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术之王》 前言20160606 “山、医、命、相、卜”这五大学问是以《易经》为版本所创立的一种趋吉避凶的方术,理论晦涩,博大精深,自古至今无人能窥其全貌。事实上,作为现代人,了解五术的意义与运用,就可了解人类生活的目的及生命的意义。 本书围绕“相术”和“复仇”展开,写年轻的男主角夏天石肩负着复仇重任,在“相术”的领域中不断磨砺提高,由最普通的“眼中之相”到达“开天眼、天眼通”,最终抵达“有心之相、无心之相”的终极阶段,并且找到了传说中相术领域的至尊神器“神相水镜”,成为这一领域中的至高无上领袖。在此过程中,他不但消灭了杀死哥哥的夏家死敌,更领导新一代的异术师们全力对抗黑暗势力“七王会”以及日本忍术联盟“一刀流”,用自己领悟到的奇术,维护了现代社会的正义、公理与和平。 请各位书友多提宝贵意见,谢谢。 (飞天2016.6.6于济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道歉20160611 向各位书友道歉:昨天一整天都在小黑屋写稿,记错了已经预更新到哪天,以后尽量不犯同类错误。 飞天2016.6.11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架感言20160802 感谢的领导和编辑,今天允许《奇术之王》上架。 这本书融入了我身边的很多人和事,也包括我对“奇术”的认识和理解。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是所有国人共享的财富宝库,其中“山、医、命、相、卜”的任何一个门类,都足以让人穷尽一生的智慧都无法登堂入室。 我热爱奇术,生活中也结识过许多前辈老师、同道中人,这对我的人生无比重要。 我确信,‘奇术’能够引领我们去认识生命的微观世界,为我们开启一扇未知的玄妙之门。 万道皆有其王,我在书中、生活中追寻的正是“奇术之王”。 我也希望,广大书友们也能借着这本书、藉着我们的友谊,窥见自己的未来密码。 感谢您们,永远!(2016.8.2)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章 残肢屠戮之夜 1 从曲水亭街忠义胡同到大明湖北门再到北极庙,大约只有一公里路程,步行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我一路小跑,很快就追上了大哥和雷子。 “石头,你咋来了?”大哥的脸阴沉沉的。 “摘槐花。”我笑嘻嘻地回答。 “回去。”大哥冷冰冰地说。 他从没对我如此严厉过,当着雷子,我脸上有点挂不住:“我摘我的槐花,又不耽误你们的事儿。” “我们的事儿?你懂什么?”大哥站住,右手抄在怀里。 “你们不就是去泡妞钓马子?”我反问。 大哥摇头:“不是。” 那时,我们已经站在大明湖北门东边的拐角,再向前去五十步,就能趁着夜色翻过湖边的铁栅栏,进入景区。 出门之前,我偷听了大哥和雷子的对话,知道他们约了人到北极庙碰头。 “回去吧石头,听你哥的话。”雷子帮腔。 我向北门那边看了看,抽了抽鼻子,闻着大明湖里飘出来的槐花香。 “回去,现在就向后转,回去。”大哥的声音更冷了。 我犹豫了一下,大哥踏上一步,按住我的肩头,重重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我被推了个趔趄。 “回去就回去!”我的脸红了,倒退一步,低吼了一嗓子。 “走吧。”大哥回头,吩咐雷子。 雷子紧跟着大哥的脚步,一分钟后,两人一起翻过一人半高的铁栅栏,消失在树丛后。 春天的夜,总是让年轻人躁动不安。 我没听大哥的话,而是循着他们去的方向翻过铁栅栏,穿过树丛,奔向湖畔的老槐树。 从小,我就爱吃槐花煎饼子,还没上学就学会了拎着钩杆去摘槐花,顿顿吃都吃不够。 到了槐树下,我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三下五除二就上了树,然后从裤袋里抽出一个小尼龙袋子,一边摘槐花一边往袋子里塞。 夜色中的大明湖并不静谧,风卷细浪,轻拍湖安,发出阵阵“呱哒、呱哒”的低吟声。 西面不远处的船坞码头旁,停靠着十几条老木船,船体随着波浪摇晃碰撞着,也不时发出沉闷的“卟卟”声。 大明湖、千佛山、趵突泉是济南的三宝,也是老济南人的骄傲。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济南人,把这三个地方当成自己家的后花园,翻进翻出,从来都不理会要不要交门票钱。 身在槐树上,周遭全都是槐花香,我觉得自己都快被那些香气薰醉了——直到空气中忽然多出来一份淡淡的血腥气。 我直起身子,仔细分辨,血腥气正是从西面飘过来的。 “啊——呃”有人突然在夜色里惨叫,吓得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那叫声只维持了两秒,就骤然被切断了,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嘴。 再过两个月我才满十三岁,但我却看过很多次大哥跟别人在街头火拼。我从不害怕打架流血,因为每一次战斗都以大哥击溃对方收场。 大哥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军刺,除了有限的几次外,他都用不到它,敌人就已经跪地服输了。 “难道大哥今晚是约了人打架?”我这么一想,心情立刻爽利了许多。 我喜欢看大哥打架,觉得他那时候就像港台影视片里的古惑仔一样又酷又帅。 “有好戏看了!”我拎着袋子从树上下来,一溜小跑到了北极庙东边的树丛阴影里。 我站定了,侧着耳朵听,高台上的庙里的确有不寻常的动静。 “打架就打架呗,不叫我来看。”我偷偷嘀咕,思忖着要不要现在就上去观战。 “说不说?”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北极庙里传出来。 那男人操着一种语调怪异的普通话,像是外国人在说中国话,发音个个都对,但音调离谱。 “说,还是不说?那东西对你们没用,拿出来给我,我可以给你们一大笔钱,很多的钱……”那声音还在继续。 我向上看,庙门口黑魆魆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人杀猪一样地叫。 我愣怔了一下,猛地醒悟,那是雷子的声音。 “你当然不知道。”那声音说,“我问的是他。” 我浑身的血突然往天灵盖上涌,雷子是跟大哥在一起的,那个“他”指的一定是大哥。 “大哥有危险!”我一下子想明白了。 只隔了五秒钟,我立刻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那就是回去叫人。 大哥教过我,遇到危险,最聪明的决定是回去叫人,绝对不能硬碰硬地瞎逞能。 我退出树丛,矮着身子向东跑,很快就到了北水门那里。 北水门是大明湖向北去的一条水道,水中央设着水闸,拉起水闸,小船就能从这里直达小清河。 夏天的时候,我曾经跟着大哥在水道里泅泳过,对里面的水深、水温记忆犹新。 所以,到了水门边,我下意识地向里面看了一眼。 没想到,此刻有一条小船正停在阴影里,船上还坐着两个人。 我看到他们,他们也看到了我。 “小孩,站住。”两人迅速起身,一步就跨到路上来。 我一早就知道,大明湖里晚上有值班员巡逻,专逮那些翻墙进来钓鱼的。 平时,我们都尽量躲着值班员,可今晚我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救星一样。 “叔,我哥在北极庙跟人打架,快救救他们吧!”我没停步,直接撞到其中一个人怀里。 “打架?谁跟谁打架?”那人身上满是烟味,熏得我想吐。 “我哥,还有我邻居雷子哥,就在那庙里。”我回头一指。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他们打架了?”那人蹲下,抓着我的胳膊,盯着我的脸问。 “我没看见,我是偷着跟来摘槐花的,刚刚听见雷子哥惨叫来着……叔,你快救救他们吧,他们不是来钓鱼的,我们只是进来玩,从没钓过鱼,不信你闻闻,我们身上一点鱼腥味都没有……”我辩解了两句,抓着对方的袖子,想拖着他们往西走。 “你还有别的伙伴吗?”另一个人问。 “没有了,就是我自己。”我赶紧回答。 “走,去看看。”另一个人答应了。 回北极庙的路上,我一直拖着那个人的袖子,恨不得一步就赶到庙里去。 在我看来,值班员的身份相当于派出所警察,两个大人一到,肯定能救下大哥和雷子。 “叔,你们有枪吗?”到了庙门口的台阶前,我问。 “你猜呢?”那个人笑嘻嘻地反问。 我手快,在他腰间一拍,掌心感触到了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铁器,立刻就定下心来。 “这孩子,鬼机灵!”另一个人讪笑着。 “我们有枪,放心吧。”那个人点着头说。 我拖着他快步上了台阶,大步进了殿门,鼻子里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大哥!”我叫了一声,“我带人救你来了!” 我进这个殿好多次,但晚上来却是第一次。 大殿角落的地上点着半截蜡烛,仅能照亮一步直径的地面。 我定了定神,发现左手边的柱子上绑着两个人,正是大哥和雷子。两人嘴里全塞着东西,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叔,救救我哥吧。”我回头看着那个人。 “好,没问题。”那个人回答。 “他是谁?”我最早听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大殿另一边传来。 我转头看,暗影中矗立着一个高瘦的男人。 他正握着杯子喝水,两只眼睛在暗处灼灼放光。 “不知道,他说这两个人是他的哥哥。”那个人回答。 “是吗?”男人一步跨过来,一把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向他。 “叔……救救我哥……”我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挣扎着叫。 “别叫,也别动。”那个人从腰间拔出枪来,但枪口却不是向着那男人,而是抵住了我的太阳穴。 我不敢动,因为那应该是一把真枪,会要人命的。 “小孩,你也姓夏?你叫什么?”男人蹲下来,直盯着我的眼。 “我叫夏天石。”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到了这个时候,我仍然以为这是普通的打架事件,不会出现更可怕的后果。 “夏天成、夏天石……夏天石、夏天成……”男人来回念叨了两遍,慢慢地握住了我的右手。 “呜呜、呜呜——”大哥挣扎了两下,试图吐掉嘴里塞着的东西,但却没能如愿。 “夏天成,浑然天成……夏天石,补天之石……真是两个好名字,真是两个好名字啊……”男人笑着,把我的手掌摊平。 他并没有低头看我的掌心,而是用左手的大拇指指肚从我掌心里缓缓地扫了过去。 “别动,小子。”抵住我太阳穴的枪口又使劲顶了一下,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跟我来的两人跟眼前这男人是一伙的,我等于是刚离狼窝,又入虎口。 “别紧张,夏家的人……定力深,不会紧张……”那男人抿着嘴角笑,笑容里带着七分邪气,三分诡异。 他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双手拇指都摁在我掌心里。 “小孩,你不是在骗我吧?”他淡淡地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姓夏?你真的姓夏?”他的两根拇指在我掌心里缓慢地旋转着,左手拇指逆时针,右手拇指顺时针,一边转一边发力,疼得我整条胳膊都麻飕飕的。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残肢屠戮之夜 2 “我真的姓夏。”我用力点了点头。 稍后,他放开了我的手掌,向上仰起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着什么人发问:“他也姓夏,他也姓夏……你们信吗?你们相信他说的话吗?” 我使劲甩了甩右臂,又忙不迭地抬起左手,揉着右掌掌心。 大殿顶上的青瓦“嗒嗒嗒”响了三声,有三人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殿门口。 “你们不信?”那男人转过头,对着那三人问。 那三人全都戴着口罩,大半张脸都被黑口罩遮住。 “你信,我们就信。”其中一人回答。 “你不信,我们也不信。”另一人回答。 “信与不信,都在于你。你是相术之王,我们信你。”第三人回答。 那男人仰面向上,沉思了几秒钟,再次开口:“那么,你们呢?不说话,不表态,算是什么意思?” 我也抬头向上看,却只看见暗影中纵横交错的屋梁。 蜡烛的光散漫地向上投射,那些屋梁上的雕花都变得模糊而诡异,像是鬼魅留下的符篆。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喉咙里仿佛干得裂了口,剩下的唯一感觉就是火辣辣的疼。 “说话啊?”那男人催促着。 殿门口风声一响,连续有十几人从天而降,但只是列在那三人后面,全都沉默不响。 “他知道?”戴口罩的人问。 “我判断,夏天成知道。”那男人转向大哥,抬了抬下巴。 “要他说。”戴口罩的人说。 “他不肯说,骨头硬得很。”那男人说。 “我试试。”戴口罩的人说。 我眼前一花,那第一个开口的戴口罩的人已经到了大哥面前。 大哥的双手被反绑在柱子后面,但他猛地一声大喝,那绳子就“嘣”的一声挣断了。他的右手探入怀中,掏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军刺,反手便刺入了面前那人的身体。 济南五大区里的年轻人大部分都知道大哥这把军刺,历下、历城、市中、天桥、槐荫地面上几个最有名的道上大哥见到军刺,都会给几分面子,这也曾是最令我自豪的事,因为我是夏天成的弟弟。 我曾无数次看着大哥用擦枪油和软毛巾擦这把军刺,并且期盼着有一天能像他那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把军刺,也像大哥那样,每次临阵对敌,都能豪气万丈地说——“来将通名,我夏某军刺之下,不杀无名之鬼!” 这一次,不知怎的,那军刺转眼间就到了那人手上。 大哥手脚不停,右脚插在对方双腿之间,右手掏对方左腋下,使出济南跤术里的“反手别子”。 济南是旧中国四大跤场之一,我家邻居沙老拳头是正宗的济南跤术传人,所以大哥所用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沙家的看家手段。 “嚓”的一声,那人倒转军刺,贴着大哥的脖颈一抹,一股血箭便激射出来,飙出八尺远。 “别费事了,小毛孩子。”拿枪指着我的头的人笑起来。 那人的双腿一夹一扭,大哥的右腿膝盖部位就“喀嚓”一声折了。 “神相水镜,给我,你就没事。”戴口罩的人说。 他在挥手间伤了大哥的脖颈,又扭折了大哥的一条腿,后退一步,轻弹着那把沾血的军刺,的确丝毫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听到“神相水镜”四个字,殿门口的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是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之前确实连一个字都没听过,更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大哥勉强站定,鲜血沿着他的胸口淌下来,湿了半身衣裳。 “夏家,只有你知道。”戴口罩的人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哥摇头。 我看着他脖子上倒翻开的伤口,浑身都麻木僵硬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家的秘密,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你不知道,可能吗?”戴口罩的人甩了甩军刺,雪刃上的血珠全都落地。 “我不知道……”大哥惨笑起来。 戴口罩的人脚下一勾,大哥仰面倒下。 “夏家祖传无敌相术,擅长以人体纹路脉络窥见命运天机,这一次,我沿着你的纹路一刀刀斩下去,一直斩到你开口为止……”戴口罩的人喃喃低语着,慢慢地下蹲,用右腿膝盖压住了大哥的右臂手肘。 除了我,所有人都木然看着,不发一声。 “叔,求求你,放了我大哥。”我毫无底气地向面前的男人提出了要求。 这时候,我总要做点什么,来挽救大哥的命。 男人的声音变得更低更柔了:“只要他把东西拿出来,我就放了他,也放了你。” “叔,我真不知道啊,我家就在大明湖南岸上,你可以去我家搜,搜出来拿走就行。求求你放了我大哥,求你了叔!”我低声下气地求他。 男人摇头:“那是个秘密,只有你大哥知道。” 戴口罩的人将手里的军刺对准了大哥的掌心,突然发力,狠狠地刺下去。 利刃穿掌,必定痛极,但大哥竟然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川字纹,第一刀,先断了你的山河气脉。忍吧,看你能忍到第几刀?”戴口罩的人像猫头鹰一般桀桀怪笑起来。 “咕咕喵、咕咕喵、咕咕咕咕喵……”窗外,两只猫头鹰突然夜啼起来,把我从记忆的深渊里唤醒并拉起。 我一跃而起,看看监控器有规律跳跃着的心跳曲线,再看看整洁的病房,才清醒过来,明白刚刚又是半梦半忆,重温着大哥遇害那一晚的事。 时间过得真快,十年一转眼过去,大哥惨死的事已经成了无头公案。 只有我记得它,也只有我,在心里刻下了“为大哥报仇”五个字。如果这件事不了,我到死都不会闭眼。 夏家仅存的还有两人,除了我,就是躺在对面病床上的爷爷。 床头的病员牌上写着爷爷的名字,他的名讳是上九下襄两个字。 早在大哥遇害前,爷爷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整天浑浑噩噩,连生活琐事都不能自理,离不了别人照顾。 我走到病床前,一瓶葡萄糖注射液还剩个底,又该换瓶了。 本来,我只需按下床头呼唤按钮就行,护士站那边会有人拿新的药瓶过来换上。不过,我现在想出去透透气,就轻轻地开门走出去。 市立医院的新病房楼极是宽敞,走廊顶灯光线柔和,营造出静谧安宁的医疗环境。 这是距离我家最近的医院,平均每年都要送爷爷过来就诊三四次,要么打消炎药,要么打保健药。如果没有市民医疗保险能够报销一部分费用的话,单是爷爷的住院费用就能让我债台高筑了。 我走到护士站,告诉值班的小护士换瓶。 小护士姓李,戴着大眼镜,笑眯眯的,脾气极好。 “唐医生,我去给一床换药瓶。”她向护士站后面的医生值班室叫。 值班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子飘然走出来。 “唐医生,我去换药瓶,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李护士说。 那女孩子点点头,等李护士拿着药瓶离开后,向着我微笑:“是夏老先生的家属对吧?” 我点头:“是,病人是我爷爷,我是夏天石。” 女孩子向自己胸口垂着的工作牌一指:“唐晚。” 这是一个非常清丽的女孩子,五官如画,身材纤细,黑发扎成了一尺长的马尾垂在背后,看上去既干净又干练。 “值班挺辛苦的吧?我看到这个楼层好几个病人需要通宵输液。”我说。 唐晚一笑:“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病人和陪护的家属。像你们,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在这里守着。” 我有点惭愧:“我还好,没上班,自己开着小店,时间还算自由。” 唐晚笑着点头:“那真不错。” 刚聊了几句,桌子上的通话器响了,是李护士的声音:“唐医生,一床病人的情况有些小变化,请过来看一下可以吗?” 我吃了一惊,马上转身,准备回病房去。 唐晚动作极快,几步就出了护士站,跟我并肩赶往病房。 李护士已经打开了病房里的顶灯,正在用电子血压计给爷爷检测血压。 “血压和心跳波动有点大,压差也超过正常范围——”唐晚向监控屏上扫了一眼,随即从口袋里取出听诊器。 “刚才我进来,病人坐起来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李护士小声说。 我有点吃惊,因为爷爷这次入院后身体极为虚弱,在没有别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几乎无法起身,只能无力地平躺着。这些症状,医生的查房记录上都有详细记录。 “是吗?”唐晚并未表现出过分的惊讶,只是淡然回应。 “好吓人的,窗外什么都没有。我叫他,他也不答应,坐了一阵,一下子又躺下了,血压和心跳都一下子升到二百多,监控器都红灯报警了。”李护士回答。 我走到窗前去看,这是在医院的五楼,窗外只有几棵老白杨树的树头。老树的新叶旧枝在夜色中茁壮成长着,昭示着泉城的春天已经到来。 “的确没东西。”我回头告诉唐晚和李护士。 “那……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病人一直盯着窗外。刚才还有夜猫子在拼命地叫,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李护士拍打着胸口,苍白的脸色稍有缓和。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残肢屠戮之夜 3 济南人老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夜猫子不是什么吉祥物,听见它们叫,也的确让人毛骨悚然。 “好了,这里交给我,你去值班吧。”唐晚吩咐。 李护士把药瓶塞在唐晚手里,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没事。”唐晚向我笑了笑,把药瓶放在床头桌上,先给爷爷听诊。 监控器上的各项数据正在趋于正常,血压为高压一百四、低压七十五,心跳频率也变为每分钟七十次。 “放心吧,没事。”唐晚收回听诊器,熟练地换上药瓶。 整个过程中,爷爷一直昏睡,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甚至怀疑,李护士刚刚是看花了眼,爷爷根本不可能自己坐起来。 唐晚看出了我的疑虑,轻声解释:“夏老先生患的是老年人常见病,这种病的发病原因、发病表现多种多样,所以任何情况都会出现,不要轻易怀疑别人,更不能轻易否定别人看到的,你说呢?” 我点点头:“谢谢,我只是……我只是没法理解刚刚李护士见到的,毕竟我之前从未经历过。” 唐晚把椅子搬过来,在病床前坐下,然后双手握住了爷爷的右掌,由指尖到掌心,慢慢按摩着。 我赶紧过去,不好意思地说:“唐医生,怎么能这样劳烦你呢?” 