声,十二艳各自举起酒杯来,一片娇声,两位花魁还站在席前,面上有些尴尬。 雪瑶带着座下客人闹了一番,又悠然道:“孤打量过了,是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大觉扫兴。但既然今日地主安排了这档游乐,也只好瘸子里面挑出个将军来吧。再看看这一红一白,红的还算是勉强了。”便合起折扇,向前点了一下道:“你,来。” 风铃面上一喜,应声道:“是,大人。” 鹭鸶却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吞咽一口,勉勉强强地笑道:“王大人,我……我这边,给您见个礼。” 虽然席间一片笑语欢声,但十二艳中的相公们一边应付身边的女子,一边有些担心地往这边瞧,一听风铃被点中陪京城来的悦王,他们就转向看向鹭鸶,眼里多了些同情之色。也有偷偷看向王县尹的,眼神里写着恐惧万分。 这王黎有很大的问题。 这人有什么本事,让所有的伎子都怕得要命? 雪瑶突然心中掠过一道灵光:莫非她“这种”经验丰富,也是均懿将她派出,而不是派别人的原因? 好个皇姐,咱们回去再算账。 转头看王县尹笑得毫无破绽,鹭鸶却双目无神,微微发抖,风铃攥了攥拳头,却又松开,伸手把鹭鸶推到身后,在雪瑶面前跪了下来。 雪瑶像是看戏一样笑道:“怎么?不愿意陪孤?孤还能是老虎,活吃了你不成?” 十二艳中,有几人已经变了脸色,面前的鹭鸶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见风铃笑着道:“娘娘方才说喜欢腰肢上有劲的,这鹭鸶是我们花魁里的佼佼者,别看他瘦,可柔韧着呢。风铃嘛,倒跟王大人是老相好,多日不见,也甚是想念,娘娘何不……chéng rén之美?” 雪瑶摇着扇子,见十二艳中已有人望着风铃面露不忍之色,也有显得着急些的,只是都默默用眼神递过来,谁也不敢站出来说句话。 风铃这么着急把鹭鸶护在身后,甘愿自己出头,十二艳如惊弓之鸟。 王县尹,积威甚深啊。 雪瑶笑道:“人人都说子无情,可见谬传了。你过去,把这小鹭鸶给我留下。” 风铃起身,稍稍推了一把鹭鸶,低声道:“去吧。”鹭鸶慌忙行礼,坐在雪瑶身边,眼神望着王县尹那边的坐席,见风铃一脸笑意倚在王县尹身边,回过头来垂了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雪瑶知道其中必定有事,只当没听见。 笙歌曼舞,时光匆匆,夜色将深,画舫停在了码头边,离柳畔巷子不远。 “今晚大家就别回了,在柳畔过夜,明日再回吧。”王县尹提议一出,众口赞成。毕竟一次能约出这么多美人来,可是不多见的机会。 各家美男各自扶着身旁女子,带回居住的小院。 今夜之乐,才刚刚开始。 雪瑶揉着额头躺在柔软的床上时,头脑还是一片清明。 她自小酒量就不同一般,这些江南酒,她也见识过不少,自然懂得如何去控制,不至于让后劲太过上了头。席间所谓醉,大半也都是推辞的借口。 想让她醉的话,把身边人换成逸飞和雨泽,一左一右,就算只是拿着小杯,每人一杯灌给她,保准就能醉了。 醉了之后嘛,做什么也不由人了。 想想家里的事,越想越开心,雪瑶忍不住扬起嘴角。 鹭鸶已经敞开了衣襟,捧着茶递给她,手也在轻轻颤着。 雪瑶令女护卫们守住小楼,自己与鹭鸶在房间之内,奉茶端汤都由鹭鸶侍奉,倒也尽心。只是鹭鸶看她一直没有动情,心知是遭了嫌弃,便凑上来为她捶腿捏肩,小心翼翼地问:“娘娘可是嫌弃我们,不爱我们伺候就寝么?” 雪瑶拿折扇挑起这小儿郎的下巴看了看,笑道:“你还不到十六,年纪太小了。” 鹭鸶垂了眼睛道:“娘娘原是不喜欢年纪小的?” 雪瑶貌似不经意道:“小孩子有什么意趣?孤不是那种强迫别人为乐的。” 鹭鸶抬起眼来,似乎有些希望,又暗了下去。 雪瑶故意当着他面叫来一个护卫:“你去王县尹和风铃房间周围听听响动,我倒要知道他们是怎么个‘相好’的意思。” 鹭鸶扑通一声跪倒,颤着声音道:“娘娘,不要去!” 另一处小院之内,花楼的小厮们都缩在yīn暗的角落不敢出来。 楼上房间之内,风铃衣衫褴褛,软软地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嘴角边挂着血丝,另一只抬起的luǒ臂护着脸,臂上横着一块块淤青和红痕。 王县尹已经除去外衫,正兴奋着:“起来跪好!” 风铃咬着牙爬起来,脸上一片泪痕,勉力跪起,又被她在身上一阵踢打。硬底的官靴一下下踹在肋骨之间,疼得几乎断了气,又兼两只手臂要护住头脸,无法保持平衡,很快又被踢倒。 及腰的长发被缠在王县尹的手腕上,抓在她手心,眼看整个人要被撞到桌角,风铃咬牙避开,扯掉一绺长发,终于躲过尖角,被重重撞到墙上的窗框,一声闷响。 风铃忍不住痛呼一声,又被接连撞了几下,肩膀已经麻得抬不起来。 偏偏王县尹还要问他:“爽快了吗?” 风铃在凌乱长发间抬起头来,颊边是刚才没能护住撞了墙的绛红,脸上勉强笑着:“嗯,爽快。” 王县尹咧嘴笑道:“还是你识趣。”伸手去香炉之中拿了炷点燃的香来。 风铃眼神里满是恐惧。 王县尹总是这样,一开始会疯狂地打人,但等她平静下来,就有比挨打更痛苦的事情等着这些伎子。 香火头上的红光熄灭在风铃腿侧的嫩皮上,那里已经结了些浅浅的疤痕,却仍然是人身上最细嫩的地方,被香火一烫就疼到全身蜷了起来。 王县尹不耐烦地道:“张开腿,不然就绑起来玩。” 风铃连连道歉,又被她拿着香火烫了几次舌头做惩罚,这下连话也说不出,只能软瘫在地,随着些许折磨发出痛叫的声音。 窗边供桌上本来供着财神的香火,一点一点熄灭在伤痕累累的皮肤上,蜷缩的男子像是被扯破的布偶,躺在神龛之下,双眼微闭,眼泪已流干。 鹭鸶战战兢兢地跪在雪瑶面前,面对她的目光,却不敢完全放下心来,正在孤注一掷地试探:“那……王县尹原来的夫郎,就是给她打死的,现在又娶了一个还是挨打用的,她在家里打得不过瘾,就出来招伎,只是打人,不行云雨。” 雪瑶状似不经意地饮着茶:“风月场上的怪癖也多的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鹭鸶又道:“我们这些伎子,都是在她的治辖下,所以不敢反抗,差不多都被她打过。她经验颇丰,从来不下死手,打得又疼,是以她来招伎的时候,我们都特别怕,但又不能不接,所以就轮流倒霉。” 雪瑶笑道:“风铃今天主动换了你,可见他是皮痒了?” 鹭鸶慌忙道:“不不不,他是为了救我,我胃经不畅,一被打就吐血,他见过。风铃不是那种喜欢粗暴的人,真的不是!” 雪瑶道:“你们两个关系挺好的?” 鹭鸶愧疚道:“不好,常常互相抢客人。” 雪瑶笑道:“那就奇了,他应该看你吐血才算报了仇,怎么反而要主动帮你担下这个?” 鹭鸶道:“他平时为人就挺好的,我……我不应该那么对他。” 雪瑶又问:“那为什么不想让护卫过去看看?” 鹭鸶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您是贵人,一定见不得这个,这次定会打断了救他出来。到时候,王县尹就知道是我跟您说了这话,一个受苦的变了两个。即便现在救他一次,王县尹表面说不会打我们,可是江山易改本xìng难移。而且您只是路过这里,等您走了,我们还在她手里,永无天日。您便是再慈和,也不能把全部的伎子都赎出来吧?” 他期期艾艾地哭着,只是不敢求雪瑶出手救人,反要劝阻。 雪瑶倒是没想到,王县尹还有这等癖好。 她想起某次和芝瑶在寿王府园子里说了几句话,有位侧君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故意抬着手对芝瑶示意,手腕上带着圈麻绳勒出的红痕。但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0 章 于芝瑶的侧君,那痕迹像是奖章,知道她也看见了,反而喜滋滋地笑着,垫着步子轻盈地走了。芝瑶圈子里玩的花样也多,主要还是怡情助兴,为了床笫间的刺激。 可是,王县尹这等行径只是单方面的暴力,承受者并不喜欢,又已经威胁到xìng命,还以此长期欺压柳畔巷子中的伎子们,这便令风月中人厌恶了。换了芝瑶来做这趟差事,怕是要第一个办了她。 雪瑶想到这里,再次试探:“真的不需要孤帮忙?” 鹭鸶认命地垂下脸,摇摇头:“娘娘肯问起这事,就已经对我们很好了。” 看来果然和消息中说的一样,这竟然是个土皇帝,一手遮天呢,做官随心所yù到这个地步,真是幸福。 只可惜,雪瑶到了,她好景也不长了。 ☆、风尘 丝绦住的珍珠楼,有个大大的天井,丝绦喜欢在那吹吹风,看看天什么的。 往常丝绦坐着的位置,今日坐着一个华服男子,丝绦穿着白衣,坐在华服男子怀中,慵懒如一只白猫。 那男子潇洒倜傥,肩宽身长,正是祥麟燕王高晟。 “丝绦啊,你这倔强的家伙,在祥麟处处不容,在贺翎反倒是如鱼得水。”高晟将丝绦的发丝一圈圈绕在指间,又一圈一圈松开。 “哼,来了贺翎,我才见识到了,祥麟那些臭男人缺少的就是顺从。燕王怎么会到了我这地盘上来?莫非也是闻着”纤纤手指向天上一指,“这个味儿来的?” 高晟抬头一看,圆满的银白月轮,大大地挂在中天,明白她是说悦王,便笑着道:“在这里,哪有在咱们那消息灵通?我只是今天为这个原因来找你,来江南嘛,只是一路闲逛南下。” 丝绦掩口一笑:“消息再不灵,想必也是注意到了风铃的事儿吧。” 高晟低头亲了亲丝绦鼻尖:“鬼灵精,什么都瞒不住你。我是很好奇,他们之间能唱出什么戏。我和那女的不熟,现在动她,还不合适。这男的嘛,能不能试出她的心思来,得看你教导有没有方了。” “哟!”丝绦柳眉一竖,不乐意地扭动着身子,高晟偏不让她滑下去,抱得更紧了。她甩着帕子,一阵香风蒙在高晟脸上:“您要是嫌弃,赶早儿说了,免得老娘在您这受嫌弃,还被您给卖了,还给您数着钱,我图什么来,你说说,我图什么!” 高晟哈哈大笑,一把抱起丝绦:“嫌弃不嫌弃,你自己来试试吧。” 丝绦反而红了脸不再挣扎,“嘤”地一声,往高晟怀中又钻了钻。 扶柳地面上的官员们都小小地松了口气。 悦王来这边似乎确实是私游。经过柳畔巷子的花魁伺候,似乎也得了些意趣,晓得了江南名伎的风味,索xìng住进了柳畔巷子里,流连在各家秦楼楚馆,夜夜笙箫不绝,白日就随意睡在其中哪家伎馆,闭门不出。 什么年轻有为,怕是京城那边吹出来的,皇亲国戚总得有点名声吧。只是闻名不如见面,无非绣花枕头,只在鱼水之事上有些深究,不见她查任何事,也不见她手下的人被派出去,所有的护卫、侍从,都围着她一个转。 王县尹也些微放了心,待要活动活动筋骨,却被人告知,柳畔巷子全体小楼已被悦王买断一个月。 那要花多少银子? 王县尹冷哼,心道朝廷日日喊着没钱,逛青楼倒是钱多得很。 她倒是也收到了京城里的消息,言说悦王侍君不在家,所以悦王在京城待不下去,可能就会出来散散心,让她们把悦王伺候得意了才行,毕竟是皇上身边第一的红人,可不能轻易开罪。 算了,忍忍吧,反正家里还有夫郎,还有儿子,几天不出门,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王县尹在家仆们的畏畏缩缩中,带着笑跨进了家门。 红漆大门发出闷响,一进,二进,三进院子,也落了锁。 今晚王家又是人人自危的无眠之夜了。 风铃独坐在院,慵懒提不起精神。 思绪很乱,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颓然坐倒,无意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头青丝垂在腰际,像是怎么也梳不完似的。 门被推开,丝绦走了进来。 风铃一惊,站起相迎:“丝绦妈妈怎的来了?” “快准备一下呢。等一会悦王千岁就要到你楼里来了。前几天把人家推出去,若今天不留住了,你的分例银子可要翻倍jiāo给我。”丝绦与夜间的北音截然不同,一口软软的温江话。 风铃见过了悦王一次,感觉并不像是目标中的人,也就不愿再见,眼珠一转,换了副委屈表情:“妈妈,不是孩儿不想做这单,这……我上次接待王大人,身上还没好,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再说了,人家千岁娘娘在京城里什么没见过,怎么会稀罕我这样的贱骨头,您还管我要什么分例,我不赔钱就不错了……唉,真是可怜啊……”说到最后,都拿着手绢掩着脸了。 丝绦冷笑道:“风铃,你这些手段哟,老娘提起都不稀罕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怎么坐到这个七花魁最末的jiāo椅的。人家鹭鸶舞姿绝世,碧荷琴音绕梁,这是资质,自不用说,那玉珏和满庭芳,跟客人说几句话,就能说得人家捧来银子。更别说人家狸奴那身媚骨,让人看了就酥了。醇儿又天生贵气,不输王孙贵族人家的少爷。你没色没艺,能成今天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一手好活计能伺候客人?要说你那时候在楼里面,那么多最底层的小窑官儿,就数你能放得开,什么活都干。说句不中听的,你这个花魁,是裙子底下爬过来的。妈妈也看在眼里,但是别人怎么看呢?另外六个人可从来看你不起。话也不会说,没什么讨喜的本事,更不会斯文度日,你这点伺候女人的手法儿要是再退了功夫,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本来你已经不小了,我看你是人大心大,连贵客都敢挑,当心将来在这柳树下死了,被柳树吃个尸骨无存。” 丝绦说几句,风铃的脸色就沉重几分。他实在不愿意去回忆自己的过去,也不愿意去想想自己的将来。他毫无傍身之能,又是无法自赎的官伎,户部的册子里,他的名字已经盖上了“伎”印,记上了花名。 到底活下来是为什么?努力地活是为什么? 为什么想死的念头总是短暂,为什么心里总是强烈地想要活下去? 难道真的没有了廉耻,没有了以前坚持的任何事,难道就这样变成肮脏的东西么? 他闭了眼,叹了口气:“妈妈别说了,我尽知道了,这就沐浴更衣准备着,妈妈去回了贵客吧。” 丝绦笑道:“这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转身一扭一扭地出去了。 人人都说灯下看美人,胜过日光三分。 风铃不到二十,正是刚长了身体、最瘦削的时候,下颔棱角方直,脸孔也清瘦。虽然有些挂着伤,但毕竟贵客在前,还是不得不在灯下见了礼。 雪瑶细细打量他,眼光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却也不带情绪,像要看穿了他,看到骨子里去。 风铃被这种眼神看得心里不安。 他刚挨过王县尹的折磨没两天,身上散瘀,疼得厉害,料想悦王若见了他身子,少不得扫兴,或者……她也是王县尹的同道,只是更狠更绝? 他赔着笑,大着胆子凑上来:“娘娘可是那天没让我伺候,心里有缺憾?那咱们赶紧的呀。”一手扯了雪瑶的袖子,慢慢隔着摸去。十指尖细,柔弱无骨,袖中弥漫着清雅的香味,有几分庄重,与青楼内的甜香气味不同。 雪瑶折扇合起,推开他不安分的手:“办事还不都是那回事,急什么,夜长着呢。孤倒是听说,江南风光好、人好、故事好。你这么一个玉人儿,怎么在这种烟花之地,孤倒想多多深究。” 风铃脸色一变,随即勉强笑道:“各人有命,风铃沦落风尘,自是不肯对外人道了,娘娘怎么有这个兴趣,打听一个伎子的私事?” “若是别人,孤也不想听,你却是特别的呢。”雪瑶笑着看他。 “娘娘说笑,风铃有什么特别的呢!”风铃想到某种可能,急忙站起转过身,才没让脸色变化展示在人前。 “因为孤会看啊。”雪瑶手中折扇哗一声甩开,“看有秘密的人。” 风铃一滴冷汗从脸颊边滑落:“你,你看出来了?” 真是沉不住气,这就缴械了,多玩一会也不行,这是怎么当的花魁? 雪瑶笑道:“方才你凑了近些,孤才见你脸上有淤青。孤这倒是有yào,只可惜医身不医心,你要不要?” 风铃咬牙摇了摇头:“不能医心,要它何用,我自己有yào,自己来医。” 雪瑶道:“只恐乡野郎中yào不对症,治标不治本。” 风铃转过头来冷冷地道:“宫中的yào又有什么好?便是好,也不会到此间来。” 雪瑶略一沉吟,悠然道:“葫芦一见消,当门子生地独活;守宫莲子心,四叶参杏仁当归。还说不是好yào?” 风铃面上震惊,已经说不出对答的话来。 只因她随意之中说出的这句话,暗合他从前的经历,也表明了她的来意。 十二年炼狱,一朝苦海可脱。 他刚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便迫不及待跪在地上,向雪瑶求道:“此yào甚好,只是四叶参一味……” 雪瑶道:“已齐备。” 风铃呆呆地跪着,他本以为自己再无翻身的希望,只能在这里挣扎求存。但现今有人知道他是谁,有人可以实现他的愿望,他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如雨而下,伏地大哭。 雪瑶意料之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雪瑶大大因为娶了个御医,不但不缺yào吃,连打哑谜都可以熟练使用yào名了,真是业务精纯。 yào名联是原创,修文后新作,结合本文情节,只花了我十分钟的时间随口占之,为符合雪瑶也是随口说的语境,一气呵成没有再斟酌,意思到了就ok,所以,还是内个原则,不要抄,抄了露怯么么哒。我是真的不讲究,只有这么个架势似乎对。别深究。 ☆、雨泽的任务 第二天一早,雨泽敲门的时候,风铃还没有从深沉的痛苦中醒来。 风铃没有睡着,但是过往回忆的片段,一直把他往回忆的深渊里拖。那里的记忆太清楚,他不能沉浸其中。恐惧和屈辱,他都不可以再拿出来。他几乎花去全身的精力,去强迫自己,再也不要回忆起那些事情。 雨泽攥紧手中红色请帖,后退了两三步,默默运气,猛然向前一窜,一脚踹在门扉中间。门闩承受不了这一脚,应声而断。 雨泽的武艺,如果按照宫里那几个大郎官的标准算起来,不能说高强,但是对付这道门也够了。顿顿脚,踏进院门,风铃斜倚在门边:“我可不记得我接男人的生意,还是你这种小孩子。” 雨泽扬了扬手中的红色请帖:“这帖子,可是你下的?” “呵呵呵……你是她那个侧侍君吧?小星而已。”风铃拿手指绕着自己散下的发梢。 雨泽讨厌别人提起他的地位,脸色一沉:“我家主看不上你。说了她不来,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不要痴心妄想。” “看不看得上,可不是你说了算哪。看你也是好人家的小少爷,你哪知道女人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呀?”风铃似乎娇弱得很,走路也是慢慢地。 雨泽的脸上,不出所料地有了怒色:“就你这样的货色,女人来找你,无非随便换换口味,这有什么好得意。” 风铃绕着雨泽,慢慢地踱步,故意在他耳边吹着气:“你这小少爷我喜欢,比他们那些有水准多了!你们这些所谓好人家啊,也不过就是简单几招,连个姿势都不会换,能怎么好好伺候女人呢?江南的各家千金在我裙下撒银子,要的就是我的伺候。我这儿啊,全身上下,任何一处,我都能用来,让女人觉得……yù,仙,yù,死,呢!” 雨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果然是倡伎,说话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他听着都觉得耳朵脏!还yù仙……呸呸!当下跳开他的围绕,低声骂道:“你这忘八端的伎子,真把自己当成盘菜了?人家只不过随手在你这使了几个银子,要你做猪做狗都可以玩,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还能拿出来说,真恶心!” 雨泽觉得,如果感情的争斗是一个练武场,这风铃算得上一个棘手的师兄。本来是自己占理,但是说起话来,他也太无耻,竟然让自己不能回话!啐! 风铃毫不在意这种满满的敌意,这些事情已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在紫藤架下的石桌上坐了下去,还不忘给自己斟茶:“我们江南的小星啊,在自己妻主出来找男人的时候,要负责把妻主打扮风光,然后跪送出门呢。为什么啊?自己不行呗,不能让妻主的身子留在家里,心也留在家里的话,就认命吧,少年郎。” 雨泽冷笑,将那请帖扔在桌上:“我家主昨晚对我言说,她召见的风铃,号称也是花魁,要言谈没言谈,要姿态没姿态,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这个花魁的,野花倒不如家花香。今早上,她见了你的帖子就笑了,让我来跟你展示个范例就我这样的,也不是我家最受宠的,我家侍君,更是神仙一般不俗的人物。我家主有了我们两个,还能看得上你这样的?呵呵,我话已说完,你也不是对手,回驿站jiāo差去咯,你好自为之吧。” 语毕,雨泽得意地拂袖而去。 高晟从门边看着他这一番闹,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这悦王还真是来寻花问柳的。看她侧君是个单纯的孩子,面上做不得伪,就是一副吃醋邀宠的样子。 那么,悦王就是一条面上明摆着的靶子,她在掩护谁?怎么一点也查不到? 灯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1 章 雪瑶在翻阅一份案卷,雨泽与她同席,为她挑灯调墨。身边另一席上坐着一位官员,一脸凝重。 “雨泽,你印象中,还有没有石小焕这个名字?”雪瑶突然用镇纸压住案卷,跟雨泽聊起来。 雨泽递过茶盏给雪瑶:“石小焕?很熟啊。当年我娘亲还是户部侍中之时,他的娘亲是户部尚书,但是为人很和蔼,经常给我点心吃,石小焕我们经常吃在一起,玩在一起。” “那你还记得后来的事情么?”雪瑶微笑道。 “后来,他娘就带着他们一家搬走了,我娘升官了,听说他们去地方上了。”雨泽记忆已经很模糊,努力去想,才能想起这么久远的事情。 “这份案卷,正是石家的。现在朝中为什么没人姓石了,雨泽想过吗?”雪瑶敲敲镇纸。那镇纸是她从不离案头的水晶鸳鸯镇,轻击桌面就发出清脆的叩声,与均懿书房那对正是一模一样。 “家主你是说,有一股势力消灭了石家,对不对?”雨泽小心翼翼,又压低声音。 “是有两股势力,把石家夹在了中间,石家就消亡了。”雪瑶更正,那席上官员面有同情之色。 “这位大人发现了此案,想请朝廷重新审理,但是,消灭石家的人还在,所以我们只能秘密进行,对吗?”雨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雪瑶露出微笑:“这位李大人是善王心腹,她去年年底就将相关的案卷上jiāo善王,善王曾亲自来处理过,结果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善王说,本以为是一棵小树枝,要去折时,才能发现下面有庞大的根系。一则此事干系重大,二则善王当时意外发现此事,准备不足,也不便打草惊蛇,便草草处理了一下,现在换我来继续做。如果我也做不完,我们还要去找其他的人选。” “就算如家主所说,此事是关系这么重大,家主也不会怕啊,家主是代表皇家啊。”雨泽被说糊涂了,连这些王侯都如此谨慎,是什么棘手大事?手中握着王权的家族,还有什么不能解决呢? “傻小孩,”雪瑶笑着揽住他,“你想想,朝中大姓有多少?现在的公孙家和权家,虽然安分,但是暗中扩展,已经权倾朝野。他们心里打得什么长远主意,谁会告诉外人?那些个一向谨慎的,不大不小的,比如白家和贺家,近年也在慢慢扩张出了规模,自是后起之秀。这江山社稷之上的金jiāo椅,虽然是我陈家在坐,但若四面环伺,其他几个家族若是利益联合,照样可以翻天覆地。以前的雁家武功盖主,一朝大厦倾倒,还不是成了如今模样?” 雨泽第一次参与这么严肃而刺激的讨论,心中好奇又蠢蠢yù动,本想再为雪瑶斟茶,忽然灵光一现,惊讶地停了手:“家主你是说……这些家族,其实一直在互相制约,所以才显得是平衡的,如果是大家就各自结盟,天下就乱了对吗?所以咱们陈家作为皇族,就要维持着表面的安稳,实际上渐渐削弱其他的家族,才可以常立于朝堂,紧握皇权。” 雪瑶满意他说“咱们陈家”,微微颔首,敲了敲茶杯,雨泽才缓过神,为她斟上茶。 出门之前,本以为是欢乐的微服私访而已,没想到,这贺翎平静外壳之下,内忧也不少。 想少年之时,毫不知其他,只觉得这悦王女又美丽,又威风,不知不觉心中暗许。今天才知,她身上不仅仅背负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还有相对的压力和责任。 别人家妻主只为家计负责,而这个妻主,却要为天下着想了。 雨泽感到莫名的兴奋。 在本能上,男xìng对权力的向往,其实胜过女xìng很多,雨泽心中明白,雪瑶让自己参与这场出游之意,就是挑起他埋在心中的这种向往。 今日才知道,为什么秦家这么在意他在悦王府的地位。原来嫁入悦王府给他带来的满足,比他期望的更多。 从今往后,将走上小时候想也不敢想的道路,能够真正成为辅佐王室的诰命官人,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管家侧君。而这些,在别的王府中,是只有侍君才能触及到的,在悦王府,竟然能落在自己手中。 想到这个,他胸口似乎有一股热流,一下子冲过了心脏。 雪瑶继续展开了案卷:“说回这个案子,石小焕嘛,你现在见到还认识吗?” 雨泽摇头道:“也许只能依稀辨认轮廓而已吧。” 雪瑶勾唇一笑:“明天要去商会一趟。李大人照常公务,千万不可泄露任何的口风。雨泽的任务,是拿一些点心礼品,去主动拜访石小焕。” 雨泽一下傻掉了:“石小焕就在这里?” 雪瑶看起来很开心:“你今天早上才去见过他。这个嘛,是yù扬先抑。若要他为我所用,只能劳动雨泽,按照我们的设计,多跑几趟咯。” “我哪里去见石小焕了,我没见过家主!石小焕,就是那个……那个不要脸的……风铃?” 雪瑶悠悠道:“唉,也是可怜,他娘被定罪之后,他们姐妹兄弟被抄没为官奴和官伎,他弟弟妹妹年纪太小,根本不记得家里的事情,但他可不一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一朝落入风尘,名字在户部的户籍册中印着‘伎’字章。按照咱们贺翎律规定,官伎就算以钱财赎身和出嫁,也改变不了身为官伎的身份,不能算良家男子,就连去世后也不能入祖坟的。” 雨泽一下子陷入了重重矛盾中。 同情他,还是恨他,还是…… 他求助地抬头望向雪瑶。雪瑶温和的笑着。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算了,除了信任家主,完成自己的任务,还有什么事情好做呢? 他相信自己会慢慢主动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 阳关曲 完 主线侧重先写雪瑶,还记得裕杰说过的吗?“先行旧案之事,再说战场”。 下一章就是雪瑶带着雨泽在鸳鸯郡各县的见闻,和理清旧案头绪,完美结案的故事。 ☆、叙旧 雨泽满面春风,向风铃的小厮递上拜帖。 片刻,两扇门被一把拉开:“秦小雨!秦小雨在哪?” 雨泽笑眯眯地向自己一指:“我便是。” 两扇门“嘭”一声,合上了。 雨泽不急也不恼,胸有成竹地后退一步,仍然是笑望着那两扇木门。 过了一会,那门慢慢打开,风铃的脑袋探了出来:“你凭什么证明?我怎知你是怀的什么心!” 雨泽气定神闲,用儿时玩笑戏谑的口气,半念半唱:“三二一,一二三,石小焕上山搬金砖。找完东山找西山,找不到半块是金砖,石小焕,没法搬,搬上一块大铁砖,铁砖太沉搬不动,下山一路滚又翻,到了山下再一看,铁砖只剩半块砖。石小焕,要金砖,转头再去山上搬” 越念越顺口之际,原名石小焕的风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捂住雨泽嘴巴,将他拖进院内。 雨泽满不在乎地放下手中礼盒:“从小斗嘴也不是小爷的对手,还让小爷证明,你要不要听完,很多年没听我这旷世大作‘石小焕搬砖’,很寂寞吧!” 风铃只能拿眼睛瞪他。假如眼睛是两把刀,雨泽已经被千刀万剐了:“秦小雨!昨天还跟我闹了一场,没想到居然是你!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是不?” 雨泽坐在石桌边上,给自己斟茶,一股yīn阳怪气冲口而出:“哎哟喂,可不敢当了。嫁得好哪有小焕‘干’得好!昨天小焕还站在这儿跟我说,活儿好,才是真的好,那个什么来着,贵族的千金们,在家里没法满足,就找小焕来,yù,仙,yù,死,是不是?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让我家主来见识见识,回去我们探讨探讨,到底小焕的活儿,有多好呢?” 一边说着话,一边瞟着风铃,眼神上下游移,暧昧得很。 雨泽喊着风铃rǔ名,一口一个小焕,风铃想到年少时,一息间有些黯然。 贺翎男子不必像女子一般讳名取字。贺翎男子幼时用rǔ名,到了一定年纪,由母亲定正名,写入族谱,方算得chéng rén。小焕还用着rǔ名就没籍为伎,还没来得及像雨泽一样从小雨定名为雨泽,那个能为他取名的娘亲,已经被斩首在朱雀城郊。 母亲说过,为他准备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要等到十五岁那年告诉他。 可他满心期盼长大,离十五岁还那么远,母亲就成了一卷苇席包裹的尸首,府中挤满了气势汹汹的抄家官军…… 虎落平阳被犬欺。 幼时这秦小雨动动嘴皮子还行,一动手定是被自己揍得又哭又喊,如今连他竟也平步青云起来,怎不叫人生恨! 风铃怒目相视:“秦小雨,我就知道你是个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可我也听说了,悦王侧君在京城有名的好妒成xìng,连侍君都被你气走了,对也不对?凭你这点小肚鸡肠,你能把你家千岁让给我一晚上?” 雨泽侧头啐道:“你以为我不敢?” 风铃双手叉腰:“你敢让,我就敢上!” 雨泽大笑:“就你这样的小身板,也不怕闪了腰?我告诉你,昨天说的话,你可别以为是我编的,你们这的时兴,我家主一点也不愿苟同。” 风铃一把夺过雨泽手中茶,泼在地上:“客人喜欢怎么着,我便怎么着,碍你眼你就自己爬回去,别浪费我茶水,喂狗都不喂你!” “哟,你这点典身银子,还能喂得起狗啊?小爷救济你点儿狗饭?” “趁早滚蛋,现在我虽然没喂狗,但是你在这吃我东西,喝我茶,就等于喂狗了。” “脾气见长,口才也见长啊?好样儿的,总算有个人样了。” “这该死的也算人样?你哪只眼睛看见这是个人样!”风铃被戳到底线,暴怒大吼,“你倒是风平浪静,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 得了,见好就收。 雨泽达到目的,一改态度,不等风铃说完,急急站起,揽过他肩头,拍着他背,话音放柔:“好了好了,乖,做兄弟的,跟你说笑几句,怎么就恼了?凭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怎么不知道你苦,不容易?既然知道了你在这儿,我就一定会帮你的,咱们好好地换了籍,过新的日子,不看别人脸色了,好不好?” “你……”风铃自小认识秦雨泽,就知道他表面乖,嘴巴却损得很,说得别人生气了,他却开心了,怎么长大转了xìng子?一时也转不过弯来。 “从前你怎么过来的,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吧?在这群风尘之人里,也觉得没有容身之地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对不对?你有什么想法,什么烦恼,什么辛苦,你尽管告诉我,我今天,明天,只要是在这儿有空的时间,都来陪你,好不好?”雨泽轻声细语的话,如同一条慢慢燃烧的引线,一明一灭的火星,顺着那引线,慢慢向记忆深处推移过去…… 要不要过去拾起那回忆? 要不要揭开伤疤,找一找或者的意义? “我……我一开始还小,只能在楼阁里,跟很多小官人一起,打扫房间,给哥哥们洗衣服,做些粗重活。可是后来,我十二岁了,我不想干杂活了,我想,像小时候那样,舒服过日子。既然做了倡伎,也不可能出头,那就只能遵守规则,沦落其中。于是我挂了牌子,什么客人,什么要求,我都干。开始银子都归管事妈妈,后来,我跟管事妈妈勾搭上了,有了自己的银子,就接着……” 风铃说得简短,但记忆不短,断断续续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雨泽叹了口气,当心防有了一点冰裂,他就已经这么脆弱,不禁让人有点担心。 家主说,若要帮小焕真正脱离伎籍,只有让他自己去回忆,挖出他内心残存的那些尊严,然后彻底摧毁,让他重新构建自己。 雨泽也问过雪瑶为什么要这么做,雪瑶面色凝重:“小孩子的本xìng是纯然天成,只为活命天xìng而挣扎。在他这种朝不保夕的境况之下,人心之尊严便不再构建,即便有教化的痕迹,也都因支撑不了xìng命,dàng然无存。他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践踏自己,这固然是顽强,但是我需要他清楚明白,活下去并不是全部,怎么像一个真正的人活着,才是他该有的姿态。” 良yào苦口利于病。 他家里还有三个妹妹和弟弟在等他,身为长兄,他必须回到正常的人际jiāo往,并担起一个家。若还是用伎子的生存方式,只怕真的尸骨无存。 晚上,当丝绦走进风铃居住的庭院,她感到一股微妙的气氛。 穿画廊,到后院,掀开那层绛红色绣帘,里面坐的风铃,似乎已经换了一个人。 风铃端坐在桌边。还是那一领红袍,拖到脚跟,只是头发紧紧地束了起来,在后脑流泻下一蓬马尾。没有了两颊遮挡的发丝,露出了全部的一张苍白容颜。烛光照着他的侧脸,他一肘支在桌上,修长手指握了一个松松的拳,托在腮边。 小厮要开口通报,丝绦打了个手势让他下去。那小厮倒也机灵,行了个礼,就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丝绦近距离地看着风铃。烛光给他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他脸上的脂粉尽消,改变了白日那种不yīn不阳的感觉,身上散发出了男孩子特有的气息。顺着那金色的轮廓,可以看到那高挺的鼻梁。鼻尖闪着晶亮亮的烛光,和一丁点圆润的肌肤相映。 他眉和眼的距离,似乎比旁人挨得近些,眼窝显得很深。那双白日一直在笑的眼睛里,现在什么光彩也没有,定定的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双唇半开半闭着,露出一丁点如珍珠海贝的洁白牙齿。 现在的风铃,整个相貌是那么慵懒,却又似乎正在身体深处积蓄着一些什么,仅仅灯下静静地坐着,就像一只从冬眠中刚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2 章 醒的小兽,带着一些希望,却不知希望是什么,带着一丝迷惘,却不知迷惘是从哪来,于是他的困惑更多了。 这种困惑,带来了半认真半空洞的神情,格外迷人,这么真实,这么可爱。 往昔那个强笑的,卖弄风情的风铃,似乎是长相相似的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风铃面临的问题,也是来自很多未成年人受到各种形式侵害的问题。 未成年人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和社会经验,容易因生存需要而被有心人利用,在价值观没有形成的阶段,侵害会改变他们的观念,心理上会为自己和主导者开脱,进而好像是自甘堕落的样子。 然而,没有人有权欺压和侮辱其他人,没有人有资格以爱的名义对未成年人实施任何侵害和冒犯的行为。 受害者就是受害者,即使他们xìng格不讨喜,还没明白事理,或者什么别的原因,但他们受害了,就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应该被好好保护,被心理辅导,摆脱扭曲心理的yīn影。 ps:雪瑶大大用的这个手段是过激的。只在本文里有效,不要学。 ☆、点燃的火种 丝绦心中一沉。 昨日高晟提醒她要注意风铃的变化,千万不要让悦王如了意,她还笑他多管闲事。高晟却收了嬉笑,认真道:“丝绦,你却没想到这一节。若是悦王顺着这孩子身后的案底一路查上去,你这地方,还有没有好过的?” 丝绦咯咯笑道:“我这是风月场,和她们官场有什么关系,大不了现任官儿们落了马,总会来新人的。我这营生虽是私营,可也是在教坊册子里记着的,怕她怎的!” 高晟冷笑道:“丝绦,你是过得太自在,聪明劲儿都消磨了吧?此地官商盘根错节不是一两天,那悦王要整治他们,带起你来,不过顺手的事儿。你虽然没有给这些官员金银之贿,可是一旦风铃家案平反,因此归了悦王,到时候只要问上一问,这孩子被你指使,招待过谁,为的何事,还不是顺藤摸瓜?我可不认为这些事儿都是能见得光的。” 丝绦沉吟起来,片刻,展颜道:“王爷也太多虑,一个开风月场子的,送个把美人给上头,也自然常见,没有这么严重,到时候我自有主张。” 高晟摇摇头道:“还不明白?于理,官伎应该在官家教坊,怎么会在私营小院儿里?于情,你好不容易佻教的他,让他做这些事,你能同样使唤你其他的花魁么?于法,咱们没少跟这些官员jiāo易,当时的契书也不少。一旦悦王查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势必会请旨,对现在这些官员们抄家处理,查着查着,居然还牵连出了走私敌国,这条线牵在你身上,你无论如何也跑不脱,还要什么主张么?” 丝绦仍然是满不在乎翘起嘴角:“老娘要跑,恐怕还没有人拦得住。” 高晟幽幽道:“贺翎的铁衣宫卫,你能同时对付几个?” 丝绦双手叉着腰:“哈?铁衣宫卫是宫里头专用的侍卫,会千里迢迢来扶柳,干这些无聊差事?别开玩笑了。” 高晟慢慢地说了下去:“铁衣宫卫的佼佼者,都被选去做黑衣暗卫。这些暗卫,一人能擒虎,二人能制犀,三人能屠龙。悦王若是请旨整治这些官员,小女皇必定会派出黑衣暗卫五人左右,保证无一犯落网。你自思有几分胜算?” 丝绦此刻才目瞪口呆:“这么说,我们卷进贺翎的内斗了?” 高晟笑道:“傻姑娘,你当悦王真是闲得无聊,跑出来散心吗?还是你以为,贺翎这个小女皇坐拥江山,只是一场过家家?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何况皇帝!一国臣服,可不是容易的勾当,又要心肠够狠下手飞快,又要做得堂皇万民称颂。反腐翻案,总是好由头。据我在京城所知,这些地方官把小女皇看的太低了,她可是正预备着好大一顿杀威棒,就等着悦王坐实此事呢。” 他看丝绦面色变了,却笑了笑道:“不过,我倒也有个缓兵之计。她不是爱查访江南的事么?我倒有个地方,让她好好查一查。” “风铃,妈妈今日来的哟,是咱们王大人那里,要你去一趟。你打扮一下,天一黑透了,王大人家里就有车来接你。” 风铃从沉思中骤然惊醒,强迫自己回到伎子的情态:“我……我不去!” 丝绦板起脸道:“由不得你不去!王大人这几日应付贵客,焦头烂额,你自家也是知道的,怎么这么不懂事,大人百忙之中能想得起你,是你的福气,听话,头发梳一梳去哟。” 风铃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哑声道:“每次去她那里,都……妈妈,再去几次,怕是xìng命都不保了……” 丝绦挥挥锦帕:“妈妈当然理会得,已经跟她说好了,不会太为难你了,这些大人平日为民cāo劳嘛,有些怪癖也是该当的,你也多体谅体谅才是嘛。” “可是……” “没有可是了,之前不是也都应付过来了?妈妈知道,上次那贵客没动你,让你失了手,你不敢发挥,但是喜欢你的人更多嘛,别发呆了,快去吧。”丝绦做出和之前一样的不在乎,但是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紧张。 说服了风铃,丝绦仍然不敢放松,一直站在门边看着风铃上车,听得马蹄声踏在街上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远得听不到了,才松了一口气。 她手里握着一条浅绿的罗帕,此刻觉得帕子里有什么东西硬硬的,展开观看,自家摇头苦笑。方才握拳,竟然握断了一根寸来长的指甲。 “真是不行了,一点小事,都能让老娘成这样了。”丝绦自己哀叹着,缓缓地走回了珍珠楼。 马车转了个弯,往王家方向去了。 但风铃心有疑虑。 王县尹一向是个小心至极的人,一不可能直接带他出来,二不可能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把他叫出来。 他坐在马车里,刚想掀开帘子看看,车夫回身一鞭子抽在车架上,正抽在他手背,虽然不重,但吓了他一跳,捂着手上的鞭痕缩回了车里。 这不是王县尹的车,王县尹的车上怎么会有武功这么高强的车夫? 马车虽去的王家方向,却并不在王家停车,直到来到郊外一处小院,车夫冷冷地对他道:“下来。” 风铃的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但他曾经亲历险境,知道现在xìng命无忧,顺从地下了车,跟着车夫走到院内,进了一进院子,在里面的一间房门口停了下来。 车夫拉开车门,把他推了进去。 风铃一个踉跄才站稳,看着面前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穿着不像是贺翎衣衫的制式。他眨眨眼睛,无辜地望着那人,问道:“不是说王县尹找我?您是谁呀?” 那人冷冷道:“我可以帮你。” 风铃喜笑颜开:“好啊,您是不是看过我被王县尹折磨,发善心救我?” 那人道:“别装疯卖傻,你原本没有和我讲话的资格,只是用得上你,才把你叫来,若是实话实说,我便放你回去,若是你有不老实的……” 风铃勾起嘴角一笑,得意得像一只偷吃得手的小猫,他舔舔嘴唇,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低吟,像是在享受云雨时的轻叹。讲话也带了些喘息,夹着双腿似乎站也站不稳,索xìng跪坐在地:“那您就要拿鞭子抽我么?我最喜欢这个了。” 那人倒吸一口气,面色煞白。 风铃原本不懂,为什么雪瑶嘱咐他,如果看到一个不像贺翎人的男子,就要做出这种情态,但他“见多识广”,发挥得实在自然之极,贺翎一般男子说不出口的羞人的话,他做了这么多年伎倌,一开口就是一车子。 果然才说了一句,这人脸色就变了,风铃反客为主,跪着扯开了腰带。他一身王县尹打出的伤痕在灯下泛着黑色,马尾辫子随着肩膀的弧度垂下,扫过肋骨旁边被踢出来的印记。顶了一下腰,似乎被人抚摸一般:“嗯……” 座上之人正是燕王高晟。 虽然离开朱雀皇城已经有一段时间,平时虽然与女子也有亲热,可寿王芝瑶在他心灵深处埋下的印记总是消不掉,无论多么激烈的云雨,也不能让他尽兴。 但若是坐在马车里,偶尔听到车夫挥鞭之声,他会突然勾起情思。 在他的心海之中,已经被改变了很多,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现在这个伎子,似乎是无意识地说到了这个话题,并展现了一身媚态,放得很开。像一只闲庭信步的猫儿一样,手脚一线,直直地,慢慢地,耸着瘦削的肩膀爬了过来。口中若有似无的低吟,加上额角滑落的汗水、挂在身上的薄衫,不经意间露出手上的鞭痕,高晟的鼻端似乎闻到了蔷薇花的味道。 他突然回忆起了蔷薇院中的事情,潮水一样的记忆本来被脆弱的盒子禁锢着,却一下打开。 勉力站稳的脚尖、胳膊被吊起的撕扯感、也是这样敞开挂着一领薄衫,空气似乎凝固,又似乎时间在飞速向前。 还有这样的爬行,似乎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忘记了所有自我,只知道求爱恋的、被豢养的兽。 鞭子的滋味并不难熬,但胸口难耐的肿胀,无法释放的拘束,能把他逼疯。一点一滴,伴着那过于慢的更漏滴答,在这全身上下一寸一寸地侵蚀入骨。 突然抽到脸颊边的耳光,突然蒙起的双眼,突然绕上来麻绳的质感,在身上记忆犹新。 风铃还在用魅惑的腔调,低声喘息着佻逗:“头发被整个抓在她手里的时候,那种动弹不得被控制的感觉,好安心……” “我愿意为她去死……死在她手里……” 喃喃低语之中,屋内更漏一点一滴,高晟更是满心迷乱,不能自已,脸颊泛上不自然地潮红,双眼也失了神。 风铃看着男人的变化,勾起得意的笑容,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突然打碎这个虚幻的梦境,噘着嘴跪在离男人有些距离的地方:“贵客怎么还不问?风铃等好久了。” 高晟忽然惊醒,已经搞不清刚才是梦境还是现实,吞咽一口,喉结上下一动,缓了缓神:“你……” 风铃无聊地玩着衣带,好像确实等了好久的样子:“贵客刚才一直看着人家,是想问什么?” 高晟心头火起:“滚!下贱的东西!” 风铃表情迷茫地踏出门来,敏锐地听到身后男人粗重的喘息,心里得意之极,面上却还要装作委屈,显得不太高兴,跟着车夫回城。 作者有话要说:  但愿这个程度不会锁吧… ☆、万死 天色很晚了,灯也不怎么亮了。 雨泽拿起挑签,挨个地挑着架上灯芯,拨得竖起来一些,火苗大一些。 雪瑶正拿着朱砂笔,在案宗副本上面圈圈点点。 这案卷制成之时的环境,可能比原先预想中的还要复杂。 从行文来看,本案结案后的这份卷宗写得滴水不漏,将罪愆完全推到了石尚书一人身上。但是她从案卷中却能嗅到浓浓的疑问味道,似乎写这案卷上jiāo的人,在给读案卷的人出了一道狡黠的题目,这答案就在题目中,若不能双目如炬地看到这些疑点,便抓不到事情的真相。 其中反复提到,本案所出现的证物缺少一些礼单和账目。这案卷通篇是罪臣欺君枉法之过程供述,重点并不在贿赂本身,又何必重重着墨去提起这些事? 雪瑶沉思着放下笔,饮了口已经冷透的茶:“雨泽,按照大理寺的规矩,官员案件是应该谁掌管结案,并向刑部递jiāo这份案宗的?” 雨泽沉吟道:“当时的主簿,应是林大人,现在应该已经官至大理寺正。家主是要向京里送公文询问吗?” 雪瑶微微点了一下头:“几件事一起进行,还真是心累。” 雨泽揽过她肩膀,让她头靠在自己身侧:“那我们抓紧时间做完事情,就好好休息,好不好?” 雪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雨泽问她笑什么,她却不说。过了一会,雪瑶才笑着问:“是不是我最近忙事情,冷落了你?我看你最近睡得不好呢。” 雨泽脸上一阵红:“什么啊!让别人听到多不好,本来我都背着‘妒夫气走侍君’的名头了,这么一说,别人都会当我是贪得无厌的下作男儿呢!” 雪瑶好笑道:“小男孩子乱想,才会招人笑话,你我妻夫之间房中私话,难道还能传出去不成?你啊,就是想太多。要不然,明天什么也不做,咱们到处逛逛,晚上早些回来,可好?” 雨泽一把推开雪瑶肩膀:“说了别乱说,家主还取笑!我不去!” 雪瑶大笑:“可由不得你不去,到时候真不带你,你却又跟上来。” 雨泽虽然窘迫,但是雪瑶之前从没和他这么亲热地玩笑过,脸上虽然红着,心里却是甜蜜蜜的。见雪瑶吃了冷茶,急忙将茶盏拿过,换上热水注入,又去帮雪瑶整理案头的公文。偶尔之间,两人眼神相对,雨泽便急忙急忙躲开雪瑶的目光,雪瑶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欣赏罢了。 第二天,雪瑶果然抛了公案,带上雨泽到处玩耍散心,自不必提,远在皇城的朱雀禁宫内却出了些事情。 今日的朱雀禁宫内,鹄御君权灵竹走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 这初夏的天气本来有些热,但是灵竹含着一股沉沉的怒气,隐忍不发,脸上神情好像是蒙着厚厚的寒霜,一见之下,霎时让人感觉回到了隆冬三九天。就连他头上穿冠而过的那根琉璃簪子,似乎都要挂下冰凌来了。 鹄御君现在执掌后宫大印,若是谁撞到刀口上,惹怒了他,他可是有权先斩后奏的。 宫女内侍们都不由得感到后颈一阵风凉。 到了昭阳殿,坐下之时,灵竹兀自气息不平。 “怎么了?”鹊御君公孙裕杰见他额上泛出汗珠,让雀儿拿手帕给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3 章 灵竹胡乱擦了一把,愤愤道:“若是可以,谁愿意管这后宫!我巴不得跟皇上坐在一起,管外边那些光明正大的事情,也强过在内宫听这些话里藏刀!” 裕杰莞尔道:“我道是什么事,原来就是这等琐碎事务。若是谁顶撞你,你给就地办了就行,何必自己生气。” 灵竹瞥裕杰一眼道:“你倒好,风凉得很,干脆我请了旨,把后宫掌印位置让给你,你来管这摊子。我是管不了!” 裕杰更乐了:“治国齐家,道理是同样的。你这经纬之才,满腹智计,却连后宫这三十多号都管不了?这么多年书白读了?我现在得围着皇上,怎么脱得开身?要不,我去管他们,皇上你照顾,反正孩子将来叫谁父君都没差别。” 灵竹伏案叹道:“你明知我照顾人更不行。” 裕杰道:“后宫仪制,你也都知道。御夫君里面,就是你我品阶最高,下面的小郎官们有什么不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是对你不敬,你就别手软。你有皇上撑腰,管他们也不为过,反倒是放了他们一次,他们下一次可把你当软柿子,总想再探探你的底。这些家伙,根本是学不乖的。” 灵竹咬牙恨声道:“我才不怕明摆着对我不敬的事,就是那些yīn阳怪气的话,我不会回,只得吃一个闷亏。这几天来,贺家的两个当宫嚣张得很,已经几次拿话噎得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就长那么两张巧嘴,一唱一和,我可说不出!” 裕杰微微皱眉:“这事不对啊。之前贺家这两个,从来不敢兴风作浪的。从苑杰得了宠开始,升阶极快,他两个虽然等着看我们笑话,但是一直都中规中矩,没什么动作。按说你现在暂掌后宫,品阶又算得上后宫之冠,从哪里看都是风头正盛,他两个怎么就公然顶撞你?此事之中,一定有宫外的原因。” 灵竹也皱起了眉:“不可能啊,我家没什么动静的。你家也很安静,现在别说整个朝堂,整个京城都” 话说到一半,已经没必要说完,裕杰和灵竹对视一眼,各自心惊。 这么平静的气氛,让人觉得蹊跷。 而贺家的两个郎官,似乎知道些什么? 门外有人高声喊:“銮驾到!”两位大郎官急忙候驾。 均懿进门来,看两位大郎官行礼完毕,分坐下来,才开口问道:“今日这屋中气氛可不大对,灵竹说个明白,给朕听听。” 灵竹一时语塞。但既是指明了回话,裕杰也无法开口援声,灵竹只得一五一十奏上:“回皇上,臣侍今早巡宫至披香馆,披香馆内的当宫们言语无状,臣侍虽然也按律惩戒了二人,但二人讲话,实在是大有蹊跷,故此心中不欢,前来找三郎排遣一下。” 均懿因为身孕缘故,身上懒洋洋地,斜倚花榻,以手支颐,眼神却锐利地盯住灵竹,缓缓地道:“就这么回话?他们说了什么,朕倒想听个明白。连你都不能应付,莫非朕家里,区区一二小郎官,竟比那外国使臣还厉害么?” 灵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臣侍实在学不出这等言语。” 裕杰早已经看出问题所在,便想引开均懿注意,免得她动了气,柔声向均懿道:“皇上,您手边这一碟子蜜饯,是臣侍去年亲手做下的杏子果脯,您尝尝?”说着便用小银叉扎起一枚杏ròu,送到均懿嘴边。 均懿含住果ròu,眉宇间却丝毫没有放松严肃的神态,向灵竹道:“朕亲自授你为掌印郎官,你在后宫,自然就要代表朕的看法,你的赏罚,就如同朕亲自施行一般。若是有这样的权却不会用,便白白地笑煞了那些蠢才。这次,他们的言语,可已经传到朕这里来了。朕听得,你便管不得吗?宫律是做什么用的?” 裕杰笑着圆场道:“朝堂和后宫,其实还是有共通之处的。灵竹只是刚刚管事,还放不下架子来学这些手腕,但是要学会了,对咱们皇上在朝堂之上,能有更大帮助。快谢谢皇上亲自教你啊。” 灵竹如被当头一棒,想到刚才失态,暗暗惭愧,对均懿下拜道:“小侍有负皇上厚爱,竟然驽钝至此,多谢皇上亲自提点!”又转过身来,向裕杰肃然行礼:“多蒙公孙郎官教导,感激不尽。” 均懿唤灵竹平身,心中仍在缓缓思虑一些事情,突然间灵光一闪,几件事情结合在一起,变得通透起来。她冷笑一声,似乎带着一些怒意。裕杰和灵竹急忙问询。 均懿抚着还未显山露水的小腹,道:“朕刚才怎么没想到,贺家打的是个一箭双雕的主意,不但要动你们,还有可能伤到朕的孩子。现今朕这孩子可是最脆弱的。真是好胆子,想要朕因为调停后宫之事动怒,继而动了胎气,不能公务,她们就会轻松起来光凭了这个想法,她们也是万死不能赎。” 灵竹皱着眉也想了想:“皇上,臣侍知道悦王在替皇上办事,是不是‘那件事’影响到了贺家的利益?那么悦王也有危险了,咱们是不是要做些什么?” 均懿眉头稍展:“悦王肯定能办得很漂亮的,不会被他们的阻挠困住。你们这几天,彻查一下贺家郎官们跟宫外有什么授受,再对善王说一声,她就知道怎么办。朕本来还不知道贺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既然她们沉不住气先对朕伸了手,朕心里也有数了。朕是留不得这家心大的家伙了。” 均懿自登基以来,从没说私下过这么重的话。灵竹和裕杰都算是她的心腹,所以她也能把心意透露几分。就是这种看似不在意的谈话,才让人更畏惧。 两位大郎官都有谨慎的个xìng,从不敢恃宠而骄,听到了她这样说,知道贺家这次要倒大霉,都是心中一凛。 ☆、口角,突如其来 正是正午时分,阳光直shè,地面热得像刚滚过火球,饶是江南多树,那树荫郁郁遮蔽不了许多炎热。行人挥汗如雨,路边街市零落,整个扶柳一片无精打采。 一只灰蓝色的信鸽扑着翅膀,落在扶柳驿的院中,打了个跌,身上毛发凌乱。 雨泽伸过手抱起信鸽,解下信鸽脚上铜环,打开驿站的鸽房,将那信鸽信手一推,这灰扑扑的小身影如释重负,尾巴一摆,一头扎进了笼舍。 驿丞需要为悦王倒换公文,去了县衙,雪瑶正在房中无聊,向外一看,刚好见到雨泽侍弄鸽子,心中猛然跳了两下,急急地喊雨泽将鸽子带来的信拿上楼来。 雨泽看着雪瑶神色紧张,心中也没底,急忙将手中攥的小纸条展开,递在雪瑶手中。那纸条上写满了蝇头小楷,篇幅虽小,字却很多。 雪瑶急急去看,看完之后,神情轻松自若起来,展开了刚才微微皱起来的眉,口唇微微翕动,再将信函从头无声地读了一遍,默记在心,这才点亮了手边的蜡烛,把这小小薄纸焚掉,自语一句:“这就对了。” 雨泽没听清楚,也没听懂,疑惑地望着雪瑶道:“家主可是又得到了新的线索?” 雪瑶将燃烧着的小纸条扔在空的笔洗中,吹吹手指尖:“线索?什么线索?” 雨泽更不懂了,却不大敢问。 说起来,雪瑶这几年积威甚笃,雨泽对她的脾气秉xìng,还是有很大顾忌的,是以看到反常便马上缄口。 雪瑶见他不问,也乐得继续装糊涂:“咱们嘛,今晚去趟知味楼,好好吃一顿,明儿要赶路,可没这么多好吃的了。” 雨泽奇道:“赶路?去哪里?” 雪瑶道:“向东南走,去桃园集继续玩。” 雨泽心思一转,突然想到,雪瑶话不多说,或许是担心隔墙有耳,又或许是周围已经有人。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了楼顶有一人细微的呼吸。但这种情况,他并不知怎么应付,当时后背僵住,惊得说不出话来。 雪瑶缓缓立起,在屋中踱步:“突然想到知味楼的鲈鱼,马上就饿了,这驿丞再不回,孤可不等。”刚说完,便拉起雨泽手走出屋门。 两人脚步刚踏出房,只听咯一声轻微瓦响。 雨泽如释重负,大喊一声:“谁!”象征xìng追了几步,急忙转回,在雪瑶身边寸步不离,一边口中大声道:“家主,有人偷听咱们说话!”雪瑶皱着眉,也放开声音道:“你别追,留在这里保护孤的安全。”彼此打个眼色,无声地一笑。 绿柳荫下,车辙向远方延伸着。 宽敞的马车撩起了四面车帘通风,车内已经铺了竹席,坐在车内的人还是不耐热,赤着脚直接踞坐在竹席上。 雪瑶看着雨泽的坐姿,不免摇头:“往常在府里,也没见你这么怕热,今年是怎么了?” 雨泽索xìng躺了下来,将身子翻过去,对着雪瑶道:“家主,咱们家又宽敞,又清凉,哪像这边?你看路上都没什么行人,大家都热得心慌。” 雪瑶无奈摇头:“那也只能再忍忍,天不黑就到了桃园集,那时再歇。” 雨泽突然想到这趟出游的古怪处,凑到雪瑶身边坐下,在雪瑶耳边压低声音问:“家主,咱们为什么不在扶柳把事情办完,这么快就去下一处?” 雪瑶也对他耳语道:“扶柳那边,我已安排妥当,现在我们是要装作出游,专门去那些风景美丽的地方赏玩,路线迂回一些,别让暗处的人太警觉了。” 雨泽略一思考,又问:“那咱们现在是不是拉一张大网,拉完了就能把鱼收起来?” 雪瑶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但咱们能想到,暗处的人未必想不到,而且除了自己家吃里扒外的,还有外边的敌人,咱们今后需得加倍小心才是。” 两人随便说些话,时间过得更快了些。等到过了正午,日光稍稍偏斜了一些,官道上行人才开始多起来。 道边荒草越来越少,农田越来越多,正是桃园集快要到了。 雨泽望着来往的行人,突然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行人的衣服哪里有问题。他上下盯着人看,这人过去了,再盯另一个,正想跟雪瑶说,雪瑶就先开口道:“怎么这么多男子不穿袍子,却系着女式的裙子?” 雨泽看看行人,转头看雪瑶的裙摆,雪瑶也随着他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服饰。她今天穿着一件牙黄的窄袖上衣,围着藕色的罗带,系一条石榴红撒碎花的纱裙,裙子细腰宽下摆,张开荷叶一样的大褶,脚下踩着双牙黄绣鞋,鞋面上绣着花朵图样。 雪瑶穿着简洁,妆容也素净:薄薄施粉,浅浅描眉,略略点唇,眉心贴了一个小小的珍珠花钿。这样打扮,乍看起来只是个中规中矩的富庶女子,但她的衣裙,无不用料上乘,又经了御用裁缝的巧手,穿来衬得人加倍清丽,连雨泽也是一看之下收不回眼光,笑道:“仔细看看家主,真是越看越美了,我怎的捡了一个如此的大便宜,嫁给了家主呢?” 雪瑶笑骂一声贫嘴,看着窗外的来往行人,发现这些行人中,年轻男子们十个竟然有九个都穿着彩色的褶裙,那裙子做得又宽又长,似乎是专门为男人身材而做,款式却丝毫不变,还是和女人穿的一样。雪瑶的裙宽幅大摆,是今年春季刚流行起来的款式,但此地已经有了同款的褶裙,却穿在男人身上,让她更加大感奇怪。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桃园集的大街上。雪瑶和雨泽看那些富家少年,个个都是两节穿衣。也有不少年轻男子,官粉匀净,描眉画眼,更有甚者,脸上也贴了花钿,嘴唇上也点着胭脂,竟比雪瑶的妆还浓。 这其中古怪,不用两位主人多说,连仕女随从都jiāo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雪瑶与雨泽在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暂歇,打发随从诸人出去寻找驿站,两人一边吃茶等着晚饭,一边低声闲聊些家事,说到了京城的男子也有涂脂抹粉的,雨泽掩口笑道:“家主,我刚管家的时候,京城那些绕着你转的狂蜂浪蝶,可总不死心,其中挺多为了吸引家主的注意,精心打扮,结果一打扮就变成了女人了。” 雪瑶把玩着茶杯:“哦?我可没见过那么多闲人,雨泽却见了?” 雨泽正在得意,面对雪瑶,也毫不设防,随口而出:“我才没有见,是哥哥跟我说的。” 雪瑶指尖在桌子上轻叩,想到他们俩不知道有多少事悄悄瞒着,正想问个清楚,貌似不经意地追问:“你们两个倒是有商有量的,就连你被秦家纠缠、他要去北疆的事也瞒着我。” 雨泽笑道:“这个自然不是,哥哥大事还不是跟家主说的吗……” 话已抛出,发现给说漏了,急忙转过弯来。 雪瑶捉住了话头,便不依不饶,收起笑容望着他,缓缓道:“自然不是?我可是心里一直没过去。一个妻主倒被你俩舍下,里应外合地瞒我。” 雨泽给雪瑶杯中续茶,悻悻道:“我是什么身份,哥哥抬举我,算我是兄弟,可我毕竟只是个侧室,事事都得听侍君的话才行呀。当年家主和哥哥不和睦之时,两下生分,雨泽常被迁怒;现在已经和睦了,又因为哥哥自己的决定,要怪罪雨泽?” 雪瑶听到雨泽这种语气,心中不快,刚要开口讲话,门外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客官,可以进来送菜吗?”雪瑶应了声,客栈酒伴娘子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将冷热菜肴摆上桌,一起告退出去了。 雪瑶心中不郁,雨泽面色也不见得有多好。她瞥了雨泽一眼,刚要拿筷子,雨泽伸手按住了她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展开了,是一包银针。他将银针一根根chā入菜肴和米饭之中,又拿过雪瑶的筷子,浸在水中,也放入银针。 等了一刻,银针都没有变色,雨泽才放心地抽出针来,一根根擦了干净,细细收起。 雪瑶觉得这针包有些文章,雨泽一边擦针,一边缓缓道:“哥哥知道家主会不高兴,但是他跟我讲了利害,我也能理解。我知道家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4 章 您也能理解,您迁怒我,我不会怪您,哥哥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只是想帮家主的忙,却没有别的办法。谁让我们俩嫁了您这样做大事的妻主呢?少不得多在家里家外都帮着承受些。哥哥走之前一步三回头的,给了我这包针,还备下了好多yào给家主,一再嘱咐我要好好帮家主调养,听家主的话。现在前因后果都在这里,家主若还有什么责怪,我也只好应承,但首先家主要好好吃了饭,莫伤自己的身子。” 说完了,筷子和针都已经擦了干净,雨泽便低头望着面前饭食,再不发一言,等到雪瑶动了筷,他方才举箸默默进食。 ☆、县尹妻夫 雪瑶自娶进雨泽,便一直被雨泽顺从,从被他未如此抢白过,心中烦闷,瞥了雨泽一眼,雨泽却一直也不抬头,心里就更别扭了。 吃完饭,又净手饮茶,雨泽才开口道:“今日对家主言语无礼,请家主责罚。” 雪瑶刚才本已放下的情绪,被他一说又勾了出来,冷冷道:“你说的本没有错,原是我自以为,自己的夫郎和和睦睦就好,结果被你们两个联手,事事舍过去。这倒不像是我的侧君,倒像是他娶的侧君。等过了这段时日,我也绝不管了。又何必罚你,没得让你好哥哥觉得我把你欺负了。” 雨泽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雪瑶觉得自己言重,想要说些什么,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也是无言坐着。 一直到随从来禀报桃园集并无驿站,才打破了尴尬,雨泽急忙走出房去。 桃源县尹张丽娘身着朝服,跟着雪瑶随从进了房间。 雪瑶拿出钦差信物玄铁朱笔,在窗台摆好。张县尹先对朱笔行君臣叩拜大礼,礼毕,又与雪瑶见大礼。繁冗之礼行了半天,双方才分君臣而坐。 张县尹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年纪,身材适中,名虽为丽,但容色着实有些憔悴,人也细瘦。身上所穿朝服簇新,显然是做成之后,还从未穿过。 桃园县尹不过区区七品,平时肯定也没什么进京面圣的机会,也许就见到京中贵人这么一次。为这一次,便要将这衣服时时地备着,也挺辛苦。 张县尹拱手向雪瑶道:“微臣品阶低微,得见天颜,实乃万千之福。只是本县地小,一向是与扶柳县共用驿站,所以竟是怠慢了千岁。下官特来请千岁下榻县衙,一尽微臣忠心,乞千岁万勿见弃。” 雪瑶已经打听过,这张县尹不太在乎自己官小,从来不为自己往上位疏通,却在这小小桃园集爱民如子,算是一个难得的清白官员。 雪瑶一边听张县尹禀告,一边打量张县尹。 看来传闻非虚,这县尹身上除了这身朝服华丽之外,只在手腕上戴着一个细细的有些暗淡的银镯子。衣服上的熏香也是普通货色,看她鼻翼翕动,平时当也不习惯用香。 听得张县尹语音一落,雪瑶便挂上礼貌的微笑:“劳卿费心,只因孤私游,倒叨扰了桃源县的公务,本已不该。今日天色不早,孤便在客栈过夜,明日便过府拜访,还请卿莫要太拘束,只把孤当做寻常访客即可。” 又是客套一番,张县尹身体似乎不大舒泰,不时抚着胸口轻咳,但大多还极力隐忍。雪瑶心中爱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有心多观察她几天,便先放她回去了。 第二天,雨泽不跟雪瑶同车,热络的神情也变冷淡了,雪瑶心中也不快,只能做出样子,与张县尹再行一番繁文缛节,雨泽倒清净,指挥着随行差人们收拾行李。 这桃园集县衙,毕竟是一县之中最高的官邸,建筑倒也堂皇,倒是张县尹在这大院子中,显得更寒酸了。 相比昨天张县尹礼服xìng质的簇新朝服而言,现在身上这套七品官服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软软地趴在身上,颜色也淡掉了不少,丝毫没有什么一县之主的威势可言。 雪瑶疑惑道:“张卿,七品官员每年都会做一套新官服,莫非你未收到?” 张县尹面上一红,道:“回千岁,下官都按时收到了,不过觉得这官服全是上好质地,穿在身上已经很好,还要如此频繁更换,大觉浪费,所以那些新的都收了起来,等这旧的不能穿了,再拿出来。” 雪瑶心中有些敬佩她的节俭克己,却对这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但是现在不便马上说出来,是以微笑道:“卿可莫要因节俭,委屈了自己。孤看你面色不好,专门吩咐了御医来给卿望一望。” 张县尹着急起来,咳个不住,连连道:“下官身体都是小事,为君为民做事,哪敢辞劳,倒显得娇气起来。” 雪瑶携了她手,柔声道:“卿大可不必以这样的方式来勤勉,若是公务疲惫,便放一放,稍事休息也是无妨。无论是咱们皇上还是孤,若眼见忠良臣下因公事损了身子,都是要心疼的。