唐晚微笑着摇头:“我是医生,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长期卧床的病人需要这种频繁的肢体按摩,这也是医院治疗工作的一部分。” 我站在她身边,闻到了她头发上传出的飘柔洗发水清香,顿时心旷神愉。 那时,唐晚已经把爷爷的手掌完全摊平。 “这种川字形的手纹很少见,对吧?”她问。 爷爷掌心里的三条主要纹路呈现出清晰的“川”字形,上达手指指缝,下到手掌掌缘,每条纹路既深又宽,的确是非常少见。 “对,是很少见。”我低声回应。 唐晚张开自己的左掌看看,自言自语:“我的掌纹怎么是两条搭在一起的呢?连个字形都没有。你的呢?” 我弯了弯腰,展开右掌伸过去。 其实,我的掌纹跟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头两条搭接,后一条直竖,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当然,唐晚的掌纹亦是如此,只不过她的手掌极白,掌形美妙如同她的身段,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生得恰到好处。她的手指修长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滑齐整,绝对是钢琴家的指形。 她抬起手,握着我的四指指尖,仔细地看了十几秒钟,然后略带怅然地放开。 “怎么了?”我问。 “哈,没什么,我们的掌纹差不多,乏善可陈。”唐晚自嘲地笑了。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手。”我由衷地说。 “我也从没听过像你说的如此蹩脚的恭维话。”她又笑了。 “真的,我从不撒谎。”我后退一步,为自己辩解。 说实话,如果不是怕交浅言深,我真正应该恭维的是她的花容月貌。 现代的城市中,大部分女孩浮夸而狡狯,很少见到像唐晚这样优雅而清纯的优秀人物。至少,在我所见的女孩中,她是绝无仅有的一个。 “谢谢。”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回去值班,你好好照看夏老先生。” 她站起来,并未径直离去,而是又向病床上的爷爷回望了一眼,再折了个弯,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 “窗外没什么东西,夜猫子叫也没事,只怕李护士是疑心生暗鬼。”我跟在她身后,轻声解释。 猫头鹰是老鼠的天敌,它们深夜出来高飞低走,只不过是为了谋求果腹而已。 “是啊,我猜也是这样。”唐晚说,随即认真地补充,“李护士刚刚大惊小怪也是无心的,不要跟别人说,免得影响领导对她的看法。要知道,她们的月底奖金可是直接跟工作表现挂钩的。” 我送唐晚出门,目送她走向护士站。 医生这种职业在任何一个城市里都是极为受人尊敬的,因为在这所偌大的医院里,医生是生命的主宰者,是患者和患者家属的上帝。 唐晚是那种让人一见到就忍不住生出好感的美女,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跟对方并不相配。 我回到病床前,看到爷爷的手臂还露在薄被外面,就弯腰握着,帮他放回被子下面去。 不经意间,我觉察到爷爷的掌纹似乎有了小小的改变,之前百分之百是清晰而深刻的川字形,而且每一竖线之间的皮肤饱满鼓胀,充满了生命力。眼下,构成川字的三条纹路正在变浅,掌心的皮肤也变得平坦松弛了一些。 我打了个愣怔,不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 “爷爷,爷爷?”我俯身叫了两声。 爷爷半闭着眼,喉咙里咕噜了几次,接着又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也许是浮肿吧?明天问问医生就知道了。”我极力宽慰自己,然后试着去触摸爷爷的掌纹。 爷爷的掌心是冰冷的,像半融未融的冰。 我的指肚拂过掌纹,后背突然汗毛倒竖。这一刻的感觉就像十年之前,在大明湖北极庙的大殿里,看着那把军刺穿透了大哥的掌心。 至今,我不敢用任何语言去详细描述那恐怖惨烈的一幕,军刺一次次起落着,大哥的手指、手掌、手臂——然后是另一只手掌、另一条手臂。 “这样弄,大概所有的掌纹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吧?” “慢慢切,切碎一点,哈哈哈,再逆天的掌纹手相也敌不过钢刀……” “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今晚过后,万事大吉……” “夏家断代了,哈哈哈……” 那些人高一声低一声地笑着,大哥如屠宰场里的困兽,就在我眼前被一寸寸。 我拼命挣扎,但至少有四只脚重重地踩在我身上,尤其是踩在脸上那只,几乎要将我的头踩进冰冷的青石地面之下去。 大哥一声不吭,我瞪大眼,盯着他的脸。 我全身的血都涌上头顶,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色。 大哥也在盯着我,目光决绝而冷硬。 在他的注视下,我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停下来,迎接着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包含着很多东西,有些我懂,有些我不懂。 一个濒死的人,目光中应该有仇恨、恐惧和愤怒,但大哥中偏偏缺少这些。 那一刻,他的目光像一根坚硬的钉子,笔直端正地钉在我心里。 最后,那把军刺转移到了大哥的眉心印堂之上。 “据说,任何动物被杀之前,所有的怨气都会集中在这里,别怪我,要怪就怪老天让你生在夏家……”戴口罩的人阴森森地笑了。 “再给他个机会说点什么吧。”踩住我的人叫起来。 “对啊,说点什么,给你弟弟留个纪念。”戴口罩的人说。 大哥的嘴唇动了动,嘴张到一半,一大口鲜血便喷溅出来。 “我……我恨……有一个没用的……弟弟……我死不瞑目,夏氏列祖列宗死不瞑目……轮回不止,来世再见——”大哥断断续续地说完那句话,猛地低头向前一撞,任由那把尖锐的军刺插入印堂。 断掌、断臂之后,大哥的命已经去掉了一半,这一刺,也夺走了他的另外半条命。 “我恨有一个没用的弟弟”——这就是大哥留给我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断气了。”戴口罩的人伸出手,摸着大哥颈侧的大动脉说。 “废了夏氏嫡传长孙的掌纹手相,这件事似乎可以了结了,对吧?”有人问。 “不不不,找到‘神相水镜’才是我们的目标。我坚信,那东西一定是在夏家。”踩着我的头的那人移开了脚。 随即,我被人拎起来,一下子掷出去,跌在大哥留下的血泊之中。 戴口罩的人攥住我的左手,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企图不让他看我的掌纹。 “算了,他掌心里不是川字纹,跟夏家嫡传不一样。”有人提醒。 “那,这是个杂碎小野种喽?哈哈哈哈……”戴口罩的人大笑。 我缩着身子,忍受着这种从未有过的侮辱。 “一起做了他!”有人提议。 戴口罩的人举手,那军刺就横压在我的颈侧。 我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活着,才有可能给大哥报仇,替大哥杀了眼前所有的仇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剥皮、放血、残肢、寸断,把他们施加给我的侮辱百倍奉还。 “叔,饶命啊叔!”我边叫边哭起来。 军刺没动,但我身体在动,脖子上立刻皮破血流,疼得我向后缩身,嚎啕大哭。 “不准哭!”戴口罩的人挥手给我一个大耳光。 我收声不敢哭了,眼泪从眼眶里无声地往外涌。 “他不是。”有人说。 “他肯定不是,从小到大,我至少看过他掌纹十几次,弄不好还真是夏家从外面捡来的孩子。”又有人说。 “你们,一会儿把他拖到南边,扔到湖里自生自灭吧。”戴口罩的人站起来。 我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但仍然不敢大意,颤着声叫:“叔,别把我扔到湖里,水深着呢……别扔我……” 戴口罩的人右手握着军刺,左手捏着刀头,发力一掰,喀吧一声,那军刺就折为两段了。 “今晚的事,先告一段落。找‘神相水镜’是一件大事,另有一件事,长安遗址……” 我只听到这里,就被两个人拖起来,一路出了大殿,到了湖边,然后被扯着胳膊和双脚,悠荡了几次后,抛进了距离湖岸至少十几米的水里。 济南的孩子没有不会游泳的,我落水之前就捏着鼻子闭住了气,沉入水中后立刻蹬腿发力,向西面长满了芦苇的暗处游。 很快,我就从芦苇丛里冒出头来,向北极庙望着。 那些人陆陆续续从庙里出来,一拨向东,一拨向北,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水里多泡了一个小时才上岸,没敢进庙里,先哆哆嗦嗦地出了大明湖,跑回忠义胡同叫人。 雷子没事,只是被人打昏了,医生诊断是中度脑震荡,在医院里连睡了十几天,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奇怪的是,所有人找遍了北极庙,也没找到大哥的遗体。 这件事成了无头悬案,警察也毫无办法,只能详细记录了案发经过,然后存档上报。 此时此刻,我摸着爷爷的掌纹,再想到大哥留给我的最后那句话,忽然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十年了,我想给大哥报仇,但这件案子毫无头绪。一开始,我每个月都到派出所去询问破案进度,后来人家办案民警烦了,都躲着我。 到了今天,“为大哥报仇”完全变成了一句空话。 “夏天石,你真是个又没用、又没劲的人!”我抬起头,对着玻璃窗里的影子嘲讽自己。 窗外,白杨树头摇曳,猫头鹰又开始叫了,不断发出似哭似笑的“咕咕喵、咕咕喵”的怪声,像是在聚堆嘲笑我。 我站起来,走到挂衣架前,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木叉弹弓和三颗玻璃珠,快步来到窗前,一把拉开了塑钢窗。 夜风有点凉,远处楼顶的霓虹灯高高低低地变幻闪烁着。 济南是山东的省会,高楼大厦、名车豪宅、俊男靓女、歌厅舞厅……这是一个先进的、繁华的都市,在山东省内是排头一号的,但对我来说,城市属于有钱有势的人,卑微如我,只能在忠义胡同里开着自己的小书店门头,过着半饥半饱的穷日子。我,还有很多我这样的人,都只是城市中的蝼蚁,跟那些奢靡生活永远搭不上边。 现在,我心里不仅有悲哀,更有愤怒和无奈,因为这就是现实。 在现实当中,有钱有势的人就是大爷,无钱无势的人就得老老实实给人家当孙子。 我拉开弹弓,在暗色的树叶间寻找着猫头鹰的影子。 “叫,再敢叫一声,就弄死你们!”我恨恨地冷笑。 十年了,我拥有的能够称得上“武器”的,除了一把一把的弹弓,就只剩下北极庙里捡回的断成两截的军刺。我求街坊把后半截军刺重新上砂轮磨平开刃,把它改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短刀,刀刃只剩三寸长,打起仗来似乎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说实话,我不知该怎么给大哥报仇,即使是找到那群人,我又有什么本事一个个弄死他们? 这就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悲哀,明知无法背负重担,却不得不接下这个担子。 父母失踪、大哥惨死、爷爷老年痴呆……这就是我面临的窝窝囊囊的现状。别说去当英雄了,就连当狗熊的资格恐怕都没有。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回光返照之时 1 终于,我在树头的阴面发现了一只猫头鹰,立刻双臂发力,拉开弹弓,小心瞄准。 这些玻璃珠的直径是一厘米,发射出去之后,二十米内能穿透拼在一起的三层纤维板。别说是一只猫头鹰了,就算是一个身体强壮的成年人,脸上挨这么一下,也得皮肉开花,骨断筋折。 济南人对猫头鹰普遍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很少主动招惹它们。 今晚我只是心情过度愤懑,才跟它们过不去。 “几点了?” 就在我即将发射的瞬间,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惊得我手臂一颤,玻璃珠直接飞上了夜空。 “几点了?”那声音又问。 我猛地转身,爷爷已经在病床上坐起来,直直地盯着我。 “你——爷爷你醒了?天……还早,你再睡一阵子吧。”我前言不搭后语地回应着。 “夜猫子叫了几遍了?”爷爷又问。 “什么?”我没回过味儿来,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爷爷在床头柜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孽障,欠揍的东西!夜猫子叫几遍了?叫几遍了?” 爷爷得老年痴呆症已经十几年了,整天浑浑噩噩、愣愣怔怔的,我从没见他正经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发火骂人了。 我回头看看窗外,含混地回答:“好像已经是……已经是两遍了。” 算上我第一次从半梦半忆中惊醒的那次,再加刚刚这次,的确应该是两遍。 爷爷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又在床头柜上拍了一掌,高声长叹:“两遍了,两遍了,再有一遍——阎王催命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看起来,是我夏九襄的气数尽了!是我夏氏一族的气数尽了!真是可悲啊,可悲啊——” 听到爷爷提到“夏九襄”这个名字,我顿时欣喜起来:“爷爷,你的病都好了?你记起自己的名字来了?” 自从患病,爷爷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有几次,曲水亭街上经过的游客跟他攀谈,他连自己到底姓什么都回答不出。 “我当然记得。”爷爷枯瘦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突兀的疙瘩。 “爷——”我刚张口叫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他用力下劈手掌的手势打断了。 “别说话,听着,听着!”他说。 我赶紧点头,一步跨到床边坐下。 “韩主席死了,但争端并没结束。日本人还在行动,从南方到北方,从大陆到日本,他们永远贼心不死。日本是个小小的岛国,地震频发,国民都知道未来某天岛屿就会分崩离析,滑入深海,所以他们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登上大陆,一定要在亚洲大陆或者美洲大陆占据一块地盘,从而弃海登陆。你一定记住,韩大帅只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鱼漂,鱼漂上蹿下跳,都是表面现象,真正的战斗发生在水面以下。”爷爷喘了口气,回身去拿床头桌上的水杯。 “韩主席”这个名字在其它城市的人听来或许很难理解,但老济南人但凡是提到这个名字,谁都明白它指的是谁。 韩主席当然死了,日本鬼子南下的第二年他就死在南京了,而且背着“弃城而逃、不战自溃”的世纪骂名,死得毫无光彩。 其实,在济南人看来,韩主席是个不错的帅才,在军阀混战的年代,他给济南人乃至山东人造福不浅,算得上是浊世中的一个清官。 爷爷同时提到日本人,我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当年日本关东军特种部队派出顶级间谍潜伏到济南的“刺韩”行动。 这些故事在山东史志上都有记载,其中一则给我的印象极深,那就是韩主席在五三纪念碑前亲手枪决日本间谍的事,让济南人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回。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是和平年代,中日邦交,一衣带水,两国无论是庙堂之上的高官还是江湖之远的平民,都已经将那水深火热、你死我活的一页翻过去了,年轻人早在上世纪末就开始“哈日”,对日本的电器、动漫趋之若鹜,早就忘记了先辈们的鲜血是怎样染红半个大明湖的了。 “对付强盗,要么斩尽杀绝,要么同归于尽,没有第三条路。石头,你记住,我们夏家人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不管前面的路多险恶,只能一步步走下去。我就要死了,你今后是夏家唯一的传人,一定要记住,强盗不死,战斗不息。”爷爷一口气喝干了整杯水,杯子都来不及放,就急促地告诉我。 “我要给大哥报仇,爷爷,告诉我,怎么才能给大哥报仇?”我也急了。 的确如爷爷所说,他再闭了眼,姓夏的就只剩我夏天石一个了。 “我们有鱼饵,日本人是鱼,只要‘神相水镜’在,他们就自动上钩。你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记住,‘神相水镜’是中国人的东西,绝对不能被日本人夺去。韩主席手里还有一样东西,去找,你要去找——天子……天子赌胜棋……找到它,那是帝王世家必须要拥有的……谁找到它,谁就能封侯拜相,封疆裂土,做大人物,做大人物……”爷爷声嘶力竭地叫着,额头上的青筋激凸出来,如旱地上裸露的老树根。 我们夏家的人全都是国字脸,但爷爷的脸消瘦太过,已经变得狭长而干瘪,如一张磨损严重的麻将牌。 “天子赌胜棋”的名字我第一次听说,但我为了节约爷爷的时间,不敢提问,只是在他每一次听下喘息时,努力点头,以示我已经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 “韩主席是个好人,我夏家……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地转,算计到最后,还是棋差一招。你啊,小石头,一定要永远记住,手相面相人相是天生的,但相由心生,相由心灭,表相决定命运,命又能改变表象,到了最后,如果不能达到‘天人合一、命相两全’的境界,就必定命死相灭、呜呼哀哉……这是条不归路,但我们只有姓了这个‘夏’,就决定了要么大富大贵,要么断子绝孙……”爷爷的话越说越快,意思也越来越隐晦,令我渐渐摸不着头脑。 我不得不打断他:“爷爷,‘神相水镜’在哪里?那是什么东西?天子赌胜棋呢?是一副棋还是一件东西、一张画?” 隐隐约约的,我感觉我们夏家的来历没有那么简单,即使现在身居陋巷、少衣少食,也必定有过去辉煌的时刻。 “那是棋,一副决定命运的棋,七王会的人拼了命也要来抢的东西。”爷爷回答。 “什么是‘七王会’?”又一次出现的新名字让我困惑更甚。 “七王会?”爷爷的喉结上下哽动着,眼里忽然有了我从未见过的光芒,“只有我们夏家,才能克制‘七王会’。韩主席亲手给我们夏家题过一块金字牌匾,那是‘万王之王’四个大字,在我们夏家人面前,‘七王会’算什么东西?哈哈,哈哈哈哈!我们夏家,乾坤在手,阴阳窥透,上看风云天时,下看人间百脉……七王会,齐、楚、燕、韩、赵、魏、秦……五千年了,有我们夏字当头镇守中州,他们能翻了天?他们能翻了天?” 那种光芒,是“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人头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大人物才会拥有的,而爷爷已经是风烛残年,之前又从未透露过他的人生经历,所以我看到他眼中那种光芒时,禁不住有些发愣。 “手,手,你的手!”他向我伸出双手。 我怔了一怔,才意识到他是要看我的手掌,马上双掌一起送到他掌心里。 爷爷双手的力气变得奇大无比,右手握着我的左手,左手握着我的右手,两手同时收紧,攥得我的掌骨、指骨发出可怕的咯吱声。 我本以为他要看我的掌纹,但他没有低头,而是向后一拉,将我的手掌紧贴在他的双眼眼眶上。 “喂,爷爷,你干什么?”我吓了一跳,而且手掌跟手腕被瞬间掰得接近九十度,疼得半身发麻。 我感觉到,爷爷的眼睛睁到了最大,眼珠向外突出,压在我的掌心上。 之后,他的眼珠一直在匀速转动,始终有指甲盖大小的部位一直贴着我的掌心缓缓滚动。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爷爷在用他的眼珠给我“看”手相。 我无数次给自己看过手相,有时候对照着老宅书橱里的手相古籍看,有时对着电脑上的手相软件看。 遗憾的是,按照那些资料解释,我的手相非常一般,没有飞黄腾达的潜质,也没有大富大贵的势头,仅仅只是凡夫俗子之相。 “爷爷,我……我很惭愧!”我想抽回手,免得爷爷失望,但爷爷攥得很紧,我抽了两次,他的双掌却纹丝不动。 扑啦啦一阵响,我左侧的窗台上突然落下一只鸟来。 我转头望去,那竟然是一只身体健壮、爪粗毛亮的猫头鹰。 猫头鹰是极少主动接近人类的,它的眼睛在夜间的视力水准超过人类百倍,但在日光、灯光这类强光下根本无法睁开,眼睛近乎于盲。 从爷爷话里知道,猫头鹰叫等于是催命,所以我对它的降落感到如临大敌。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回光返照之时 2 那扇窗子有一米半高、一米宽,除了玻璃窗扇,外面还有一层草绿色的塑料窗纱。此刻,窗纱已经被猫头鹰轻松冲破,它用两只利爪扣住塑钢窗的凹槽,高昂着头稳稳站定,几乎阻塞了大半个窗户。 对于这样一只庞然大鸟,弹弓显然力有不逮。如果有一支鸟铳或者双管猎枪的话,倒是能够一瞬间灭了它。 某些生物学家曾经说过,猫头鹰与秃鹫、兀鹰之类的食腐禽鸟相似,都能够闻见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一旦有人濒死,其身体里散发出的那种独特气息,就能将这类生物吸引过来。 如此一想,我不禁为爷爷感到悲哀:“他真的要死了吗?” “我窥见了天机,我窥见了天机……”爷爷低声地重复着。 他的眼珠不再转动,而是紧贴着我双掌的掌心。 “抱歉爷爷,我的掌纹从小就是这样,你知道的。”我惭愧得几乎落泪。 我是个有责任感和道德心的人,当我知道别人把所有的期许全都寄托在我身上时,我无时无刻不感到惶恐。可是,我的掌纹手相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全世界——“我是个凡人,不堪担当大任,只能苟且活着。” 虽然手相先天生成,每个人都无法选择,但我还是觉得愧对爷爷、愧对大哥夏天成、愧对夏家列祖列宗。 作为最后一个夏家人,我只能令他们的希望落空。 “那不是你的错,逆天改命……天上不能双日,天下不能双雄,我本以为夏氏一族的重担将要落在天成身上,但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十几年来让你受苦了……如果我不是中了‘七王会’的移魂蛊,也不会如此糊涂一直到现在……”爷爷唏嘘起来。 “爷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移魂蛊是什么?什么是逆天改命?谁给谁逆天改命?”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追问。 “那就是天机——如是天机,必将不可泄露。”爷爷放开了我的手。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两颗眼珠在眼皮之下快速地转动着,应该是在急速地思考某个难题。 我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掌心里还带着爷爷眼珠上的微凉和湿润。 如果有什么人能够逆天改相的话,我愿意付出所有,去换取一个改变手相的机会,使它变得跟爷爷、大哥一模一样,以此来证明我是夏家真正的嫡传子弟。 为此,我也访问过济南近百位看相先生,除了几个明显就是江湖骗子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说,改相、改名是触犯天条的事,会遭天打雷劈,谁都不敢为钱出手。 “石头,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你足够强,改过的命还会再拨乱反正,回到正路上来。这一生,是龙是虫,全都在你自己。天命由天不由我,我命由我不由天……去吧,去走你自己的路,好好地走下去,是龙就飞,是龙就高飞……”爷爷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低。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我说。 “那我就放心了。”爷爷睁开了眼睛。 我向窗台上一指,爷爷也扭头去看。 “催命的都催到家里来了?朋友,何必欺人太甚?”爷爷攥着拳头怒喝。 那猫头鹰不为所动,依旧笔直地站着。 我离开病床,拎起了一只方凳。 “我死不要紧,但我得交代一下后事。”爷爷又说。 猫头鹰发出“咕咕喵、咕咕喵”的低叫,那张天生像猫的脸一收一张、一张一收,仿佛在嘲笑我们爷孙俩。 “我弄死你——”我蓄势之后,突然冲向窗口,抡起凳子砸下去。 我明明是砸中它了,但猫头鹰却瞬间后退,振翼飞去。 凳子砸在窗台上,塑钢窗框顿时瘪进去一大块。 “爷爷,没事了。”我回头,看着爷爷笑。 不知怎的,爷爷此刻面如土灰,眉毛、胡子、头发全都直竖起来。 “我要走了,交代给你的事,努力去办,一样不落地去办,夏家将来全都靠你了小石头……记住,百尺竿头退一步,千万不要把话说满、把事做满……聪明十分用七分,留下三分给子孙……找到天子赌胜棋,可不要打它的主意,它不属于夏家……做谋臣,做谋臣,不要……不要觊觎天子之位……老宅里老宅里……”爷爷的声音越来越干涩,到了最后,嘴还在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老宅……老宅……”看他的口型,一直在重复这两个字。 “爷爷,你坚持住!”我腾出一只手按下呼唤铃。 以前,爷爷也有过这种危急时刻,但只要注射强心针,就一定能救过来。 这是在医院里,我相信医生能应付任何突发状况。 呼唤铃响了两遍,门外走廊里却并没有响起医生护士奔跑时的脚步声。 “他奶奶的!怎么还不来人?”我骂了一声,放开爷爷,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正常来说,我一出门就会大声叫医生救命,并不需要跑到护士站去,而训练有素的值班护士将在一分钟内赶到病房,给爷爷注射急救药物。 门一开,我跳出去,猛地发现病房门的左右两侧三米之外,各站着一个人。 在我左侧通向护士站的路上,站着的是唐晚。她左手里托着一个方形的医用托盘,托盘里放着针管、药棉、消毒瓶,而她的右手五指正按在针管上,做出了即将抓起针管的预备动作。 她的视线笔直向前,直盯着病房门右侧三米外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遍体黑衣又戴着黑头罩的怪人,他只把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此刻双手全都握在腰部一个四寸长的剑柄上。 我相信,他握住的其实是一把软剑,剑刃部分全都隐藏在黑衣外面的同色腰带里。 自古以来,铸造刀剑的能工巧匠们就发明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独特技艺,能够将杀人利器伪装成柔软的腰带,巧妙地跟衣服融为一体。 他们两个应该已经对峙了一段时间,我这一出门,立刻成了暴露在火线下的无辜棋子。 “我爷爷有事,很急!”我顾不了那么多,向着唐晚脱口而出。 唐晚没有回答,只是点头笑了笑。 “你是夏天石?把那个东西交出来!”黑衣人在我背后压低声音叫。 我没理他,继续走向唐晚,去接她手里的托盘。 这种看似漫不经心动作,实际是用我的身体挡住唐晚,让她来得及选择“逃”还是“战”。 唐晚冰雪聪明,我们两个的眼神一碰,她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刻右手捏起针管,身体向我靠过来。 背后风声一响,我听到了精钢软剑滑出剑鞘、抖直刺出的“咻咻”声,如同一条毒蛇在暗夜中吐出了它的毒舌信子。 唐晚的双臂插入我的腋下,身体一扭一震,右臂自肩头至肘、至手腕、至指尖触电一般地发力,那支针管便瞬间弹射出去。 随即,她勾住我的腰部,以我的身体为轴心,身体急速旋转,带动我也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嗖的一声,她放手直飞出去。 黑衣人的软剑根本没来得及刺中我的后背,因为那支针管已经射中了他的眉心,令他发出一声气急败坏的高声惨叫。不过,那黑衣人的身手也极为利落,当唐晚飞扑过去的时候,他也带伤而退,接着便由走廊尽头的东窗里翻身跃了下去。 唐晚追到窗口,手扶窗台向下看。 我跟过去,夜色中早就不见了黑衣人的影子。 这里虽然是五楼,距离地面接近二十米,但从对方越窗而去的动作看,一定是飞檐走壁的行家,这么点离地高度自然难不倒他。 唐晚后退,先把食指竖在唇上,示意我噤声,然后大声招呼李护士:“小李,再拿一支强心针来——” 我松了口气,吸了吸鼻子,闻见唐晚的发香已经飘满了走廊。 “刚刚是意外,请勿多言。”她说。 我点头:“嗯,明白了,只要我爷爷没事就好。” 这本来是一句应酬话,但唐晚却正色地回应:“夏先生,恐怕我让你失望了,你爷爷不仅仅是有事,而且是撑不过七十二小时。” 李护士动作很快,我们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经托着托盘飞奔过来。 “给一号病床夏老先生注射大剂量强心针,把氧气喉开到最大,另外必须一直跟他说话,别让他昏迷过去。”唐晚的话是向着我跟李护士两个人说的,表情极其严肃。 李护士答应一声,马上进病房。 “你怎么知道?是医生根据常识判断吗?”我问。 医院里经常会给重症病人下病危通知,但我不相信爷爷会病危,永远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不是。”唐晚摇头。 “那是什么?那你根据什么判断我爷爷……病得严重?”我不愿说“病危”二字,明知是自欺欺人,却仍然固执地盼望奇迹出现。 唐晚沉默了几秒钟,向前一步,抓住了我的右手。 “什么?”我不懂她什么意思。 “夏先生,你也是相术行家,所以我不瞒你说,我练过摸骨术。”唐晚回答。 我听懂了她说的话,但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漂亮、恬静、温柔、可人的女孩子竟然也是同行中人。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回光返照之时 3 摸骨术是相术中的分支,历史悠久,渊薮极深,在当代已经近乎失传,只有少数的盲人相师以这个名字来蒙骗混饭。 唐晚的右手拇指扣着我的左掌脉门,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弯曲着,如一只小小的耙子,沿着我的小臂一直向上“梳”过去,很快就到达了肘弯。之后,她转动手腕,变成了拇指在上、其余四指在下的架势,又二次“梳”回来,停在手腕位置。 “我察觉到了——你感到未来一片晦暗,你对现状很不满却又无力改变,不过很快,你就能因为一次葬礼接触到很多大人物,从此命运掀开新的一页……”她一边探索着我手臂上的骨骼,一边低声叙述着。 这就是摸骨术,我在很多古籍中读到过,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 “这些,都是你用摸骨术得到的?”我问。 唐晚点头:“没错,各种相术都有难能可贵之处,一法通,百法通。” 我问的核心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唐医生,之前你是不是也摸过我爷爷的臂骨?” 唐晚第一次到病房的时候,曾经碰过爷爷的手臂。 那时我以为她是对病人关心,却没料到,彼时她正在用摸骨术试探爷爷的根底。 “对。”唐晚坦然承认。 我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 她是如此坦然而美丽,即便她曾出于某种目的暗地里向爷爷施展手段,我也根本不好意思出声苛责。 “二十四小时内——最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夏老先生就会离开我们。所以,有些仪式方面的细节,得提早准备。”她再次提醒。 我背靠门框长叹:“好了,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记住的。” 唐晚旋身扑向黑衣人的刹那,身手犀利,杀机凛然——我知道她是个非同寻常的人,但我还是感到奇怪:“像她这样的奇术高手,又怎么会屈身于一个市级医院中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医生?” 当然,我也知道济南城里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高手龙潜于渊,等待着飞龙在天的那一刻。 我渴望成为那种一出手就扫荡乾坤的真正高手,也渴望命运改变,掀开新的一页——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我们进了病房,李护士已经将氧气喉开到最大,正弯腰翻看爷爷的眼皮。 爷爷僵硬地坐着,双手攥住薄被,手背上的青筋也根根暴突出来。 “唐医生,已经注射了强心针,只是刚刚病人的肌肉僵硬到极点,导致我向外拔针的时候,针头也脱落了。”李护士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脸色苍白,唇上殊无血色。 “没事。”唐晚沉声回应,“交给我吧。” 李护士得令,赶紧回身拿起托盘,快步向外走。 “我爷爷——”我向唐晚低声问询。 “没事,没事。”她连说了两个“没事”,等李护士出去,脚下一闪,便到了病床前。 我看着她的背影,从她肩头轻轻颤抖的姿势看,她正竭尽全力地做着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爷爷的情况的确不妙,虽然睁着眼,但他的眼珠已经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褐色,与盲人瞽者差不多。 我走过去,双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感觉他的皮肤已经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体温。 唐晚也伸出手,左手按在爷爷前额上,右手贴住了爷爷的后脑。 我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她又在用摸骨术判断爷爷的状态。 “如果大哥在,照顾爷爷的事就无需假手于旁人了。”一有了这种念头,我不免有些沮丧。 我接触到的资料中记载,摸骨术是相术学问里的一种。 普通相术是靠眼睛、视觉来观察物体的外形突出特征,进而预测其内部的气机运行,或者以“观察加思维”的综合方法分析研判观察对象的未来吉凶。摸骨术的使用原理上,则是放弃了视觉,转而应用触觉去完成对某件物体、某个人的判断。 用眼观察、用手触摸这两类相术孰高孰低,根本没有定论,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已。 况且,相术只是中国“五术”之一,在“山、医、命、相、卜”这五大奇术学问中只占五分之一,相术中任一流派的高手都不敢自夸已经完全掌握了预测未来的能力。 五术,都是远古智者以易经为范本创造出来的奇术,追求的目标殊途同归,都是帮助人类趋吉避凶。围绕五术产生的学问汗牛充栋,其过去和未来浩渺如宇宙星空,无人能够窥其门径,遑论登堂入室了。 良久,唐晚放开双掌,皱着眉不语。 “爷爷,我扶你躺下吧?”我贴着爷爷的耳朵问。 爷爷一动不动,像是睁着眼睡着了一眼。 我托着爷爷的后背,扶他慢慢躺下,然后给他盖上薄被。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我抬头看唐晚,她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怎么样?”我低声问。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她仍然皱着眉,嘴唇动了动,脸上露出苦笑。 “先坐,慢慢说吧。”我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唐晚没有坐,而是走向窗前。 方凳就在窗下,我拿它去砸猫头鹰,随手就放在那里了。 猫头鹰惊飞了,大概今晚再也听不到那种“咕咕喵”的怪声了。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灵魂,灵魂藏在身体里,人就能说话、行走、思考、吃喝,清醒地、好好地活着。这一点,只要稍有中医知识的人,通过把脉就能感觉到。人死脉断,灵魂也就离体而去了……这个观点,你同意不同意?”她面向窗外、背对着我问。 老宅里存放着很多相术类的古籍,我粗略地翻看过几遍,所以对这个领域并非一无所知。 唐晚说的,正是相术古籍中“人死如灯灭、肉烂一摊泥”的道理。 人活着如一盏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对我们所在的大千世界是有贡献、有索取的。无数人活着、无数灯亮着,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光鲜美好,越来越繁荣昌盛。 什么能证明人是活着的?当然就是心跳和脉动。 人死灯灭,心跳停止,全身都探测不到脉动之后,从医学名词上说,这个人就已经“正式死亡”了。 我捉摸着唐晚的话,突然领悟,反手去抓爷爷的手腕。 慌乱之中,我连摸了五六把,才找到了爷爷的脉门。 “生命属于人类只有一次,一个人只有一个灵魂……换句话说,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死了就不会再醒。我是医生,无论是在学校的解剖课上还是在医院里,已经无数次见过死人,对于生者与死者的判断标准再熟悉不过,可是这一次实在太奇怪了,我无法判断夏老先生究竟是……”唐晚转过身,皱着眉看着我。 爷爷当然是活着的,因为我已经摸到了他的脉络在跳动。 我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我摸到了,你差点吓死我。”我低声说,然后放开了爷爷的手。 “摸到了脉动?”唐晚紧皱的眉头仍未解开。 “嗯。”我点头。 “那么,你说说看,夏老先生现在究竟是——活、着?还、是、走、了?”最后几个字,唐晚一字一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我。 我点头:“当然是活着!你开什么玩笑?” 在我看来,爷爷的脉象虽然微弱,但只要脉动,就有心跳,人自然就活着。 唐晚叹了口气,轻轻地击着掌,似乎是如释重负,又似乎是神游天外,完全陷入了第二次的深度思考状态。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既然爷爷没有问题,我也总算能喘口气了。 我从床头柜里取出两小袋咖啡,放进两个杯子里,然后冲进热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了一个严重的咖啡依赖者,每天至少要喝五杯,情绪失调严重的时候,从起床到睡觉的十几个小时里,平均每两个小时就要喝一杯。 这种产自越南的超浓速溶咖啡最对我的口味,走到哪里都会自备。 我把咖啡端给唐晚,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并没有多余的客套话。 “唐医生,认识你很高兴,今晚费心了。”我举起杯,以咖啡代酒,向她道谢。 唐晚一笑:“我也是,直呼我唐晚吧,这样更自然一些。” 我点头:“好好,那你叫我天石就好了,其实朋友们都叫我石头,夏天的石头。”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从不在意别人叫我什么。 在老济南人的各种称呼中,名字末尾是个“石”字的,通常就被叫成“石头”,司空见惯,约定俗成。 “不,不是夏天的石头,应该是女娲补天的石头。”唐晚摇头。 这个本来很简单的问题勾起了她的兴趣,接着补充:“《列子?汤问》中记载,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那时候,天塌了大洞,女娲炼五色石补天——” “最后剩下一块,就变成了《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我替她补充。 她既然能自然而熟练地背诵古书《列子?汤问》里的内容,可知是个学识渊博的女孩子。 我从未把“天石”跟“女娲炼石补天”联系在一起过,毕竟这只是中国人户口本上极普通的一个名字。 “《红楼梦》毕竟只是文学故事。”唐晚又摇头,“那是曹雪芹杜撰出来的小说,而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现实。”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摇头:“别多想了,我资质愚钝,不会跟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扯上关系的。” 在走廊里,她虽然对我的未来做了非常宏伟的美化,但我并不全信。 我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少年时没表现出奇异的才能,至今也是一事无成,所以无论别人把我描绘成怎样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我都应该有自知之明才对。更何况济南作为山东的省会,人才济济,龙争虎斗,已经汇集了全省各行各业的高手,哪里能轮到我出头呢? 唐晚长叹:“一切皆有可能,记住我的话。” 我们默默地对立着喝咖啡,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最近病人们肯定听不到夜猫子叫了。”我说。 唐晚有些诧异,眉梢一挑,做了个“为什么”的表情。 “刚刚有只猫头鹰落到窗台上,被我拿凳子砸了一下,没砸着,拍翅膀飞了。”我回答。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我没料到一说出来,唐晚手臂一颤,杯子摇晃着,杯里的咖啡飞溅出来。 “你不早说?你不早说?”她把杯子塞在我手里,急急忙忙地从口袋里扯出听诊器,冲到病床前。 薄被一直盖到爷爷的脖颈下,唐晚挥手掀开杯子,立刻将听诊器按在爷爷胸口上,然后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至少移动了十几次位置。 爷爷保持着僵硬的躺姿,一动不动,眼睛半睁,直视屋顶。 “他活着,别多想了。”我靠在窗前,看着唐晚。 唐晚没理睬我,头也不抬,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我回想起爷爷说过的那些话,神相水镜、天子赌胜棋、七王会…… 记得大哥被杀的那一夜,凶手也问起“神相水镜”的事,但直到死,大哥也没吐露半个字。 “那都是些什么?我们夏家究竟跟他们有什么仇恨,竟然对大哥下那样的死手?凶手逃到哪里去了,连无所不能的警察天网都找不到线索……”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太久,以至于每次想起来,我都感到头痛欲裂。 “他死了。”唐晚直起身来,转向我,脸色平静地说了三个字。 我先是一惊,随即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从我站的角度,能够看到爷爷的胸口轻微起伏着,那是一个活着的人平躺之时的必然动作。 爷爷在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的。他当然活着,这一点没人能够否定。 “我不知道你的医学知识有多少——听好了,每个人的脉象都不同,经验丰富的中医能够感觉到那些微小的差别,即使是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也不会把病人甲当成是病人乙。举个更明显的例子,古代名医都能做到‘悬丝诊脉’,凭着丝线传递过来的脉络颤动,就能准确地判断病人的病理特征。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在今晚之前,我至少十几次摸过夏老先生的脉象,他的脉象波动清晰而有条理,像是电钢琴上奏出的进行曲一样。现在,我感觉到的脉象,却虚弱而模糊,像是……像是古人击筑之声。”唐晚的每一个比喻都很巧妙,尤其是最后一个“击筑声”,的确也准确地说出了我按住爷爷脉门时的感觉。 我放下杯子,走近病床。 “刚刚这些话很古怪,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懂。”唐晚迎着我的注视,低声解释。 我苦笑一声,低头看着爷爷的脸。 爷爷的的确确是在正常喘息,鼻翼扇动,胸口起伏,颈侧的动脉和脉门都在微颤。 如果将这样一个平躺着的老人判定为死亡,那简直是个笑话。 “夏老先生走了,这活着的灵魂……这活着的灵魂……”唐晚沉吟了两遍,后面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说吧,任何怪事我都能接受。”我说。 唐晚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变得急促的语调重新平静下来:“天石,我说实话吧。我们此刻抛开现代医学的名词和定义,也不管西医、中医任何一门学科和仪器的判断标准,只谈现实——我们只谈现实。