听闻卿爱民如子,卿想想看,做母亲的,不都是为了孩子在保重自己吗?若是自己不中用了,想给孩子多少宠爱,也只能眼见孩子失了庇佑,日子过得加倍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张卿若真是爱民如子,可不能再不保重了。” 张县尹大是感动,正要谢恩,便见到自己夫婿张如意与悦王侧君秦雨泽一起来到面前。 如意穿得五颜六色,甚是夺目,雨泽一身青绿深浅错落,搭配有致。仔细看看,还是悦王侧君更吸引人目光,如意却越加俗艳。 张县尹心中许多不快,指着如意下摆低声斥道:“说过你多少遍,你身为男子,不思进取,总是学女孩子打扮,有什么用处!” 如意双眉一扬,大声道:“穿几件漂亮衣服,跟进取不进取有什么关系!我日日在衙帮你整理文书,又何曾落下了什么没有做吗?你也莫在上面人前排挤我,咱们县里这么打扮的男子又何止数千,你屡禁不止就算了,只禁我一个算什么!”说完拂袖而去。 张县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一个踉跄失了重心,眼看要坐倒在地,雪瑶不暇思索一手搀住,被带得后退两步。雨泽急忙奔过去,在二人身后稳稳地托了一下,担心地望着雪瑶。 雪瑶瞥了他一眼,他这才想到两个人还在互相生气之中,心里像被锤子突然敲了一下,猛地一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收回手来,脸上微微泛红,站在一边。 张县尹虚弱道:“下官……管教无方,让千岁和侍君见笑……”雪瑶忙止住道:“别再想了,先把身体调理好。”御医此时刚好到来,为张县尹搭脉。 下午,安顿好了张县尹,雪瑶换了便服,叫上雨泽,出门转转。 因着雨泽今日一身青碧,雪瑶便配了一身蓝白色衣裙,撑上一把伞遮阳,两人并肩缓缓而行。路上不少花花绿绿的少年们,讥诮地打量着雨泽的下摆,雨泽被看得微微不高兴起来,嘟囔道:“明明是你们穿得妖里妖气的,却来笑话正常人,哼。” 桃园集最有名的胜景,应该是桃花潭。 桃花潭边满栽桃树,春天桃花一开,一眼望不到边的桃林,便像是一片红云,围绕着碧沉沉的桃花潭,很是美丽。桃花落的花瓣飘落在谭上,水中鱼儿都争相抢食,鱼ròu都沁入了香甜的气味。所以在春季,桃花潭的鳜鱼,是绝佳的美味。 雪瑶和雨泽来得不早,没有赶上桃花时的鳜鱼,幸好桃园集水土别致,养鱼极好,鳜鱼一年到头都膏腴ròu肥,吃不到桃花鳜,退而求其次也可。 两人坐在桃花潭边的桃花楼上,端着茶盏看风景。 雪瑶心中暗暗好笑,哪怕是两人之间气氛不佳,在游玩方面却都丝毫不想放弃,结果就这么闹着别扭出了门,意见一致地坐在了这桃花楼的雅座上。 今日随从不少,自有人负责安全,雨泽也不必拿出针包,只是趴在栏杆上,看着桃叶繁茂的道路,和中心碧水无波的深潭。 突然香风一过,雪瑶在自己身边,和他一样往桃花潭看去。 雨泽本着闹别扭的情绪,想要躲开,却因为旁边人是她,不舍得离开。 感觉雪瑶越来越近的气息,雨泽绷紧了背,刚想回头打破一下沉寂,嘴唇却正好擦到雪瑶的唇。 雪瑶本来看他白净的侧面,想要借着在他颊边一吻解除僵局,谁料他转头,这一吻却落在嘴唇。她微笑一下,将吻加深了些,一只手还抬了起来,轻轻捏着雨泽的耳廓。 雨泽面皮薄,只要脸红,耳朵一定也会红,雪瑶感到了热度,才满意离开。 这时,四道新鲜出锅的菜肴也刚端上来,全是本地特色小品河鲜。 雨泽轻咳一声,急忙蹭下栏杆,坐在桌边。 雪瑶拉着雨泽在自己身边坐下,满心春风得意,敲敲酒盅,雨泽便将酒斟满。 雪瑶便笑道:“雨泽现在可越来越多心了。还没问几句话,就抢白了我一顿,还几天不要理我,真是脾气大啦。” 雨泽撇撇嘴道:“若不是家主偏心太过,雨泽又干什么动气?您自己想想,什么事都怪我,这样可有道理吗?我已经没了母家依仗,早早就把自己当成陈家的人了,还不是因为嫁给了家主?我若是冲着哥哥来的,怎么会比他还先进门?就是因为您老偏心,哥哥才格外护着我,不想让您误会,您倒好,说的那是什么话!” 雪瑶无奈一笑:“好了好了,若不和你言好,你倒罢了,主动和你说说话,又生出许多刺来,到底是找我的别扭,还是找自己的别扭呢?” 雨泽转过身不看雪瑶:“家主再欺负我,我就到武洲郡边关找哥哥告状去,我……我真的嫁给他去!”说完自己也笑了笑。 此地到武洲郡有数千里之遥,哪是说去便去得的? 雪瑶也笑道:“好,你若嫁他,敬我一杯媒人酒。”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承认这段也算是设定得很不走心了……来自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句子,是顺口一占,顺手一写,加上段舌尖上的贺翎,写个轻松看个自在吧~ ☆、劝合不劝分 在桃花楼用饭毕,日头已经略略偏西,阳光也不强烈,却还保留着热度。雪瑶将披肩除下,雨泽接过了,不递给随从,却是亲自拿在手中,搭在臂弯。 桃园地面窄小,酒楼离县衙不远,两人一路也不坐车,牵着手说说笑笑缓步走回。 雨泽穿过华堂,刚到后院准备歇息,却看见花园之中,如意背对拱门,呆呆坐着。 雨泽想到上午如意铺排行李干净利落,支应来客温文有礼,心中自有几分亲近,便凑过去叫了一声。 如意急忙起身,将手中拿着的一个信封藏在身后腰带之中,向雨泽行礼,抬起头时,神色十分凄楚。 雨泽奇怪,招他坐下道:“我与千岁出门之时,郎君还神色如常,现下可是有何疑难之事,若可相告,说不定可以帮助一二,还请郎君直言。” 如意叹了口气:“唉,侍君有所不知,我这夫人为人严谨,自然很好,但刻板之极,往往劝不通。就一件穿衣服的小事情,便要与我生上千百遍口角。所以我……我……想要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 雨泽见他吞吐,心思一转,开口道:“莫非是她写了信要你jiāo给娘家,所以你才要走?” 如意又是羞愧,又是感激,明明雨泽已经知道是一封休书,却用隐语来表示,说起来也可保全颜面。 雨泽看看如意的穿着打扮,再想到张县尹,心中便有了计较,向如意道:“大尹严谨肃穆,满县皆服。可是为何褶裙一事,大尹明明发文规定,却无人听从呢?” 如意不假思索答道:“因为褶裙穿起来漂亮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打扮起来别人看了也是心情舒畅的事,何乐而不为?” 雨泽叹道:“郎君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穿褶裙,必须要系上衣;上下穿戴好了,又觉得头面简单;盘了发,又觉得脸上少什么;脸上敷了粉,又觉得鞋帽没花样。每日这样整套打扮下来,要花多长时间?朱雀神既然让咱们身为男子,可不是让咱们来干这个的。大尹看到了民间男子打扮,便想到了子民因打扮穿着之事荒废正务,自然着急。但是大尹定也想到了,大家既然爱打扮,想必也爱面子,是以大尹一直温柔以对,只是警告,或者罚些财帛,没给拖到衙来打一顿板子,已经是仁中之仁。这么好的县尹,一般人不支持也就罢了,郎君做个身边人,再不呵护她,只怕她身子就更要不得了。” 如意咬咬牙道:“说起她身子,就更恼人了。yào也不爱吃,饭也总忘记时辰,一到公案边上,找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再悉心调理,人家不配合,白白地伤人心!” 雨泽笑出声来:“你们两个,倒是天生一对,谁也不听谁的。但凡好好谈,也不至于成这样子。我看这信写得急了,做不得数的,郎君可别糊涂了,好好想想妻主要的是什么,便豁然开朗。至于其他的,我去找千岁想想办法。” 雪瑶听雨泽讲了前因后果,听了雨泽之意,当下也觉得这两人的确相配,不可拆散,念及正与雨泽和好,心情愉悦之际,决定顺手一帮。 张县尹一气之下写成休书,给了如意,见如意失魂落魄接过,也觉得自己言重。若去解释,或干脆收回那休书,面子上岂不是过不去? 正坐立不安间,雪瑶便到了堂前,朗声道:“卿何故忧虑?听我家随从说,郎君已经出门去了,走之前给卿吩咐了晚饭,今晚就别再忙碌公事,自己好好用些膳吧。” 张县尹一听如意出去了,心中火烧火燎一般,赶到门边想再往外冲,又觉得不合适,自己讪讪地退了回来,叹口气,在房中走来走去。 这对妻夫倒是有趣。雪瑶按下心中好笑的情绪,装做不知:“卿有什么事要找郎君,也不必着急啊。等郎君回来,自然可以慢慢地处理。” 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5 章 一言丢出,让张县尹更是加倍慌乱,又当着雪瑶面,什么也没法做,只能颓然坐倒,一脸苦恼。 雪瑶见状,倒也不忍再激,只是缓缓道:“卿过于忙碌公务,其实不能算是好事。本身女子质弱,不如男子强健,更易于染病,加之心绪纷乱,过分思虑,这身体便垮了。娶来夫郎本是好事,能让女子换换情绪,解解乏闷,但是卿忘记了,夫郎和子民可不是一样的。子民爱戴,上级嘉许,固然要有,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张县尹有些犹豫道:“可是,管教夫郎,不也是女子分内之大事么?却为何管不住呢?” 雪瑶道:“管教是一定要的,可是管教无方,不如不管。人与人也是不同,一百个夫郎,便有一百种管法。本县屡禁不止的衣装之事,便是卿管教不得法,才让大家生了误会。卿夫有今日,其实是因为卿公事繁忙,忽略了他所想之事,才会如此。” 张县尹虽不能忽然之间便全盘接受,也转了心思,点了点头,道:“下官之前糊涂,千岁见笑。” 雨泽在门外静立,听得雪瑶这般相劝,自己忍不住笑着摇头,心道:“家主可真是七彩琉璃灯,照得别人,不照自己,也不想想这两日我们自家闹成什么样子,倒做出一副天下第一贤妻主的样子来,无怪乎京城口传‘得子三郎,得女悦王’。我年少之时,还不是觉得她完美无缺?及至成了自家的妻主,才能明白人无完人。纵使如此,我还是喜欢,哪怕她与我之前见到的完美样子不一样,我更是喜欢。” 想到这里,雨泽不由一呆:“可是我明明是喜欢她在外边风光的样子,才会嫁过来,可如今我为什么会喜欢她的表里不一,我什么时候变了呢?”又是心慌,又是喜悦,一下子万般思绪,竟是一起堵在心头,久久无法再想。 雪瑶一行在桃园集,少不得还要应酬名流。 她在扶柳就显得高调,来了桃园地面,几乎是尽人皆知。桃园很少有京中贵族到访,所以接风宴更是热闹非凡。 雪瑶坐在席首,桃园上下皆赞满室生辉。 她在扶柳时衣饰华美,妆容艳丽,在桃园却换了打扮:盘元宝髻,饰金玉簪,眉如远山,唇色清浅,脖颈中间挂了串简约明了的玛瑙璎珞,耳垂挂着同样的玛瑙坠子。上衣粉红,下裙鹅黄,外披白纱罩衣,搭一条朱红披帛。这一套衣衫头面配上雪瑶,显得甜美可人,观之可喜可亲,既没有失了富贵,也没有少了雅致,正是一副出游的好样貌。 席间最惹人注目的是雪瑶,雪瑶注目的是桃园的河鲜。 桃园水源充足,不亚于扶柳。但鸳鸯郡都知道,扶柳的水是看的,桃园的水是吃的。在桃园集的河湖周围,都有引水入塘的农民,用桃园集的河湖之水养出肥美的鱼、虾、鳖、蟹,在鸳鸯郡都远近闻名。 这些活物运输极为不便,京城很难见到,连雪瑶也是第一次尝到如此鲜活味美之佳肴。 张县尹陪坐在旁,道:“千岁,本县历来想以河鲜上贡,以尽忠心,但说来奇怪,这些水物一出桃园集,走不远便全都翻了肚子。我们本以为是水的问题,后来便带了桃花潭水上路,途中均用这水来养着,没想到只是能再多走一段路途,仍是全部都活不下来。鱼苗倒是可以运输,但京城有人养过,养出来也和桃园集的不同。至今也没有把桃园这么好的河鲜成功运到京城去。” 雪瑶听这奇闻异事,觉得有趣,安慰县尹道:“桃园集上贡的鱼干,皇上也是极喜爱的,说比京城的鲜鱼还好吃些。” 张县尹才释然笑道:“今年看似是丰年,又能给皇上多送些土产了,愿皇上玉体康健,我们做臣下的也就欢喜。” 雪瑶举杯,满席皆起立干杯,一时宴上欢声笑语。 过了一会,商会请来的桃园集倡优入场行礼,随即排开了阵势,丝竹悠扬,歌舞绵软,不像是男子的表演,倒像是女子。 雪瑶心中暗暗一叹,这鸳鸯郡的男子和扶柳的都是同一类型。不同的是,扶柳的男子也没这么多系褶裙的,这桃园男倡,个个都穿着褶裙。 侧目看看张县尹,她也是一脸的无奈。男子系褶裙,在贺翎的环境中是以下犯上。但此事屡禁不止,她也一直非常苦恼。 ☆、时风,新惑 雪瑶举杯抿了一口,刚好歌舞已毕,雪瑶拊掌笑道:“孤还以为错看了桃园集的男子,现在看看,果然是不知时风呢。” 桃园集不论男女,都有几分爱惜容貌打扮的,听悦王说桃园集不知时风,都怔住了,那些倡优也抱着乐器愣在当地。 雪瑶冷笑道:“男子着褶裙这种打扮,宫中早前也流行过,太上皇在皇位之时,也明令禁止过。不止是褶裙,很多女子的衣着首饰,都在宫中御夫君身上出现过。当今皇上身为太子之时,也曾在自己宫中严令禁止。禁令已行,但衣装之风不止,于是皇上便疏远了那些着女装、戴女饰的郎官们。” 张县尹感觉悦王和自己意见一致,但她生xìng小心谨慎,遂小心地接口道:“皇上圣意,着实英明,下官不敢妄自揣测,还请千岁再指点。” 雪瑶续道:“皇上说,自有天地以来,万物生息,要分雌雄,便各有各的天命。若是男子一味要效仿女子,那么现今是学衣着,以后是学xìng格,最后是学想法,以致雌雄毫无区别。不辨雌雄,不知天命,那便是愚人,不可为人之父。皆是因为孩子看了父亲这样,便会去学,渐渐地全家皆愚。宫中若不禁止,传入民间,夫不成夫,父不成父,岂不怪哉!” 张县尹松了口气,又道:“请千岁示下,那男子若女,女子便又该如何呢?” 雪瑶叹口气道:“孤倒真是要问问在座姐妹,娶夫郎回家,是要共同担起家内外的风雨呢,还是由着他修饰外貌,不事正务呢?以后男子梳妆打扮惯了,必定爱惜容貌,做事拈轻怕重,生怕损了这精致皮相,渐渐就逃避了辅家之责,女子却仍然不能不当家。身为妻主,单凭自己一力,供养夫郎、生育后代、孝敬父母、赚钱治家,是多重的担子?咱们做官的女子上下打点,赔笑赔罪,都为了拿些养家薪俸;为商的女子远赴他乡,抛家不归,汲汲营营绞尽脑汁,只为哪件jiāo易获利更多;乡野平民之女更是辛苦,要白日耕田,夜晚绩麻,仅能得微薄之获。到那时,女子哪还有时间去打扮,去jiāo际?最后,竟是女子蓬头垢面,劳作不休,男子光鲜亮丽,指不染尘,倒像是娶了个祖宗回来。姐妹们可甘心迎娶这种不懂事的夫郎么?可甘心让这种人做你女儿的父亲么?” 席间有不少女子默默点头,也有不少女子脸红不语。 第二天,在桃园集的大街上,所有男子都不再穿褶裙、涂脂粉。 最开心的是裁缝铺子,一下子接到了许多修改褶裙的活计。 张县尹妻夫和睦,连连向雪瑶道谢,雪瑶也是心情大好。 在桃园集轻松自在,让雨泽差点忘了正事,再上路的时候,雨泽便有些不舍,趴在车窗,看着枝繁叶茂的桃树一棵一棵从眼前退后。繁茂的树叶之间,已经隐隐露出粉色白色的桃子,个个都胖乎乎的,让人一阵嘴馋。 雪瑶坐在车内,展开案卷,看一看,点点头,若有所思。 雨泽凑过去要看,雪瑶便收了起来。 雨泽气鼓鼓道:“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雪瑶轻笑不答。 想必现在的扶柳,已经闹得不可开jiāo了吧? 雪瑶让雨泽打开车中一个小箱,看看其中用蓝布包着的册子。雨泽心有疑虑地打开来,发现其中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裹,用朱砂笔写了一个“密”字。 雨泽挑开封皮,轻轻地放在旁边,原来包裹中是两本账册。 见他有些不解,雪瑶道:“在咱们家,你看帐的本事算得上最好了,你仔细看看这两本帐,猜一猜咱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吧。” 雨泽听此言,只好展开账簿,一页页看去,看了十几页,全是赊账的记录,并无还账。心道,莫不是另一本写了还账之事?又拿另一本来看,也全是赊账。 雨泽反扣账簿在自己膝上,一手按住了,转头对雪瑶道:“家主这事做的没头没尾的,这全是赊账,并无还账的账簿,收支是无法对上的,从何说起?” 雪瑶拈起身前小桌上的一枚荔枝,轻轻撕着果皮。雨泽看账之时,她正在细品其味,等雨泽讲完,她才不慌不忙将荔枝核扔在盘中,拿出罗帕轻搌着手指尖:“这些全是赊了没还的账目,并无一个铜板的还账。” 雨泽回想,刚刚看那十几页,便已是数千银,更不敢多言,低了头细细地一条一条看了下去。一本账粗略算下来,要有将近十五万两白银,另一本也差不多。这账簿条目细密,字迹又小,看完抬头,竟有些脑涨。 雨泽一边揉着自己的额角,一边看向雪瑶:“这两本之中,将近三十万两白银,有宴请,有行礼,有出行,有赌博,怎么会有人赊这么多的账却不还,而写这账簿的人,却频繁赊给她,却不讨要?” 雪瑶又拿了一颗荔枝,正送在口边,张口轻咬。她嘴唇红艳艳的,荔枝洁白浑圆,很是好看。她看都不看雨泽一眼,专心享用她的鲜果,好像雨泽刚才什么话也没说,也好像她什么也没听到。 又弄什么玄虚? 雨泽一边心中嘀咕,一边继续翻看账簿。 他有个新的发现,账簿上欠款人的地方从不写人名,而是写了几个记号。刚才他翻了一遍,也没有看见记号解释在哪,现在却在账簿封皮的一角看到了。 原来这账簿上,赊账的全是扶柳县的官员。记这账簿的,不消说,正是扶柳商会。 知道了这些,雨泽心中突突乱跳,又从头到尾滤了一遍账目,越看越觉得眼前发黑,看不清楚,抬头看才知道,原来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 “家主,天色晚了,前面有什么村镇吗?”雨泽合起账簿道。 雪瑶面前一碟鲜荔枝,此时已经变成了荔枝皮和荔枝核。她轻描淡写道:“咱们原先是要到杏寨去的。车夫刚才来报说,现下走错了路,好在偏移不多,再走几里,前面是个叫十字庄的小镇。咱们到那镇上歇一歇,明天去杏寨,倒也不会误了时辰。” 雨泽奇道:“何时报了这么详细,我却没听到?” 雪瑶指指那账簿:“见你太入迷了,怕打扰,我就下车去说的。车子停时,你还晃了一下,但浑然不觉。” 雨泽懊恼道:“又被家主笑话。”但随即想到账簿中一条条账目,似乎有一线灵光闪了过去,便抓着那道光想下去。 雪瑶见他出神,便撩开了车帘,坐在门口,看着外边。 十字庄镇……这地名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似乎是酒席宴中,迷迷糊糊地谈起,谈完之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不对,却是哪里不对? 不多时,车马进入了十字庄。 这座宁静小镇,看起来鲜少有外人来扰,并不热闹喧哗,安静可人。 这时天刚擦黑,便有人家开始点上了灯。一盏一盏慢慢亮起来的灯光,照着青灰的石板街道,和墙角渠沟中潺潺的流水。 偶尔有一二行人,看见马车中的来客,都有些微惊讶之色,随即匆匆走了过去。 雪瑶本已计划好路线,谁知走到这地方来,事先没有调查,虽有些熟悉,也暂时没想起来,只能暗暗吩咐随从们小心,别的也无法多言。 一行人问了路,来到镇上唯一的客栈。得知来客只是路过,客栈掌柜脸上忽现轻松神色,连忙热情招呼。 雨泽此刻刚回过神,还在到处打量四周。 待进了房坐下,雪瑶才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客栈酒伴不是娘子,而是小厮。整个客栈,除了他们一行,竟是没有一个女人。 想想看,街上走路的行人,也全是男子,难怪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那些行人的惊讶又从何而来? 熟悉的答案似乎呼之yù出,又被尘封。 雪瑶想了一回,便招呼雨泽道:“天色晚了,咱们歇下吧,这小镇风景不错,宁静和美,不然咱们就多留两天,到处转转。” 话音刚落,雨泽还未回答,门边却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道:“他们要多留几天,惨了惨了!” 又一人小声道:“混蛋,怕什么,你赶紧给街坊四邻传话去。” 先前一人道:“掌柜,纸里包不住火,我怕……哎呀!好好我这就去,这么凶干什么?” 雪瑶心中疑窦更甚,以为是住了黑店,她马上叫了雨泽,仔细检查了所有食物和茶水,发现并没有异状。反倒是这些人躲着他们,生怕他们发现了什么秘密。 莫非这地方是个秘密的藏身之地? 是了,她朦胧的记忆中,也有笑闹之中说起的“逃到十字庄镇”等话。酒桌上能说起什么,提到这边远的江南小镇? 今日天色也晚了,多思无益,雪瑶便吩咐随从加强戒备,与雨泽一起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时风这段,特别早的时候我是用文言文写作番外的,后来加入了正文。 这段虽然讲的不深,但是这就是既得利益者为了保护自己利益而讲的道理。现实世界里有很多男人要鼓吹女xìng不化妆不打扮才是真,就这个心态打扮了还怎么干活怎么奉献,家庭责任重心在我,我还怎么轻松怎么去消遣? 雪瑶处于高位,又是优势xìng别,对婚姻带来的好处她是门清的,所以才拿来向桃园集的女人分享。 可见,很多人其实并非不知道婚姻的意义,而是知道自己要得益,才会走入这种关系。 但对于劣势地位的xìng别来说,利益要求更低,比如贺翎男子是为生存,必须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6 章 人养着而结婚,所以他们才会把妻主当事业,顺从妻主,娇宠女儿。而优势xìng别寻求更高利益,比如贺翎女子是实际上掌握财产权势的人,所以才保持其尊位。 ☆、兔儿神庙 第二天一早,处处是呖呖莺啼。 雨泽在一片鸟语中醒来,推开了窗,看到远处不高的山峰一座连一座,层层叠叠望不到边,一团团氤氲的云气,正从山中吐出来。 碧岗红壤,白云蓝天,带着早晨这种特有的芬芳味道,深深吸一口气,心情舒畅多了。 雪瑶也起了身,在窗下刚洗完脸,选了今日的衣裳,穿上身来,便在梳妆台边坐下。仕女们一左一右,帮她挽起发髻,戴上珠花。因天热,雪瑶峨眉淡扫,脂粉不施,简单穿了窄袖罗裙,平底绣鞋,是适宜骑马和行路的轻装扮。 雨泽看着她颜色素雅,自己也取了一套天青纱袍服来穿,窝了个简简单单的发髻,不戴冠,用青布缠紧了,饰以一根如意模样的玉搔头。 贺翎的少年妻夫,有几千几百个他们这样的,若是在京城,必不会有人太过瞩目。但在这十字庄,人人都紧张地盯着他们,走到哪都能接受到惊讶的目光。这还是昨日客栈已经通知了四邻,若是没有通知,怕是整个十字庄都要被他俩的到来吓住了。 雪瑶和雨泽心中疑惑,也不知道找谁去问,更是莫名其妙。 常言道,要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 既然问不出,到处游玩之后,雪瑶和雨泽童心大起,屏退左右,悄悄地走街串巷。 这十字庄太古怪,刚到天黑便关门闭户,他二人走在别人屋后,更是一盏灯也没有,路径越来越看不清了。两人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收获,垂头丧气之时,地上青苔滑腻,走得更是不舒服。两人只得沿着墙,慢慢地前进。 雪瑶正要打消了好奇之心,带着雨泽悄悄返回,墙内却传来了动静,是两个人在喁喁细语。一个说那今日那男的来客好俊,你多看了;一个说哪有你的风致,你多想了。两个都是男子声音,但一个诘问,一个解释,话语其中各种旖旎之情,不亚于妻夫之间。 不一会,话也不说了,发出的声音越听越让人脸红。 雪瑶听着听着,不由面上发热,看了一眼雨泽,雨泽也低头不敢出声。 两人都是富贵出身,自小到大,哪干过这种勾当,听得里面两人的声音,感到又是窘迫,又是刺激,抬头看看对方,昏暗灯火之下,对方眼中都一点水光,盈盈地打着颤,不由得脸颊晕红,耳根发烧。心中知道夜长梦多,想要马上离开,脚却不愿放人走了,偏偏呆立着不听使唤,只能再听下去。 过了半晌,里面两人才渐渐止息,又说起话来。雪瑶和雨泽留意听着,大概是说,这镇子上鲜少有人光顾,一女一男的少年妻夫就更稀罕了,但愿别被人看破了他们集体的秘密,到时候受人鄙薄不说,还可能会招来他们的家人,把他们领回去嫁人,便没有这么自在逍遥的生活了。 雨泽嘴唇微动,用唇形向雪瑶道:“原来他们都是离家出走的。” 雪瑶点点头,两人沿着墙根溜到大街上,才挺直了背,装出信步而归的样子,回到了客栈。 雪瑶本无心打扰十字庄的正常生活,既然这里都是些离家出走的青年男子,也没什么稀罕的,倒是他们本身做了惊弓之鸟,害怕外人。 雨泽却充满好奇,总想拿出来说一说,用餐时,便凑到雪瑶面前小声道:“家主,他们怎么这么害怕?我总觉得这害怕似乎过了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雪瑶淡淡道:“各人自有各人事,他们心中定有无法为人说的苦楚。毕竟舍弃了奉养,背负着骂名,也要逃跑,从这看来,也不算小事了。” 雨泽道:“只是这么多人都抛家逃跑,挺不寻常的。况且还有人私下谈论我的丑俊。只能他们议论我,我便不能揣度他们么?” 雪瑶道:“你有我护着,他们却背井离乡,担惊受怕,本就不公平,又以你的幸福来对比别人的窘境,大是不该啊。” 雨泽本想回几句嘴,但是想了想,雪瑶此话并不错,自己确实不该这样相比。心里觉得一阵欢喜,想:“我与家主有今天共处和谐,也是得来不易。这些人想也得到如此喜乐,却比我难得多。我便是给他们说上几句,也无什么妨碍,何必如此小心眼,倒让家主觉得我不懂事了。”于是也不生气,和雪瑶吃喝说笑。雪瑶见他大度,也是欢喜。 又是新的一天,雪瑶和雨泽决定再耽搁一日夜,将这个宁静的小镇子四处逛个遍,倒也不虚此行。两人商定,早上起床便收拾了一番,又出了门。 昨日他们向镇子西北方向逛了,今日出门向东南走去。 果然还是如昨日一般,街上往来的本地人,只有青年男子,没有一个女子,也没有上了年纪的人。 今日两人已是见怪不怪,一路信步走来,饿了便在街边的铺子里叫了云吞面,一边等着小吃上桌,一边商议着去哪里玩赏景色更好。 没想到这饭铺的掌柜却是个好说话的,一张讨喜的脸上挂着笑,对两人道:“二位不妨往正东走一段,此地不远,便是我们年节必定拜祭的兔儿神庙。昨日我在街上,便见二位不知道去哪里好,今日二位去了兔儿神庙,便可以明白这里的事了。” 雪瑶突然大悟她知道这地方是怎么回事了。 雨泽却奇道:“你告诉我们这个秘密,不怕我们把这个镇子说出去吗?” 那掌柜笑道:“看二位神色清明,不是坏人,所以我相信二位。” 这时后堂煮面的厨师,冷着脸用托盘将两碗馄饨面托出,一碗一碗放在桌上,还放下了一个精巧的小醋壶,一碗茱萸熬的辣油。最后他收起托盘,瞥了一眼掌柜道:“还是忍不住要和别人搭话吗?” 掌柜却嬉笑着勾住他手臂,笑道:“他们不是坏人的,我看得出。” 厨师又是冷冷地道:“反正咱们两个自小流落江湖,可没什么亲人,若是别人因为咱们泄露了行踪,那是一辈子的事,咱们可赔不起。” 雨泽见别人怀疑,心中不舒服,急忙站起身拱手道:“二位万万不要多心,我们绝不会将这里的事情泄露丁点出去不止是我妻夫二人,我们手下也万万不会泄露这里任何一个人的行藏,请阁下宽心!” 厨师哼了声,道:“快吃面,再晚一会难吃得很。”一手拖了掌柜的直入后堂。 那掌柜的一边被拖走,一边喊道:“墙上写的有价钱!临走时候付钱在桌子上就行啦!” 雪瑶和雨泽面面相觑,不知就里。吃完了饭,也没见两人出来,便依言将花费放在了桌上,向镇东南行去。 行不一会,远远地就能看到琉璃瓦的翘角,檀香袅袅,若有若无,随风送到人面前。 雪瑶和雨泽知道兔儿神庙近在眼前,便加快了步伐,不一时走到了庙门前。 好大一扇门,好高的门槛,那柱子上的朱漆一看便是新的,看来这庙不但香火旺盛,而且时时有人看顾修整。 小心跨过门槛,绕过影壁,中间一片空地上,放着一个青铜的大香炉,chā着满满的一炉香。香路两边是一人高的烛台,两边红烛高烧,都有人手臂那么粗,很有气势。蜡烛内混了香料,烧起来一阵阵香风布满了院子。 雨泽向红烛看了一眼,悄声对雪瑶道:“家主,你看这蜡烛好古怪,竟画着结婚用的双喜。” 雪瑶倒是有些尴尬,想起此地真正的意味,也有些后悔没有来了就走。 看来最近和雨泽说得过分了,朱雀神便真的把她领到这里,让她看看,什么叫男人嫁了男人。 唉,今后讲话可要小心注意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雪瑶拉着雨泽来到了正殿之前。 那正殿和其他民间庙宇并没有什么不同,宽敞辉煌,匾额写得龙飞凤舞,上书“兔神殿”,雪瑶跨入殿内,殿中神桌、蒲团、香花、贡品、香炉等一应俱全,在神台之上,坐着一个神像,可不就是雪瑶方才想到的,保佑同xìng之间相爱的兔儿神嘛! 只见这兔儿神虽是泥胎,却有模有样,似男似女,又非男非女。粉面朱唇,微微含笑,长眉凤目,顾盼生姿。似乎是睡中刚醒,发髻蓬松,鬓边chā一枝杏花,双手无力,一手挽着一只胖乎乎的乖顺白兔,一手软软地按在神台上。身上穿一领粉红色长袍,袍上画着许多牡丹,袍下摆微微地掀开,露出雪白一双赤脚,柔美可人。神像全身是泥塑,只有身上披着的杏黄色披帛是真的,长长的,还非常干净,想必是有人会经常更换和洗涤的原因。 和其他庙中庄严的神像相比,这兔儿神塑得不像是神,俨然是一个富贵人家里面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嗯,谨以此庙,致敬我的腐女生涯。 虽然我现在也腐,但是我不再写耽美了,我想写女xìng的感情,各种感情,细腻的爱、复杂的矛盾、事业心、威猛的一面……让我真的非常着迷。 女xìng以后都会是我创作的主体,而不是客体了。虽然御医里面男xìng小可爱非常多,但这是因为,男xìng是贺翎的后勤。而女xìng作为贺翎的主体,会在《名将》中占据全篇,请期待吧~! ☆、自有风月 雨泽看了这神像,也不明就里,只觉得神像漂亮。 秦家和陈家向来家规严格,他哪有时间去接触外边?更何况这些事情,连提也没人跟他提过。 他转头问雪瑶道:“家主,要不要上一炷香?” 雪瑶看着神像道:“兔儿神虽然管姻缘,但却管不上咱们的事情。” 雨泽不以为然:“既然是管姻缘,那我和家主也算姻缘,专门而来,又何妨表示一下呢?”在神龛旁边拿了三支香,扔下几个铜钱做香火费,点燃了香,恭恭敬敬地做了三个揖,将香chā入香炉。 雪瑶见他如此,心中倒突然不安起来,忙双手jiāo握,闭了双眼默默祷道:“兔儿神,我们妻夫路过,表示尊敬给您上香,可不是求桃花,请您不要误会,勿怪勿怪。” 雨泽上完了香,看着雪瑶还没张开双眼,笑道:“家主也是很信这位兔神嘛。” 上了香,雨泽便没了刚才的拘束,在他心中,给神上香,就等于去别人家拜访时敲了门。雪瑶还在细看那兔儿神的神像,雨泽就溜达到了院中,左右一望,看到了刚才没有注意的两间偏殿。 两个偏殿只是比正殿小一些,屋檐矮一些,没发现其他区别,建构上没有什么巧思,中规中矩而已。 雨泽读偏殿上挂着匾额,一间是文士殿,一间是武士殿。 雨泽点头道:“这倒奇了,又是什么神?”抬步便进了武士殿。 武士殿中,是两尊神像在一起。 这两人是军营中将领的形象,一人羽扇纶巾,身穿长袍,坐在前边,一人站立在后,身披甲胄,手按长剑。两人面前,放着一个军中常用布阵的沙盘。披甲胄之人微微欠身,看着盘中阵型,没有按着剑的手放在长袍人肩膀之上,面露喜悦之色。长袍之人手指沙盘中军阵,还在凝思。 雨泽心想:“这里面两位,定是了不起的将军了。能和良友一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让我心中还真是羡慕。我如果也有这样要好的朋友,那便好了。但愿我秦雨泽此生也能得到知己。”想到这里,便又丢了些香火钱,在香炉中上了三炷香。 雪瑶在院中踱步,看到雨泽拜武士,便也进去看了一眼。 这两人确实是古代了不起的英贤,种种事迹,史书有载。据说两人亲如手足,他们的娘子是两位同胞姐妹,都是贵族出身的大美人,即便婚后,两人也一如从前,时常在一起挑灯夜话,同榻而眠。年少时读起来,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今天却知道了,原来是有些这种关系的苗头。 雪瑶心中默想:“其实这样的英贤,就算真的是这种关系,却也是无损英名,史书又何必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可若是后人牵强附会,强说有关系,那也挺好笑的。只是,人人都没法否认他俩确实厉害,活到这个份上,不就够了?” 这时,雨泽已经溜溜达达地走到了文士殿,雪瑶便跟了过去。 文士殿中其他摆设,与武士殿相同,只是与武士殿兵营的气氛不一样。 两尊神像风雅灵秀,一看便是两位知书达理的少年男子。 只见二人一穿蓝,一穿碧,衣服颜色淡雅,冠带袍巾整齐干净。两人携手站在一条小桥上,向着同一方向望去。顺着他们眼光,能看到空中用细线吊着的一对彩蝶。那彩蝶翅膀宽大,拖着凤尾,身上五彩斑斓,非常漂亮。 这两人虽然静立,但那手中的洒金折扇都已经微微抬起,似乎要将蝴蝶托在扇上细细赏玩。这组塑像静中有动,十分吸引人目光。 竟然是梁山伯祝英台,这是大周朝的传说,雪瑶倒是看过这个故事。但戏台上所演,乃是一女一男,这祝英台是个女子,自幼丧母,由于好奇,穿了男装混入男子学堂,偶然邂逅了男子梁山伯。 两人结为金兰,朝夕相处,渐渐相爱。本应结为连理,但是门户不对,遭受恶人欺压,最终双双殉情,化为蝴蝶。 雪瑶和均懿昔年看戏之时,便觉得剧情有些漏洞,两人便互相戏言,莫不是祝英台本来就是男子,只是不愿意再装作女子才出走,这便更真实了。 没想到,不止是她们这样想。 雨泽不认识这对男子,但是那蓝袍男子脸型长圆,神色文静,让他想起了逸飞,便转过头去,跟雪瑶说了。 再不挑明,可真要出事了。 雪瑶无奈道:“都是我的错,整天跟你浑说,说你要嫁给逸飞,看来是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7 章 雀神火了,把我jiāo给兔儿神,带我来看此庙,给我个教训。此庙是保佑两位男子的姻缘,可别再拜了,再拜下去,兔儿神真的给你和逸飞牵了线,我可就要疯了。” 雨泽惊讶道:“两……两个男子?那他们怎么感孕生子?” 雪瑶屈指在他额角轻敲:“小糊涂,你当天下男子都紧张子嗣的事吗?总会有人不想嫁人,总会有人喜欢和自己一样的人,天下之大,竟是人人不同。勿以自己之心,去强加于他人,这便是兔儿神和朱雀神想告诉你我的事了。” 雨泽突然被揭示了真相,半天转不过心思来。雪瑶也不打扰他,牵着他慢慢走回了客栈,雨泽呆愣之中,就连什么时候回去的也没有搞清楚,直到午饭时间,还捧着碗发愣。 雪瑶催道:“快些用饭,杏寨驿站已经来了消息,下午咱们动身,晚上天黑时候就可以到。” 雨泽直到坐在车上,还有一肚子问题,便问道:“为什么家主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呢?” 雪瑶道:“正经事为妻的也知道不少。况且雨泽不知,未必别人都不知,这很正常,又有什么奇特之处了?倒是你的账想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 雨泽小心翼翼道:“家主,我觉得,商家本来吃的就是利润饭,这三年不到,三十万两银子白白地丢开去了,说浑不在意,定是不可能的。这两本,讲得好听些叫赊账,讲得不好听些,这是索贿。要讲到最不好听的,恐怕是官以权压商,暗地勒索。” 雪瑶点点头:“还有呢?” 雨泽面色凝重道:“这三十万只是个附加的甜头,更多的定是实际贿赂的银两。嗯,是了,刚才说起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倒提醒了我。像柳畔巷子这种地方,出几个花魁陪一陪当官的,恐怕也少不了。还有譬如官员去商人家里赴宴,商人包下游船请官员游湖等等,这些看不见的花费在商人自己账里头,算也算不过来。” 雪瑶面色缓和,道:“难怪连皇上都钦点你跟我来,果然是不错。” 雨泽大着胆子,抱上雪瑶腰,拿自己脸侧贴着她脸,笑嘻嘻道:“雨泽嫁给家主果然也不错,是不是?” 雪瑶将手放在他手背上:“确是人才,这么贤德,以后便不唤你名字,就以贤夫代之。” 雨泽见雪瑶接受自然,心里欢喜无限,将脸转过来,亲亲雪瑶嘴唇,道:“家主又取笑,家主对哥哥都是叫名字的,怎么对雨泽就不一样?” 雪瑶微笑道:“你看,说了这个问题,又满口是哥哥了。” 雨泽撇撇嘴道:“咱们悦王,薄幸之名天下皆知,万木林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哪会在乎我一个小小侧侍君的得失?宁愿去青楼,也不去我房间,我可是天天求着伺候您哪,您倒好,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您自己倒想想看,多少次宁可不在家里过夜,也不来找我的?您自己倒说说,我伺候得不差吧?” 雪瑶点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雨泽嫁到王府来,可不是伺候我的。要人伺候,我身边恨不得梳头洗脸都专门有一位仕女,雨泽其实只需要做想做的事,自由一些,你是侧侍君,又不是我的随从侍卫。” 雨泽认真收紧手臂,将下巴放在雪瑶肩上:“我最想做的,就是跟家主在一起,照顾家主,伺候家主。当年未嫁之时,不知道日思夜想多少次,只要能碰到悦王储一片衣角,我都会很满足。定亲未嫁那段日子,每到夜深人静,我只要一想到以后家主可能睡在我身边,离得那么近,我就睡不着了。前几日家主生我气,我也不好过,面对着家主,还觉得想念,就怕一眨眼看不到,家主就不要我了。家主和哥哥都是皇室出身,自然不会有这等云泥分别之感。而雨泽得来不易,便更是觉得疏离,没办法把自己摆在和家主同等的位置上,便生出了自甘卑微的念头。仕女能伺候的,我也能,仕女不能的……”说到最后,自感失言,脸上一片火红,埋着头不敢再说。 雪瑶本想抓住他话柄调侃几句,但这话中真情流露,也大是感动,想想从前的冷淡,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伸手摸摸雨泽的侧脸,火烫火烫的,心中一阵激dàng。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算起来雨泽才是贤惠持家型的男孩子,而且身段软,又肯听话,是贺翎标准的好男子,逸飞则离经叛道~ 所以逸飞是男主…… 本章的借梗部分,武士cp是古代gay和腐都津津乐道的策瑜。兔儿神形象是来自影视剧里的扮相,而不是北京兔儿爷。(兔儿爷萌得要死,我超级喜欢) 这个小镇没有年长者的深层原因,其实还是因为lún理教育深值在心,尤其弱势xìng别,年纪大了,埋在心里的火种就发作了,会想家,会空虚,会恐慌无人奉养终老,或者和现在的爱人分了手,终致对环境妥协。 在贺翎,不嫁人的男子是不会有孩子的,单身带孩子的男子很少,因为按照贺翎逻辑,跟谁生孩子都一样,父亲有过,即使皇族也是去父留子,若连孩子也不要了,意味着厌弃到底,这男人和孩子也就完蛋了,一辈子被人看不起所谓人言可畏。 ☆、收网 杏寨之行乏善可陈,雨泽因是侧君,所以不能随行应酬,天又炎热,毫无玩赏之情,心中感到十分无趣,三番五次想要问清雪瑶在扶柳有什么安排,雪瑶只是微笑着不说。雨泽只好每天坐在窗前,眼睛盯着信鸽舍,盼望着有什么消息往来。 雪瑶这几日等消息,还得加倍地秘密行事,倒也受限。 只因听密探相报,祥麟燕王高晟在贺翎之心不死,一直在打听她的行踪和真实来意。又为着阻挠她查探扶柳的事情,专派了几个江湖探子来跟踪,并暗中将她们一行引到十字庄。 江湖探子怎么能跟雪瑶身边的宫中暗卫相比?自然早入罗网。 高晟如此行事,令雪瑶心中有些厌恶。 尽管她是个风月场上的常客,却也不是这等猎奇之徒,怎么会被十字庄的秘密诱惑?这祥麟男人,也把人看得太低了些,把她等同于扶柳县尹那样的下流人,单凭这个,就决不能给他好过。 她只跟暗卫小队长讲了一句:“叫他滚。” 小队长心领神会地去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暗卫得手不久,从扶柳县来了一匹快马,带来一封信。 雪瑶读了信后,少有地眼神放光,虽然没有畅怀大悦,但一脸喜色,做起速速赶回扶柳县的准备来。 来时箱笼满满,不便疾行,雪瑶便抛下大半行李和全部仕女,命她们慢慢收拾,自己带上雨泽和随从侍卫一干人等,轻车快马,不出三日,已回到扶柳县城。 进了县,一行人先不忙去驿站,却径自进了一座偏僻的小院落。 雨泽下车来,正在左顾右盼,忽然见那边站着一个红袍飘逸的青年男子,定睛一看,竟然是石小焕。 小焕也不理雨泽,径自向雪瑶走去,行了个礼,口称“千岁”。 雪瑶点头,挽着雨泽往院子深处走去,雨泽肺都要zhà了。这两人只见了一面,后来又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 雨泽一边走,一边仔细看小焕。 阔别多日,小焕仍是披发在肩,仍是长袍及地,气质却颇有变化。以前一副慵懒迷蒙的神色,现今却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一改yīn柔,多了些潇洒俊秀的样貌。 更可气的是,雨泽知道他看着自己妻主的眼光,明白大胆,火辣辣的全是爱慕之情,一点也不加掩饰。恐怕现在这种潇洒的气质,自信的眼神,就是因为对雪瑶的爱慕所起,日日堆积而成。 雪瑶呢,似乎并不在意小焕的这种眼神,看来她心知肚明,可是她从来没说过,对小焕是什么态度啊? 岂止吃醋,雨泽觉得自己顿时成了个酿醋的作坊,连一点微风,都吹过一阵浓郁的酸气来,只能反手紧紧握着雪瑶的手掌,一点也不敢放开。 进了堂屋,屏退左右,小焕便笑道:“我去把人带来。”雪瑶便不用让,自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让雨泽坐在身边。 雨泽看到那红袍一闪,从视线中消失,便迫不及待地道:“家主!这是怎么回事!” 雪瑶不以为意:“你说是哪件事?” 是啊,哪件事呢? 小焕什么时候爱上她的,她知不知道?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这么熟的?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时候见了多少次?她是否安排了他去做一些事?做的又是什么事?她给了他什么承诺让他去做这些事的? 这些问题全纠结在一起,堵着喉咙,却是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怀恨扭着自己的衣角。 雪瑶看雨泽脸一阵青一阵白,心下暗暗叹口气,看来正事完结后,又是一场风波难免。雨泽这小家伙,还没有认真生气过,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二人各怀心思间,小焕笑嘻嘻地领了一个儿郎过来。 那儿郎走到厅上,行了跪拜大礼,雪瑶令赐座。 儿郎也知道雪瑶身份,丝毫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坐在最下首,只坐了椅子的一个边角,比站着还难过。雨泽见状,颇有些相怜,便喊小焕道:“你拿一个花墩子给他坐吧,我看他也坐不住这椅子。”那儿郎才再次告坐,坐了花墩,慢慢地在雪瑶的询问中,禀告了自己的故事。 这儿郎所遇之事,是故事中常常讲的,并无新奇。 无非是少年人定亲早,自己相爱,到了成亲之时却受了阻挠云云。 但这个故事,背景却颇不一般。 儿郎沮丧道:“我母亲本来欢欢喜喜,道得我今后便与其他商家子弟不同,攀上了官亲。可在我心里认定了她,官亲不官亲的,倒不重要。可是前几日,我们完婚在即,长辈们突然就吵起来了,因为什么账,什么花费之类的,我没有记得完全。总之,到最后婆母大人说,我家是商家,便是进了官家门,也只能做个侧室。她又说,早想要换掉商会会长,我家一点价值也没有,所以现在娶我只是讲个信义。我母亲争辩道,商会已经被压榨得够多了,商人也一直积怨,让她们做官的少伸手。婆母大人就大怒,说商人养着也是无用,要些东西是看得起你们……” 雨泽心中暗暗道:“这伙人看似很紧密,怎么利益有些冲突,便掐得这么激烈?”雪瑶却一言不发,认真听着这些琐碎言语,思索着其中关窍。 那儿郎接着道:“接着他们便说起了一桩旧事,我母亲愤然,说婆母不顾王法,如此公然索贿,就不怕有如当年石倩雯?婆母大人怒道,她身后是朝中鼎盛的贺家,大有手段。当年贺家推倒石倩雯,就是杀一个替罪羊,轻而易举。莫说我母亲以民告官不响,就算告了,她将那当年手段拿了出来,照样逍遥法外,要我母亲不要妄想以卵击石。我看她们说得越来越不像了,忙拉着母亲走了。谁知道没过几日,我母亲便被婆母抓进了大牢,说是跟一桩人命案子有关。我心中明白,我从小便心心念念的婚事自然是不成了,可是跟嫁人相比,现下我母生死未卜,才是最重要的。若我母亲有三长两短,我……” 儿郎说到此处,略有凝滞,紧紧地皱着眉头,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态。 雨泽奇道:“那人命案子是怎么回事,是真的么?” 儿郎道:“回郎君的话,半真半假。因我家有一座酒楼,那日有几位官邸中的客人来吃酒,回得家去,各自身体不爽,其中一人尤其严重,上吐下泻竟至死了。那人家属亲族便道我们在饭菜中下dú。我自知冤枉,却无奈身是未嫁男子,不许和家中事务瓜葛,所知无多,惟愿查清此案,若我母真是冤枉,乞求千岁给她一条活路!”说完便跪下叩头。 雪瑶听完后,在心中默默地有了计划,便让小焕把儿郎拉了起来,带回房去休息。 雨泽看着雪瑶沉思的侧脸,在心中默默算计,家主看来是要由着这件事情做引子,要把这一连串的事件做一个了结。 晚饭时,雨泽便想着家主和小焕的事,要问个清楚,一时食不甘味。放下碗筷时,竟然不知自己吃饱了没有。结果酝酿了这么久,话到了嘴边,却是问正经事。 “你想得没错。”雪瑶点头道,“其实小儿女们婚姻之事,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本来计划要等到两个人闹到殉情,我再出面,这时矛盾就更大了。” 雨泽咬着指尖道:“家主,若是闹到殉情,您才出面,这也太狠心了。” 雪瑶满不在乎端起茶盏,饮一口茶:“我这次办事,心肠已经软很多了。所以才决定在小孩子们殉情前赶回,拉倒贺家,顺手扳倒这一批小角色,再顺手做些好事。若是之前,你不顺我心意,逸飞也离我老远,那时我办事,可不是这么温情脉脉的,也算是他们好运气吧。” 雨泽有些后怕,急忙给雪瑶捶背揉肩,大赞英明地讨好了一番。 雪瑶和雨泽先行回了驿站,小焕安顿好了那小儿郎,也上门而来。 “这个计划是这样的。”小焕坐在沙盘旁边,拿着一根竹签在里面划着,“首先,我们离间了官商的合作,由我偷取了赵会首的账本jiāo给了悦王,并且悄悄地放出了账本被王黎县尹她们偷去的消息。接着,就是利用我的身份,两边传话,煽风点火。也可以说,他们最后吵起来,连姻亲也不要做了,是我到处吹枕头风造成的。” 雨泽拿鄙夷的目光,在小焕身上瞧了几个来回,脸上通红。 这话也拿出来说,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会审 小焕丝毫不介意,拿起茶盅一气喝干,又从壶中斟出一杯来:“最后呢,就是这几日,让他们闹得不可开jiāo,自己找上门来,人赃并获,完美收尾。” 雨泽默默想了一下,说起来似乎简单的手段,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8 章 行起来,一定是冒了很大风险。 这是让人更佩服小焕的智勇,还是让人更妒忌小焕和家主的授受呢? 来不及多想,门房通报王县尹来访,雪瑶便入卧室更衣,雨泽无法正大光明地出现,只好在偏厅等着偷听。 正厅静悄悄地,雨泽小心翼翼地从门帘的缝隙里向外偷看,王县尹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磨蹭着。 突然间背上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身子,转头一看,竟是石小焕! 雨泽急忙揪着他衣领,把他拖远些,小声责备道:“你怎么在这!” 小焕无辜地眨着眼道:“我来看热闹,跟你一样。” 雨泽瞪眼道:“那你不许捣乱,不许发出响动!” 小焕闭了嘴巴,连连点头,两人这才又凑到帘子边,还各自搬了一个小花墩坐着。这一坐,正好是面对面。两人一见面,就会掐个没完没了,此刻虽不能发出声音,但一直在互相做着鬼脸和手势,尽情大“骂”对方。 正在两人忘形之时,一阵环佩声之后,是雪瑶的声音传来:“王县尹,久见了。” 接着便是王县尹的声音:“千岁娘娘万安。卑职今日来此,主要是手头一件大案,需要千岁娘娘明鉴。” 雨泽和小焕急忙停止嬉闹,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透过有限的缝隙看着外边。 王县尹今日穿了正式的官服,雪瑶也是冠带齐整,两人之间流动着奇特的气氛。 雪瑶在主位坐下,示意王县尹坐回原位:“孤也是为这件案子转回来的。昨日看了本县送来已经定案的卷宗,真是干净利落。” 王县尹面露喜色坐下道:“案情清楚明白,扶柳商会会首赵氏在饭菜之中投dú,使县衙中一位书吏毙命,现已供认不讳。只是,此案一出,令官民关系大大受损,卑职请示,从重查办此事,决不能姑息。还请千岁娘娘主持审理最后一堂,给这些刁民定实了罪名,也好使上下慑服。” 雪瑶微微点头道:“孤也是这么想,这些个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早该有人管束一下。今日已过午,县尹请先回转官邸,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孤来将此事定罪。” 看王县尹欢天喜地走了,雨泽和小焕才从帘后出来。雪瑶吩咐道:“小焕,明天咱们得一举成功,你该做的准备,该找的人,一定要万无一失。”小焕一点头,便出了门。 这两人还用暗语,雨泽心中又是一百二十个不服气,像个小孩子一样撅起了嘴。 这天气过了大暑,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温江沿岸湿气上浮于炎热的天地之间,更是热得像蒸笼一般。 今日堂上各级官员呈三堂会审之势,威风赫赫。最上首自然是悦王陈雪瑶,次之为鸳鸯郡守贺佳彤,再次才是扶柳县尹王黎。 一般案件只需要两名书吏做记录,今日用上了八名书吏,以四位一组,分坐在两旁,就连案头墨块的味道都有了几分严阵以待的气息。 本案审理官员多,而且位高权重,为保万无一失,县衙大门早已紧闭,闲杂人等统统被屏退。接触证人和朝堂所用物事的,和两旁衙役之类上下人等,全是雪瑶的亲卫。原先扶柳县衙所有官吏已被暂时看管起来,不管是天风,还是人风,真是一丝都刮不出去。 公堂之上需身着正式朝服,在这种天气下,更是闷热难当。排位低微的小吏们手执长柄扇,为长官们扇风消暑。雨泽也趁机扮作打扇的随从,混在堂上旁听。 升堂之后,雪瑶先传带上人犯。 果然不出所料,扶柳商会赵会首已被屈打成招,神情委顿地向上叩头。 雪瑶拿起案头官府“赊账”账册,朗声道:“犯女赵氏,孤且不问你这次投dú之事,孤只问你,扶柳商会是何时开始记录这本账册的?” 赵会首抬起头来,见到那账册到了雪瑶手中,吃了一惊。但随即猜想,那账册到了王黎手中,自是为了让自己不得翻身,才呈与了悦王。官官相护,今日必定一命休矣。 但既然事情已至此,倒拼将一死,把话说绝。 赵会首想到这里,心情稍有激动,语音发颤道:“这种账册,我们已经记了十几年。” 雪瑶道:“是由谁记录?” 赵会首道:“是由每任会首秘密记录下来的。在民女担任会首之前,由上一任会首亲自教会民女记录此账。” 王县尹见问得奇怪,却对这些账册毫不知情,小声向上道:“千岁,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 雪瑶冷冷瞥她一眼:“孤问的事,县尹管得着?” 这声息,可不大对啊。 王县尹马上噤了声,心中没来由一阵慌乱。 雪瑶随意翻了翻账册:“如此说来,孤手中这三年的账册,全是由你亲自所记?书吏,给她文房四宝,孤要核对笔迹。” 笔迹对过,丝毫不差。雪瑶抽一支令签给差人:“将扶柳商会副会首张氏带上。” 张副会首到堂,行礼毕,站立在堂中央,由雪瑶发问账册来由。 张副会首道:“禀告悦王千岁,禀告各位大人,此账册乃是商会各家被官府欺压的记录。官府中小到捕快,大到县尹本人,对各家商户层层盘剥,已经许多年了,我们却是近十几年才开始记录这本账。然而这本账上记录的仅仅是县衙上下,在商家所谓‘赊账’,其余逢年过节,拜寿送礼之数,在这里还有一本账册,在民女手中保管。原先这些‘赊账’和礼品,还能由我们商家作数,但这王县尹入主本县以来,向我们分发了礼单标准。若是低于此标准,轻则本人被责罚,重则被捕快衙役上门来砸门面,封店铺,实在苦不堪言。现将礼品册和五年前王县尹分发的礼单令帖,作为证物呈上千岁案前,请千岁明鉴。” 雪瑶命手下将礼单令帖给王县尹看过,送还在案头。 王县尹刚才觉得酷热的天气,这会儿冷冽如秋,汗水一下就不见了,指尖发白,紧攥着椅子的把手。贺郡守念在远亲之义,以责怪的目光偷偷地瞪了王县尹一眼,双手jiāo握在膝,也是苦思为表妹脱罪之法。 雪瑶命人将张副会首带下,继续问赵会首道:“如此说来,投dú之举,是赵氏你不堪官府多年欺压,希望为自己出气,才出此下策的?” 赵会首眼见这悦王问案,句句不在本案,似乎是要发挥出对县尹不利的一面,心中大喜,颇觉自己翻案有望,一不做二不休,索xìng再说件大事,迫不及待喊道:“千岁明鉴!民女冤枉!民女绝无害人之心,更无投dú之举!是王县尹自己说漏,争吵时向民女讲出了当年户部尚书石倩雯的旧事,事后要公办私事,杀民女灭口,这才如此定罪!求大人垂怜!” 王县尹起身怒道:“一派胡言!本县何时跟你说过!” 贺郡守听到石倩雯三个字,心中也是一凉,这才明白,这案件只是一根硝线,悦王真正目的是点燃了这引线,让后边那个火.yào罐子bàozhà。她似乎看到火.yào罐子上,贴着大大的贺字。 越是涉及到贺家,就越要稳住,丢卒保车也是必要的。 表妹啊表妹,贺家庇护了你这么多年,总不能白养了你。为了表姐还能继续仕途通坦,只能把你抛出去了。 雪瑶命传上仵作,当堂验尸,银针在尸体上并未找到中dú痕迹。仵作回报道:“此死者是因为心肺肿胀,窒息致死。” 王县尹怒道:“好好的人,怎么会窒息而死!分明就是投dú!江湖上盛传有查不出来的dú.yào,本官一直在说,查不出便是你们废物!” 雪瑶重重拍下惊堂木:“王县尹,公堂之上岂容喧哗?坐回原位听审!” 她面上威严凛然,不可侵犯,案头放着玄铁朱笔,更如皇上亲临,这一声直接打散了王县尹的胆子,让她汗如雨下。 仵作继续报曰:“禀告悦王千岁,所谓查不出的dú.yào,是坊间说书唱戏的杜撰,是不存在的。此死者应是自身禀赋不足,接触了自己不能接触的物事,导致中dú而死,并非是被人投dú。” 雪瑶又命人带上了死者的夫婿和母亲,证实死者确实是禀赋不足,生前每每到季节之jiāo便会呼吸不畅,平时闻到一些花草的味道或者一些异味,旁人没有感觉之时,死者就会感到不适。旁人若是感觉刺鼻难闻的味道,往往死者已经呼吸困难,需要马上离开。案发之时,正是花期相jiāo的当口,死者生前几日,也曾因身体不适诉医。 雪瑶道:“如此说来,这死者的去世,是意外和巧合,原来怪不得旁人。现结投dú案,判赵氏无罪,下堂休息,莫离了衙门,稍后再传。” 赵会首松了口气,心下大宽。 到了现在,她早已看出自己这案子只是借题发挥的工具。开堂到现在,一不用刑,二不画供,三不定案,要是再看不出悦王真意不在本案,也太迟钝了些。 她也明知,现在虽然王县尹表现得激越,但是悦王和贺郡守才是真正的对手。 不管怎么样,悦王要扳倒商会头上这两座山,做百姓的哪有不高兴的? 赵会首自是欢欣喜悦,下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礼单标准,还是有真实案例的,不过我看过资料就忘了大半,也不知道是古人的事还是今人的事。 其实我平时听到这种事或者看这种报道,都觉得挺恶心的,不愿意多看,涉及这类反派塑造,也恶感十足,智商可能显得低点。请亲们多包涵…… ☆、结案 雪瑶道:“投dú之事冤情昭雪,但商会对官府的积怨倒是事实。方才还提到了前户部尚书石某之事,这件事,我倒要问问另外的证人。” 赵会首的儿子被传上堂来,复述了一遍那天跟雪瑶说过的的话语。 王县尹脸色发白,贺郡守也忍不住了,怒道:“满口胡言!是谁叫你这小刁奴来含血喷人!” 雪瑶展开另一份卷宗:“这一份,是石氏当年的案卷,其中几处描述,令人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这少年证实,确是贺家栽赃,令石氏枉死,整个事情才连成一线。当年你贺佳彤还是京官,凭着户部之便捞了不少,本来这赃案是要查到你身上去的,谁知你们贺家倒是神通广大,话锋一转,就变成石氏在你们这私藏赃款。这里有当年审理的文书记录,也有当年涉及此案审理的官员发来的卷宗释疑,其中含糊闪烁,遮遮掩掩,只说表面之事,就是不敢说出背后真相。孤今天要将这卷宗补齐了,书吏,读一读这几份陈表。” 书吏接过四份陈表,宣读出来。 四份陈表,讲的是同一件事,地方官吏到京城报户报税,只要一到了贺佳彤手中,好好的数据就全都对不上,除非给这位贺大人一笔不小的好处,贺大人才答应改正数据,向尚书石大人通报正确数据,并承诺返还地方一些“好处”,事后却毫无回音,只能让地方官员自认倒霉。第一次,地方郡守全都上当受骗,以为真是出了问题,不料此后每年报税,都是一样,便明白了门道,只是敢怒不敢言。 当年向贺氏呈上的礼物,礼单在均有记录,已随陈表奉上。 四位官员的陈表,如四发连珠箭,坐实了这欺上瞒下的索贿之罪,令贺郡守辩无可辩,颓然呆坐。雪瑶又命书吏将石倩雯抄家所得财物记录与送给贺佳彤的礼单记录相对比,只有少量物品与石家抄没之财物相同。 雪瑶又拿出了从石家抄出的礼单比对。那些相同的财宝,均为贺佳彤作为礼品,送与石倩雯的。当年查案,就是以此为证据,定了石倩雯欺君与索贿两大罪责,最终将石倩雯推上了刑场。但是今日堂上,这些宝物却又成了翻案的证据。 雨泽心中暗道:“以前听戏文中说过,金玉珠宝,口不能言,但是在人手中,一会是能使人欢欣的礼物,一会又是杀人的凶器,可见富贵之虚幻如烟云,聚散甚快。秦家兴朋结党,是不是也有这么一日?” 雪瑶手执几份礼单,向下道:“当年由于云皇刚刚诞下岭南王俐瑶,还未出月,所以未曾亲审,指派了刑部尚书贺佳颖,大理寺卿李吉芳来审理。贺佳颖是你贺佳彤本家近亲,偏袒隐瞒之事自是无话可说,李吉芳收贿之后,惧怕贺家过河拆桥,将往来密信和贺佳彤所供礼单,秘密jiāo予侄女,就是当时任丹鹤郡镜湖县县尹的李玉泉。将李大人请上堂。” 堂下一阵朝靴踢踏,配以金玉铿锵之声传来,走到堂中央站定。 雨泽偷眼观瞧,果然是之前所见的那位李大人,心中不由得暗暗奇怪,丹鹤到鸳鸯,千八百里之遥,何以这李大人可以随时出现在此? 李大人上堂后自报官阶,现在任鸳鸯郡符县县尹,雨泽才释去疑惑。 李大人身为官员,讲话自然更有分量。她简单叙述了一番当时情形,语调平和,但表述清晰。 据她言道,当年大理寺卿李吉芳自知不敌贺氏朋党,将证物托与她保管,此后到了调任之时,便回了故乡做地方郡守,远远避开贺家势力。但贺家为封口,仍然软硬兼施地恐吓过,也送过另一批礼品。 陈述完毕后,李大人又送上了几封密信和礼单。 雪瑶取出玄铁朱笔,代表御审,当场圈定判决:王贺二人就地罢免,立时抄没财产。贺佳彤罪涉欺君罔上、诬陷命官之条,判腰斩弃市。本应尽灭三族,因其yòu nǚ幼子时年未满十一岁,依律赦其xìng命,没籍为官奴官伎。平反已故命官石倩雯欺君罔上之罪,批重修石家陵墓,后代皆从卑贱之籍脱身,还田赐银。 至此,前户部尚书石倩雯欺君瞒税索贿案,才算真正了结,石家所受的苦楚,今日终于落到了正主头上。 雪瑶再提朱笔,判县尹王黎图赖婚姻之罪,敕令王县尹之女入赘赵家,本月内完婚。升桃园集县尹张丽娘为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9 章 鸯郡郡守之职,桃园集和扶柳县空缺之位暂缺,留待吏部指派。 最后上下人等,共谢皇恩。 下堂后,雪瑶也没有丝毫的放松,直到亲手放飞了信鸽,才露出一点轻松的神情。 鸽子飞回来的那天,雪瑶才将该斩的斩了,该抄的抄了,开始进入清点阶段。 小焕脱了伎籍,又拿了赏银地契,加上之前积攒,竟俨然一个财主。 脱籍时候,看看其他花魁的脸色发青,小焕心头阵阵欢欣喜悦。叫你们琴棋书画,叫你们温文尔雅,照样沦落风尘不是?小爷我自由了,你们羡慕去吧! 只是丝绦妈妈不知何时离开了扶柳,据说是去武洲郡探亲去了,没有好好地跟这残花败柳耀武扬威一场,这是此行唯一的遗憾。 完事了之后,小焕便时常往扶柳驿站里跑,跟雪瑶接近。 “福王替皇上去办的差事,罢免了左仆shè和光禄寺卿,连着抄了不少财物出来。光禄寺jiāo给安王代掌,清点之后才会jiāo接。宫里两个贺家郎官,都因犯上被逐出宫,令返回母家另嫁。贺家太郎官白衣素服,闭宫守过。岭南王回京求见贺太郎官,被太上皇申斥了一顿,着人送回岭南封地去了,只有寿王去送了送,其余平辈都未曾出面。” 雪瑶悠闲地饮茶,听下属告知京城里的消息。 小焕点头道:“看来太嚣张放肆,总是不好的。”说着话,却瞟了一眼雨泽。 雨泽在一边愤愤地看着小焕和雪瑶之间的气氛。 坐在一起吃茶聊天?他们就这么熟络? 只见小焕转过目光来,望着雪瑶一笑,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这种神情雨泽再熟悉不过了,这明明就是男人在算计着女人,想着怎样才能打动她的样子嘛!一股无名火冲头而上,急忙离了座,挡在两人之间:“石小焕!眼睛看哪呢,看哪呢?我家主是你能看的?” 小焕却不理他,向雪瑶继续道:“千岁,贺家当年诬陷我石家,明珠蒙尘,忠良遭忌,我由此入了魔障,无法解脱。可如今他们落网了,我仍是不得释怀。而且我母亲也未得追封原职……” 雪瑶截断了话头,冷冷地道:“你以为谁是忠良?你母亲么?” ☆、孰忠孰良 小焕见她变了声调,心中一阵惶恐着急,提高了声音道:“自然了,我母亲当年为官清正,现下平反却只是重修陵墓?” 雪瑶将茶盏扣在桌上,茶盏底座碰着桌面,一声脆响。 雨泽只得将无辜的物件拿走,避免受到波及。 只听雪瑶道:“你母亲或许是个慈母,但谁家为官不贪?你母亲那些俸禄,养得起你们一家老小自然没问题,但养得起当年你们尚书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吗?抄你家时的礼单,孤看了好几遍,光是龙眼大的夜明珠,就有三五十之数。雨泽小时候,也算是个会显富的,但那日跟孤提起,你幼时便穿金戴玉,琳琅满目,仅一串璎珞之上,就挂了三颗纯净无瑕、拇指尖大的猫儿眼珠子。至今提起,雨泽还是羡慕得不得了。你母亲在欺君瞒税这件案子上确实值得平反冤枉,可是索贿贪污这一桩,皇家可没冤枉她一分!贺家送礼之时,你母亲收得毫不手软,若当真清如水、明如镜,今日哪里轮到你去烟花之地混日子?” 小焕瞠目结舌,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以前想不通的一些事,被雪瑶这一阵斥责,似乎有些明白,又心有不甘。 雪瑶又道:“忠良?别都觉得自己忠良。做臣下的,拿着俸禄忠于职守,别给上面添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就够了。真正的忠良,皇族之中也难有几位。就连孤自己,想来也配得上一个忠字,但良或不良,连孤自己都无法定论。为什么上面明知道人人都贪,却不是人人都管?说穿了就简单,只不过是有的人安分低调,有的人碍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路。你母亲上位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别人也是记得的。你家被抄家那段时间,自然是有为之惋惜的,但是也有不少叫好的。一个人一生会做很多事,做事的时候也总是会伤害很多人,这又有什么稀奇?你小时候想不明白的道理,怎的虚长了这么多岁数,一点也没明白?你只顾自己委屈,想想贺家,也有跟你当年一般大的小儿郎,也会同你一般受人欺负,受人侮辱,他们长大后,会一辈子恨你,诅咒你,会认为自家才是那忠良的一方。互相倾轧的官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但是谁也别说谁无辜。” 小焕被她一顿居高临下的训斥,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泪珠便从眼眶滚滚而出,划过脸颊。他胡乱地擦了一把,转头跑走了。 雨泽难得见雪瑶这般严厉,心中有些怯怯的,小声叫道:“家主……” 雪瑶转过脸来,还余怒未消,竖着眉望了雨泽一眼,雨泽不由自主一缩。 见吓到雨泽,雪瑶自己也暗暗觉得有些尴尬,回房小睡了一下午,直到了晚膳时分才起身。 雨泽见她恢复常态,亲手为她端饭布菜,小心翼翼道:“家主,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小焕家……好歹也是京籍,咱们带上他一起走呢,还是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呢?” 雪瑶接过青瓷小碗道:“一起带上。下午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见他那个样子,竟觉得怒火不可抑制,全给你看了笑话去。” 雨泽吐了下舌头:“哪是笑话,简直是鬼故事。” 雪瑶捏了一把雨泽的脸蛋:“都敢这么放肆了,还不是笑话?” 雨泽又道:“家主,那你……怎么看小焕?雨泽忍了好多天,就直接说了。小焕一定是喜欢家主,喜欢到和我一样要嫁给家主。家主之前什么时候跟小焕接触过,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帮家主做了那么多重要的事,我却什么也没做。前几天你们说正事的时候,我吃醋得很,却一句也chā不上,心里很生气。但是,家主是尊,我为卑,家主不说,我原是没有过问的资格的。但是我心里太生气了,所以必须问个清楚。” 开始说的时候还是有些怯生生的,之后越说越气,双颊红红,盯着雪瑶,似乎一眼看不到,雪瑶就不见了似的。 