我判断,夏老先生已经走了,他体内活着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咱们暂时不管这灵魂是旧有的还是新来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灵魂绝不属于夏老先生,而是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此刻守着的,并非是夏老先生,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在她说话时,我一直俯身握着爷爷的手腕,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干涩、坚硬、断断续续的脉搏跳荡。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燃香辨吉凶 1 爷爷的脸那么瘦,两腮上的颧骨突兀得鼓出来,隔着那层薄薄的干黄皮肤,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对颧骨的全部轮廓。 他的眉很稀疏,但疏朗飘逸的山字眉形依然存在,这都是我天天看着看惯了的。包括他的笔管鼻形、元宝唇形、椭圆耳廓也都是我熟悉的,如果有另外一个灵魂在这个身体里面,那灵魂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唐晚,你说的事,得给我一点时间适应。”我说。 我相信,唐晚那么诚恳、那么平静地说出来的话,绝非是故作惊人之语。 “非但是你,就连我自己,也需要时间适应。”唐晚回答。 我垂手试探着爷爷的鼻息,气息从鼻孔里喷出来时非常虚弱,时有时无。 “我会做好值班记录,明早查房,请医院里的权威过来看看。”唐晚说。 作为医生,她还有一些程序上的事必须要完成。 我没有再提到那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黑衣人,毕竟眼前的诡异事情太多,已经无暇思索黑衣人的意图。 “七十二小时后,那个灵魂也会消失?”我送唐晚到门口,追问了一句。 唐晚点头:“对,按我的判断,最多七十二小时,最少也就二十四小时,不过——有些事,谁也不敢打包票,你说呢?” 我抬头看看监控器,爷爷的心跳和血压数值很正常,并没有猝然离世的迹象。 灵魂是看不见、听不见也摸不着的,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曲水亭街辘轳把子街口的官大娘。 官大娘是个神婆,叫魂、送纸、烧香、还愿、祭祖、祈福乃至红白公事等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我觉得,只要把官大娘请来,就能看懂爷爷现在的状态。 作为一个神婆、灵媒,官大娘一定比我们更懂得奄奄一息的老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先回办公室,有事就找我。”唐晚推门告辞。 等唐晚一出门,我马上打电话给官大娘。 曲水亭街上的邻居们几乎家家都有官大娘的电话号码,年头到年尾,谁家都至少麻烦她一两次。 这么晚了,官大娘竟然没睡,电话只响了三声,她就接起了电话。 我先自报家门,然后告诉她爷爷的情况。 官大娘长叹一声:“我知道了,怪不得今晚上一个劲儿地烦躁,睡都睡不着。你等等,别扣电话,我先点上香,看看老夏叔是个什么情况。” 官大娘有“燃香看吉凶”的秘技,别人看香的香谱只有二十四式、四十八式,她的香谱却有一百零八式之多,自称能够极其详细地预见到未来吉凶。 我握着电话等,大概过了两分钟,官大娘又开口了:“是个顺风顺水的香,但风是穿堂风,水是东流水,都是吉中带凶之态。石头啊,你得有个思想准备,老夏叔年龄大了,谁都有走的那一步。” “官大娘——”我突然哽咽。 十年来,爷爷虽然一直糊里糊涂地病着,但只要他在,我们夏家就有两个人活着。他一走,实实在在的,我就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孩儿,别难过,人生在世,有来就有去,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谁都躲不过去。”官大娘劝慰我。 我看看爷爷的脸,犹豫了一下,没把唐晚的话说出去,只是说:“官大娘,我想麻烦您明天来医院看看。不管我爷爷是什么情况,下一步都免不了麻烦大娘。” 官大娘连叹三声:“孩儿啊,我一早就过去。你好好守着他就行了,其它所有的事,只要你一声招呼,街里街坊帮忙的多得是。” 放下电话,我忽然觉得茫然不知所措,十几遍地摊开双手看着掌纹。 “被逆天改命的人是我吗?爷爷还隐瞒了什么?是那猫头鹰出现带走了爷爷的灵魂吗?爷爷身体里藏着谁的灵魂……”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爷爷和唐晚说过的话,又一遍遍地在心底问自己上面这些问题,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尽。 天亮之前,李护士来过,送来了一大盒已经泡好的方便面。 “吃吧,唐医生吩咐送来的。”她说。 我坐起来吃面,这才发现自己满嘴唇上都是水泡,喉咙也又干又肿,连面汤都无法下咽。 爷爷一直都僵硬地躺着,数个小时一动不动。 早上五点钟,一身灰布素衣的官大娘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的手里拎着平日常见的灰色布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应该是装着香烛纸钱之类。 “孩儿啊,你坐着别起来,我先点上香看看。”她抬手制止我起身迎接,一脸严肃地说。 我赶紧坐好,不敢出声。 官大娘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灰色粗瓷香炉,四下打量了一下,把香炉摆在床头柜的西北角。接着,她取出一小包谷粒和香灰的混合物,倒在香炉里,然后拿出一把一尺长的黄香,打着打火机,整把点燃,插在香炉里。 那把香一开始烧得好好的,香烟冉冉向上飘起,但只烧了半寸,便发出嚓啦一声,外围的香全都四下里炸开了,香头落得满桌都是。更诡异的是,每支香冒出的烟都不再自然向上飘去,而是无风乱舞,飘得四下都是。 官大娘默不作声,捏起一截香头看,把仍旧燃着的火头慢慢捏碎。 “别说话!”我刚要开口,官大娘已经出声阻止。 那时候,她是斜对着我的,根本没有看我,已经预知我要干什么。 她把自己头顶梳着的抓髻散开,二次盘整利落,再把那支老玉簪子插好。之后,她又掸了掸衣襟和裤脚,向着那炉香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老身来得急,考虑不周,多有得罪,无论是哪一路来的大家,都请千万恕罪。”她低声说着,每一躬都弯腰超过九十度,神情和语调都无比谦卑。 窗外的夜色已经退去,晨曦渐渐浮现。 在清晨的微光与房间顶灯的双重作用下,官大娘的影子投射向两个不同的角度,两个影子也随着她一起鞠躬,刹那间房间里真的是人影摇荡,鬼影重重,令人汗毛倒竖。 鞠躬完毕,官大娘再次打开布包,一次抓出四把香来。 “这屋里,好多人,一把香敬神,一把香敬佛,一把香敬仙,一把香敬鬼,应该够了吧?”她将那些香一把一把在桌上排好,一边排一边自言自语。 说来也怪,等她说完,香炉里剩余的香便恢复了原样,烟雾依然向上飘。 “多谢各路大家给老身面子,多谢了,多谢了。”官大娘双掌合十,再次向着香炉深深地鞠躬三次。 她说的这些话虽然客气,但脸色已经沉下来。 我感觉得出,她面对的那些“人”全都来者不善。 她把残香从炉子里拔出来,倒提着,绕着病床转了两圈,又平举着香,从爷爷的头顶拂到脚底,再从脚底拂到头顶。 “老夏叔,别吓唬孩子,也别难为我,要走就好好地走,平平安安地走,西南大道平坦着呢,西方世界也留着你的位子。有什么不放心的,捎信回来,孩子不办,我也得立马帮你办。走吧,走吧,千里送客流水席,总得有散的时候,走吧……”官大娘拉长了声调,高一声低一声地诉说着。 我看过官大娘主持街坊老人的丧礼,她这套说辞,很明显就是讲给过世的死者听的。可是,现在爷爷明明还活着。 “我爷爷没死,他还活着——官大娘,你这是干什么?”我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住口!给我噤声!这屋里全是大家,轮到你小孩子胡言乱语吗?”官大娘大声斥责。 她的面相本来就极清瘦,眉形如刀,目形如叶,此时脸上皮肉紧绷,没有一点笑意,如临大敌一般。 我不知道这病房里有什么,但此刻天已经亮了,所以我毫无恐惧之感,索性直言:“官大娘,我朋友说过,爷爷体内还有一个灵魂。您是行家,看看是不是这样?如果真的有,那他到底是谁?” 其实,我并不需要官大娘多生出过多的事来,只想让她帮我找出爷爷体内那个多余的灵魂来。 这一问,官大娘陡地变了脸,冲向我,双手来捂我的嘴。 她的眼中满是惊惧,仿佛我说了捅破天的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我抬手一格,把官大娘的手挡出去。 “孩子,可不能胡说,可不能胡说八道!”官大娘怒冲冲地吼着,“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灵魂不灵魂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有些后悔邀请官大娘到医院来。 “官大娘,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问问你,我爷爷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了?”我腾出一只手,指向病床。 “他……他已经……”官大娘顿了两顿,也没把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我心猛地一沉,因为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上,我已经判断出,她的看法与唐晚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我爷爷真的已经去世了。 刹那间,我悲从心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两行眼泪扑簌簌地落在胸前。自此之后,天下再大,我夏天石也只是孤身一人,全中国有十六亿人,全世界有六十亿人,但这么多人都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全都是毫无瓜葛的陌路人。从现在到我离开这世界,剩余的七八十年里,我都只能一个人踯躅独行了。 “爷爷,爷爷,你别走,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推开官大娘,扑到床前,双膝一软,噗通跪倒。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燃香辨吉凶 2 病房门一开,有人快步进来,走到我旁边,弯腰搀住我的胳膊。 我闻见了熟悉的发香,不回头看,也知道来的是唐晚。 在我眼中,爷爷的脸一会儿近一会儿远,逐渐变得模糊。我的耳朵里回响着他说的话,渐渐的那声音又变成了大哥夏天成的,他俩的声音交替响着,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报仇,报仇,杀了他们,给我报仇——石头,赶紧起来,抄家伙杀贼……”那是大哥的声音。 “小石头,‘七王会’来了,快起来,快起来,快逃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逃,快逃……”那是爷爷的声音。 我的膝盖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脑子也变成了一锅浆糊。 “爷爷死了,我得把他送回曲水亭街忠义胡同去,给他搭灵棚,守灵、举丧、出殡,然后把他风风光光地葬了……”我知道自己的责任,就算倾家荡产,也得给爷爷办一个像样的葬礼。大不了,就把老宅卖了,除了办葬礼,顺便也把这几年借朋友和邻居的钱一起还清。到那时无债一身轻,我就到旁边明湖小区去买个小房子,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天石,你醒醒,你醒醒……”唐晚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来。 我努力地睁开双眼,看见她的脸就停在我面前一尺远的地方。 “天石,振作点,事情还没完,无论如何你都得撑下去!”唐晚靠过来,鼻尖几乎顶到我的鼻尖,“我给你打两针,一针镇静,一针提神。” 我不置可否地摇头点头,嗓子眼里像是塞着一大团新棉花。 唐晚站起来,拉起我的袖子。 我感觉到酒精棉球在我手臂上擦拭时的阵阵清凉,紧跟着肌肤一痛,两根针管同时由我肘部靠上的位置刺入。 “不要怕,几分钟后你就完全正常了。”唐晚的声音飘来。 针管什么时候拔掉的我不知道,但很快我浑身就有了力气,一下子站起来。 “石头,把老夏叔接回家去吧,趁着他还有口气。老话说了,在外面走的老人不能接回家发丧。听大娘的话,一会儿上班就去办手续,我提前跟街坊们说一声,让他们给准备准备搭灵棚的家什。”官大娘说。 这次,我确信爷爷已经走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好,好。”我想点头,但两侧太阳穴疼得像是要炸开似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孩儿啊,别难过,凡事想开点儿。这样,你朋友在这里照顾你,我先回去,把家里布置布置。”官大娘一边说,一边收拾桌上的香炉和残香。 后来拿出的香都没烧过,这时也都被她放进灰布包里。 在唐晚面前,她已经失去了素日的干练与灵气,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你们都没说……躲在爷爷身体里的是谁?那是……谁的灵魂?”我努力地调匀呼吸,积攒力量,问了这一句。 我看到,唐晚与官大娘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不自然。 “没有灵魂,也不可能有。”官大娘否认。 “有,但我只懂摸骨术的皮毛,而那灵魂又躲得极深,我无能为力。”唐晚点头肯定,但同时脸上浮起苦笑,承认自己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按照我的理解,任何一种相术都如同医院里进行身体透视的射线光机一样。当射线足够强、光机先进程度足够高的时候,就会对病人身体内部看得通通透透,不会出现模糊不清之处。反之,就会出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形,能够感知到大部分要点,但却拿捏不准,含含混混。 可贵的是,唐晚始终有一说一,并不夸大其词,也不大包大揽。这种谨慎小心的态度,正是一个人足够理智、足够负责的表现。 “你凭什么说有?”官大娘盯着唐晚,刀眉再次直竖起来。 唐晚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双手,向官大娘亮出了双掌。她的手掌始终白净无瑕,手指纤长秀气,比起电视上的顶级手模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意思?”官大娘向后退步,紧盯着唐晚的手。 “你懂得燃香辨吉凶,自然是同道中人,看到这双手,难道还不明白吗?”唐晚轻轻地说。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官大娘连连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攥紧了布包的提手。 “我姓唐。”唐晚再次补充,“这下明白了吗?” 官大娘紧盯着唐晚的手看了十几秒钟,咬了咬牙,终于点头:“你是‘神手’唐家的人,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说有,那就一定有。” 我不知道她从唐晚的手上看到了什么,但“神手唐家”在奇术领域却是大大地有名,很多古老典籍上都曾提及。 “谢谢你能来,相术这一领域博大精深,所有手法各有千秋,而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谁也不敢说能够大小通吃。天石尊称您为‘大娘’,我也随着他叫您一声‘大娘’,希望您能对夏家的事多上心,多帮把手。”唐晚淡淡地说。 “不敢当!有你在,石头还用得着别人帮吗?看起来我留在这里也是多余的了,告辞。”官大娘惨笑着说。 “不送了。”唐晚点头回应。 官大娘没再看我一眼,大步走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带上房门。 我扶着床尾,挪到椅子前面,无力地坐下。 官大娘气急败坏的表现让我摸不着头脑,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医院上班之后我得去办手续,赶紧把爷爷送回曲水亭街去。 不论唐晚怎么帮我,该自己承担的事总不能假手旁人。 “你还好吗?”唐晚关切地问。 我艰难地摇头,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耿耿于怀,闷得厉害。 “抱歉,我既不能给你答案,又气走了你的邻居。”唐晚在我旁边坐下,语调已经变得温和起来。 “没事,官大娘……她是个好人。”我回答。 唐晚叹了口气:“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好和坏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被弄糊涂了。我看得出,她在这一行里算是道行不浅的,济南城里找不出几个像她一样的高手。她练的是看香术,练这个的,除了姓官的就是姓尚的,这两大派由大唐上官氏一族传下来,随着时代变迁,千年演变,终于分为尚、官两个支脉。任何一种奇术的发展都会打上政治时代的烙印,无法独善其身,这是人类最大的悲剧。” 在我看过的资料中记载,大唐盛世数百年间,曾出现过李淳风、袁天罡那样的绝世奇才,成为中国奇术历史上不可磨灭的神级大人物。在大神的光环覆盖之下,另有数百家奇术门派各自芬芳,结出了硕果,为中华奇术在宋代、元代、明代、清代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上官一族的代表人物当数则天女皇身边的高级女官上官婉儿,那是一个才貌双绝的奇女子,即使随侍在女皇武曌这种如日如月的大人物左右,也将自己的光芒永留青史。 如果不是唐晚的解释,我也不会将官大娘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上官一族联系起来。当下细思,我再次意识到,曲水亭街竟然像是济南城“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一个精致缩影,而这街上大部分看似普通的人家,竟然都能够与古代名门望族扯上关系。 忠义胡同里,我家的邻居关家,那是正宗三国忠勇神武汉寿亭侯关二爷的后人,而“忠义胡同”这个名字,正是来源于老济南人对于关二爷的钦敬,将通到西面芙蓉街关帝庙的胡同以此命名。 至于前院秦家,其族谱之中便能上溯至大唐开国名将秦琼秦叔宝,济南西门外五龙潭公园里的秦琼祠正是他们家出钱修建的。 名人、凡人、好人、坏人的确没有什么一概而论的标准,只不过对比身边这些高深莫测的能人,我对自己的现状越发感到惭愧。 我沉默了一阵,悠悠地问:“你呢?是否也是这样?” 跟摸骨术有关的古籍中提到过,普天之下最懂摸骨术的,是云贵川一带的唐氏一族,族中每一代的顶尖高手都被冠以“神手”称号。 官大娘看了唐晚的手,甘拜下风而去,也算得上是个有见地、够场面的人。 “谁又不是这样呢?政治就像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生存一天,就一天离不开空气。古今中外,无论怎样标榜自己多么清高的人,最后还是不得不呼吸空气,不得不被政治左右。”唐晚说。 她站起来,由床头抽出爷爷的病员卡,转身告诉我:“等会儿上班,我帮你办手续,你哪儿也不用去,只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我勉强点头,连道谢的话都没有力气说了。 唐晚开门走出去,我艰难地支撑着取出一小袋咖啡,撕开封口,直接倒进嘴里,用力咽下去。 咖啡粉太干,我的喉咙被完全糊住了,只好扶着墙挪到卫生间里去灌了两大口凉水。 就着凉水吞咖啡粉的办法最是提神,我已经试过多次了,每次都能在短时间里让自己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卫生间墙上有大镜子,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胡须满腮,个人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比大哥小十岁,与他旧时的照片相比,我显得缺乏高手应有的豪气与勇气,或许是十年来的清贫生活磨折所致。 “赶紧好起来吧,我真的受够了这种蝼蚁般低贱的生活!”我向着镜子里的自己挥拳盟誓。 在古代,懂得相术的人大部分都能获得拜将封侯的机会,地位高的被尊为国师,地位低的,也差不多要封为谋士,或是成为大人物的门客,过着衣食无忧、随心所欲的生活。 到了现代,我们生活在一个无产阶级掌控政权的红色社会中,而相术之流奇术都被斥为鬼神迷信,一旦被政府抓到就会被惩戒严罚。 所以说,没有无用的技术,只有奇才被埋没的年代。 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但经过了今晚的事,我再也无法让自己蜗居于忠义胡同的老宅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宅男了。 “必须要走出去,必须要崛起!”我低声告诉自己。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燃香辨吉凶 3 外面的门又响了一次,有人走进来,嗒嗒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我问:“唐晚,你又回来了吗?” 外面无人应声,于是我又大声问:“是李护士吗?” 奇怪的是,外面仍然无人应声。 我立刻后退,一步跨出了卫生间,向病床那边望去。没想到的是,进来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官大娘。 此刻,她正站在爷爷病床前,佝偻着背,俯身向前,脸几乎要贴到爷爷脸上。 “官大娘,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忍不住问。 按照时间计算,从官大娘出门到现在已经十分多钟,她最少应该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才对。 我没有多想,缓步向前走,到了爷爷的床尾。 咖啡粉的威力正在显现,我觉得头脑清醒多了,麻木的双腿也已经有了知觉。 “官大娘,你是忘记东西了吗?”我好心好意地问。 “现在是……什么……时间?”官大娘垂着头问。 我看看腕表,自然而然地回答:“差十分六点——” 回答完了,我突然意识到官大娘的声音有些异样,不再是平时尖利清亮而且有着典型济南方言特点的那种语调了,而是……而是一个苍老了许多的声音,并且不像是女声。 “官大娘,你怎么又回来了?”我心头一紧,立即向左侧跨出一步,以病床为界,跟她拉开距离。 “回来?回来?我觉得……我一直都在,没离开过,咳咳……咳咳……”官大娘低着头回答。 我的心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双脚钉在地面上,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她是谁?她不是官大娘!是一个男人在说话!有一个男人在她身体里——”这许多个念头同时涌入我的脑海,使我的心脏咚咚狂跳起来。 这次我听得真真的,官大娘的嘴唇在动,但发出的却是一个至少有七八十岁的男性老者的声音。当那“老者”发出咳嗽声的时候,官大娘的身体没有丝毫的颤动,并未做出任何咳嗽的动作,而是只发出了那种“咳咳”的语声。 当然,我眼中看到的百分之百就是官大娘——那个曲水亭街邻居们人人都给三分面子的神婆、灵媒。她的老式发髻、灰布衣裤、灰色布包以及脚上那双灰色圆口老北京布鞋全都说明了这一点,她是如假包换的官大娘,只不过离开十分钟后再回来,身体内部已经发生了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突变。 我缓缓地弯腰垂手,拎起侧面的方凳,时刻准备着,只要她有不利于爷爷的异动,我就一凳子砸下去。 病床的宽度是一米二,而官大娘此刻保持着向前探身的姿势,那么我俩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一米半。一旦发生战斗,就完全变成了面对面的短兵相接。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勉强自己挤出了一丝笑容,并且发出了几声讪笑。 天已大亮,阳光即将照进来,就算有什么魑魅魍魉之类想趁人之危搞事,我也敢豁出这一百六十斤去应对。 “好大的……雪啊,真冷,河边的柳树都冻成冰溜子了……这么大的雪,缺衣少炭的,你说,济南老百姓怎么过啊……”官大娘低声说。 我不知怎么接话,因为本来济南冬天就没几次大雪,而且现在是春天四月,跟大雪、冰溜子根本就不搭边。 “鬼子出了关、进了京,往南一晃悠,刺刀和战马就要过黄河了。这场恶战,躲是躲不过去了……唉,打吧,不打不足以平民愤,不打,永远也解决不了问题……山东是中国的粮仓,济南是山东的定海神针,济南要给鬼子拿下了,一马平川往南,中国就完了……打,一定要打,豁出命去打,这副担子啊,山东大汉不挑,全中国……还指望着谁呢?”官大娘的声音越来越流畅,似乎那“老者”的灵魂正一步步从僵化中复苏,说话能力也一点点恢复过来。 我从上面这段话里能够联想到,对方说的事跟抗日有关。 历史记载,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日军由关外杀入,占领京城,然后顺道南下渡过黄河,不费一枪一弹夺得济南。这是战争史上的奇迹,也是中国人、山东人最大的耻辱。如今的历史教科书上,将这事的主要成因定义为“韩主席弃城而逃”,所有罪责加在一人头上。其实,公平来看,当日军南下时,河北、山西、江苏、安徽一带驻扎着大量的中国军队,他们如果能快速响应,由西南掩杀过来,至少可以将日军阻截于黄河北岸,利用大雪奇寒的天气,有效消耗关东军的战斗主力,那么抗战版图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1937年距今差不多八十年,国际形势天翻地覆,中国大地物是人非,很快大家就要忘记那段惨痛的日军侵华历史了。 我仍旧没法插嘴,唯有暗地里一次接一次深呼吸,不让自己因惊疑而失态。 “我看见了一刀流的人,东北军、西北军里的骁勇大将至少有一半死于他们的刺杀之下,这一次,该我替兄弟们报仇了……天下英雄只知道西北军有十三太保,这一战,我要他们知道,西北军实际有十四太保,我……我……咳咳咳咳……”那“老者”借着官大娘之口长时间激烈地咳嗽着。 我攥着凳子腿的那只手一直都在冒汗,耳朵又受着咳嗽声的折磨,渐渐的全身都开始冒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种痛苦的煎熬与折磨令人窒息,但我又不敢轻易发难,生怕一着不慎,造成难以收拾的局面。 “官大娘到底在替谁说话?她出去这十分钟到底遭遇了什么?”我盯着官大娘灰白的发髻,心情已经极度惴惴不安。 “什么?”官大娘突然锐声叫起来。 这两个字,才是她本来的人声。 陡地,官大娘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我。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能够反映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官大娘第一进来时,我无意中看到过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毫不浑浊,透着跟她的年龄基本相称的睿智。她是神婆,自然比普通人更聪明伶俐,非但眼睛里不揉沙子,甚至于能够一眼看穿非人的世界。 此刻,她的眼中仍然闪着光,但却变成了闪烁不停的青碧色微光,诡异之极。通常,只有荒郊野外的磷火才会给人这种古怪的感觉。 “你是谁?”她锐声又叫。 “你慌什么……你慌什么?”那“老者”也提高了声调。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官大娘又问。 两种不同的声音都是从官大娘嘴里发出的,这种情形,等于是她一人分饰两角,体内竟然是藏着两个灵魂,正在同时发声。 我想到唐晚说过“爷爷体内藏着两个灵魂”那句话,立刻低头望向爷爷。 爷爷保持着僵硬平躺的姿势,似乎对外界的一切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你竟不知我是何人?”那“老者”恽声喝问。 他说出那样的话殊为可笑,仿佛是某个著名人物面对着懵懂无知的群众,因别人没有认出他并表现出足够的尊敬而发怒。 官大娘向后一退,双手一分,将那布包打开。 她的动作十分麻利,布包一开,立刻探手取出一把香来夹在腋下,随即第二次探手入包,应该是去拿打火机点香。 可惜的是,她急切间竟然找不到打火机,连掏了四五把,都没能取出打火机来。 “日本鬼子都到了黄河边了,你们还都无动于衷,伸着脖子等人家下刀。济南城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出了多少英雄豪杰,为什么偏偏到了今日国运衰微之时,所有人都做了缩头乌龟?我这一去,风萧萧兮临易水,根本就没打算回来——拿酒来,拿酒来!我跟儿郎们痛饮作别,哈哈哈哈哈哈……”那“老者”豪气万丈地纵声大笑。 可以想象,当他说完那些话,必定是做一个双臂上扬,仰面大笑的收尾动作。那是英雄人物即将上演孤注一掷的绝地之战前必然安排的桥段,自古至今,华夏大地上已经有无数前辈重复过。 果然,官大娘的双臂突然举起,双拳紧攥,在空中有力地挥舞着。 如此一来,她腋下的香和手中的布包双双落地。 “帮……我,点……点……点香!”官大娘的脸胀得通红,身体不停地扭动,像是在摆脱体内那“老者”的禁锢。 我没有丝毫的愣怔,抛开凳子,右手在病尾上一撑,由病床上方跃过去,俯身抄起布包,翻转过来连抖了两下,包里的东西便全都倒在床上。 原来,那打火机被卷在一大把烧纸夹缝里,怪不得官大娘摸不着它。 嚓的一声,我点亮了打火机,另一只手抄起一把香。 点燃整把香大概需要五秒钟的时间,当打火机的火舌舔在香的底部时,我才喘了口气,抬眼看着官大娘。 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口口相传,官大娘的“叫魂”和“驱邪”是最见成效的。 很多人亲眼见过、亲口说过,街坊上有些小孩子在河边玩,玩着玩着一跤跌倒,然后就突然发烧害冷,吃多少药打多少针都不见好。家人把官大娘请来,烧几张纸,点三支香,然后拿着孩子的鞋到河边走一遭,叫几声。弄完了这几个程序后,往往官大娘还没回转,得病的小孩子已经退了烧,也有了精神,闹着要吃东西。 官大娘的武器就是香和烧纸,我确信只要这把香点着了,那一味说话作怪的“老者”就会知难而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论阁下是八方神仙还是四地妖鬼,我官青兰的‘正心驱邪香’马上就要点亮了,妖邪辟易,仙神回避,请速速原路回归宝山贵洞。否则的话,别怪我要无情得罪了!”火光在官大娘眼中形成两朵橘色的小花,令她止住了颓败之势,精神重新抖擞起来。 “1937年的雪……好大的一场雪,冷啊……冷了山东人的心……我恨不得把全身的骨头和着这漫天的雪垒一道八百里长城,不教日酋呼啸南下牧马……”那“老者”突然哽咽,之后竟然高唱起来,唱得是岳武穆的那首《满江红》古曲。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唐晚风一样卷进来,一把夺下我手中的打火机。 那把香点燃了十分之一,只冒出淡淡青烟,却未开始自燃。 “不要点香,停下来,都停下来,什么都不要做!”唐晚一连声地低低吩咐。 “可是——”我抖了抖手里的香,大惑不解。 普通意义上来说,侵袭别人身体的游魂都是恶意的,等于是鹊巢鸠占,严重时甚至会让无辜者丧命。所以,我认为官大娘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要以香纸驱邪,维护正义公理。那么,我当然有义务去帮她,击退“老者”。 “听我说,不要动,有些事我们根本看不懂。”唐晚说。 为了防止我进一步行动,她猛地伸手,扣住了我的右腕。 “点……点香……点香啊……”官大娘声嘶力竭地吼起来。 “让他说。”唐晚的声调虽低,却成功地盖过了官大娘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燃香辨吉凶,不燃香……谁正谁邪,谁神谁鬼……石头,给我……点香,你给我点香……”官大娘向我伸手,但却徒劳地无法靠近,因为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老者”正在她体内与她自身的力量分庭抗礼。 理论上,我应该听官大娘的,抢回打火机,帮她点香。可是,在唐晚的五指紧扣之下,我的右半边身子发麻,已经无力反抗。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曲水亭街大葬 1 “让他说。”唐晚再次重复,“相信我,让他把话说完!” 我挣扎了一下,但唐晚五指一紧,再次把我制住。 官大娘是我请来的,如果那“老者”一直不停地说下去,我担心官大娘会因此而受伤。 “唐晚,不要伤了官大娘!”我低声说。 “相信我,请相信我,我没有一点儿恶意,只求让事实水落石出。”唐晚急促地解释。 “好,我信你。”我克服了心底的犹疑,向她点头。 “谢谢。”唐晚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放开了手。 事实上,她无须向我解释,因为她的力道在我之上,我除了动口,已经无力反抗。她费时间解释,是给我面子,同时也给我们之间的交往建起了一道信任的桥梁。 “前辈,请继续说下去,晚辈想知道,1937年冬至泺口镇浮桥一战,战况如何?结局又如何?”唐晚大声说。 我知道,济南正式沦陷在日蹄之下是在月27日,官方自然是无防御撤退,但民间抗日救国组织却曾经几度在济南北面的泺口镇、小清河一带对日寇展开阻击,留下了很多以卵击石、悲壮殉国的故事。 那“老者”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悠悠地叹了七八口气,才语带唏嘘地说:“中国高手对敌倭寇,一对一,完胜;一对十,完胜;一对百,必胜;一对千,必同归于尽而亡。那一战,我先后采取布阵、埋雷、陷阱、窝弩、滚石等手法杀敌过百,又在芦苇泥沼之中伏击,杀敌过百。之后,我在浮桥正中正面破敌,再杀敌过百……” 这段话突然点醒了我,我隐约已经猜到了那“老者”的身份,因为小时候大哥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在那故事里,一个隐居于民间的中国高手曾经以一当千,在黄河上给入侵的鬼子予以重创。 从我记事直到大哥惨死,他至少给我讲过几百次那故事,并且反复强调,这是一个从未载入史册的真实事件,没有人观战,没有人拍照记录,更没有人去探访那高手的姓名来历。历史典籍是不会说话的,人在做,天在看,所有夏家人要永远记住那位华夏神州天字第一号的英雄。 唐晚认真听着,双眼紧盯着官大娘的脸。 “虽千万人,吾往矣。以一当千,破风逆战,何等快意?我还记得当日,密云不雪,朔风凛冽,天地之间,晦暗肃杀。黄河北岸,日寇的千军万马阵势森然,却不能阻挡我一个人往来冲突,击杀‘一刀流’的好手。那是我期待已久的一战,日寇辱我华夏无人久矣,我泱泱大国,岂能只有一个戚继光可以大破倭寇?只有一个林则徐可以虎门销烟?”那“老者”说。 唐晚双手抱拳,深深鞠躬。 我没有任何动作,但双眼已经湿润。 在当今的年代,“爱国”已经成了受人嘲笑的“唱高调”行为,人人为钱、为名而上下奔走,全民皆奸商,无利不起早,大部分人都把圣贤之书、礼仪教化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去追名逐利。 我虽然无钱、无势、无能、无门,但打我心里,是热爱这个国家的。从1937年至今,不过区区八十年,如果这么快就忘记了国家被欺凌、人民被奴役的悲惨过去,那么我们势必将重蹈覆辙,再度卷入历史的循环泥潭之中。 说白了一句话,我们中国人不爱中国,谁会来爱中国? 所以,我对“老者”话里表现出来的强烈爱国之情钦敬不已,自愧弗如。在1937年的中国,如果是全民皆兵、全国抗日的话,又怎么会出现膏药旗插遍半个中国的不可思议场面? 如果这“老者”曾经是抗日英雄,他自然值得后人尊敬,但他又偏偏是一个寄居于另外一种状态的非法“灵魂”,想想就令人惋惜。 “前辈,那一战的结局呢?”唐晚也唏嘘起来。 “当然是……当然是……咳咳咳咳……”那“老者”又咳起来。 “我知道他是谁了。”我黯然告诉唐晚。 小时候不懂,以为大哥说的是书上的故事,但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明白大哥说那些事的原因。 任何一个家族的后起之秀都会以本族中曾经出现过的大英雄为荣,并以此为榜样奋发图强,以求光大门楣。我查过族谱,上溯三代,我的太爷爷夏神州正好是生活在八国联军进京到日本鬼子南下的动荡年代,他从年轻时就跟随韩主席征战沙场——只有他,才能讲出“老者”说的那些陈年往事来。 唐晚点头:“我也知道了,但我真的惭愧,竟然没有早早意识到这一点。这位前辈就是——” “上神下州,他就是我的太爷爷。”我说。 唐晚黯然失色:“没错,我亦是同样判断。” 我的太爷爷夏神州留给家族的资料很少,除了大哥告诉我的那些,那本残破的夏氏族谱里,也夹着一些泛黄的信函,其中断断续续地提到过他跟随韩主席南征北战的经历。 现在,我严重怀疑唐晚曾经调查过我家的历史,否则萍水相逢的话,她又怎么会对夏家祖先过去的事了如指掌。 “最可惜,我的功力太浅,救不了他,也没办法将这件事往好的方向去引导。”唐晚扼腕叹息。 人类对于灵魂的世界知之甚少,虽然听到“老者”说话,却无从下手去帮助他。 “老者”的咳声停了,喘息了十几次,才能勉强接续下去:“那一战……我抱着必死殉国的决心去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如果城南、城东的江湖朋友能够依约前来助我的话,也许我们就能将关东军中‘一刀流’的精锐一网打尽了。可惜啊可惜,国难当头、家破人亡的济南,血性汉子全都变了缩头乌龟,躲在城里,直到城破之后任由日寇宰割……我死毫不足惜,可惜的是我济南城大好百姓,全都倒悬于水火……就为了这份牵挂,我甚而至于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一直浑浑噩噩到现在……现在,现在好了,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老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济南的天也彻彻底底地晴了……” 官大娘的声音久久没有出现,但我知道,太爷爷的灵魂不可能久占这个身体。总有那么一刻,他会消失,而官大娘仍然是官大娘,不可能由女人变成男人。 “太爷爷!”我双膝跪倒,泣不成声。 从1937年之后,无数革命战士、英雄先辈为了解放济南、解放全中国而浴血奋战,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今日的好光景。太爷爷是真正的无名英雄,除了我们夏家的后代能模糊记住他之外,济南人早就忘记了那一幕,更无法记住夏神州是谁。 我这一跪,是对家族祖辈的尊敬,更是对一位真正的抗日英雄弥补过去的崇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我被太爷爷说的事所感动时,唐晚仍然能冷静地发问:“前辈,您可否给我们一些提示,每年清明拜祭之时,一定到您坟上敬香遥祭。” 我擦了擦眼睛,抬眼看着官大娘,当然那也等于看着我的太爷爷夏神州。 既然他的灵魂在这里,那么躯体葬在何处? “我在……”官大娘的身体突然动起来,做出了低着头望着周遭的动作。 “在哪里?”唐晚追问。 “这里遍地都是五角枫,我看到外面院子里种着铺天盖地的樱花树,树枝上挂着祈福的木牌。”那“老者”回应。 “竟然是在日本吗?”唐晚再次追问。 樱花、祈福木牌会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日本,而日本的春日野樱已经成了全球游客喜闻乐见的美景。每年四月,山东很多游客径直乘轮船或搭飞机去日本,欣赏如火如荼的樱花美景。 “我不知道,但我怎么可能到这种散发着日本人臭气的地方来?”那“老者”自言自语。 试着联想一下,当年太爷爷一人独力对抗“一刀流”,失败之后必定会被带回日本去做另外的研究。当他的身体离开中国,被运往东瀛岛国,灵魂当然一生受困。 “天亮了,鸡叫了……”官大娘口中突然出现了原来的声音。 济南城里已经没人养鸡,但“天亮”与“鸡叫”是同一个信号,代表黑夜过去,白昼来临,那些只能在黑夜中潜行的灵魂必须离开了。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唐晚低叫着,踏近一步,扣住了官大娘的右手腕脉。 “天亮了,谁能让太阳不再东升?别费力了小姑娘。”官大娘继续说。 她并没有举手挣脱唐晚的五指,但声音极度颓然,似乎已经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 唐晚的右手五指沿着官大娘的手臂一路向上捋过去,一直到了肩关节左右,顿了一下,黯然撒手。 “怎么样?”我意识到情况不妙。 “我找不到他。”唐晚回答。 “官大娘,我太爷爷的魂在哪里?”我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官大娘身上。 官大娘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忽然转向病床。 “在那里?我怎么有些糊涂了?”唐晚骇然失色。 官大娘布包里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床上,她拿起一个条绒布做成的小针线包,从上面抽下三根锈迹斑斑的缝衣针来。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曲水亭街大葬 2 “我试试,但我只是赌一把,不要抱太大希望。孩儿啊,这门学问水太深,谁也不敢说一定能行。你太爷爷是个没列入史册的大英雄,可惜啊,人死不能复生,别说是我了,就连我师父师祖也没有这个‘逆天改命’的本事。”官大娘苦笑着说。 我不知道官大娘要做什么,但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在任何人可控之下。 官大娘把缝衣针夹在右手的指缝里,左手五指按住了爷爷的头顶天灵盖。 入院时,护士把爷爷的头发都剃光了,刚刚长出来的白色发茬连一厘米都不到。 “救活他。”唐晚说,“大秘密全都在他身上。” 官大娘摇头:“我没那本事,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蓦地,官大娘右手一落,三根绣花针在爷爷的头顶以品字形插落,一寸长的针身一没到底。 爷爷浑身一颤,双腿在病床上不停地踢蹬。 “找到‘神相水镜’,不能让日本人得逞,我们山东人誓死不当外国奴……找到它,快找到它……”爷爷的声音断断续续,已经无法分辨那到底是爷爷还是太爷爷在说话。 唐晚俯身攥住爷爷的双手脉门大叫:“别走,我能帮你解开难题……” 我也向前跪爬,双手握住了爷爷的脚踝,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爷爷的脚踝极瘦,只剩皮包骨头。以前我给他洗脚的时候,最大的感觉就是他双脚冰凉,几乎没有一丝热乎气。可是现在,他的脚踝却热得发烫,体表温度至少超过六十摄氏度。更诡异的是,我感觉他的脚踝里正有十几股力量在纠缠扭打,似乎随时都能撕裂皮肤爆发开来。 我扑上去,把爷爷的小腿压在身下。 爷爷挣扎的力道很大,我全力以赴地压住他,几次差点让他反把我踢出去。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会出大事的!”官大娘厉声大叫。 “让他说出‘神相水镜’下落,他不说,线索就断了……快说,快说那东西究竟在哪里,在济南还是在日本?在中国人手里还是日本人手里?快问他,快问他——”唐晚不肯放弃,但话只说到这里就停了,因为爷爷的身体突然伸直,不再有丝毫的挣扎。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一起放手,后撤三步。 “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官大娘连叹三声,用一根丝线穿进针鼻里,缓缓地把针拔出来。 唐晚最早反应过来,低声吩咐:“咱们把病房里整理好,绝对不能让外人发现异常。” 她立刻附身整理被褥,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装回布包里。 官大娘还要说什么,但被唐晚举手阻止:“官大娘,你马上走,这边的所有手续我陪天石处理。” “好吧。”官大娘没有争辩,提着布包低头出门。 