雪瑶见他这样,心中一甜,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细细对他讲来。 先前小焕便一直寻找翻案的机会,也利用自己花魁风铃的身份打听消息,渐渐地明白当年石家是在官场倾轧之中落了马。 为了寻找仇人消息,他拼尽全力保住自己花魁之位,与官员们虚与委蛇,渐渐传出无才无德只有床笫功夫的名声来,是以王县尹招待贵客也喜欢来找他,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毫无才学,听不懂官场上的事。 于是小焕一次次咬牙坚持着活了下来,在扶柳一边为生计挣扎,想要存够了银钱赎出妹妹和弟弟,一边留存着对手的消息,只等京城若有人来到扶柳地界,让他一雪前冤。即便不能申冤报仇,他也打算不让仇人好过。 十二年卧薪尝胆,终于等来悦王,得到悦王的yào方。 葫芦一见消,当门子生地独活;守宫莲子心,四叶参杏仁当归。 有福有禄,一朝眼看着消亡,沦落到当门卖笑,在他乡苟延残喘。所幸宫中上位者还有怜惜之心,四位姐妹兄弟今日成了幸运的人,可以平反归家。 这是一颗yào到病除的定心丸,收惊平喘,祛风御寒。 救得人出风尘之地,却救不出风尘之心,用yào之后,还需自己挣扎,才能堂堂正正地以新生活为起点,继续走下去。 雪瑶讲了两人的机锋,向雨泽道:“他嘴上不说,可羡慕你得很,你不知不觉中便了结当年猫眼璎珞的遗恨了。不过,只看你幼时那件翎绒,秦家早晚也得像贺家今日一样完蛋。只是她们太蠢,还不值得现在出手。但是若她们再不识相缠着你,惹了我和逸飞,那就无yào可救了。” 雨泽打了个寒战,原来他与秦家的关系,悦王府一直关注着,并未瞒住什么。但想想小焕,又撇着嘴道:“家主跟雨泽都不把话说齐了,真是的。说他没有资格自称忠良,倒是不错。但是家主,他喜欢你,这事怎么办?” 雪瑶淡淡道:“朱雀皇城那么多人喜欢我,难道一个个都办了?” 雨泽心中砰砰跳起来,莫名的欢喜和慌张,一起涌上来,他感觉事情可没这么简单。石小焕从小就闷头出坏招,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他再接近家主,哼。 一行车马,缓缓走在官道上,两旁树木郁郁葱葱,时时可见摆摊卖西瓜和卖凉茶的小贩。路上行人走得满头大汗,便在这些简易的小摊边略坐一坐。 天气炎热,雪瑶和雨泽心疼手下随从,多休息,少行路,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心情爽快,权当游玩,回程一路顺手打发一些小贪小恶,倒也得了不少赞誉。 这一天,雪瑶一行在伯劳郡东北方行进,就要进入皇城直属的朱雀郡边界,前方突然奔来一骑,马上之人虽然身着便服,但衣服上有暗号,熟悉官场的一看便知是一位铁衣宫卫。 雪瑶远远望见,突然心潮一涌,胸中烦闷,忙令车队停下。 那宫卫的马好快,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带着一头一身的尘土,滚下鞍来向雪瑶行礼,双手呈上京城急报。 雪瑶心中一凛。 通常京城有急报,是由信鸽传到附近驿站,再由驿马传到,这次怎么直接出来宫卫传报?接过急报一打开,顿时全身血液冰冷,嘴唇青白。 雨泽见她突然之间受到这么大打击,便凑了过来。还没看清那金帛急报上的字眼,只见雪瑶一咬嘴唇,抬起头道:“给我换骑装,备最快的马,快!” 一边说话,一边硬生生揪掉了发髻上的首饰,金的玉的叮当做声掉了满地,浑不在意,自己用手指耙了耙被拽散的发丝,简单地扭了一个圆髻在头顶,抓过车中雨泽的帏帽戴了,扯开上衣,便要立刻换装。 雨泽见状,急忙拉好车帘,服侍她换过衣衫。 雪瑶看也没看雨泽一眼,喊了声:“你按原行程慢慢回。”便跳上了马背,一路向京城绝尘驶去。 雨泽和那位宫卫都愣了。 悦王从来不是急xìng的人,今天是怎么了? 那密报上写的什么,能使她如此? 雨泽收拾凌乱的首饰时,将密报拿了起来,偷偷看一眼,自家也觉得呼吸凝滞。 那上面是均懿的亲笔字迹,八个字:“逸飞苑杰军中失踪”! 均懿也算老成持重,但这字条写得潦草不堪,似乎是不爱学字的小童,书写时必定也是惶急不已。 字迹最末,有一个粉色的水迹,圆圆的。 不知是汗还是泪,冲掉了皇上脸上的胭脂。 雨泽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慌张,让他也一时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 章台柳 完 这卷奠定了雪瑶大大鸡汤教主的形象……一直在说教…… 然而这就是雪瑶,位高而自信,而且能言善辩(都是歪理) 雪瑶拿来说教别人的话,其实都是我反对的话。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写。 因为这是一个既得利益者对利益的维护,利用自己优势对别人进行打压的手段。我希望我们共勉。 仔细想想,其实我们雪瑶大大说的和做的是两码事,办事风格而已嘛。 在现实中,如果有男人对你们夸夸其谈,说着类似雪瑶在本卷之中说教的说辞,能说会道的尽管喷回去别客气,不太会说话的站起来不理他。 因为他们讲这样的话,他们自己先信了。 经过查案之行,雨泽戏份杀青。下一章开始就是逸飞在战场的经历了~! ☆、忠肃公的积威 武洲郡营地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可没法说清。 当日逸飞照顾了苑杰的伤势之后,雁晴虽说要以军法处置,但苑杰身为皇上的御夫君,还是供起来比较好,只是增派了人手,严加看管。 苑杰颇有怨言,千求万恳,雁晴才松了口,允他每日来医帐换yào一次。 能每日相聚一次,已经实属不易,两人难得频繁相聚,便更加珍视机会,每天都要好好聊一场。 最近边境的小jiāo兵似乎少了些,伤员也少,医帐的女军医们有缝制冬新衣的,有绣花的,有练字的,有种yào草的,闲聊的话题多了起来。 小双看着逸飞的装束,提醒道:“医正,你带的棉衣该拿出来晒一晒,再过一段日子,可就没有晴天了,接下来就是大雪纷飞了。” 逸飞不以为然道:“不会吧,还没过夏天呢,就这么穿棉衣了吗?” 小双道:“不听话的小孩会冻病的。武洲郡只有一个季节,就是冬天。” 逸飞奇道:“前几天还很暖,我穿着夹衣了。” 小双拍拍刚缝好的被角,检查着针脚:“这里可没有穿单衣的机会,最薄也就是夹衣了。在京城大家开开心心的一起吃李子、吃葡萄的时候,这边早就下几场雪啦。在原来的驻地,条件还要好些,周围有几个小山坡,有块温暖的盆地。这边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戈壁,风一吹,能直接从祥麟雪峰吹到咱们帐子里。” 说到这里,小双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下逸飞,继续道:“我一直也不明白,你跑来这等苦寒之地做军医干什么?咱们雁家这些口人,要不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儿,要不就是以前雁府的。咱们雁家没落以后,一家子人没地方去,这才随着将军,常驻在关外极北之地。你之前是宫中高阶御医,又是宗亲嫡系,这是被什么妖邪附身了,才想要到这边来的?” 逸飞不好意思道:“就是因为一直身在高位,却无功无禄,这才想要出来锻炼一下。” 小双好笑地道:“我的小爷,你就是要去,也就去那些清闲的地方驻军随便待一段日子,住腻了回宫也就是了,干什么还巴巴的真的跑来看打仗?这可跟评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0 章 的什么九龙传啊七星朝啊五国问鼎啊不一样,这可是真刀真qiāng。” 逸飞也笑笑道:“我倒是没想这么多,本来就不是偷懒来的,也没抱什么幻想,只是觉得这边才是真正做事的地方。之前在家中太过安逸,便觉得再这么下去,就与那些纨绔子弟没有区别了。我想做些真正配得上自己地位的事情来,叫别人莫要小看了我,也莫要小看我的妻主。” 小双笑道:“哟,还是个实实在在做事儿的?看你最近确实做的不错,姐姐还是很看好你的,就跟你说一件事。每个月的初三,武洲郡的千音镖局都会来军中收信件,为咱们送回家中。我们雁家全都在这,京城那旧宅子不过是谁回去谁住一下,倒是你,带的银子够,就多寄几封书信回家,让大家也放心。” 逸飞喜道:“今日已经是二十八了,我要快去写了!”急忙打开自己的匣子磨墨去了。 小双一边缝着被子的另一角,一边笑他。 第二天,苑杰来换yào,一进门就大喊:“真是的,要知道这边也见不到昭烈将军,我就不想来了!” 逸飞问起缘由,苑杰愤愤道:“原来昭烈将军十天竟有九天都不在将军帐内。好几次议事,都没有见到,好吊胃口!” 逸飞满不在乎:“昭烈将军又不是专门为了见你,谁还专门在这里等你啊?有机会必然会见到的。” 苑杰抬起手,任由逸飞帮他解开了裹布:“嗨!说到这个,那就更让人生气啦!忠肃公的元帅大帐就在这个驻地!” 逸飞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小声问道:“忠肃公?” 苑杰从来不去注意这些官位的变化:“逸飞,这个忠肃公是谁?我离得太远,只觉得那个威风的样子有些熟悉,却没细看。” 逸飞阻止他的大嗓门:“你小声些,忠肃公就是是太上皇的亲姐姐陈淑予,虽然血统不是亲生,但是敬宗记在自己名下养起的正经皇女,从前是定国将军那位,京城八王都要对她客客气气的。” 苑杰也不敢大声了:“你是说……定国将军……陈……陈淑予?我小时候不爱睡觉,我娘就一边揍我屁股,一边说,要是再不听话就把我送给定国将军。我可怕她怕得紧。” 逸飞打了个寒战道:“我只在过年时候见过她那么一两次,神色太严肃了,我爹爹也说过如果不乖就把我送给她的话,吓得我哭都不敢哭。” 苑杰附和道:“对嘛对嘛,你看琪姐和晴姐,女将军就应该这样,又威风,又漂亮。定国将军现在是什么来着,忠肃侯?忠肃公,对对。忠肃公简直就是庙里的天王老爷,又奇怪又可怕!” 逸飞道:“以貌取人不太好吧,我是说她身上散发着一种,随时可以把你脖子掰断的感觉,那个最可怕了。” 苑杰道:“你可没见帐中议事的时候,若是谁不顺了她的意思,她可不干。说好的议事,结果都变成了她一力裁决。有的事情她做得特别果断,但是有的事情,我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昭烈将军时时不见,也不知道是专门避开她的,还是无意中的。总之,现在你一说是她,我就觉得她跟昭烈将军不合。可是,这次换营地,也是她的军令。你说她讨厌昭烈将军,为什么还要把昭烈将军弄到身边来?” 逸飞担心地道:“只怕是要时刻监视将军,抓将军的把柄。昭烈将军再有北疆战神之称,也只是世袭的从五品,这么多年从来没升迁过,而忠肃公是皇室嫡系,手握权柄,昭烈将军避开正面冲突不见之,也是正常的。” 苑杰想了想道:“为什么昭烈将军会躲着她?昭烈将军可是我从小的目标,忠肃公却是我从小的魔星,我还是希望昭烈将军能赢!” 逸飞摇头道:“你别说这等话了,有次平王到我家来和我娘亲谈事,我在偷听,就听她们私下说到,当年若不是定国将军,雁家也不至于就这么不明不白一场大火灭了门,只留下了昭烈将军一人,真是可怜。你说忠肃公已经干掉了雁将军满门,能放过雁将军吗?” 苑杰拍了一下床榻,愤愤道:“昭烈将军可是北疆战神啊!堂堂大女子顶天立地,岂是因为这种事情,就怕了这个忠肃公不成!” 逸飞说话间已经将新yào涂在了裹布上,给苑杰包扎起来:“你不是鹈鹕郡的驻军么,为什么这么了解北疆的事?你要崇敬,也是以威远候和靖海将军为目标才对吧。” 苑杰拉上半边衣服:“我读了历代的《雁阵》和《雁略》,很多本来轻灵惑人的军阵,昭烈将军给改了之后,变得半虚半实,暗藏杀机,灭敌干净利落,实在是过瘾。我从小就是以昭烈将军为目标的,军中男儿,该当与昭烈将军一般,当抛头颅洒热血,保护我家国安稳!” 逸飞笑道:“朝廷又不是只有昭烈将军一人。忠肃公、威远候一样保家卫国,名声铿锵,你太执着了。可是我自小便不明白,同为肱股栋梁,忠肃公又为什么要坚持灭掉雁家?” 苑杰倒是满不在乎:“要灭雁家的,就不是好人,我不跟她多接触就算了。” 想到苑杰的个xìng敢作敢为,迟早也要惹得忠肃公来注意。逸飞想到这里,还是有些担忧,道了好几次“多加小心”才把苑杰送出门。 回来闲坐,逸飞突然在心中敲了一下警钟。 这个忠肃公,自己也是一位领兵打仗的将军,雁家也是领兵打仗的将军。该不会是,宁愿自己多多打仗,也不愿意别人抢了战功? 不对,这样的话也太幼稚了。 她是为什么呢? 对了,昭烈将军是懿皇的亲信,这忠肃公一定也知道,昭烈将军和懿皇关系匪浅。 想起去年秋季那天,在御花园匆匆一眼见到的神秘人物,十有八、九便是昭烈将军本人,而当年皇姐那句“鸿雁飞过去了”应该是说的也是昭烈将军。 这么说来,昭烈将军不在营,很有可能是在京城和边关两处奔波,为皇姐传递消息。 如果忠肃公明明知道这一层关系,却还是仍然和昭烈将军过不去,那就是她有意和懿皇过不去。对皇上尚且无顾忌,就更不会把苑杰放在眼里! 苑杰这小子,虽然是御夫君,可是没有御夫君该有的心机,如果这忠肃公对苑杰和昭烈将军不利,将军自然有谋略,知道避开,可是苑杰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向皇姐jiāo代? 逸飞想来想去,觉得事情越来越严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以逸飞和苑杰的眼睛,看到忠肃公陈淑予和昭烈将军雁骓的关系,并且加以理解的一卷。 这一卷里说到的战斗都很重要。只是逸飞限于后方,只看到了北疆战事的后勤部分。 陈淑予和雁骓都是我非常看重的角色,也是名将里的双女主了,纠结二十年的复杂关系,逸飞和苑杰有幸看到了最惊心动魄的一节。 ☆、边关市集 自从知道可以寄信,逸飞便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千音镖局来收信。 像逸飞这样等待的人还有不少,因为千音镖局会将家人的回信也在每月初三带进军营,发给思乡的将士。一时寄信的,收信的,热热闹闹,拿到了家中的好消息,也安慰了将士们思乡的情怀。 按说一个镖局赚那么丁点银子,做送信的勾当,未免显得大材小用,但家书抵万金,顾及前方将士想家之情,千音镖局送信的义举弥足珍贵。 寄了信,小双便邀逸飞同去采买,刚好苑杰又来讨跌打yào酒,遇见他们正在套车,便缠着要一起去。逸飞想到在营中太久了,早已经想出去透透气,便欢欢喜喜地答应。 三人扮作寻常百姓,姐弟相称,赶着两头骡子,拉上车,就向东边的河源县进发。 一般百姓因骡子价格便宜,又能干活,大多使用骡车,所以军中的牛马都有印记,只有骡子是专做出营之用,没有印记。用骡子赶车而行,出营后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车还未进河源县,浓浓的集市感就扑面而来。 贺翎和祥麟虽是战火不断,但是百姓需要却丝毫不会减少,迫于民生,两国边境的通商并未因战争而取消,反是日渐兴旺起来,河源县便是其中一个jiāo易往来频繁的边境重镇,一点也看不出偏僻之地的荒凉,竟然也有些京城一角般的繁华。 提起京城,逸飞才骤然觉得,离开城市那么久,到现在才真正感到想家之苦。 小双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逸飞和苑杰未免像乡下小子进城一般,手舞足蹈,对什么事都要品评一下,零食买了一大包,还闹着要去饭铺吃正餐。 看着他们又笑又闹,小双默默地想:难得最近双方战况平静,小伙子们出来散散心,也算缓了缓紧张的心情,还是莫要苛责。但若是告诉别人,这两个傻小子就是皇亲国戚,人家一定会把我当成疯子吧。 想到这里,小双颇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便自己拉着骡车去找熟悉的卖家拿货,把苑杰和逸飞留在街市上接着逛。 苑杰和逸飞一路看去,只见这街市除了两旁有门脸的店铺之外,在地上还搭着许多油布棚,棚下商人们席地而坐,铺开一个个地摊。支起的布篷和地上的毯子,将一条本来不窄的街道铺成了一个大走廊,中间只容两辆车并行。 他们大致看了看,地摊多数都是贩卖些皮货、yào材、茶叶、特色首饰等的生意,夹杂着卖各种小吃的。 卖茶叶和小零食的多是女子在摆摊,看她们人前不羞不怯,便能看得出是贺翎来的商人。皮货和yào材商人,多是高大的男子,身边并未跟随女眷,明显是自祥麟雪山那边来的。 底层的商人都显得实在些,虽不见得有什么礼貌待客的影子,但买卖做起来足斤足两,价格也实惠,倒是比两国腹地的商人爽快些。 真别说,两个国家民风不同,却在边境上能如此自由随意融合,也是一道奇景。 逸飞和苑杰徒步在路上行走,边走边吃着才买到的油zhà面点,一口一酥脆,香甜四溢。 路边的北方贺翎少女,很多都微笑向两人打招呼。她们大多装扮得很暧昧,梳着像北方祥麟女子那样的麻花辫,绑着抹额,手腕戴着粗大的蜜蜡串子,脸儿被常年干燥的风吹得有些粗糙,被太阳一晒,黑中透着些粉红,显得身板结实,极有活力。若是不开口说话,准会以为她们是祥麟人。可是祥麟女子鲜有这样抛头露面的,她们的出现,已经暴露了她们的来历。 可她们还是乐此不疲,喜欢这样打扮,也喜欢根据贺翎的习惯,向街上的男客打招呼。 苑杰只要见到姑娘招手或者微笑,都是大大方方回礼,逸飞却未免脸皮薄,不好意思,被好几个摊主调戏了一番。苑杰也不帮忙,只是看笑话。 走了一阵,苑杰看到一个摊位上的皮靴子结实轻巧,便坐下挑选试穿,要买一双。逸飞不愿在原地等着,便往前走了几个摊子,随意地看着摊上物品。 忽然间,逸飞看到前边一个穿着蓝色骑装的人,正坐在一个yào摊子前挑灵芝。 不知为什么,周围熙熙攘攘那么多人,却似乎都不存在,只有这么一个蓝衣的客人,入了逸飞的眼。 逸飞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摆摊的商人热情地递给逸飞一个垫子,招呼逸飞也坐下来挑选合心的yào材。逸飞见那摊子上全是些虫草、蛇胆、山参之类的贵重yào材,数量并不多,可成色却是一等一的好,看得心动,也对这个有眼光的买主大有亲近,转头道:“这位朋友很有眼光啊。” 蓝衣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拿起挑好的几支灵芝,付了价,立身要走。逸飞急忙站起道:“不知您买灵芝作何用?若是补身益气,最好再配些参芪三七之类的同服,只买灵芝不够的。” 这人此刻才正眼看了一下逸飞,道:“你知道用多少?”声音略有低沉,但嗓音醇和,是个女子。 逸飞马上改口道:“我是郎中。姐姐若是自用,我可以配yào给你。” 她兜手戴上了帽子,又淡淡地说了声:“可以。”便牵马向前行进。 两人转了附近的几个摊子,逸飞为女子把过脉后,考虑着她的体质拟定了yào方用量,仔细选材,女子付账,很快便买了搭配的yào材。逸飞将几种yào材约过重量,分成几服,拿草绳捆好纸包,熟练地打了个结,递到那女子手中。 逸飞有个天赋,便是他很敏锐,对人的气息有种特殊的敏感。有时他所发觉出来的细微情绪,那人自己都未必能发觉。 所以他少年时行走内宅,无往不利。 一般人喜欢直爽的外向xìng格,但是逸飞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家女子若是对他热情,他会不知所措,偏偏不爱接近;这女子对他爱答不理,他倒觉得舒服。 别人看起来,这只是一个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江湖人,但逸飞只觉得和这女子待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一挨近便感到她需要帮助,才会主动贴上去帮忙配yào分yào,甚至生出了几分炫技之心。 女子点了点头算是感谢,牵马走了两步,又过回头来,仍然是淡淡地道:“你身上军营味道太重,小心被人看破。”便不再回顾,牵着马缓步走远。 逸飞拎着自己买的yào,目送她的身影不见了,心中觉得莫名开心。 在别人看来,那女子约莫二十以上,三十未满,生得不算美丽,眉目疏淡,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说起话来也不带什么情绪,身材颀长,衣衫之下的身躯隐隐蕴含着危险和力量。她周身气氛冷冽,让人不自觉地避开一些。也许只有逸飞这种的奇人,才会喜欢亲近她这种奇人吧。 苑杰从后面赶了上来,新靴子提在手中,欢欢喜喜地道:“小双姐在我刚才买鞋子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1 章 边的酒楼,等我们去吃饭。” 逸飞应了一声,跟着苑杰走上酒楼二层,靠窗的位置已经被小双占下。 分坐之后,逸飞仍然在意陌生女子所说的话,忍不住偷偷拉起自己衣领嗅了嗅。敏锐如他,也没有感觉出来自己身上的味道,心中觉得有点发毛,便又拉起衣领嗅了嗅,问道:“小双姐,你知不知道军营的味道是什么?” 没想到小双一口道出:“铁和铜的味道,还有一些用久了的皮子等等,全都掺在一起,很复杂的。怎么,你发现自己有这个味道啦?” 逸飞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有点,我以为是自己身上脏东西有味道,正想问你,回去可不可以洗个澡呢。” 小双不在乎地道:“洗不掉的,我们一开始刚发现的时候也很在意,结果在营地时间长了,大家凑在一起,都有这个味,也就不怪了。” 逸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果然是有这么一说,那女子没有骗人。 可是,那女子是友是敌呢?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轻松自在地吃着饭菜。饭后,逸飞又跟小双一起,去裁衣店拿了些之前订做的服装鞋帽,买了些零碎东西。 小双将车上物品细细轻点一番,点头道:“是了,要买的已经齐备。逸飞,你看到苑杰没有?快把他叫上,咱们要回去了。” 逸飞四处张望,只见苑杰正在从人群中招着手挤过来,身后还跟了一位稚气少年。走到近前,那少年脸生得很,小双和逸飞都没见过。 ☆、疑云 小双问:“苑杰,这位朋友是谁?你带了人来,也不引荐一下吗?” 苑杰乐呵呵将那少年拉到身前,道:“这是有咱们营腰牌的兄弟,我刚才在街边看见他的,他说钱袋挤丢了,我跟他一起找了钱袋回来,想着正好一起回去,就把他带上了。” 小双与逸飞都向少年点点头,苑杰又挠了挠后脑,揽着少年肩膀,提了提他的后领:“哎呀,你看我,我都没问你名字,小兄弟叫什么?” 少年面对几个陌生人,颇有不安,不太自然地笑着,双手也不知要往哪摆:“我……我叫唐云。”他生得比苑杰低一些,苑杰将他领子提起,便显得那衣服有些过大,将他整个肩膀和脑袋差点埋进上衣之内。 小双笑道:“苑杰不要提人家领子,不礼貌,也吓到他了。小唐兄弟,那就一起回营吧,你若走累了便上车坐着。”唐云急忙道谢,爬上了骡车。 苑杰这小子,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太容易jiāo朋友,逸飞心中笑话他。但是逸飞昏了头,却没想自己也是苑杰见一面jiāo来的朋友。 回营之时一切照旧,一路风平浪静。到营门口,岗哨兵士一个个验了腰牌,问了暗号,一行出营人等便排着队去哨兵帐,销去了出行记录之后,才三头分开。逸飞和小双同回医帐,苑杰和那少年各自回了自己寝帐。 戈壁滩的风,刮来的全是碎沙石,逸飞刚出去一日,便沾了一身脏,吃晚饭时还有些别扭,总觉得有灰尘掉进碗里,又觉得满口是土。终于挨到了晚上沐浴时间,逸飞迫不及待地拿起自己的小浴桶,在肩上搭了条粗布手巾,直奔洗澡堂去了。 原本他刚到边关的时候,过得还细致,事事有男仆打理,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自己动手,无非就是比在宫中小院居住时再多做一些,倒也合宜。 军营中也都习惯了他的存在,所以他经常灰头土脸到处跑,并没有什么危险。 热气氤氲间,逸飞拿着粗布巾搓洗皮肤,果然身上洗下不少的泥来。逸飞还不放心,直将自己全身搓得发红,确认完全洗净之后,才停了手。此时全身都觉得乏力了,他坐在浴池边的条凳上稍事休息,整个人在热腾腾的水雾之中熏蒸着,又温暖,又舒服。 身体正在享受,心思忽然一转,他隐约地觉得事情不对了。 今日遇到的那个少年,神色有些奇怪。 像那个陌生女子所说,军营之人,有军营的气味,逸飞虽然闻不出那个味道,但他觉得那少年并不像个兵。也许是他神情有些倨傲不羁的叛逆感觉,也许是他行走之时脚步不对,也许是他身板不是那么挺直。 再仔细回忆,他的神色也极不自然:苑杰拉他,或者搂他肩膀的时候,他都会略略斜视,虽然强颜欢笑,但那股不情愿的感觉才是真的,甚至有些嫌恶的嫉恨的神情,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若真如苑杰所说,两个人一见面就说上了话,不会这样排拒。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少年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很不熟练。 一个人的名字就像出生就带有的烙印。人在报自己名字的时候,一到嘴边就几乎是顺着滑出来的。但这个少年不一样,唐云这两个简单的字,他说来竟显得语音滞涩,不太熟练的样子。 不对,越想越不对,这个少年有问题! 想起陌生女子说的话“你身上的军营味”“莫要别人看破”,逸飞的心跳的很快。他感到这少年不属于本营,也许他进营的目的,是要危害到其他人的安危,不得不防。但是那少年已经入了营,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 逸飞越想越恨,忍不住手在浴桶里重重一拍,水花嘭地散了开来,溅了旁边一位大哥一身。那位还挺风趣,不但没生气,反而转头笑道:“小兄弟,你这是怀念小时候洗澡泼水玩儿么?” 周围人哈哈地笑了起来,逸飞却一点轻松的心思都没有。 往后几天,逸飞悄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雁将军回了营一趟,他又没见到之外,到处都没有新见闻,那少年倒真是无声无息地融进来了。 但愿是多心。逸飞这样安慰着自己,渐渐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情。 苑杰伤愈之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又很少来医帐了。 逸飞大觉无聊,正在盘算日子怎么过,医帐却又热闹了起来。 这天一早,逸飞仔细地包好头巾,不让一丝头发露出来。他今日已经处理了不知多少伤口,真庆幸天气寒冷,没那么多汗水流下来,但一热一凉,总免不了要感染风寒,安全起见,拿起一边的布巾,擦干净额上细细的汗珠。 看多了光荣负伤的兵卒,现下这些受了伤骂骂咧咧的倒很少见。逸飞见兵卒们个个怨声载道,极不情愿的样子,本来有心打听一下,但实在忙得不可开jiāo,从清晨忙到上午,大半天滴水未进,嘴唇上都起了一层焦皮,哪还有心思去跟伤员搭话了?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包扎伤口的基本工作才忙完。 大伙胡乱吃了几口晚饭,又紧赶着更换地面铺的麻布毯子,收拾杂物,清点用具是否丢失,清点yào物存量,乱哄哄忙了一阵。 几位实在太疲倦的医官,已经在新换的毯子上躺下来睡着了。御医们也回帐睡了个东倒西歪。 逸飞虽然困倦,但看到一桶脏水还没倒,便自己提了出去。 白天帐内气味不好,因此逸飞故意走得远远地,权当散心透气,七拐八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把水倒掉。 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虽然逸飞对营寨已大概熟悉,但也没到闭着眼睛就能走回去的地步,慢慢地拎着空桶向回走,却在转弯的时候听到一组巡逻男兵士说话,隐隐是抱怨之声,一时好奇,将身子隐在帐后,听他们说什么。 只听那两个兵士抱怨连天,一个道:“祥麟那边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挂了个免战牌出来,大伙儿还想终于能好好休息了,谁知道这忠肃公这等好战,非要赶着杀过去!” 另一个也是愤愤道:“可不是!说是来打仗,可是本来谁也不愿意jiāo兵,两边僵持一阵子,到了最后各退一步不就完了?以前都是这样的。这个忠肃公来了之后,偏说什么对方挂牌定是怕了咱们,结果呢,急火火地打过去,可吃了个不小的亏。” 还有一个道:“忠肃公天天嫌雁将军养闲兵,还说要在皇上那里参雁将军的本,查办雁将军呢!” 另外两个附和道:“就是,这忠肃公就是看雁将军不顺眼,雁将军惹不起躲得起,咱们可被整得死去活来,这叫什么事儿!” 逸飞听了一会,知道了大概。原来兵士们不满,是因为忠肃公的判断失误,导致这次出战失利。 幸好忠肃公也不是泛泛之辈,没有大张旗鼓前去讨伐,只是试探xìng的骚扰,却惹恼了对方,索xìng以实胜虚,大力还击了一把。 对方主帅是谁?下手也够狠的。 逸飞沉浸在思绪中,一回神便听见那几个巡逻兵士大喊饶命,吓了一跳。 只听一个中年女子浑厚严厉的声音道:“私自议论,扰乱军心,本该斩首,现寡人给你们全尸,刺罪军之字,判一百军杖,死了是你们罪有应得,残了正好称心如意,滚回你们老家看孩子去!” 逸飞差点打个冷战,还是他死死咬紧了牙,忍住不动。 这种时刻,千万不能暴露自己。 听称呼,帐后就是忠肃公本尊,虽然未见其面,但听声音就令人慑服。她好狠的心,如此对待这几名兵士,还不如给他们斩首。 全贺翎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稚子,最看不起的就是罪军。一个兵士退役之后,脸上刺着罪军的字样,那可是一辈子的耻辱。若被刺字之兵士没有婚配,到了服役期满,可就嫁不出去,自然老来无人奉养,死后断绝香火。若是刺字之人回了故乡,几乎没人愿意收容他们,连谋生的路子都找不到。 这一百军杖也够恶dú,若是把人打死了,死前所受痛苦可想而知;若是侥幸不死,也会留下残疾,虽说可以遣散回乡,但是一个残废人已经没有了活路,何况脸上又刺了字,真是生不如死。 逸飞听了忠肃公的判决,心中就已是又害怕,又愤怒。扰乱军心确实是件大罪,这几位兵士也不是无辜之人。可是,若是以儆效尤,大可当众裁决,一刀杀死,在这偏僻角落整治几个小兵,也太没有容人之量。 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救人的能力,即便听见了这种事,也只能缩在暗影之中,不敢作声。 兵士们惨呼“饶命”之声,渐渐远不可闻,忠肃公身边的护卫已将几名兵士拖走。 逸飞勉强稳住呼吸,心中默默地想道:“原来我陈逸飞,枉自出身皇族,却仍然这样贪生怕死,一有危险,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要引火烧身。唉,还想要来这边逞英雄,现在呢,连毛毛虫都能变蝴蝶,我是彻彻底底地废了。” ☆、惊魂 胡思乱想之中,逸飞却还是本能地不动,他感到,带有压迫感的危险气息并没有散去。 只听得沉重的脚步,是金属镶边的皮靴,踩在地上,“咚”,“咚”,“咚”,“咚”,那人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慢慢地将刀抽出了鞘。 是忠肃公! 刀锋摩擦着刀鞘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逸飞觉得耳根和牙根一阵酸涩,只想大大抽一口气来缓解。但怎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脚步声又慢,又重,一点一点地,越来越靠近了,就在逸飞藏身之地的周围。 她搜索的速度越慢,逸飞就感到越恐惧。 若不是在宫中也算历练过,还算见过一些场面,逸飞一定会精神不支暴露行藏。 逸飞虽然害怕,但心中清楚,忠肃公现在这样做,是因为她不能确认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暗处,她故意地加大这种压迫感,是要等她的猎物先崩溃! 绝不能让她如愿,绝不!逸飞咬紧嘴唇。 心脏啊,心脏啊,哥哥平时一直都好好地保护着你,给你滋养得很健康,你这次可要听话,轻轻跳,小声跳,千万别吵……你就当你自己是石头做的,你就当咱们都是石头,都不会动,千万别慌…… 那靴声仍然是又重又缓,“咚”,“咚”,“咚”,“咚”,间隔那么久,那么久,似乎每踏下一步,就花了一年的时间。 逸飞只能一百分地集中了精神,站在原地,无法可想。一股寒意,像一条细小的蛇,从尾椎慢慢地向脊背上爬去,一点一点地,从下自上,仿佛让他的血液都冻结了一般。 唯今之计,只能听天由命。 这是逸飞第一次感到,自己的xìng命,其实自己是做不了主的。有一些时候,真是靠命好,才能活下来。 谁都可以,快从这里经过一下,谁都可以,快把忠肃公带走,谁都可以,救救我…… 逸飞心中大乱,已快支持不住,只听那脚步的方向,已经慢慢地,将周围可以藏人的地方巡视了一遍,终于轮到逸飞藏身这个方向。逸飞还在默默祝祷,却听到那脚步“咚”地走了一声,停顿了。 然后便是一声疑问的“嗯?” 接着,“噗”一声,似乎是一个细小的东西被掷在地上。 再就是忠肃公低声骂道:“小畜生!” 逸飞生怕牙关不受控制地打战,偷偷抬起手来,紧紧咬住护手。 她捡到了什么? 她发现了我? 我这就要死了? 不要啊! 却听见那皮靴在地上又踩又碾了一阵,忠肃公喊道:“来人!” 逸飞此时已经魂不附体,但不知哪来的力量,还能控制自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丝毫不动。 只听见脚步响动,来了几个巡逻兵士。 又听见忠肃公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男xìng的兵士道:“回国公,这是这一带独有的蝎子,个头大得很,蜇人也疼得很呢。我们给您打些冷水,您洗一洗伤口吧。” 忠肃公略一沉吟,道:“去。” 兵士们应了,忠肃公沉重的脚步跟着他们走远了。 逸飞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远,刚才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断了,两腿再也站不住,软倒在地,坐了好一会,才站了起来,强打精神,提着空桶若无其事地返回了医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2 章 第二天早上,逸飞一边洗漱,一边回想夜间惊魂一刻,不由得暗笑自己:“我真是笨得很,忠肃公是我姨妈,大家都是皇室嫡系,这么近的亲眷关系,可不同于那些一般的宗亲。我若是遇上了她,只要表明身份,不就是万事大吉了么?” 换过衣衫,挑起医帐的帐帘时,又想:“不对啊,那个时刻,我怎么能证明我的身份呢?若是她杀了我,才知道我是玉昌郡主,岂不是让我枉死?” 忽然间,一个念头闪了过去,逸飞打了个冷战,愣愣地想:“若她知道我是嫡亲,却还会杀了我,那时候我怎么办?若是她有意要杀,而且杀的就是我,那又要怎么办?” 这个念头,绝不是今天的念头,似乎是记忆中出现的。 是了,不光是爹爹用定国将军吓唬过我,娘亲也说过一次的!若爹爹是与我玩笑,娘亲绝对不是的,她那时表情很认真的。莫非娘亲跟我说这个的意思,就是要我长大以后,也远离这个阿姨,避免危险吗?可是我要怎么问个清楚?我这几年不常回家去,娘亲又常出门去,真应该好好跟娘亲多聊几次,我还是太嫩了啊。 逸飞正在发呆,一个护卫走进了医帐:“医生,忠肃公抱恙,请你迅速做准备,随我出诊,去主帅寝帐。” 逸飞又打了个寒战:莫非我还是被发现了? 不可能的,别吓自己,去了再说。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逸飞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劲,把腰板挺直了,手脚麻利收好yào箱,背在身上,整了整衣袍,随那护卫一起去了。 通传完毕,逸飞走进帐内。 这是逸飞第一次和忠肃公陈淑予正式地接触。 云皇只有忠肃公一个姐姐,其他手足皆是长公主,只有忠肃公能在朝堂上,陪在云皇身边做助力。但听封号就知道,忠肃公定是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人。跟和蔼可亲的云皇相比,似乎在两个天地。 但是逸飞随即想到均懿的威严,能当皇上的女人,肯定也不简单。云皇的和蔼可亲,应该也是一种有力的武器吧。 军中不像宫中,不用对主帅叩拜。逸飞行了个礼,便抬头看了一看,这才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这位声威赫赫的忠肃公。 忠肃公果然像他们所说,比男子都高大。别说小时远远看了,现今近看的情况下,也是威势逼人。 但是她面容倒不若苑杰所说的丑陋。陈家的女子,总还是相貌出色的,只是她周身流动着戾气非常恐怖,使人忘记她也是一个凡间女子,却能感觉她仿佛随时都可能会轻轻一把,捏断了对手的脖子。 当然,这种气息并不是时时都存在的,现在的忠肃公,应该是因为病痛而产生了戾气。看来昨天蝎子蛰得真狠。 忠肃公懒得说那么多的样子,直接抬起了手。 逸飞看到,她右手掌上缠了两圈裹布,虎口处肿的厉害,定是昨夜蝎子蛰到的地方。逸飞一边解开裹布,一边默想:“蝎子君,不知你是哪路神仙派来救我的,连累你丧命,真是对不住。”可表面上还要演戏,故作惊讶道:“忠肃公此伤带dú,又无明显伤口,显然是dú虫所伤。请问忠肃公,是否见到伤您之dú虫?” 忠肃公淡淡地道:“一种个头很大的蝎子,黑褐色的。” 逸飞便先用银针刺入受伤处周围穴道,阻断dúxìng扩散,再割开忠肃公肿胀之处,挤出了郁结的血液,最后取了蝎yào膏,用竹片挑出,均匀涂在伤处。 忠肃公一声不吭,连手都不曾抖一下,直到逸飞包扎完毕,才点了点头,对逸飞道:“你这小孩子不错。” 逸飞想到昨晚之事,不敢与其对视,赶紧敛了袖口,低头道:“谢忠肃公。”再不敢抬头,从yào箱里拿出一个竹制的空盒,用竹片将蝎yào膏分装进去,还用干净布巾擦了擦竹盒边缘,双手奉上,道:“忠肃公,擦yào时请您万勿用手直接接触yào膏,若是沾到手指,一定要洗干净,此yào入口是dú,只能外敷。若有好转,就递减yào量,很快便会解dú消肿的。” 忠肃公还是略一点头,便算是知道了。 逸飞退出军帐,长舒一口气,刚要抬脚走掉,忠肃公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回来。” 逸飞心一下提到了喉咙,转回来强作镇定,低头行礼。 这个时候,绝不能说话,开口便是心虚的表现。无论为什么被叫回来,自己都不能先jiāo了底。 忠肃公慢慢地走了过来。 和昨晚相同的,催命的靴子声,间隔更长了。“咚”“咚”“咚”,到了面前,站定。 逸飞和昨晚一样紧张,可昨晚谁也看不到他的样子,今天若是暴露在对手眼前,可丢人得很,也危险得很。 心一横,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刚才寡人就注意到了,你很怕。”忠肃公语调平静,却充满压迫感。 若是开口太快,便像是说谎了,逸飞设计好了说辞,便故意沉默着。 “抬起头来。” 逸飞深吸一口气,将头抬起,对上一双目光凌厉的眼。 “回寡人的话。”忠肃公的语气刚硬,似乎是军令一般。 逸飞道:“忠肃公天威赫然,望之生畏,下官见识浅薄,自然心生惧意。” 忠肃公“呵”地笑了声,却没有笑意:“小东西,竟自称下官?军医没品级,这称呼跟谁偷学的?” 逸飞不愿说实话,道:“回禀忠肃公,下官乃是五品御医,到前线随军的。” 忠肃公沉吟了一阵,冷笑道:“小均懿连男御医也敢用,可真不成器。你走吧。” 逸飞行礼出帐,心中擂鼓一般慌张。 这忠肃公果然有问题,对皇上话语之中也敢有如此不敬,还要故意说给宫里来的人听。这次和祥麟的战争,可别出什么乱子。 正好时间已经快要到月底了,要赶紧寄信给雪瑶或者娘亲,让他们有些防范。 还要去昨晚的地方一趟,将那救命的蝎子埋起来。 可是,敢不敢去呢?昨天忠肃公能够搜查那里,肯定是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我。若是忠肃公还没有放松对那里的警戒,我回去埋葬那蝎子,埋葬的岂不是我自己吗? 总之,先回医帐,不能出任何意外。 唉,我如今是越来越瞻前顾后了,不知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骚乱不休 一路走,一路想,这事情似乎又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是了,虽然在黑暗之中,可是地面的颜色,应该是跟蝎子有区别的,不然也看不见那蝎子。忠肃公是习武之人,强身健体之余,耳聪目敏是必然的,她应该更轻易地看到那蝎子的轮廓。可是她怎么会看到蝎子后检查这么久,还用手去碰呢? 根据她后来的反应和她受伤的位置,她不止是看了那蝎子,她还捡起来放在手心去细细验看,这才导致了被蝎子蛰的结局。 一般人看到地上有蝎子的轮廓,是不会用手去捡的。可是忠肃公却捡了。除非,她不知道那是蝎子。蝎子又不稀奇,谁没见过呢?不可能是这样的。那么,她不知道那是蝎子,是因为她看不清。她看不清,说明她一定患有眼疾! 对,若是这样,一切都合理了。 她那么敏锐,处决了兵士之后,因为感受到有人的气息,便去搜寻,但是看到了蝎子模糊的轮廓,她有眼疾,看不清,定是以为这是人掉下的东西,才会捡起来看。所以,她才被蝎子蛰了。 那么,我是该冒充不经意地发现,给她治眼睛呢,还是冒充不知道,少跟她接触呢? 刚才看了她的眼神,可不像是得了眼疾的人,还是那么亮。 算了算了,人与虎同行,祸福皆不测,我还是避免自己送上门去。 若说是胆小,那便是胆小吧,我还是希望安全地回家,跟姐姐厮守,跟娘亲团聚,回宫看看皇上,看看公孙郎官他们,才是应该的。 怕死嘛,人人都会怕的,不做无谓的牺牲,应该没有错吧? 逸飞想通的时候,刚好回到了医帐,稍一低头走了进去,嗅到熟悉的yào味,腿脚又软了,站不住,把yào箱一丢,便靠在了榻上。 其他医官看到他这副样子,都打趣他是被忠肃公吓傻了,逸飞倒也承认。 嘻嘻哈哈中,昨晚的紧绷和今早的惊吓,都一起放了下来。 今天早晨阳光明媚,却很冷。逸飞试了试,除了站在阳光直shè的地方,否则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仍然把自己包裹严实,待在医帐整理新买来的yào材。 做了一会事,就听得外边有兵士叫喊起来:“雁将军回来啦!”“昭烈将军回营啦!” 逸飞心中砰砰直跳。上次出营归来,听说雁将军回了一次营,只是没来得及看到,这次可一定要看!一兴奋起来,逸飞便三两步跑出医帐,跟着兵士们向营门处跑去。 也不知道苑杰现在是否见过雁将军了,反正逸飞还是没见过。看一下就回来,总不会这么巧就被忠肃公逮到,军法处置了吧? 到了近前,逸飞才失望了起来,兵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根本看不到营门。他奋力向前挤去,却挤掉了自己袖中的针包,俯身刚刚捡起,只听马蹄哒哒,从远方踏着地面来了! 他急忙抬头,看到的是一匹乌骓马,黑亮健壮,速度像闪电一般,去得好快,刚从眼前擦过,一转眼就只能看到背影。马上骑士身穿一身皮质轻甲,上身挺得直直地,只一闪眼便看不到了。 人群中起了一阵大骚动,看到的少,没看到的多,有人得意洋洋,有人垂头丧气。当然,逸飞又不幸在多数人之列。 这也太让人失望了!大老远跑来,又看不到! 逸飞难以掩饰失望,转头按照原路慢慢地返回了。 雁将军也有很多无奈吧?前面要打仗,后边又是跟雁家有过节的忠肃公在营中,可算是腹背受敌。凭他雁将军满腹智计,也是左支右绌,活得真难啊。 没看到国宝,逸飞一整天都有些失落。 晚上轮到逸飞值夜。收拾了医帐,小双就去了雁将军的寝帐,听说是雁家人排宴聚会,真让人羡慕。 本来值夜是没什么大事的,逸飞拿了灯来,悠闲地读着一本传奇小说。 这书写的故事俗套了些,但是措辞优美,如诗如歌,大家都喜欢。因为值夜无聊,帐里又只有这么一部书,每个军医都读过好几遍,翻到纸都卷了边。 读了一个章节,逸飞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 忽然间,帐外一片喧声,一连串的脚步都向这里跑来。几位男兵抬着两个男伤员,放在了医帐地上。 逸飞听见脚步时就急忙卷起帐帘来迎,眼看伤员进帐,抬伤员的男兵面色稍缓,满面尘灰,向逸飞一拱手道:“医正大人,麻烦您了,我们还要救火,就不再耽搁了。” 逸飞急急问道:“哪里失火?” 那男兵道:“马粮仓库。” 逸飞急忙拿出一大盒火伤yào,塞进那男兵手中道:“轻伤先用水洗,然后敷上这yào膏,这两位重伤的弟兄我来处理,快去吧。” 男兵们匆匆跑远,逸飞蹲下检查伤处,还好,虽然创面很大,伤势却不重,很容易痊愈。两位男兵不住地呼痛,逸飞一边安抚,一边拿出镇痛yào丸,喂两位服下,接着快速为他们清洗伤处和上yào。 忙完这一套,两位男兵已经沉沉睡着,听起来呼吸还没问题,并没有被烟火入嗓。 逸飞这才松了口气,满头大汗地坐在榻上,为自己倒了一碗冷开水。 身体闲了下来,脑筋却转动起来。 贺翎男兵长时间驻扎在这不毛之地,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常年天干物燥,这失火八成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是故意趁昭烈将军在营,才去放火。忠肃公应该没到这么无聊的地步,那么就是敌方的细作了? 但是忠肃公难免拿这次着火来做文章,刁难昭烈将军。 这么看来,假设放火的凶手是祥麟细作,那么祥麟的用意并不在真正地烧我们的粮草,而是知道了我们这边主将不合,要故意地利用忠肃公,给昭烈将军施加压力,去掉我们贺翎的膀臂。这计谋虽然恶dú,却不得不说是一条妙计。 如果这件事情是在对方主帅指使之下进行的,那么对方的主帅可真是太狠了。 不过这里是战场,又不是评书里面说的江湖英雄,敌我双方,难道还有什么客气可讲? 第二天一早,男兵们来接伤员回帐,一个个全是脸如黑炭,逸飞给他们打了水,让他们洗净了再回去。 男兵们也累了,便小声跟逸飞聊天:“昨晚这火,定是有人放的!我们在仓库外边找到了火折子。咱们这仓库方圆十丈之内,都没有一点儿火星子,旁边还挖了土壕,就算是别处着火,也烧不到咱们粮草库来。祥麟那边天杀的细作,怎么就混到咱们军营里来的!” 逸飞心中暗叫不好,昨天推测的事情,肯定成为了事实。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细作,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又是那陌生少年唐云。 也许是疑人偷斧,越想越觉得像,逸飞心中惴惴不安。也许,也许最近又要有事发生了,一定要做好准备可是真正应该做什么准备,又没了主意。 似乎最近的事情发展,都在和逸飞过不去。 当逸飞感觉要有事情发生,偏偏哪里都一片平静。 千音镖局又来了一次,家中爹爹回了一封信,信中说娘亲最近又在办事,很少在家,悦王也去了江南,要他注意身体,别去危险的地方,爹爹和春爹爹都盼望他平安回来。 悦王府却没有信件到来。 逸飞觉得很奇怪,姐姐出门了,难道雨泽也不在么?以雨泽的个xìng,收到我的来信不能不回的,难道姐姐带着雨泽去了江南? 逸飞不禁愤愤起来。 幸好他知道一些懿皇的计划,才特意叮嘱雪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3 章 不要急于感孕,等他在身边侍奉时才可以。但她现今和雨泽日日相对,雨泽那xìng子哪管得住她,还不是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这里,逸飞不由得双颊通红。 想到大年初二时,旭飞和思飞都带着妻主回了善王府拜年。 两位哥哥将他拉到卧房,神神秘秘地问他:“你现今可是学了医术,自然比我们专精此道,可要尽快让悦王感孕啊,别让侧君抢了先!”“来来,哥哥教你要做什么……”“可要侍奉得妻主离不开你啊!” 这两位成婚之前,一个是含羞草,一个是老榆木。一个说都说不得,动辄就脸红,另一个jiāo往许久不懂女人心。没成想婚后关起门来教育弟弟,各有一套! 也不知是他们小看了逸飞,还是逸飞小看了他们,兄弟三个说一阵,笑一阵,脸红一阵,一直聊了一整天。 刚刚被两位哥哥教了那些事情后,宿在宫中,就连睡梦中也会想着雪瑶的样子,想着哥哥们说的,梦中自然全是两人亲密相处的种种细节,偏偏两人又忙,聚少离多,满心的邪火无处消散,真是…… 不能想了,逸飞觉得气血翻涌,脸上火一样烫。收敛心神,调整呼吸,过了半天才恢复平静。 朱雀神能不能保佑我们打个胜仗?这样就可以早点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出门看将军回营的场景,超级像上错花轿嫁对郎。 我真怀疑是小时候看这剧留在潜意识里面那个镜头,一写就这样子。 就这么撞梗了…… 不过今年重温电视剧的时候,发现是冰雁成功看到袁将军,我也稍稍安心了一点点。 ☆、紧急驰援 正在思量之间,兵士们又在帐外喧闹起来。 “整队集合!”“整队集合!”“都快些!” 逸飞将头探出医帐,看见兵士们穿齐了甲胄,全都向同一个方向跑去。 小双刚好打了水回来,急忙将逸飞拉回帐去:“别多看了,咱们军医不能去看出兵的。” 逸飞急忙跟她打听:“小双姐,这次为什么这么多人?” 小双叹口气道:“是忠肃公的指挥。她说现在天气不错,应该一直向前推进,在下雪之前,把咱们凤凰郡拿回来。按她的意思,冬天守城事半功倍,守过这一冬,凤凰郡就安全了。但是我们雁家姐妹都觉得,咱们取胜的机会很小。” 逸飞道“祥麟那边是什么形势?小双姐你应该跟雁将军很熟吧?她上次一定有告诉你们,对不对?” 小双瞥了他一眼:“小鬼头,心思倒伶俐。咱们家雁将军经常出去,就是孤身刺探敌情去了。她还时常孤身一人去远处的山里,寻找可以埋伏的地点,希望将凤凰郡围起来,截断祥麟的粮草,让我军做足准备,一举拿回凤凰郡,把牺牲减到最少。可是这忠肃公急功近利,见到对方似乎有一些疲软,就非要一举进攻。” 逸飞试探道:“听说忠肃公带别的兵也是常胜的,不能说没有谋略吧?” 小双愤愤道:“她的心思,全用在怎么治死咱们雁家的份上了。你看她这次派出去的,全是咱们雁家的人,将军,琪姐,芳姐,小晴,小瑜,小缕,全都在列。幸好我是军医,不然恐怕我现在也得列队出营!” 逸飞立起身道:“小双姐,那咱们赶紧整一整咱们的伤yào,yào材和裹布都赶紧再多备着一些,趁这几天快点煮出来,多拿几百支针来,泡在yào酒里待用。不但是金创yào,还有火伤yào和解dú的yào品,咱们得在两三天之内全都备齐!” 小双也严肃起来道:“没错,你想得没错,咱们快叫来大家准备一下!” 这次的事态,不出逸飞所料。 前线下来的伤员说,祥麟已经在凤凰郡外的山中层层埋伏,不知道布下了什么阵,让贺翎大军刚一进山便被分化成了好几支队伍。 一些队伍的伤员,到了医帐互相议论的时候,纷纷抱怨敌暗我明,又被分散了兵力,已经是后发制于人,况且又没有地利,很快便被祥麟兵打退。 但蹊跷的是,也有一些队伍的伤员喜气洋洋地归来,说祥麟兵力薄弱,空有地利,真是不堪一击,打散了就跑。 一连几天,伤员带回前线战报有输有赢,表面看来是正常的,但当逸飞和小双向伤员们打听带队的主将,伤员们都说,主将和身边的护卫兵失踪了,没有回来。 两人正在思索间,小双却叫了一声:“不好,这几天的事情不对!” 逸飞心跳得越来越快,道:“他们用他们的残兵,对咱们的精兵,拿他们最强的精兵,来对付咱们的主将!” 小双点头道:“若是咱们判断无误,咱们雁家的姐妹们一定都被围困住了,她们会渐渐被祥麟精兵逼得集合在同一个地方。接着,敌人会不断增员,断了咱们的援军来路,也阻止里面的姐妹突围出来。有雁将军带着,姐妹们应该不会在jiāo兵时候伤亡,但如果敌人围困日久,大伙会因为断粮而困死。我看这忠肃公是通了敌,否则怎么就这样里应外合,这么天衣无缝!” 逸飞沉吟了一回:“我虽不懂军中之事,但山中行军必然很慢,祥麟也不会一时半刻就把雁家将领们围个结实。他们已经出去两天了,说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就会有人回来讨援军。” 两人有了共识,便更加留心着伤员们带来的消息。虽然军医不可去兵帐,但他们只要跟伤员谈谈,就能很快得知一线的消息,这么看来,医帐倒是又安全,又灵通。 当晚,紧急集合的号角声,巡逻兵的锣鼓声,在营中大作。 苑杰一阵风似地进了医帐:“逸飞,小双姐!你们快随我去武洲郡外城城门!” 帐外,骏马长嘶。 苑杰在混乱之中,竟然带了三匹上等军马来接他们。 逸飞和小双带了yào箱,各装了一袋针石用具,飞马紧跟。 武洲郡外各城的百姓已经被撤离到腹地暂时收容,从前的民居变得空空dàngdàng。三匹马在黑夜中踏在城中的道路上,清晰的蹄声,让人升起一阵寂寞。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前方远远地能看到一片火光,正是武洲郡外城墙西门所在。 那城墙内高高的杆子上,挂着什么? “该死的!真没用!还是来迟了!”苑杰大声吼道。 苑杰一向笑嘻嘻,很少有严肃的神情,今日却这样愤怒,以致破口大骂,实在少见。逸飞没心情笑他,一定是事态非常严重,苑杰才会这样失态。 马到城下,小双尖叫一声,差点栽下马来。 苑杰拍马回身,一把将小双抓过,跟自己同骑,呼哨了几声,小双的坐骑立刻站住了。逸飞慌忙勒住自己的坐骑,驱到那匹马身边,带住了缰绳。 “下马,带上东西,咱们上城。那老太婆,小爷绝不能让她再害人!”苑杰咬着牙恨恨地道。 逸飞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一沉:这军营之中,能害人的老太婆,一定是说忠肃公。怎么害的人,害的什么人,等下再慢慢地问苑杰吧。 小双下马之后,神情愤恨,咬着牙,努力地忍着眼泪,但是那泪水还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串串滴落下来。 她握着拳站了一会,深吸了两口气,拿袖子胡乱擦干了脸颊,用力地拉过自己那匹马,将yào箱拿在身上,大步跟着苑杰向城墙上走去。 逸飞心中暗叫不好。这两人的神情看来,一定是有人遇害了。 他不自主地望向那根高高的木杆,只见那杆上高悬着两颗首级。他心中砰砰乱跳,从小双姐的样子看来,这两颗头颅,是雁家的将军们! 忠肃公下手了! 站在城上,能看清那高杆上首级的相貌。两位不认识的年轻女子,双目闭着,皮肤的颜色在冷风中吹过,已经变得青白。 小双低声道:“是小瑜和芳姐。” 逸飞心中一阵寒意。 昭烈将军应该已经和雁家将领们会和了,这雁瑜和雁芳二人是回来讨援军的。若是换了其他主将,援军此刻早已进发,这忠肃公却在利用祥麟军,要把雁家的遗孤全扫干净!想到这里,也是一阵愤恨。 这种明知对方在做什么,却完全没法阻止的感觉,他已经尝过了一次,这是第二次,全是拜这位忠肃公所赐。心潮一阵翻涌,粗话到了嘴边,却也无法像苑杰那样顺利地骂出来。 镇守西城的将领,逸飞并不认识,但苑杰是熟悉的,两人在城楼之中谈话,逸飞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陌生的女子声音:“雁瑜是先到的,今天一早就回来了,求忠肃公发精壮援军解围。忠肃公以发出去的都是精兵,不许她扰乱军心的理由,当时就斩了。到了晚上,雁芳也到了,看见忠肃公斩了雁瑜,就大骂忠肃公不顾同袍之义,公报私仇,要忠肃公立刻出兵。忠肃公可不是能容人的,亲自拔出刀来,从雁芳左肩斜劈了下去,当时人就成了两半,血流满地,连我们帐下的男兵,都不忍心看。” 苑杰猛地一拍桌子:“老巫婆!好黑的心!” 陌生女子抽泣了两声,哽咽道:“就是如此,忠肃公还不放过,就在我们城下,亲自割下雁芳首级,和雁瑜首级一起,吊在这高杆之上,将两人尸体放在一处,放马践踏,城下血迹渗进了地面,现在都洗不干净。两位将军的战马拴在城下,见主人尸身受辱,便大声嘶鸣,也被忠肃公杀了,还命令后厨将两马炖汤,给我们守城兵士吃。守城兵士们都是有义气的,将那些ròu汤挖了坑埋起来,一口也没有吃。这忠肃公,可真不是一般狠心!可我们身为部属,要怎么办才好?” 逸飞听那女将说话,眼泪也在框中打转起来,心中说不上是恨还是怕。 他已经清楚看到,现在面对的人,已经dú辣无情到了极点,简直像魔鬼一样。 忠肃公,你难道没有心肠? 雁家到底怎么招惹了忠肃公,让忠肃公如此痛恨,非要斩草除根? 一骑飞马从东方跑来,在内侧城墙下高声向上呼喊:“沈参将,沈参将!”那参将和苑杰一起出了城楼。 那马上报信的兵士喊道:“雁晴参军回来了,在东城,身后跟了一大队追兵。忠肃公说,东城防卫相对薄弱一些,若是为了一个雁晴将城门大开,追兵便会趁虚而入,对我军不利,坚持不开门。双方僵持了一会,雁晴参军已经改道,朝北城去了!” “决不能眼看着晴姐被害,我去北门!”苑杰匆匆跑下城门,牵了马,向北疾驰。 逸飞和小双站在城门上,看苑杰一骑绝尘而去,心中默默祝祷,朱雀神在天有灵,保佑我大贺翎,一定要让他们平安归来。 ☆、火中取栗 也许是心情焦急的缘故,时间似乎越来越长。城下的日晷yīn沉沉看不出时辰,城上镇守的一排女兵,也紧闭着双唇,谁也不出声。 逸飞焦急等待了很久,不断地祝祷着,不见苑杰回来,只觉得一颗心像石头入水一般,不断下沉着。 马蹄声急急从北方传来,苑杰纵马来到城下,迅速跑上城头,喊道:“沈参将,快让守城的兵士们备好重弩!最好是再有些桐油,咱们准备放火油箭!” 沈参将一声令下,再调一批男兵士上城,城上女兵急急准备重弩和火油箭,城上诸人忙而不乱,逸飞不禁暗暗佩服。 “松长信,北门怎么样了?”沈参将着急道。 “忠肃公自己镇守北门,还是死不开门,老巫婆!”苑杰将手腕上的缚甲绳紧了紧,“我刚到了北门不一会,晴姐就到了,老巫婆还是那个说辞,晴姐软的硬的都说尽了,全没用,只能向咱们这边来了。咱们一定得让晴姐安全进城!” 城头上,大家焦急等待。不知是雁晴已经疲惫脱力,还是应付追兵,大家久久等不到她的身影出现,却先等来了忠肃公。 忠肃公来得着急,身边只带了几名亲卫,苑杰一看见,便咬紧牙关,手攥得关节咯咯直响。 若不是因为两人都身份太重,恐怕以苑杰xìng格,早就扑上去直接用拳头揍她了。 忠肃公的靴声,还是那样又重又慢,逸飞听在耳中,恨意更是一层层地浮上来。 双方面对面站定,忠肃公冷冷道:“松长信为何不遵军令,好好待在营帐中,却还是出来乱跑?你是来干什么的,你心里要清楚。” 苑杰仰头大声道:“皇姨是来干什么的,皇姨心里想必也清楚。本宫来边关,便是代表皇上,难道皇上去哪里,做些什么,还要听皇姨的嘱咐么?”一番陈词时,目光炯炯,竟然在气势上毫不弱于那忠肃公。 要问苑杰是不是害怕,当然也怕的。但苑杰就是这样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情,明知道艰险,他偏偏要做到底。现今他不惜连皇上都搬了出来,摆明要和忠肃公撕破脸,以后会怎么样,此时此刻,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若是说逸飞最佩服苑杰哪一点,就是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猛。 好比现在,他要帮雁晴,谁也阻止不了,就算斩下他头颅,他也会像刑天大神一样冲出去的。 此时,夜色中只听马蹄声响,雁晴已到城下。 逸飞探出头去,看雁晴头盔歪斜,披甲也松动了不少。她背上箭壶中一支箭都没有,手中原本是一对双刀,现在一柄刀已经丢了。她有些无力地催着那马向前行进,马也疲惫不堪,前蹄不时打滑。 这一人一马,恐怕是用尽了力气,再也跑不动了。 苑杰吼道:“传我命令,快开城门放人进来!弩.箭准备!” 忠肃公大喝道:“没有我令箭,谁敢私自传令!” 城上兵士架起弩.箭,却不敢妄动,都转头望着两位僵持的首领,等待最后的指令。 苑杰拿出御赐玄铁苍鹰令牌,还没来得及讲话,只听城下一阵喧闹,马蹄哒哒如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4 章 雨入林,祥麟追兵到了! 雁晴一路沿着外城杀过来,从未让追兵如此近身,现在听得身后蹄声像催命一样,不由得方寸大乱。 她箭壶早已空了,弓也在半路上丢弃,就连她腰间囊中的暗器,也都扔了个干净,最后情急之中,竟连自己刀也扔了出去,只为了杀死祥麟追兵中一骑当先的那个骑兵,结果也只是稍稍减缓了他们的速度。 现在,她手边可以依仗的武器,已经全部用尽,心中如枯原野火熊熊燃烧一样地着急,西门是她最后的希望。 雁晴运了最后的丹田内息,向城上大声喊:“我是雁晴!快快开城门!” 苑杰高举苍鹰令喊道:“苍鹰令下,意同圣旨!开城门!” 忠肃公一把拗住了苑杰的手腕:“不许!” 苑杰手腕一抖,甩开忠肃公手,怒目相视。 这时雁晴抬头看到了城上的争执,心中一阵绝望。 今日莫非真的在此地殒命吗?若再拖得一时半刻,自己牺牲倒是不怕,只怕是援军不到,更多姐妹们命丧荒山,可是等不得啊! 这忠肃公,一开始出现在东门,后来又去了北门,现在又在西门上守着,难道是专程来拖延时刻的吗?还是来看我如何力尽而死? 雁晴想到此处,心里一阵冰凉。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像是小时候住在大河边,每到春天,河上游的流凌就是这样,又多,又大声地轰鸣着,那种带走一切的力量,今天也要带走我雁晴…… 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走了,真的不甘心…… 这么想着,雁晴渐渐有些泄了气,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软倒在马背上,城头上的苑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声喊道:“弓.弩手,向最远shè程放火油箭!能挡住几人,便挡住几人!忠肃公,事到如今,你仍执意不开城门?” 火光映在忠肃公的脸庞上,那严肃的铁青的脸色,即使被火光照耀着,也没有丝毫的温暖,跳动着一片冰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好,你自己说的!”苑杰少有冷笑的表情,今日做出,说不出的诡异。 一片弩.箭带着火光,从城头呼啸而出。 祥麟的精兵为了奔跑快速,大多身穿皮甲,在这干燥的大漠,火弩.箭极容易点燃他们身上的皮甲。可惜他们距离还是有些远,火弩.箭只shè中了前排的一些兵士,火光起时,祥麟战马受惊,队伍变得混乱起来。 苑杰将一根鸡蛋粗的麻绳牢牢绑缚在自己腰间,沈参将正在指挥兵士们将另一头绑在城垛上。 苑杰转过脸来,看着忠肃公的严肃面容,微微抬起下巴,一字一句地道:“老巫婆,你给本宫看好了!”飞身跳下城去。 逸飞一声轻呼,双手扶住墙头,向下看去,苑杰在城墙上用脚尖点了几点,减缓下落,人不落地,以倒挂之姿捉住雁晴腰带,便要向上提。但雁晴身上甲胄太重,这一提,竟没有让她移动分毫。 苑杰一击失手,丢了准头,只能在空中一旋身,落在雁晴马上。 雁晴的战马本是耐力十足的良驹,但是驮着全副甲胄的主人连日奔驰,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身上突然又加了一个人的重量,竟然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城上的兵士们纷纷惊呼:“小心啊!” 雁晴本已万念俱灰,觉得今日必死无疑,突然看到苑杰从城门上落在自己身边,伸手来拉,得了莫大希望,本想借力跃起,却发现全身筋骨已经累得酥了一般,再也不能跳起。 她已经一天水米未进,还要奋勇突围,本已体力不支,还多跑了两个城门,早就是头昏脑涨,一动弹,眼前就一阵发晕,意识也在这时刻模糊起来。 直到战马跌倒,两人一起糊里糊涂摔在地上,雁晴磕疼了肩膀,这才神思清明,转头一看苑杰,抓住了他胳膊。 苑杰见她身上还是歪歪斜斜地穿着铁甲,若是这个重量,恐怕很难再上城,一咬牙,手上运足了内力,手指从雁晴肩膀的铠甲缝隙处伸了进去,发力一震!雁晴一声惊呼未完,苑杰已经剥去了她上身甲胄,缚甲皮绳根根断裂,沉重的铁甲轰然落了地,一片尘沙腾起。 苑杰手腕一软,知道要保留些力气,便从自己腰带中拔出匕首,又去割她的腰带和护腿甲胄。 城上女兵只要看见祥麟军近前,便发shè一批弩.箭,不许他们再向前进,为苑杰和雁晴争取活命的时间。 雁晴虽是身经百战,但此刻被男子当众剥甲,也是羞得满脸飞红,双手去推苑杰的胸膛,竟然软软地使不出力来,眼看着他把护腿的铁甲也割掉了缚甲绳,当当两声,腿上的甲片便掉了下来。 雁晴感觉身上猛地轻了,风从肌肤擦了过去,一阵凉意,原来是苑杰一时着急,手上没轻重,也撕破了她甲下的衣衫。 雁晴被冷风一吹,倒清醒了几分。此时此刻,还避什么嫌,害什么羞?这生死一线的时候,只有先活命,才是上策!当下紧紧窝进苑杰怀中,双手环抱,牢牢箍住苑杰腰,抓紧了苑杰背后的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一个借梗,一个撞梗 写作真是恼人的事情,根本脱不开自己的阅历。 01关于求援被为难跑城的借梗 跑城是杨家将故事。 七郎八虎保主去幽州和谈,在金沙滩中计被围。