阳光从窗进来,照着爷爷的脸。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而平静,额头的皱纹全都伸展开来,平整整的,像雨后的林地。 唐晚按铃,护士进来清理监控器材,然后把担架车推进来,将爷爷抬上去。 整个过程中,我的身体和思想全都僵硬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护士挪动爷爷的身体时,我看到了他的掌心。川字掌纹已经不见了,他掌心的皮肤也全都展开,一切纹路都被抹平。 我似乎又想起了大哥遇害的当夜,那把军刺刺入大哥的掌心,掌纹没有消失,但却被拦腰截断。 “亲人都走了,我跟他们的联系也被截断,从此以后,全世界六十亿人里,再没有人跟我有血缘关系。我夏天石只是一个人……夏家只剩我一个人,我怎么报仇?我怎么报仇……”我眼前天旋地转起来,所有景物都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绕着我原地飞转。 我听到唐晚在叫我,但那声音却隔着几十层棉被一样。 “爷爷……太爷爷……大哥……”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叫,但最后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报仇。”这两个字成了我失去意识之前死死记住的誓言。 醒来时,我听到了淙淙水声。 那应该是隔墙起凤桥下的流水声,我听了二十多年,早就听得透透的,只听水声就能想象得出那水流的模样。 我一激灵就清醒了:“我在忠义胡同老宅里?爷爷呢?医院里的事——” 没睁开眼,我就呼的一声坐起来。 “别动,小心针头。”唐晚的声音及时传入耳中。 我睁开眼,这里的确是老宅,而且我正在北屋西间的卧室里,身子下面也是我从小就睡习惯了的枣木床。 唐晚坐在床沿上,右手按着我的左手,以确保我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会甩出来。 床前没有注射杆,液体瓶放在网篮里,网篮挂在蚊帐杆头上。这里是我的家不假,但失去了爷爷,这个家余下的只是晦暗的空壳。 “天石,葬礼正在进行,外面的灵棚都搭好了,只要你精神恢复,就可以到外面灵棚里去。邻居们都很帮忙,钱和物一切准备停当,无需你任何操心。”唐晚言简意赅地介绍情况,把我想知道的全都一一点明。 我抬起右手,在额头上轻轻拍打了两下。 满脑子里胀得像熟透了的西瓜,手打在额头上,竟然发出了“嗵嗵”的回声。 “你还好吗?”唐晚的手背贴在我额头上,送过来一丝清凉。 “谢谢。”这已经是我唯一可说的两个字。 “不要谢我,等你能下床了,多谢谢邻居,他们都是好人。”唐晚回应,“现在,躺下输液,就是对大家最好的报答。” 一边说,她一边伸手到我背后去,扶我慢慢躺下。 忠义胡同、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当然都是好人,这一方好水土养育的是老济南仅存的忠义仁厚群体。相比于他们,四城内外,老济南那些老规矩、老传统、老习惯都被外来文化、民工团体、投资集团冲击得体无完肤,终而至于荡然无存。 济南是个好地方,当资本狂潮席卷全球、人类追求只剩名利的时候,恐怕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成为幸免于难的桃花源。 水声仍在响着,昔日或热闹喧嚣、或轻吟浅唱的流水声现在带给我的只是深不见底的凄惶。老宅不大,但只剩我一个人的话,必定会空荡荡的。我的心也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副身体的躯壳,干瘪萎缩,再没有活力。 “睡吧,再睡一会儿,你就会没事的。”唐晚在我耳边轻轻说。 我经过了很长的一段半睡半醒的过程,醒着做梦,又在梦里醒着。每一分钟,“神相水镜”四个字都会自动跳出来,像四根尖锐的针,反复地在我身上扎刺着,令我不得安宁。 “找到‘神相水镜’——”爷爷在叫。 “神相水镜——”太爷爷在叫。 “把‘神相水镜’交出来——”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敌人也在叫。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大哥的惨死正是因为它,所有人追逐的焦点也是它。那么,只要我向它靠近,离找到真凶就越近对吗? “我要报仇,我要给大哥报仇!”我反复告诉自己。 在半清醒时,我感觉到唐晚一直握着我的手。时不时的,她还试探着我的额头,随之轻声叹气,如西更道的玉兰树落花飘零在刘氏泉的水上。 “她要什么?她为什么对我好?难道也是为了‘神相水镜’?”我在梦里自问。 哲人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以唐晚的相貌和职业,不可能对我一见钟情,除非—— 老济南的规矩,家里老人故去,需在宅内停灵三天,到第三天正午才能起灵,先到殡仪馆去炼化,然后带着骨灰盒赶赴坟地埋葬,之后会有三日上坟、五七上坟、百日上坟。 以上是全套规矩,这几年不断有邻居过世,我去帮忙时已经熟知一切流程。现在,我只求爷爷平安下葬,给他的一生划下完整的句号,不再受任何打扰。 葬礼第二日的黄昏,我终于完全清醒,可以在灵棚里跪坐着。 我的侧面是一个大大的“奠”字,那字的左右,分别垂着一条白色纸花,斜搭在爷爷的黑白照片上。两尺高的乌木相框中,爷爷微笑着凝视着空荡荡的灵棚,神态安详,目光睿智。 一阵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灵棚右侧的白麻布帷幕一挑,露出了官大娘那张苍白的瘦脸。 我刚要起身,官大娘已经摆手制止:“坐着吧,知道你病还没好利索。” 她拖了一个小马扎,在我旁边坐下。 “刚才我在胡同口看见唐医生走了,趁着这时候家里没人才过来的,咱娘俩儿说两句背人的话。”官大娘说。 我点点头,静等着她开口。 她摸索着口袋,取出一个不锈钢的旱烟盒,熟练地把黄烟丝捏到烟纸里,三捏两卷,做成一支喇叭筒烟卷。 “干我们这一行,很多事都很微妙,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没法跟别人说。过去,老辈子的人请我们过去干活,他们都听从安排,从不东扯西问的,也不追究缘由。活干完了,该送的送,该请的请,该破的破,完了也就完了,风一吹人就散,转天醒来,谁也不再重提。这一行里很多故事例子,都不该出现在街头巷尾的坊间闲谈里,因为那都是秘不可宣的隐私。你想想,这老街巷老胡同老宅里,谁家还没有个家仙、家神的?肆意评论别人家的家事,那就犯了大忌讳……”官大娘点上烟,一边吸一边说了个开头。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曲水亭街大葬 3 我揣摩她的意思,点头回应:“大娘,我不是个爱多嘴的人,别人告诉我什么事,我一向都守口如瓶。” 既然她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过来,一定是要告诉我秘密的话。我表明态度,她就好做得多。 “你也卷一支?”官大娘把烟盒递过来。 我摇摇头,举手挡住:“大娘,我不吸烟。” 黄昏暮色渐重,我们没有开灯,只有灵前桌上那两根代替长明灯的蜡台散发出微微的黄光。光晕只能照亮半个灵棚,所以我和官大娘的身体几乎已经被暮霭湮没。 霓虹灯、狂热夜、车水马龙不夜城是属于芙蓉街、泉城路、泉城广场的,隔了几条街,这片老城区全都藏在光明城市的暗面,已经被外面那些红男绿女们忘记。这里和外面,两下里的夜隔着几个世纪一样,外面纸醉金迷,这里古朴陈旧。 “大娘,该记住的我都记住,不该记住的,就当耳边风。”我又说。 “好孩子,够聪明。”官大娘说着,转头看看南面老墙的残破墙头,忽然若有所思:“石头,从小到大,有没有人教过你,暗夜里听见陌生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随口答应?” 我点头:“大哥教过我。” 大哥说过,那些陌生的声音被称作是“勾魂野鬼”,尤其是在桥下、河边、废墟、树林之内,它们的邪术尤其厉害。它叫,你答应了,魂魄立刻被勾走,整个人就变成了伥鬼,任由它们摆布。 从小到大,我没遇到过这种诡异的情况,所以只把它当做怪谈。 “那就好,那就好。”官大娘说。 南面的老墙只有两米高,防盗性能极差,但像我们这种破旧的院落,小偷是很少费力光临的,因为他们也很清楚,到老城区来收获很小,就算连偷十几家,恐怕也凑不够一万元。所以,我一直都没有修葺院墙的计划,任由它破败下去,墙头的面砖也被狗尾草、燕子蓑衣、马齿苋拱着、裹着,十有七八已经残破松动,大风一吹就有跌落的危险。 同样,老宅的三间北屋也年久失修了,下雨渗漏、刮风落瓦已经是常见现象。我想过,忙完了爷爷的丧事,真的得请工匠来家里抹灰补瓦,免得大暴雨来的时候,弄得我无处容身。 “老城区里怪事多,夜里还是多加点小心才是。”官大娘又说。 两盏长明灯中间的香炉里插着长命香,此刻三支香已经燃到了底,我自然地起身去续香。守灵一夜的话,至少要续十次香,换两次长明灯。这些工作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是艰巨之极,因为到了下半夜人人都会打盹,必须得有换班的人。 唐晚离开前,曾留下话,今晚值上半夜的班,到凌晨两点时,就会回来替我守灵。 一想到唐晚,我心里立刻暖融融的,酸软的四肢也有了力量。 “石头,唐医生对你不错,抓住机会,别错过了。”官大娘在我身后说。 我背对着她,深深地点头:“谢谢大娘提醒,只不过我们也是刚刚认识,交往不深,很多事还需要时间的考验。” 官大娘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你这孩子,唐医生是‘神手’唐家的人啊!这送上门来的金娃娃还需要考验吗?只要你跟她好上了,就等于是浑身贴满了护身符,还有谁敢打你的主意?就连大娘我,也得沾你的光啊!” 我点上香,恭恭敬敬地向着爷爷的遗像鞠躬,然后把香稳稳地插在香炉里。续上香,我又双膝跪下,连磕了三个头,个个额头触地。 “夏天石——”身后有人叫我,那声音颇为陌生。 我正保持着额头触地的跪姿,很自然地抬眼,由胳肢窝下向后面看。 后面,除了地上的草席、灵棚的帐幔、官大娘之外,就是那道灰色的南墙。灵棚上搭着的帷幕并未垂到地面,而是四面都留着一尺高的空,以作通风散热之用。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进来,我就能从那一尺高的缝隙里看到对方的腿脚。 事实上,我什么都没看到,院门方向并未有人进来。 “石头,石头,夏天石?”那声音又叫。 既然对方叫我的小名“石头”,自然是街坊邻居或是熟人朋友,我立刻出声答应:“哎,我在这里呢,谁来了?” 一句话出口,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马上双手撑地,弹身而起,转身向南。 “怎么了?”官大娘问。 “我……我听到有人叫我,就随口答应了一声。”我不敢怠慢,实话实说。 官大娘霍地站起来,抬手把身边的帷幕撩起来。 小院横向十二米,纵向十五米,即使是在雾霭之中,也能让人一目了然。 院门在东南角,是老式的门楼式双推木门。此时,门虚掩着,半尺宽的门缝里透进来外面的路灯微光。 “没人叫你,我没听到任何人声。”官大娘沉声说。 我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双拳,目光由南墙上缓缓地扫过去。 “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怎样叫你?”官大娘问。 我清了清嗓子,低声回答:“那声音挺陌生的,起初叫我的本名,我没理会,接着他又叫我‘石头’,我以为是熟人,就答应了一声。大娘,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南墙顶上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晃着,不见人影,只闻风声。 墙外面,偶尔有人骑着电瓶车经过,留下几声短促的车铃声。 “没有人。”官大娘很肯定地说。 我咬着唇,拉开供桌下的抽屉,拿出手电筒来,对着南墙墙头,突然揿亮。 这个三节电池的手电筒亮度极高,雪亮的光柱横扫至墙头,将狗尾巴草的叶子照得碧油油的,如同一把把磨好了的柳叶刀。 我连照了七八遍,又起身去开了院子里的电灯,最后确信没有人靠近,而那声音也是突如其来的,如同幻听,不知所踪。 “真的没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邪魔鬼祟趁着你丧事压头、行运衰弱的时候上门来讨便宜。孩子别怕,大娘在这里哪……”官大娘说着,拿起三支香点燃,绕着我上下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到这时,我才觉察自己背上已经满是冷汗。细细回味,叫我的那个声音里竟然充满了说不出的邪恶意味来。尤其奇特的是,我分不清那究竟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声音,甚至连它是苍老还是年轻都说不出来。在我耳中,那只是一个“声音”,一个叫着我名字的“声音”,没有一点感彩,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人味。 官大娘绕着我走了三圈,转身向外,香头直指南墙,低声叱喝:“过路邪魔鬼祟听着,夏家一门良善,从未做过亏心背德之事,更无苟且奸邪勾当。故此,过路的只过路,干事的只干事,不要打搅了夏家老太爷的魂魄升天。济南城四门内外神灵法眼全都看着,无妄生事的,天雷霹雳火伺候!” 从她话里可以听出,那叫我的古怪声音绝非善类。 院内、门外、墙头没有任何异常,似乎那恶意呼唤我的邪灵已经远远遁逃。 “好吧,好吧,没事了。”官大娘吁出一口气,轻轻拭去额头的冷汗。 “是我大意了,但在这院子里住了那么久,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我说。 这片老城区里没有新房子,房龄最短的也在三十年以上,所以老邻居们都在旧房子里住了很久,该经历的年代怪事、生活怪事也都经历过了。 “行运衰弱,怪事就会找上门,这是正常规律。就像一个人身体虚弱就会生病那样,同样一种流行传染病,有些人得有些人得不上,正是这样的道理。”官大娘解释。 她把那三支香掐灭了,放回到供桌上。 虚惊一场之后,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石头,石头——”又有人叫我的名字,但这一次对方一开口,我就听出是邻居沙老拳头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沙家上溯三代全是练摔跤散打的,沙老拳头的爷爷据说是大清朝光绪爷御前的相扑手,跤术相当了得,跟戊戌变法中死难的谭嗣同谭爷、逃亡的大刀王五爷都是至交好友。可惜的是,大清朝一亡,沙家逃出京城,家业全都沦陷到八国联军手中,一穷二白地在济南重新扎根,遂沦落到栖身于老城区的旧宅里。 大门一开,沙老拳头那魁梧健壮的身影便晃晃荡荡地进来。 虽然还在暮春,气温只有十几度的样子,但沙老拳头已经穿上了短袖摔跤褡裢小褂,半敞着胸襟,露着一胸的黑毛,浑身都散发着勇武之气。 “石头,石头?怎么听不见答应?”沙老拳头撩开帷幕,大踏步进来。 看见官大娘,沙老拳头一愣,黑脸上有些不自在起来。 “老沙叔。”官大娘站直行礼,态度恭敬。 “哦,你在这里啊?我以为就石头一个人在呢!”沙老拳头走过来,给爷爷的遗像上了三支香,又弯腰鞠了三个躬。 “老哥哥,我来看你啦。你走得急,身后事就算不交代给我们,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从现在起,我们都会把石头当自己孩子,好好照看着,不让他吃外人的亏。”沙老拳头说。 我站在一边,鞠躬回礼。 今天一天我在灵棚里磕头回礼至少数百次,膝盖已经不能打弯了,只能采取鞠躬的变通方式。 沙老拳头转身看着我,又看看官大娘,长叹一声向外走。 我有种直觉,他一定有话要对我说,但却碍于官大娘在,不能畅所欲言。 “老沙叔,你要是找石头有事,我就先出去。”官大娘反应快,着说。 沙老拳头头也不回地摆手:“我没事,就是来看看老哥哥。你们聊吧,我明天再来。”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猛地,我感觉眉心里粘上了什么东西,火辣辣地疼。 我伸手一抹,手背上立刻多了几道血痕。 “大娘,我脸上怎么了?”我转头问。 官大娘的视线挪移到我额头上,立刻僵硬地停住。 “大娘,我脸上出了什么问题?”我问。 “似乎是……应该是‘伥鬼’……在作怪!”她的手伸向我的额头,声音与身体一起颤抖起来。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樱花伥鬼,鬼脸雕蝉 1 听到“伥鬼”两个字,我顿时不寒而栗,因为大哥曾给我讲过很多伥鬼杀人的恐怖例子,自童年起已经深植在我心底。 关于伥鬼,原词汇出自于明《趼廛笔记》,古籍上是这样记载的:原指被老虎吃掉而变成老虎的仆役的鬼魂,品行卑劣,常引诱人误入虎穴使其被老虎吃掉。 到了现代,伥鬼一词已经引申为所有为虎作伥、残害同类的邪恶灵魂。 印象中最深的,大哥曾讲过日寇南侵之时,许多中国人里的败类变成汉奸,仰日寇鼻息,残害乡邻同胞,其残忍手段比日寇更甚。 济南是日寇渡过黄河拿下的第一座城,汉族伥鬼不在少数,其中一些因手段残酷、办事得力而进入了日寇在济南城里设立的凤凰公馆、泺源公馆、梨花公馆、鲁仁公馆、林祥公馆、梅花公馆、樱花公馆、鲁安公馆等特务机关,率领旗下爪牙大肆进行搜集情报及破坏抗日活动。 该种伥鬼不但可恶、可恨而且该杀,即使将他们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济南乡亲父老满心里的恨。 汉奸,是人人皆知的比喻意义上的伥鬼。大哥说,事实上,日寇中的奇术师也曾使用过特殊的手段,将某些汉奸彻底洗脑,将他们变成真实意义上的伥鬼,没有独立思想,也没有创伤痛感,只要听到奇术师的驱赶号令,瞬间就化为凶残野兽,向目标发动全力进攻。 这些事并未出现在正式的史料中,因为其中牵扯到太多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桥段,被史学家归类到“唯心主义、怪力乱神”的范畴之中,不肯下笔记录。 按照大哥说的,日寇侵华的初期势如破竹,战无不胜,正是因为有日寇奇术师和伥鬼助力。很多抗日名将身边只有参谋、将军、斥候,却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奇术师,所以根本无法防御日寇伥鬼的夜袭,导致军中主将被刺、全军一败涂地的乱局。 时至今日,翻阅国民党的抗战史,就能察觉到许多场战斗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崩溃局面。胜败乃兵家常事,败将本可以收拾残兵,出奇谋逆转战局,但那些身经百战的名将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举枪自戕,草率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我一直相信,伥鬼必定存在,而日本奇术师对于伥鬼的驱使遥遥领先于其它国家。 “你别动,你别动——”官大娘说着,由口袋里掏出一面圆形的小镜子来。 眉心里火辣辣的,我感觉就像被马蜂蜇了一样,而那马蜂的尾刺仍然留在上面,不断地往肉里钻。 “你自己照照看。”官大娘把小镜子递给我。 我举起镜子,立刻看到自己的眉心正中已经有一元钱硬币大小的地方高高地肿起来,而肿块的中央,是一枚黑色的樱花图案。 济南很多地方种着樱花,但却没见过这种黑色的花朵。 我仔细观察,它不像是由外面画上去、刻上去的,而是自肉里长出来,如同一枚樱花胎记一般,栩栩如生,极具立体感。 “刚刚一定有敌人来过,这是伥鬼留下的记号……没错,我在书里见到过,伥鬼所到之处,总有人意外遭殃。我没想到这次会轮到你头上,老夏家只剩你一根独苗……天要灭你夏家,要断你们的根,谁能抗拒得了?”官大娘面如死灰,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不再顾及我的感受。 或许在她心里,已经把被伥鬼标记的我当成了一个死人。 刚刚一定有敌人来过,也许那叫我名字的陌生人正是伥鬼中的一种。我轻率答应,于是便中了圈套。 “我出去找它们!”我丢下小镜子,拉开抽屉,掏出了那把插在牛皮鞘里的半截军刺。 伥鬼想要我命,我也不能让它好过。 “石头,你听我说,算了吧,算了吧——这是命,这是你夏家的命,谁能逆天改命?谁能胜得了上天?算了吧……”官大娘长叹,伸出双臂拦着我。 眉心的痛感开始减弱,但同时我的头变得昏昏沉沉的,耳朵里也出现了嗡嗡的耳鸣声。 我意识到,那个樱花图案正在强烈地影响我。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它也把我变为伥鬼,那我就是夏家的罪人了。 我推开官大娘,摇摇晃晃地向前走,脚下一个踉跄,额头磕在灵棚的立柱上。 “夏天石,夏天石,夏天石……”南墙上,又有陌生的声音在叫我。 我扶着立柱站稳,努力地凝聚眼神,看着南墙墙头。 恍恍惚惚中,狗尾巴草的间隙里,有人的脸半遮半掩地露出来。 “它又在叫我了,来吧,来吧!”我没有应声,而是提气大叫。 “谁在叫你?是谁?”官大娘就在我身边,但很明显她是听不到那声音的。 “在那里——”我用军刺指向墙头。 官大娘突然向前猛冲,脚尖在墙下的破自行车车座上一踩,身子腾空而起,再轻飘飘下落,已经屈膝蹲在墙头之上。她的左手中握着打火机,右手指缝里夹着三支香,挥手间便打火点燃,然后插在墙头的砖缝里。 香头上的火焰突突跳跃着,烤得绿叶滋滋作响。 那张脸不见了,墙上只剩香烟袅袅,扶摇上天。 “给老夏家留条线吧!给老夏家留个后吧!别斩尽杀绝,行不行?”官大娘凄厉地吼叫着。 街上没有回音,看来那怪物忌惮官大娘的香火,她一抢近,怪物便迅速撤入黑暗之中了。 官大娘在墙头上等了一阵,见没有异样,便飘身落地。随即,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香点燃,沿着墙根一支一支地插入砖缝里,将整段南墙加上东南角门楼全都扎上了一道香的篱笆。 闻着满院的香味,我的头里稍稍清醒了一点,凄然想到:“夏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下去,绝对不能跟敌人硬碰硬,因为这时候我的命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而是属于夏氏一族。太爷爷、爷爷的在天之灵都看着我呢,我一个人死不足惜,他们的希望就全部灭绝了。” 自古以来,山东就有重男轻女的习俗,男孩可以传宗接代,将家族姓氏一辈一辈传承下去。一旦族中没有男丁,只有女孩,则女孩出嫁后成了外人的妻子,生下的孩子只能跟随夫家外姓,原先那一族就生生断代了。 现在,我肩上的责任无比重大,除了延续夏氏一族的香火,还要给大哥报仇。 