杨七郎回城请援兵,潘仁美说追兵太紧不好开门,杨七郎围着城墙跑了四个城门,精疲力尽之际才进城,又被潘仁美用酒灌醉,万箭穿心,枭首示众。时年十八岁。 说到杨家将真的全是刀啊……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把这个梗用在了这里。 02垂绳救人的撞梗 城墙外有追兵的情况下,的确不能开城门,只有城头垂绳。 当时还以为自己想得不错,把这一大段情节写得自己也很满意,结果有一次重温神雕侠侣,发现襄阳城下,杨过这样救过郭靖。 ……心情复杂。 是跟大师设计了一样的环节而自喜,还是为没有新意而自责呢? 每次发现无意识撞梗,都有这种复杂的心情。 ☆、避嫌 苑杰剥掉了雁晴护甲,也没多想,无意中低头一看,雁晴的战马口吐白沫,眼看是筋疲力尽,活不了了,还是双眼中泪水盈盈,在望着雁晴,张嘴yù嘶,却喊不出来。 苑杰心一横,低声道:“晴姐,我得给它一个痛快。” 雁晴也低下头,看着自己战马如此模样,念及此马多年来陪着自己出战,这么多次死里逃生,今日却再也没办法为它续命,也是一时泪眼朦胧,无言点点头,转过去不忍再看。 苑杰抽出了佩剑,认准了马头顶致命处,用十成力一剑刺出,贯穿马头!那马一声不响,就此身亡。 苑杰认鞘收剑,将麻绳在自己手臂上多缠了几圈,牢牢抓住,确认雁晴已经抓紧了自己,便提气纵跃上城。 几起几落,将近城头,身后一支飞箭突然挟着风声而来,正穿过甲胄缝隙,直shè进了他右肩膀!苑杰吃痛,手一松开麻绳,两人就急速下坠。 肩背上一阵湿热疼痛,用不上力,苑杰也发了狠。shè了我胳膊,总没有shè到我腿,只要是有一口气,我必须要保得晴姐周全,不能落到老巫婆手里去! 苑杰低声一吼,生生抓住了麻绳,虎口磨出一片血迹,却全然不顾,又运气上跃,不一时,手便攀上了城头。 几个守城男兵急忙拽住苑杰的胳膊,将二人拽进城来,守城女兵欢声雷动,连沈参将也明显松了口气,面色稍缓。 祥麟追兵似乎并无攻城之念,只是在下面喧闹了一阵,便退了回去。 苑杰趴在榻上,逸飞正在为他处理伤口。苑杰连连叫痛,撒娇耍痴,一声声直指忠肃公害得自己受伤。 逸飞偷眼一看,忠肃公的脸色居然还是没变,心中暗道,这位皇姨,可真是定力好到天下无敌。 痛才是好事,说明祥麟的箭并没有dú。 不然以苑杰刚才的内息运转,dú入全身,此刻真是必死无疑。 “咱们上当了,全都被他们困在一个山坳之中,周围有多少伏兵,我们探不清楚。各位姐妹都是从不同的山路退来,却都集中在了这里,可见他们是早有预谋了。”雁晴喝了水,换过衣衫,向苑杰说着情况。 忠肃公在前,逸飞和小双不便jiāo谈,对视一眼,jiāo换了眼色,各自都心中一沉。 果然和我们所料一致。是谁知道我们主将不合,是谁把消息传给祥麟的主将,又是用什么方式传出去的呢? 祥麟主将也真是奇怪,为什么要用这种死中有生的方式困住雁将军?他们难道不想直接杀了雁将军? 如此大费周章,其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想要一个活着的昭烈将军。 想不到昭烈将军的神秘感这么出名,让对方主将都想要一窥其真容,不惜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派细作,又是布阵型,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雁家各位将军驱赶在山坳中。 如此看来,对方这位主将,根本不是以杀戮或者侵略为目的来打仗,而是为了享受这种两军对阵的对抗。 逸飞细细地回忆着整个战争的过程。 一开始,昭烈将军令敌方节节败退。 但是,在贺翎的一片大胜之中,却惨败了一次,导致凤凰郡被祥麟所占。 占领凤凰城的,应该就是这位新的主帅。他应该也听过昭烈将军的声名,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不惜以战场为盘,以兵卒的血ròu之躯做子,和昭烈将军下起了棋。 昭烈将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会做一只猫爪下求生的小鼠,那她是怎么想的呢? 从昭烈将军的种种表现,竟然看不出她想做什么。 这昭烈将军跟对方主帅倒是相似,表面上的输赢成败,这两位浑不在乎,仗打得随心所yù,收发自如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招来忠肃公的愤怒。 忠肃公一直视战争为严肃的jiāo锋,必然不会允许这种近乎戏谑的心态。但昭烈将军带兵也很有一套,千军万马布起阵来,竟然像一个人一样齐整而迅速,这样才能在战斗中随时改变战局,与祥麟主帅形成真正的对垒。 “忠肃公,若不派援军去救,雁将军被困日久,便是给你称心如意了是不是?”苑杰披上衣衫,仗着两位医官在侧,直向忠肃公发难。 忠肃公倒也是不为所动:“松长信,用兵有虚实,这次祥麟的围困,就是为了消耗兵力而来,若是派去援军,只有无谓的牺牲。” 苑杰嗤之以鼻:“咱们都心知肚明,这种团团围困,为的是活捉昭烈将军。难不成忠肃公的主意,就是等昭烈将军人也被俘了,祥麟兵也退了,跟皇上报一个昭烈将军死于乱军的结果?” 忠肃公冷冷地道:“雁骓未必死,倒能投降。” 苑杰怒道:“你以为皇上会相信你的话?” 忠肃公仍然冷冷道:“雁家通敌,又不是第一次。” 苑杰拍案而起:“胡说!雁家自百年前开国以来,一直赤胆忠心,保我贺翎江山,代代为忠为良,战死沙场的将领牌位排满宗祠,岂容你信口污蔑?” 忠肃公仍是冷冷地道:“多说无益,日久自知。”转身走出营帐。 她随身所带亲兵走了进来,围住雁晴,就要带走。 “忠肃公,你大胆!本宫面前也敢抢人!”苑杰抢上一步,将雁晴揽回怀中护着。 忠肃公神色凛然地望过来,亲卫们如弦上之箭,围住二人,只等一声令下。 雁晴低声道:“不然……我跟忠肃公去……” 苑杰收紧手臂,怒道:“晴姐,别落了这老巫婆的圈套!你跟了她去,还能活吗?” 忠肃公转过头来,轻蔑一笑:“好一对jiānfùyín夫。” 苑杰脸一下涨红:“老巫婆,你该死的瞎说什么!” 雁晴挣扎了两下,也没挣脱苑杰,一张俏脸红到耳根。方才当众被剥下甲胄,现在又是公然被抱在怀里,她本来就脸皮薄,此时一慌张,竟然也没了平时骄傲的架子,只能默然低着头,不知所措。 逸飞心中明白,苑杰这家伙从来就不知道避嫌,胡闹起来什么都忘了,未必是对雁晴有情爱之分,但愿雁晴不要会错意。 唉,都到这个份上了,可能不会错意吗?这件事以后可要好好拆解开了才行。 忠肃公yīn测测地笑道:“如此甚好,我也知道跟皇上报些什么。”带着亲卫,大步走出了城楼,毫不停留地纵马奔回。 逸飞正想化解尴尬,苑杰却主动松开了雁晴,道:“晴姐,我刚才一时情急,只想着救你xìng命,忘了身份。你若恼我,就打我军棍啊。” 这傻孩子! 逸飞全身无力,无奈地望着苑杰。 雁晴脸上红潮不退,喃喃道:“你……你救了我xìng命,我还打你做什么……” 小双却看不下去了,一拍雁晴肩膀:“小晴,你可莫要迷了心窍!” 雁晴抬起脸来,眼中泪珠滚来滚去。 刚才生死一线之间的惊魂中,是苑杰一直紧紧抱着她,保护她,不让别人欺负她一丝一毫。这样担当,天下女子之中,怕是没有不为之心动的。就像那日自请卫国之时,他那认真而专注的神色,连一向稳重自持的均懿都被深深打动,竟许了他上前线。 苑杰被周围奇特的气氛吓到,刚才的勇猛之相也收了起来,嗫嚅道:“我……我救晴姐,是因为雁家护国的功劳,不是因为我变了心。” 雁晴也是聪明人,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眼中泪珠一下子滚落了下来,捂着脸,背对大家抽泣起来。逸飞慌忙拉着苑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苑杰惴惴不安:“晴姐是不是生我气?” 小双没好气地道:“是她自己一时糊涂,怪不得你。” 逸飞安慰道:“你别多想了,你心中真的没变吗?” 苑杰认真地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5 章 着逸飞道:“真的没变!我还是爱懿皇,很爱、很爱她。我无时无刻不想快点回去见她。我刚才那样抱着晴姐的时候,心里也满是懿皇的样子,有那么几个时刻,都忘了她是晴姐。我想,我们在这里很危险,懿皇她在朝中,也定是很危险。我这辈子既然认定了她,便一定要全心全意,去护她周全!” 逸飞松了一口气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刚才我也吓了一跳,不能确定你的心意。” 苑杰抓抓头发:“不好意思,让你们都担心了。” 小双摇摇头:“唉,你们这些小孩子……” 时间太着急,刻不容缓,片刻之后,雁晴便带着两个肿起来的眼睛,主动去找了逸飞和苑杰:“忠肃公不出兵援救,咱们应该怎么办?” 苑杰略一沉吟:“我化妆成祥麟兵士,去探一探路可好?” 小双、逸飞、雁晴异口同声道:“不好。” 沈参将在一边开口道:“打探一下也是个方法,我手下有几个擅长查探的,我让他们去一趟便是。” 苑杰皱眉道:“沈参将,这样不好吧,你是忠肃公部署,却听了我号令……” 沈参将抿嘴一笑道:“苍鹰令牌在此,末将怎敢不遵?当然唯松长信马首是瞻。” 苑杰这才舒展眉山:“如此,咱们一边派人打探,一边赶紧收敛了两位雁家姐姐的尸身,莫要让老巫婆杀回来有辱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强调,本文中动物都是用五毛特效制作。创作过程中没有任何演员和动物遭受任何形式的苛待,也没有角色和动物受伤和死亡。我们苛待的是后期人员(后期:滚)好吧,其实只是作者自己非常不忍心。 ☆、解围 第二天正午,负责打探的兵士回来了。他们没敢深入查探,但是已经能确定,围困住雁家众位将官的,正是祥麟的精兵主力。据说他们的主将亲自带队,在山中搜索昭烈将军的行踪。 这可是不容乐观的消息,苑杰一行聚在沈参将府中,眉头紧锁。 小双毫不泄气,道:“我们雁家姐妹,一定能平安突围的。咱们家将军经常在那山中打探,定是熟悉山中地形。若是轻骑小队,在大军监视下脱险,也并非不可能。小晴,咱们两个拿好哨子,日夜轮班,看有没有咱们的鹞子传消息回来。” 雁晴点了点头。小双道:“下午你先盯一会,我去休息,晚上你好好睡一觉,白天你来,晚上我来,按照咱们家将军的习惯,两三天之内,必定有鹞子来传信。” 苑杰恍然大悟:“原来昭烈将军失踪,你们也不着急,是因为有传信的鸟儿!” 逸飞饶有兴味地听着,chā口道:“为什么不用鸽子?” 小双一笑:“现今谁不知道,天上飞了鸽子,就是为了传消息?哪还有野鸽子呢?乱军之中,鸽子还没飞出来,早就被shè下来了。而且鸽子只会飞回固定的地方,可不会认人,鹞子就不一样了,聪明灵巧,夜间也能赶路,快得很。” 聊了几句,小双因要值夜,回房睡了。苑杰向逸飞道:“只有一位姐姐值夜,明摆着不行。逸飞,我值白天,你值夜,行不行?” 逸飞心念一转,道:“还是你来值夜更好些。” 苑杰没多心,点了点头道:“行,这样好。无论昼夜都有现成医生。我也去睡了。” 逸飞看苑杰关上了门,便自家坐在院中石桌旁发愣:为什么苑杰首先想到的是有医生,而我想到的却是隔开苑杰和晴姐?是我多心,还是……确实应该注意他们二人呢? 算了,不该不信任苑杰的,别再想了。 逸飞双手托腮,看着石桌旁边的花架。 说是花架,也只有稀疏的几根藤蔓缠绕其上,粗的那根是一棵葡萄,细的像是一根野牵牛花。那葡萄倒是顽强,虽没有长得特别繁茂,但架子上能爬的地方也已经勾了个遍。牵牛花柔弱幼小,倚在葡萄藤身旁,倒是一景。 看着看着,逸飞又想起家中事来。若是只顾着儿女私情,今日便没有机会来到这里,没有机会看到贺翎面临的危险。一介杏林手,虽不可征战沙场,但可以从旁帮上忙。 一想到可以靠自己来扭转劣势,化解危机,心中就陡然觉得,就算是受些苦也值得。 一天过去了,心急如焚的小双趁着夜色放飞了自己的鹞子。 鹞子脚上绑了一根小布条,写着“忠肃公不愿发军营救,如何自救”字样。 鹞子在中午飞了回来,脚上绑的布条不见了,却没有任何回音。 小双摸了摸鹞子的肚子,这家伙吃得饱饱的,一定是见到了雁家人,还得了食。但为什么还是没有回音呢? 雁晴低声道:“咱们家将军的意思,难道是食物充足?” 小双摇头:“不像啊。咱们再放一次。”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小双将一个空信筒绑缚在鹞子脚上,再次放飞。 鹞子向熟悉的方向欢快地飞了过去,比上次更快地飞了回来。 这次鹞子带回一张地图。地图是一片撕得不太均匀的薄布,以木炭做笔,草草画就。看那图上形状,俨然是凤凰郡外围的玉带山脉。地图虽然画得简略,但yīn阳朝向、树林湖泊,历历在目,一看便明。在一些地点,标注着简单的符号。 地图背面,写着潦草的字迹:“明日正午,令五百精壮兵卒依图行事。”旁边画着几个歪歪斜斜如小儿涂鸦的暗号。 雁晴和小双看着那几个符号,双双泪下。 苑杰有点慌神:“姐姐们,你们别……别哭啊,五百兵卒,咱们还是凑得起的。” 小双哽咽道:“将军让我好好照顾小晴小瑜和芳姐,说她们突围一定受了伤。” 逸飞轻轻叹了口气。雁将军还不知道,她们三个费尽辛苦突围出来,却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若不是苑杰来得快,恐怕雁晴此刻也命丧黄泉,更不要提解困的事了。 但是转念一想,面对祥麟精兵大举在山中守着的局面,区区五百人能做什么? 雁晴毕竟多年沙场,难过了一下便收了泪,在地图上指点:“将军的意思,这几个点地形不利,防守人少;这几个地点是守军的后方地带,需要一个小队来捣毁他们物资;明日午时,每百人一队,在这几处分别内外夹击,将这些松散的守军各个击破。” 小双指着河流,接口道:“这块是写给我看的,咱们自己的兵士不要喝河水。” 苑杰喜上眉梢道:“雁将军又做了拿手的好戏,水里又给他们加了料。” 雁晴展颜道:“守军是以河流为中心驻扎的,有他们的好看。只是这里……” 苑杰凑上她指尖点处:“这几处什么时候布好了投石机关?这下更好玩了,晴姐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符号都是咱们的小分队,是不是?先是里外夹攻,灭掉外围这些守军,然后,这里的箭头是让咱们一起向前推,把守军赶到这几个机关中间的位置。雁将军他们肯定要启动这几处,垒一座山壁石墙,把对方围在这里面。哈哈哈,这等好事,我可一定要参加!” 逸飞略有忧虑:“做起来是不是有些困难?” 苑杰笑道:“别担心,没有困难。历代雁将军,都擅长玩这个。我读《雁阵》的时候就好想玩一把,今天可被我碰上了,怎么能错过?况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倒想看看围住咱们的祥麟主将,是个什么表情!” 逸飞见雁晴、小双和苑杰都放松下来,便放下了一颗半信半疑的心。 第二日,逸飞还是不能轻松面对,未时三刻便开始站在城楼上,等着苑杰和雁晴带兵归来。 沈参将和小双都劝道:“哪能这么快就回呢,还是回去等吧。”逸飞仍然不听。 站在城上,阵阵凉风吹来,远眺凤凰郡方向,隐隐高山,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像是龙的脊背一般静卧在那边。天边的颜色不甚晴朗,有些灰黄,漫天的小砂砾,让心境也变得一片荒芜和干燥。 等了很久很久,渐渐地,天边的那些看不清的云,随着太阳的缓缓下落,被染成了玫瑰红,地面本来灰黄的颜色,也出现了一丝光亮,像是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从天到地,渐渐界限模糊了起来,晚风也越来越凉。 唉,已经过了夏至,这边的天不见得有多热,反而是渐渐地冷下去了。 江南,江南一定杨柳依依,莺歌燕舞吧。 我这边却是大漠苍穹,天圆地方。 发了一会呆,再向前看时,太阳已经巨大无比,与人的视线平齐。那么大,红彤彤的,像是一个烧透了的铁球。 太阳周围的云彩已经被染成了一片金红,热气蒸腾在地面上,天和地的jiāo界处就这么颤动着,摇晃着。 眼睛可见,太阳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夕阳下的天空是最灿烂的,颜色息息万变,一会红,一会紫,一会黄,一会青。 逸飞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颜色扰乱,一颗心已经成一团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仍然只能呆呆地望着前方。 天光渐暗,一片不yīn不晴的灰色,沉沉地像一片帷幕遮住了视线。 在这夜幕之下,前方出现了一行队伍,慢慢地向城门方向走来了。 逸飞不住地看着,看着这支队伍走近。 有步兵,有战车。可恶,太远了,看不清。 这时,一骑当先冲过来的,是苑杰的战马到了城下。传令兵高声喊道:“松长信他们回来了!快开城门!” 黑漆漆的天空,无月无星。 “又没见到雁将军,雁家的姐姐们说,雁将军自有去处,安排完这一场就走了。”苑杰不无失落地干了一杯酒,“逸飞你说,雁将军是不是故意的?” 逸飞偷偷将他的酒壶拿远些:“也许吧,雁将军应该不想跟咱们多接触。” 苑杰打了个嗝:“明天还得回去营地,见那个老巫婆。不过正好告诉她,小爷我,偏偏要救雁家,她怎么害,我就怎么救!” 逸飞想到忠肃公那边,不放心地叮嘱道:“忠肃公上次跟你作对,一定也是没安好心,莫要光顾着帮雁将军挡危险,你自己也定要加倍小心。” 苑杰苦着脸,拉住了逸飞手腕:“逸飞,我想见雁将军。” 逸飞无奈劝道:“雁将军想要见我们,自然会见。你也许是机缘不到,可别再刻意追求了。” 苑杰明显有些醉了:“我偏要见嘛!偏要见!” 逸飞甩了个白眼给他。得寸进尺,真是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围的战斗正面上应该归在《名将》,因为里面有很多《名将》背景下的前提,在《御医》里就不多写,只是将写不出来的大后方jiāo给逸飞角度展现。 鹞子这类的猛禽,在现实中是不可以人为饲养的。 古代干这个的不少,但是现代我们要知道,玩猛禽的都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残忍的人。 感情上鄙视他们,法律上可以举报他们,保护天空和我们国家美丽的猛禽,是我们的责任。 ☆、嗜血铁甲墨麒麟 回到武洲郡驻地,逸飞和小双急忙钻回医帐,再也不出来了。 说实在的,谁不怕忠肃公的报复啊! 小双和逸飞只是从属,却提心吊胆,最安全的却是风头上的苑杰和雁晴。 苑杰这小子,自从经过那次一力维护雁家各位,公开和忠肃公撕破了脸皮的事情,闹得尽人皆知,忠肃公倒不好对他怎么样。雁家的姐妹们和营地的普通兵士们,都对他刮目相看,常常私下称赞。而雁晴,因为有苑杰给忠肃公添堵,也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忠肃公有心为难,却像是老虎吃刺猬,无处下口。 这下子,营地中安静了好一段时日。 昭烈将军雁骓虽然明面上没有和忠肃公发生冲突,但是大家已经全都知道,忠肃公和雁将军不合是来真的,甚至是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 从此,昭烈将军就更不见回营了。 平静的日子,往往酝酿着更大的意外。 快要到七月的某一天,很少下雨的戈壁,下了一场阵雨。 虽然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空中密密实实的云层不退,像浸了水的棉花,向下紧紧地压着地面,让地上的人透不过气来。 贺翎武洲郡营地中,当夜轮到巡逻的兵士们个个唉声叹气,普通兵士们都早早地一头扎进了寝帐。 这么好的睡觉天,谁不睡才是傻子。 那么,那位叫唐云的少年,是个傻子么? 沉沉夜幕之下,万籁俱寂,夜巡兵士都是有气无力地走着,打着呵欠,就连手中的火把也不太明亮。这个暗沉沉的夜晚,似乎带走了所有人的体力。 这并不是天气的原因,唐云心知肚明。 他只不过是用很普通的麻沸散,稀释之后倒入了今晚炊事营的粥锅之中,全驻地至少有一半的兵士,都吃到了那个巨大锅中的粥。 唐云用漆黑的夜行衣,将自己全身上下都包裹了结实,连手指尖都没有放过。他已经清楚地算定了巡逻兵的路线。要绕过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再确认一次。他绕到一个营帐的后面,先是仔细检查了自己的夜行装束,确认都贴身轻便后,就轻轻地踮着脚尖,跳了两下。 靴子底又轻又软,落地时悄无声息,像一只灵巧的黑猫。 他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满意。 小心翼翼地行进着,轻盈,灵巧,敏捷。演练过无数次的路线,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下来,不一会就来到了望塔。 时间刚刚好,望塔的兵士换班已经半个时辰,正是百无聊赖的疲惫期。他们一边小声抱怨天气,一边打着呵欠,眼皮发沉,昏昏yù睡。 唐云隐在暗处,心中默默打点,计算着时间。 营门外,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6 章 个黑影闪了过去。 望塔下的卫兵一齐警觉,望向黑影的方向。 那是戈壁上经常出现的一种蜥蜴,驻扎得久了,大家都见怪不怪。卫兵松了一口气。 远处,又有一个黑影动了起来,也是一息间,擦过几个卫兵的眼前。 可是那些卫兵,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一柄长而轻快的剑,在这一眨眼已经割断了几个卫兵的咽喉。 如果杀人也是一门艺术,那这个黑影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做得完美无比。 唐云在黑影冲向兵士的同时出手,两支飞镖一左一右,直接shè穿了望塔上卫兵的咽喉。 营门处十几个卫兵,在一眨眼之间全部丧命。 唐云不出声,向外打了个手势。穿着夜行衣的黑影,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地进入了驻地。 他们也似乎演练过很多次,绕过了好几队巡逻兵,到了某一个点上,杀掉巡逻兵,继续在营地中穿行。 深夜,死寂的营地中,尖锐的响箭“吱”地破空而出,一柱火光,像喷溅而出的鲜血,划破了夜空的漆黑! 响箭一起,只听得马蹄声夹杂着铮铮的金戈之音,从四面八方围了起来,进逼贺翎武洲郡驻营。 贺翎兵士们听到异响,刚刚来得及推枕起床,身穿铁甲的骑兵已经踏进了帐篷。 贺翎兵士眼中最后的景象,是那连人带马包裹在一团漆黑的铁甲之中的敌人,居高临下的模样,如夜色锻炼而成的妖魔。 手起,刀落,手无寸铁的贺翎兵士首级咕噜噜落了地,鲜血喷涌,大片大片溅在油布帐篷之上,粘腻地一条条往下流着。 不可置信的双眼,至死不能瞑目,大大地睁着,看着自己的血液,同伴的血液,渐渐汇在一起,蜿蜒在黄沙地面上。 那大地似乎吞噬一切成了习惯,干燥的血液很快凝结成一片红褐色,空气中布满着血腥的味道。 这不是战争,只是一场无声的屠杀。 所有的死者都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只可惜这梦,再也醒不过来。 漆黑的铁甲下,一张张冷峻严肃的面孔,没有杀戮的疯狂,似乎也是铁铸而成。 对他们来说,只要是一个命令,杀谁都没有区别。 他们是只忠于祥麟皇族的“墨麒麟”。 麒麟圣兽若从天而降,踏上了一片土地,那片土地将出现唯一的权力,归于唯一的王,其他的人终将为王的出现,祭出全部的鲜血,直至身躯枯干。 这就是祥麟君主的信仰。 不知哪个营的女兵尖叫出声,但那叫声在刀光闪过之后,戛然而止。 整个武洲郡驻地笼罩在死亡的恐惧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兵士们互相踩踏,仓皇逃跑,脚步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在这些杂乱的声音中,墨麒麟仍然静默,他们仍然面无表情,不知疲倦地挥着刀,脚步丝毫不乱地杀戮着。这些声音,这些生命,对他们来说,都毫无价值。 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任务。 在这一片绝望,大多数贺翎兵士已成了俎上鱼ròu之时,雁家亲兵已经整队完毕,开始发起反抗。 雁家军从来枕戈待旦的习惯,在以往的战争中,发挥的作用数也数不清,今日只不过是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最先出现的是雁家骑兵,声势浩大地从马厩方向冲向驻地中心。战马也刚被叫醒,一醒来便精神抖擞。 雁家的骑兵之中,女兵女将占了绝大多数,对于布阵的走位更比男兵精准几分。在这临危慌乱的情况之下,雁家军仍然有条有理地排出了以柔克刚的流水阵,用水纹一样变化莫测的形状,一点一点隔开墨麒麟的战队编排,像织了一张宽大的渔网,每个墨麒麟骑兵都刚好在网眼中央。 墨麒麟和雁家军,似乎已经形成了宿命一般的jiāo锋,从贺翎百年前开国以来,这两支队伍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墨麒麟对雁家军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他们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流水阵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第一次领略。他们只是被阻碍了一下,便再次挥起了刀,仍是有条不紊地砍杀着。 他们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生死一样,全然不必关心。 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注意,雁家军步兵中的兵械营,已经趁着骑兵的掩护,来到了墨麒麟的马下。 对付墨麒麟,兵械营也早已轻车熟路,手中带铁链的勾镰一出,连削带绊,带倒铁甲战马,令马上骑兵落地,勾镰反手在颈中一弯,如熟练的农人收割成熟的麦子一般,就能让那首级离开他自己身体。 无论墨麒麟如何改进他们的盔甲,如何武装他们的马蹄和脖颈,雁家军兵械营也能轻易找出他们盔甲中的破绽,用手中奇形怪状的武器,将马蹄削掉,将首级割下。 研究各种兵甲的优势和劣势,本来就是他们兵械营的专长。 墨麒麟武装越甚,行动反而越是不便,沉重的铁甲回转不过身来,灵巧的兵械营刚好是他们最佳的克星。 若是平时在战场正面jiāo锋,兵械营未必能顺利突破这片钢铁防线,发挥到最大作用,但是如今流水阵已经将墨麒麟软软困住,如针刺入棉花一般,兵械营再断其根本就容易得多。 以雁家军对墨麒麟的熟悉程度,她们很快就利用骑兵和兵械营将墨麒麟阻挡在营地中央,不许他们再向后接触到主将营帐和物资仓库。 雁家军的步兵也在此刻站准了他们的位置,攻击力最强的男兵们团团围起主将营帐,最精于防守的女兵牢牢看守住物资仓库,剩下的以平时单位列阵。 偶尔在流水阵中走漏一两个墨麒麟骑兵,雁家步兵也能随机应变,在小队长指挥下,迅速列阵分工,将其以最快速度围剿,保护着后方未被侵害的兵帐。 在雁家军有条不紊的防守中,忠肃公帐下的亲卫队也加入了战斗,紧接着,后方未被侵扰的营帐中,贺翎兵士们一小队一小队地迅速集合起来,跟随战鼓和号声的指引,变成了一个大队,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如江流汇聚成海,逐渐变守为攻。 作者有话要说:  01墨麒麟 由于设定了这么一支重甲兵,我领养的纯黑小猫就起了这个名字,因为他需要人工喂nǎi长大,担心他的体质,所以讨个口彩。结果这货长大之后凶得无敌……一把辛酸泪 02兵械营战斗方式借梗 重甲骑兵的对手必须是削马蹄,这个梗虽然是在《说岳全传》流行起来的,我写作的时候也是借了的,但是就像之前城头落索救人一样,并没有额外的解决方法。 我这个人军事上特别不通,写小说写到这种背景也是露怯,就寻求传统支持,有既定的模式参考了。现有的网文和其他文学我是坚决不碰的。 如有我没说出来的借梗撞梗,那就是纯属雷同了。 本来女尊文就小众,我又是个透明,自己虽说不上呕心沥血,却也尽心尽力写的原创文字再被冠上抄袭,我可受不了。虽然这个脸不好看,但我还是要的。 ☆、脱险出营 墨麒麟毕竟也是凡人之躯,一时受阻,也有伤亡,但他们最令人闻风丧胆之处,就是他们如同铁人,竟然像没有痛感,没有恐惧,就算被杀伤至最后一人,也会砍杀对方,一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除非,像现在这样。 空中又是尖锐的哨音,这次的响箭是蓝色的,紧接着,又一支绿色的。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群黑衣人,从头到脚一身夜行衣,他们双手不停地发shè着暗器,贺翎军前排的雁家骑兵纷纷中招,有的人受了伤,有的马被击毙。 趁着贺翎阵中的一阵骚动,那些夜行黑衣人便护着墨麒麟,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云层开始变得稀薄,天光透了进来,东方出现一抹淡紫色。 这是个普通的清晨,但是夜间一场恶战,让这清晨变得哀伤起来。 土地上一块黄一块红,尘沙的气味混杂了血腥。 女xìng新兵们抿着嘴唇,沉默地将帐篷拆解,脚下堆着大片大片的油布,油布上全是褐色的血迹。 男xìng新兵,正在三两个一组,收敛着逝者残缺的肢体。 贺翎的伤兵们已经来不及抬进医帐,女军医们穿梭在刚搭起的伤员大帐中,忙碌地为伤病处理伤口。 伤员帐帘子突然被雁琪一把甩了开来:“小双!” 小双抬起头来,见是雁琪,急忙吩咐了身边的军医几句,小心翼翼地绕过伤员们,跑向帐外:“琪姐,怎么了?” 雁琪身后跟着雁晴,两人都是一脸严峻,齐声开口道:“松长信不见了!” “什么!我要告诉医正不好!”小双脸色惨白,“从今天早上就没见他!” 晚上,在红色响箭划破天空的时候,逸飞已经从梦中惊醒。 他听到了马蹄声过于沉重,心中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急忙从枕下取出皮甲穿在身上,一手紧握住匕首,正想掀开帐帘逃跑,却嗅到了空气中血的味道。 他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在帐中寻找藏匿的地方,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已经落在身前。 那人身上的气息很特别,带着血和铁的味道,似乎是刚从杀戮场来到自己面前,整个人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古旧宝刀,不知道已经砍过多少头颅,吸取了多少战魂。 那种气息威慑之下,逸飞愣愣地无法移动一步,连呼救都已经忘记。 他只记得,那人好快的身手,一闪而过,自己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黑衣人扛起逸飞的身躯,身子又是一闪,便隐没了。 此时此刻,苑杰帐中,一片凌乱。 唐云站在帐帘出口处,阻挡着苑杰的退路。 苑杰肩膀在救雁晴之时的箭伤刚愈合,又添了新伤,淋淋漓漓地滴着血,头发披散凌乱,嘴角带着血迹,手中佩剑已经折断。 “唐云,你不是我们自己人。”苑杰咬着牙恨恨地道。 唐云冷笑一声:“听说你还是贺翎女帝的御夫君,就这点心窍,果然好骗。” 苑杰丢掉手中断刃,两脚分踏,就要继续扑上去,唐云冷笑道:“我这剑有多快,刚才你也看到了,若你身子挨上一下,连骨头都会削折了,我看你还是省些气力,乖乖受缚的好。” 苑杰轻轻哼了声,不惧危险扑了上去,一掌拍出直指唐云肩头。唐云向后一闪,抬手用剑向斜上方削去。没想这掌看似雷霆,其实是虚招,苑杰身到唐云身前,已经将身一坠,沉了下去,一手撑地,旋腰出腿,绊唐云下盘。 唐云兵器虽利,临敌经验却不丰富,此刻苑杰变招,他万万没想到,毫无准备被绊倒在地。 苑杰脚在地上一踏,借力勾紧了唐云的腿弯,令他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 唐云摔得狼狈,运力在肘,趁苑杰想要压住自己之时,狠命向后一撞。苑杰刚才受了内伤,无法抵挡这一下,仰天要倒,手在地上一按,又是一脚扫过。 唐云再次跌倒,剑已脱手。 苑杰怎可放过机会,一脚踩住他手腕阻止他抓剑,另一脚刚抬起要踩他另一手腕。唐云屈腿上蹬,迫使苑杰跳开。 唐云见两人拉开距离,一弯腰抓起地上剑,狠声骂道:“废你一只狗爪子!”扑上去便要劈,只听“叮”地一声,手腕一痛,竟然抓不住兵器,长剑又落了地。 细小暗器破空之声嗤嗤几响,唐云重要穴道已经受创,手脚无力软倒在地,一根手指头也动不得。 见此发展,苑杰不由得也是一愣,只听帐外一个低沉的女声道:“拿住他,跟我走。” 苑杰来不及调息,只能在怀里摸出一颗大还丹嚼碎吞下,扛起唐云,飞身出帐。 出得帐来,看不见那女子,只听刚才那种暗器破空之声,轻轻打在地面。四面喧哗,绝望惨呼之声连成一片,苑杰击中了精神,耳中只有那“嗤”、“嗤”细小的声音,只顾着跟着那方向跑去,竟然不知何时出了营。 金戈之声,隐隐抛在脑后,正处在下风口,隐隐地可以嗅到随风而来的血腥味道。苑杰又恨自己轻信,也不知那女子是友是敌,竟然就这么跟来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返身回营,那女子的声音在前边传来:“走!” 这一声,竟然有莫大的牵引力,苑杰一抬头,看见前方一个模糊的人影,背上似乎也扛着什么东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毫不犹豫将唐云扛好,大步流星地向前方,追赶着那女子的方向。 事后回想起来,在那一息间,他心中突然就跳了一下,只觉得必须听从,根本像是着了魔一样。 也许是他自己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也许是那女子真的有号召他人听命之能,他也不清楚。 在苑杰冲出营帐的时候,雁家军正在整装围困住墨麒麟骑兵,战况还不明了。大家忙乱起来,都忘记了这一位郎官,以至于到第二天一早,才发觉苑杰失踪的事实。 疾奔了一阵,那女子口中呼哨,前方奔出两匹骏马,身长体健,肌腱紧实,四蹄踏着地面笃笃之声清脆有力,苑杰一见之下,双眼似乎黏在了马身上,心跟了马蹄的节奏狂跳。宫中的御马都比不上这等良驹,他之前只见到主帅级别的将领骑过,心里从小就痒痒,莫非今日终于梦想成真? 女子将肩上扛着的物事放在马鞍上,足尖一点,飞身上马,这一下轻盈灵巧,如一只黑色的凤蝶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只是在坐上马背之时,女子微微弓起了背,身形一顿,如行云遭阻,流水成冰,硬生生将动作截断,转头望着苑杰。 苑杰急忙学样,将唐云放在马鞍,认镫上马。 那女子上马身姿,定是习惯了的,苑杰自惭不如,骑上马之后就抖了抖缰绳,跟着那女子,两骑绝尘,奔向凤凰郡外的玉带山脉。 不知跑了多久,肩上的伤口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7 章 固了血迹,也许是疼痛习惯了,也许是凉风吹过,竟然也不如刚才那么痛。 那马竟然跑得又快又稳,坐在马背上并没有过多颠簸,夜风拂面,苑杰只觉得一阵阵爽快,胸臆大开。 马儿跑进山中,在山路上减缓了速度行进着。 两人都没有点火折,苑杰在黑暗中只能看到周围景色模模糊糊的轮廓,那马儿却似能夜视一样,走得步步稳妥,心中大为奇怪。 又不知走了多少路,天光刚蒙蒙亮,只见到四周树木葱葱,流水潺潺,一片生机。这等景貌,和远处漠漠荒原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天地。 这山中景物再美,苑杰此刻心中堆满了疑问,也是无意赏玩,等到了一片荆棘丛生的地方,骏马停止了脚步。 他见前方黑衣的女子下马,也跟着直起身子要下马,女子语调平淡道:“你不会走,别下来。”苑杰只得坐着。 那女子下马之后,马背上还驮着一人。她上前轻轻一扯马缰,带着马走进了那荆棘怪石堆。 苑杰眼看马安静地向前走去,心中有些害怕,这哪还有路? 这荆棘藤蔓乱石之中,隐隐透着古怪。 连人带马,直接撞到荆棘丛中,似乎不好吧? 马蹄丝毫不滞碍向前行进,苑杰一转念的功夫,就发现身已在其间,口中轻轻“咦”了一声。 这里周遭虽然全是荆棘树木,怪石泥潭,山壁溪流等自然形成的物事,可这个布局他很熟悉,这是《雁阵》中最后一章中所记载的“迷阵”,其中暗含方位和五行变化,比兵阵更难布置,算是对阵法学到炉火纯青之人才能掌握的技巧。 苑杰的缺点就是勇猛有余,冷静不足,虽然大致有迷阵之章的印象,但若让他来布迷阵,依样画葫芦还能做,要做出变化万方,诡谲莫测的效果,他想都不能想。 凭苑杰对《雁阵》的熟悉程度,现在置身阵中,也只能明白一二分,若现在那女子消失,两马停在当地,他连五步都走不出。 最绝妙的是,现在这个迷阵,只是利用原本山中的景物稍加改动,便变得如此巧夺天工,又省事,又好用,布此阵之人心思细巧,功力扎实,自是不必说。 把一本《雁阵》吃透到这样的地步,现今天下,也只有昭烈将军本人才做得到。 这么说,昭烈将军人虽不在营,却知道我们的事情,而且,我似乎就要见到她了! ☆、昭烈将军本尊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苑杰心血一阵澎湃翻涌,牵动内伤,喉口一阵腥甜,一口淤血就要呕出。可若是随意吐血在地,不是破坏了这么完美的阵法吗?苑杰眨眼之间心思一动,团起衣服下摆,双手掬紧,一口血呕在布团之内,随即洇开来,一滴也未流出。 走在前边的女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苑杰小心翼翼地放开团着的衣角,只顾着看血有没有全都被衣服吸干,却丝毫不顾自己样子有多狼狈,一边擦着嘴角血迹,一边对她笑。那女子嘴角一翘,便转回了头。 苑杰看着她刚才转头看着自己,脚下还是缓缓前行,似乎这阵法对她来说就像吃饭睡觉那样自然,以致返璞归真,心中涌上奇特的感觉,便试探地道:“昭烈……将军?” 那女子对他的发现丝毫不意外,仍是闲庭信步一般,在阵中穿行,这次连头也没回,随意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这下,反而是苑杰不可置信了,又试探地道:“你真的是?昭烈……雁将军?” “宜瑶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那女子这次竟然叹了口气,“我来晚了,你还是受伤了。” 苑杰暗暗吞了下口水,全贺翎敢直呼均懿名讳的,除了云皇以外,这位是第一人。 下臣之流提到皇上时,无不小心翼翼地叫上一声懿皇。就连忠肃公一朝极尊之位,这么高的辈分,也只能称呼“均懿”这个皇族中人人可挂在嘴边的封号,最多加了个“小”字,已经是几近狂妄的表达了。 昭烈将军这个“宜瑶”轻松自若就脱口而出,若不是她连君臣礼法都视作无物这么洒脱,便是均懿喜欢她这么叫,连该有的称呼都没有纠正过。 苑杰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均懿发间沾染着前线的味道。 当时他未曾在意,现在想想,既然味道都沾染到了发间,那两人必定挨得足够近,近到额头相抵,身躯相贴,才能让那味道嵌进了青丝,久久不散。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均懿似乎明确说过,她最喜欢的感情,莫过于信任;她最喜欢的人,莫过于不遮不掩的真xìng情之人。 当时自己还欢喜无限,以为自己是独一份,现在看看,雁将军才是均懿最亲密的知jiāo啊。 可是,这样是不是太真了一些? 想到她口中的“你们”,应该是自己和逸飞,苑杰这才惊觉,既然刚才雁将军说“不能让你们受伤”,又说“你还是受伤了”,这说明她知道逸飞的下落。 真是难为苑杰,和其他人说话,哪还用他想这么多。 雁骓似乎不喜言谈,说话也太过简洁,苑杰才绞尽脑汁,一个字一个字地榨着,直到这句话再也没有别的隐语出现,才放过了自己有些发痛的脑袋。 想到逸飞,苑杰心中关切溢于言表,张口道:“雁将军,逸飞他……” 雁骓这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她马背上的人脸捏在掌中,手腕一转,那脸庞随着她手劲转了一下,正是逸飞沉睡的容颜。 苑杰眼看着逸飞的脖颈,已经被雁骓这随手一扭,扭到了一个近似诡异的角度,再扭下去,只怕他醒来要闹落枕,慌忙摇手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您快放开他。” 雁骓松了手,微微一弯腰,带着两匹马走进了一个山峡。逸飞脑袋没了雁骓手的支撑,仍然松松地在马背上垂了下来。 苑杰咬着嘴唇心想:若是悦王看见了自己如珠如宝的侍君,此刻像沙袋一样被扔在马背上晃dàng,会有什么感想? 若是我提醒一下不能这么对待逸飞,我会有什么下场? 还没想完,苑杰心直口快的毛病又犯了,直接就问:“雁将军,为什么不让逸飞好好地醒着,跟你骑马?” 雁骓倒也毫不隐瞒,也不见生气:“不想被他认出来。” 虽然她不爱主动搭话,倒是有问必答,冷淡和随和在她身上混杂一处,出奇又协调。 苑杰本想多问几句,但想到之前雁家姐妹脱困之时,山中仍然有祥麟军守着,生怕他们现在还没有退兵,便闭了口不再发问,静待雁骓将他带到安全地点。 一路山行,从日光熹微,走到日上中天。 这山中弥漫着温暖的气息,树木蒸出的氤氲水雾腾上天空,吞吐之间变成了云,让这里有了真正夏季的感觉。 苑杰额上沁出薄薄的汗珠,就顺手擦去。 手臂刚放下来,便看到远处的山壁上,打着几孔山洞。山洞外边竟然都有门窗,一根细长的木杆上,几件式样简朴,颜色单调的衣衫,正在随风飘扬。 雁骓向上方看了一眼,停了脚步。 苑杰知道这是到了雁家某个神秘的据点,急忙下马。 雁骓伸手抓住逸飞,就要搬下马来,忽然身子又是一顿,停住了动作。 苑杰现在刚好在她身后,一眼看去,黑衣的后方腰侧,沁出了一点湿润。苑杰也不是个知道避嫌的,伸手一探,指尖便染上了鲜红,惊讶道:“雁将军你……” 雁骓只是轻轻一点头道:“又裂开了。” 苑杰也是战场走惯了的人,自然明白,刀头舔血的人注定流血流汗,喊痛喊累是完全没有用的,但也不禁在心中佩服:这么重的伤,她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看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中一点异样也没有,自制力如此强悍的女子,当真是难得的英贤人物。 看到雁骓本人这件事给苑杰带来的喜悦,让苑杰暂时忘了伤,主动揽过重活,将唐云和逸飞都扛在背上,跟着雁骓的带领走上阶梯。雁骓推开山洞门:“进来,帮我裹伤。” 苑杰虽然有时情急之下不会避嫌,但毕竟是嫁了人的郎君,也懂得一些礼貌lún常,当下被她的要求震惊,却也知道身处无奈之地,只能互相帮忙,倒说不出拒绝的言辞,结结巴巴道:“可是……这个……得罪了。” 雁骓微一点头,坐在简陋的木床之上,床边放着一张木桌,也是简陋不平,桌上放置着一些常见的yào品和裹布等疗伤的用具。 雁骓将外层腰带解开来,卷起上衣下摆,露出腰间牢牢捆好的裹布。苑杰急忙将肩上不省人事的唐云和逸飞放在角落,从怀中掏出宫制的特效金创yào膏,也放在桌上,自己到木床边缘和雁骓并坐,为她解开裹布,重新敷yào包扎。 苑杰为雁骓处理好伤处之后,雁骓倒也不客气,双手伸到苑杰领口,往下一拽,苑杰整个肩膀就暴露在外。 苑杰肩上,本来是连皮带ròu被唐云削下一块,现在伤口和衣服凝固成了一体,突然被撕开,仿佛又被剥了一次皮,苑杰做了个鬼脸,倒抽了一大口冷气,强忍着没叫出声。 只是,这个动作,这个心情,似乎很熟悉,在哪里见过一般? 晴姐,苑杰知道错了,苑杰不应该那么粗鲁地剥掉你的甲胄,现在报应来了。 待苑杰也处理完了伤口,雁骓丝毫没有预兆地解带宽衣。 当苑杰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雁骓的上衣已经软软地搭在了床沿,上身自锁骨之下,到肚脐之上,紧紧地包着层叠的细麻布,将女xìng身形全部遮掩。 苑杰慌忙转过脸去,快步走出山洞,背对着门扉,将门掩上,心中砰砰直跳。 看来雁将军在这方面,堪称不食人间烟火。她是真不知道男女有别,还是军中和将士们共处多了,大家连男女之别都忘记了?她应该知道我是御夫君吧?就算不管君臣之分,只说朋友之义,这样子也太把换帖姐妹的夫婿不当外人了。 苑杰正自家紧张,忽然听到室内传出轻轻一声鼻音,似乎是微微发怒时的哼声,然后便又没了动静,他想进去,却又有顾忌,只得在门口问询:“雁将军?你怎么了?” 雁骓的声音,低低地从室内传出。这个冷静的声音,现在却有些虚弱起来:“没事,只是疼得狠了。” 苑杰也来不及多想,推门而入。 只见雁骓额头沁出绿豆大的汗珠,在她细细的眉梢边缘,悄悄地滴落下来。她斜靠在床沿桌边,身躯微蜷,披着一件青布长衣,一手紧紧地压在腰部,一手紧紧握成拳,身躯在疼痛之中,仍然能平稳如昔,只是呼吸略略比刚才急促了一些。 “雁将军!”苑杰望着她捂着腰间的手,指间还在不断渗出鲜血,也手足无措,突然间心念一转,扶起了逸飞,左手拇指暗自运气,在逸飞人中重重一按。 “呃!”好疼! 逸飞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辨明周围,就被苑杰拖到雁骓面前:“雁将军伤口不停流血,我觉得不对,怕弄坏了,你快给她瞧瞧!” 雁骓此时刚刚稳住气息,轻声责道:“胡闹。” 逸飞此刻才看清这张脸庞,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他脱口惊讶道:“买灵芝的姐姐?快躺下,给我看一下伤!” ☆、新计划 逸飞不是没听到“雁将军”的称呼,但此时此刻,什么事都不能阻碍治疗,快速地从怀里拿出针包摊开放在桌上,顺手抽过那张简陋的凳子坐在了桌边。 桌上的伤yào和yào酒齐备,逸飞暗自庆幸,看来不是无米之炊了。他随即将yào酒倒进桌上唯一的碗内,几柄小巧的刀和剪刀,针和桑线,也都丢了进去。还好经常随身携带的麻沸散粉末也在,当下用清水调开了,喂雁骓喝下。 苑杰用崇敬的眼光望着逸飞,热情地帮他打水侍奉他洗净双手。 之前自己受伤,都是在逸飞手下受到照顾,却因为角度问题,没有见过逸飞如何处理,今日终于可以看个饱。 雁骓已经意识昏沉,静静地侧躺在床铺上。 逸飞就着苑杰端来的清水洗手,再将yào酒倒入手心擦匀,在苑杰热切的注视中,将手心手背直至指缝都擦了个遍,酒渗入皮肤,开始时表面一凉,接着,手上一阵微热的感觉泛了起来。 他手下又轻又快地解开了雁骓腰间的裹布,看了一眼,裹布下的情况实在糟得超出了预料:伤口在这段日子中反复地开裂,已经歪歪斜斜地长出了无用的ròu芽,原先的边缘地带本应该结痂愈合,但现在已稍有溃烂,渗出了一些黄水。 逸飞的心情变得沉重下去。 看来判断得没错,需得动刀割下这些坏掉的地方,再缝合起来,然后静养了。 还好雁骓yào力上来得快,她已闭上了双眼,放松了身体。 逸飞手上第一次擦的yào酒已经挥散掉了,苑杰又帮他拿起葫芦,倒出干净yào酒,他再擦了一次手,才拿起yào酒中的小刀,大概比对着要切割的范围,然后对着伤口,小心翼翼地压下了刀尖。 虽然雁骓在沉睡中,完全不会感到疼痛,可逸飞轻柔的双手似乎是怕弄痛了她一样,精准地切割,微微皱着眉,专注于自己的动作,表情严肃。 苑杰在一边看着,未免触目惊心,不敢出声,心随着逸飞的刀起刀落纠结着。 所幸逸飞在军中,不知道已经处理了多少这样的伤口,早已轻车熟路。 切掉腐ròu,用yào酒再次清洗了创口,确认完全将伤口内的状况处理了干净,便开始穿针引线,仔细地将两处皮肤缝合起来。 不一会,刚才触目惊心的伤处,现在已经完全干净整齐,像布匹一样被缝好了。 逸飞舒了口气,拿出yào酒中的小剪刀,剪断桑线。 “你这门手艺,果然越来越精湛了。”苑杰咬着指尖,看着被缝好的伤口。御医之能力,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8 章 医之速度,恐怕现今宫中其他御医已经望尘莫及。 逸飞刚醒来便如此集中精神,让他也有些脱了力,无法回答苑杰的话,在桌子边缘趴了好一会,才直得起腰来。 苑杰不顾自己肩上伤处,反倒给逸飞捏起了肩膀。兴奋之间,突然想起雁骓昏睡之前那声带着遗憾和愤怒的“胡闹”。 哪还管得了!他公孙苑杰救想救的人,做想做的事,总是胡闹嘛。 至少现在大家都好好地,苑杰就觉得自己没错,平白生出一股理直气壮来,甚至洋洋得意,仿佛他自己才是那个切割腐ròu、缝合伤口的回春妙手。 逸飞休息了一会就回了神,轻声向苑杰道:“雁姐姐帮你裹伤?你打开给我看。” 苑杰奇道:“不用了吧,雁姐姐都包好了。”他见逸飞叫得亲热,想到均懿和雁骓这关系,也就改了口。 逸飞轻轻一笑:“雁姐姐那伤口是她自己处理的,至少伤了大半个月,一直无法愈合,你也想这么来?” 苑杰乖乖坐下,闭眼拉开了衣襟:“求国手施展作为!” 雁骓在yào力作用下睡了一个时辰,刚睁开双眼,逸飞便阻止她接下来的动作:“别起床,至少要躺着养到可以拆线才行。” 雁骓盯着逸飞看了一眼,逸飞补充道:“七天。” 他们两个讲话倒是毫无窒碍,雁骓一个眼神,逸飞已经能懂得其意,雁骓倒也不多问,只是听话休养。 苑杰从附近水源提了一桶水回来,看到雁骓醒转,正要进屋,突然想到一事:雁晴那点军职,尚且动不动就要拿军棍之刑教训他,何况雁骓?虽然没打在身上过,算来也积了上百军棍的旧债了,若是雁骓知道,找自己来讨,那可不是好玩的。刚才又胡闹了,还是躲一躲的妙。前后想了一圈,便默默地将水桶放在了门口,踮着脚跑远,去附近挖野菜了。 雁骓其实很识时务,既然逸飞醒了,原计划被打破,那就再计划一个别的方法达成目的便是,也没什么好为难的,心下一宽,对逸飞道:“现下,我不好出面。你们两个要做一件事。” 逸飞见她毫无追责之意,心里反而过意不去,柔声细语道:“雁姐姐请讲。” 雁骓嘴角又是一翘,微笑了一下,顿了顿道:“逼七皇子带你进宫。” 七皇子?云皇育有五位后代,最小那位是玉辰公主,数量不对。逸飞顺着雁骓的眼光,向自己背后一看,委顿在地的“唐云”还没醒来,软软地躺着。 果然是他,老早就觉得他有问题!只是这个身份逸飞始料未及,仍是心中一惊:“这位是祥麟的七皇子吗?” 既然是卧床静养,雁骓似乎连点头也懒得点,轻轻“嗯”了一声,便闭目养神,明摆出一副天塌下来也事不关己的样子来。 看到这么听话的病人,真不知是喜是忧。逸飞想到雁骓刚才所说不便出面,便弯下腰将唐云拖到隔壁山洞。 苑杰采了一大把山菌野菜,来找逸飞炫耀,没想到看见逸飞正拿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绳子,仔细地把“唐云”往凳子上绑着。 苑杰一见到“唐云”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到逸飞在做的事,眼睛一亮:“你手劲小,我帮你!”一把抓过了绳子,拿手拽结实了,脚踏在“唐云”胸口,一运力,逸飞捆好的绳圈顿时收紧三分。 “唐云”好像被绑成了一条刚从池塘淤泥里捞出来的莲藕,黑黑的,一节一节的。 逸飞见他如此上火,劝道:“别太用力了,小心你的伤!” 苑杰冷笑一声:“小爷的伤,都是这小天杀割的!小爷得好好疼爱疼爱他!” 逸飞一边笑一边劝:“好了好了,可别勒得太□□息死了,这可是贵客。” 苑杰丝毫不放松,继续紧捆:“龟壳?小爷管他是金钱龟,还是绿毛龟!” 逸飞本想严肃一些,此刻忍不住放声笑了一阵,才静下来搜这少年的身。 里里外外的暗器、火.yào、密令,还真不少,逸飞全拿了个干净,最后脱下他的手套和鞋子,连指缝都没放过,细细地查了一遍之后,又打开了他的发髻。果不其然,发髻中还掉出了两枚尖锐的小铁片。 逸飞生怕再漏了什么,就将他头发彻底拆散,攥住发尾,上下左右抖了半天,手指贴着他头皮又摸了一遍,确定再没隐藏,才松了口气。一抬头,只见苑杰神色古怪地望着他,默默向后退了两步。 逸飞奇道:“你干什么?” 苑杰装出哆哆嗦嗦的样子道:“没想到你还有非礼男人的爱好。” 逸飞笑骂:“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两人笑闹之中,已经将“唐云”一身尖牙利爪全都去除,让狡猾的狐狸变成了没断nǎi的幼犬。逸飞又向苑杰说出计划,两人少年心xìng,都觉得此法可行。 苑杰找了一个破水瓢,舀着桶内冷水,劈头泼了“唐云”一脸。“唐云”惊醒,见这二人,不由大惊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逸飞冷冷地道:“七皇子,别来无恙。” 少年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 苑杰叱道:“少废话,吃了这个。”一手攥住他下巴,一手将一枚yào扔进了他口中。 逸飞拿着从七皇子靴子中搜出的匕首,在手中轻擦,凑近了他,神神秘秘道:“这是我独门的dú.yào‘摧心裂肺丸’,若没有我的解yào,你便会横死在地。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少耍花招,不然一旬之后,‘碰’地一声,你的心肺就会一起bào裂,然后,你就七窍流血,喘不上气,感觉着自己慢慢地在痛苦中死去。” 七皇子听到逸飞神乎其神的解释,面上也变了颜色:“你你……你们……” 苑杰严肃道:“现在,感觉一下,你的心脏是不是跳得特别快?没关系,刚吃了这种摧心裂肺丸,都有一会的不适应。之后啊,还有会经常出现心慌心悸,耽误不了大事的,就是发作不定时,有点儿麻烦。” 逸飞接口道:“而且最妙的是,别人只能感觉你血脉活跃,却丝毫不知道你是中了dú,还道你是精神又健康呢,只要七天‘碰’。” 七皇子的眼皮不可控制地跳了一下,逸飞尽收眼底,暗暗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在军营里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逸飞也变糙了,而且变匪气了hhhh,和之前的说话做事有了区别。 ☆、杀机 这哪里是什么摧心裂肺的dú.yào,不过是救治重伤时用的振心丸罢了,贺翎军医那里人手一瓶,随身携带,做了不少贡献。吃下这个丸yào,病人心脏跳动,血脉活跃,利于治疗和复原。 这yào的yào力发作迅速,刚吃下的时候,心脏确实跳动得反常,至于心慌心悸之类,其实是人之常情,体内有dú,谁能毫不害怕?再在刚服yào时加深他对中dú的记忆,提醒他会心慌心悸,只要他有意无意想起此事,便会不可抑制地心悸起来,也算是一种活学活用的攻心计了。 七皇子咬着嘴唇,怒视着苑杰,又瞪着逸飞。过了一会,自己冷笑一声:“你们既然知道我是皇子,以我身份之尊,你们根本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到皇子这事,逸飞想到他闹的乱子,今天放火、明天劫营,害自己多少次连觉都睡不踏实,又增加了多少伤亡,心里窝火,上前在他腿上踢了一脚:“皇子稀罕么!” 苑杰上去补了一脚:“稀罕么!” 七皇子被踢翻在地,双手紧缚在条凳上,虚张声势地大声叫道:“你们,你们胆敢伤了我一丁点,看我太子哥哥把你俩剁成ròu泥!” 逸飞才不吃他这一套,一样是皇室嫡系,年纪还相近,看这嚣张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赶上去踢了两脚,大吼道:“有什么神气的!皇子怎么了!太子怎么了!揍你怎么了!就踢你怎么了!” 苑杰不踢白不踢,也跟着上了脚:“本宫还堂堂三品大郎官呢,怕你不成!” 七皇子毕竟还是青葱少年,涉世未深,平日里威风八面,也全靠自己的身份和太子高翔宇的庇护。今天这两人丝毫不怕他的身份,他只知道苑杰是女帝的御夫君,却不知这旁边的青年也是皇族,大家身份本来就相同,根本吓不住他们。 一时之间,他也没了主意,只得服软,嗫嚅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莫以为……我这样是怕了你们!你们,想知道什么,你们问吧。” 苑杰一把将凳子提起放正,少年身上半边尘土印记,半边带着两人踢出的脚印,狼狈极了,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穴道被封的身体仍然动弹不得,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苑杰道:“七皇子怎么称呼?多大了?” 七皇子低了头,道:“扬宇。二十一了。” 逸飞轻轻“嗯?”了声,七皇子小声道:“十九。”逸飞再瞪了一眼,七皇子更小声了:“十六。” 逸飞和苑杰对望一眼,心中已经大笑出声,面上却要继续神秘莫测:“那么,皇子深夜劫营,是何人指使,什么目的?” 没想到这七皇子高扬宇,倒是意外地嘴严:“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想为国分忧,就调了兵要铲掉你们的营地。” 苑杰道:“骗得了谁?你们的墨麒麟虽然厉害,却来得太少,这点人数怎能撼动我们的驻军?你们墨麒麟出动,需要有当朝祥麟皇和总统领的兵符,七皇子虽然贵为皇子,可是权力却有限,尤其是兵权。我若是你那皇帝老爹,可是不会让你这种黄毛小子带兵的。你偷了祥麟皇的兵符,假造圣旨来调动墨麒麟,但是墨麒麟统领觉察出了不对,只肯给你一个队伍,并且去找祥麟皇求证。而你用你自己的亲卫截下了送信的人,真是好大胆子。” 扬宇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你没有证据。” 苑杰笑道:“你现在的态度就是证据。” 扬宇本就不习惯和人辩驳,被苑杰说中,更是哑口无言。 逸飞轻轻哼了声:“就算身为皇子,欺君是什么罪名,想必你也明白。” 祥麟皇高昶本来就是尚武之君,平时少有笑脸,对自己的儿女们要求甚严,疼爱鼓励极少,惩罚责备极多,皇子和公主们都颇有些怕父亲,扬宇平时也惧怕父亲惯了,听到这么说,面上恐惧之色变得明显起来。 戳到软肋了。 逸飞和苑杰互相看一眼,逸飞道:“七皇子若是还得返回锦龙都,那就要快些了。等到墨麒麟统领发现自己发给皇上的密信,是被你七皇子截获了,到时候会怎么跟祥麟皇jiāo代呢?” 扬宇越想越怕,眼中泛了水光:“南蛮子,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故意扣住我的!你们故意要父皇罚我是不是!” 逸飞笑道:“七皇子这话可说得差了,你我之前毫无jiāo集,我看你受罚好玩么?还不如我自己踢你几脚。现今把七皇子扣下,是要七皇子带我进宫。七皇子若是答应了,那每隔七天都有一颗解yào吃,吃上个半年,这dú也就解得差不多了。七皇子若是不答应,那也好办,咱们分道扬镳。七天之后,我流浪天涯,无处可寻;七皇子血流满地,横死郊野。似乎是一场好戏,可惜我看不到了,可惜啊可惜。” 扬宇委屈道:“你要进宫做什么,你是贺翎人,一定是要做些不利于我祥麟的事。” 逸飞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信不信由你,我呢,在贺翎有几个厉害的仇家,只有到你们皇宫里去躲一躲。你放心,不会太久的,刚好解完你的dú。” 扬宇更委屈,看这人文弱温雅,踢人的时候还真疼,似乎还有更厉害的□□,也不敢大声说话了,无力地抗议:“你好卑鄙,你自己来便来,干嘛要找我!” 逸飞笑道:“七皇子好健忘,是七皇子跑来害我们,反被我捉住,现下却变成了我来找七皇子?” 苑杰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道:“姓高的,你就慢慢考虑吧,反正我兄弟俩也没什么密信啊,墨麒麟啊的事情绊着脚,可轻松自在得很。你要想个十年八年的,也由得你。” 扬宇此时终于受不住两人的逼迫,泪水涟涟边哭边喊:“天杀的!南蛮子!不要脸!欺负人!我答应还不行吗!” 高扬宇被苑杰和逸飞一阵折腾,一直有气无力地,苑杰仍不放心,日日看管。逸飞誊出手来专心照顾雁骓。 过得三四天,雁骓缝合之处长势很好,逸飞换yào时便问起:“雁将军为何要我去麟国宫里?” 雁骓平静地答道:“有个差事,希望你去做。” 逸飞顿时有些自豪:“什么样的差事?” 雁骓道:“杀人。” 逸飞一惊,后背上泛起一阵凉意。 他看着雁骓,心中思忖是不是她说错了,但见她面上平静无波,仿佛在说的是吃饭睡觉这么平静日常的事。说起这两个字,全身又不动杀机,这感觉真的奇怪。 仿佛这个人的命已经唾手可得。 雁骓看逸飞惊疑不定的样子,难得地有了一瞬间的愧疚。 她知道逸飞的名声,也在朱雀皇城见过逸飞之面,丝毫不怀疑这就是一个心很软、经历还不够丰富的闺阁男儿。虽然他也做过宫里的差事,但一直都在皇家的庇护之下。若要他剥离所有庇护,只身深入险地,去与人相互猜忌、去执行间谍手段,恰似看到自己幼时的绝境,令她也有些不忍心。 但这孩子是个医者,又是善王亲生的儿郎,有这等技艺,又有这等xìng子,只有他可以做到这件事。 她耐心地开口解释:“我可以潜入麟国宫中,自己去杀。可是我杀人用刀,而你不用。” 逸飞从惊疑之中略略回了神,自己想了一想,道:“雁姐姐是想让那人死得不明不白。我可以做到。但是雁姐姐,我是医者,这种事……我会不忍心。” 雁骓答道:“若杀一人,可救千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9 章 做不做?” 逸飞头皮一紧:“祥麟皇?” 雁骓轻轻应了一声。 逸飞皱着眉道:“不行啊。雁姐姐,祥麟皇现在已是耳顺之年,难道没有皇储?即便杀他一个,他的皇储也会继续攻打贺翎,战争不会止息。” 雁骓又轻轻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低声道:“没关系。你不愿意,就不做。” 逸飞有些紧张:“那你要答应我绝不可以身犯险,自己去行刺祥麟皇!你是皇上最信任的将军,也是苑杰从小就敬仰的人,就连我也听过不少你的事迹,请你不要奋不顾身,要自己保重!” 雁骓突然笑了笑,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变得十分和蔼:“我已想过,但不能用刀,我去就不行。谢谢。” 逸飞正要说话,只听苑杰喊道:“我进来啦!”没等回答便乐颠颠地跑了进来。 他手上拿着几张热腾腾的饼子,分给逸飞和雁骓,两眼亮闪闪地道:“我贴了些菜饼子,你们先吃,我去拿汤过来!” 这地方曾经用于藏匿均懿秘密派给雁骓的工匠和亲卫,所以生活之物一应俱全。苑杰刚来一天就到处搜刮,找了不少粮食出来,配合他采摘的野菜,这几天倒是把做饭的事情承担了下来。 公孙家的天赋莫不是在于烹饪之道? 逸飞在宫中听闻鹊御君裕杰极擅庖厨,曾经为均懿奉上过不少佳肴。只是没想到,苑杰面对如此简陋的环境,也能整治出好吃的来。就连雁骓也默默收起了干粮不再动用,每日规律用起三餐,伤口好得飞快。 为了贴菜饼,苑杰头一天晚上就开始搭土灶,经一夜风干后,今早就开始和面拌菜地忙了起来。 把温热的菜饼放在口中一咬,果然不负他这么久的奔忙,竟然酥焦可口。表面虽然沾了些土灶上的浮土,却也没人在意。 逸飞和雁骓饼子吃了一半,苑杰又连锅端来蘑菇汤,鲜美宜人。 苑杰这么粗犷的个xìng,却在入口食物上很谨慎,只放了两种常见的蘑菇在里面,拿不准的都放弃掉没采。除了蘑菇、野菜,竟然还煮了一把枸杞子在里面。 分好了汤和饼,苑杰也坐在破桌子旁边和二人一起用餐:“你们这几天就忍一忍,我会的花样少,有菜有面却不会包包子,只能贴菜饼,别介意。” 逸飞锤他肩膀:“你小子行啊!还谦虚?” 苑杰摇摇手:“不行不行,都是早年我爹怕我嫁不出去,押着我在炊事营学的,没学多久我就跑去练武了,比不上正经手艺。” 果然是公孙家的天赋吧? 逸飞想想这几天苑杰熟练地采蘑菇、挖野菜、打山鸡,又迅速摸出水源地,捞鱼、捉螃蟹,还能顺手编个小筐网来一篓虾,就知道他爹一定是下了不少功夫,教得很好。如果他嫁给武将,随妻赴边戍卫,做一对英贤妻夫,偶尔偷闲出来得些山林野趣,岂不快意? 可惜他偏偏进了宫,此后生命中少不得权谋之事、党阀之争。少不得要学着提防、警戒、学着变成别人心目中的模样。 但也不必常年随军奔走,朝不保夕,不用被战争的烟火直扑双颊,不用时时刻刻都在生死大限之上徘徊。 人之命运为何如此奇特?必须舍弃一面,才可得到另一面,得到之中却又有不想要的一些东西,掺杂在快乐中间的总有一点酸涩苦楚,没有人能走出一条坦途。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苑杰奇怪地看着逸飞。 ☆、失态 逸飞回过神来,低头再想自己。 自从来到边关,他心里有些野xìng也跃跃yù试起来。 直面争斗,确实能引起人心中的豪情,甚至做过因自己的作为而平定乾坤的梦。 他一直在后方处理着病患,眼看这些兵士并没有因伤病影响战力,他心里就觉得,自己也为这江山,实实在在地做了一些事吧。 现今雁骓的提议和计划,比先前他能想到的所有事都更大胆。 自从他开始考虑这件事,善王府那种藐视强权、凡事都想争一争的xìng子,就在他血脉之中翻涌不息。 隐隐的兴奋,让他想去实现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他明白,如果现在转头也来得及。他可以平安回到朱雀皇城,站在雪瑶身后,两人也可以如昔日帝后一般,一明一暗,齐心协力扭转朝堂格局,以悦王妻夫两个在朱雀皇城.的名声,做什么都容易。 他可以把所有都给雪瑶,包括自己的功绩,自己的力量。他是愿意这么做的,幼时站在她床边,看她被病痛攫住心脉之时,他早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但是现在,他不甘心。 曾经雪瑶说,逸飞什么都不做就可以。 他幼时因这话生气,气到热度侵体,着实地发了几天高热,怨自己无法成为她的助力,也怨她不懂自己的上进之心。 但现在想想,雪瑶在小小年纪已经这样大度,她的感情没有一丝附加的杂质,她爱人来自于那人的心xìng,不是因为回报和助力才爱。 逸飞在一番考虑之中,由兴奋踊跃到心有不甘,再到这些激烈的心绪渐渐平静,他理清楚了自己的心究竟在说什么。 不是因为归功雪瑶而不甘心,是因为自己必须屈居幕后而不甘心。 但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它绝顶危险,又绝顶刺激,就像一盏明灯,在深夜之中、荆棘丛里发出光来。 雁骓说,杀麟皇,不可用刀。 他是一个医者,把人命攥在手心的人,一念人间,一念九泉。 他懂得,这件事做到最成功的地步,就是无声无息,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他可以做得到,这件事便成了秘密,只属于他一个人。 成功的喜悦只能一个人偷偷品尝,失败的苦楚也只有一个人默默承担。 虽然一样是暗处的勾当,但只要今后想想,自己曾做成了这样的大事,即便不为人知,也有莫大的满足。 他很想去试试。 饭后,苑杰又去照顾俘虏,逸飞坐在床边,向雁骓问道:“雁姐姐,你刚才和我说的事,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雁骓能向他提起,自然也是经过深思的结果,便不瞒他:“我帮你引开燕王。你利用七皇子接近祥麟皇室,但要随机应变。” 逸飞点头:“可有什么原则?” 雁骓眼睛一亮,轻轻扬了扬眉道:“万事不让他们称心如意。”虽然表情只有这一点点变化,却带着分睥睨天下的傲气。 这样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脾气,倒是对善王的xìng子,也有点像忠肃公。 逸飞也懂得一些祥麟的局势,随即向雁骓求证道:“我闻祥麟皇年事高了,几位皇储都有些想法,那我们站哪边?” 雁骓道:“对贺翎最宜的一边。” 逸飞略一沉吟,他本就熟知宫闱之争的套路,很快得出答案:“要他们各自为战,互相敌视,争斗不休,对吗?” 雁骓想了想,道:“莫涉太深,千万小心。若不好下手,不做无妨。” 逸飞笑道:“我听说祥麟男子地位颇高,若我待得爽快,不想归国怎么办?” 雁骓道:“祥麟宫中人情冷漠,多有骨ròu相残,你不会想久住的。伤麟皇之命,只是双管齐下之策,我尚有一件大事要做。等我成事,两国通使,你可归国。” 逸飞见她已是胸有成竹,心中也凝定了不少:“有雁姐姐这句话,我也安心了。只是姐姐那边必定比我这条线要凶险,一定要小心在意。先前给姐姐配的yào在这边吗?这两天我帮你做成丸yào,封好蜡,你随身带上,日常调理一定要注意。” 雁骓轻轻颔首,指点了yào的位置,逸飞又叮嘱她休息,方才拿yào去处理了。 快要入秋的天气,仍然是那么热。 饶是伯劳郡离朱雀郡那么近,但朱雀皇城位于朱雀郡正中心,也颇有一段距离,雪瑶逢驿换马,一路狂奔了整整五个白日,才回到朱雀皇城。 来到悦王府偏门,雪瑶下了马就向朱红大门径直而去。 悦王府门口的守卫是两位持长戟的铁衣宫卫,她平素也不注意这些细节,抬脚便进,却前所未有地被两柄长戟jiāo错在面前,拦住了去路。两名铁衣宫卫面无表情道:“请拿出悦王府通行腰牌。” 腰牌?雪瑶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位铁衣宫卫,又向前踏了一步:“你们连孤的面容也不认识了么!”她哪用得着什么腰牌? 两名铁衣宫卫执戟刺来:“王府门前,岂容放肆!” 雪瑶虽会一些防身的粗浅招数,哪能跟骁勇精良的铁衣宫卫相比?当下连退几步,脚步一踉跄,踩在了街面上。两名铁衣宫卫不再进逼,仍然站在侧门两旁,将双戟jiāo叉,目光冰冷望着雪瑶。 雪瑶惊怒之中,突然头上一轻,戴着的帷帽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捡,一头发丝全都垂了下来,扫过地面,发簪也落在了地上。 她急忙用手握住一头青丝缠在手腕,捡起了发簪,正低头挽起发髻,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声音:“王府重地,闲杂人等莫要停留,快走!” 雪瑶一回头,见到了管家陈,心中一喜,急忙出声道:“姑姑,是我啊。” 陈听那声音像是小主人,吃了一惊,仔细辨认了一番,大惊道:“千岁……你……你怎的变成了这个样子!” 雪瑶束了发,又拉着马道:“什么样子?我自己不知啊!” 陈拿出手帕,给她擦着脸颊,眼中带着丝心疼的神色:“倒像是刚逃难回来的一样,你看这一身的土,一脸的泥,两手指甲里都脏了。快进府,我给千岁安排沐浴饭食。” 雪瑶由着陈拉进府中,突然转过头:“你们两个宫卫刚才拦阻孤的事,孤记下了。” 陈面色一沉:“你们竟敢拦截王驾了么!” 雪瑶微微一笑:“姑姑莫要责难他们,禁宫铁衣宫卫理该有如此气魄。姑姑,你记一下她二人姓名,明日进宫时,孤为她们讨个人情,晋她们一级。” 陈面色不改:“快谢过王恩。” 两位铁衣宫卫单膝跪下,齐声道:“谢悦王千岁提拔之恩。” 雪瑶点了点头。 也难怪这两位铁衣宫卫认不出自己来。她为了赶路方便,贴身裹了细麻布箍住胸口,外边随便套了一身棕色的骑装,身上连件首饰都没有,简单挽起发髻,帷帽上招了一层的灰,身上被马蹄溅起的泥块和尘土一块黑一块白,鞋底沾满了黄泥。 马从别人面前经过时,若不仔细辨认,恐怕还会以为是个男孩子,哪有一丝以往的模样? 这几日她纵马狂奔,从晨光刚明一直跑到满天星河,路上虽然也有遇到驿站休息用饭,但食不甘味,夜不成眠,更别说脱下衣服来洗洗,每次匆匆填饱肚子,胡乱和衣小憩,就再上了马背,一路紧赶奔了回来。 此刻突然想到,自从在伯劳郡上马到现在,连镜子都未曾照过,也不知是多么狼狈,连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管家陈都要辨认上好久,才能认得出自己。 若不是今日这遭,她也无从得知,悦王府的秩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谨,心中感到十分满意。进了正厅,便转过头来向陈道:“姑姑,劳烦你迅速准备一些饭食和浴汤,我着急进宫。” 陈一声应承,正要转身出厅,后堂的悦公泓萱已经得了消息,来到前厅:“雪儿,进宫不必着急,娘这几日都在帮你看着消息呢。” 雪瑶看到泓萱气定神闲,着急问道:“娘,可有好消息?” 泓萱一笑,道:“没有消息,可不就是好消息?你是傻姑娘,自不必说,均懿也受了惊吓、迷了心xìng,你们两个啊,真是关心则乱。” 一面说,一边向陈摆手,让她速去安排饮食沐浴诸事,陈点点头,向后堂去了。 雪瑶被泓萱轻按肩头,坐在了正厅中的椅中,心中仍然纷乱如麻:“娘,您的正房女婿不见了,我当然是着急,均懿是有身子快要做娘亲的,她着急起来,于国于家都是非同小可,我怎么能不着急进宫看看!” 泓萱笑道:“你只在路上就用了五六日,更别说均懿手谕到你手里的时间,加起来已是七八日不止了。均懿堂堂国主,怎会没人照顾?那天就着急了一会,大家就给劝好了,云皇现在一刻不离地盯着呢,没什么事的。逸飞虽是我家夫婿,但也是你霜姨的幺子。你霜姨哪是省油的灯啊,早就撒了天罗地网去找。我们都在京里,哪用得着你流星赶月地跑回来?快别cāo心了,明日再去见均懿吧。我也帮你派人去一趟善王府,看看有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回来。” 雪瑶听了母亲说话,也冷静下来一些。自思虽跻身八王之列,但毕竟在位不久,人也年轻,还未建立起自己的力量,倒不如留着力气,在朝中事务上帮均懿分忧,寻人的差事让母辈来做,两边都更有效率。 想到此处,雪瑶微微点头,道:“娘亲所言极是,是我疏忽了。” 泓萱掩口笑道:“从小到大,也没见你有一次失了分寸,跟我和你爹都不一样,哪曾想也有今天,为娘十分欣慰。” 雪瑶撇了撇嘴:“娘亲总这样没正形,哪有欣慰这个的!”说着想到身上这一身脏污,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卷将军令完 不知道有没有心思细腻的小伙伴们看出来忠肃公和昭烈将军双双面临的险境~ 但《御医》还是镜头跟着逸飞走的,所以战场一瞥已经过去,逸飞孤身去祥麟又有新见闻,请继续看下去吧。 ☆、别扭的独处 其实雪瑶的担心确实是关心则乱,因为在均懿接到苑杰和逸飞阵前失踪的消息之前,二人便早已脱了险。 武洲郡营地与京城路程千里之遥,有什么消息时,就算是驿站的鸽子飞传,也要中途换过几次,逸飞出营之后只在雁骓的秘密据点歇了七日夜便上了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0 章 苑杰身上有伤,雁骓又有事,打发苑杰依然回营。 苑杰颇不乐意回去面对忠肃公,雁骓嘱咐道:“你只与伊总参说。”指点他去找xìng格温和的伊籍,好在忠肃公面前做个缓冲。 苑杰虽然见雁骓伤势初愈,知道不能让伤者太劳神,但总是憋不住心里的疑问,整天有空就要问:“雁姐姐,雁家军为什么在忠肃公的手下?” 雁骓倒是坦然解释:“因我自少年起,就在她营地之中长大,她去南沼和北疆我都随行,是以我下辖人员都在她军中。” 苑杰和逸飞对看一眼,有些不可置信,竟然有过这种事。 雁骓见他们神色,道:“你们两个还小,其中很多陈年旧事不明。忠肃公要我的命,自是因为我该杀。若我在她之位,也会和她做一样的事。” 苑杰现今的心xìng,自然不懂太复杂的故事和雁骓的深意,急急道:“可是蝼蚁尚且偷生,雁姐姐怎么连这种事都替别人着想?应当爱惜自己啊!” 雁骓道:“我懂小棒受之、大棒可逃的道理,怎会引颈就戮?” 逸飞点点头,道:“雁姐姐心里有数,我们便放心了。只是皇上担心你,且千万珍重,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这话在七天里翻来覆去不知说了多少遍,雁骓的耐心一向很好,从不嫌两个小郎君唠叨,反是认真地听着,态度从未改变过,一点也没有敷衍的意思。 为雁骓伤口拆了线,也和苑杰道了别,三方分开,逸飞独自押解着祥麟七皇子高扬宇,一路西北而去,直指锦龙都。 走到玉带山脚,扬宇便迫不及待用响箭召来自己的侍卫,让他们去处理密信的事,并去和太子坦白自己犯错,求太子在父皇面前帮忙遮掩。 侍卫对逸飞有些敌意,但是扬宇念在逸飞手中拿着解yào,不敢让侍卫动逸飞一根毫毛,反说是因为自己受伤,在山中遇到逸飞获救,定要带回去报恩。 侍卫们听了这个,感动得集体向逸飞行了大礼。 逸飞还以恩公的名义向侍卫发令,要他们各自去忙,由他亲自保护七皇子,因为他们“一见如故,已经亲如兄弟”。侍卫们自然千恩万谢,莫不听令。 扬宇却觉得加倍屈辱,又吃了亏说不出来,一路都摆着臭脸。 逸飞倒是第一次将别人欺负到底,心中无限开心,行路之时还哼着小曲,令扬宇心情更加差到极点。 此时已是下午,斜阳偏西,两人往西北方向走,正好和阳光走了个照面,微冷的天气,只有阳光暖暖和和地照在身上,又明亮又舒服。 逸飞悠然地哼着歌,抬头望见远处一条道路,由细到宽延伸到前方,隐隐露出许多房顶和高翘的角檐,顺着大路的方向极目眺去,似乎有城墙在前边。逸飞心中一乐,取出了雁骓所赠的地图,仔细比对。 扬宇见他高兴,也是少年心xìng,好奇地伸过头来问询,逸飞查看地图,也忘记了他身份,便随口道:“前边就是月牙井大镇,凤凰郡的边缘了。” 扬宇正是又累又饿,欣喜道:“那么进了镇子就能吃饭休息了?” 逸飞瞥他一眼:“小七,你怎么像个面捏的一样,今天咱们出山时候就挺晚的,没到晚上就如此不济,要不要哥哥给你来给你改善一下?” 他在家和雨泽讲话,听得一声声哥哥甚是顺耳,扬宇比雨泽还小,是以如此自称,并不把扬宇的臭脸放在心上。 扬宇哼了一声:“你叫我什么!” 逸飞收起地图,驱马前进:“总不能哥哥满大街叫你七皇子吧?所以简单些,叫小七。” 扬宇不服气,驱马跟上:“那你呢,你总有个称呼吧,自称我哥好不要脸,我哥哥都是父皇亲生,大祥麟的至尊血脉,岂能容你这等贱民冒充?” 逸飞笑道:“这年头皇亲国戚满地走,祥麟皇子就好稀罕么?好吧,我的名字告诉你也不打紧,我姓易,叫易唐云。” 扬宇竖着耳朵听他的名字,听完了怒火中烧:“你骗人,你这是假名字!” 逸飞满不在乎道:“哥哥告诉你了,哥哥是避仇来的,当然不能用真名姓。唐云这名字不错,人人都可以叫得,偏偏你先叫了,那哥哥就换上一换,又能时刻提醒你,你到底胡闹过什么事情,免得小七你得意忘形。” 扬宇只气得满脸通红,乱叫“不能用这个名字”,却说不出道理来。逸飞侧头看他的样子,心中平白生出几分自得来。 两人一个开心,一个窘迫,倒也在傍晚前走进了月牙井。 城门外种着些树木,倒也遮挡了不少来自远处戈壁和沙漠的风沙。城门只是松松地开着,却没有一个守卫兵。 逸飞和扬宇都懒得下马,伸长了脖子向城中看。 空dàngdàng的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傍晚的风渐渐大了,穿巷而过的时候,仿佛吹响了一支洞箫,在城中发出空洞的呜呜之声。 逸飞和扬宇对看了一眼,心中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既已到此,还是进城看看的好。 屈指一算,凤凰郡失落已有三年的时光,亭台楼阁,勾栏瓦肆,还是旧模样,只是毫无人气,仅仅留下曾经热闹繁华的影子,供今人瞻仰。 这早已是一座空城,家家门口贴的对联,已经被风沙撕得所剩无几,褪掉了鲜红的喜气,留着一片无精打采的枯黄,随着风颤抖着。 逸飞和扬宇都是青春年华,又是尊贵之身,从未接触过这样颓然荒凉的景色,况且时间又在迟暮,不由得心中都升起一股感怀之情。 顺着主街行去,两人在城中找到了一家不小的客栈,逸飞先看到了招牌,便将马拴在后院的马厩之中。扬宇看了看门牌,也跟着进去拴马。 两人临行前,还发愁谁也没带什么银子,不知道怎么才能到锦龙都,但此时情状,竟是有钱也解决不了问题。 逸飞伸手抱过柜台旁边放的酒坛,入手颇为沉重,里面有不少酒。 扬宇跑上楼去,又跑了下来:“上面房间里全是土!” 逸飞点头道:“用完饭后,打扫一下就能住了。” 扬宇听了,面有难色。 对逸飞来说,他早已经习惯自己打扫房间之类的,不觉得有多困难,可扬宇自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听要打扫房间,大觉失了身份,心中不乐。但听到用饭,双眼一亮:“哪里有饭?” 逸飞头也没抬:“我们自己做。” 扬宇的脸又垮了下来。 又一阵风吹过,巷子里呜呜的响声让扬宇莫名感到害怕,他缩在逸飞身后,跟着逸飞进了客栈的厨房。 一进厨房,逸飞目光就被灶台上方挂的腊ròu吸引了。 虽然这几条腊ròu已经脏污,表面乌黑,看着一点食yù也没有,但是对军营中呆久了的逸飞来说,正是无上的美味。 逸飞暗暗吞了一下口水,伸手将几条腊ròu都取了下来,问扬宇:“咱们马鞍旁边的布袋子呢?”扬宇很少见到这样原始形态的食物,也没敢多问,答应了一声就去马厩取了两个袋子来。 逸飞开始了对客栈厨房的洗劫,把干鱼干蕈之类容易存放的食物统统收拾起来,还拿了一小罐细盐。突然他欢呼了一声,手里举起一个小包。 扬宇凑上去一看,原来是一包银子,零零星星的很细碎,虽然每块都很小,但总共将近十两,应该是谁私藏的积蓄,到了真该逃跑的时候却忘了带走的。 两人喜不自胜,扬宇伸过袋子要装,逸飞却放进了自己衣内:“你是俘虏,你听我的。”扬宇一百二十个不服,但也无法可想。 两人正要生火,逸飞突然停住了打火的动作,向扬宇道:“咱们先收拾房间,到了晚上再做饭。”杨宇见到嘴的饭都要飞了,怒道:“为什么!” 逸飞认真道:“这城如此荒芜,附近又都是深山,你我都不熟悉附近的情况,若是炊烟升起引来流寇,两个人都会有危险的。” 扬宇不在乎道:“怕什么,我是皇子,他们敢动我一根毫毛吗?” 逸飞无奈:“有礼貌的好人还去当流寇吗?他们才不管你是谁。就算你说你是皇子,他们也未必信。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些好,我们先去收拾房间。” 扬宇只得听令,两人打扫了房间,虽不能说一尘不染,也勉强是将床铺和桌椅收拾了,能简单过个夜。 屋里尘土味有些呛人,两人扫完了房间,扬宇直喊渴了,伸手一探水囊,难掩失望道:“只剩这一点了。” 逸飞微微一笑,便到厨房外的小院里,揭开了水井的盖子。 扬宇奔过来好奇地向内望着:“这里有水,是他们存下来的吗?” 逸飞失笑:“你堂堂皇子,连水井也没见过?” ☆、战火残垣 手把手教扬宇如何转动木轴,把麻绳盘上轱辘从井中提水,逸飞眼看扬宇玩得不亦乐乎,趁着扬宇的新鲜劲,让他打满厨房的小水缸,扬宇兀自欢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算计的事实,倒让逸飞摸到了逗他做事的窍门。 汲好了水,逸飞刷洗锅碗,把清理腊ròu的活计jiāo给了扬宇。果然扬宇拿着小刀认真地刮着腊ròu表面,丝毫不知道自己上了钩。 做了些零星活计,天也黑了下来。 逸飞烧起火,将一些干蕈子、干菜等与腊ròu一起煮了一锅杂烩,虽然那干货都是陈年旧味,但这两位少爷都已饿坏了,倒也美美地大吃了一顿。 扬宇意犹未尽地喝下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手艺比御厨还好,要不你就做个御厨吧!” 逸飞托着腮,口中含着最后一块ròu,不舍得咽下,含含糊糊道:“傻小七,根本不是哥哥做得好,是你饿坏了。如果这锅全是青菜豆腐,你也一样吃得香甜。” 扬宇哼了一声道:“我不信。” 逸飞依依不舍地将ròu咀嚼吞下:“你本来就奔波疲惫,又做了半天活,若是你在宫中,谁敢让你做这些?哥哥实话告诉你,在家的时候,哥哥也是每天山珍海味,还要挑拣挑拣,结果从军一段日子,可算知道了缺吃少穿是什么滋味,今天看见腊ròu,就像老虎见了肥羊,若是哥哥从前在家,这种玩意简直不能入口。” 扬宇这下有些相信,点点头道:“怪不得都说平民生活不易,可是为什么平民这么缺吃少穿?他们为什么赚不到钱?” 逸飞惊讶道:“你身为皇子,从小学的便是治国牧民之道,怎么连这个也不懂得?” 扬宇不服道:“哪里是我不懂?书上只教了如何管理他们,却没说他们天天是怎么过日子的,我只知道士人为官,农人种植,牧人畜牧,百工靠手艺,商人靠买卖,可是我一直也没懂得,一个国家有这些人井井有条地各自谋生计,怎么还会有穷人了?” 逸飞托腮道:“见你是真不知道啊。哥哥今天就提点你好了。生活在王朝管理之下的土地上,平民要向国家jiāo赋税,农民要向地主jiāo地租,牧民要向土司jiāo供,百工和商人的材料和贩卖的物品是要本钱的啊。这样算下来,两头压榨,反是平民来养活富足的皇族,穷人饿着肚子喂饱富人。你平日有什么点心不爱吃,随手就扔,可是你从不知道,这点心要一个穷人辛苦工作三天,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却到了你的手上。你这一扔的价值,可见一斑。” 扬宇喃喃道:“我时常随手一扔,就有一个人要饿肚子三天?” 逸飞道:“可以这么说。” 扬宇生长皇家,从没听过这等言语,一时呆住了。第二天两人上路之时,扬宇眼下隐隐发黑,显然是没睡好。 两人从东南向西北穿过凤凰郡,只见座座空城,越向北接近祥麟,城市建筑便越是破败,待二人行进到离天险雁北关最近的凤凰城,一开始打家劫舍的欢快,渐渐被沉重的心情取代。 逸飞从来听家中长辈讲,凤凰百战不倒,前方雁北关,后方凤凰城,一向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绝佳搭档。可今日一见,整个凤凰城一片焦黑,不忍卒睹。 逸飞和扬宇几乎在城中找不出一栋全貌完整的房屋,满城断壁残垣。 偏偏荒草顽强,在屋头墙角一丛一丛地长势茂盛,就算已经在天气恶劣下变得枯黄,仍然在风中颤悠悠地不断。地上满是脏兮兮的布片,仔细辨认才能认出,那是贺翎的军旗。 这里作为战场,当年已经被粗略打扫过,兵士们的盔甲武器,已经无处寻觅,只是街头巷尾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尚可见森森人骨,无人收敛。青石板路的缝隙中,渗进不少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开始发黑。 终年不断的风早就吹散了血腥,但现今立在城内,仍然能想象到当时之惨烈。 虽然未曾亲见战况,但是这座死城,让人不由得心中涌上悲哀之情。 并不是为谁输谁赢的国家之争,而是为战争中死难的人们。 那边高高挑起的酒店招牌,那么漂亮,在风沙中也不减颜色,想必是一间非常有名的店面吧! 这间府邸这么大,这么华丽,门前还有下马石,它的主人到哪去了呢? 这是绸缎庄,这是茶叶铺子,这是个客栈,这是一座很漂亮的绣楼呢。 他们本是这城中安居乐业的百姓,他们本该仍然好好地住在这里。 这道路两旁本该是临街小铺,女店主们倚着门框,隔着街互相闲聊,说一说谁家的孩子夜间哭闹,说一说今日绣完了的荷包已经挂在了腰间,她们本应该看着这两个陌生少年路过,故意大声说着“好俊的少年郎”让他们听到,再在他们羞红了脸后,爽朗地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可是如今,她们都怎么样了? 是在战火中丧命于凤凰,还是随着人群一起向南方逃离? 这角落中零碎的布片,似是当年的罗裙,它一定很美,美到它的主人爱不释手,给它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1 章 细地熏过了香烟,连衣角都没放过。 这地上破烂的拨浪鼓,不知是谁家孩子最喜欢的玩具,若是没了它,夜间岂不是要哭个不停,现在丢掉了,那孩子想不想它? 这颗小枣树,是这两年才长起来的吧?真是难为了这颗小枣子,本来应该随着主人到更远的地方,却从包袱中滚落了下来,永远地留下了。 这边土中埋着半个信封,是哪位战士的家书吧? 逸飞心沉得像一块铁,眉宇中锁着淡淡的凝重。 忽然杨宇语声低沉地道:“两国开战的时间也不短了……”却没有下半句话。 逸飞叹了口气:“天色还早,咱们……往前走走吧,不在这里过夜。” 两人沉默地骑上马,再也不看一眼这座孤寂的死城,打马奔向北城墙。 此时没有一丝风,城中一片寂静,两人也毫无声息。 北城墙上,当年鏖战的痕迹更醒目地凸显出来,似乎在无声地讲着当年的战斗。 逸飞本不想停留,此刻却情不自禁止了坐骑,下了马,伸手去抚摸那城墙上的累累剑痕。 扬宇抬起头来,墙垛之上是祥麟军惯用的爪钩痕迹,他再熟悉不过。 逸飞手指在城墙剑痕上轻轻地划过,口中吟道:“雁北飞沙浑,客至荒城门。寂静颓墙院,寥落金戈痕。夜哭兵祸鬼,日丧征夫魂。尚未问天道,何故弄乾坤!” 扬宇转头道:“这古诗倒应景,谁做的?” 逸飞沉声道:“见了刚才的景象便口占一下,怎比得上先贤之作,只是暂为抒怀,不至于气郁胸襟了难过就是。” 扬宇道:“你们南人,偏生这么多讲究,若是我,只高呼一阵便可解怀可这里,让人喊也喊不出。” 逸飞上了马,头也不回地继续向西北行进。 扬宇跟在后面,渐渐与他并肩,只听逸飞闷声道:“你们祥麟主动进犯过贺翎土地很多次了,现下连凤凰郡也夺走了,不过也只是掠夺一番,并不驻兵,枉我贺翎军民这许多死伤。这场兵燹之祸,就得完全算在你们祥麟皇室身上。” 扬宇本就辩不过逸飞,何况他自己也觉得逸飞说得有理,于是道:“我也不知他们打下了凤凰郡却不驻军守着,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办,也许太子哥哥知道。我回朝的时候仔细问一问他。” 两人走到将近天黑,四面已经都是荒丘,稀稀拉拉的枯草伏在地面,只有极目远望,能看到远方一间大房子在高地上挺立着。 扬宇叫到:“啊,北关客栈!咱们快些!” 两人看到了过夜希望,快马飞驰,走进了北关客栈。 幸好,北关客栈作为边陲唯一的产业,并不受战火侵扰。只是由于凤凰郡已成荒城,北关客栈的客人减少了一大半。 无精打采的店家,毫无特色的饮食,再加上房间内时时没水喝,逸飞和扬宇都觉得颇为无趣。 到了夜间,扬宇已经睡得香甜,逸飞听到自己门闩“格”一声响,似乎外面在有人拨动一般,急忙蹑手蹑脚下了床,缩在房间一角。 只听来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向床上摸去,却没摸到有人,轻声“咦”了一声。 逸飞大气不敢出地缩在角落,该不会遇到传说中杀人越货的黑店了吧!谁让自己武艺低微,谁都惹不起,只能像那时躲忠肃公一般悄无声息,静观其变了。 门口又进来一人,也是脚步毫无声息,似乎身上有不错的武功,两人打了个照面,在逸飞床上拍了拍就出了门,还将门闩也恢复到了原处。 该不会是床上下了dú吧! 逸飞不敢点灯,摸出火折,用衣襟挡好了照了照床上的情状。只见枕边多了一个小纸团,其余并无异状。 逸飞拿被角包了手,将纸条摊平。 只见纸条上写着寥寥几句:“玉昌郡主yù去何方,请明示属下,今夜客栈厨房一叙”,下面画着善王府的记号。 逸飞再三鉴别,确是自己人无疑,欢喜无限,急忙将字纸凑在火折上烧成灰,悄悄下楼,钻进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逸飞的诗还是原创的。 这个原来是一首七言律。因为一群姑娘在效仿红楼,比试文采,拿白海棠的韵脚作诗,咏书。 一看她们看的书都是风月无边啊,但是我有不同看法。 写作:半掩户枢半闭门,只手窥得金玉盆。雄师一挥皆枯鬼,精骑半刻尽冤魂。唯见昭阳舞笑靥,应怜长门啼血痕。天梯自成君可登,未知圣明未知昏。 在写这篇的时候化用并改为五言,更简短一些,也更贴切反战情绪一些。 ☆、差别 贺翎皇城,朱雀禁宫。 雪瑶坐在均懿书房之中,一脸愤然:“皇姐,你事先都想好了,却为何都不告诉我,害我这样担心!” 均懿一笑。雪瑶一向以冷静闻名,这么着急的样子难得见到,当然是要多欣赏一下,等看够了,才不紧不慢地道:“若在你离京之前,朕便告诉了你一切安排,你还去鸳鸯郡办事么?” 雪瑶丝毫不松口:“这跟皇姐不告诉我,不是一码事!若是皇姐跟我晓以利害,说清楚安排,我仍然会去鸳鸯的。” 均懿托着腮笑眼盈盈:“少胡说八道了。当日逸飞刚离京,你便在朕书房里团团转,转得像打陀螺一样,此情此景,现今仍是历历在目。若朕那时就告诉了你,你待怎样?还不是人去了鸳鸯,心飞到武洲郡,两边cāo劳,两边无功?凡事涉及到你的宝贝侍君,你从来是坐不住的,何况深入虎穴这一节?” 雪瑶恨恨地道:“偏生你什么都布置周全,却把我们妻夫几个蒙在鼓里!” 均懿敲敲镇纸,朝升和夕照进来换过热茶。 雪瑶仍然心中不欢,冷着一张脸,默默吃茶。 均懿也不以为忤,只是笑道:“要说担心,朕和你是一样担心。消息来得太慢,事情发展太快,种种不便,让朕一时也乱了分寸。所幸还是霜姨得力,逸飞一在北关客栈出现,他们便注意到了,逸飞苑杰平安的消息,和你是一前一后回京来的。” 雪瑶仍有些不放心:“皇姐,逸飞去锦龙都安全吗?虽有岳母的人在暗中保护,可是真如你所说,他进了祥麟皇宫,可就不在咱们视线之内了。” 均懿却乐观一些,安慰道:“逸飞现在可是锻炼得不错,不费什么功夫,便将祥麟七皇子掌握在手。有了这个奇着,今后定然是顺利之极,你可该放一放心了。” 雪瑶眉头一皱,道:“不行,说什么我也得去一趟祥麟接他回来。” 均懿屈起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雪瑶,你不该如此糊涂,主次不分。现在逸飞jiāo给霜姨,你还不能放心么?现今当务之急,先要对贺家的事情做出jiāo待,再安抚其他朝中的大家族。尤其公孙家,正因为贺家的事而震动,权家、白家、李家等更是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出,也许以为朕真是大清理来了。如果在这个当口没有处理得当,引起什么误会,朝堂马上就失衡。罢了,道理你定然都懂,只是一时慌乱而已,今后可不要这样。朕这身子干系太重,只能委屈你多帮衬,你可莫要把朕单独丢在朝堂上。” 雪瑶见越说越严重,索xìng连自己有孕都拿出来耍赖,只能叹口气,心有不甘道:“皇姐需要答应臣妹一件事:如果需要有人去祥麟的话,那个人选只能是我!若是别人,咱们姐妹私下丑话在前,管皇姐你是不是皇上,做妹妹的照样跟你没完!” 均懿深知她一旦提起逸飞的事来,不会跟任何人相让,多年相处下来,对此丝毫不以为忤,饮了口茶道:“就这点要求,朕自然做得了主,你放心。” “啊,客官,真不巧,小店零钱不够,找不开您的。”店小二捧着一块大约一两重的银子,面有难色地看着座上的两位青年。 其中一位长圆脸青年微微一笑,道:“不妨,先押在柜上,我们今晚住店,请你去帮我们准备一间房。” 另一青年却摇摇手道:“不行,要两间。” 小二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位青年的脸色。 这两位鲜衣怒马,装饰华贵的少年公子恐怕是官宦子弟,这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定然是有钱有身份的主顾。但他们却不在城中最大最豪华的的客栈住店,偏偏到将近城郊来,住他们这小客栈来,真是捉摸不透。 长圆脸的青年瞟了对面的青年一眼,道:“听话。” 另一青年转了头看墙壁,气鼓鼓的果然不吭声了。店小二啧啧称奇,看看两人的年貌,似乎这长圆脸的青年是另一个的兄长吧。 这两位便是陈逸飞和高扬宇。 两人从战场前线行来,大多都住空屋、破庙,凤凰郡里摸到的那些干食已经见了底,幸好如期进入城镇,以后终于能好吃好睡了。 扬宇固然松了一口气,逸飞也是欣喜非常。 逸飞知道此行有母亲的下属在背后撑腰,底气十足,已经放心,再加上这是第一次到祥麟来,事事都透着新鲜,心情愉悦,感染扬宇,两人竟然一路行得十分和谐。 来到此地,已经是祥麟甸罗郡境内。 慢慢地从边境一路向祥麟内地走去,只见得城镇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密集,最明显的是民风已变。 祥麟果然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属,街上来来去去的全是男子,偶尔有一二女流:以纱遮面、跟着男子的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其余都是些穷苦人家的fù人,不得已抛头露面出来讨生活罢了。 两人衣衫上满是风尘,已经不合穿了,好不容易忍耐到甸罗,两人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找成衣铺子去购买衣衫首饰穿戴起来。扬宇更是兴致高昂,手把手教着逸飞应该怎样穿戴祥麟衣饰。 逸飞一身花青锦袍,扣上银质带勾,俨然一位祥麟官家子弟,扬宇配了身宝蓝袍服,扎了条黄铜腰带。祥麟的男装比贺翎紧身,在肩膀处的布料或者浆硬、或者加垫,旨在令男子显得健壮。就连逸飞这种体格,穿上这样衣衫也显出了气势。 二人身份不低,都自小被教导宫中礼仪,自然而然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做派,再穿上这样的衣装,走到哪里都备受礼遇。 晚上住城郊小店,是逸飞的主意,这样方便赶路,走一走便能很快出城,往下一城镇进发,还可以省些钱财。 店小二上了菜后,扬宇还有些不高兴:“省什么钱啊,咱们不是有一袋子吗?” 逸飞道:“有一袋子也总有花完的时候,况且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咱们不光住店,还要买衣服、买马料,还有别的花销,这一袋子可不够你我的挑费。” 扬宇看了眼,店小二已经去别处忙活,小声道:“我去找县尹要些银子不就完了?” 逸飞白他一眼道:“你这皇子当得倒轻巧,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了是不是?这些边境小地的县尹之流,谁认得你?倒不如到了将近京城的地界,你再开口。况且若是现在就开始管他们要钱,一路要到锦龙都,你父皇肯定知道了,到时候有多丢人?私自用兵,阵前战败,还好意思搜刮银子一路回京?” 扬宇皱着眉:“这倒有理,到时候你帮我安排。若是我还受罚,我就找你麻烦。” 逸飞轻声笑道:“这小滑头,烫手的山芋又丢了回来。好,我给你设计一出,保管你父皇不生气,还要赏你些彩头就是。” 扬宇眉开眼笑,伸出手中木筷挟了一块ròu,放在口中:“小易,这是什么?吃起来好细嫩,挺好吃。” 逸飞道:“哦,这是羊肺。” 扬宇倒抽一口气,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逸飞拨了拨盘中各色杂拌卤味,道:“这一盘子里全是你没吃过的,趁着这样的机会还不好好尝尝?” 扬宇有些尴尬,讪讪地道:“这些东西竟是能吃的?那为什么我之前没吃过?” 逸飞笑道:“你们家何等身份,吃的一定全是上好精ròu,谁敢给你吃这些下等东西?” 虽然嘴边笑扬宇,但是逸飞自己清楚,他也是从军之后才知道动物内脏也各有滋味,可以食用的。 一想到这,逸飞收了笑容向扬宇道:“平常人家,哪里买得起精ròu?只有这些内脏杂碎价格低贱,上等人不屑吃,穷人便可以买来解解馋。但仔细想来,无论贺翎还是祥麟,还有很多贫苦人家连这个也买不起,未免有些心酸。” 扬宇脱口道:“所以要更大的土地,来放牛牧羊,养猪养马,让我祥麟臣民皆有ròu食可吃,有皮裘可穿,不再忍饥挨饿。” 逸飞低声道:“所以便去掠夺他国的土地,践踏他国的平民么?” 扬宇想了想,道:“谁不想全占天下所有领土呢?有这样的想法并不难,做起来却最难。可是,不能因为这个便不去实现!人有梦只在夜晚做,白天想都不敢想,那便是懦夫,白活一场的懦夫!” 逸飞沉吟一刻道:“这话不像你自己说的。” 扬宇洋洋得意道:“这是我太子哥哥说的。他总是说,世上的条条框框,束缚住的都是庸人,真正的王者,是自己建立规则的人。不但要统治土地,还要统治天空和大海,将万物归为一体!你说我太子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游牧与农耕的意识形态,才是导致祥麟和贺翎征战不休的来源 我希望我这个世界真实一点,国与国是为利益而战,而不是因为谁尊谁卑的想法。 虽然意识形态有差别会导致战争,但是华夏大地的战争从来没有为这个的,不像西方,教派不同都得打打打。 ☆、仁心与铁腕 逸飞叹了口气道:“是很厉害,但是若他此后不改野心,仍然向我贺翎国土侵入,两国jiāo锋日久,定会一损俱损。到那时天下草场变成万里戈壁,血染长河,民不聊生。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2 章 山暗淡,怎么能安稳治国呢?” 扬宇道:“现今打仗流血,为的是以后安宁和平和富庶,百姓也会理解的。” 逸飞摇头道:“百姓所愿,无非是全家团圆,心中安宁。大举征夫来侵占别国,只会让越来越多的家庭妻离子散。身为王者,将国家治理安定是第一要紧的事。至于扩大土地什么的,你们祥麟土地已经够大了,就是因为上上下下都不会使用,又只想着别人的,却不整治自己的,才总觉得是土地不够。” 扬宇想了想,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太子哥哥也有道理,可是你们说的是相反的。那我怎么才能知道听谁的?” 逸飞道:“谁打赢听谁的。” 扬宇略有些失望:“那咱们说了半天,竟没法实现啊!” 逸飞不置可否:“这乾坤之间,从来是打赢的人说的话就对,输了便什么都不对。” 扬宇无言以对,只能认了。 又走了三五日,两人路线由正西偏向西北锦龙都方向,城镇越来越密集。 但是就在这个当口,天气却已经开始变得恶劣。 北风夹着一股萧瑟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经常把两人刮得睁不开眼睛。身上夹袍也显得单薄了许多,无法抵御这样的风寒。 两人忍耐了一会便已经受不了,盼望着能快写到达前方的城镇,吃些热饭热汤,买件外袍,找个店住。 扬宇想到将要来临的温暖,心情大好,转头向逸飞道:“小易,落星郡虽然在祥麟偏中心的位置,但是有大片好草场,毛皮衣帽再好不过了,咱们买两套就不怕冷了。” 逸飞微微皱起了眉,还没说话,扬宇倒是心领神会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当郎中的人,心都软得很,定是不肯用毛皮衣裳,但是咱们北方就是冷啊,若是布袍棉衣,挡不住这么大的风的。你放心,我有经验,保管又暖和,你又满意。” 逸飞奇道:“这事你有什么经验?” 扬宇倒是得意起来:“嘿嘿,是这样,我长姐千盈公主,心肠也软得很,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从小便吃全素,羊rǔ鸡卵之类也从不沾唇,但衣裳鞋帽总要穿啊。所以她便只取那些经过比丘僧超度的羊皮。咱们也一样,买了皮裘之后,就找间佛寺,请比丘僧超度这供皮的羊儿,给你穿个安心,行不行?” 一路走来,两人因为年纪相近,心中竟是不知不觉抛开了两国不同的lún理,相惜起来。虽然还是人质和劫匪的关系,但两人实际上相处,跟好友至jiāo已然类似。 两人都少年心xìng,玩心重,心机虽有,却都是极浅。 逸飞胡诌的□□,扬宇还真的深信不疑,两人到了七天之期,还都严肃地一个要“解yào”一个jiāo“解yào”,如此已进行了两次。连构建这个骗局的逸飞,在这种气氛下,也忍不住觉得自己当真给杨宇下了dú,心中还颇有歉疚。 除去这一节,两人在旅途中聊天说地也很合拍,渐渐地已经在心中亲近了对方。 逸飞和扬宇虽然身为皇家,但家教都很严正,在最初几天磨合过了之后,就各自体现了风范,能为着对方着想,相互尊重地共行。 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两人不知道这个道理,只觉得自己越是真心照顾对方,越是觉得对方也加倍和善可爱,自己也就多出一份亲近,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一路上你一个“小易”,我一个“小七”,叫得不亦乐乎。 这一点发展,恐怕连策划者雁骓都始料未及。 逸飞被扬宇说得疑惑:“前边半句我懂了,后面什么意思?” 扬宇挠挠头:“你是哪没懂?” 逸飞道:“哪都没有懂,什么叫请比丘僧超度?” 扬宇惊讶道:“贺翎没有比丘的?” 见逸飞摇头,便向逸飞解释了一番。 佛法自大周末年起渐渐从西南之国天竺向大周扩张,只是大周一裂两半,佛法传播在边境受阻,只有贺翎孔雀郡有比丘僧活动。这百年来,贺翎上下正处于休养生息之时,主要还是信仰朱雀神与黄老之说,以清净修身无为之道为行事准绳。 逸飞听了扬宇讲解,想到贺翎倒也有佛法庙宇,只是不太兴盛:“这些劳力,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跑去当比丘僧?贺翎皇才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扬宇点头道:“你这句说得对。我老皇爷爷,就是我父皇的爷爷,他最讨厌男人去做比丘僧了,也是和你说法一样。不过他这么说的:一个家的天都塌了,就像帐篷的顶上没有了支架,你逃跑的人解脱了,却留了全家受苦。” 逸飞想了想,毕竟祥麟以男子为家庭中心,也点点头:“可不是么,这话在理。” 扬宇接着道:“所以他在位的时候,命令祥麟军出动烧了不少佛寺,强令很多比丘僧和比丘尼还俗回家,甚至充军和充官妓。当时佛寺最昌盛的乐州郡整个陷入火海,烧了好几天。史官们说他老人家一生暴戾,但是我太子哥哥说,若是他在当时,也会这么做。” 逸飞叹了口气:“若是真有一些人是因为好吃懒做,找借口去做比丘僧,强令还俗固然大快人心,但是真有信仰虔诚的,还俗岂不是害了他们?” 扬宇笑道:“我说你这人心软,就是这么回事了。我们说起这事的时候,千盈姐姐也是你这个说法。但是太子哥哥说,老皇爷爷虽然暴戾,却不狭隘,心软的想法其实是在钻牛角尖。当皇上的人,若是心眼子里只有这些钻牛角尖的说法和爱钻牛角尖的人,那就什么也别想做了。” 逸飞设想了一下,如果他们在贺翎境内大举传教,按照均懿的风格,他们也会受到不小的打压,甚至有可能被贺翎逐出境。但均懿毕竟还没到破釜沉舟的地步,定不会做出强令军队烧寺的举动。 扬宇又道:“其实,我也觉得老皇爷爷做的对。因为现在比丘们已经很少了,各自有佛寺待着,我千盈姐姐这样的,虽是信徒,却也不会出家,只是供养些财帛食物什么的。我觉得这样就挺好。”逸飞点头同意。 说话间,落星郡边缘重镇奉金城已在眼前。 行走之中,二人发现奉金城门口兵丁捕快十分多,在对来往人员一个个盘查着。扬宇看了一眼,道:“有问题。” 逸飞笑道:“什么问题,不过是你要提前暴露了。” 扬宇瞥他一眼,恨恨道:“暴露就暴露吧,反正过了落星,再走几日就到了麒麟郡内,也算是快到家了。” 逸飞不失时机地刺激道:“可是你昨日还说,斜穿落星郡得八天到十天呢?” 扬宇扬起马鞭:“你这人,怎么这么会气人!真从长相看不出来!” 逸飞笑道:“谢谢夸奖。” 扬宇被堵得无话可说,谁让自己任xìng出兵,现在可好,自己人还没来得及惩罚,先让外人揪住了小辫子,好一顿威胁。回宫之后,还不知道父皇要怎么生气。 扬宇很清楚,墨麒麟cāo练选拔各种环节都颇为不易,死去一人都是极大的损失,这次在自己命令下死了十几名,就算逸飞给他定些计策,转寰一下,也只能让父皇减缓怒气,犯过的错误却不可以抹掉,仍然是罪责难逃。 心情复杂的扬宇按辔缓行,到了城门,心不在焉地下了马。 逸飞此时也已下马,轻声对扬宇道:“别怕,我跟你说笑两句的,你神色如常进去,说不定不用暴露的。” 扬宇略一点头,城门的兵丁眼见,已经看到,呼喝一声,一下将二人围了起来,余下的衙门捕快守紧了城门。 逸飞和扬宇心中都是一惊,装作没看见这片混乱,只是例行下马。 但二人实在也都不是沉稳见长,偷眼看看,只见带头军官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头戴皮帽,从皮帽两侧垂下两条长长的貂尾;络腮胡子虽然浓密,却明显时时修剪,保持着乱而不杂的形状;身上裹着厚实的皮甲,护心镜是一个狰狞的虎头,更显得威风凛凛;领口袖口的毛皮柔软浓密,料来也是上等紫貂。 扬宇皱了皱眉,小声道:“牧族的武官儿,可不好说话。” 逸飞见来人越走越近,心中顿时现出几分畏惧,面孔一僵。 扬宇也没什么单身过关的经历,身边总是前呼后拥,哪有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就呆呆地立着。 那武官拿手指点着二人:“你,你,干什么的?” 扬宇愣了一下后,倒是不怕了:“我们要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灭佛灭道的行动有很多,是因为宗教阻碍了国家利益,比较凶猛的还是武宗灭佛。 宗教的目的就是控制人的思想,为自己的教职人员壮大而服务,所以并没有温和宗教,只有被驯服的宗教。 我国历代的统治者都会有一点依赖宗教,却不会完全依赖,因为中华民族的主要信仰是祖先传承的民族精神,所以我们有很多zhēn rén为原型的神,关帝庙,妈祖庙,岳飞庙,武侯祠等。 这就是每当看到有人诋毁具有民族气节的英雄时,我们心中愤怒的来源。 ☆、山门 牧族,在祥麟是泛指草原上畜牧为生的各部落和族群,其中分支众多,人员散落,不可尽数。 牧族尚武,身居高位的都是武官,而且牧族人待人接物一团实在,不讲究表面的礼节,常让人觉得他们很不礼貌,但他们自己却不在乎。 跟牧族人讲话和共事,越是轻松自在,他们越是喜欢。拿皇子身份直接往下压,肯定适得其反。 祥麟立国,仰仗西北牧族甚多,高阶的勋贵、武将,基本上没有周人。即便身为皇族的高家,也都对牧族客客气气的。扬宇毕竟还是对祥麟熟悉入骨,这么一转心思,就平静了下来。 那军官见扬宇搭话,逸飞有些局促,眼光一闪,对逸飞道:“你来说!” 这种场面,要放在几个月之前,逸飞定然应付不来,但最近经过了这么多事,逸飞胆子大了不少,做了个揖,道:“这位大人,我们二人要进城,可是来到城门口,看见盘查,一时好奇看了一会。” 那军官眯着眼睛扫了扫两人,两人摆出无辜的眼神,那军官也不再多管,一挥手,身后兵士递上一张影像图来。 军官展图对着两人看了看,自言自语般道:“又像,又不像。” 扬宇好奇,伸着脖子也要看看。那军官看他浑然不紧张,也大方地将图转回来给他们看。两人一看之下,顿时都笑了。 画面上描绘着一个青年,和二人年纪差不多,眉清目秀的。但是这面容画得毫无特色,凡是年轻秀气的男子,都和这图有些相似,甚至男装打扮的雁骓,如果仔细比对,也能与这图有些相似之处。 这样一张图,能找到图上的人吗? 扬宇笑道:“这人是做什么的?要劳动这么多军爷到处寻找?” 那军官见两人越来越放松,也放下警惕,道:“是个采花贼。” 逸飞奇道:“什么叫采花贼?” 扬宇打哈哈道:“军爷,我这兄弟家里管教严,书读傻了,您别见怪。” 那军官想了想,似乎觉得连采花贼为何物的两个人也并不是画面中的人物,撇了撇嘴道:“那行,你们过去吧。” 军官手下的兵士又上前来,将两个木牌递在他们手中:“出城时jiāo还给那边的守卫,别丢了。” 两人道了谢,便进城去了。 城门口的风波,没有给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按照扬宇的提议,两人沿着城中大街,很快找到一家成衣铺,买了两身羊皮袍子和帽子,打听了佛寺的所在,说说笑笑地向城西北而去。 城外也许有人打扫,颇为干净。进城之后,逸飞和扬宇才发现街道上铺满了白雪,一道道车辙混着泥水,道路一团糟。 抬头看看居民的房檐上,那一层洁白的积雪像蒸糕一样纯白松软,逸飞不由得怀念起去年贺翎的冬季来。也是这样的大雪,也是这样的…… “这雪可真小。”扬宇伸手接住房檐上被风吹落的雪花,不等雪花落在手心,便吹了一口,本想吹走它,却因为呵出的气太暖,雪花融成一滴水珠挂在了他的指尖。 逸飞惊异地转过头来:“小?” 扬宇点点头道:“是小。” 逸飞望了望银装素裹的城镇,雪积了这么厚,每家的房顶都是一层平坦的雪顶,房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柱,哪里是小雪啊! 扬宇没觉察逸飞的惊讶,自顾自地道:“这可不好啊,咱们要是不走快些,雪大了就麻烦了。” 逸飞心中格外不服,冷哼一声道:“大能大到哪去,不过是雪。” 扬宇这才转头望着他,口气中充满惊讶:“雪那么厉害,你不知道?我们这最大的雪,能把这么高的房子埋进去,里面出不去,外边进不来,困死的不在少数。” 逸飞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向身后一间民房。虽然不是楼阁,但这么高的房子,什么雪能把它整个埋进去? 他还是有些不信,又驳道:“可是雪这么软,又这么轻,怎么会嘛。” 扬宇受他笑话了一路,什么纨绔子弟啊,什么五谷不分啊,今日终于有机会反击,自然好好抓住机会:“那你说稻草软不软,棉花轻不轻?都弄上一大车,人就拉不动了吧,要用马拉才行了。再轻的东西,积少成多也重起来了,这都不知道,还要我教?” 两人各自不服,斗嘴行路,片刻便到了佛寺。 这佛寺名为“弗如寺”,是顺着本地一个高坡建成,依着这似山似丘的坡度和走势,在山间撒珠子一样地分布着各个殿堂。这样一来,整个佛寺既有生趣,又有庄严。 两人拾级而上,山门旁边走来一位知客僧,向两人行礼。 逸飞跟着扬宇走着,抬头望着富丽堂皇的佛寺山门,心中不知为什么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3 章 得很乱。 这高高的墙,恢弘的气魄,近处树木密集,繁茂的叶子早就落光,只剩下了秃枝,却挂满了白雪和冰凌,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生光。整个大地显得像海中的龙宫一样,处处是晶莹剔透。远处阶梯尽头袅袅的香味,高坡一角隐隐的钟声,都是若有若无,环绕在人身边。 这都是本应让人心平气和的物事,怎么却让人心潮翻涌,根本静不下来呢? 扬宇转头看逸飞微蹙双眉的样子,小声问道:“身子不舒服?” 逸飞摇头:“心慌,觉得压抑烦躁。” 扬宇轻笑道:“这种气氛,第一次看见免不了有些不习惯,我第一次跟千盈姐姐进佛寺,也是这样,千盈姐姐说,只有抛开尘世烦恼,才能得到平静,果然后来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逸飞想了想,觉得刚才扬宇的话里,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接着就被忽略了,没来得及抓住,却想不起来哪里是关键所在,一大串纷乱的思绪堵着心,格外难受,道:“咱们别进去了。” 扬宇尚未答话,那知客僧却chā话道:“两位少爷若是身体不爽,不如入内请我师叔他们帮忙诊治一番,多休息一阵也就好了。” 谁料扬宇听了这话,顿时惊觉这不是僧人该有的口吻,双眉一竖,心中警醒,一把攥住了逸飞手腕:“咱们不进了。” 逸飞抬眼看了看知客僧,知客僧听了这话,双目一闪,面上突然现出一阵黑气。 这种神色,隐隐含着杀气,在忠肃公脸上可不就见过的吗! 逸飞心中一阵紧张,心跳怦然,却不知怎么办才好,身子一僵,跟着扬宇向后退了一小步,警惕地看着那知客僧向前跨步,盘算脱身之计。 扬宇起了疑心后,细看那知客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微微凸起的太阳穴和光滑的头皮,可见对方是个强于外家功夫的高手。就自己那点微末道行,是不足以带着逸飞还能完好脱身的。可若是硬碰硬,拼命上,怕是不死也要重伤。 唯今之计,只能尽力跑! 想到此处,扬宇心一横,强自压制着心中的恐惧,暗中提气,托了一把逸飞的腰,就要使出轻功带上逸飞脱逃。 那知客僧手快得很,手腕一翻,双手掌隐隐泛起黑色的气息来,在雪地中分外显眼。 “黑沙掌下,阎王点名!”扬宇心中涌起一阵将死的恐惧感,但头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跑,尽最大的可能跑!不要跑太快,尽量跑得远一些! 就这么干! 扬宇在电光火石之间拿定主意,更不敢说话,是怕泄了真气,拉着逸飞向山脚狂奔。 逸飞一看情况不对,也跟着猛跑。若不是扬宇从旁帮助,他不可能脱身。心中的紧张比杨宇还要多几分,只能顺着扬宇用力的方向,跟扬宇步伐一致向山下逃去。 那知客僧身形沉重,轻功略逊,三番二次地险险要抓到二人,但扬宇伶俐,左躲右闪避开发难,顾不得回头看追兵,只是气喘吁吁地一味迤逦奔逃。 石阶上雪痕凌乱,全不似刚来时平和宁静。山道两边一些细树枝微微晃动,洒下碎玉琼屑,随着人带出的风飘过来。一些闲适的麻雀被惊动了,不情愿地嘤咛出声,飞向了树林更深处。 这时,在两人身后,知客僧一声唿哨! 远处的钟声,顿时停止了! 前方一柄钢刀,明晃晃地横划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这场面竟是快得让人不能思想 白皑皑的雪中,突然出现一个灰色人影,举刀当头劈来! 扬宇拉着逸飞,两人身子后仰几乎成了拱桥,那刀擦着胸口滑了过去劈了个空。 逸飞知道今日不好,若不孤注一掷,只怕平白无故地断送在此,不敢藏私,急忙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就向刀锋丢了过去,伸手捂住自己口鼻,跟杨宇打了个眼色。 扬宇对上他眼神,便已知道究竟,迅速屏了气息,微微一点头。 ☆、燕王的庇护 用钢刀的灰衣人见瓷瓶来势缓慢,没有内力灌注,轻飘飘地不知道是什么暗器,只道是两个年轻孩子没经验,吓软了手脚,便起了卖弄之心,仗着自己手中钢刀锋利无匹,一刀将小瓶劈了个正着! 只听得轻微的“噗”一声,瓷瓶便被整整齐齐地划成了两截,果然刀锋凌利,削铁如泥!瓶中液体应声泼溅而出,刚挨到刀客的皮肤,那刀客便晕倒在地。 从上坡的方向刮来的风,刚好把身前的刀客逼在下风口。那液体一见风就散了好快,刀客倒地之后,身后的知客僧也从山道上滚了下来,眼睛一翻便不省人事了。随即下坡的树丛之中也有几声响动,有人摔倒的闷响,也有兵器掉地的清脆声音。 逸飞不敢松开捂住鼻孔的手,小声对扬宇道:“快跑!” 扬宇不待他说完,就迅速提了最后一口真气狂奔,山坡下本是伏兵重重,此刻全已被yào麻倒,纵是有阻拦之心,也是有心无力,毫无威胁了。 奔到了山下,幸好马匹无恙,两人拉缰上马,连在城中停留也不敢,双双奔往西城门。 从遇袭,到逃脱,时间皆是傍晚,此时两人马至城门,夕阳刚刚偏斜,再晚片刻便要封门宵禁。两人见了救星一般冲过去,呈上木牌,要求出城。 守城兵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你们怎么没有……怎么今天进城,今天就要出?” 逸飞心中又是一惊。 今天遇到这两件事,好像有什么联系,这木牌也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扬宇已经快撑不住了,来不及多想,先脱身再说! 想到这里,逸飞装作安抚马匹,一手轻轻拍着马的脖颈,另一手拿出一根针来,悄悄在马臀上用力一戳! 那马一路为逸飞效力,好吃好喝,受尽逸飞疼爱,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一声长嘶,狂奔出城。扬宇见势混乱,跟着驾马冲了出去,紧随逸飞而去。守城兵士哪里追得上? 城门上兵丁见两人脱逃,乱哄哄地放箭,可两人却早已出了shè程,绝尘而去。 天渐渐地黑了,去哪过夜成了大事。一片荒郊之中,哪里都有可能藏着危险。扬宇摸摸怀中仅剩的一支火响箭,转头望向逸飞:“真要暴露了。” 火响箭,其实也算一种烟花,只是比普通烟花亮,在空中能多停一会,破空之声也很大。 一声尖锐哨响,空旷的野地中拔地而起一颗火球,shè上天空。 两人刚决定找个背风处坐下慢慢等,四面就有了动静。扬宇霍地一下起了身,只听暗处一个声音道:“鹰不在天上飞,来地上做什么?” 扬宇道:“地上有一只灰兔子,钻到草丛里就不见了,鹰要搭巢守着。” 暗处那人道:“还差几根树枝?” 扬宇道:“不差了,倒是多出七块石头来。” 暗处几人现了身,都是普通的猎户打扮,躬身道:“七皇子殿下万安。” 扬宇点点头:“你们是哪位哥哥属下,这么巧都在这里。” 带头的道:“回殿下,我们是燕王府的,就在附近办事。” 扬宇摊开手,带头的将几块金属牌子放在他手心。扬宇每块牌子都拿在手中,反复掂量,细看了一会,才一一还过,那些燕王下属各自接过藏好。 扬宇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打扰你们了,我们需要你们帮忙。” 带头的躬身道:“听殿下吩咐。” 松长信公孙苑杰回朝,回得正是时候。 祥麟军退兵百里的捷报响彻京城,余热未消,他就回来了。 对均懿来说,苑杰回宫固然欢喜,但让她更欢喜的,是苑杰带回了雁骓的手书。 书信上写道,雁骓已经掌握了祥麟军中的重要人物作人质,隐藏在秘密的地点,由她亲自看守,必定万无一失。祥麟不会再大举进攻,他们发现找不到此人,必然会进行一些试探,到时希望朝中定计配合局面,祥麟自会提出谈和。 后面几页纸上,预判了以后要发生的事,只是并无应对的建议。想来她也信任均懿能顺利处理掉这些事务,便将后背直接jiāo予,并不担心。 均懿眼看双方jiāo锋即将结束,且是贺翎占优,不由喜上眉梢,急忙召雪瑶进宫,两人在御书房商讨了大半日,安排具体布局,静等祥麟主动上门。 当然,逸飞的动向也是重点,苑杰原原本本将前方的事讲给了均懿和雪瑶。但他并不知道,逸飞去祥麟还怀着刺杀祥麟皇这样的任务。 雁骓只跟他说,逸飞去祥麟是为了藏匿也是因消息传递不易,逸飞又能自保,便不用均懿和雪瑶过多担心。 关心则乱,反而不能成事。 “雪瑶,到最后需要出使祥麟时,你就去把逸飞领回来。”均懿眉开眼笑,似乎明日就是祥麟议和的好日子一般。 “少不得又要等。”雪瑶冷静不少,颇能沉下心来静等。 “只是有一点难办,以淑皇姨的脾xìng,定然是不喜雁儿的做法,想个什么道理瞒过去呢?”堂堂贺翎皇,竟然像个要逃课的小学童一样,认真而幼稚地思考着。 雪瑶忍俊不禁:“我看,咱们不说,她就不知了。看苑杰说的情况,现在领祥麟兵的可是大人物,才干也算是和淑皇姨旗鼓相当,够她费心的。而且,她们势同水火,谁也不敢刻意跟她提雁将军的事。” 均懿沉吟:“她一直抓着一个子虚乌有的‘通敌叛国’不放,这下如果让她知道是雁儿逼得祥麟和谈,她也不会认为是雁儿怎么威胁对方,定是说他们双方合作。咱们还是谨慎些,这件事除了咱们两个和苑杰,别让宫里其他人知道了。” 雪瑶无声点点头,眼光不由自主瞄向均懿的腰间:尽管天气转凉,衣衫越穿越厚,也遮不住那里已经高高隆起。雪瑶好奇地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一把。 均懿呼了口气,也抚着道:“快七个月了,挺乖的,夜夜安枕无忧。” 雪瑶有些羡慕,也很欣慰:“我听说女孩在肚子里就不爱闹。上次郑大夫不是说,诊脉的结果,九成可能是个女孩么?” 均懿笑道:“都是朕的骨血,朕倒不在乎是个皇女或公主,反正若论皇储之位,一个女儿好好养起来也就够了。” 雪瑶笑道:“趁云皇时年正盛,能帮皇姐扶一把政务,让你有时间好好调理,生育便不是难事。” 均懿也感慨:“想当年母皇孕育之身还要坐镇朝堂,定国将军又不得不常年在外平乱,两人花了多少心思,才生下我们姐妹几个。现如今我之平静,都是她们昔年辛苦给铺平了路。” 说起旧事,两人都各自感怀,陈家这皇位安稳,还得靠自家姐妹亲族扶持。 落星郡内,与燕王取得联系之后,扬宇和逸飞都放心了不少。 能得到燕王势力的庇护,扬宇和逸飞倒是得了许多安宁。在燕王的一处山庄之中,两人略停留了两日,等到了扬宇自己的亲随。 虽说耽搁,但路还是要赶,扬宇便索xìng不再隐瞒身份,锦衣华服,随从浩dàng,甚至打起了旗号,上了回京之路。 此时,离锦龙都越来越近,已只有几日的路程。 但就在这几日,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还有人三番两次向扬宇下手,每次都被扬宇的亲卫打退。 大家心知肚明,这些人是同一个主子派来的。 之前在弗如寺山门的那次伏击,明显是做了万全准备,想要一击得手,却在关键之时露出了马脚,给了扬宇一个警醒,变了打草惊蛇。从他们现在的表现来看,应是调整了部署,索xìngyīn魂不散起来,不断滋扰着。 坐在平稳宽敞的马车里,逸飞和扬宇都觉得许久未曾这样舒适过。两人第一天坐车时,竟然在车中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起身,吓坏了扬宇的亲随。 现在二人坐在车中的茶桌边,谈天说地,十分惬意。 马车再平稳,也是有颠簸的,桌上茶壶、茶盏、果盘等器皿能够一直不动,全仗茶器底部镶嵌的磁石之功。这茶桌和茶具之间的吸力恰到好处,拿起并不费力,放下却能安稳不摇。 逸飞想起当初从军之时,车中也有这么一张磁桌,只可惜那张桌做得粗糙了些,吸力太猛,用起来不得手,远没有扬宇这张桌精巧,深以为憾。 扬宇心情高兴,却也没忘了正事,放下茶盏向逸飞道:“小易,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这般有恃无恐?可后来却又不杀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扬宇的黑话大意: 贵人来干什么? 有差事办。 请问是哪位郡王? 我是七皇子。 一切都是随口编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只符合本文逻辑而已~ ☆、又见燕王 逸飞也正在想这件事,马上接口:“依我看来,这事的蹊跷不在他们的作为,而在他们背后的人。只要查出那个人是谁,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扬宇摇头道:“我跟你想的正相反,你看,现在他们真正目的若是明确,符合条件的幕后人物当然呼之yù出。” 逸飞笑了笑道:“我还是觉得蹊跷得很。你是太子一党,这在你们祥麟朝中并不是秘密。但你年纪尚幼,手无实权,虽然封为楚王,但你那封地怎可与昔日大周楚地相比?实在的中看不中用。若我是太子派系的敌人,我可不会针对你,因为你并不属于‘太子的臂膀’这么重要的人物。也许太子会因为你的不测而伤心,但除掉你,对太子的地位、太子一党的实力、太子目前手握的权力,都无法造成任何打击。” 扬宇被这些评价气的鼓起腮:“证据呢?说我中看不中用,没有什么作为,证据拿出来呀?” 逸飞道:“证据在你身上。” 扬宇气鼓鼓地道:“你这意思,若太子哥哥缺不得我,那我早就被铲除了是不是?” 逸飞似乎没看见他生气的样子,点头道:“正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4 章 扬宇又抱怨了几句,但自己心中已经承认逸飞说的在理,现状不是说变就变的,倒也无可辩驳。 只是“易唐云”这个无关人员都能想到的事,这派人来暗杀的首领,又如何不知? 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或者,真应该从“他是谁”入手么? 逸飞见扬宇想得出神,心中突地一沉,出声道:“我觉得,这个派人杀你的人,应该就在京城皇室之中。入了京,咱们可都要当心了。” 扬宇见说,点了点头,道:“那当然,我也早想到了这一节。这人能串通了地方武官来设计我们,能在整个佛寺范围内下埋伏,能一见我的相貌就识得,又能雇得起这么多身手矫健的刺客,其势力可不小于太子或者燕王啊。” 正感叹间,突然喊了声:“不好!”又向逸飞急急地道:“咱们回京时,先去公主府一趟,看看我姐姐。我可就这么一个同母的姐姐,可不能疏忽了。他们对我下手,保不准目标中就有姐姐,我必须得去看看,她平安,我才能放心回宫见母妃。” 远在朱雀皇城的燕王高晟,也很快得到了七皇子扬宇被暗杀未遂,寻求了燕王势力保护的消息。 朱雀皇城大街两旁,仍然是热闹如昔,与旧时并无二致。 高晟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大客栈,要了一间上等房,心境像这早落的黄叶一般,充满寥落。 当年高晟来贺翎皇城,已是落了圈套,又遇上了寿王芝瑶这位冤家,在芝瑶刻意经营下,一颗心魂早已留在寿王府蔷薇院中了。 后来,他在下属们的帮助下一路南逃,生意也受了不少影响,最后在今年春季时来到了鸳鸯郡境内,在自己的下属丝绦处下榻。 高晟觉得,自己这两年的运气真是坏透了。 他去鸳鸯,本来的计划是和丝绦里应外合,勾搭地方官员,想从鸳鸯大批采买绸缎、珠宝、茶叶之类的货品走私回祥麟,赚一笔不小的外快。 谁料前期他们投进了不少心血和钱财,好不容易在地面上混熟,真要开始做生意了,悦王却在这个当口驾到鸳鸯。 本身嘛,整个贺翎都是陈家的地界,悦王到哪里,他一个祥麟亲王也管不着。可偏偏悦王眼光锐利,一眼就看到鸳鸯的官员们有问题,不动声色明察暗访之后,突然发难,将鸳鸯官员尽数更换。 大换之下,高晟来往过的官员都已落了马,新上任的这些不知是真正刚直不阿呢,还是新官上任放不开呢,竟然都一个个将他婉拒了。 眼看到手的银两和物资都飞走了,连带着付出的本钱也付之东流,高晟心中滴血一般,愁得吃不下饭,睡不踏实。 想到燕王府几百死士、门客的开销,几万亲卫兵的军饷,燕王府上上下下打点的开支,又是一番精打细算,向来精明的高晟也暗暗发愁了好久。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高晟便向北进发,发出命令,让丹鹤郡的商号和祥麟国内的生意再扩大了些,以保收入比往年增加一些。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唉,想要做一番大事,必须这么劳心费力。看皇兄高昶大手一挥,全祥麟的钱财人力,没有不趋之若鹜的。想想自己,徒有好声名又有何用? 大丈夫若无天下权柄在握,纵是大好头颅,一腔热血,满腹珠玑,也是枉自无用,碌碌一世。 没错,他高晟就是想取代高昶,坐上祥麟之巅的宝座。可惜一年又一年过去,他的实力一直在按部就班,缓慢地壮大着,并没有bào发的迹象。 他不是糊涂人,他心中也很清楚,凭一己凡人之力,想要富可敌国,想要拥有威胁皇家的权力,并不是嘴边一说就能实现的。 他苦心经营许久,结果已经是差强人意,本不应该苛责,但是对皇位的追求,让他有些冒进急躁起来。 他不惜在祥麟制造一些大大小小的骚动,什么招数都用过,甚至还趁两军jiāo兵,太子为幕后主帅的大好背景,不止一次派人去军营内外暗杀过当朝太子高翔宇,可惜高昶和高翔宇父子二人如有天佑,凭他心思算尽,均是徒劳无功。 越努力,越不成,这种循环让高晟变得像红了眼的赌徒,陷入了非要成功不可的执念之中,不可自拔。 现下他又来到朱雀皇城,便是打了深入虎穴的主意,索xìng从新一辈的京城八王中找到突破口。 高晟是这么想的:现今祥麟和贺翎互为敌对,jiāo兵不断,他手上又有不少皇室秘密,若是能引动贺翎灭掉高昶现在的势力,那么他可以借贺翎的扶植一登大统。 就算先对贺翎称臣都不成问题,他现在仍年轻,过个十年,将祥麟兵马休养壮实,再反戈一击,夺回独立便是。 想到此处,高晟不由微微翘起嘴角。 可是京城八王又不是易与之辈,找谁好呢? 他在鸳鸯郡一直派人跟踪过悦王。悦王对他目的心知肚明,直接还手将跟踪的人拿了,再没了消息。 他想,悦王已经对他有些警惕,一定是不成的了。 善王是老一辈,定然是不好下手。 剩下良、安、福、寿、和、平六位,都是瑶字辈的年轻亲王。 