站在这破败的小院里,我清楚地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除了一个人扛,再也没人能伸手帮我了。 “暂时没事了。”官大娘走回来。 她的身手之好,绝对出乎我的意料。 我记起了大哥说过的话:“济南城藏龙卧虎,高手就在咱们身边。” 官大娘仔细地凝视我的眉心,眼神异常复杂。 “我呢,会不会有事?”我试探着抬起手,触碰眉心。 值得庆幸的是,肿起的地方已经复原,痛感也随之消失了。 “说实话,孩子,我不确定。”官大娘摇头,“伥鬼害人有很多种方法,记录在册的就有百十种,还有很多漏记的。我的师父曾经说过,人类对于外在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偶尔有洞悉世情者,却往往被人类视为异端而驱逐流放。” 我不知道官大娘也是有师门来历的,原先只以为她懂的那些看香、招魂属于自身的“天启、天赋”。 “还好,我感觉好多了。”我强颜欢笑。 “那就好,那就好。供桌上的香短了,再续上吧。”她说。 官大娘陷入了长时间的缄默,似乎那怪声的出现已经扰乱了她的心。 我看看表,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钟。 “石头,唐医生今晚还回来对吗?就跟昨晚一样?”官大娘问。 我点头:“对。” 之前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我感觉到唐晚一直没离开过,此刻被官大娘的话再次证实。 “她是个好姑娘,她是个好姑娘啊——”官大娘拍拍手站起来,明显是话里有话。 我没多问,因为我不想在唐晚背后听闲话、说闲话,那样对她不敬。 “黄金宝藏动人心——大家都是人,思想区别不大。我也希望她是真心对你好,看上了你这个人,可我是你的长辈,有些话必须得提醒你。孩子,咱家的条件马尾拴豆腐——不值一提,而人家唐医生却是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工作有工作。你们两个摆在一起,不像是金童玉女,倒像是七仙女跟董永……” 官大娘的意思我懂,所以只是默默听着。 神话故事中,高高在上的七仙女深爱穷困潦倒的董永,给后代的大龄剩男们画了个无穷大的大饼,只能看,不能充饥。 在现代社会里,稍有姿色的女孩就明白“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笑”的真理。 “大娘,我懂,不会胡乱高攀。”我回答。 官大娘又摇头:“孩儿啊,你不懂。我的意思是,别让人给利用了,最后宝藏美女两头空。” 我挠挠头苦笑:“大娘,上次你不是说唐医生挺好的吗?怎么隔了两天就变样了。” 官大娘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孩儿啊,此一时彼一时,很多事会随着时间推移发生变化,这是天地阴阳的运转规律。别说是前两天的事了,就算一分钟前、一秒钟前的事,在一分钟后、一秒钟后也会变化。聪明人以不变应万变,这个‘不变’并非真的‘不变’,而是看清事物运行规律,做出最正确的改变。所谓的‘不变’正是‘变’的前提……” 这些话具有很强的哲理性,就像我在初中物理课上学到的知识——“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 “谢谢大娘提醒。”我由衷致谢。 长时间以来,爷爷痴呆,家里没有第二个人能教给我生活经验、处世哲学,所以一切都要靠我自己跌跌撞撞地摸索。时至今日,才会混得越来越惨,几乎衣食不继。 北屋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了“嗒”的一声响,引得我和官大娘一起向那边望去。 那屋里只有安放爷爷遗体的冰棺,是从医院里租借来的。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樱花伥鬼,鬼脸雕蝉 2 “家里没养猫之类的吧?”官大娘问。 我点点头:“没有,除了人,什么活物都没有。” 按照老济南的传统,家里有老人去世,棺椁停放在当屋,绝对不能让猫、狗、鸟之类带羽毛的动物靠近。否则的话,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事实上,在物理学家看来,动物毛发会产生难以预料的静电反应,在极偶然的情况下,静电刺激死者遗体上的残存神经元,才是导致死者产生肢体动作的根本原因。 官大娘侧转头,右手搭在右耳上,聚精会神地谛听。 隔了十几秒钟,屋里又传来嗒的一声。 “有问题。”官大娘脸色变了。 那种声音像是甲虫撞在玻璃窗上的动静,而且是知了之类的大型甲虫,隔着十几步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撩开布幔向屋里看,除了灵前长明灯跳跃的火焰,再没有什么东西是动的。 当然,我并不相信“诈尸、还魂”之类的异闻,就算爷爷复活,也是一口气缓过来,扛住了病魔的侵袭。 “嗒嗒、嗒”,连续三声传来,清楚地告诉我,那声音是来自冰棺内的。 “就在棺材里。”官大娘低声说。 院里只有我们两个,胆气根本壮不起来,所以两个人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到最低。 “大娘,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我也低声回应。 “也许是……我不知道……我见过冤死的人三夜内还魂的事,那是因为他们肚子里那口怨气没吐出来。一旦发泄完毕,气出来,死人也就消停了。可是,你爷爷是病死的,不可能产生这种变化。”官大娘说。 我咬了咬牙,指向冰棺:“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里面躺着的只有我爷爷,难道……难道是他在敲打棺盖上的玻璃?” 十几步的距离,只需三四秒钟就能跨过去,弯腰看看冰棺里有什么。可是,我和官大娘像是被噩梦魇压住了,脚下发软,不敢轻举妄动。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推开,沙老拳头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来:“石头,石头?在哪儿呢?” 夜半更深,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将我跟官大娘都吓了一跳。 我听到官大娘喉间发出“咕”的一声,显然已经紧张到极点。 “嗒嗒、嗒嗒、嗒”,冰棺里连响了五声,显然那甲虫向外撞的力量越来越大,迫切想要破棺而出。 “它想出来,它想出来……”官大娘的牙齿开始嘚嘚乱叩。 “那是什么东西?”我轻声问。 “石头,石头,睡了吗?睡了没?”沙老拳头提高了声调,一步闯入灵棚里来。 我举手招呼:“在这里呢。” 沙老拳头大步走近,看见我和官大娘的脸色不对,大感奇怪:“你俩怎么了?缩在这里吓着了似的?” 我闻见浓重的酒味正从沙老拳头嘴里喷出来,再看他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喝了个七八分醉。 “没事,没事。”官大娘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赶紧以最快速度把情况介绍了一遍,把沙老拳头也听愣了,一个劲地向北屋里看。 “棺材里响?我看看去,要是老哥醒了,我就拽他出来。我还不信了,朗朗乾坤之下,还有什么邪魔鬼祟敢作怪?”他气哼哼地说。 “老沙叔,别着急进去,听听再说——”官大娘伸手一拦。 “去他奶奶的,我就不信了,曲水亭街上土生土长的济南人还怕他奶奶的诈尸?老哥哥醒了,我就拉着他去喝酒!”沙老拳头一推,官大娘噔噔噔连退了三步,险些坐倒在地。 “你们……你们都别跟着,我自己去……我自己去看看,到底老哥哥在干什么?你们别拦我,我沙老拳头一辈子还没怕过谁呢?你们帮我想想,到底这个怕字怎么写?哈哈哈哈哈哈……”沙老拳头满脸通红,连双眼都被酒精烧红了,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石头,拦住老沙叔!真要还魂返阳,活过来的不一定是老夏叔,这类阴差阳错的事太多了,我们不得不防。石头,快拖住老沙叔……”官大娘没有放弃,翻身起来,仍然张开双臂,不让沙老拳头进屋去。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那声音响成了片,又急又重。 沙老拳头也愣住,攥着双拳站在那里,不敢前行。 任何一种甲虫不管是爬行还是飞行,都不可能以这种超高的频率撞击冰棺,除非是借助了某种外力。 “我们至少得进去看看,看看那冰棺里有什么。”官大娘喃喃地说。 “有什么?你知道有什么?”沙老拳头最初的胆气已经悄然消散了。 “我觉得……我觉得是煞……煞鬼在作怪……”官大娘说出“煞鬼”两个字,自己的脸也变成了蜡黄色。 老济南的白公事禁忌里有“煞鬼、出煞”的说法,人死二七之日为回煞之日,魂魄会还归旧家,这时候魂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的真魂,而是变为煞鬼。这件事是有图文记载的,有时候煞鬼是巨鸟的形状,如鱼鹰、鹭鸶,有时煞鬼如一只通体漆黑的碧眼灵猫的样子。不同时节、不同亡人会产生不同的“煞”,但相同的一点是,一旦煞鬼出现,它就会重新钻入亡者的遗体作怪。故此,古籍《子不语》《宣室志》《夜谭随录》《聊斋志异》等很多志异笔记中都有关于煞鬼的记载。 我不相信爷爷去世后会产生煞鬼,而且现在是他亡故的第二天,与传说中煞鬼出现的“二七之日”还早。 “你们等着,我去看看,如果发生什么怪事,就赶紧报警。”我低声说。 这是我家里发生的事,我不能老是指望别人替我出头。 “孩儿啊,千万小心,看看苗头不对,就赶紧出来。”官大娘叮嘱。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北屋。 这是我家的正堂,原先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红梅枯枝图,是济南一位黑姓画家的作品,已经很有年头了,左右配的对联是“梅花本是神仙骨,落在人间品自奇”。梅花是红颜色的,所以现在都被白布遮盖起来,以示对亡者的尊重。 梅花图下面,是老楸木的条案、八仙桌、太师椅,现在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叠好的元宝、白布之类。 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口,通往东屋、西屋。 东屋是爷爷住的,西屋是我的卧室。现在,两扇卧室门都紧闭着,靠墙根放着很多马扎,供来帮忙的邻居们休息。 除此之外,我这个家真的是徒剩四壁,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冰棺就在屋当中摆放着,一头摆着供桌,桌上同样是爷爷的黑白照片和供品。 我跨过门口,先是环顾屋内,忽然悲从中来,而这种悲痛、悲愤又在我胸膛里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无所有就应该变得无所不能”——这是我从一本破旧的《心灵鸡汤》上看到的一句话。那时候觉得毫无意义,现在突然跳上心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哲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那冰棺中有什么煞鬼,又能把我怎样呢? 这句话,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另一种文雅解释。 我跨前一步,站在了冰棺的右侧,再次深呼吸,低下头向里看。 冰棺的上盖是一层防爆有机玻璃,虽然透明,但因为长期使用,表面划痕、磨痕很重,由外向里看,视线并不清晰。 爷爷躺在里面,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脖领子,连最上面的挂钩都挂住了,静静地、笔直地躺着。他的脸已经由殡仪馆的工人给修饰过,说不上红润,但却非常饱满而有光泽,比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更有精神。他戴着一顶呢制的黑色鸭舌帽,鬓角修剪得非常整齐,比我印象中他更年轻、更从容。 “爷爷。”我叫了一声,双手慢慢地扶在冰棺上。 我想看清他,把他的样子永远留在自己心底。这时候,我没有对死者的莫名恐惧,只有对爷爷深深的留恋,因为他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亲人。 “嗒嗒”,又是两声响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蓦地从爷爷双脚的方向飞过来,落在我双手扶着的棺盖里侧。 我吓了一跳,骤然缩手。 隔着一厘米厚的有机玻璃,我看到那东西约有两寸长,身体两侧拖着黑色的翅膀,腹部则是有着七八对脚爪,牢牢地吸附在玻璃上。 我确实被吓到了,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将那东西当成了传说中的“煞鬼”。 “原来传说中的‘出煞’是真的?死者的灵魂真的会变成怪物潜回家中?爷爷的灵魂变成了煞鬼?”我连问了自己三次,每问一次就向后退一步。 那怪物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原先“嗒嗒”的撞击声听不到了,看起来就是它弄出来的动静。 “石头,怎样了?”官大娘和沙老拳头在门口外面叫。 我艰难地转身,感觉自己的颈和腰都已经石化了,沉重如两片石磨。 “石头,里面有什么?”官大娘问。 我使劲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只好用双手比划着那东西的大小。 官大娘看不明白,低头点着了一把香,在身前挥舞了三四次,才裹着雾气走进来。 “大娘,是一个怪物。”我嗫嚅着说。 她走过来,手里的香继续挥舞,用雾气把我们两个一起裹住。 雾气给了我温暖,也给了我勇气,嘴也利索起来:“大娘,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爷爷脚上飞过来,停在棺盖下面,两寸长,拖着翅膀……” 从雾气中望去,那怪物还停在原处,并没有逃开的意思。 我们肩并肩站着,盯着那怪物看了几分钟,始终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樱花伥鬼,鬼脸雕蝉 3 “喂,里面啥情况?”沙老拳头在门边叫。 他是练武术的,孔武有力,胆气过人,但今晚上在我家里发生的事全都在武术范畴之外,把他也给吓住了。 我看到他手里拎着大手电,立刻招呼:“把手电扔过来。” 沙老拳头挥手,手电便抛到了我手里。 我定了定神,手电对准那怪物,但并没有盲目地揿下开关。 “大娘,如果煞鬼跑出来会出什么事?”我问。 “我不知道。”官大娘苦笑着回答,“传说只是传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煞鬼。也许……也许见过煞鬼的,全都给它害了。” 不约而同的,我们各自打了个寒噤,脸上的表情全都僵住。 “我死了,我们夏家就完了。”这是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 如果那怪物是煞鬼的化身,那么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退出去,把左邻右舍全都叫起来,甚至打110报警,人都凑齐了再作处理。 “我死了,没有人年年到警察局去追着问,无头案的资料尘封起来,大哥也就白白地给人害死,凶手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咱们先出去吧?”官大娘说。 我实在是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亲人没了,钱没了,家没了……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两手空空的一个我,偏偏又遇到了白公事里最可怕的煞鬼。 官大娘看我情绪不对,伸手来拉我。 我脚下一个踉跄,手指不自觉地发力,手电筒立刻被揿亮了。 “啊?”官大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照常理,好人是斗不过恶鬼的,不管是遇到哪一种鬼,都应该避开走,逃得越远越好。 我的运气真是坏到了极点,明明想要蹑手蹑脚地退出去,却打开了手电筒,跟那怪物面对面地遭遇。 官大娘临危不乱,挥手一掷,手中那把香均匀地撒落在棺盖上,烟雾弥散,迅速将那冰棺裹住。 “那是一只知了!”我勉强看清了那怪物的形状。 老济南的土话把蝉叫做“知了”,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幼虫可以油炸来吃,是佐餐下酒的好东西。 如果它真的是蝉,那就没有任何可怕之处了。 沙老拳头一个健步窜进来,跟官大娘并肩站着。 那的确是一只蝉,黑头黄肚,两肋下拖着半黑半黄的翅膀。 沙老拳头松了口气:“真的是知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它不该出现在这儿,现在才是阳历四月,离它破洞上树的日子还早着呢!”官大娘不敢放松,反手又抓了一把香,用打火机点燃。 我放低手电筒,把那东西裹在光圈里,蓦地发现那蝉的肚子上有着一个诡谲之极的图案,竟然是一张五官眉目异常清楚的微缩人脸。蝉的腹部长不到一寸,宽仅有半寸,那人脸就像一张一寸黑白照片那样,紧贴在它的肚子上。 “鬼脸……是鬼脸……”官大娘喃喃地低叫。 再仔细看,原来那人脸的五官竟然是雕刻在蝉腹上的,刻痕至少有两毫米左右。 “把手电关了,快把手电关了!”官大娘又叫。 我揿灭了手电,但那张脸却已经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 官大娘一手拖我,一手拖沙老拳头,“我们赶紧出去,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怎么了?”沙老拳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挣扎着嘟囔。 到了屋外,官大娘点燃了那把香,分为四小把,在空中挥舞三圈,等烟雾在门框范围内迅速弥散开之后,再把香平放在门槛上,香头冲着冰棺。 她的表情严肃到极点,紧咬着下嘴唇,牙齿尖上已经渗出丝丝鲜血。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是怎么啦?”沙老拳头问。 “鬼脸雕蝉,大凶兆。”官大娘回答了七个字。 沙老拳头没听明白,左拳砸着右掌,发出响亮的啪啪声。 “任何一个葬礼上,不管亡故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管那鬼脸出现在哪儿——只要出现了鬼脸,那就是大凶之兆。曲水亭街上只出现过两次这种情况,一个是大前年的王家,鬼脸出现在井水里,结果一家五口,半年内全都查出了癌症。另一个,街尾辘轳把胡同姚家,爷爷死的时候鬼脸出现在遗像背面,一年内家中男丁全都患上必死恶疾,无一幸免。现在,我这是第三次看见鬼脸,你们说,该不该先退出来?”官大娘解释。 王家、姚家的事人尽皆知,更被坊间八卦之徒谣传衍生为“阎王发飙、无常索命”的奇谈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儿,越传越是骇人。 这个节气不该有蝉,那冰棺的盖又宽又沉,单个人都无法取下,蝉是绝对不可能钻进去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蝉来自爷爷体内,这时候自己钻出来,振翅要逃。 “拿网子逮住它,不就万事大吉了?”沙老拳头问。 官大娘摇头:“把它逮住,再怎么处理?” 沙老拳头语塞,毕竟他连那蝉是什么来头都没弄明白。 “怎么办?”我向着官大娘。 她摇头:“我也不知道。” 到了明天,葬礼上必须有向遗体告别的程序,棺盖必须打开,那时候蝉肯定会飞出来。假如它是来散布厄运的,则所有前来吊唁的宾客定会遭受荼毒。所以,必须要在今晚消除这个巨大的隐患。 既然官大娘也束手无策,那这事就麻烦了。 我望着南面的墙头,深感四面楚歌,心惊胆寒。神秘伥鬼刚刚退却,这鬼脸雕蝉又粉墨登场,似乎都算计好了我已经穷途末路,全都来分最后一杯羹。 “我这就打电话请救兵。”官大娘说。 我知道,济南城里有这么一个白公事高手联盟,专门为老百姓解决葬礼、婚礼上出现的古怪问题。 官大娘拨通了电话,简单介绍了几句,然后开了免提,等对方回答。 电话里,一个声音苍老的男人低沉而缓慢地问:“小官,你确信人已经死了?” 官大娘回应:“百分之百。” 那老男人沉默了,久久没有响应。 官大娘沉不住气:“殷九爷,这事儿急,您老能不能屈尊过来给救救急?” 那殷九爷叹了口气:“我去,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如果人还活着,那就好办了。” 官大娘急得挠头,张了张嘴,但却没有出声。 “鬼脸,雕蝉……你在这行里也有一阵子了,应该知道,刮骨驱邪鬼见愁,一分印子一分险……”殷九爷说。 官大娘变了脸,原地打转,向着北屋门口。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殷九爷喃喃地自言自语。 “殷九爷——”官大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凄惨而悲壮起来,“您老只管来就是了,要以死破邪的话,有我顶着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妙了。 很多古籍中说过,邪灵妖鬼闹出种种怪事来,令人惊恐万状,其最终目的不过是吃人、杀人。倘若有人肯做大无畏之牺牲,甘愿献出生命来平息祸端,那么其他人就平安无事了。同样,既然官大娘说出这样的话,殷九爷自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果然,殷九爷的声音轻松了许多:“小官,你别这样说,大家都是为了济南老百姓的生命安危奔走,无论谁牺牲,都是一件让人扼腕叹息的事。你别急,我这就带人过去。” 官大娘报了我家的地址,殷九爷又是一声长叹:“小官,你这又是何苦呢?当年你恋慕的人早就死了,他夏家的事你还要管到底吗?这种无谓的牺牲岂不是……岂不是明珠暗投?” 官大娘一笑:“殷九爷,这是我的私事,不劳您操心了。您若是真为我好,就赶紧带人过来,天亮之前咱们得解决这事。” 殷九爷连声答应,然后挂了电话。 从两人的对话中,我似乎听懂了什么,但却不敢多问。 “殷九爷是济南白公事这一行里的老大,他手底下有一批高手,别人解决不了的难题,到他那里,大部分都迎刃而解。石头,放心吧。”官大娘说。 