据打探来的情报看,良王、福王、和王、平王四府之中还住着水行辈的老王公,甚至福王和平王家都是三代同堂的热闹景象。 拿下年轻亲王倒是容易,老王公岂是惹得起的? 这四位暂时撇下,现今只剩下安王和寿王。 这安王陈雅瑶人如其名,封号也合衬,为人就喜欢偏安一隅,净是爱一些阳春白雪,不好接近。根本不用特意打听,朱雀皇城内百姓人人都知道,雅瑶为人一板一眼,清心寡yù得很,连街面上的绯闻也没有过。 现在她为皇室掌管礼乐祭祀等事宜,也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差事。 若不从她突破,也可以从她唯一的侍君下手。 偏偏她的侍君也是一朵奇葩:面如冠玉,冷若冰霜,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情,是以安王府邸最是门庭冷落,这两口子却依然我行我素,没那么多亲眷来往,他们反倒觉得清净。 这样一个王府,要怎样突入! 反观寿王显得有人xìng多了,至少寿王好色,好酒,好享乐,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弱点,简直是太容易接近! 何况……他也想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高晟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选中了寿王芝瑶。 做出决定的一瞬间,他心里甚至还有些甜甜的。 可是要怎么做呢?难道还是像那时那样在街上乱走,等着寿王来当街抢人? 高晟躺在客栈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但他毫不知情的是,他最近的境遇并非天时不利,而又是被人一步一步牵着鼻子,引进了朱雀皇城。 从扶柳县跟踪悦王雪瑶的人被擒开始,天罗地网已经慢慢张开。 一入皇城,那些神秘的部下,就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除了少数几个真正奔波于两国之间的小卒子,其余已经换成了贺翎的暗卫。 两国的消息就是这样主动送到贺翎来的。 高晟在贺翎的严密监视下,终于“恢复”了与自己势力的联系,得到了这段时间缺失的情报。 首先,前线战况仍然不退不进,但形势并非以前看到的两方胶着,而是不知何故,祥麟的攻击主动地停止了,像是战争刚开始,并不互相了解的两个国家一般,祥麟的军队虽然仍在骚扰贺翎前线,但更像是试探,而不是对抗。 其次,军队改变了动向,是因为换了主帅。 之前,虽然出面的人是高致远,但幕后指挥的却是祥麟太子高翔宇。 而现在高翔宇突然断了消息,军中坐镇的主帅是牧族中有“格勇达”之称,以勇武威严出名的大将,赫仁铁力。 再次,七皇子不知何故被人暗杀,不知何故躲过一劫,得到了燕王势力的一点帮助,现在已安全返京。 ☆、再入蔷薇院 现在已夜深人静,高晟尽管怒斥“下属”,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几乎已经全是气声,故而十分虚浮,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坚持不懈地呵斥:“废物!平时是不是本王待你们太和善,看把你们养得!啊?让你们查事情,你们就只查事情?事情人人都知道,我现在要知道的是,为什么现在事情是这样,你们倒好,一会功夫给我了几个‘不知何故’了?别看我现在人不在燕郡,你们就都一个个惫懒起来!” “下属”们手足无措:“王爷息怒,军中之事,所谓不知何故,是因为咱们派去的兄弟,被赫仁铁力大元帅发现了,就折在那了。现今军中全是大元帅自己人,就断了消息,派新人也派不进。我们正想方设法地查,因着以前的线都断了,确实有难为之处,这才裹足不前。属下们知罪难逃,望王爷看在没了的兄弟们份上,容属下们一些时日,事成之后,再加以惩戒。” 另一“下属”也开口回话道:“王爷,您别生气,别气坏了自己身子。这几件事,对手都很狡猾,七皇子那边也不省心。一开始那些人是要来杀七皇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击不得手,不但不退,还改为频频骚扰,七皇子一直不得安宁,也烦得很。我们想去查验那些人的来历,但那些人太滑溜了,还没成功。七皇子也在查。” 高晟听说,倒是无法再气起来,叹了口气,道:“天时不予,暂不追究你们,权且记下这遭。若是下次再无准确消息带来,看本王怎么收拾你们,散了吧,莫被人注意了。” 两位“下属”应声,快速抽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难怪,对手是“格勇达”,自己的下属不敌也是正常。 “格勇达”是牧族对将领最尊敬的称呼,直接翻译未必贴切,但感觉上大体和“北疆战神”类似。 只有百战百胜、有勇有谋、正直刚硬、大义凛然……集中所有武将的优点于一身的牧族勇士,才会得到这样的称呼。 这称呼并不是皇封,而是他麾下所有将士一概认可的绰号。 牧族口口相传的历史中,称得上“格勇达”的人物,千年来也难得有三五人,足见其可贵。 但对于高晟来说,这就是特别棘手的一位对手。 人人都知道,赫仁铁力的军中向来揉不进一个细作,军规森严可怖。管他哪家势力,就算皇上亲自安chā的眼线,他也立斩不赦。 事实上,他真这么做了。 当年赫仁铁力十四岁时,第一次带兵,先帝仁宗便派了几位御前侍卫混在军中,无非是因少年小将,又是初次领兵,暗中观察注意一下。哪料到这赫仁铁力年纪虽小,军中法度却已严明至极,用不多时,仁宗的侍卫便为赫仁铁力所擒。 同时落网的,还有其他一些敌对小部落的细作。 敌对小部落不成气候,既有细作混入祥麟军,赫仁铁力便不由分说地将细作斩首,又毫不费力地为祥麟铲除了这些对手,一统祥麟西北,威震各个牧族聚落。 而仁宗的侍卫们被擒之后,颇有恃无恐。 不想赫仁铁力在这时刻抖了威严,连皇上的面子都不卖,拿出军规,全军宣告那几名侍卫的细作罪名,并将其与小部落细作们一同斩首示众。 消息刚传回锦龙都,一些别有用心的朝臣们便马上奏与仁宗得知。 仁宗唏嘘不已,却对赫仁铁力之行丝毫不以为忤,在当日朝议之中便传下口谕:“用人不疑,朕自知之,然事至眉睫,仍不免于惴惴。既为君者,犹疑臣属,实不明也,加以监查,再不智也,臣属等自不必唯喏屈于天威,朕之过使然。卿之雷厉风行,朕不及矣。惟惜忠胆之卫,以朕之过,枉自殒命,每每思及,皆以为戒也。”厚葬侍卫,并给赫仁铁力升官加兵,自此传为佳话。 而赫仁铁力其时虽然年少,却已稳重老成,自成一格。在回奏仁宗犒赏的奏折上,只用牧族语写了一首短歌,后来经过朝廷文书翻译和润色,在祥麟史官的记载中为:“上者圣且明,下者敬且恭。可汗真知我,我必真心还。” 从此之后,格勇达军功卓著,对仁宗一直非常尊敬。 赫仁铁力只认仁宗一个可汗,尽管高昶和高晟都是仁宗亲生的儿子,但牧族人不在乎周人如何传承,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分得清清楚楚,一点面子也不会给。 有这位在军中坐镇,高晟的消息网可是破了不小的洞,也只能自认倒霉。他默想着,将这些事怎么样连起来。 以赫仁铁力的习惯来看,jiāo战正酣之时,他是不会无故停止进攻的。 赫仁铁力突然来了,太子突然不见了。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太子不见了之后,就有人袭击七皇子,显然是要孤立太子。 可是如果孤立太子势力,袭击那太子的胞弟、祥麟五皇子、代王高天宇,显然更有效,为什么却是七皇子高扬宇呢? 扬宇这孩子年纪尚小,文未成武未就,资质也就是一般般,袭击他有什么好处么? 莫非…… 高晟心中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一节。 莫非,太子的无故失踪,老七知道些什么? 老七刚从京中去军营不久,太子就不见了,所以赫仁铁力代掌军令,得了皇上的嘱咐按兵不动,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要静待太子回来,重新接手兵权。 这么说来的话,皇上那边应该知道太子的下落吧? 也许,太子很安全,是暂时离开,而不是被动的失踪了。 袭击老七的人肯定知道,太子不见了,线索在老七身上。目标是眼下落了单的太子,而线索是老七,这么说就说得通了。 只是,袭击老七的人,下手也太快了些,消息传递不易,何况又是在赫仁铁力的军中。他们是怎么得到太子的消息的? 高晟默默思忖,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5 章 要得到贺翎助力,解除目前的尴尬局面,还是必须要进寿王府才行。 他在寿王府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还吩咐“下属”们千万不要主动和他联系,要等他的消息再动作,以免暴露。 几日之内,他每天夜间悄悄在王府四周打探。 寿王名列京城八王,定是显赫非常,想想第一次相遇之时那顶大轿,恐怕贺翎女帝在宫中的凤驾也不过如此。那轿的大小如同寻常人家屋宇,轿后随从侍卫、轿前引领仕女,都已经超过了一般定制。此等排场,真是见所未见,连高晟自己在锦龙都时,也从不敢那样张扬跋扈招摇过市。 但说来奇怪,夜间寿王府的防卫竟然疏松得如同平常富人之家。 防卫疏失,倒是挺好机会。 高晟不及多想,熟悉了四周之后,选了一个yīn暗无月的晚上,穿了身深色的贴身短打装扮,来到了寿王府墙下。 他早已熟悉寿王府铁衣宫卫的巡逻路径,那些宫卫分两人一组,两组铁衣宫卫同守一面墙,一夜之间在墙下来回巡视,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四面围墙之下,每一个角落都在守卫的眼光范围之内。 但人的脚步岂是铁做的,走着走着速度或快或慢,就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出现一个防卫的死角。 高晟屏息凝气,躲在暗处,等到时机成熟,提起一口内息,施展开轻功,踮脚两三步奔到墙边,在墙裙上轻点一脚,身子腾空,飘然过墙,立时沉气下坠。要到地面时,又提气一跃,脚尖先着了地,竟是一声也没响。 这一跑,一纵,一翻,一沉,一跃,一落,说起来变化繁复,实际只是眨眼之功。全仗高晟平时身子轻健,练功勤勉,才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跳墙,自己也大为得意。 跳进院中,高晟却迷了方向,只能凭着感觉乱闯,穿过几进小门,进了一处小院落。 夜色深沉,这小院更显得朴素沉静,地上青石板路稍加回转,通向一扇月亮洞门,再往远看,便是隐隐灯火,料来有灯光处便是内院了。 想到此处,高晟向月亮门后的亮光走去。 才走得两三步,只听脚步声响动,一个慵懒的女声道:“你们都回去,今天不要你们伺候。珍珠,琉璃,你们也别跟了。” 高晟被芝瑶整治过,一听她声音就有些心驰神摇,情思淡淡,对以前的日子又生出些怀念来。 两道一模一样的尖利声音突然响起:“千岁,那我们守在外面。” 高晟突然打了个冷战,这声音好似是那对瘦得吓人的寿王贴身仕女,原来却叫做珍珠、琉璃。想来这两种物事都是晶莹圆润,叫这名字的人却一身棱角,岂不好笑? 只听人声渐悄,这寿王应该又是饮醉了的,脚步深浅不一,向月亮门中走来。 高晟吃了一惊,顺手一摸,身旁是一团花枝花叶,繁茂浓密,夜间黑乎乎的一大片,倒是个隐身的去处,当下不由多想,急忙钻了进去。只觉得周身刺痛,花枝之上竟然全是硬刺,扎得高晟满身都是。 ☆、所见为虚 高晟又急又怒,心中暗骂:“什么倒霉日子,连一丛树枝子也能欺负起大爷来。”心思一转,便愣住了。 这团花枝,在暮春的时候可不是一大丛刺蔷薇么! 当时他双眼被蒙,曾经从这里走过的! 没错,这里前进几步,便进了房间,房间内向右一转,有向下的阶梯,下面就是密室。 想到密室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高晟打了个冷战。 芝瑶走到秋千架旁边,状似无意地扶了一把,拉着秋千索缓缓前后摇动。 绳索的牵扯之声,又是她曾经埋下的种子,高晟听得那声音,全身便像被刚皮鞭抽了一顿般,火热热地发涨,稍微动了一下身子,一身蔷薇刺便扎得他全身疼。 忽听芝瑶咯咯一笑:“傻子,打量本王不知道你在呢?” 蔷薇之旁,忽然不知从何处跳出两位身手不凡的女力士,直接将高晟按在蔷薇丛中。高晟背后吃痛,拼命挣扎。 芝瑶却满不在乎地“啧”了声,道:“麟国的狗何德何能,在我的蔷薇丛中藏身?给他散了功,钉了铐镣,扔在地牢里好了。” 高晟见她似乎不认得自己,心中万千热切想被泼了冷水,喊道:“你……你不认得我了么?” 芝瑶回身,冷冷笑道:“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只是上次放你走,是因为你还有用,这次嘛,进来容易,出去倒难。” 高晟被迫吃下散功丸,再次回忆起恶心的味道,又将二人第一次的相遇提上心来,情怀满胸。 他也顾不上许多,只想再度与她亲近一番,即便她出手折磨也是甘愿。好语相求:“你……别这么绝情,咱们也是春风一度过,你不想再见见我么?我从你这离开后,日日夜夜都常想着你。” 芝瑶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娇笑着对赶来的珍珠和琉璃道:“啊哈哈哈,我今儿才第一次见识什么叫傻到姥姥家。高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你念念不忘?就凭我玩儿过你一次么?别逗了,你看我后来根本不碰你你不配,连给我做玩物都不配。” 高晟打了个冷战,内力已经流散,他呆呆望着芝瑶。 芝瑶笑道:“我给你个准信儿。你不是想要贺翎的助力么?但是你这么多年在贺翎上蹿下跳,养了一群蛀虫出来,打量我皇姐是瞎的么?打量你国其他人发现不了么?罢了,我今儿多喝了几杯,着急去找侧君玩,也懒得和你多说,你啊,好好去地牢拿净桶里的肥水照照自己的德行,别老是高估了自己。” 珍珠和琉璃姐妹上前轻轻扶着芝瑶的胳膊,芝瑶小声和她们两个谈笑着,越走越远。夜色正浓,意兴正欢,背后这丧家之犬已擒获,再不值得她费什么心机。 扬宇这边,面对下属传来的消息,一脸震惊。 “你们说,太子哥哥的人在追杀我?” 扬宇毕竟年纪还小,心无城府,即使极力控制心绪,仍然不免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红着脸庞,肩膀微微发抖着。 报来消息的下属心中也是一阵不忍,可毕竟要忠于职守,还是点了点头。 扬宇jiāo握双手,白皙细长的手指全绞在一起,似乎要断了一般,仅仅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痛。下属急忙低下头,静静地立在一边,只听扬宇声音发颤地道:“再探。” 下属应声出门,扬宇只觉得周身一阵阵发冷,急忙敲打着墙壁。 逸飞听得敲墙之声急促,并不是事先两人约定的暗号,一步跨进房中。只见扬宇倚着墙,恹恹地似乎没有生机,吓了一跳,赶上前去将扬宇扶到床边,连呼了几声,扬宇才回过了神,抓住逸飞手,低声道:“我心口好疼,你的dú莫不是发作了……怎么这么难受……” 逸飞不假思索地将手指搭上扬宇腕脉,心中也是一阵惶急。 但他毕竟还冷静,马上回了神:不对啊,我没有给他下dú,最近他身体也不错,怎么会有心口疼痛这样严重的症状? 逸飞号了一回脉,略放下了心来。 眼下扬宇并没有生病。 但回头一想,刚才他下属报来了什么样的消息,让扬宇失魂落魄成了这个样子? 同时,逸飞也有些担心。毕竟此地是客栈,扬宇的下属不可能将此地保护得铁桶一般周全。 若是走漏了什么消息,那些刺客再闻风而来,可是不好应付的。 将扬宇安抚定了,看他昏昏沉沉睡下,逸飞才走出房,招来一名侍卫问道:“此地到锦龙都还有多远?” 侍卫回话:“近了,按以前的走法,再走个两日,也就到了。” 逸飞沉声道:“你家主子不宜在外久留,你传话下去,明早天蒙蒙亮就动身赶路,两日并成一日,十万火急,越快到京越好。” 侍卫们虽不明逸飞身份,但见平素逸飞与扬宇亲厚,想来是不敢得罪,躬身答应了。 逸飞回到房中,先左右观望,确认无人,才关紧了门窗,拿出银针为扬宇刺穴。 他并不着急探听秘密,反正人过留影,总有迹可循,不可擅自暴露。所以他为扬宇行针,并非是让他清醒,而是先令他平静下来,疏通经络,好好休息一下。 目下扬宇似乎只是心病,但心病累积也会拖垮身子,不可不小心谨慎。 扬宇在针灸之下心绪渐宁,睡梦中紧锁的双眉微微展开。 等到扬宇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中天。 今天的马车格外颠簸,他不得不坐起身来,伸着懒腰,随手掀了一下车帘,不由得吓了一跳。 怪道今日马车颠簸,原来跑得这样快! 看到一边的逸飞躺在马车一隅,兀自酣睡不醒,扬宇心中好笑,伸手去推:“小易,小易,你这懒猪,我都醒了你却没醒。” 逸飞守了扬宇一夜又一个上午,彼时刚入睡不久,倦意正浓,皱着眉挥开他手,身子又蜷了蜷。 扬宇无聊,坐在车中回忆:怎么上的车,我怎生毫不记得? 是了,昨晚有人来跟我说,是太子哥哥派人来袭,我就…… 真的是太子哥哥么? 扬宇呆坐着,一边想,一边发愣。过了一会,只觉得鼻塞,低头一看,自己身前的席面已经汪了一滩水。 他抬头看看车篷,并没有漏啊,无意中伸手一摸脸,不知何时已经全是泪了。 莫哭,这么大的人了,莫哭。 扬宇一边想着,一边觉得眼前更加模糊,泪水又一串串地滴下来,索xìng放声大哭,听得赶车侍卫都一阵一阵鼻子发酸、眼睛发热,也哭醒了睡不多时的逸飞。 “太子哥哥,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扬宇抽泣着说不清话,逸飞双眼酸胀,呵欠连连,在一边递上草纸,看他擤鼻涕,心里有些打鼓。 逸飞近日来与扬宇一起行动,自然也多次一起遇袭。其中疑点重重,他虽然直觉不对,但还是没有理出头绪。 他曾经和雁骓说,要离间皇子们的关系,使其各自为战,搅得祥麟皇室不安。 虽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成这件大事,最近屡屡劝扬宇和皇上和解,也是为自己下手做铺垫,但看扬宇这样伤心yù绝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 雁骓曾经说过,祥麟皇室亲情淡薄,手足相残。今日一看,果然说得透彻。 这孩子才十六,只怕都是虚岁,年纪也太小了些,又全身心相信着他的哥哥,但宫廷上下的yīn谋却丝毫不因为他年纪幼小而放松迫害,反倒是他一个敌国的外人,看着他眼泪心生不忍。 他想,既然他还未入宫,便已入局,干脆就开始留意些,看看这高家皇室是怎么个错综复杂之法。 想清了这节,逸飞便向扬宇道:“你莫相信别人的栽赃,太子不会是凶手。” “为,为什么?”扬宇两眼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撅着嘴的样子像个年画上的娃娃。 “志在天下的人,会把你这么一个小豆丁看做要除掉的人么?”逸飞慢慢道来,“你从小就与太子亲近,又因你在皇子中显得很平庸,所以别人只会把你当成太子的玩伴,真正想要杀人或者袭击,也不会向你下手,所以他们就想破坏你和太子的关系,把你变成太子的对立面。” “分离我和太子哥哥,有什么用啊?”扬宇半信半疑问。 逸飞道:“你虽在皇子中是个庸才,但你治下的力量不弱。也是有这么些忠心的卫士,身手矫健,能为你做事,也是有那么些朝臣跟你外祖家结jiāo。你若是太子的帮手,倒帮不上太子什么忙,可是站在对立面的话,或许能成为太子的绊脚石。我想,那些坏人便是这样的心思,你可千万莫上当了。” 扬宇摇头道:“可是,他们查出来的证据,全是太子。” 逸飞道:“眼中所见,消息所在,并不一定是真相。” 扬宇低着头,小声道:“谢谢你安慰我。” 逸飞笑道:“我可不是安慰你。我小时听家仆说过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扬宇坐在逸飞身边,听逸飞道:“我那家仆的家乡有一位猎户,因为家贫无夫,只生了个孩子养着。她也养了一只威猛的猎犬,非常勇敢无畏,是她狩猎的好助力。有一天她要出门,便把猎犬留在家中,让猎犬看护她襁褓之中的小儿郎。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远远就听到男婴哭得厉害,风中也有血腥味。她急忙赶回家门,眼前的一幕让她又惊又怒。她看到自己儿郎的一只耳朵没了,软枕上全是血迹。猎犬站在摇篮边,一口一口地舔着男婴的侧脸。” 扬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道:“这么惨!后来呢?” 逸飞道:“猎户大骂猎犬,抄起一把柴刀,就斩掉了猎犬的头颅。但是当她出去掩埋猎犬尸体的时候,发现屋后有一只死去的狼,身上已经被猎犬咬得鲜血淋漓,但尸体温热,显然是刚死去。狼嘴张着,旁边有半只小小的人耳朵。她这才想到,是狼袭击了男婴,咬掉了男婴的耳朵,而她的猎犬与狼搏斗之后,正在为小男婴舔舐伤口,她在这个时候刚好回家,所以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扬宇面色凝重,过了一会才感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再探,直到找出真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卷少年游完 这卷比较短,但是意思已经写完了,就没有注水的必要~~ 关于行刺的事情下一卷就会揭晓。 ☆、千盈公主 经过之前将近一个月的旅程,现今锦龙都已近在眼前。 巍峨城墙,高耸入云,城上城下站岗兵士齐齐排列,威武逼人。 在逸飞看来,锦龙都和朱雀皇城很相似。毕竟两国同源,分裂大周各自立国之后,仪仗礼法之流,都脱不了大周的痕迹。 至今,两国上下还自称周民,可见周之辉煌无可磨灭。 车入皇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6 章 逸飞左右一看,不禁感叹,祥麟之森严刚直,更胜于贺翎。 祥麟地处北方,通常少雨,是以土质坚实,高屋甚多,且多为平面顶。这些两层三层的楼房,就在皇城正中的宽敞马路两旁夹道而立,身置其中,更能感到不同于其他城市的皇者气象。 逸飞细细看去,整个皇城的色彩呈现出一派庄重错落的深浅灰色。大概因为土质不同,祥麟建造房屋所用的砖瓦皆是青砖,墙面糊上的泥痕也呈灰黑。 此时正值北地之冬,路旁树木早掉光了叶子,一根根高耸着在房前屋后,伸出干枯的枝桠,仿佛向天空张开嶙峋的大手,平白多了几分苍凉之意。 马车所行,乃是皇城主道,可容八马并行。两边店铺云集,没有一家在店外堆积杂物,收拾得干净整洁。 路上行人的气氛,和之前在祥麟其他地境内相同,只是在小地方,还能见到一些fù人出来做些营生,在这锦龙都内,街上一个女子也没有,尽为男子。 逸飞问扬宇时,扬宇讲了些常见的诫女之言解释,什么“三从四德”之流,逸飞心中默想:“祥麟女子也真忍得这般苦楚寂寞么?莫说雪瑶这样的女子,便是我家那几位厨娘,也不会容忍被这等相待。” 虽然早已和扬宇商讨过祥麟习惯,但逸飞于贺翎生长多年,身处祥麟才有月余,还是觉得不适。 逸飞闭上眼,想想贺翎朱雀皇城的大街,红泥墙面,淡青屋瓦,路两旁最多的是布匹、成衣、胭脂铺子。 主道的商铺门前,店主和顾客们极尽妍丽,相互各自有比较。柳腰款摆,如玉树临风;笑语嫣然,如珠撒碧盘。信手相招,腕底香风细送;掩口低声,唇间贝齿微张。 如若此刻有俊俏郎君经过,整条街便一下静了下来,只剩空中那股甜香气味,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直让那郎君自己红了脸。 一股想家的念头,摇摇晃晃地涌上来,把逸飞的心占得满满的。 正恍惚间,扬宇笑道:“可算到了。” 这座祥麟的公主府,和贺翎各家王府区别不大,一样的朱门,一样的在墙上刷了红漆,顶上用了金色琉璃瓦,显得富丽堂皇。 扬宇带着逸飞在正堂内坐了,遣家仆去向内堂禀告。 茶盏刚刚放上桌,便见到一对明艳动人的婢女抬脚过槛,在门口两边分立。 逸飞见状,不等通报,便知公主马上驾临,急忙正了正衣襟,立起身来等待。扬宇立起身时,逸飞已经站稳了。 见逸飞神色自然,扬宇心中有些惊讶:“这些严明规矩,他们贺翎家家都明白么?” 两人立了不一会,只见又两对婢女也进了堂屋们,分立两旁。 这时,门外走进一位青年女子来,庄重肃穆,雍容华丽:头上发髻如堆乌云,精纯赤金嵌宝的一整套抹额、发钗、步摇、耳坠、璎珞,灿然生光;面上傅粉又匀又细,花钿和唇脂都严正整齐,没有一丝偏斜;身穿深红锦缎袍服,上绣团团白梅,正应了冬时景色,又显得有丝温暖之意;裙长到地,隐没双足。 看她也是钗环琳琅,却能在行动之中不发出声响。那步摇上金链细长,几近垂肩,但在她行步之时也仅是少有晃动。一停下来时,周身静止如白玉雕成的人儿般。 除了一国的公主,还有谁能呈出这等气象? 扬宇看见这女子之时,就已喜上眉梢,叫了声:“姐姐!”便上前去。 逸飞拢手垂头,声音温和道:“见过公主殿下。” 按规矩讲,若是平民参见公主,当行君臣之礼,三跪九叩,但逸飞之身也自不寻常,他不愿屈尊,便索xìng当做不懂君臣之礼,只以长幼之礼见之。 千盈公主早得过扬宇报信,说逸飞是扬宇的朋友,也要一同来京。她恬淡随和,也不会为了些礼数强令别人,只向逸飞微微一笑,便拉着扬宇坐了,姐弟叙话。 在回京之前,扬宇自知无可隐瞒私调墨麒麟之事,便听了逸飞的,定下一说,向朝中汇报。 奏表内所云,自己因想要为国分忧,才私调墨麒麟,不想出兵顺利,却在退兵时连连遇阻,几为贺翎兵马所擒,仓皇之中逃往玉带山,苦撑了三日夜,无衣无食,尽受了许多苦楚,最后为游历到此的郎中易唐云所救,方能脱险。 这奏中并不详说自己如何欺骗主帅,如何擅自调兵,只把四处追兵,凄苦万状之形说得毫发毕现,真正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严格说来,这并不算什么计策,只是利用父亲的疼爱在装可怜罢了。 逸飞能如此有把握,在于祥麟皇高昶年事已高,不若年轻时内外俱厉,而是渐渐心慈起来,此乃人xìng本能。 再者,扬宇能够私调兵马,正是说明高昶对这个孩子十分纵容。扬宇母亲多年承宠,得到幼子如此堪怜的消息,少不得向皇帝撒上一盆珍珠泪。 如此里应外合,何愁皇上不心软,何愁皇上不放行? 惩罚,自然还是免不了的,打顿板子,抄抄书,禁足一段时间之类,活罪难逃,这些逸飞也自心知。 但大事已经化小,又何愁小事不能化无呢? 果如逸飞所料,这篇奏章送进京去,扬宇的任xìng妄为完全得到了原谅,不仅祥麟皇亲手修书安慰,要扬宇莫在意胜败,扬宇的母妃萧贵妃和胞姐千盈公主,更是深信扬宇受了委屈,心疼不已,期盼扬宇速速回京休养。 此时,逸飞在一边听得千盈公主一边数落弟弟不该妄行,一边又担心弟弟受了惊吓,说着说着便眼泪长流,怎么劝慰也止不住。 婢女们递上来干净罗帕,拿去沾满泪珠的,已经来回了四五趟,千盈公主仍是一脸忧伤,泪不停流。 扬宇一脸无可奈何道:“姐姐,您不要再吓自己了,我现在可不是好好的?我听话了,自此以后,我便在京不出去就是。” 如此保证了好几遍,千盈公主才收了泪,面色稍缓。 扬宇见终于有了转机,急忙转了话头,立起身向千盈公主道:“姐姐,这便是我信中所提的易郎中了,他医术可好得很呢。” 千盈公主转头望向逸飞。 刚才那一礼实在没入她眼,她满心只是胞弟扬宇。现在仔细看看逸飞,似乎是想到方才人前有失态之行,刚收了泪珠的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温雅一笑道:“易先生,你此番功劳不小,多谢照顾舍弟了。” 逸飞急忙低头,口称“不敢”,道:“回禀公主,草民山野浪迹,本不足挂齿,得遇贵人,乃是万千之福,又何敢居功?忠于皇家乃是草民等本分,不敢领谢。” 千盈公主略一惊讶。 刚才这位年轻郎中,似乎不太懂得君臣之礼,她也未曾追究,谁知说起话来,倒又不像个山野出身的。 她想要再试上一试,又道:“易先生可有什么心愿或是请求,若是本宫可以办到,请望直言。” 逸飞低着头,语气却不卑不亢:“公主此言,愧不敢当。所谓医者仁心,草民只是做些该做之事。得知所救之人乃皇子时,臣自忖古人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王臣者,自当尽心竭力报效帝王,更无他想,望公主明察。” 这下,不但千盈公主心中满意,就连扬宇在一旁听了,都被逸飞这番话说得感动至极。 可转念一想:那个把我捆在椅子上一顿踢打的家伙是谁啊?那个搜我身,喂我dú.yào的家伙是谁啊?那个一路指使我淘米洗菜的人是谁啊?那个把银子揣在怀里,连一串糖葫芦都不给我买的人是谁啊? 这几日来为了串供,两人将一出营救贵人落难的戏码背了个滚瓜烂熟,差点就忘了原本的真相了! 扬宇想到这节,自觉得哭笑不得,不停地斜着眼睛瞪逸飞。逸飞余光看到,心中也是一阵好笑,但千盈公主还在场,少不得还要将礼数顾及周全。 千盈公主幽幽一叹,道:“既是如此,本宫倒不便启齿。敢问易先生,将舍弟送回来之后,yù何去何从?” 逸飞一脸认真:“回禀公主,草民自当继续游历山川,以助有缘之人。” 千盈公主仍是语气中带着一丝幽怨地道:“那么,还请先生抬起头来,将本宫看上一看,看本宫是否也是有缘之人,可得到先生所助?” 逸飞反将头又低了一些:“山野村夫,粗鄙无知,唯恐直面冲撞公主,不敢抬头。” 扬宇在旁听到这句,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这小子竟连这种细末礼数都晓得?他究竟是什么出身?待会定要好好问一问,莫要因我放一个细作在身边,倒害姐姐吃了亏。 ☆、公主的忧愁 千盈公主道:“此处乃本宫寓所,不必拘礼。本宫恕你无罪,以常礼相见即可。” 逸飞应声慢慢抬头,千盈公主往他面目上一看,又是一阵心喜,心中暗道:“看此人明显不是什么山野之人,之前说辞,无非自谦罢了,这就好办了。”口中向逸飞道:“易先生可随本宫到中院,本宫有事相询。” 扬宇心中有忌,不暇思索道:“姐姐,我也跟着去。” 千盈公主看了扬宇一眼,脸上又一阵飞红:“扬儿,你不能听。你帮姐姐把下人们带开了去,守好中门,千万莫要放人进来。” 扬宇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也只能应承,来不及jiāo谈,只能向逸飞频频使眼色。 逸飞会意一笑,口说“放心”,只是怕公主知晓了,不便出声,以口做型。 扬宇见了,气得连连跺脚,心中道:“放什么心!”却不敢言明。 眼见千盈公主迈步行动,急忙叫来领班婢女吩咐了,自己在中院偏厢房内打转。 逸飞随千盈公主进入中院一间房内,婢女们服侍公主在暖炕上坐了,又进上了茶盏,摆好手炉,燃炭熏香。千盈公主看他们来回,抿着双唇一语不发。 婢女们做惯这些事,颇为熟练,片刻已完成告退。 千盈公主这才开了口:“冒昧相问易先生,对于千金之症,造诣何如?” 千金科嘛…… 千金科乃贺翎御医所立派之本,前后几代御医呕心沥血地传承,比祥麟已经领先了何止几十年。 逸飞在朱雀禁宫之中,恰逢均懿备孕调养之事过他的手,接触极多。他又存了些私心,是以又私下研习了不少。此时乍然听说,脸上也是一红,回话道:“回禀公主,千金一科,草民是有些心得的,却不敢贸然诊断。” 千盈公主见说,松了口气,道:“无妨,也只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逸飞心中一沉,这公主讲话如此绝望,有何隐情? 只听千盈公主继续说道:“本宫与哥舒驸马成婚七载,尚未有出,心下甚忧。也曾求医问yào,也曾求神问佛,方法试了不少,至今却无有效之方。现今本宫yù为驸马再招一妾,以延续香火,可驸马不允。”她说到此处,面上一红,带着几分娇羞。 逸飞一看那神色,便知是爱河之中浸浴之相,不由得想起雪瑶,自家也心驰神迷,赶紧收敛回来,道:“公主千岁之体,金枝玉叶,驸马怎能纳侧?况未见先例,此例是断然不好破的。” 千盈公主幽幽一叹道:“唉,再贵为公主,下嫁哥舒,也是人fù。不瞒先生,本宫每每拜见公婆之时,看到二老眼神含着责怪,都羞愧万分。公主又怎样,不能为男子生儿育女,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是怨本宫,断了哥舒家血脉……” 此时的千盈公主,已是泫然yù泣。只见她抬起手儿,纤纤玉指轻动,皓腕一转,在袖中拿出罗帕,搌了搌眼角,对逸飞强颜一笑,一张白嫩如初凝新脂的脸上,眼圈微红,配上眼角淡红的胭脂,越发楚楚可怜。 逸飞心中似被锤一击,怦然而跳,同情之心溢满胸腔,大加感慨。 祥麟女子地位之低,竟至如此。堂堂公主,竟然因为没有生育而遭人冷眼,一点皇家体面也没有么? 看她年纪,似比雪瑶还小些,只怕成婚之时才当及笄,婚后七年云云,现今也不过双十有余,就被人家当成一生不能生育,何其可悲可怜! 想到此时,逸飞心中侠义顿生,又因为扬宇常在他面前说姐姐万千之好,便松了警惕,暗自决定,一定帮她到底,便开口道:“敢问公主,婚配之时芳龄几许?” 千盈公主答道:“不瞒先生,千盈方及笄时,便出嫁了。” 逸飞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焦虑,请容在下一诊。” 千盈公主点头道:“如此,先生请。”轻轻抬了抬衣袖,伸出那一小截葱白色,粉嫩匀称,肌肤细腻的手腕来,轻轻搭在了桌边。手腕软软地似无骨一样,腕边一定擦了香粉,手儿微微一动,便有细细幽香,暗生盈袖。此景优雅美丽,极为动人。 但逸飞不是来看美人的,适才起了帮助千盈公主的心思,便一定要尽责。但问生育之事,涉及女子隐私甚多,逸飞豪气顿消,红了脸,一件件问下去,问过月信可准,又问夫妻鱼水之情。 想来千盈公主也是在以往求医中有了些经验,才将婢女们都遣散,而且此前也答过其他医者之言,虽比逸飞还要尴尬害羞,但也红着脸儿,言无不尽。 一番望,闻,问,逸飞心中升起一股疑虑来。看千盈公主所说,一切都无不正常,可为什么无法受孕呢? 且先切脉,看看是否因体质有缺,再行打算吧。 告罪之后,逸飞将公主罗帕垫在手腕,细细号脉,心中惊疑更甚。 这千盈公主,竟然是一个十分正常、十分健康的女子,甚至比之均懿孕前更胜些许,血气兴盛,体质柔和,一片安宁气色,明摆不可能是不孕之体。 千盈公主看逸飞神色带着些思虑,顿时也愁锁眉山。双目一闪间,在面上浮现出淡淡一层幽怨寂寞的神情来,但仍是礼貌地向逸飞道:“先生所得何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7 章 逸飞面色凝重,道:“公主玉体康健,并无任何窒碍。从脉相看来,公主近日又行进补过,现在血气正旺,应是极易于受孕之相才是。” 千盈公主一点也不意外,倒似松了口气般,颓然呆坐。 逸飞不忍多言,静静坐在一边,饮了两口茶,只听千盈公主慢慢地道:“所有的先生,都说千盈身体康健,可千盈,为什么就没有孩子?” 美人就是美人,如此失魂落魄,倒像个空洞美丽的人偶一样,照样的雍容明艳,又别有一番情怀。 逸飞默不作声,望着她失望的表情,想要稍加劝慰,动了动唇,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静默地坐在一旁相陪,连茶也不好意思再饮。 室内空寂,如浅池止水。 突然听得门外轻叩之声,伴着扬宇的声音:“姐姐,你们讲完了么?我在外边等了好久了!” 千盈公主应道:“就来了,扬儿莫急。”便立起身来。 这一站起来,千盈公主的颓然便dàng然无存,又恢复了端庄华贵,无论怎么看,现在的她都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逸飞心念一动,再次想到均懿来。 可若论与均懿相比,这位千盈公主还差得远呢。 同是女子,一国君主的声威,岂能和这位附属品一般的公主并论? “也许是离家太久,最近时时想家了呢。”逸飞默默地想着。 出得门来,扬宇一脸着急,上前就握了握千盈公主手,飞快地道:“姐姐!你们讲些什么,怎么这么久?” 千盈公主抬手半掩樱唇,轻声一笑:“你呀,就是xìng子不讨好,姐姐问问医家惜福养身之道,偏你催得急。现在还没问完,就被你大呼小喝地喊出来。” 扬宇一吐舌,道:“姐姐莫说是我问得急,这都什么时辰了,再迟就来不及进宫了,怎能不急?我若不急,母妃不急么?我们母子xìng子最像,姐姐这温吞脾气倒像谁?” 千盈公主轻声笑道:“小调皮,嘴还快得很,真拿你没办法。小半年未曾见你,在姐姐这里多住几日再回宫可好?姐姐派人跟母妃说好就是了。” 扬宇心中说不出地有些忌讳,想要赶紧将逸飞和千盈分开,道:“我在路上之时,母妃还捎来口谕,说要见见帮过我的易郎中,这可怎生推脱?还是我们先进宫去一遭。” 千盈公主浅笑盈眉:“姐姐正想与你商议,可不可以让易先生做为皇家御医,留在公主府,为姐姐日常调理?这倒是个好发落,宫中也必会同意的。” 扬宇犹豫不决,反复思想。 逸飞有些吃惊,他虽然在扬宇那里铺垫了些,但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平步青云,在祥麟做成了御医。真想一口应承,但他自身是客,无法做主,只能看扬宇和千盈公主的意思。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沉默。 打破尴尬的是婢女的声音:“禀公主,驸马派人捎来便条。” 千盈公主一叹:“唉,又应酬哪位同僚了?”从婢女手中接过纸封,展开看了看,默然垂手,那张信纸从手中滑落到地,婢女急忙悄无声息地跪下捡起。 扬宇见姐姐神情落寞,问道:“我能看看么?” 千盈公主只略一点头的功夫,扬宇已经拿过信纸看到了末尾,道:“郎勒吉乃是牧族第一重臣,他要做寿,姐夫按规矩是得去一趟,姐姐莫要难过,我和小易留下陪你,今日不走了就是。” 千盈公主淡淡一笑,却愁生双靥。 扬宇见势不对,道:“姐姐,咱们关起门来,慢慢说。”挥手让婢女们散去,三人又回到刚才那间房内。 作者有话要说:  祥麟牧族人的名字我基本靠瞎掰~按照清朝的满蒙藏等重要游牧民族名字感觉掰~~ ☆、内宫怪人 屋内炭火还盛,整个室内温暖如春。玉扬宇和千盈公主在暖炕上坐下,逸飞坐在下首。千盈公主以手托腮,又是一叹。 扬宇知她不爱主动开话,便直接询问:“姐姐怎生看见郎勒吉家,便这样愁?” 千盈公主低声道:“我本为驸马的后代香火,去向郎勒吉说过,想让他三女海兰珠来咱们家做个偏房。郎勒吉稍有迟疑,但并未推拒。驸马虽口说纳侧室便是对我高家皇室的不尊重,坚决不允,可最近他常常在郎勒吉家走动,我心中有些不自在。” 扬宇接口道:“我听说姐夫从小就和海兰珠走得挺近,按咱们大周说法,正是青梅竹马。但姐夫娶了姐姐,当了驸马,那就没打算把海兰珠当正室。你让他娶海兰珠当偏房,他也不娶,可见他不想娶海兰珠的。牧族男女之间没什么大妨,不像咱们周人,他们即便见面,也没什么私情,姐姐又何必担心?” 千盈公主道:“我不是怨他去。毕竟他是做夫君的,他愿意怎么样,我其实是管不着的。” 扬宇笑道:“事情不大,怎么姐姐的样子像天塌了似的?姐夫也许根本没想得像你这般细致呢。他不是很疼惜姐姐么,姐姐与他说说,也就是了。不然,我与他说一说看?” 千盈公主愁道:“你是娘家的亲属,又是幼辈,不好管的。” 扬宇笑道:“你看,这不是?姐姐你总是拿周礼去想,可姐夫祖上是牧族,本就不太讲究这些细枝末节的礼法。有的事,你不说,别人怎么能知道?姐夫堂堂男儿,自有一番天地,哪有时间来推想你们女人家那点弯弯肠子的?” 逸飞在一边听了,心中一动,试想在贺翎,若是男子言道“我哪有时间来推想你们女人家那点弯弯肠子”,是个什么后果。 别家尚且不知,若是寿王芝瑶听了这句,不把说这话的人关到暗牢里活活饿死,可不会罢休。 两国细节对比,颇为有趣呢。 又说了一阵,扬宇认定了要和姐夫谈一谈,千盈公主倒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商讨之后,已是傍晚。排宴用膳种种,自不必多言。 晚间,扬宇坚持要与逸飞同房而宿,但眼神闪烁不定,也说不出所以然来。逸飞知道他仍是担心自己暗中做手脚,危害千盈公主安全,虽心中觉得好笑,还是答应了。 两人来到客房,房中已收拾整齐。 扬宇关上门窗,屏退左右,才向逸飞道:“你一定不愿意说你究竟是谁,但你若看得起我,必须得跟我jiāo个底,你来祥麟,会不会对祥麟造成损害?” 逸飞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只不过是避难而来。至于损害,一定是不能的,但我或许还能帮上你们高家皇室一些。” 扬宇半信半疑地又将逸飞上下看了个遍,道:“你若骗我?” 逸飞指天道:“我若骗你,天打雷劈。” 帮你们除掉上座那位,空出那把金龙椅,青年皇子各个都有机会上去争一争,还不是好事么? 扬宇虽是周人,可祥麟北方牧族人数不少,都有敬天畏神的习惯。见逸飞如此严肃,扬宇便放下心来,只是不放心地再嘱咐一句:“你不许对我姐姐不敬。” 逸飞笑道:“我自己没有亲生胞姐,你姐姐和你这般亲热,我看了也羡慕得很。她若有事,我自当全力帮助,你可放心。” 扬宇长舒一口气,才放下心来:“那我明日便向姐姐说,要你留在公主府当差。我也暂时先不能回宫,若回去了,解yào怎么办?” 逸飞笑道:“连七天一出宫都不行么?” 扬宇道:“我一回去,必然被看得严严实实,还怎么出来?这么想想,倒是姐姐这最快活,还有我的解yào在这边。” 逸飞道:“那我可要改个名儿,就叫易解yào可好?” 扬宇笑骂:“呸!去你的!都是你惹的祸,倒调侃起我来!” 第二日无事,逸飞随扬宇在公主府中游览了一番。 果然两国同源,院落的路径、房屋的分布方位等,都是从大周制式演化而来,尽有相似之处。逸飞只走了一圈,便已熟知了路径。 来至一处清净院落,只见一丛细竹伶仃,一股檀香袅娜,朱门半掩,门头上挂的匾额上书“净慈福地”。逸飞不由得好奇,伸头向内望了一眼。 扬宇低声道:“这是我姐姐供佛的香堂,咱们若要进去,可不能嘻嘻哈哈的。” 逸飞点头道:“上次未能进佛寺,今日既然到此,便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院中,绕过影壁,一座精巧的两层八角楼出现在面前。门槛高高,几过人胫,抬脚跨过,只见当中神案之上摆放着香炉烛台。鲜花香水、供果点心等,都新鲜可爱,可看得出这里日日供养不息。 举目上观,神台之上有一座塑像,若zhēn rén一样高低。只见其白衣素服,赤足而立,踏定一朵白莲。面目慈和平静,低垂双目,菱口似开非开。一手中托着一只白玉净瓶,瓶中chā一支青翠柳枝,另一手臂屈肘,手指如盛放芝兰,捻着诀,置于身前。 塑像旁边,高竖起两根红柱,柱上顶着华盖,华盖下帷幔垂地,质地尚新,两边都以金线绣了同样工整的大字“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逸飞从头看了一遍,轻声念了,扬宇也轻声念了一遍,逸飞才晓得正确的念法,面上一红。 扬宇道:“这两边金字,是姐夫亲手所提,姐姐亲自绣成,丝毫不假他人之手,以示虔诚。” 逸飞虽未接触过佛法,却在贺翎见过城隍娘娘,土地娘娘之类神庙,为表示敬意,也取了三炷香点燃了,chā在香炉中,行了个礼。 扬宇点头道:“你倒乖觉,正该如此。”也跟着烧了香,依照着千盈公主平时所教,拜了一拜。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出得佛堂很久,两人才将语声恢复为平时的大小。 逸飞心中有些感触。 从佛堂的金字来看,驸马很擅长隶体书文,字迹圆润厚重,像是个温吞和善之人。看他并无与公主一样的信仰,却专为了公主书写字样,可见得恩爱敬重,没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征兆。 这样一对贤德和善的两口子,又是相敬如宾的样子,公主又是康健之身,怎生没有生育呢? 难道这事要着落在驸马之身么? 逸飞不知道能不能将此事向公主言讲,又不大敢问扬宇,是以颇为忧心。扬宇见他面色不豫,问了几句,他总是不说。扬宇孩子心气,转眼就忘,也就不大在意了。 两人各怀心事,在回廊上走着,迎面来了几位穿着奇特的人物。 逸飞在公主府这两日,第一次见到这等打扮,好奇地望了一眼。 只见那一行人,前面那位身穿秋香色长袍,围着嵌玉的腰带,双鬓已显花白,面上却仍是光滑干净无须。后面几人服色简单许多,年纪看来也不过二十有余,也是无须。 逸飞只知贺翎男子的讲究,蓄须与否,端看妻主乐意。比如铁衣宫卫统领权灵虎年轻时起便蓄络腮胡,只因妻主觉得这样可显其威严。公孙皇后自不惑之年起蓄髭,修剪得宜,微微遮在人中,显得气质文雅庄重。善王侍君白冬郎虽也步入中年,但因善王喜欢男子全然无须,便常常剃掉毛茬,保持脸颊光洁。 但这几位的无须,却透着一股子奇怪,明明毛孔还可见,仿佛胡须连根从脸上掉下去过一般。可能他们也觉得不太好看,便在须子毛孔处涂了铅份,嘴唇周围一层白生生的,极不自然。 扬宇对他们显然很熟悉,在道路正中站定,那行人便也停住了脚步。 当先那位中年人面上浮现笑容,开口道:“楚王殿下可算平安归来了,正是万千之喜,贵妃在宫中开心得紧呢。” 这人讲话尖细,声调有些高,像是捏着嗓子说的一样,音色也不男不女的,听得逸飞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扬宇也微笑道:“多承林公公挂念,此番来公主府,莫不是帮母妃传话来的?” 被称林公公的中年人笑道:“正是呢,贵妃娘娘让老奴来看望殿下,也捎了口信嘱咐殿下,让您在公主府内安心居住,不必着急回宫,听公主的话,莫落下功课,娘娘和皇上在宫中也放心了。” 扬宇笑道:“请公公回去转告母妃,扬宇聆听教诲,必定遵行。” 那林公公点头道:“七殿下出门一趟,长大懂事不少,娘娘得知,必然欣慰,老奴也跟着高兴。娘娘的嘱咐,将小德子和小金子拨出宫来伺候殿下,老奴带了来了,这会子在公主府内监所报到着呢。” 扬宇喜上眉梢:“多谢母妃!林公公出宫辛苦,这点零钱,算我给公公买壶茶喝,再给徒弟们买些果子。” 虽说是零钱,扬宇但在怀中一掏,拿出的却是三张五十两、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林公公左手边身后的年轻人急忙出列,低下头去,双手过顶接了,回列站好,林公公才笑道:“多承七殿下常常打赏,老奴却之不恭,便谢恩收下了。” 又叙了会话,那林公公便口称“告退”离开,而扬宇这边被公主叫去用膳,逸飞不便同往,带着一腔疑问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祥麟宫斗线,按照逸飞的小心机是看不全懂,因为他也不是祥麟人~ 所以只能靠聪明的你们自己看出些端倪了~ 在《贺翎纪事》的时间线上,御医故事完结之后,名将故事里,太子高翔宇要回朝,然后祥麟要有一场大斗。 ☆、宫制之别 晚间,逸飞才见到扬宇,直让扬宇说说那林公公的事。 扬宇奇道:“你们贺翎宫中,难道没有内监?不是那个内jiān,是监理的监。” 逸飞道:“当然没有,不然也不会这么好奇了,你之前却没跟我讲过。” 不料逸飞随口一答,却中了扬宇圈套,只见扬宇挑眉笑道:“可叫我今日套出话来了。你老实讲,你和贺翎的皇室有什么关系?” 逸飞随口道:“你怎知我就与贺翎皇室有关了?” 扬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8 章 道:“我适才问你贺翎宫中之事,若你真个是白衣之人,才不会一口笃定答说没有内监。若是百姓,提到宫中事情,自然是说不知道,而不是你说的‘当然没有’。我知道你为人不坏,你的来历跟我讲,我再跟你讲林公公。” 逸飞倒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早做了准备,不慌不忙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原本在贺翎的福王府,给他们家的御医打下手,后来因得升迁等事,我们家师傅得罪了宫里的御医师傅,害得我们这几个做徒儿的流落江湖。我们贺翎很少男子行医,所以师姐们都留在城里另谋出路,我却不能留,于是到军中躲避。谁知你就带人劫营,让我没有安宁日子,我便把出路着落在你身上,让你带我来祥麟了。” 扬宇听得这话讲得可信,心中也认同,道:“你与那个御夫君是认识的?” 逸飞点头道:“我需当面尊称他为郎官,他可比我身份贵重多了。我们之前进宫时候就见过,后来在军中也有接触。” 扬宇前后想了想,这说辞倒也真实可信,便点头道:“那咱们就说内监的事吧。你们皇上,起居之类的需要男人伺候吗?” 逸飞道:“宫中各家贵人身边,伺候起居衣食等的精细活的大多是宫女,只有抬辇打扫之类的粗重活让男的内侍们来做。” 扬宇道:“贺翎宫中担不担心,这些内侍会对宫女,甚至对皇上、公主有非分之想?” 逸飞想了想,道:“贺翎的公主都是男儿,我想你的意思是皇女们?若是皇上和皇女看上了内侍或者男的铁衣宫卫,收房即可。一般来说,男的内侍和护卫们多有跟宫女两两相好的,许多都结为妻夫了。” 扬宇没想到贺翎宫中是这样的规矩,有些意外:“若是只玩玩,不收房呢?” 逸飞解释道:“咱们两国毕竟想法不同,贺翎女子不想娶便不娶,不想给名分的话,只当是个仆役养着便是。” 扬宇点点头道:“那倒省了不少心思。可就是不知贺翎那些后宫御夫君,见不到皇上的时候,会不会寂寞?” 逸飞笑道:“贺翎宫中,皇上喜欢哪位御夫君,会多多去见他。若无确切安排,那便是按照排位,轮流侍奉皇上,不会长久见不到的。若是想让皇上主动来见,比如御夫君们过生辰,或者赏花排宴,可以在内廷局向内事仪官递jiāo请函,邀请皇上到来,仪官自会帮忙安排。” 扬宇也笑道:“果然行事不同,贺翎对后宫真是宽容。” 逸飞想到刚才两人所说,理了理头绪,有了些感悟,道:“和你讲解一番贺翎宫制,我倒明白了。你是在说,祥麟宫中这些内监,是派去侍奉皇上的后宫眷属之用。看祥麟这等级森严,对女子诸多约束的样子,只怕女子可不敢自请见皇上。所以皇上不放心,担心自己一个管不住,内眷和别人走得近,有了私情,对不对?” 扬宇道:“就是这样。我方才在想,若贺翎御夫君跟身边宫女有私情的话,都是怎么办的?” 逸飞道:“以前是要下冷宫的,但是敬宗改制后,若有贺翎内务官员或者宫女,与御夫君有了私情,那么皇上就会把男方送给女方,敕令婚配,并将其双双送回女方原籍,终生不得返京。” 扬宇笑道:“若是两人真心相守,倒是得了善终。” 逸飞道:“人往高处走,实际上御夫君都是为了娘家兴盛,或者为了富贵无双而进宫伴驾,谁愿意跟宫女回原籍?宫女和女官们也一样,既然进得宫来,又有谁甘心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呢?” 扬宇道:“贺翎做事,确实像女子行事,心软得多了。我们锦龙宫中的内监就不一样了。要做男子的差事,却又要妨碍他们染指后妃,所以他们进宫之前都受了宫刑。” 逸飞心中升起一股不详,小心翼翼道:“宫刑是干嘛的?” 扬宇看看左右,小声道:“就是阉割男人。” 逸飞打了个冷战:“难怪那些人都没了胡须,说话声音那样奇怪。”他之前听说过阉割家畜,知道大概是什么意思,根据医理推断,也就想了个明白。 但随即他想到男子与生俱来的本能,便又问:“他们……有后代吗?” 扬宇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却闪过一丝yīn寒:“若是皇上和其他贵人身边紧跟着伺候的,权倾朝野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候,虽则他自己不能生,多的是朝廷命官趴在他脚下,求做他现成的干儿子呢。” 逸飞心想,原来官场积弊,并非贺翎独有,祥麟照样也有烂透的官路。 想到扬宇说的这个场景,他也有点寒意从心底升上来。只因这些人不男不女的,实在诡异极了。 他想到贺翎女子大忌便是被人说一句“像个男人”。即便激越如公孙苑杰,也只在背后骂忠肃公像男人,当面最狠绝不过喊声巫婆。雁骓虽然也常常随意穿衣,从不打扮,但听得他们叫姐姐,也是受用的,可见对自己身为女子之事很自豪。 以此类推,祥麟男子只怕也是因身为男子而骄傲,厌恶被说像女人。宫刑已毕,再也不是男子了,生出几分女相来,对祥麟男子来说,只怕是极大的侮辱吧! 逸飞便问:“就算他们假婚,领了干儿子,可是欺人不欺心,自己骗不了自己,照样和健全男子不同,如何忍得?” 扬宇道:“正因如此,他们才喜欢别人尊称一声公公。” 逸飞赞同道:“可不是,连爹爹都不能当,当个公公过一把干瘾,也就算了。” 扬宇瞥了逸飞一眼道:“你这张嘴,说出话来能气死人的。” 逸飞只是笑。 扬宇转了转心思,面上又现出和平常不同那种冷冷的表情:“要是没有这些肮脏东西就好了。” 逸飞心想,贺翎没有这些怪人,照样也会官路腐朽,可见握权者贪婪弄权之事绝不会消亡。但他只是默默听着,不与扬宇深谈罢了。 两人又商讨了其他宫中仪制。扬宇将祥麟锦龙禁宫之中与贺翎朱雀禁宫不同的规则,都一一讲了个清楚。 逸飞本已熟悉宫制,这些变化融会贯通,学起来也不费心思,只是真正融入习惯,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又过了几日,天气倒不甚冷,只是乌云压顶,久久不晴。 逸飞和扬宇相对无趣,恹恹地坐在书房,拥炉对弈。 逸飞固然棋艺不精,扬宇也是个三脚猫,手谈之风雅,在二人中间dàng然无存。落子过半,两人便拿棋子乱摆图案,连一旁侍候的两个内监都忍俊不禁。 扬宇耐xìng本就稀薄,现下更是烦躁不安,口中道:“这鬼天气不yīn不晴,闹什么名堂,真是没劲。” 一旁侍立的内监小金子接了话道:“殿下,奴才看这云压得这样低,想着十有八、九要落雪,最迟也就是晚膳以前了。” 扬宇哧地一声笑,道:“若说得不准怎么办?” 小德子便在一旁笑道:“殿下,他若说得不准,您就对准他屁股,踢上他几脚,也好散散心里闷气。” 扬宇哈哈大笑道:“这些小猴子,真是越大越放肆了,来来,我一起踢上去。” 两个小内监轻轻松松地跟着笑,心里可一点也不当真。 扬宇个xìng活泼,治下宽松,是以下属们对他的感情大多出于疼爱,并无一般主从之间的敬畏感。但就是这份疼爱,让扬宇也能笼络到忠心不二的下属,从贴身内监和侍卫之流,扩展到到朝臣之间,竟也慢慢有了一股自己的势力。 比之上面几位兄长,扬宇这股力量着实微不足道,但也足以让扬宇独善其身,在虎狼环伺的深宫中,保持着他独特的自在。 说笑之时,小金子忽然笑道:“殿下你看,这不是雪?” 逸飞和扬宇一起挤在窗边,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花。 逸飞已有许多时候不能这样闲适地赏雪,顿时心旷神怡。 只见锦龙都落雪比之朱雀皇城,气势盛得多了。风携雪片,越飘越急,风声也越来越紧,渐渐地如同狼嗥,灌耳呜咽。 一开始,雪花还是一片一片,但这号叫的风,似乎撕开了半天的yīn云,一时雪落如桶倾瓢泼一般,又被纷乱的风刮得打旋,渐渐地已经抱成了雪团。园中的树枝远远近近地咯咯作响,被刮断的不可胜数。 一阵狂风直冲进窗,将逸飞和扬宇两人迎面冲了个正着,两人口中被刮的有雪也有尘土,连声惊叫。 作者有话要说:  逸飞完全是在帮我说设定啊,辛苦了~~ ☆、诡谲气氛 两个小内监见状急忙关了窗,拿热水浸了手巾,帮两人擦干净手脸。 被关在窗外的风仍然横冲直撞,刮得窗棂都开始咔咔做响,即使锁了搭扣,也震个不停。 扬宇捧着热茶道:“亏得窗上糊的是油毡纸,不然这么大的风,非把窗纸撕了不可。” 逸飞心有余悸道:“若是在外行走之时,遇上这种大风雪,只怕人都刮跑了。” 扬宇道:“等风停雪霁,咱们出去赏雪去,今儿这样子,恐怕不好看。” 两人商定,坐在温暖的室内,饮茶说笑,打发时光。 白皑皑的天地,雪花仍飘洒不停,但小得多了,风也停了。 扬宇和逸飞双骑并行,走在宝镜湖边。 若不是扬宇指点,逸飞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方湖水。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还盖着深深的雪,根本分不出哪里是湖,哪里是岸。 仔细看看,湖边缘枯萎的芦苇,一片一片望不到边,与地面上才有了些许区分。 扬宇兴致高昂,拉了逸飞道:“走,下去冰层上玩去。” 逸飞犹豫间,已被他拽下湖去。冰层厚实,和地面竟没有什么区别,可走可跑,却是因为表面盖了层雪,不觉得滑溜,倒觉得宽阔。 两人团雪为球,互相丢来丢去,打闹之中,竟是越走越向湖中心而去。 宝镜湖虽然有些传说,但实际上却是五十年前才开挖的新湖,方圆并不十分广阔,四周再有些芦苇丛,显得湖面更小了些。 就在两人到了湖面正中之时,扬宇低声道:“小易,这次对不起。” 逸飞还未从愉快玩耍中回神,道:“什么?” 忽然耳边风声一响,一枚梭镖擦着鬓角掠过,带出的寒风在他耳边划出一道血痕。 扬宇大声斥道:“都滚出来吧!” 芦苇丛中,很快冲出了一群刺客,手中拿着刀剑,还有人擎着弓。 逸飞心中一紧。 扬宇竟不顾自己身份,用自己做饵,来引刺客现身。 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只是逸飞突然恍神,以前刺客出现时,并没有引起他这样细微的注意,细看看这些刺客,心中暗自对比着,看这些刺客不太像杀人越货的江湖杀手,反倒像是一些正规兵士,只看他们趁手的都是常见的长短兵器,就可以得知。 若是正规兵士,是谁治下的兵?为什么总和七皇子过不去呢? 扬宇见刺客步步逼近,手心握紧了一枚铜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声长响。 湖面上的冰层开始震动起来,一些堆积在湖边,毫不起眼的白色雪块和石头,此时都微微一颤,展开来,变作穿着白袍的护卫。 眼看他们身上雪花落了厚厚一层,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他们比刺客沉得住气,埋在雪堆之内,潜伏在这里很久了,比芦苇丛中的刺客们还要久,却连后来刺客们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连勘察地形都如此粗劣的刺客,似乎并不符合常理! 还来不及反应,又有一批扬宇亲卫从岸边向湖中心包抄而来。若是那群刺客暴起拼命,他们能不能以一当十? 这队刺客现在的表现,也让人心存怀疑。他们面对包围,第一反应是冲上去突围,双方一照面jiāo了手,便乱纷纷打做一团。 逸飞和扬宇身边围上来一小队护卫,约有四五人,护住了他们两个的周身。 不一时,那群刺客已经悉数负了轻伤,由扬宇的护卫拖着,抓到扬宇面前来。 扬宇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拉下两三人蒙面的布巾,额角的青筋跳动,牙齿磨得格格直响,过了许久才站起身来,向护卫们轻声道:“都杀了。” 不顾身后情况,扬宇拉着逸飞,回到湖堤之上,上了马,才向逸飞笑了笑:“让你跟着我涉险了。” 回去的路上,扬宇一路都沉默着,到了公主府门前,却变了神色,仍做出无忧无虑的贪玩少年情状,笑嘻嘻地拉着逸飞回了房。 这少年在湖边轻描淡写地要将刺客全部灭口,之前不知何时还布下了这样的伏击阵容。今日这场看雪游玩竟然是不惜暴露自己为饵,也要揪出幕后指使的险棋。 他竟然还能想到保密进行! 时至现在,逸飞才在震惊之中想起,他太小看了扬宇。 这个少年是调动了墨麒麟在贺翎军营之中展开屠杀的人,是祥麟嫡系,正统的皇子,手中所握权势和力量,和贺翎后宅出身的自己大有不同。 逸飞默默怪自己太放松了警惕,若是今日,没有那所谓的dú.yào做基底,扬宇剿灭刺客的同时,若是顺手再剿灭了自己,可真是天地不应了。 原来天下谁都不简单,我却还是没觉察。 晚间,公主遣人来报,说驸马哥舒昆已回府,请七皇子和易御医共用晚膳。 扬宇冷笑道:“来得好!”整了整衣衫,立起身来。 逸飞恍惚觉得,此时扬宇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的魄力,只是还未成形。 这顿饭吃得真是魂不守舍,逸飞拘谨留心餐桌上其他三人的动静。 公主和哥舒驸马神情温和,扬宇并未表现出刚才的凌厉神色,桌边主宾皆心平气和。 眼见饭局已毕,侍女们进来收拾,又上了茶,千盈公主对逸飞道:“易御医,驸马这几日稍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9 章 风寒,还希望你能够诊视一下。” 逸飞应承道:“易某在公主门下为客,必为公主分忧。” 扬宇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看了看哥舒驸马。 哥舒驸马抬头看扬宇,问道:“七皇子今日怎么总是看为臣?” 扬宇道:“没什么,感谢姐夫不在家时,也对我有照顾之情。” 哥舒驸马笑着点点头道:“七皇子不要客气,为臣虽不敢僭越君臣,但感情上,七皇子是公主最疼爱的幼弟,那就是我同胞手足,该当照顾。” 扬宇笑了笑,转向逸飞道:“小易,不如你现在就看个诊,姐夫对我如此深恩,我实在不愿姐夫身子不爽。” 逸飞看扬宇一直话里有话,向哥舒驸马发难,连他都坐立不安,哥舒驸马和公主却似毫无察觉一样。 他知道扬宇一定有所发现,只是不为外人道。 那些来袭击的人都是兵士,哥舒昆是手里有些军权的人。 从扬宇现在的作为来看,他认得今日袭击他的人是姐夫的手下,所以为家丑不外扬迅速将其灭了口。 只是,还有哪里不太对。 哥舒昆找人袭击扬宇做什么? 逸飞便在心里留了几分怀疑和戒心,向驸马道:“请驸马将左腕搭在桌上,我与驸马切脉,便知何如。” 哥舒驸马伸出手腕,逸飞手指搭在其脉,稍稍感知,心中突突地跳了一阵,面上却仍平静无波。 驸马果然如预知一般肾经薄弱,该当是力不从心很久了,难怪公主不会有孕。 逸飞正要收手,但是手指间却敏感地觉得,这驸马脉跳的节奏却有了缓慢的不同。 他仔细辨别着这牛毛一般细微的差别,神情也专注了起来。 驸马肾水一脉,并不是天生薄弱,而是被压抑住了。虽然一样是薄弱,但万分细心之中,终究还是被逸飞找出了区别。 若不是这次再加了几分小心,恐怕下次就找不到借口来诊驸马之脉了。刚才若是收手过早,驸马便真的又蒙冤、又受苦了。 松开手指,逸飞心念又是一转。 且慢,今日扬宇倒是提醒了我,祥麟的皇家人狠绝无情,与雁将军对我之嘱咐并没有不同。 那么雁将军所说“让他们万事不可称心如意”该当用在此时。 思想及此,逸飞装模作样沉吟了一会,道:“驸马并未感染风寒,只是天气yīn冷,内火有些不足。倒也不用开方,用餐时多用温热食物,一两日之内便会好了。” 哥舒驸马笑道:“尝闻医生越高超,越不大动yào石,今日可见了。” 逸飞拱手行礼道:“驸马过誉。” 转头偷看一眼千盈公主,只见她目光之中闪着复杂的意味,嘴角虽仍在微笑,却有些冷。 夜半寂静,雪打窗棂微微轻响,在逸飞听来也明显得很。 逸飞愁思不去,索xìng睁了双眼。 想到少年读书之时,便被先生反复提及,人要常常自省,那便把来公主府后,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经过理一理,好给自己警醒。 那千盈公主虽是雍容绝色,怎比我姐姐,怎比懿皇?怎么就在举手投足之间,让人觉得非要听从她呢? 这哥舒驸马究竟是得罪了何人,竟被下了这种断子绝孙的套?恐怕他自己还不知道,只有心惊胆战地避开公主,生怕被公主发现了所谓隐疾,再被皇族嫌弃了。 扬宇经过以身作饵,似乎已经知道了仇人是谁,看他今晚的意思,这线索又着落在了哥舒驸马身上,可是哥舒驸马是隐藏得太深,还是根本不知情?那陷害之人,既然熟悉皇族,能够陷害太子,当然就能够陷害驸马。 绕了一圈,最大的受害者,当属哥舒驸马。 看来在祥麟,攀上皇亲也不是一件十足的美事。谁让你为功名利禄所诱,非要和公主在一起?现在可摊上这样的烫手山芋了! ☆、入我彀中 可若是哥舒驸马真的喜欢公主,那么谁会害他? 莫非是公主曾经说过的海兰珠? 驸马私下相见,确实大有嫌疑。什么青梅竹马,全是幌子,青梅竹马到最后,驸马娶了公主,海兰珠伤心之下,决定暗害驸马? 可是,如果想要得到驸马,这事情恐怕难做。况且,听扬宇说过,牧族儿女并不会在情感上过多纠缠。 凡事总有例外吧? 好像还是不太对…… 逸飞脑袋一阵痛,问题反复地打着转,他想到很多点,如沧海遗珠散落在记忆各处,却就是没有合适的那条丝线,将所有珍珠穿成一串。 慢慢地想着,竟是渐渐地睡着了。 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 千盈公主自那天逸飞为驸马诊脉之后,便很快又单独召见逸飞。 话里话外,还是一个急切想要受孕的女子说辞。 “易御医,你说驸马肾经阻塞,那可如何是好?好端端的,总不能就说他病了,给他服yào吧?”千盈公主一双美目中满是忧色。 逸飞微笑道:“公主不必急于一时,驸马此病,也不必紧急救治,待在下多想想办法。” 千盈公主幽幽叹了口气:“驸马福薄,遇上了本宫,却也无法得救,本宫好不心痛。” 逸飞低头不言。 这几日来沉吟之中,逸飞已深知,这千盈公主,他该当远离。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心中有些奇怪的想法。 在贺翎,男子与女子的接触涉及大妨,又有yín邪之嫌,所以家家都格外小心的是男子的名节。 有些贫家女子无钱娶夫,或有些女子不愿娶夫的,又生育合时,会想尽了办法去引男子行天礼而受孕。 男子本为yín邪所累,稍加勾引,很快便会不顾后果相从女子,往往令女子得手感孕。 若那女子不声张,大家相安还好。可恶的是有的女子偏偏狠心,既不娶夫,又不许那儿郎嫁了别人,妒忌之心一起,反要传扬。也或者有些女子口风松的,无意间说与好友听,便传了出去。 待到那时,女子白白得了大好的后嗣,男子一无所得不说,还为声名拖累得极苦,人人都看不起,也不愿相娶,多有因此隐姓埋名流落异乡的。 逸飞生于皇族,本无此类忧虑,但白家门风之中有此一忌,因此少不得被冬郎和春晖教些“莫与女子独处闭室”、“莫在人前解袍脱冠”、“触碰手脚定要远避”之类的谨慎习惯。 又因近年和雪瑶完了婚,雪瑶常在风月场中过,担心侍君在外吃亏,也难免向他说些女子勾人的情态,吩咐几句让他注意小心的话来。 这几日时时回想,因得自己一时意气,竟犯了多少大忌! 而这千盈公主大有古怪,尚不知安下什么心,竟不知瓜田李下躲避嫌疑,时时将逸飞招来之后,当着逸飞面遣散婢女,紧闭房门,又是要诊脉又是要密谈,丝毫不顾男女有别,全家上下尽知。 若这是贺翎的皇女,逸飞也许能断定她用意,但祥麟公主的规矩,逸飞可不大懂,只是心中警醒,本能躲避罢了。 他心思暗转,默默想着:“也不知祥麟fù人已有婚姻,还能不能与其他男子常常相谈?” 转念一想,心道:“我怎的如此糊涂,姐姐能许我关一个别家的女子在房间,谈上一两时辰吗?即便换一换,若姐姐当着我面将雨泽唤到房中,紧闭门扉,又不许人出入,我怎生想?” 这已不是嫌疑,已经能作为铁证了,若再不自此抽身,恐怕将无立锥之地。 千盈公主见他沉吟,葡萄似的眼珠轻轻一转,便泛起盈盈水色来,作势要昏,逸飞上前一步,轻轻托她手肘,将她扶起。 此时方嗅到她袖间的香氛,这不是一味常用的香,里面有些让人不安的味道。 是什么呢? “砰”的一声,门户大开,哥舒驸马yīn沉着一张面孔,步步走近。 逸飞像一只刚被猎户套住,还在挣扎的鹿,心中深恨自己此刻不能chā翅飞出这房间,但仍然还想要自救。 在此时,千盈公主竟“嘤咛”一声,眼泪双垂,同时身子软得更厉害,竟是要一头扎进逸飞怀中一般。 逸飞心中手上都像被烙铁烫一样,想要推开,却因一点仁心,终究不忍做绝。 哥舒驸马已来到床边,从逸飞手中抱过了千盈公主,低声叫道:“公主。” 千盈公主如梦方醒,睁开双眼便慌慌张张地道:“驸马你不要误会,驸马,我们没有……”便搂住了哥舒驸马的脖颈,在他胸前蹭了蹭精致的侧脸。 逸飞这才如坠冰窟,寒意从脊梁上爬到后脑。 此刻他心知已经进了套,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哥舒驸马吩咐婢女伺候公主歇下,转头看了看逸飞。 逸飞心中一阵慌乱,却只见哥舒驸马的眼神之中,对自己并没有意料的愤怒和yīn狠,倒是一片忧郁和同情。 逸飞收到过各种各样的眼光,但哥舒驸马这种眼光,落在他的身上,尚属第一次。逸飞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又看那眼光之中似乎夹着火,直要把人烧穿了似的,像是那些滥好心的人看见街边乞丐时的神情。 但这种滥好人并不会将乞丐接回家中,给他衣食,给他差事让他重新为人,而是扔下几个小钱,便满足了天大的心愿一般。 说是同情,却也能掠夺人的尊严。 逸飞皱起了眉头,道:“驸马你……” 哥舒驸马神色平静,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唇,道:“公主已经歇下,请易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转身之后,千盈公主虽然仍是双目紧闭,却勾了勾嘴角。 逸飞跟在哥舒驸马身后,亦步亦趋来到书房。 哥舒驸马面色沉郁,看不出是怒是忧,反身关了门,向逸飞道:“坐。” 这不对吧? 逸飞虽然心中打鼓,但还是默默地坐了。 哥舒驸马沉吟着,也不开口。逸飞刚才落了圈套,正在烦闷,自不愿多看他脸色,只是在下首稳坐,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愿意张口解释。 古怪的是驸马,而不是御医,先看他要怎生处理。 屋内的气氛,恰如一潭死水,无风无波,平静而yīn沉。 忽听哥舒驸马道:“公主她……” 然后便又归于一片沉寂。 逸飞看了看哥舒驸马。 这是个魁梧却温和的男人,头发和眉毛浓密,略带褐色,并不是纯净的乌黑,鬓边的碎发有些打卷,陪衬着麦色的肌肤。虽然身体健壮,但脸上线条极柔和,侧面看来,也是蜿蜒的曲线,从发际延展到脖颈。 他还年轻,面上没有一丝皱纹,面皮也不粗糙,嘴唇单看可能厚了些,但配合着其他的五官,却和谐得很,给人以敦厚的印象。 整个面孔最出色的,还是他那双眼睛,瞳仁中褐色略显得浅,瞳孔却大,越看越觉得像是种了一块浑圆的琥珀在眼皮中间。着实是能让女人看了便喜欢的样子。 这样一个祥麟男人,有那么美丽高贵的妻子,今天却遇上了如此下作的事情,他会怎么处理? 也许是他身上并没有怒意,过于平静,逸飞竟然也放松下来,变得好奇他真正的心情。 只见他再三犹豫,最后语调缓缓,向逸飞道:“公主她……这样好的女子,你实在不该没感觉的。”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逸飞整理了一下心情,发现自己竟然欢悦起来了。他似乎已经将前几天没想通的事情串起来一串,摸到了一些头绪。 他顿了顿,才开口道:“纵使再是好女子,也有驸马在前,何必要在乎我一个小小御医的感觉?” 哥舒驸马道:“她想要这个孩子,已经很久了,但是我……我相信你诊脉之时也知道了,我便不多说这个。” 逸飞沉声道:“驸马既是知道,想必也做过些弥补。” 哥舒驸马道:“我也曾找别的郎中治过,但是越治反而越差,到最后已经无颜面对她,只能隔三差五地躲开。” 逸飞道:“你所寻求医者皆是平庸之辈,治不好也是自然,但你实是不该去尝试巫术手段的。” 哥舒驸马闻言大惊道:“这秘密只有我和海兰珠两个人知晓,你是从何得知!” 逸飞道:“听七皇子说了些郎勒吉家里的事,我得知郎勒吉并不希望海兰珠说亲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们全族都坚信海兰珠有巫女的天分。海兰珠从小生长在西北草原,这两年才进京,便是预备着要做宫中的御用萨满。驸马与海兰珠自幼熟识,当然知道海兰珠的本事,所以驸马你抱着一线希望,时常去请求海兰珠用巫医之法为你驱邪,也是人之常情,换做是易某,没有任何希望之事,或许也会求助神灵,只是我们周人一般多管齐下,你们牧族往往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巫术上。” 哥舒驸马心中知道正统医师忌讳巫蛊之术,是以隐瞒不说,谁知还是被看出了端倪,正惴惴间,这易御医竟然还主动表示靠拢和理解,心中一宽,放下了不少忧虑,道:“我的身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希望有夫妻之情,也希望有子嗣。” 逸飞说巫医之事时岔了话,将刚才的些许怀疑抛到脑后,现在看驸马要将话头拉回来,便又顺着他的话头查探:“听驸马这样说,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么?” 哥舒驸马深吸一口气,似乎又定了决心,道:“对,办法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千盈是本文为数不多的纯反派……之一。 不过这也是站在逸飞角度来看的。 其实她本人也没怎么坏,就是限于女子地位,见识不多,做事有问题罢了。 ☆、又一桩jiāo易 逸飞奇道:“我?我什么?”心中觉得大有古怪,也不顾得假身份,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 哥舒驸马道:“我可以掩护你和公主的事,让你们相好,生下孩子。” “什么?” 这时才知道雁骓的嘱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0 章 精准,无论遇到什么事,必不可让他们称心如意。 何况与公主相通、驸马还坚决支持,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他也是嫁了人的郎君,户籍册上悦王府的人了,怎么可能看得上千盈公主? 哥舒驸马以为他还不放心,又解释道:“公主这几日对你如何,自有家里的奴才告诉了我。但平心而论,任凭哪个男人,见到千盈公主这样的女子,恐怕都难以把持。因此,也看得出你是个谦谦君子,并没有主动应承公主的要求。现在咱们也说开了,如果你肯帮忙,让公主顺利生下子嗣,满足她的愿望,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若你要的是她,我也可以一辈子为你们的事遮掩,让你们能够轻松快活。” 逸飞心中刚才是迷惑,后来是好笑。 这是搞什么? 学医多年之后,逸飞懂了些医理,也懂了些医心术,便知道男人的天xìng中,有一种上古传下来的,难以言说的自私之心。 在贺翎,男子不可自主决定何时生育,孩子冠以妻主的姓氏,甚至可说是归妻主一人所有,管所有的夫婿都叫父亲。男子就更会被这种莫名的私心支配,心中会排斥其他的男人,又不自觉地表露积极,常常主动向女子求欢,其实就是在冥冥之中希望女子能因为自己而感孕,并生出与自己相似的孩子。 这种心xìng和行为,就是圣人所称的“yín邪之罪”。 毕竟身为男子,逸飞心中是却不愿承认这是罪孽,只以天xìng代之。 祥麟比之贺翎,对男子的满足已经登峰造极,竟然还能出现像哥舒驸马这样的男人。难道是富贵日子过久了,要专门受些折磨才爽快么? 见逸飞面上不快,哥舒驸马笑了笑,道:“你别在意我,我可以将公主让给你独享,自己决不再染指。” 这都是些什么想法?皇室宗亲竟然靡烂至此? 逸飞听得有些火了,强压怒气道:“我确是发现了公主的作为不太对,想到涉及瓜田李下这样扯不清的事,于双方清誉都受损,所以一直坚持清白。这却被你们夫妻二人看做惺惺作态,也便罢了。如今我倒是第一次看见,身为夫婿却纵容妻……妻子与别人做对子!你也是名门之后,知书达理的世家子,就不觉得这是践踏lún常吗?” 他差点说出“妻主”一词,迅速转了一下心思截住了话头,改为妻子。 哥舒驸马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逸飞的表情yīn郁,抬手止住他,站起身来,步步逼近上首座椅,双眼盯紧了哥舒驸马,恨恨地道:“我早就发现,你和公主每日里一口一个奴才、下人的,竟是不把别人当人看。恐怕在你们心里,像我这样的身份,便应该跟你们感恩戴德吧?我虽出身乡野,也知道凡事对错。她堂堂公主之身,对你来说便有君臣之分,她就算是已经和别人怀了孩子,轮得到你来允许么!” 哥舒驸马望着逸飞,只见他虽是双眉倒竖,面颊薄红,但情绪所到,竟在周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威势,丝毫不输于祥麟的皇子们,知道他是真动了怒。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心中一阵酸楚,苦笑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有资格去管她。我只是觉得,如果一定要看着她和别人相好,不如和你这样的人,这才自作主张对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我还是希望请你再次听我说。” 逸飞稍稍安定心神,自思刚才差点失控,吐出些有破绽的话来。 见哥舒驸马丝毫没有反弹,正好顺着台阶而下,轻轻咳了声,却已经不那么客气,直接在哥舒驸马平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哥舒驸马轻声道:“我哥舒昆,并不是那么窝囊。我只是太想宠她爱她,所以她做什么在我眼里都是对的。哪怕是这种,每个男人都受不了的屈辱,只要是她给我的,我就能承受。” 逸飞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是屈辱?” 哥舒驸马抹了一把脸,神色颓然:“我从少年之时,便喜欢她,追求她,她却有另一个心上人。我不知他们两情相悦,仍是不顾她的拒绝,一直对她好。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观察了我许久,都觉得我这样用心对她的人才是值得托付的驸马,便求了皇上,将她赐婚给了我。我那时却犯了糊涂,竟去向她那个心上人去求教。那人从小与我便是结义兄弟,接了赐婚圣旨的那一天,我跟他彻夜饮酒唱歌,最后醉倒在他家里。他跟我说了很多。说羡慕我,说不要让她受委屈,说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他把她喜欢的饭菜、首饰、衣衫,把她爱听的话,一件一件都跟我说得清清楚楚。后来我才想到,他为什么能这样清楚公主的喜好,是因为他就是公主拒绝我时所说的心上人。我娶到公主之后,他便回草原去了,从此与我们避不相见。等到我向公主说那些他说过的话时,公主愤恨地看着我,对我说,我不是他,也永远比不上他。” 他抬起脸来望着前方,似乎陷入回忆,口中继续道:“自从公主嫁给我两年之后,我不知是怎么了,渐渐就有了现在这样的隐疾。也许我的痛苦给了她一些感触,她再也没有对我那样差了。只是,她对我越好,我越无以回报。我的地位都是她给的,家中所有的东西,都是皇上赏赐给她的。我无法满足她的任何要求,愧对我的兄弟,也愧对她对我的好。我被这病折磨得太难过了,只能去求神问天。但是连海兰珠都无法感受到我身上是有邪祟,还是有疾病。” 逸飞听了这么多,心情早已冷静下来,拿定了主意。 看来,祥麟的“成功婚姻”标准,就是有没有孩子。 怪不得千盈公主要做这些表面功夫,哥舒驸马要暗地里求医问yào。 这件事以他的医术来说,根本不构成挑战,出手便可让公主受孕,什么也不做就可维持现状,他做得了主。 局面在他手里,着急的人又不是他,正可游刃有余。 哥舒驸马这话中有隐瞒,却也必须将事情主干说清楚,绕不开真相,这些隐瞒的部分也瞒不过逸飞。 皇家婚姻,哪是小儿女一般,说句喜欢,便可自己做得了主的? 若真遇上平民,也许就信了,可逸飞自己从小就在王府和皇宫中来回,在各家后宅里走动,深知不可能有如此简单的事。 从事情经过可以推断,这哥舒驸马,只怕是因家族联姻而尚了公主。 但看公主并不乐意的样子,故意折磨他的行为,就能让人明白个大概。 如果是对公主有好处的联姻,公主便会迅速以生育来巩固两家的关系。但公主现在避而不生,又有恃无恐,任由驸马求医问yào,甚至追求神鬼之道,却毫无动作。 以驸马的身份和隐疾,祥麟御医想必也看了不少,为什么没人跟他说呢? 想必宫中早已心照不宣,公主的母亲萧贵妃早已和御医们打好了招呼。 萧贵妃位及一品,品级如同贺翎的贵君,几乎是后宫之冠。但她也有所忌惮,做不得自己女儿婚姻的主,只能暗地里破坏这场婚事。 能让她如此忌惮的这个人,必定来路更高。 大概是皇后吧。 逸飞继续推论:哥舒驸马家中是祥麟独孤皇后一党,皇后促成这桩婚姻,本是为了牵制萧贵妃的势力。没想到萧贵妃早已看透了利害,反正君臣有别,一个驸马敢把公主怎么样?是以她下手毫不容情,只想灭掉驸马和公主生育的可能xìng。 若是从前,逸飞说不定并不想chā手这乱七八糟的事,但是现今他想了个大概,心中倒是有了“不让他们称心如意”的法子,并且更接近“对麟皇下手”的目标。 不能让祥麟的皇子们称心如意,那么就是拂逆公主之意,站在公主的反面。 饶是这般,他也不愿对哥舒驸马假以辞色。 想到他们两口子这自私到底的做法,心中也有戒备,便给自己留些后路:“你的隐疾,我可以治。我可以给你方法,却不愿意亲自出面。你们的事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我没这个责任包容你们这样纠缠,也不会向别人宣扬这件事。我只要你尽快将我调出公主府,随七皇子回宫。这jiāo易虽然不怎么公平,但我也宁愿亏些本钱。” 哥舒驸马皱眉道:“七皇子现在对我大有不满,我也不知何故,怎么样才能让他听我安排的时间回去呢?” 逸飞冷笑道:“七皇子不听你的,难道不听别人的?公主若是也不够分量,我想你也有办法再找够分量的,不过一封书信的事。我这里可是解决了你一辈子忧烦,够便宜了。若再要讨价还价,以为我就没有后手么?” 哥舒驸马全然没了主意,只得点点头道:“成jiāo。” ☆、祖龙禁宫 为求哥舒迅速恢复,逸飞以针石为主、猛yào为辅,给了他一张几日内便可打通肾经的方子,嘱咐他如何使用。 先前为千盈公主诊治时,公主也说了癸水之期,逸飞将感孕之天时算准,又告诉了哥舒驸马,让他顺依天时,在那几日内找机会与公主共叙夫妻之情。 公主表面上还是要对驸马恩恩爱爱,心中必然觉得驸马无能,不足为惧,自然会欣然应承驸马邀约,到时候天道施为,由不得人力。 这一系列的作为,定会使公主迅速受孕。 然而公主并不想要这个驸马这就更不能让她称心如意了。 逸飞吩咐过应急之事,又拿出另一张方子,乃是集饮食、作息、用yào为一体,长期疗养之法。 公主口口声声说期望鱼水,期望子嗣,想必路人皆知。驸马用了这个方子,定可补上这几年之缺,使公主鱼水不绝,子嗣不断。 到时候,还不知道这夫妻两个会有多“高兴”。 看着哥舒驸马欣喜的面孔,逸飞心中却不见得轻松。 他是个喜欢走阳关道的人,并不想这样去算计。虽然这次得了手,也预见到结果,但他明白此事本不该这样做,却被情势逼得如此。 在逸飞看来,处理公主和驸马这回事,本来是再简单不过的。 虽然驸马的家族是独孤皇后一党,让萧贵妃和千盈公主有所顾虑,但哥舒昆此人个xìng和顺,绝不会和公主硬碰硬。 虽然祥麟以男子为尊,但哥舒昆因为喜欢公主,平白生出几分自卑,只因不愿惹她生气,反倒处处为她遮掩丑事。 那公主还有什么可顾虑呢? 即便对驸马的家族有什么不满,就将驸马和他家里关系切断就好,又何必在生育上搞这些工夫?万一用yào不当,使双方禀赋不足,生个残缺的孩子出来一辈子受苦,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吗? 若是为了自身考虑,不想要这孩子,也不喜欢这个驸马,只要把驸马拒之门外就行了,又何必在人前装出恩爱的样子? 想要养个情投意合的“侧驸马”更不是难事。按照祥麟等级森严的样子看,侧室通玩物,不过是公主夫妻两个口中的“奴才”“下人”。公主府深宅大院,只要锁了口风,关起门来,还不是随意逍遥?又何必非要闹到驸马面前,让驸马去允准? 逸飞见惯了贺翎女子行事,对这种舍近求远的方式自然不能苟同,只觉得千盈公主府上透着股子奇怪,不想久留。 哥舒驸马倒也诚信,迅速给他带来了入宫牌子和文书,待扬宇回宫之日,逸飞便随行入祖龙禁宫而来。 祖龙禁宫,似乎是被剥离了色彩的朱雀禁宫一般。 宫殿的结构和方位都那么相似,只是朱雀禁宫到处都是鲜艳的色彩,祖龙禁宫却显得灰暗而晦涩。 这个男xìng权力突出的国家,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威压感。 贺翎多年来的舆论,便是指责祥麟先祖权势熏心,妄图一手遮天,率先叛乱。这祖龙禁宫便像是要强硬压住所有的反对声音版,一板一眼,气势沉郁,令人行走其中倍感压抑,不能直面天威。 逸飞随着扬宇站在宣室殿的一角,拜见了麟皇高昶。 后来想起麟皇的长相,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印象。只因他们站得太远,又只抬了一两次头,根本看不清麟皇在金椅上的相貌,也听不清麟皇说了些什么。 逸飞忍不住有些好奇。 因他外祖白家是贺翎巧匠之集大成者,机关术与建造术天下驰名,家学渊源,他倒是耳濡目染一些:这种宽敞的大殿,定是经了能工巧匠的精心布置,皇上所坐的那个位置不必用过高的声音讲话,在殿中每一个角落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麟皇是按着平日的气力在讲话,但声音虚浮,显得没那么浑厚的力量在喉间。 逸飞心中暗忖,麟皇声音有气无力,又透着些愁思,当是在这一两月之内忧虑过度,伤了肺经,这才上气不接下气。 可这麟皇是马上征战了半辈子的健壮男子,什么事情就能愁得他如此? 转念想想倒也是,有这么心思糊涂却手下狠辣的千盈公主,又有这么任xìng妄为帮倒忙的七皇子,又有八、九个年龄相近、能力不相上下的青年皇子,想必平时就谁也不服谁,为太子和未来的皇位早就分崩离析,后宫里的女人们也都有着自己的势力,作为儿子们的助力,明里暗里缠斗不休…… 这些事全落在一个人头上,能不愁吗? 这病来得倒好,正是需要一个御医的时候。 如何在祥麟宫内,又出挑,又不引人注目? 他开始慢慢思考,想着黄老御医的女儿在御医所是如何站稳的,是否可以参详参详,又想起贺翎御医所内,有没有这样的人才,她们是如何显露的呢? “快谢恩。”扬宇低声道,随即跪下去高喊:“谢父皇隆恩,儿臣遵旨。” 逸飞都不知道麟皇做了什么安排,便贸然叩拜道:“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应付完毕这场糊涂的拜见,逸飞便要被引去祖龙禁宫的御医所,扬宇不放心地同行。 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1 章 上没几个人,高高的宫墙之下一片沉寂。 两人和前面带路的内监拉开了些远近,逸飞才小声向扬宇道:“我谢的是什么恩?我都没听到。” 扬宇没好气地道:“我要是不提醒你,你谢恩的就是‘咔’!”说着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逸飞抿嘴一笑,想到麟皇的身体,随口给自己铺路:“你可要私下多陪陪皇上。皇上思虑有些重了,该你表现孝道的时候了。” 扬宇道:“我也觉得父皇身子不若以前了,突然弱了些。” 逸飞道:“刚才在殿上,一听皇上的话音,便知道他是气虚体弱。你要孝顺时,尽管弄些益气补身的滋补方子,我知道你们宫中有上好的白山参,定然十分有效。人年纪老了,就想精神些,你看他平日是不是也参汤不离左右,若他爱喝,你就顺着些。” 扬宇笑道:“好,我正愁没借口去跟父皇多亲近,想来我国也尚用参,我便搞些好的来孝敬他。对了,刚才父皇给你封了七品之位,你要是能医得好父皇这次,说不定我再给你讨个人情,你还能长官阶了。” 逸飞摇头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来的?大肆宣扬我在这里,我还要命吗?” 扬宇一惊,道:“不好!说到要命,今儿又是第七天啦!你怎么也给忘了!你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啊,非要我发作起来吗!” 逸飞心中一动,道:“这样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两人来到御医所安顿之后,就直接关了门秘密相谈。 “小七,你以后要少去公主府。” “为什么!” 逸飞表情尴尬道:“一大一小两个原因,你先听哪个?” 扬宇不暇思索:“小的。” 逸飞道:“你要是想当个正常男人,就别去。你姐姐看似在求孕,其实是在避孕,她那里有yào物的气味,你嗅多了不好娶妻。” 扬宇不服气地撇头,道:“那我姐夫天天在。”自己说了之后就觉察到端倪,惊讶地望着逸飞。 逸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点了点头。 扬宇摇头道:“你可不要哄我。” 逸飞笑道:“哄你做什么!是驸马知道自己无法令公主受孕,也来求助于我,让我为他治病。我还真是能治好,只是驸马吸入yào雾时日久,不好恢复罢了。你一个未成亲的男子,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扬宇道:“可是我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逸飞道:“驸马说是为了怀恨,报复他的请旨赐婚。他们的关系和感情,我都chā手不得,但他们两人既然是为了受孕不成一事,都来找我医治,我少不得给他们治成了。” 想来也真是窝火。 自从进了那公主府,便一直是由他们安排,一点也不能自主。 若他是个祥麟男子,若他没有被雁骓专门警告过,只怕以他心机不深的缺憾,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陷了进去。 他本来想看在扬宇为人单纯的面子上,对他姐姐好些。可是既然千盈公主夫妻两个先对他出了手,他却也不会坐以待毙,自然万事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扬宇听了这话,嘴角一翘,似笑非笑的神色又闪了一闪:“你给驸马治病?我却愿你不给他治才好。不过,你不让我再住公主府的大原因,我也知道。” 逸飞知道了驸马和公主两人的纠缠,心中的珠链已经穿了起来,前后对得上。 他将自己的推断向扬宇道:“我那天见你对驸马的态度,推断宝镜湖上的那些杀手是驸马的人。你认得驸马的下属,可你猜错了动机。据我看来,这些人是公主派来的。驸马未必不知道她调走人手,也可能知道这些人手是用来保护你,但他却不知公主真正的计划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中国古代建筑好像没有西方歌剧院那样注意声音传递吧,像之前文中的均懿登基,就需要传令官层层传递命令,官员才依次跪拜。 之前有说蔷薇院里面有隔音间,所以本文逻辑中白家还是掌握着声音和建筑的关系的,故此有这一宫殿聚音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不符合历史上的实际情况哈。 ☆、强弩之末 扬宇双眉一轩,道:“那你又是从何得知?” 逸飞笑道:“从咱们一路以来受伏的地点和力度。你也曾带兵杀过人,你想想看,若是要让对方死,能有多少种方法?何必这样小心翼翼地每次制造危险,却又每次不伤你分毫?自然是另有目的。” 扬宇沉吟了一刻,点头道:“没错。我之前倒是疏忽。尤其是那些刺客竟不自戕,还要就擒,他们是怕我把他们真的当了刺客。” 逸飞道:“我原本也不知是公主。待到看到了公主的佛堂,才惊觉咱们从第一次在奉金城时起,便总是在佛寺附近受到伏击。我想公主来策划这件事情,必定心中恐慌,希望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安排,也可能是希望能在佛寺周围给你保佑,所以咱们就在佛寺遇阻。还有一节,相信你也发现了,第一次那些江湖人,应该是被零散雇佣而来,他们互相照应的能力很弱,并不是后来那些驸马麾下的兵士。第一次伏击的任务虽然失败,但看他们的出手方位,我想他们应该是受雇于太子的名义,为的是让你受伤。” 扬宇皱眉道:“我姐姐让我受伤?不可能的,她从小便最疼我,恨不能把我捧在手里含在嘴里,比娘亲都好,她怎么可能这样做?” 逸飞道:“打比方来说,军中处理箭伤,要先用刀割开箭伤周围的肌肤,再把箭头拿出。表面上看,给那些受伤的人造成了过多的伤害。可若是我直接将箭拔出,箭头的倒钩会翻出伤口下层的皮ròu,伤口就变得一片血ròu模糊。我用锋利的小刀去割,创口就会平滑,更好整理,痊愈也会更迅速。所以,一些伤害的手段,反而可以带来保你平安的结果。” 扬宇沉吟道:“你这么说,我似乎有些眉目。咱们以前也曾经说过,我如果受伤,挑动的是我治下的力量和太子的势力反目,成为太子哥哥的绊脚石。若是我母妃授命,姐姐来做,确实也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以我遇刺,趁机搬动太子。只是,她们要弹劾太子不是小事,一旦成功,又如何收场呢?” 逸飞道:“自然是希望你来取而代之。身为母亲,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得到天下最好的待遇?你本偏安一隅,却也因为平素和太子jiāo好,卷进了夺位的争斗。若依靠太子之后出路广阔,倒也可以,但现在据你所说,太子又不在朝中,而是隐身于战场。战况如今这样凶险,一旦太子倾倒,你便会被另一党视为软柿子来捏。五皇子是皇后所生,万一没了太子,把他推出去,皇后的利益便仍然可以保全。而你没有亲生兄弟,很快就会被其他兄长彻底根除。你母亲必是想到了这些,就走了一招险棋,先下手为强,分离你和太子的联系,让朝中都知道你们的反目。又最好扳倒了太子之后,能倚仗皇上对你的宠爱,打败他们这些虎狼环饲的皇子,立你为太子。” 扬宇虽年纪幼小,自小在宫中生长,知道宫廷之中的争斗激烈,也知道些手段。现下听了逸飞之言,想想母妃行事的作风,也的确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还有最后的疑点,便向逸飞反问:“就算是太子哥哥有什么不测,五哥是皇后亲生,也轮不着我啊。我母妃怎会自信,父皇能够对她比对结发的皇后还好?” 逸飞笑了笑,轻声道:“你是男子,必不懂母亲的真心。天下为自己孩儿算计的母亲,哪个不是拼了xìng命,搭上一切的?你母亲何尝不知皇后尊宠,只是为了给你挣这份位置,她宁愿去跟皇后为敌,做下这等诬陷太子的大逆之事。但她也有一分后宫独有的私心:等着你若将来如愿坐了龙廷,给她封上一个太后,这份危难也就值得了。若将来太子继位,或是五皇子继位,那么她一世荣华,也归宿在个太贵妃的名衔上。不但她一世都比不过皇后,她一双儿女也一世都比不过皇后的儿女,她怎么甘心?” 扬宇警惕地望着逸飞,道:“那你会做什么!” 逸飞失笑:“我?我不过是看到了真相,说与你听,希望你莫再执着于对驸马的憎恨而已。你看,我一到来,你姐姐开枝散叶便有了希望,你父皇会恢复精神,是不是对你们高家皇室有帮助?莫忘记我只是想静静地躲避仇家,不想让自己展露于众人之前。” 扬宇虽说半信半疑,但自己的命还在别人手上,每每想到,也是一阵无奈。 虽然他明白,逸飞不可能放着他不管,但他心中总有个“万一”在打转,折磨得他说不出地心疼。 逸飞将扬宇送出御医所,看他在内监护卫的簇拥之下,挺直身子,以皇子应有之姿大步走了。 他在心里觉得,扬宇不喜权谋,喜欢治国之事,爱问民生,将来倒是能做个辅佐江山的好助力。 端看他与太子的亲厚,说不定站在太子身边是他最好的归宿。 逸飞想起,昔年均懿做太子时,力主与祥麟开战,文臣畏缩,武将不在朝,竟是众口一词地反对她的主张,只有雪瑶站了出来,坚定不移地支持她。姐妹两个虽然下朝后都生了好久的气,却因几次朝议,彼此知心,两相不疑。 祥麟太子身旁,可能也需要扬宇这样坚定的支持者。 虽然独孤皇后与萧贵妃各有各的打算,但扬宇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相信太子继位对国家最好,便愿意跟随太子,甚至为此忤逆贵妃的意思。这个十五六岁的稚嫩儿郎,已经有了主意,也有了担当。 但是逸飞来祥麟的目的,从不曾忘。 他可以不动扬宇,但麟皇是他的目标。 方才在宣室殿远远望去,只见麟皇高昶虽肺经伤损,却肝火虚旺,是以面色并不苍白,反见红润。 他一见之下,便自己微微笑了,放下了颗忐忑不安的心。 麟皇风烛残年之躯已是强弩之末,即便逸飞什么也不做,以他现今的状况看,只怕也活不了几年。 想来他为了维护极高权位,久久不向别人表露心迹,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忧思过甚,积累之下损伤了肺经。 但他发现自己气虚咳喘之后,并不以为意。 或者是祥麟御医并没有发现这点,也或者麟皇年纪一大,就有些讳疾忌医的毛病。总之肺损伤已是凸显在外了,却仍然未有良好医治之相。 肺经不调会让人感觉疲累气短,但麟国集权过甚,麟皇将国家上下大权都揽在自己手里,事必躬亲,哪有时间静静养息? 为上位者都常有疑虑,麟皇年迈,自然更加多疑,听闻他大权绝不旁落,甚至连极少分几个差事给皇子们,处理政务皆为独断,长期以来多思多想,脾经难和。 医家多以为人之xìng格bào裂为“脾气”兴盛之故。麟皇年轻之时尚武,征战在外,没养在仁宗膝下为宫规所困,从来多有放纵。这样习惯满足的人,稍有不满便会动怒,又兼他脾经受损,长时间来更是暴戾yīn沉。 然而他是一国的帝王,必然要经营自己的形象,是以多有不如意事,更引发他愤怒之情,久而伤肝。 看麟皇的外在表现,这已是一个虚空的身子,不中用了。 若是贺翎的皇帝到了这个年纪,发现自己不适合在台前握局,早就禅位给太子了,反正是亲生的母女一脉相承,成全一仁一孝,青史留名倒也好听。 贺翎的观念里,最不怕皇帝年轻,因她身后有太上皇,经验不足之处,太上皇从旁补一补,扶上马送一程,将年轻帝王位置坐稳,对社稷只有好处没有害。 而祥麟皇帝,十一代尽是都是身亡之后以遗诏传位。看来这个金椅坐上去,是不死不休。麟皇高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仍是要把大权握在手里。 发现身子虚空,麟皇先想到的,必然是戒备年轻力壮的皇子们。 然后他会想到多用人参,为自己补一补。 麟皇年迈,迫切怀念从前弓马生涯,必然会迷恋服食人参带来的感觉,血气充盈,精神旺盛,像是回到二十年前刚刚即位之时,感到那种壮年的意气风发。他必然会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以祥麟崇尚人参补气的习惯,人参这味yào必然会滥用,正如当年贺翎滥用阿芙蓉安神之功效一般。 只是阿芙蓉yào效不挑人,到最后健康之人也受其害,所以该当禁除。而人参用起来是看体质、看病情、看配伍,用得对时大有益处,得益的人越传越神,因此迷信难除。 看他面色红润,定然已经吃了不少yào力精纯的上等老参,很有可能已将其化入日常饮食,每餐必有人参鸡汤之类的yào膳菜品,才能用到这个程度。 现在的麟皇已经虚不受补,还要一味追求强效,拼命拿老参吊气,这是养身之道中的大忌,无异于饮鸩止渴。 既然他身为皇上,一味要用参,还要最上品,御医所哪有反对的份? 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只怕即使有人知道不妥,也不能说了吧。 逸飞乐得看到这种局面,才状似无意地向扬宇提起用参补气之事。 扬宇年小单纯,个xìng讨喜。即便逸飞不说,他慢慢也会注意到他父皇对人参的依赖,又因为之前惹了父皇生气,少不得要去搜罗些yào力精纯的老山参带来宫中。 在他背后,多少双兄弟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必然不会让他得了这个先机。 麟皇看到儿子们争先恐后孝顺自己的样子,便会更得意,认为大权还握在自己的手里,不可放松,自然会更加依赖这味yào。 逸飞现在需要考虑的,便是祥麟御医所的医术如何,是否会有像贺翎郑大夫时的变数,只可慢慢观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母亲对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2 章 的心理,和父亲对孩子真的不一样,先天的不一样。 虽然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男人全程参与孕期,参与抚育,不是让女方自己丧偶式育儿,但是母亲作为孕育者对孩子的感受,有着不可尽言的细腻的差别。 我希望这些差别可以表现在整个意识形态上,形成两个国家的对比,所以用上了很多感情去揣摩,又看很多实例来佐证,才做出了这样的设定。 所以我在前言里说,只jiāo换xìng别,把男人叫女人,把女人叫男人是不会感到痛的。 从字形上来看,女便是孕育之象,男是劳力之形,逸飞在军医中间也这样说过。 所以要在小说中探讨双方的关系,这方面是绝对不能含糊呀。 并不是说我娶了几个美男过得多逍遥就是女尊。 并不是说我对男尊社会不满,我就YY一个文,自己爽一爽就叫女尊。 我想让别人感到刺痛一点,联系现实一点,进而更清醒一点。这就是我深挖设定的动力。 ☆、两地相盼 也许是去岁雨水多,今年十月初,风就开始冷了起来。 朱雀皇城夜已凉透,悦王府之中,虽然屋内已经烧起了地龙,笼上了炭盆,但仍是让人觉得心头寒冷,兴味索然。 雪瑶独自坐在书斋,望着一本书发呆。 不知道这一页反反复复看了多久,都没一个字入眼,雪瑶浅浅叹了口气。 忽然间,一个黑影推开书斋门,轻轻巧巧踏入屋内,竟是悄无声息,还回身又关了门。 雪瑶精神一震,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眉目秀气的女子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桌前,没有蒙面,正是昭烈将军雁骓。 雁骓默默打量了雪瑶一番,淡淡地道:“悦王。” 雪瑶知道雁骓在朝中只信任均懿一人,此番夤夜到悦王府来找自己,必有深意,与其官面相见,倒不如套用私jiāo,温和地笑了笑道:“雁姐姐,坐。你也不是外人,跟皇姐一样叫我雪瑶就好。” 雁骓也不推辞,就在桌边的花墩上坐下。 雪瑶本待亲自与雁骓奉茶,但书房除了自己用过的茶盏,别无剩余,便将怀中的手炉递了过去,雁骓顺势接了,捧在手中,默不作声。 雪瑶细看雁骓的侧面。之前见到她多是在宫里,偶然相见,不过是点头之jiāo,今日私会才得细细端详她的面目。 雁骓本身对人冷淡,不说不笑,面上自有凛然英气使人肃穆。但今日也许是灯光昏黄,也许是她没穿盔甲,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她眉梢眼角之间有了些妩媚情态。 刚柔并济,却又贴合得完美无缺,让这张面孔散发出了别样的魅惑感。 从前面对她时,雪瑶多是崇敬赞叹,今日看来,心中竟怦然而动,越是细看,便越是涌出几分亲近来,直想上前去握握她手,跟她在耳畔轻声说话,就像……对着心爱了很久的人一般。 雪瑶惊觉这个心思,脸上微微一红。 难怪均懿会这么与她亲近,她竟然毫不自知,自己是这么样的美丽。 这美丽不在长相面庞,而是深深地刻在骨子里,让人向往。 雪瑶回神,倒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道:“不知雁姐姐找我来,所为何事?” 雁骓低声道:“待你去祥麟,万事小心。” 雪瑶微一惊讶。 她曾与均懿商定,若要平息争战,前去祥麟和谈,必须是她亲自去。但祥麟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雁骓为什么如此笃定她很快就能成行? 雪瑶也知道雁骓的计划从来不宣之于口,都是默默做了七八分,才会告诉均懿,让均懿在朝堂上收底。只是没想到雁骓会专门见她,先与她通了气,有些受宠若惊。 只见雁骓翘了翘嘴角,像是一个笑,道:“你侍君在等你,可你不要着急。” 雪瑶这才突然想起,是雁骓将逸飞带出了武洲郡大营。 不知两人有什么jiāo集,竟让警惕心如鹰隼一样强的雁骓对逸飞颇有好感,连带着也对雪瑶有了几分关心。 已婚男子和陌生女子行踪不明,妻主大概都会生气。但因为对方是雁骓,雪瑶却没什么意见。 在雁骓的心里哪有这些,她带走逸飞,定有正大光明的原因。 雪瑶想到雁骓平时并不与朝臣亲近,但又忍不住关心逸飞的安危,少不得问上一句,又怕她误会自己不信任她,有些没底地问:“雁姐姐,可否告知妹妹,为什么要把逸飞送入祥麟宫中去呢?妹妹一直不明白这一节,还请姐姐明示。” 雁骓道:“未能早告诉你,是我的错。我有事请他帮忙,需要他进宫去办。若他做成,对我方好处极大,只是现在不方便提起。” 雪瑶点点头,心中安稳。自知以雁骓调兵遣将之能,给逸飞安排的任务必定是逸飞可以做到的,随即笑道:“这下我就放心了,多谢雁姐姐专程告知。” 雁骓立起身,将手炉递还,道:“我走了。” 雪瑶知道她说要走,定是留不住的,急忙在书柜之中拿出一袋金珠子,约有三十两之数,递了过去,道:“雁姐姐拿着,路上莫委屈了。” 雁骓自不推辞,接过便放进怀中,又是在门口一闪,轻轻巧巧地挂上了房檐,身形飘忽地在夜色中消失了。 祖龙禁宫内,逸飞屈指算来,现在不过区区十月。 离他离开贺翎宫廷,不过半年时间。 为什么这半年一直是冬季,从没有夏季过去,也没有秋季jiāo替的感觉? 北地一片纯白,处处是雪,一年之中少见新鲜蔬果,想必都长不起来。就连御医所中常见的主食,皆是青稞、糜子、高粱粉所制的硬饼子,口感粗粝,辅以动物rǔ汁做的nǎi食,吃上一段时日,便觉得满身都是牲畜的味道。 逸飞本待不要多吃饭食,但北地苦寒之名非虚,没有足够的rǔ品和ròu类,是根本抵抗不了这样的寒冬的。 地龙虽然烧的暖腾腾的,但偌大皇宫,哪能连室外都烧上地龙呢?出去几趟回来,脸上便被风吹伤了一块,红彤彤的,透着些痒。 晚饭时逸飞又是恹恹地,和其他几位同僚围坐在火炉边,取那炉膛里烤焦的饼子来吃,觉得火烤着脸庞,那处风伤又痒了起来,伸手去抓,没想到被一位同僚一把拉住,厉声道:“不能抓!” 逸飞吃了一惊,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刚想做声,余下的几位御医也凑上来望了望他的脸颊,点头道:“若是抓了,恐怕破了会留疤。” 这祖龙禁宫的御医所内全是男子,逸飞进入其中,除了年轻些,长得俊些,根本无人注意,心中也暗暗佩服雁骓的安排。 同是男子待在一起,便不如贺翎御医所那样需要保持着距离,也轻松自在得多。 逸飞借口自己是南方人,没见过北方医术,一直在学习新鲜的事物。此时,见他们说起这种风伤,逸飞只有一息间为自己担心,便对治疗方法产生了好奇。 抓住他手的那位御医,来自祥麟西南的英仓雪山之下某部族,面色黑红,也带着些寒风刮伤过脸颊的痕迹,道:“你看我的脸,都是小孩时候不懂事抓的。你拿去我们部族所传的风邪yào膏,一日四五次在脸上擦一擦,下次出门时拿皮领子围好,莫把脸露出来。” 另外几位御医纷纷道:“你的手也不知护着些,迟早也要被冻裂了,快跟内务局说说,要几双狗皮手套戴着。你可是御医所最细嫩的新人,跟我们一般变成糙男人就可惜了。” 逸飞幼时最喜欢跟狗儿亲近,一听狗皮,心中觉得大不忍心,脸色也变了,嗫嚅道:“这……我……”想要拒绝,却也说不出理由。 几位御医中其中一人道:“我这多了一双,你先戴着,咱们再各自讨一双。” 逸飞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承。 祥麟人对动物毛皮的依赖,已经无孔不入,无毛不用。逸飞尽管从前就知道一二,但亲身体会到了,仍然久久不能习惯。在贺翎,若不用毛皮,尚可用丝绒做围领和手揣,也不觉得非常寒冷,但在祥麟,任何质地的布料,都轻易被刀割一样的寒风吹个透骨,只有整块的毛皮,才能将热度紧紧贴身锁住。 在这种天气之下,逸飞也只得违了本心,接受起毛皮来,但坚持扬宇曾经的建议,只用羊皮。那双狗皮手套,在领到羊皮手套那天,就赶着还给了同僚,心中稍稍安宁了些。 学着祭司官的语气,逸飞默默念了许多遍祝文,愿朱雀神听到自己的祈祷,给这些死去的羊儿往生入世,不再受苦。 只是他心中始终沉甸甸的,也不知朱雀神是否能管得到祥麟境内的事。 十月过半,扬宇捎了个喜讯过来。 千盈公主已经有了身孕,且因体质康健,气血两旺,孩子怀得很稳。 看他眉飞色舞地说:“我要做舅舅了!”逸飞心中得意,却不能多言。 没过多久,御医所里两位高阶御医被指名调往公主府,为千盈公主保胎养身。这两位高阶御医,从前都是专管独孤皇后宫中的。 逸飞对这个意味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要说:  雁将军有种莫名其妙吸引人的气场十分玛丽苏,不过还是因为她气质亦刚亦柔的原故,其实心里感情也很细腻和充沛,但是面上露出来的不多,打破别人对她的既定印象,所以觉得吸引。 还是见得少,嗯。 你们看忠肃公就没有被吸引,照样追杀不辍。 ☆、忙碌的一冬 十一月到腊月,祥麟皇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便在人参之外寻起更烈xìng的补yào。 御膳房首当其冲成了修罗场,各种新鲜宰杀的野兽,血液送去御医所,毛皮送去内务府,筋ròu在厨房里以各种方法pào制。 一碗碗冬季滋补用的热xìng菜肴,流水一般地送进了未央宫,时常有因羊ròu、鹿ròu烤得好而晋级受封的御厨,人人艳羡。 御医所上下的味道也跟着难闻起来,每天都弥漫着死亡的秽气,还有腥臭之味,各种新鲜的血液在这里处理入yào。 并无一人对此事提出质疑,反倒是多有些羡慕御厨晋升的,加劲去找偏方怪方,制出新yào。 麟皇也对新yào很满意,升了两个御医的品阶,又命御医所多寻新方,多做新yào。 逸飞以粗布蒙了口鼻,望着面前浓稠的鹿血,心中明白,麟皇命不久矣。 他在祥麟宫中算是低品极御医,只是打打下手,并不在制yào之事上沾手,这倒给了他绝好的机会,每每将原料yào力一丝不苟提得精纯,jiāo给其他御医使用。 他明白,但凡经典的成yào方子,总要经许多人手检验,甚至有些现今救急的常用之yào,都是昔日付出人命代价,才渐渐定了xìng。医术并不是靠圣旨令下,强制做新yào就能突飞猛进的,而麟皇催逼甚紧,下面也只好照做。 想他自己为雪瑶求方之时,百般诊断,慎重加yào,只因配伍一点点剂量拿不准,就要去翻遍典籍,寻找更多佐证,常常与师傅、同僚、太医学生们反复商讨。 郑大夫为均懿去dú之时更是艰辛,长期在孤立无援的境地,数次对自己医术怀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次有新想法都坐立不安,苦思冥想。 即便慎之又慎,郑大夫许多年才拔除均懿之dú,逸飞还未有解除雪瑶心疾的法子。 病去如抽丝。 不止是说病人痊愈需要绵延痛苦,医者想要找到去病之法,也必然如抽丝一般进展缓慢,多有在一种病例上投入几代祖孙心血却未成者,仍无怨无悔。 而现在麟皇已经着急到什么yào都敢吃,什么ròu都敢入口,难免有相生相克的,将他体内经脉之气混杂如一团乱麻。 或许等到贺翎来使见到麟皇时,便能一眼明白祥麟的局势。 也不枉他来这一遭。 在祥麟,逸飞没有宫外的住处,便和另外一位同僚将御医所中一间值夜的房间共用了住着。 麟皇之事已不足为虑,他也心境平和起来,不过多关注此事,好将自己离析出去,以免将来无望脱身。 他品级稍低,倒是有许多走动的机会。以他与人jiāo际之能,怎是一般青年可比,又兼扬宇常常给他带些财物来“讨解yào”,令他很快就在宫中jiāo上许多小内监与外宫低级小官,做事倒也方便。 长夜无事时,他想到打发时光。静下心来,先想到的是画幅图画。 在这天寒地冻的住处,可能有人会想起雪山上的金雕,有人会想起展翅起舞的白鹤,可逸飞思念的,却是在温暖的南方悠闲踱步的孔雀。 也许是颈中孔雀坠知道两地相思,与逸飞心意渐通,一幅孔雀图渐渐在心中落成,只差挥洒在纸面上。 逸飞的jiāo游在此时倒不浪费,十月初时,他去宫中的画院讨了纸笔和颜色,闭门慢慢地描绘。 他从前没有画过这样精细的画作。现今更漏冻结,雪落萤窗,寂静的黑暗包围之中倒是令人沉静。 心中回想着往事,手中挥毫,一天一天,一层一层,直将那绿孔雀画得毫毛毕现,璀璨生光。 及至画成,时间已到腊月,画院的人看了都纷纷夸赞,说是精细传神,翎毛如生,直想要了去。逸飞一一拒绝,托了画院的同僚将此画裱为立轴,挂在了斗室之中。 等到立轴裱好,差不多也到了年关。 逸飞挂起立轴,望着这只花间望月的孔雀,痴痴地守了除夕夜一整晚。 御医所其他同僚都笑道:“这孩子莫不是画久了,要钻进自己画中去了?”他也只是笑笑,充耳不闻。 距幼时新年相识,已是如穿梭一般过了十一年。 十一年的点滴事,一个除夕又怎么回想得完? 事到如今,方才晓得别离之苦,思乡之怨。 朱雀皇城的十一月,朝野上下都十足奔忙。 寒冷的天气,丝毫掩盖不住官员们和宗亲们脸上的笑意。 翎皇均懿顺利生育,产下一位秀美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3 章 壮的女儿,定名“元绮”。礼部随即开始拟定鹊御君公孙裕杰的封后大典。 公孙家以三位皇后皆出此门的殊荣,着实得意不已。 而皇上这次的动作很大,生产完未出月便颁旨,封后大典之日当天,将后宫郎官之位尽数加升一级,其中一品贵君三位皆满。 贵君之首曰才贵君,由鹄御君权灵竹晋升而来。 其次曰德贵君,是从未显山露水的四品欢卿方琦晋位。 第三为勇贵君,自然由战场归来的松长信公孙苑杰晋位。 方家郎官居此高位,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念在方家海防严密,自然是要在后宫立一个郎官做表彰,是以后宫中也都理解。 公孙苑杰在北疆决战之中亲赴前线,令三军感其声威,奋勇征战,自然有功。虽然他回宫之后依然住在寒鸦宫中,但寒鸦宫已格局一新,摆脱了冷宫之名,大气磅礴。虽地处偏远,各家郎官也贺喜不绝,差点踩坏了门槛。 才贵君之位相当高调,从一开始,此位就是为皇上最信任的辅弼郎官而留,是不上朝堂的副后,可过问三省六部之事务,可代帝王掌国玺。 权家郎官虽然有辅政之能,但四代以来皆居暗处,从未以如此高位,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瞩目的位置,这是皇上公开的提携和催促。 整个十一月,朱雀禁宫没有一人一天得闲。 云皇在台面上监国,才贵君权灵竹也开始帮忙处理政务。 公孙太后亲自将德贵君方琦带在身边,指点他皇家内务的种种。 勇贵君公孙苑杰跟在新皇后公孙裕杰身边,辅助他的皇后jiāo接等事。 一直到了腊月里,在雁骓和懿皇的部署之下,和谈之事已成,后宫典礼已毕,悦王陈雪瑶迫不及待即刻动身,前往祥麟锦龙都。 祥麟历合靖二十年,元月二十三日。 浩dàng车马,历历长队,已经缓缓进入了锦龙都。 这从贺翎皇都朱雀皇城进发的队伍,浩浩dàngdàng走了两月余,就连新年也是在路上度过。 只因为这队伍的主人已经不愿再等。 这条队伍长得一眼看不到边,正自南向北,踏着麒麟圣道,向祖龙禁宫进发。 街边百姓虽得了戒严的命令,却都按捺不住好奇,纷纷挤在麒麟圣道两边的店铺内,一楼的开着窗,二楼的扶着栏杆,焦急地向外张望着。 若是别国来使,倒真没有什么特别,可今日卫兵张榜戒严之时,“贺翎”二字,令整个锦龙都沸腾了起来。 从小便知道,贺翎和祥麟不同,竟是女子做皇帝的一个国度,偏偏又与祥麟这样紧邻,又互相敌视,从不往来。 祥麟的男儿个个听了不少关于贺翎的传说,有的是吓唬年轻未娶亲的男儿的,有的是绮丽香艳的,有的是神乎其神的。 对于祥麟来说,贺翎就是令人兴奋的神秘之源,人人都想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终究两国有什么不同。 一间二层酒楼内,楼上观景座的客人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往街上看。 “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那边可不是?” “嗨!你懂什么,那边先过来的是咱们的宫禁卫,开道之后,那贺翎的女王爷才会真正过来呢。” 随着三十六对宫禁卫走过,远远地,传来缓慢而纷乱的马蹄声。 零乱的色彩,像是眼中看累了阳光而迸出的斑点,微微跳动着,越来越近了,是一条彩色的仪仗队伍。 等着观望的客人们一阵骚动,接着没了声息。 人人都瞪大了双眼,唯恐错过一眨眼的凝视,似乎眨了眨眼睛,这队伍就能不见了似的,紧张莫名地看着。 队伍最前方,半空中竖起了明黄的华盖,由健壮的男子们擎着,一对一对地在前边开路,身穿厚袄厚裙、围着毛领的仕女们,各自捧着锦盒、拿着宝器跟在其后,光是这两类,便已浩浩dàngdàng铺出十丈有余。 就连麟圣道两边灰色的墙壁,都好像被这明艳的队伍点亮了起来。 五光十色的服饰纷纷入眼,看得楼上许多未娶妻的男儿们啧啧赞叹。 不知过了多少车马,不知过了多少侍儿仕女、多少护卫,等着看的人们都看得不耐烦了,正在抱怨何时能看见正主儿的时候,就见南边一顶如民房一般宽大的马车,由八匹同色同高的高大骏马前后牵引,出现在了麒麟圣道上。 那马车顶上雕饰精美,金碧辉煌,四根盘着鸾凤的金柱撑起一个翘角飞檐的金顶,金顶边缘垂下流苏、珠串,不计其数,虽是严寒未消,但那马车四面都挑开了明黄色的丝绒遮帘,露出当中所坐的一位美人来。 “啊!这位就是贺翎来的女王爷!” ☆、女王 四周围观的人群立刻醒过来了一样,骚动不止,纷纷看向车中端坐之人。 只见那女子头上压着七凤金冠,帽翅轻垂,披肩流苏皆以嫣红的珊瑚珠穿成;一痕抹额之上,镶着一枚碧色浓郁yù滴的翡翠;面上敷了层粉,却并不厚重,露出细腻的肌肤,与涂了粉是一样白;两条细长眉,如临江望远山;一双妙目眼尾微挑,不像祥麟的公主惯做的敛首垂目,而是正视前方;一点樱唇经了些修饰,更是朱色可人。 再看她身穿宽衽大袖紫色鹤纹长袍,绣有仙云袅袅;双手拢在袖中,从容坐定;外袍披下,盖住脚面,尚不知要什么样的鞋儿,才能被她踩在脚下。 祥麟一些男子,纷纷嫉妒起那双看不见的鞋子来。 “想不到贺翎的女王爷,竟然是这样年轻的美人!” “同窗都说,定要来个老女人,抵死不来看,小生回去可有的跟他们炫耀了!” 尽管这华美马车经过之后,还有抬着礼物的力士和仪仗阵容,但旁观者们已经无心看下去,纷纷沉浸在看到女王爷的兴奋之中。 天极殿上,麟皇接见贺翎来使。 雪瑶依照朝拜的仪制行了礼,恭祝圣安之类的套话完毕,呈上礼单。内侍接过礼单宣读许久,读得朝堂之上人人都困顿了,那礼单还没读了末尾。 贺翎此次前来,为祥麟带来了不少南方特产,虽然样式丰富,却像平民家中年节串门一般,并没有国宝级别的重器宝物。 因为这场会面的重点,只是着落在一个人身上。 也就是看在这个人的面上,难为麟皇高昶身子虚浮,还要强撑,一直到礼单念毕还能双目有神。 只是雪瑶也能看得出,那身明黄朝服之下,祥麟皇的身子已经坐不直,略有些颓然地靠在龙椅背上,只有眼睛是亮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酱红色,胡须已全白,看样子是已经脱落了大半。 雪瑶想到临来之时的计划,与逸飞当时见到麟皇时的想法倒是相符。 如此一个只剩骨架的老人,内里早就虚了,还要逞强,我们加一把火,这事情就差不得太多了。 一路行来,雪瑶倒是受了高晟当年掏贺翎官路的启发,一入祥麟境内,就试探了祥麟几支党派的官员,打听了不少消息出来。 祥麟皇腐朽,贺翎新皇如日中天,两国jiāo战多年早已疲乏。 祥麟三皇子对皇位野心最盛,却也最沉不住气,雪瑶一行刚入贺翎,便接到了来自三皇子的消息,和高晟是一样的打算,求合作。 雪瑶不置可否,冷着没答。 四皇子的消息便也很快地传来,四皇子为表诚意,还亲自来了一趟,无非也是这套说辞。 八皇子年纪虽然还小,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自有外祖家亲戚打理,也急火火地送到面前来。 六皇子却是个有意思的,急着和贺翎势力撇清关系,刻意无视其他几位的跳弹,偏安一隅。 五皇子和七皇子不愧是坚定的太子一党,对正统地位有足够自信,利用下面官员之口,还敢对贺翎使团亮出爪子来,警告她们不要干涉内政。 有这么一群各自为战的好儿子,还有一个民间声望颇高的贤德小弟,想必祥麟皇不会清闲。只看他现在如此期盼的眼神,像是把国运也押在了这件事上,雪瑶就有了吊着他的意思。 真相现出的那一刻,还希望他可以保重玉体,千万别死在朝堂上。 朝贺之后,便是国宴。 祥麟皇经此一朝,气息不稳,咳喘难平,冷汗透背,已经召了最得力的老御医前来诊治,自然不能作陪。 雪瑶远来是客,明知祥麟的尊卑,却像在贺翎一般从容,大大方方地坐了主位。 本来此宴由几个封王的皇子带着官员们作陪即可,但因是贺翎来的女王,麟皇早已做了安排,由皇后带领四妃九嫔陪席,三品以上官员及京城中长居的王侯均携妻出席,是以明华殿上坐了个满满当当,只留了中间一小块空地。 雪瑶环视皇子们的坐席,心中冷笑一声,对麟皇的事更加有数了。 这麟皇为儿子们的封号也太高了些。齐、晋、秦、楚,只凭这种封地,就够皇子们斗上许多年的。 齐地在东海之滨,现在归贺翎沙鸥郡所有,祥麟的齐王是封在另一处土地上的,但也是风水宝地,人称“塞上江南”。 楚地祥麟几乎也没有占到,物华天宝尽归了贺翎,楚王名虽如此,封地却在巴山一带。 晋、秦两地,祥麟只得其半,虽说现在是边疆,但在大周时期都是腹地。 历代史载,得了这几个封号的皇子,都是实力雄厚的君主,称帝的可能xìng极大。 而麟皇现在皇子的虚衔也有两个,代、周。 祥麟和贺翎一样,都自称周人,这个代字更不用说。 这两个封号虽不与封地挂钩,但其中包含的意思是“也可争一争这江山”。 每个人的封号都如此贵重,竟是分不出主次,单凭这个就挑动得皇子们对上位的贪yù了,怎能安分? 反观贺翎,向来秉承皇嗣在优而不在多的传统,一旦太子之位尘埃落定,还显得不□□分的女儿,便被皇上远远放去岭南、白山、乌蒙等封地之上。 留在京城的八王尽为虚衔,只是有王之封赏和待遇,却不和封地挂钩,是以长住京城都相安无事,不过是帮着宫中办些族里的差事罢了。 祥麟太子不在朝,祥麟三皇子、齐王高景宇挑头,招待贵客。 席间稍饮一杯,歌舞演艺便得令上场。 第一个上场的旋舞,在方寸之地也能挥洒自如,并不受影响。 那极西之地,昆仑山下走出来的舞娘眼波娇媚,腰肢软韧,一头浓黑的乌发,高鼻深目,唇红齿白,当真是个美人。来至场地中央,眼光滴溜溜一转,便落在了雪瑶身上,又行了个见客的大礼。 雪瑶微笑点头,那舞娘抛来媚笑,吐纳一回,立在场地中央,摆了个起势。 悠悠的异域音乐,非金非戈,非丝非竹,如朝阳初升一般缓缓响起。突然小鼓的鼓点开始敲打,那舞娘便动了身形,柔媚可人。随着那乐声合为一起,鼓点也敲打得如雨打沙滩。 那舞娘全身各处无不舞动,动作之快令人目不暇接,身上所挂的金银坠饰,也被这舞娘的动作带动,叮叮当当一片疾响。 音乐直到了最激越处,鼓点也敲得更急,场上舞娘快若流星地转了百来个小圈,随着乐声和鼓点骤然停下收势,露出一个勾人的媚笑。 雪瑶拊掌而笑,由衷喝彩:“好!”向身后女官吩咐了一声,女官便捧上来一个木盒,递与舞娘,道:“我们悦王有赏。” 那舞娘似是转得累了,嘤咛一声,转了下腰肢站起身来,媚态横生。素手接过赏赐打开,见是一套打制精细的累金丝首饰,耳坠、金镯、项圈、臂钏、脚环等多件尽入一盒,灿然生光,耀得她粉白的皮肤上都金色闪烁。 那舞娘眉眼弯弯,笑着谢恩领赏,又向场上行礼。 在座命fù嫔妃们将这段尽收眼中,心中皆起了不小的波澜。 同样是美貌的宫廷女子,贺翎的女子在我祥麟,便与男子们平起平坐,还能毫无忌惮地为表演叫好,何其自由洒脱! 看她年纪轻轻,面对这种阵仗,面上殊无羞怯之色,眼光看向男人也是直视过去,真让我们这些依从天纲的女子羡慕得很。 接下来献技的是牧族舞蹈和歌咏,这些都是命fù们常常听到的,此时都已无心再看,眼光全定在了雪瑶一人身上。 咱们倒不羡慕那金冠珠链,锦衣华服,咱们也有。只是同样身为女子,同样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咱们却没有人家那样的命运。 叫男人听女人的,想想都觉得又害羞,又期待呢。 不少命fù乃至妃嫔,都难掩目中羡慕之色,雪瑶觉察她们眼光,回以笑意。 几位在座大员的夫人皆默默地想:贺翎的使者若能常来,该有多好,咱们也能出席这样的场合,看看人家的精神气势。最好常驻祥麟,那才好呢。 雪瑶倒是第一次欣赏这些异族舞蹈,没把妃嫔命fù们太放在心上。 毕竟她也不知这种场合本来不应该有女子,心想在贺翎排宴之时,也常有大员正夫们和后宫御夫君们作陪的,祥麟将男女反过来,也不稀奇,遂专心看表演。 看到那些身穿着华丽朝服的命fù们总在看自己,生怕出手不阔绰,被人看轻,赏得更重。谁料她越是积极打赏,接收到的羡慕目光越多,最后竟是连她自己都觉察到了目光中的炽热。 若那是眼光中有真的火焰,恐怕雪瑶早就被烧成灰了。 ☆、造势与急病 祥麟上下对贺翎一向大有神秘感,雪瑶辗转于宫廷朝堂,多有应酬。 此时,锦龙都京城舆论也有了另一种声音。 无非是祥麟惯用的打压女子的手段,什么抛头露面了,什么牝鸡司晨了,什么雌雄不分了,在低级官员和平民里面悄然流传。 雪瑶听得随行的宫女总管向她复述此事,面色上却丝毫没有不快之色。 总管请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4 章 殿下,要不要去查查流言的源头?” 雪瑶笑道:“且让他们传。” 接着,雪瑶便叫回贺翎鸿胪寺卿权慧遐,不叫官称,只以亲戚身份道:“遐姑姑,这几日跟着他们上下清点也辛苦了,咱们给外祖家买些特产去。” 权慧遐虽不明所以,但知道她的意思,转手令下属们停止手头之事,尤其清点俘虏一事,只道悦王与鸿胪寺卿都不在官邸之内,下属们都不能做主。 总管宫女将带出来的贺翎宫女护卫们点清了人头,都派出去跟悦王游玩。 悦王姑甥两个带了护卫和宫女,每日出去逛街,清一色女子长队,浩浩dàngdàng走在祥麟锦龙都大街之上。 那日走仪仗,宫女们都面色严谨。现今出游,悦王殿下吩咐了,各宫女护卫等,随意打扮,随意谈笑,轻轻松松只是享乐。只要宫女不掉了队,护卫注意防守,其余都各事自便。 贺翎女子前呼后拥着悦王行仗,五颜六色各种制式的衣衫夹在其中,香风阵阵,环佩叮当,不时聊天说到了兴起处,聚在一起笑得花枝乱颤。一路对祥麟各处品头论足,还对街上路过了看呆的儿郎们打招呼。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自然景致,但是贺翎的女子只是逛街,也非常开心,在城中各商铺到处采买特产。 皮草商会之中,悦王挑头谈了批大宗皮货,遂入店面挑选零散成品,买了风帽、斗篷、抹额等大小十数件貂皮衣饰。她和权慧遐先挑完,宫女护卫们挤了上来,接着挑拣。店内谈笑不绝。 “灰鼠的领子好看还是赤狐的领子好看?” “你就老喜欢灰鼠的,都有好几领了,买个赤狐的吧!” “诶,你这小伙计跑什么?快点多搬些马甲出来我们挑挑呀!” “哎呀,你是攒了不少钱啊,一出手就把这个斗篷拿下了?” 买了趟毛皮和衣裳,悦王又带着贺翎女子们去品鉴金楼的首饰,这下贺翎女子们更是心悦不已。 祥麟与西域相接,南面又有天竺,首饰工艺带着异国风情,早就不是大周时端严庄重的固定制式。贺翎女子们爱那首饰精巧动人,尤其宝石镶嵌不拘一格,和贺翎宫制有别,早就想出手购入。 依然是悦王先入手了几套头面,又买了杂七杂八的单件几十种,宫女护卫们放心大胆地挑了起来。 一行人在金楼耽搁最久,几乎将现货买空。 到了三餐时刻,悦王便包下整个的大茶楼或者饭庄,主事官员在雅座用饭,随从们坐在大堂和边角,上下欢声笑语,品评菜式,喝酒划拳,直把上菜的店小二闹得各个面红耳赤。 第三天,悦王又有玩法,包了座青楼。 青楼老鸨有些紧张:“悦王……不是女子么?” 管事宫女一脸坦然:“我们悦王殿下见你们声势最大,美人最多,也想来喝口花酒,若是接不了,我们去别家。” 老鸨慌忙拦住:“贵客别走,那……我们去安排。” 管事宫女道:“我们悦王殿下在朱雀皇城时,也是秦楼楚馆的常客,你们莫以为她是女子,就不懂得行乐的门道,若是有随意敷衍的,莫怪我们得罪。” 老鸨慌忙施礼,口称不敢。 华灯初上,悦王直接带人上门。 今日客人清一色是女子,烟花之地的美人们即便阅人无数,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竟是不知如何作陪。所幸贺翎的女子们也并不似男客,反倒是她们先开口聊天。 “别愣着,坐吧,随意坐。” “叫什么名字?” “平时都学弹琴吗?” “酒量行不行?没关系少喝点。” “这个是什么菜,跟我们讲讲?” 悦王坐在主座,正对着中央搭起的花台,一面看美人弹琴跳舞,一面悄声向旁边官员道:“下次再有这种出使机会,真应该给寿王。” 女官掩口而笑:“您就不怕寿王抢了人家的美人?” 就连旁边的权慧遐也跟着笑出了声。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元月二十九日一大早,雪瑶起身之时便心生烦恶,辗转不消,干呕不止,吃不进早膳去了。 早有鸿胪寺卿见情况不对,便加急报向宫中。 雪瑶虽然不是装病,但她自己也觉得这病来得好,祥麟皇实在绷不住了,一定会派人来打探。 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公差的进度。 她毫不关心那些奇怪谣言的源头是哪里,只是借这个机会停止清算,提醒一下祥麟的被动立场。 用传谣的压力想让她落荒而逃,怎么可能呢? 祥麟皇想要见到“那个人”,着急火燎。宫里再三催办jiāo接,却发现四五天来毫无进展,自然会有人出来清查原因。 查出是谁传谣,就等于告诉祥麟皇,造谣的人是在给他使绊子,而不是给贺翎添堵,猜猜看祥麟皇会不会大怒? 是以,祖龙禁宫之内,内监一大早便来了御医所宣旨,要求一位御医外出,去鸿胪寺驿为贺翎悦王看诊,以表祥麟关切之心。 逸飞听了这旨意,心中怦然而动。 这几日,他也听说雪瑶的到访,一心想要接触到雪瑶,共商回国之计。 他也听说了城内的些许谣言,本来是有些愤然,但转念一想,贺翎的女子自认大周正统,怎么会把祥麟这套说辞放在眼里? 他倒是毫不在意雪瑶的应对,只是有些愁,如何才能从这森严的祖龙禁宫中出去,他平时在御医所也并不出挑,怎么能把这桩外出的差事抓在手里? 正胡思乱想着,也没听清那内监尖细的嗓子说了什么话,忽然抬头,只见大家的手指都在指向自己。 那内监也是个惯在皇后身边作威作福的总管,神色傲慢道:“你?” 逸飞一抬头,只见那大内监傲然直走了过来。 逸飞愣了愣,道:“啊?” 还没来及反应,下巴便被大内监托了起来。 那大内监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逸飞的相貌,点头道:“不错,就是你了。收拾一下,这便去朝门内跟咱家会合,出宫去鸿胪寺吧。”便带着身边小内监,回去向皇后复命去了。 发生了什么? 这就成了? 逸飞不敢露出欢喜的神色,装着茫然,看看周围的同僚,只见那些同僚们都捂了面孔,避开他的目光,似乎愧疚难当。 逸飞揪住一位同僚问道:“为什么是我去?” 那御医战兢兢地道:“唉,只能对不住小兄弟你了,谁让你长得最像样呢?说不定到了那悦王手中,还能留得几天xìng命在。” 逸飞更是大惑:“xìng命?” 另一御医凑过来道:“他们昨日都说,听说悦王在贺翎便是声色犬马之徒,相貌又丑怪得很,脾气还特别暴躁。” 一个御医犹豫着道:“我听说她那天包下青楼,彻夜欢歌,连女人都不放过……” 一个御医一脸鄙夷地道:“可不是吗,女娘家硬要做这男人的差事,变成不男不女的,也不稀罕。” 逸飞失笑道:“你们这传言,是从谁口里听来的?” 同僚点头道:“满宫里都在说,怎么你不知道?” 逸飞心中默想,不知是谁刻意在宫里传出这种风声? 但他不会再探查此事,有了出去的机会,就不想再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下去。想必见到雪瑶,她自有办法庇护,不再让他回来。 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得出他的欢喜,望了一圈大家同情和哀痛的眼神,收拾了随身的yào箱,将自己画的那副图轴卷了起来带好,匆匆向宫门方向奔去。 此一去,便想小时候看过的戏文。 鳌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 ☆、相见欢 鸿胪寺中一片寂静,贺翎随从们来回忙碌着。 雪瑶静坐在寝室之内,随身宫女换上了热茶,她也无心去饮,只是用力按住胸口。 今日怕是糟了,不但烦恶作呕,连心口也开始揪得痛起来。 雪瑶并不为自己身子担心,只是想着若在他国发了宿疾,白白浪费了均懿和雁骓的嘱托,可怎么是好? 正踌躇间,只听门外有不男不女尖利悠长的声音通报道:“悦王千岁,咱们皇上派了御医所的御医一名,来为悦王诊治,请通融进门看视。” 雪瑶正在愁烦的当口,听了内监的声音便觉得更不舒服,又想到麟皇派来御医的用意,微微一皱眉,向宫女低声道:“你去回了他们,就说咱们自己带了御医。” 那宫女答应一声,出门去回话。 雪瑶心口一紧,竟然又疼起来,强自忍着,将逸飞临行前所配yào丸拿出一颗来,含在口中。 一股幽香,带着些苦,却滋润了舌尖喉头,一路滑下去,在舌底散发出了回甘。 雪瑶静坐着,心口纠结的疼痛慢慢地平复了些许。 是了,怎么我这样糊涂! 若不让那御医进来,我可要怎么在祖龙禁宫中找到逸飞呢? 这当口又打发宫女回来,重新请那御医进来吗? 雪瑶正在打算,宫女手捧画轴走了进来,对雪瑶笑道:“千岁,那御医倒有趣,他让内监回去复命,道是一定有办法进来相见于您。我倒也好奇了,他却给了我这个,说把这图画打开给千岁您观瞧,您就懂了。” 雪瑶微带责怪和无奈,向宫女道:“怎么这样奇奇怪怪的?”心中却暗赞这御医不错,有来有往,给她一个台阶可下。 无论这画幅上画了什么,她都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将人请进来便是。 只是那内监,可要确定走远了才行。 想主意时,宫女已经找了挑竿,chā进屋内角落的铜座子,用挑竿上的黄铜钩子,撑起立轴上端的挂绳,自己缓缓展开立轴下端。 雪瑶先看到黯色的天空和圆月,心中忽然一动,像是湖面投入的石子,激起一些涟漪。 她急切地想看下面画了什么,只见随着宫女手腕一抬一放之间,整个画幅便一点点地入了眼。 好一片繁盛梅花,梅枝虬曲,梅花粉白,又带着点儿星星点点的薄雪,不管夜色正浓,兀自开得娇艳。 梅花下绿色的孔雀冠羽如戟,竖立得精神,翎毛丰满而艳丽,身形优雅,目光恬淡,拖着长长的尾羽,站在顽石之上,似在赏花,又似在沐浴月光一般。 雪瑶的心口疼痛一时被抛在了脑后,有所感知,再看了一眼那浑圆的月亮,月中朦朦有影,正与自己颈中白玉平安扣的纹理相同。 画上似是怕被人看了去,没有题诗,盖着一枚小小印章,章上仅一个“易”字。 这幅画图,只缺亭台和河水,其余分布,都是当年元宵享梅亭边看灯的信中事物。不用多说,必是逸飞所作。 只是据雪瑶所知,逸飞因平时事多繁忙,作画多是点染,尺幅也极小,甚少见到他画如此长大篇幅、耗时费力的工笔细图。 看这笔力不一,应非一日一月之功。 雪瑶手指都不由得抖了起来。 逸飞怎么可能将这样的画作jiāo给别人拿来,不知用了什么心机,竟然亲自来了。 这倒来得正好,省去不少安排。 想不到我家侍君自己在外飘零日久,竟然也会自己算计着做事了。 雪瑶心中一宽,又有些甜,早觉得不再疼痛,低声吩咐宫女道:“你去门口望望,那内监走得远了便好,若还在门口徘徊时,你便站在那,别要他进来。把那门外的御医与我唤了进来,都别过来伺候,远远地看着门,等我传唤你们时再来。” 那宫女应声,将画轴脱手放下。 画幅垂落,雪瑶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似是亲眼见到了图中所绘的景色,勾起了回忆一般。 宫女望着悦王情态,不知就里,只是抿嘴一笑,按着吩咐出去了。 这一出去,宫女心中暗暗佩服千岁的算计。 那内监口中说要走,却还是在前门后门徘徊,时不时地向这边看上一眼。 宫女心中道:“难怪千岁要我小心着,别让他进来,只怕是没安好心,还要监视我们呢!真没正经!”心中也隐隐地厌恶起来,吩咐好了护卫和手下的小宫女们,看紧了别放那人进来,自己才去打理其他的事情。 雪瑶在屋内,仍是望着那画轴发呆。 忽然间门帘一动,一人便进了房,声音沉静如碧波潭水:“姐姐是什么症状?现在可曾好些?” 雪瑶一转头,只见朝思暮想的人就这么来到了眼前。 似乎来得太唐突? 不,这样才好呢! 雪瑶立起身迎了上去,一手抚上逸飞的脸侧。 昔日印象中的少年样貌又退了些,有了更为成熟的轮廓。 曾经逸飞面庞是浑然天成的鹅蛋形状,颊上还有软软的腮ròu,现今这脸侧的皮ròu却像被看不见的手雕琢过,平整而紧实,圆润的下巴也变得有了见方的棱角。以前是让人疼爱的无辜眼神,现今看来,却变成了稳重成熟又幽深,直看进雪瑶的心里去。 算来几乎要一年没见了,现在看到的逸飞,个子竟是又长出一节来,雪瑶已是需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面孔。 逸飞双臂微微收紧,将雪瑶揽在怀里。他心中还留着昔年拥抱的印象,只觉得与今日大不相同,不由得拧了拧眉,有些担心地道:“姐姐怎的细瘦了些?” 雪瑶失笑:“傻子,我没变,是你肩宽身长了。” 逸飞嘴角一翘,两眼直直地望进她瞳眸深处,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道:“我姐姐可不是就爱傻子么?” 雪瑶本就被他的目光盯得意驰神摇,忍不住低声笑道:“谁爱傻子了,只不过这傻子是你,我才爱的。” 逸飞听这话时,也忍不住笑容增大,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几乎和自己揉成了一体,口中低声道:“姐姐,今日总算见面了,我一直都很想你。” 雪瑶伸手去环抱住他的腰,道:“我也一直在想你。” 逸飞不放手,却埋首在她颈侧,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5 章 声道:“骗人,你还跟雨泽一起去江南,听说两个人如胶似漆,可黏得很呢。那时候我却在大漠边陲,差点给人害死去了。” 雪瑶失笑,心道刚刚觉得他成熟了许多,却还是只顾着撒娇。有些在意他刚才所说,拍着他背道:“你也遇了不少的凶险,是不是?” 逸飞点点头,雪瑶只觉得肩上的衣物一阵揪扯,他竟然还没放手,雪瑶也不嫌他抱得紧,索xìng便仍然抱着他肩背,轻轻摩挲。 嗯,这种体格,才是真正长成,比新婚时合她的心意。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心有灵犀,两两相通,什么话自然也不必再说。逸飞侧过头去,望着那副画卷,向雪瑶笑道:“我每日一有空闲,就画这画,画了两个月才成,他们都说画得好。可是谁说画得好也没用,我只想姐姐喜欢。” 雪瑶点头道:“我一看便喜欢。待到回贺翎,便将它挂在房中可好?” 逸飞又收紧胳膊,笑道:“好。” 雪瑶笑着正要说话,忽然那股消失的烦恶感又涌上喉咙,干呕不止。逸飞心中一惊,一边为她掐紧内关穴,一边扶她在床畔坐下,紧紧地盯着。 雪瑶烦恶渐消,看着逸飞笑了笑,道:“也不知怎么了,一直好好的,今天却突然泛起恶心来。” 只见逸飞似乎想起了什么,白皙的面孔一息间转为铁青,拉过她手腕,面色沉郁地搭上她的脉搏。 雪瑶见他沉了脸,便把脸侧向他凑了过去,轻轻一蹭。 逸飞和她蹭了蹭脸颊,互相抵着额头,为她细细探查,才恢复了平静,松了一口气。 ☆、久别 雪瑶道:“是怎么回事?” 逸飞道:“我还以为你……嗯,算了,只是水土不服,肠胃不调和,没有大碍的。” 雪瑶一时没转过心思,问道:“你以为是什么?” 逸飞脸微微一红,转了头道:“没什么。” 雪瑶见他这样,立刻懂了,笑着将他面孔扳过来对着自己,道:“你倒是说说清楚为了什么?” 逸飞看着她的嘴唇上,薄薄地擦了一层胭脂,红艳艳地泛着些莹润光泽,不自主地欺近了她,再次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嘟哝一句:“我以为你忘了形,竟和雨泽一起造了个孩子在这里。” 说到“这里”时,一手将她抱紧,一手轻轻在她小腹一抹,便深深吻上了她嘴唇。 雪瑶离京二月以来,毫不曾近过任何男子之身,此时逸飞主动,她更求之不得,贴紧了逸飞双唇,反客为主地纠缠起他的舌尖。 逸飞这一年之中时常害相思,心中情动之感本已不好压制,现在被雪瑶轻轻一逗弄,竟是二十分踊跃而来,像绷断了一根不可触碰的弦,再也无法忍耐,便与她相拥倒在床榻之上。 雪瑶面色微红,待一吻结束,一边轻扭着腰肢躲开他的碰触,一边抱着他脖颈,将樱桃一样的红唇在他嘴角又亲了亲,道:“雨泽说我在调理心疾,要听你的,不可有孕,我们两人都很小心。” 逸飞微微一笑,点头道:“算他小子识相,我可没白疼他。”便又将细吻落在雪瑶耳边和脖颈,由着xìng子牵引,与雪瑶互相慰藉。 一直jiāo颈至脱力,方才双双收手,几乎陷进床铺中去。 情丝缠绵,迟迟不休。 逸飞过了午间便来到鸿胪寺驿,现下天也擦黑了,竟是还没从雪瑶房中走出来。 门口张望的大内监打了个盹醒来,见这样的天色了,不由得脸色一变,心中涌起莫名的慌乱来,急急忙忙地拽了个宫女,高声问道:“你们不让我进去,可总该告诉我那御医看视的结果如何吧!” 那宫女一脸不耐烦道:“看见这屋门没有?从那医官进去到现在,还未曾开呢!没人出来,只是刚吩咐下排了两人的晚膳,我们正等着往里送去。我看您那,还是回宫复命吧!你们也是宫里做事的,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还用得着我们来告诉你?” 那大内监脸色剧变,惨白如纸,急急地向祖龙禁宫方向跑了去。 傍晚,室内暖意融融。 仕女们一半在排晚膳,另一半在为逸飞和雪瑶整理仪容,将两人的发丝重新梳起,也为逸飞换上了贺翎制的衣衫,脱下了厚厚的羊皮袍子。 这几位打理衣装的,都是在悦王府中带来的仕女,此时为逸飞梳妆好了,便笑道:“这才是咱们贺翎男儿、悦王侍君呢!侍君穿着那身衣服,我们方才都没认出来,以后可好了,便和千岁天天在一处了。” 逸飞笑着点头。 雪瑶又想起那送逸飞来的内监,问过仕女,仕女们笑道:“他呀,可被刚才门前当值的柔柔一通抢白,吃了好大一个惊吓,这会子怕是宫里已经传开了,再没那些男官员来私下拜访了。”然后将那对内监说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了雪瑶。 雪瑶捧腹笑得直不起腰:“我也只好厚着脸皮,学学芝瑶的行径了。” 仕女们多知寿王芝瑶素来的名声,笑声阵阵。逸飞脸庞却红透到了脖颈。 “解yào”的七日之期很快就到,扬宇再次寻了个借口溜达到御医所的时候,却被人告知,逸飞已经被贺翎悦王扣留在了鸿胪寺驿,再也没回来过。 扬宇一下愣在当地。 这个消息,恰如有人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可能因为两人同行,一起遇袭过,又一起住过那几天,还共同享有公主府的秘密,他听了易御医被扣在鸿胪寺,担心的第一条并不是自己解yào,却是逸飞的身份要暴露。 这家伙本来就是避仇而来,现在怎么一头又撞了回去? 扬宇在御医所门前团团转了一晌,才惊觉自己着急得太早,立时打发小德子备马,小金子回去拿宫牌。两个小内监跑得快要喘不上气了,他还一径地嫌慢,在身后大喊“快些”。 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也把他自己急出一头汗来。 及至到了鸿胪寺驿,见到逸飞,扬宇毛领和中衣已经全被汗水浸透,脸蛋红得像柿子一般。 他一路跑进官邸内院,心中想的都是怎么和贺翎的女王要人。 却见逸飞身穿贺翎衣衫,气定神闲地坐在门前晒太阳,舒服地闭起双眼。他手中抱着暖炉子,身侧小火炉上一直煨着壶开水,花墩上放着一套茶壶和茶杯,脚边还睡着不知哪来的一条大狗。 这么看来,逸飞整个人都与从前大有不同,一副富贵天成的气象,透着股子扬宇没见过的嚣张气焰。 扬宇看此情形,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吼道:“小易!你这倒霉货色!我在宫里担心得要死,你倒尽享安闲了!” 逸飞睁开眼睛,见是扬宇,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小七,坐。” 扬宇怒道:“坐你大头鬼!解yào拿来!” 逸飞笑道:“啊,不说我还忘记了。”一抬手,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黑色的yào丸,托在手心递了过去,道:“吃了这个,剩下的‘余dú’便都清了干净,以后便不必长期服yào了。” 他面上一片淡然,暗中却松了口气。 幸好随身带着这消食健胃的山楂丸,不然手中无yào,惹人怀疑就不好了。 扬宇接过yào丸吞下,顿觉与从前那些“解yào”不同,有些香甜的味道,从舌尖返上口中,肠通肚顺,一片安适,才冷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话里带刺地道:“哼,是不是有了悦王庇佑,便不必避仇了?恭喜了。” 逸飞笑道:“避仇,那是骗你的。” 扬宇怒道:“当真?” 逸飞又指了指花墩旁边的另一把椅子,道:“反正有空座,坐。” 扬宇气哼哼地撩了一把下摆坐了。 炉火旁边甚是温暖,当空是金灿灿的阳光,腹内又是一劳永逸的解yào,扬宇稍稍放宽了心,好奇道:“看你有恃无恐,将解yào也给了,我便听听你的道理。” 逸飞道:“眼看我要回去,少不得把实话说给你听。我的身份跟你倒是相差无几,我母亲是贺翎京城八王之首的善王,当今贺翎皇是我堂姐,来祥麟这位悦王,跟我就更近了,她是我的妻主。” 扬宇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掉了出去,饶是他千回百转,也猜了许多次逸飞的真实身份,却没想到这位和他一样,也是皇室嫡系。 定了定神,便一一问起他为什么随军等事,逸飞也都细细地答了。只是隐瞒了来祥麟宫中的计划,只说是为了躲避忠肃公而来了祥麟。 扬宇颓然道:“怪不得你对宫礼那般熟悉,也都能想得到这么多事。想不到你们贺翎男儿虽然养在家里,却还能参与里外事务。” 逸飞笑着摇头道:“此言差矣。我们贺翎男儿,尤其又是宗亲,很少有我这样离经叛道的,大多也和祥麟女子相似,婚前养在家中,婚后才会参与妻主的事务的。” 扬宇道:“你娘家和妻家尽是一家,可不是自在得很!罢了,我本就是个资质平庸的皇子,又栽在同等身份的人手上,也不算太吃亏。” 逸飞道:“也不算平庸了,你身上有些不同之处,你却不自知。也许等长大几年,有了更多历练,便显露出来了。等你太子哥哥继位之后,你也能像我家千岁一般,做一个让人景仰的辅政王。” 扬宇抬了抬双眉,道:“只有借你吉言了。”站起身来,向逸飞抱拳道:“你我共度时间不少,临到别时,又颇有不舍。此一去山高水远,算来再无会面之期,惟愿各自珍重。” 逸飞也立起身来还礼道:“我这里别无所祷,唯祝你虽身在朝野,却能得一世坦途,富贵平安。” 扬宇笑道:“这却是最珍贵的祝词了。”又按着牧族的礼节,与逸飞碰了碰肩膀,再道一声告辞,转身出门,纵马而去。 逸飞把他送出鸿胪寺,看着这少年的身姿稳健,在马上挺得笔直,当真是骑术精绝,心中也颇有艳羡之意和不舍之情。 没告诉他□□是假的,解yào也是假的,是出于私心,不想让他知道他是被一骗到底。也许等他过几年再回想起来,自己也能解开这个谜题吧。 到那时,凭他的火bào脾气,不知要多生气。 逸飞一边想,一边笑着回到了内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卷 谒金门 完 逸飞给扬宇的话是一个正面flag,扬宇的设定结局就是辅政爱民的一位贤德王爷,对以后祥麟的经济发展和民生做了不少事~但这都是特别特别久远的后话了,文中不会写,所以放出来大家同喜一下。 ☆、金狮赎质 在这几日,雪瑶常在房中和逸飞相近,竟至不出寝房,半是离别思念,半是造势之需。这招倒是将芝瑶学了个十足。 这等直接霸占男子的行径,也在祖龙禁宫的后宫之间悄悄流传,说的人和听的人无不红着脸儿跺脚道:“哎呀,羞死人了!”宫女和内监全在其中。 雪瑶这样一来,麟皇高昶就更加着急了,数次把几位皇子叫过来,令他们止息京城谣言,派人求恳贺翎悦王,重新开始清点俘虏的差事。 二月初五,各项事务已毕,雪瑶再次上殿面见麟皇高昶。 文武官员看向她的眼神有了几分变化。周族官员有些恐惧,牧族武将却有些欣赏。 雪瑶环视了一周。 最近她造势极成功,在京城上下采买,出手阔绰,就连身边宫女护卫也多有积蓄,买起东西来毫不手软。 她们在商路上不太费工夫就打听了京城店铺的情况,专门挑些心气高的夫人们的陪嫁铺子,在里面放肆采买。 祥麟用街面上的男子舆论造势,贺翎就用后宅女子舆论造势。由雪瑶带头,慧遐跟进,纵着宫女护卫们一边买东西一边向掌柜们打听,祥麟女子买不买东西,有没有俸禄,能不能时常出来玩耍。 其实贺翎女子都心知肚明,两国风物颠倒,祥麟女子自然和贺翎男子境遇差不多,都发挥得不错,抓住内宅人最痛之处,从婆媳关系问到儿女孝道,从家中侧室问到外室野花,一句句戳心得很。 人可以不去街面上,但谁能不回家?后宅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得飞快,雪瑶历来懂这个套路。 祥麟女子暂时还没学得贺翎女子的精髓,但是贺翎女子手头宽松,想买什么都只随自己,又能光明正大地攒银子做营生,这倒是可以先学起来。 想必这几天来,无论是哪位朝臣都没少在家受冷眼。 雪瑶只当不知,来觐见便是公事公办。 她朗声向麟皇道:“皇上差人来催过,我们也加紧了进程,现今两边俘虏人员均已清点和jiāo换完毕,是以我今日来朝,便送还贵国主将,以示我方诚心。” 朝中还不知道此事的大臣一片骚动。 主将?哪个主将? 高致远战死,赫仁铁力还在前方征战,哪还有主将? 雪瑶转过身去,向门口一指。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门外那个身影吸住了。 在骚动之中,这人外穿祥麟制式的斗篷,内穿一套明显破旧却仍然很整洁的祥麟制式皮甲,从殿门外缓步进了大殿,走到了满脸惊讶的文武官员正中间。 雪瑶向旁边挪了两步,让出正中的通道,面色凝重,望着麟皇。 离得太远了! 再近一些,让朕看清一些! 麟皇高昶心中呼之yù出的一个称呼,始终是不敢叫出口,一声戎马的霸主,此刻竟然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空落,全身微微颤抖着,竟然不自觉地抓紧了龙椅的扶手,翘首望着来人。 他身子向上抬着,像被傀儡线提上去一般,已经微微地离了座,喉头翕动,丝毫不觉得自己失态的老人,此刻不过是一个关心则乱的普通人。 进殿的武将散发垂肩,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过文武群臣的注视,始终将一枚皮质的头盔捧在手中,缓步走到了大殿中央,双膝屈起,重重跪了下来,向龙椅上的麟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6 章 首,语带哽咽地道:“罪臣高致远,有辱皇命,被俘偷生,愿吾皇依国法降罪。” 麟皇高昶期待之色渐渐变为怀疑,直到听了他说的话,才颓然坐回了龙椅,似乎转眼又老了几岁。 满朝文武都惊讶地盯着本该战死的高致远之时,没人注意到麟皇的些微失态,只有翎皇身旁侍奉多年的老内监,才听到皇上口中细微的自语:“怎么是你……不是他……我皇儿呢……” 老内监也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皇上,高将军回来了。” 麟皇高昶此时才如梦方醒,勉强点点头,道:“回来就好,先回去休养,不必……坚持公务,一个月后再来上朝。” 高致远听得这一生严厉的皇上竟然丝毫没有降罪的意思,感激之情立时如海水没顶,心潮汹涌,重重叩首,泪水夺眶流出:“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见得皇上此次宽宏大量,心中感触不一,也急忙跟着高致远高喊万岁。 只有老内监知道,皇上再坐一会儿,怕是撑也撑不住了,眼见皇上无力地打了个手势,便放声高喊:“今日事毕,退朝” 雪瑶转身刚出了殿门,只听背后无数人都在喊“皇上”,转过头去看时,一大片文武官员都挤在大殿中央,看不见上面的情状。 经此一事,麟皇大限将至了。 她并不多关心,仍然是慢慢地走出了天极殿,在内监引领之下,径自出宫。 至此,这场祥麟之行的使命,算是圆满完成,可以回贺翎去了。 四月底,春光已落,夏实初生,万物沉醉在甜香气氛之中。 朱雀皇城,人人都在等着,盼着,期待着胜利的消息,人人面上洋溢着安定和幸福。 听说了吗?我们的悦王从祥麟回来了! 祥麟国的皇上要停战啦!从此边关安宁啦! 五月之初,祥麟使者并没有浩浩dàngdàng大举而来,而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地赶了来,向贺翎进献了一对纯金镂雕的狮子,请求皇上赏光,大家秘密商谈。 雪瑶得了信便赶着进宫,看到均懿案头就摆着那对金狮子。 均懿、雪瑶、灵竹、裕杰都在书房,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盯在这对尺来高的金狮子上。 对于奇异器物,灵竹最在行,上下细细地看过,点头道:“麟皇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皇上预备下了怎么样的筹码,那麟皇竟然这样的国宝都送了来?” 均懿道:“且不说朕的筹码,你先说说这对金狮子。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瑞兽镂雕,不过是用金多了些,镶了些八宝奇石,这有什么稀罕处?” 灵竹道:“要实际看,才晓得妙处。”便和裕杰一人抱着一只,将这对沉重的金狮放到地面,并将均懿案头看了一遍,挑了一支细笔拿了来,小心翼翼地伸进雄狮子的镂空处,轻轻捅了捅里面的一个机括,拉着裕杰退了几步,小声道:“你们看。” 只见那金狮子如同活了一般,在地上来回跳跃打滚,并将口张开,吐出腹内同样是纯金镂雕、镶嵌宝石的绣球,在地上滴溜溜地玩耍,一会儿用脚踢,一会用头顶,一会儿含在嘴里甩着脑袋,整套动作自然娴熟,毫不滞涩,耍了许久,才将那绣球高高抛起,张大了口吞回肚中,收势坐回底座上,再也不动了。 灵竹道:“这对金狮子,是大周朝之前的七星国时传下的圣物,现今能工巧匠们拜祭的百巧大仙,那时候还是个凡人,这便是由他亲手所画图样,又耗费整整十七年心血造就而成。材料便是纯金,内部的推动轮轴,都是用世所罕见的一种黑耀金刚石制成,万年不腐不坏,互相摩擦也不会损伤,据说此物刚硬无比,是百巧大仙引动天上三昧真火,与海底的三昧yīn火jiāo替,炼化此石,做成天然的机关。这都太久远了,也尽是传说,我也不知具体是怎么做的,只是后来那书中所记,单催动雌狮,她便与膝下两只小狮玩耍;单催动这雄狮,他便是会耍一套绣球;若是用针线穿过两只狮子体内的机关一起催动,动作又有一套不同。并且两只狮子各自体内有一种矿物名为‘穹壤’,出自另一片大陆的两端,一yīn一阳,各有不同,在双狮舞动之中会散发出来yīn阳调和之香味,嗅之可延年益寿。” 均懿托腮道:“若不是刚才看了这东西在朕面前跳了一遭,朕还真是不敢相信竹子所说的故事是真的。” 灵竹本已停了讲,端起了茶盏,听了这话便放下,道:“上古之人,尽有今人不可理解的做法,莫以为他们就不如咱们,倒是咱们把好多东西都失传了的。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信这对狮子竟然还存于世间,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雪瑶笑道:“皇姐收下了这对金狮子,却把他们的来使晾在鸿胪寺驿,够狠。” 均懿笑着摇头道:“若不是你和逸飞在祥麟施为,麟皇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只看这狮子,便知道祥麟太子仍未还朝。但这已经是他们的内乱,和我们并无干系。我是答应了祥麟太子一些事,但与我贺翎毫无损伤。” 雪瑶和裕杰、灵竹,都不解地看着均懿。 均懿道:“这其中经过,怎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等尘埃落定,我再慢慢理清经过,才能讲个明白。但现在事情到了关键时刻,靖海将军的筹码还未至,我终是对祥麟人的承诺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机关,确实有这类记载,做个啥啥会跳舞的。 但是材料这些玩意都是瞎掰,百巧大仙云云,也跟史料记载的某些东西一样,后人一看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就是一个造势。 比如鲁班造了一个木喜鹊可以飞三天不落地……我觉得可能没那么厉害,故宫有小人会写毛笔字的钟表机关,非常厉害,这个有资料可以看~ ☆、通敌之罪 从入夏起,整个贺翎都围绕在安详欢悦的气氛之中。 祥麟边关虽还有囤兵对峙,却已暂时休战,相安无事。 贺翎和祥麟双方派出的官员已经齐聚在凤凰郡,商讨战后修复凤凰郡,打开榷场,恢复贸易等事。 均懿批完最后一道陈表,舒了口气,立起身来,望着窗外的天空。 算算日子,雁骓应当该恢复联系了,怎的事情都做完了,也没见她人影?更反常的是,连一纸消息都不曾来,似乎凭空消失一般。 对别人来说,这是雁骓的常态,但对于均懿来说却是十分反常。 虽然天空蔚蓝,鸟语花香,但均懿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此去这等凶险,莫不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正踌躇间,门外宫女匆匆告进道:“皇上,北关急报,忠肃公发的。” 均懿心中一凉:“拿进来!” 雪瑶看见均懿的时候,均懿正在满地打转。为了掩人耳目,会面地点在昭阳宫,只说来看望皇长女元绮。 雪瑶一眼看着均懿六神无主的样子,便低声道:“愁成这样,别显露出来,快坐。” 裕杰怀中抱着半岁大的皇长女元绮,向心腹宫女雀儿使了个颜色,雀儿微微点头,出门把风。 雪瑶一边逗弄着元绮,一边把元绮抱了过来。小丫头粉妆玉琢,胖嘟嘟的脸上挂着笑,每天都心情很好的样子,谁抱都开心,是以均懿才用了她来掩护这场密谈。 元绮熟悉雪瑶,窝在她怀里,拿小手一直摸她脸,抓她脸侧步摇上的垂珠,雪瑶拿鼻尖蹭着元绮小脸,元绮手里握着珠子呵呵直笑。 听到女儿欢声,均懿心神才稍稍凝定了一些。 雪瑶将元绮抱住,脸转向外,元绮滴溜溜地转着眼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手塞进嘴里含得挺开心。雪瑶道:“皇姐唤我来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么?” 均懿又皱起眉头道:“忠肃公急报,说雁骓阵前失踪。” 雪瑶失笑道:“淑皇姨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她对雁姐姐那个样子,就要除之后快,雁姐姐可不是要躲开么?” 均懿道:“雁骓从来没有几个月不回营,即使不见忠肃公,也会托人带个话,或是留下些痕迹让人知道。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没回去,忠肃公大怒,陈表上书说她不顾军纪,现在已经命人搜捕了!” 雪瑶面色一冷:“倒是好借口!其中定有内情。雁姐姐却没跟皇姐有过接触吗?” 均懿道:“朕也是心慌。她去年十月将祥麟太子送回京来与朕会面,十一月回武洲的路上还与朕传过一次信,接着一直到今日,都没有联络,算算也要半年,元绮都这么大了,她竟是音讯全无。” 雪瑶凝眉沉思,道:“早知她路上艰难,临行时我就该再多给些银票与她。”便将雁骓十月份夜晚来悦王府的事告知了均懿。 均懿道:“银钱不妨,朕在她来之前便专门叫人兑了十四家钱庄联保的银票,她已拿上了,就算买间房子隐匿起来也没关系。只是没有消息,太让人焦心。” 雪瑶沉吟道:“她是在祥麟境内丢了的,想必遭了祥麟人的报复也未可知。尤其是这几个月来,太子回朝之后,定是要私下反扑的。” 均懿摇摇头道:“那太子……唉。” 雪瑶见她话中有话,便要问个明白,谁知均懿对此也并无把握,又不方便说出来,两人坐在一起猜想了无数可能,终究无法可想。 鹤唳二年,七月二十七日。 均懿恹恹地回到未央宫寝殿内。 早朝是加朝,开得还算顺利。二十日左右,贺翎和祥麟的榷场已开,边境一片繁荣盛景。积年因战事受伤严重的凤凰郡,已经迎回了自己的子民。 国内情势什么都好,只是她担心着心里那人,毫无兴味。 绕道昭阳宫,看了看元绮和裕儿,转到自己寝宫,挥开左右,推门而入。 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围绕了她。 均懿猛然回头:“雁儿!” 却见身后雁骓干净清秀的面容,比离别之时平添几分柔和。 “宜瑶,我有些累。”雁骓面上的表情,在看见均懿的一瞬间,略放松了下来,眉宇间遮不住的疲惫。 均懿这才知道一颗心猛然跳回了胸中是什么感觉,隔着门朝外喊道:“宣悦王速速来见朕!来未央宫即可!” 左右是四下无人,均懿自是不顾身份,伸出双手,将雁骓双肩揽了一把,确认了真的是她,再细细看来。 只见雁骓盘发竟复杂了些许,不再是以往随意的单髻,挽了个宫女们的常见制式,但手法生涩得很,盘得松了,略有些歪堕在一侧,倒有别样风情。 均懿扬起嘴角一笑,再看她身上所穿。 也只有在幼时见过一两次她女装的打扮吧,今日一见,她竟穿了一袭女式的长裙,腰很高,裙子也极其宽大。 太意外了。 均懿上上下下看了个够,目光却忽然定在了她小腹,那里鼓胀得令人莫名不安。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一把,连这一国之君都瞠目结舌:“你……你……有孩子了!” 雁骓也不像普通女子有羞怯或者喜悦,仍是一片淡然柔和地道:“嗯,太久了,我便回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也只有均懿擅长解谜,先让雁骓倚在自己时常乘凉的榻边,便数着手指算道:“你二月时见过我,我告诉你,我正忙着要个宝宝,也许已经成了。后来十月你来见我,我便是身子沉得极了,快要生出元绮来。接着十一月咱们联络之时,我跟你说过元绮出生了。你参照我的身子,便也会算计孕期。发现自己有孕,应当是回营路上,那时你便该有不舒服。于是没有回营,躲开淑姨,和我断了联络,也是为了不让别人截获情报。直到现今,算来你自己也要生产,才回来找我。” 雁骓点了点头,将肩膀和胳膊都倚在花榻扶手上,昏昏yù睡的样子。 均懿又到门边,向外吩咐:“速速去御医所,宣医正来见朕!” 宫女应声而去。 均懿返身来,再盘算了一番,却咬牙切齿起来,在室内团团转,口中不停数落:“你这家伙,我难道不能护你周全么?你也不早来找我!你是不信我,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你知不知道淑姨发了多少紧急军报给我,要我别再手软,一定许她对你军法处置,说你入了祥麟营地便再也不回,是阵前通敌的大罪!” 雁骓张开双眼,点了点头:“说得对。” 均懿两步跨到榻边,声音压着怒火:“你说什么!” 本是反问,雁骓却认真地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鼓起的腹部,抬眼望着均懿,道:“确实是通敌。” 均懿气极反笑:“你给我拿个证据!” 雁骓仍是抚着腹部,表情认真之极,丝毫不做伪地道:“这孩子就是证据。” 均懿喉咙口顿时堆满了山呼海啸一般说粗口的冲动,但她从来也没说过一句民间那些俚俗话语,情绪上来,竟是无话可说,双目瞪着雁骓,一只手指几乎已经点上雁骓鼻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又吞不下去,舌尖打结了一样,几乎当场就背过气去。 雁骓看她如此,却翘起嘴角“咯咯”一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来,双肩微动。 均懿从小到大也没见过雁骓如此开怀的笑,让她一身力气顿时化为乌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也要明白我的意思。现今两国已休战,你就是坚决咬定没有这回事,我也可以帮你扛着。但是你在我面前就一口答应确实是通敌,淑姨在台前更是有了理由处置你,这不是拆我的台吗?” 雁骓抬起双手,轻轻捉住均懿的衣袖,拽了过来,将均懿气得冰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双手之间,道:“别生气。” 均懿叹口气道:“罢了,高翔宇跟我谈起之时,只说不放心你,我当时就觉得有事。没想到现今孩子都快出世了。什么都是后话,你一路奔波累了,先歇下来。万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7 章 有我。” 雁骓展颜一笑,像是冰山融化,带这些和暖的气氛:“好。” 均懿伸手为她撩起额前乱发,绕过耳后,望着她平静的容颜,心中也一片安宁。 这时只听宫女来报:“悦王到,医正大人到。” 均懿知道雁骓已听到宫女的通报,却还是嘱咐了一声:“雁儿,你好好休息,我离开一会。”看到雁骓已经困倦得垂下眼皮,均懿才立起身来,走到寝殿门口。 左右两位宫女早等在那,一听脚步,便低着头恭敬地拉开了大门。 天色yīn沉着,乌云越压越低。 若不知此时还没过午,怕是以为现在是傍晚时分呢。 均懿以为雪瑶和逸飞会在未央宫正殿等,却走了一趟没看到,便问宫女道:“悦王和医正呢?” 宫女面色带着些惊惧,道:“皇上,悦王刚刚进宫,便被忠肃公带人围在了前边天极殿那里,医正在来的路上听说,便也改道赶去了。” 均懿双眉一皱,拂袖改道,向天极殿而来。 ☆、暴雨,白昼如夜 天极殿上,随着宫女声音发颤的“皇上驾到”,均懿从后殿转出,看着前殿的情形。 雪瑶和逸飞都未受伤,也未受制,只是被忠肃公手下兵士围了个半圆,圈在殿内,不可向外行进。 均懿见此,双耳“嗡”一声响,怒火一下窜上了脑际,斥道:“大胆!朕在此地还敢放肆!放下兵器!铁衣宫卫何在?” 只听门外一声冷笑:“天极殿防卫如此疏松,真不像话。就算权灵虎那毛娃娃赶到这,也阻不住寡人分毫。” 均懿强压怒火,昂头道:“皇姨此来,可来得蹊跷!” 乌云,越压越低。隐隐地,天边传来闷雷之声。 大殿之上,几乎黑得不见人影。 一个身材高大,全身披挂着厚厚的铁甲的女子,从殿外走了进来。 越是想看清来人的轮廓,天色便越是yīn暗,偶尔几道小小的闪电,映照出她模糊又yīn沉的面容。 忽然间,天色沉了下去,如永恒的夜幕,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雷声也远得很,在殿中没有任何的声息,只能听得到那双铁鞋踏在石板之上,“咚”,“咚”,“咚”,“咚”,每踏一步,都相距近了分毫,又偏偏是那样缓慢,似乎这殿上的一切,都已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一般。 那缓慢而沉重,几乎要踏破地面的步伐,让逸飞面上耐不住地有了几分恐惧之色。 这时时萦绕在心底深处的声音,正是他无法摆脱的噩梦。在听到这种脚步的时候,死亡的威胁,像一只看不见的无情的手,一把捏紧了他的心肺。 逸飞觉得呼吸艰难,在袖中伸出手去,紧紧捏了捏雪瑶的手掌。雪瑶只觉得他手中一片冰凉,反手也将他手紧紧握住。 忠肃公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笑声,却冷冰冰地毫无笑意,只是向着均懿的方向,缓缓踏步而来:“寡人的来意,皇上怎么不知?” 天空突然一下亮了起来,强烈的白光在殿中一闪,晃得人眼睛都痛了起来,一阵昏花。来不及反应间,“噼啪”一声,响彻云霄! 雨水终于瓢泼一般哗哗地落了下来。 天极殿的屋檐下,挂起了九十九条小瀑布,淅淅沥沥,打在殿外的石板地面。 均懿心中怒火熊熊,几乎要撕裂这虚假的黑夜,沉声道:“忠肃公带兵进宫,可真好胆子,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权力,把朕也不放在眼里!” 忠肃公手一扬,翻出了一块令牌,道:“凭这敬宗所赐定国令!” 逸飞抓着雪瑶的手忽然动了动。 雪瑶看不见他的神情,便拉了拉他的衣袖。 逸飞将她手掌拨开,在她手心写字:“我知道了。” 雪瑶在他手心划了两划,又重重摁了一把。这是两人闲来无事玩的游戏,这样手势表示不知道对方在手中写了什么。 逸飞心知她并不是没感受到,而是不知究竟,便在她手心写:“问她。”写完了“她”字,拉起雪瑶手,便向忠肃公所在的大概方位抬了一抬。 雪瑶虽不知逸飞有什么办法,但逸飞既然有把握,她便深信不疑,吸了口气,心道:“皇姨又怎的,我身为辅政王,总该拿出该有的威势来!” 她朗声道:“皇姨出此下策,应有要是相参。只是皇上方下早朝不久,为何皇姨不能在早朝说,这当口却突然带着人来,难道是算准了皇上不会听,便提早起了强取的心思么!” 忠肃公冷哼一声:“娃娃,看你rǔ臭未干,也敢和寡人争长道短!寡人不与你说。”一挥手,又道:“皇上,雁家余孽蠢动多年,寡人常常劝谏,皇上总不听。现下雁骓阵前受孕,犯下延误军机之大罪,若再不依法处置,天下不服!” 均懿仗着大家互相看不到,悄悄向后退了一步,道:“是皇姨自己不服,何来天下!莫非皇姨便是天下不成!” 忠肃公在均懿无声后退时,反踏进了一步,道:“若寡人只是一人,不是天下,皇上又怕什么!” 逸飞在此时突然发难,高声道:“皇姨,是你cāo之过急了!你双眼已盲,你是怕再也抓不到雁将军,才在这时出手的!” 忠肃公身形一顿。 逸飞听得她身上甲叶哗啦一声响,知道她要往这边来。 他强自镇定,一字一句道:“你这一二年之内便发现了自己的眼疾,开始是看不清字迹,后来渐渐连布兵沙盘也看不清了。你觉得自己双目将盲,无法安心放权。但当你加紧铲除雁家的时候,公孙苑杰却代表了皇上来到武洲郡,对你一再阻挠。你证据不足以推翻雁家,双眼也越来越昏暗,最后已经全盲!你只能谋求一击即中。现在你得了线报,知道雁将军以带孕之身回宫,这是她最脆弱的时候,你便要出击!可是,你低估了皇上的坚持!皇上若要对雁家放手,早就放了,何必用你来威逼!” 忠肃公听到这话,竟还能心思不动摇,语调依然沉郁威严:“你这男娃娃又是如何知道我的眼疾?” 逸飞道:“适才这些兵士围住我们时,我并未说话,你站在我们面前,听到兵士称我为大夫,你便说了句‘两个丫头,不成气候’,我虽有感,尚不能十成十地确认。但刚才黑云压顶之时,谁也看不见谁,而你却毫不知情,拿出了敬宗的定国令作为证据。以你的心思,怎么会蠢到拿出一枚别人看不见的令牌!” 雨声渐渐地小了下去,室内虽然昏暗,但已渐渐地能够看轻别人的轮廓。 只听太极殿外,传来铁衣宫卫总督权灵虎的喊声:“外边的叛军已被擒拿!皇上!微臣救驾来迟!” 忠肃公紧握着双拳,身子已经微微发颤。 均懿和雪瑶这才注意到,忠肃公在讲话之时,竟是先将耳朵微微侧过去,再将面孔转了过去的。 她掩饰得很好,只是那双眼睛仍然闪着yīn沉的光芒,却已再也看不到这天地间的任何景物,任何人了。 逸飞松了口气,柔声道:“皇姨,放下吧。雁将军说过,她懂得小棒可受,大棒可逃的道理,自不会坐以待毙。看在您双目残疾,又是一脉皇亲嫡系的份上,皇上不会追究您。” 忠肃公心中虽然已经知道再无希望,却仍然不甘心地低吼了一声,喝道:“你究竟是谁!” 这声带着怨气的暴起怒喝,将平素高傲无畏的雪瑶也吼得一震。 只见逸飞此时却从容若定,一张面孔如平时一般的温和俊雅,轻轻拉着雪瑶的手,将她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上前半步,道:“我是御医所医正,陈逸飞。” 忠肃公似乎在回想这个名字。 逸飞倒是平静了些许,道:“皇姨,我是善王所生的儿郎,是云皇亲封的玉昌郡主,也是悦王侍君。” ☆、朝议 忠肃公深吸了口气:“流霜……原来是她。” 逸飞又近前道:“皇姨,我的立场,和我母亲没有关系。我知道昔年你和我母亲的一些事,对您,我有我自己的判定。” 雨丝飘散,天光大亮。 忠肃公严肃的脸上有一丝笑,扬手一扯战袍,往殿外便走。高大的背影在宽阔的大殿里竟也显得单薄。 权灵虎也犹豫着要不要阻拦,却见均懿挥了挥手:“取消戒备,为皇姨备马车,好生送出宫去。” 经过昨天一场暴雨,今天天色晴好,清风拂面,凉爽宜人。 朱雀禁宫,天极殿前,百官两厢排列。 文官们早围成了小圈子,jiāo头接耳,一个个面露难色。武官不好议政,却也都听到些风声,各个心中都有忌惮,只能互相打个眼色,然后沉默地垂下头去。 随着早朝开始的钟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进殿中。礼乐奏起,官员们迅速列队入殿。此时,谁也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连脚步都比平时迈出得谨慎许多。 今日的朝议,怕是不好过啊。 均懿高高坐在皇位之上,如往常一般批复奏章和处理事务。 阶下群臣数次yù言又止,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询问那件大事。政务处理完毕后,朝堂上下陷入一片静默的氛围之中。 无事可做,却又不散朝。 均懿倒也耐心,饶有兴味地细看着群臣的表情。 最尴尬的应该是武将们,一个个抬不起头来,生怕与皇上有眼神的接触,却又不敢多言;文官们大多踊跃,有几位眼神里光芒大盛,想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却权衡着,不愿当出头的傻瓜。 均懿心中冷笑,这才开言:“众卿该是听说了,昨日朱雀禁宫进了刺客,企图对朕不利。” 语声不高,却像是敲响了一口大钟一般,在群臣心中都是一个激灵。 率先反应的,是官阶较低的文武闲官,哗啦跪了一地,高呼:“吾皇万安!” 她们并不了解昨天的事情,今日皇上之口讲出这种惊天大事,她们也不由得自危起来。 毕竟连皇宫都不安全,那么她们这些不大不小的官员要如何自处? 离皇上近一些的高阶武将们想要跟着下拜,不料刚刚撩袍,均懿却挥手道:“朕无事,众爱卿平身。”武将们尴尬的表情凝在脸上,一个个把头埋了起来。 均懿缓缓地道:“昨日刺客来袭,并非为了朕,而是为了雁将军。” 她袍袖轻拂,百官随着方向,望了一眼大殿西侧的座位。 那里坐着几位官员,俱穿着轻便,见群臣目光望过来,并不站起,只是向群臣点头而已。 今日朝议的官员们大多坐过这个位子,这是给身怀有孕的官员早朝所用,可以免去多次跪拜和长久站立的辛苦。 目光凝视在其中一人身上,大家都吃了一惊。 那是个眉目疏朗的女子,面敷淡妆,挽起一头青丝,戴着一套金步摇,身穿蛋青色宫装长裙,坐姿端庄。她不束腰带,腹部高高隆起,应是离临盆之期不远。 谁也没想到,现在她竟会身怀六甲,又出现在京城。 昭烈将军,雁骓。 关于她的话题,每次都必会让朝堂闹得不可开jiāo。 作为抗击北疆侵略的将领,她一直在凤凰郡边关驻守。 贺翎的历代武将中,临阵时意外有孕的先例倒也不少。只是雁骓从未结亲,却仍临阵怀孕,就有些玩忽职守的嫌疑了吧…… 真是不敢多想。 低阶官员们这才安下心来,开始装聋作哑。 上座这位可是很有主心骨的强势皇帝,她既然主动开口,想必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她们这些低级闲官可没有cāo心的份,只能在一边静观其变了。 均懿观察了一阵群臣面对雁骓的反应,将目光转回,缓缓道:“雁将军昨日刚进宫,此事只有朕知道。刺客竟一下就找到了她的位置,并在我们单独谈话之时下手。若不是当时碰巧,恰逢忠肃公有事进宫,朕和雁将军今日便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群臣都抽了一口凉气,这和她们听到的情形完全不同。有胆大的,偷眼看了皇上的神情,只见均懿面色yīn郁,目光凌厉,便觉得心中一凛,马上低下了头。 均懿的声音几乎凝成冰:“忠肃公临时取调宫卫救驾,朕和雁将军无事,她却因连日征战劳累,引起了旧疾发作,险有xìng命之虞。现今刺客已自戕,朕已派人彻查此事。” 阶下百官继续沉默着。 这虽然和她们查来的消息完全不一样,但是皇上的话已说得足够明确,谁也不敢开口问个究竟。 均懿讲完刚才几句,口气缓和下来,布置了些对忠肃公府的赏赐,又吩咐武官们注意各地的反叛等杂事,便散了朝。 一些与宫中素有私下授受的官员,互相地打着眼色,各自心中都忐忑不定。 皇上也真沉得住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简简单单一句“有刺客”,就给盖住了。 哪里有刺客,听说是忠肃公带着亲兵逼宫来了。 若是逼宫,以懿皇的刚强锋锐,怎么会这样轻轻放过,还许给公爵府这么多贵重赏赐,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文章? 罢了,忠肃公也是两朝的元老,太上皇的膀臂,无论有什么事,都是皇族内部的事。她们几个摆明了不声张,那谁还敢传出一丝风声? 高阶官员们一个个心事重重,有的个xìng直,直接皱着眉头就往外走,有的面上看不出yīn晴,却也一言不发。 恐怕新皇登基以来,最安静的朝议,便是今天这样了吧。 走出宫门,不明就里的中低阶官员们开始jiāo头接耳。 “雁将军怎么会在阵前就有了身孕的?” “到底是谁成了雁将军的入幕之宾?” “咳,雁将军那个清冷的样子,竟然还能让男子近身?” “雁将军是想生个孩子传香火吗?” 这也是大家关心的重要话题。 “大家还是散了吧,朝议结束,不宜在宫中逗留。” jiāo谈中的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8 章 员们转过头来,便看到了靖海将军方耀,纷纷行礼致意。 方耀微微笑了一下,各个回礼毕,率先登上自家车辇,绝尘而去。 靖海将军也是两朝元老,社稷栋梁,威望极高。虽然为人随和,但向来说一不二。 她这样表态,显然是提醒大家,在公开场合议论此事是越矩了。 方才议论纷纷的官员们自知理亏,马上收起疑问,各自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那么,在与祥麟对阵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雁骓自己说得清楚了…… -------------《御医》完 作者有话要说:  旧版这一章是没有的,这章原本是名将第一章。 但是时间线和写作顺序稍有改动之后,便将这章挪到御医里做结尾。 现在御医的主线故事已经全部结束了。 有许多不便在这里面讲的故事,都在名将里,这就是两部合璧的意义啦。 下一章开始放送番外篇,感兴趣的亲们可以接着看一看~ ☆、番外一,忠肃公 窗外日光温暖,微风和煦。 但未央宫中酝酿着雷霆和暴雨。 逸飞低头站在均懿面前,虽然态度谦和,却依然坚持:“皇姐,我一定要再去一次。” 皇后公孙裕杰在一边,面色有些尴尬,劝道:“郡主不要和皇上赌气。” 均懿气息不稳,怒道:“你道是天下只有你一个是好人?人家都给你吃了闭门羹,还偏要第二次地送上去?你以为朕不顾皇家情面?她追杀雁骓,追到朕面前!这口气朕决忍不下!” 逸飞却未回避问题,反而直面均懿之怒火,道:“皇姐若是不明其中情由,大可问雁姐姐本人。我也曾问过雁姐姐,忠肃公为何要杀她,她说若换了她在那个立场上,她也会这么做。” 均懿强压了压怒火,但口气依然很硬,道:“雁骓的xìng子你们不知道,她就是宁愿自己死了也要成全别人的人。从小朕便知道这节,跟她说了千百次‘不要死在外头,就算是自杀,也要先回宫见了朕再说’。忠肃公不知道的事,朕全都知道,即便如此,朕也不会想杀她罚她,朕只想她平平安安的!可现今……” 逸飞叹了口气道:“皇姐气我擅作主张,我知道的。但是皇姐,我是你们三个人的局外之人,我知道你们的纠葛,也理解你们每个人。你们都在自己的立场之上做了该做的事。皇姐说雁姐姐是那种将生命置之度外成全别人的人,忠肃公又何尝不是?只因战事紧急,她宁愿盲了双眼,不要xìng命,也要死守北疆,为的还不是我们陈家的基业吗?望皇姐念在她的忠心,许我去吧!” 均懿看了眼裕杰,裕杰倒是心领神会,给双方递了个台阶:“郡主既然已经有了打算,皇上何不就jiāo给郡主?” 逸飞第二次来到忠肃公府门外。 可能因他是善王之子,忠肃公也想再见他一面,门房上的老宫女通报了一声,就传来了可以进入的回复。 忠肃公府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珍奇花木,格局也并不奇巧,只是有该当的些排场,与忠肃公本人一样不苟言笑似的。 逸飞问过善王,善王倒也不吝啬地讲了。 昔日敬宗只生了两个公主,与当年善王一样有子嗣之忧,是以从同族过继了忠肃公陈淑予,想要作为皇储来培养。 时年陈淑予才两岁,谁想到两岁的小娃娃也有可能记事了? 偏生淑予记忆力极好,她记得自己进宫是由和王亲自护送的,她也记得自己在宫中住了不久,母皇便再度感孕,后来生下了半云。 因得这久远的记忆,虽然半云当她做亲姐姐,但她只与半云分君臣。 她用皇子的身份接过兵权,却拒绝敬宗封王的旨意。 “母皇,一定要封个职位,你就封个将军给我吧,兵权旁落不如我亲自来,一定要保护妹妹的周全。” 淑予实现了她的承诺。一个定国将军之位,从皇子期间一直做到三年前,半云为了她多年的战功,强硬封了她公爵之位。 宫中对她的封赏很多,她的俸禄也极丰厚。但她不要土地,不要田庄,不要宅子。她向敬宗和半云所求唯有一件事军饷。 她手中没有一两银子存留,通通往军队上砸。忠肃公的治下,兵士们人人都有盔甲穿,冬天的棉衣一件也不会少,有功之士她赏得也厚。超过朝堂规定的部分,是用自己的银子来补。 她知道自己手握兵权的重要,是以从不与任何朝臣有私jiāo,回到将军府关起门来,就断绝一切人情往来。 她也不娶夫郎,干干净净独一个。 这是朝堂上一块最难啃的硬骨。 但她是贺翎平治年间的顶梁柱。 她曾踏遍江山的边界,一次又一次守护住陈家身为皇族的尊严。 这府邸不过是皇室产业的空宅,并不是她的家,她也很少回来这里。 她在营帐里睡觉更安慰踏实。因为在那,她枕着陈家的大好山河。 逸飞环顾四周,老迈的仆从们慢悠悠地做着手头的事。 这些都是无依无靠年老的宫人,出宫之后无人奉养,便可以在这府内干点杂活,宫里拨些银钱,预备着她们的后事。 忠肃公毫不关心外物,就连她的四时衣裳,都是公孙太后专门吩咐了内廷局织造所定期送来。 她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忠心,一怀警惕。 壁立千仞,无yù则刚。 雁骓即便被她追杀都没有意见,平静地对苑杰和逸飞解释:“忠肃公要我的命,自是因为我该杀。” 现在,忠肃公败了。 逸飞曾经阻拦过她,也曾经放弃过诊治她,让她落到今日的地步,所以逸飞不可能安心,他必须来看看。 忠肃公卸甲之后倒显得柔和多了,躺在床榻之中,静静地没有起身。 逸飞轻声道:“皇姨。我是逸飞。” 忠肃公应了一声。 老仆对逸飞笑了笑,为他端上了一盏清水。大概忠肃公府的仆从们也知道家里没什么好茶,是以索xìng不泡茶待客了。 逸飞接过来道了谢,饮了一口放在手边。 忠肃公淡淡地道:“你来看也是没用的,我的病已经没得治了。边关的郎中说过,我头颅之内长了东西,一直变大,直到双目皆盲的时候,也差不多占据了整个脑海,命在旦夕之间了。” 逸飞还是拉过她手腕,将手指放于其上,细细切脉。 脉象如枯木腐朽,已无生机,只怕就这几天的事了。 逸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心迹道来:“皇姨,你是平治的顶梁柱,现在已是换了时代,云皇当年在朝堂孤立无援的局面不会再有了。均懿姐姐可以自己做主,悦王已是栋梁之才,雁骓姐姐被你教得很好,和你一样是一个赤胆忠心的武将。我们都会守住你守过的江山,不会让你一生辛苦白费。” 忠肃公将耳朵侧了过来,默默听完,道:“人死如灯枯,常有的事,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逸飞心里难受,知道这已是和她见的最后一面,但是忠肃公已看得如此通透,说什么也是多余。 他默默地看了这位身经百战的贺翎栋梁,轻声道:“皇姨,再见。” 忠肃公脸上现了一抹淡淡的笑:“好。再见。” 鹤唳二年八月初一,忠肃公陈淑予在府中病逝。 太上皇半云闻讯,恸哭不绝。 八月初二,太上皇亲笔书写之悼文印发全国上下。 翎皇均懿颁旨,彰忠肃公一生之军功,追封忠勇王,灵柩葬入皇陵,紧贴于敬宗身边。 八月初九,忠勇王灵柩入皇陵。 忠勇王一生未娶,不蔓不枝,没有晚辈主持丧礼。 昭烈将军雁骓以临产之身为其戴孝治丧,铁衣宫卫黑甲白麻,长戟挑起招魂幡,扶灵过市。 从此,忠勇王与雁家不合之言,不攻自破。 番外忠肃公,完 作者有话要说:  忠肃公陈淑予,是一位我很尊敬的人物。 壁立千仞无yù则刚,说的就是这种人。 为自己的家族奋斗了一生,吃了好多苦。 除了云皇,几乎人人对她有过或多或少的误解,但她不在乎。 她是一个只要结果、不要过程的人。 然而后期脑肿瘤发作,让她眼睛失明,也从年轻时的英勇变为晚年的戾气横生,但心中只剩保护江山的执念。 在名将的写作过程中,想到这个结局,就像是自己给自己chā了一心窝刀子。 但淑姨从不后悔,我也只能把完整的她坚持写出来。 逸飞也是很温柔的孩子,有他的送别,让忠肃公平和地对这个江山说了声再见,而不是永别。 ☆、番外二,白冬郎 朱雀大街上,朱红色绣旗高挑,上面绣了羽毛鲜丽的一只锦鸡,漫步在山石旁边。 铁衣宫卫在前,步伐沉重得地面夯土都dàng在低空。宫娥彩女在后,像是刚从那西王母的蟠桃宴上下来的一般,衣袂飘然。 队伍当中一顶车盖,挂着半透不透的茜纱。远远望去,里面端坐一华服曳地的美人,却没人有资格再近看。 “是善王千岁……”京中有些见识的都纷纷退避,不晓得情况的也缩了脖子站在路边,不敢抬起头来。 忽然,队伍一窒,前方就连鸣锣敲鼓也开不得道,却是怎么了? “千岁,前方朱雀府衙被百姓围堵,就算上前驱赶也动不得。”仕女低声回报。 “审什么案子,这么热闹?”清冷声音,伴着一只玉手从帘内而出,仕女急忙抬臂去扶。 陈流霜落了车,依然穿那套富丽的礼服,点几个宫卫,带几个仕女,悠悠然向前走。 铁衣宫卫执戟而来,百姓才意识到刚才那些锣鼓并非是唬人的,急忙让出一条道,纷纷屈膝低头,人群中一阵骚动。 陈流霜就似没看到,目不斜视,脚步仍然不紧不慢,向京兆尹的公堂而来。 一声唱报:“善王驾到” 京兆尹心里只有两个字:死了。 倒也不是她做官胆小,谁不知道最近皇上身体不快,或者要……那什么了,太子半云和善王流霜势同水火。 每每宫中朝议,善王咄咄逼人,一字一句直指太子懦弱不堪大任。定国将军陈淑予维护太子的立场路人皆知,那暴脾气一上来,只差在朝上拔剑砍过去。 唉,一个个的,哪是她们能管得了的? 这不,今日又在朝上吵起来,好不容易下朝回衙,遇上这个鸣冤的特殊苦主,紧跟着善王竟然也来了。 临子不辱母。 善王一个弱冠年华的刺儿头,哪会为她京兆尹考虑面子? 现在好了,众目睽睽之下又加了一双凤眼,看她问这lún理案子,她这天子脚下的百姓之母,可还要脸么? 京兆尹认命地叹口气,下座就要跪拜,只听善王凉凉地道:“孤路过看个热闹,整个公堂当属你大尹主场,莫为得孤的兴致,坏了这司法衙门的威严。” 好吧,怎么说都是您有理。京兆尹默默收了大礼,改作了个揖。 善王自不必回京兆尹的礼,便在旁听席上随意坐了。 这时候,场中立着的儿郎抬起了头,向她探究地看了一眼。 从没人用这种眼光看过她陈流霜,不闪不避,也没什么害怕的,有点好奇的神态。 这倒是新鲜。 儿郎身边一小厮,小心翼翼道:“少爷,我们要不要跪下,那边是大人物啊。” 那儿郎背着手,眼光里一片浑不在乎,小声回道:“她管得了咱们么?” 陈流霜心中暗道,口气不小。平生第一次知道,除了登皇位,还有自己管不了的事。 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儿郎,能嚣张成这副样子。 行啊,那就走着瞧。 京兆尹方才没来及问清楚,便从头问起。 儿郎侃侃而谈:“我白冬郎,家中行大,族中行五,母亲职工部员外。自幼时订婚,配太常寺丞朱家次女。十六岁完礼,聘礼入得我手,嫁妆已进朱家。其后,朱氏女身染重疾,未曾完婚便已过世。我也曾私下协商,愿全数归还聘礼,然而朱家不允,扣我嫁妆不还,故此诉冤。” 京兆尹又听一遍这案情,也是头大:“你可知男儿诉案,上堂先行施杖十,若告女子,再加五,若告妻家,再加十,若告长辈,再加二十?这四十五板……” 皂吏把那水火棍一阵猛敲,声威赫然。 白冬郎殊无惧色:“贺翎刑律言道,上堂以银钱兑换免刑,四十五两银我已备得。另有一例,质弱者与苦主,可用五两银免跪拜。五十两白银已齐备,大人需给我收据,加盖官印为凭。” 围观百姓也震惊起来:怎么还有这种律例? 随即也释然:以咱们的储蓄,能免个五板十板已经是好的,哪能一下出手五十两? 莫不是这白大郎动用了婆家的聘礼吧? 京兆尹仍然要劝:“少年人家名声要紧,这样和fù家闹起来怎么能行?” 白冬郎平静道:“朱氏女过世已三年多,我为其戴孝已满三年,刚除孝不久。现在讨回嫁妆,jiāo还聘礼,自是要另嫁。” 一语既出,人群一片哗然,随即一片怒意。 贺翎男儿哪有这样的?换个老婆这事也能说得? 这是教养不端的yín邪之子,是离经叛道的孽畜啊! 白冬郎却似没听见身后怒意,依然清清冷冷的模样。 陈流霜看他面色苍白,神情冷淡,便知他守孝之言并不虚。但方才说她管不着,她便给民意加一把火。 团扇轻摇,嫣红两片嘴唇一开合,说的话就诛了心:“孝期已满便迫不及待改嫁,可见是找好了下家。倒是谁家呢?不妨请孤做个证婚贵客,也好成全成全有情人。” “嗡”地一声,京兆尹衙门外街上zhà了锅一样,说什么的都有。人声连在一处,合成震耳yù聋的声响,如夏季天边的闷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9 章 一般。 一会儿闲话就传了满街,更多的人开始聚集。一条长街满满当当,人群热闹得像一群抢食的小麻雀。 京兆尹都要疯了。 这善王信口开河,搅动民意,真是好时机。 本来她还想好好问案,被这一搅和,案子一片桃花色,充满着不正常的气氛,还怎么问清楚? 看看外边那些百姓诶,若不是有先例,在京兆尹大堂扔东西要挨板子游街,她们手里那些烂菜叶子一定要飞进来,扔白冬郎一身的。 再不管管也不行。 惊堂木一声猛拍,皂吏们水火棍敲得沉重。 陈流霜一个眼色,铁衣宫卫长戟敲击盾牌,和堂上节奏一致,铿锵金属之声甚为威风。 百姓很快便不再讲话,却还是怒目看堂上情形。 白冬郎也不让步,就在此时启了口:“我为朱氏女守孝三年间,平日晨昏供奉从无间断。身裹缟素,不过年节,甘腴不入口,滴酒不沾唇,不曾踏出内院门一步,甚至不曾笑过一声。三年期尽,朱氏女魂灵已安,我自问已尽为夫之责。另嫁不过是个想法,现今我并无什么后路,也做好了此生不嫁的准备。但同样是一个人过,终老闺阁和守寡,可是有很大不同。” 一片嘘声之中,他丝毫没见任何不快,直对陈流霜道:“善王千岁真是风流人。我素闻河阳长公主驸马早逝,公主便与fù家jiāo割清楚,至今在宫内住。皇上现今也没放弃再为他选一门亲事。善王千岁何不去问问,他一直没挑得意的继驸马,是不是心里找好了下家呢?” 陈流霜眼睛一眯,仕女先出声斥道:“放肆!” 铁衣宫卫自是知道规矩,最前头两位出列,一戟尖直对白冬郎胸口,一戟横在他腿弯,只待善王口令,便要强令他跪下。 白冬郎似是拿准她闲玩,长戟当胸,眼睛也不眨一下。 却只见陈流霜不气不恼,脸色不yīn不晴:“这话倒是提醒了孤,回头孤去问问。” 手一摆,铁衣宫卫马上归了位。 京兆尹真想把手里惊堂木和桌上令签筒子塞给善王:您来审,行吗?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喜欢怎么调戏小郎君,就怎么调戏,行吗? 年轻而位高者,真是太气人了。 想想这辈年轻的京城八王,都是一群惹不起又躲不起的主儿,她好想现在就告老还乡。 这么一打岔,只好重新归回正题。 京兆尹并不是不能审这桩案子,但这个气氛现在不适宜。 若是从民意,那便不用审理,只以白大郎败诉结案。可是苦主所诉却合乎法理,当判胜诉才对。 若是只循法理,判他胜诉,这小儿郎还是鳏居之身,到时判他胜了妻家,让他无视名节去改嫁,又得了财物,民怨沸腾怎么办? 京兆尹还想再劝:“白家儿郎,你可知此一堂审判虽易,你今后生活却难?” 白冬郎冷静自若:“大人,贺翎律法条条明晰,我来过堂之前就已知晓,我的要求很合理。我来打官司,一切齐备,只要裁决。至于今后生活,与本堂诉案无关。” 京兆尹道:“人间不止有法,还有理,有情。” 白冬郎忽然笑了笑,如春风融去一冬寒冰,眉目间光华流转:“此处乃公堂,我所求者只是此案,大人却以情、理相混淆。大人也是熟知律法规则之人,岂不知此?当人无情,事无理,唯有律法在背后,守住利益的底线,为人断得失。若执意用情、理办事,我为何还找大人?” 他面色又严肃起来,转身向陈流霜的方向行了个礼:“若论情、理在先,那么忠君为臣民第一义务。善王千岁在上,自然是千岁做主。” 陈流霜团扇掩口,忍俊不禁。 京兆尹以为这是寻常小儿郎,便错得离谱了。 虽是工匠后裔,可这说起律法之事的样子,倒像是刑部李家的儿郎。家门虽低,心气却高,正是她身边助力们常见的气质。 此子,可用。 陈流霜用人一向宽泛,并不限于女子,是以当时便有收了这儿郎做个幕僚之心,却又不想让他太好过。 既然说到情字,不如就这么做文章,也为他撑个腰,再顺手逗一逗:“既说到情与理,孤倒也管得这桩小事。只是,以什么名义呢?” 白冬郎眉毛一挑,便知她后面没好话:“但凭千岁差遣。” 陈流霜笑道:“你那嫁妆如此宝贵,就给我善王府做报酬何如?”笑眼轻轻一眨,团扇轻轻摇动。 白冬郎眼光一闪,便已懂她意思。 他反正已经对簿公堂,眼看名声也没了,又有何在乎多些诋毁:“妻主在上,冬郎见礼。”大不了以后不嫁人就是。 陈流霜站起身来,向自家仕女冷冷道:“听到了么,有人胆敢霸占善王侍君钱财不还。” 她那仕女自是与别人不同,不问,也不惊讶,转头直接向京兆尹笑道:“大尹可听得千岁的要求,三日之内必须给我们办妥。嫁妆单子对照实物要一毫也不错,缺什么少什么,请大尹自家想办法来补。” 如此狂傲的以权谋私,加上一出公然索贿,善王也是豁出去了。 京兆尹怎会不懂法,只是担心这儿郎名节,好心相劝,谁料这两个弱冠少年不吃这套,硬把事情抬得一片哗然。 连门外观看的百姓们都纷纷瞠目结舌。 当堂订婚是什么路数? 京兆尹心中一叹:何苦来哉! 算了算了,还不就是要给他们收拾残局? 求仁得仁吧,她可不想再伺候下去了。 京兆尹只得叹了一声,却不向白冬郎,而向外围观看的百姓言道:“大家刚才也看到了,善王千岁亲身示范,就是在向大家教化。若这世上没有律法,人人只凭喜欢做事,那么谁也得不到公平,天下将一团大乱。是以大家上堂来求的是什么,心中要像这白家儿郎一般清楚,依律判断得失,双方有统一规则,寻求公平,才是诉讼之道。” 好歹她也是做了这么多年京城母官,一向廉政爱民的名声响亮,京中百姓听了此言,也大有信服的意思。 京兆尹望一眼善王:千岁,我给您兜下来了,别再闹了啊。 陈流霜却正和仕女耳语。 媚眼都抛给瞎子。 按照流程走下来,果然只是个简单的案子。 朱氏的管家登堂应诉,也不纠缠,将礼单带来,双方jiāo换了些银钱地契等物,又约定好jiāo换大件的日期,拿了京兆尹发的回执,便散了此堂。 白冬郎望着手中地契,这才松了口气。 抛头露面也不是他所愿,只是这些庄子铺面之类的,本也是他生父的嫁妆,这么多年留下来传了他,他便要保住。 将应用之物收了整齐,出得门来。 好华丽的仪仗队伍。 善王流霜车辇正停在朱雀府正门,见他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笑:“侍君来了,一起回府啊。” 白冬郎面上一红,带嗔瞥她一眼:“堂堂千岁之身,好不正经。” 陈流霜笑道:“自请改嫁就正经?” 白冬郎也不理她,转头拂袖而去。 仕女在一旁早看了明白,怕是善王千岁拒了那么多顺从谦和的小儿郎,却是喜好这种带刺儿的白玫瑰。 她仗着自己素来是个心腹,凑上去悄悄问道:“千岁,如今怎么办?” 陈流霜轻声笑道:“拿上孤的帖子,去岳母家把这闹别扭的侍君接回来。别让他的嫁妆在家里焐热了。” 番外白冬郎,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也没什么别的番外了,喜欢的小伙伴们,下一篇再见啦。 下一篇要发表的文章是《名将》无差别现代撒糖同人,《就是要跟学姐死杠到底》,网游 校园,女尊背景的微妙现代,轻轻松松的小恋爱,非常可爱的。 希望读到这里的亲们,继续关注贺翎纪事系列~~~么么哒。 ------------------------------------------------------- 访问小说分享者(眼红)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665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