我点点头,好多感激的话说不出口,只是觉得,官大娘眼下是我最亲的亲人,也是唯一值得倚靠的。 “石头,借一步说话?”沙老拳头向大门外指了指。 我还没开口,官大娘已经替我挡下:“不行,外面黑,别出去。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那喊我名字的怪物虽然退去,但不知何时又会悄然掩杀而至。此刻到门外去谈事,确实不太明智。 “可是这事……它是个机密的事,我只能跟石头一个人说。”沙老拳头急了。 官大娘冷冷地摇头:“那就等殷九爷来了,确定街上安全了,你们再出去说。” 沙老拳头气得直喘粗气:“等他们来了,人多眼杂,就更没机会说了。好吧好吧,你也不是外人,就算守着你说这事也没关系。石头,这个给你——” 他的右手本来插在裤袋里,一拿出去,五指张开,露出掌心里的一根黄灿灿的东西,竟然是一根两寸长的小金条。金条宽度、高度都有半寸,粗略估算,折合成人民币最少要五万元以上。 “什么意思?”我问。 街里街坊虽然关系不错,但大家毕竟非亲非故,平白无故送这么重的礼我可不敢拿。 “这个给你,出殡办事需要钱。”沙老拳头回答。 我向后躲,不敢接金条,但沙老拳头一个箭步进身,左手叼住了我的右腕,然后把那根金条拍在我右掌心里。 “我不能收,我还有点钱。”我试着跟他抗拒,但他双臂上的力气大得惊人,就算我是一头杀红了眼的牤牛,也很可能被他当场制服了。 “老沙叔,你这是干什么?无功受禄,恐怕会给石头带来厄运。”官大娘说。 沙老拳头摇头:“你们不知道,这东西是老夏以前给我的。” 这句话让我实实在在地大吃了一惊,记忆中,爷爷总是痴痴呆呆地蹲在院门口看蚂蚁,穿得破破烂烂,满脸胡子拉碴,根本不可能存有金条。如果有的话,也早就给拿给大哥去兑换成人民币过日子吃饭了。 “老夏给我的时候,是要我帮他办一件事。我不收,他非要给我,最后闹到我们都要当场翻脸了。我老沙不是个贪财的人,金条姓夏,那就永远不可能姓沙,现在给了石头,我就能睡个踏实觉了。”沙老拳头坦然解释,然后轻轻放手。 我举起金条看,灯光之下,金条上刻着“千足纯金”四个繁体字,左右两头各刻着一行数字,那就是它的重量“250克”。看来,我还是将它的重量估计轻了,按市值换算,这根金条至少能换七万人民币。 七万元不是个小数目,沙老拳头也不是特别富裕的人,如果换了别人,或许也就隐藏起来,装作没这回事。爷爷死了,谁还能起底这根金条的陈年旧事? “你要是缺钱,就赶紧把它卖给太阳金店,换成现金办事。”沙老拳头拍了拍掌,像是抖落了掌心里的尘土。 实际上,老济南人里多的是沙老拳头这种重义轻利之辈,他们虽然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但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和界限,不过分贪婪也不吝啬算计,在品德操守方面绝不轻易越雷池一步。 我把金条放进口袋里,然后向沙老拳头深深鞠躬。家里确实没钱了,医院那边的医药费还没全部付清,再加上爷爷的殡葬费用,已经是一个让我吃不消的大数目。人穷志短,有了这根金条,起码解决了我眼前的难题。 “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石头,以后好好的,别让老夏家就这样断了根!”沙老拳头拍拍我的肩膀,转身向门口走去。 官大娘凝视着沙老拳头的背影,由衷地挑起大拇指赞叹:“好!” 门外黑乎乎的,街上的路灯已经全灭了,曲水亭街的大街小巷、千家万户已经进入了凌晨深度睡眠的状态。 夜长梦多,这样一个死气沉沉的暗夜,正是容易发生凶险大事的时刻。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黑雾深廊,祸起萧墙 1 “沙老拳头是个好人,你爷爷也是。”官大娘感慨地说。 好人通常应该有好报,但老济南也有句俗话,叫“好人活不长,祸害一万年”。好人太善良,该自己担当的责任永远不会假手旁人,所以活得特别累,以至于年龄不是太老就郁郁而终。至于那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之徒,则活得畅快恣肆,轻易不会得什么郁闷之症。 口袋里的那根金条沉甸甸的,似乎在提醒我爷爷跟沙老拳头之间的某个神秘约定。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因为自打我记事起,爷爷已经变得痴呆了。 冰棺里的蝉很久没传出动静了,但并未让我心安,而是越来越担心,怕它闹出什么事来。 隔了一阵,官大娘又缓缓地说:“石头,下面我要说的是前天一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你只听,别发问,因为我告诉你的就是自己知道的全部,事无巨细,毫无遗漏。你要问的话,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 以下就是官大娘的全部叙述,我只照直记录,没有半分虚构—— “在医院,我看到唐医生在就放心了,‘神手’唐家的人盛名不虚,她肯帮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干我们这一行的,一遇到高手就会自动退开,这个自知之明总要有的。再者,我们这一行里也讲究门派、传承、资历,既然唐医生亮出了门派,唐家摸骨术又是奇术中的正宗派别,所以我应该离开。我出了病房以后,没坐电梯,直接沿着步行梯下楼。大概五分钟后,我已经到了一楼大厅。天还早,医院的自动门没开,我就从侧面小门出去。下台阶走了没几步,也就是刚刚过了冬青花丛,有个人突然叫我的名字,而且叫的是我的本名——官幼笙。那名字很少有人知道,而且从我的父母、上辈亲友都去世后,好多人根本不知道我又那样一个文雅的名字,只是叫我官大娘、官大姐、小官之类。大家知道我姓官,却根本不管我的名字是什么。茫茫人海之内,大家都浑浑噩噩地活着,失去了生活的细节。我在曲水亭街已经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人们提到我,只冠之以‘姓官的女人’这个符号,至于我内心深处想什么,已经无人关心了。”官大娘幽幽地叹息着,每说几句,就吸一口纸烟,鼻孔里缓缓地喷出青色的雾气来。 我看着她的脸,低声反问:“你确信那个名字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夜那么静,淙淙流淌的泉声隔墙传来,平添了一种肃杀的压抑气息。 官大娘想了想,很肯定地点头:“自从我嫁到曲水亭街来,就没人喊过我那个名字了。久而久之,除了看户口本、身份证的时候,我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优雅的好名字。” 她轻轻搓着手,视线也落在南面墙头上。墙头草叶摇曳,似是妖魔的怪手挥舞。 能够起那样一个名字的人家一定是知书达理的,我猜官大娘的娘家也非市井之徒,她年轻时也必定花枝招展过,只不过造化弄人,一直屈居于这片破旧的老城区内。 我没再追问,因为好多问题官大娘也是找不到答案的,否则她的眉心也不会拧成一个大疙瘩。 “我转过身,并没看见说话之人,正在惊讶之时,就发现五步之外出现了一条黑雾弥漫的长廊。长廊倾斜向下,深不见底,顶上、两侧都没有照明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升起了‘下去看看’的奇怪年头,并且立刻举步,向那长廊走过去。那一刻,我一定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下去看看’,不再考虑别的,更没有警醒地垂手燃香护体。那时候,我旁边的人来来往往地走动,因为我是横向前进的,有几个人甚至来不及收脚,撞到了我的肩膀。我什么都顾不上,只是笔直地向前走,直到进入黑雾之中。我感觉到,那雾气湿漉漉、潮乎乎的,像是六月天里刚下过大雨那样,蒸得人心烦气躁。我加快脚步,只想快点通过黑雾,看到长廊的尽头到底有什么。按照时间估计,我直线前进了十分钟左右,脚底行程最少也要超过五百米,但长廊依旧没有到头,黑雾依旧浓重。在此期间,我一直一鼓作气向前,没有做丝毫停顿。到了此时,我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脚步放慢,脑子里那种‘下去看看’的执念也有所缓和,但就在那时,我听到了那声音第二次叫我——‘官幼笙’。随之,那声音嘻嘻哈哈地笑着向前跑远,就像小孩子在一起捉迷藏一样。我刚刚清醒的头脑再次被迷,小跑着快步向前追出去,头脑中的念头又变成了‘大家都来玩捉迷藏’。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五次,到了最后,我累得迈不动步,只能踉踉跄跄地停下,一停下便瘫坐在地,动弹不得……” 我知道,官大娘只离开了十分钟,有钟表可以作证,其中误差不超过半分钟。 按照她的讲述,她在那黑雾弥漫的长廊里至少前进了一小时。普通人步行速度是每小时三公里左右,加上她曾不断小跑前进,那么在那一小时里,她差不多要离开原地四公里,早就远远地离开医院了。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遭遇了“鬼打墙”。 从现代唯物主义科学上来讲,所谓“鬼打墙”,就是人在半夜走路时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对方向的估计出现严重偏差,所以老在原地转圈。这是人的一种意识朦胧状态,失去了基本的地理方位辨识能力,形同于短暂失忆不认识熟人。 从唯心主义玄学上来讲,“鬼打墙”可以做出无数种解释,破解方式也多种多样。 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以官大娘的本事,即使半夜横穿小清河乱坟岗子,也不会被“鬼打墙”困住,这次好好的怎么会在医院里着了道儿? “石头,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到‘鬼打墙’那事儿,但我心里很清楚,这次跟以前不一样。通常,像我们这种‘走无常’的行家是不会遇到‘鬼打墙’的,就算有不长眼的孤魂野鬼迎面撞上来,我们也都有防身之术可以破解。走无常,走无常,连最凶厉的无常猛鬼都不怕,还怕那些乱葬岗子里的无头、无家、无人供奉、难入轮回的野鬼吗?所以,我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官大娘说。 “你只离开了十分钟。”我指了指自己的腕表,“千真万确,只有十分钟。如果我是你,从病房下到大厅,然后再走回来,也得用十分钟。所以说,你并没有真的行走一个小时,而是被困在原地,‘心’动‘人’不动。” 官大娘苦笑着搓手:“你说得对,但我也戴着表,这几天一直捉摸这事儿。” 她捋起袖子,亮出左腕上戴着的那块老式梅花金表,抬高手腕,凑到眼前去看。 其实,那只老牌名表是带夜光的,不用凑那么近去看。 我斜着瞥了一眼,发现那只表的时针指向了凌晨一点,但我自己的表此刻时针刚刚指向凌晨零点,恰好比她的表慢了一个小时。 “不到半夜十二点,差五分钟。”我说。 “不到凌晨一点,差五分钟。”她说。 这次,连我也跟着苦笑起来。两只表上的时间差一小时,而她在那浓雾深廊里也奔走了一小时,难道她在无意之中已经进入了双重时间的黑洞之中? “这几天,我一直没有调它,就是想弄清楚,我那一个小时的时间到底去了哪里?我猜,现在全济南的表都比我的表慢一个小时,只有我活在多一个小时的诡异世界里。”官大娘用衣袖擦了擦表蒙子,然后把它放在耳边听了听,脸上的苦笑更深了,“以前它很准,一个月的误差不过才几秒钟,现在我一夜之间就快了一小时,以后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怪事……” 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官大娘,毕竟她的道行比我高很多,连她都解不开的谜题,我就更是无能为力了。 比普通人多活了一个小时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官大娘的经历是如此诡异,那多出来的一个小时形同无间噩梦一般,即使是在事后描述,也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假使她没有及时逃离那深廊,也许时间将一圈一圈过去,那就不只是多出来“一个小时”的事了,而是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是永远被困,无法逃出,成为黑暗世界的俘虏。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良久,我追问了一句。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空,但我的思想意识中,四周的暗雾里无数魑魅魍魉正在兴奋地跃动,如同一群猎人捕捉到了最心仪的猎物一般。我停在那里,渐渐醒悟到已经无法回头了,因为自己已经迷失在黑暗的迷宫里。”官大娘讲到这里,不自觉地扼腕叹息。 她一定是在懊恼自己的大意,以至于不知不觉就上了敌人的圈套,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幸好,她现在已经站在这里,而没有永远地离开这世界,就像我爷爷那样。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黑雾深廊,祸起萧墙 2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问。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袍、拖着三尺长发辫的傲岸男人突然出现在黑雾之中。他走近我,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缓缓地拉我起来。留着那种奇怪辫发的人只该出现在清宫电视剧里,但他的微笑让我解除了一切戒备,似乎是久未见面的老朋友又在异地重逢。我们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轻轻挥手,一下子就驱散了黑雾,把我从焦头烂额的窘态中一下子解放出来。他拉着我的手飘然前行,长廊永无尽头,而我耳畔又传来淙淙流水之声,似乎正行走在遍地流泉的曲水亭街,又似乎是踏在轻若无物的浮云之上。我没喝酒,但却感觉自己已经醉了,无论他拉着我去哪里,我都义无反顾地紧紧跟随,心里充满了勇气。从没有一个男人给我这种感觉,这感觉……真好……” 官大娘的叙述让我如同坠入五里雾中,毕竟我亲眼所见,她回到病房后,一直在代替我的老爷爷夏神州讲话。我以为,当她体内驻扎着另一个灵魂时,自己是没有任何思想意识的,完全处于一种茫然痴呆的状态。 我无法开口,既不能试着去理解她,也无法再问一些有意义的问题。 官大娘仍然在自说自话:“我心里知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自古以来,齐鲁大地上忠义之士层出不穷,但我一看见他,就知道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英雄,其他人根本无法望其项背。能追随他,我三生三世都完全满足了。” 她已经过了少女思春的年龄,而且是一个心如止水、古井无波的“走无常”,但此刻却两颊晕红,脸上流露出少女一般的娇羞表情。 稍后,她又扼腕叹息:“可惜,我竟然不知道怎样才能追随他——那是梦吗?他在我梦里,还是我在他梦里?抑或是,我们相逢在别人的梦里?这种奇怪的感觉真好,比喝了世界上最醇美的酒还要美妙一千倍……” 我察觉到官大娘有些异样,立刻上前一步,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摇晃。 她的掌心火炭一般灼热,烫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娘,不要说了,我们等大家伙都来了再讨论。”我出声提醒她。 她充耳不闻,更不顾我的摇晃,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一定要追随他去,登最高的山,跨最宽的河,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快意恩仇,潇洒江湖,总胜过在这和平小城里虚度半生……” 我放开官大娘的手,走到院子一角的水龙头那里,取了一块毛巾按在水桶里浸透。 那时候,她仍然在喃喃地说话,像是中了邪一样。 “只怕又是伥鬼在捣乱!”我从桶里拎出毛巾,拧个半干,走回去拿给官大娘。 官大娘不接毛巾,嘴唇噏动,但不发声,只有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动静。 我帮她擦脸,由额头至下巴轻轻抹了一遍,然后将凉毛巾捂在她后脑之下、脖颈之上的大椎穴位置。那个穴道在按压、冰镇之时,能够驱散人的烦躁情绪,使人迅速安静下来。 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好手段可用,只能等救兵赶来,再做打算。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官大娘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像是睡足了觉的人即将清醒那样。 “石头,你拿着毛巾干什么?”她又打了个激灵,跨步一闪,避开那凉毛巾。 我叹息着回答:“你刚刚神志有点不清醒,我帮你冰镇一下。” 官大娘抹了把脸,掏出手绢,擦脖子上流下来的水滴。 她的眼中充满了迷茫,擦水时若有所思,动作有一搭无一搭。 我继续告诉他:“大娘,你说了太多话,但我想告诉你,在医院那天早晨,你只不过离开了十分钟,再回来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的话完全是我太爷爷夏神州的口吻。可惜,他借由你说的话没有什么建设性的内容,只是在回忆一桩陈年旧案。他说的事已经过去八十年了,事关抗日战争,今天再拿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夏神州,夏神州……”官大娘喃喃地重复着太爷爷的名字。 门外仍旧寂寂一片,殷九爷等人未见踪影。 我忍不住焦躁起来,深怕那冰棺中的怪蝉再有什么异动。 “夏神州的话从我口中说出来……如果他即是我,那我又是谁?”官大娘轻轻地问。 我无法完全领会这句话,官大娘当然是官幼笙,曲水亭街乃至济南老城区最出色的走无常。她的声音和样貌为老城区的百姓所熟悉,很多人即使不认识当今的济南市长,却不可能不认识她。 “大娘,你今晚是不是太累了?”我问。 官大娘嘴角动了动,无声地点头。 “那好,咱们还是等殷九爷他们来吧,我先去烧壶水,他们来了再沏茶。”我说。 这些老房子没有接通天然气,烧开水只能用电壶。 我走进西屋,拧开水龙头接水,然后把电壶开关打开。 隔着窗棂,我看见官大娘倒背着手在灵棚里踱步,不时地长吁短叹。 “她是谁?我是谁?每一个人都有名字,但名字只是代号,可以叫张三也可以叫李四,但从本质上说,我到底是谁?”我也忍不住沿着官大娘的思路继续思考。 她在走无常的过程中,经常游走于生与死的灰色边缘,在某些时候处于“人”与“非人”的交界处。后退一步,将回到“人”的世界里来,向前一步,则坠入“非人”的深渊里去,当真是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所以说,走无常这种职业并非人人都能入门,也需要极高的天赋。 猛地,官大娘踏出灵棚,向西屋走来,最终停在窗外。 “大娘。”我叫了她一声。 她没有应答,而是挺直了背,视线笔直地穿过窗棂,射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我是谁了,我是桑青红。”她说。 那个名字似乎颇为熟悉,我脑筋一转,想到族谱中记载过,桑青红是太爷爷年轻时的红颜知己。两人相遇时,太爷爷已经有了家眷,而这位姓桑的奇女子又不甘心与另一个女人分享太爷爷的感情,遂退而求其次,只单恋,不嫁娶。 按照山东百家姓的地域划分,“桑”姓出自于东营广饶一带,著名的旅游景区万桑园就是桑氏一族的发源地。 我苦笑:“官大娘,我真是被你绕糊涂了。” 太爷爷与桑青红是男女好友,太爷爷死于抗日之战,灵魂曾依附在官大娘身上。那么,官大娘是“他”,就不可能再成为桑青红。况且,桑青红只在族谱中出现过一次,别处再无记载,其灵魂又怎么会突然出现? “今日回想,仍然能体味到那刀光剑影一战的惨烈——”官大娘沉声说,“国士不死,大国不灭,倾城之下,神州无敌。他夏神州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如果没有桑青红,谁还能画下那一战的风采?历史长卷如云烟,没有他夏神州,敌寇的阴谋也就无人能破,我泱泱大国的国民全都戴上‘外国奴’的黑帽子……神州无敌,忍者授首,好啊,好啊……能亲眼目睹那一战,就算血溅疆场,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我从她话里发现了重要的线索,立刻追问:“桑青红画下了太爷爷终极一战?那画卷现在在哪里?” 如果有画卷为证,则我家应该被评为抗日世家、民族英雄,太爷爷的英雄事迹应该被镌刻在抗日英豪纪念馆中,受千万人膜拜景仰才对。 “没错。”官大娘点头。 “那画卷在哪里?”我重复追问。 官大娘举起右手,五指张开,在空中猛地一抓,然后迅速攥紧,放到鼻子下面轻轻一嗅。 这种奇术典籍中也有记载,被称为“闻风辨器”,也被称为“捕风术”或是“捕风捉影术”,其本质原理是通过空气中的微小变化去感知事情发展,与官大娘此前使用的“看香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官大娘连续三次重复同样的动作,之后才怅然叹息:“那画卷距离此地不远,但在断肠青龙与独目猛虎看守之下,我无法找到更确切的方位。” 我不知道她现在是谁——官幼笙还是桑青红?但那似乎并不重要。作为一名走无常,她体内贮存了太多非人类的东西,那些都不是人类思维能够解释得通的,只有她自己凭借超强的智力才能理顺,外人无法援手。 当下,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的太爷爷夏神州是抗日英雄,令我夏氏一门光彩倍增。作为夏氏唯一的传承者,我现在已经鼓足了勇气,一定要继承列祖列宗的英雄之气,并将之发扬光大,再创夏氏盛名。 老宅处于老城区之内,除了西面的关帝庙与北面新修复的文庙,再也没有什么著名建筑。那么,官大娘说的“断肠青龙”与“独目猛虎”究竟是什么? “济南地名中有青龙桥,泉名中有黑虎泉,难道以上的一龙一虎指的是那两个地方?” 我正猜疑间,西南方向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其间伴随着数名老者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黑雾深廊,祸起萧墙 3 “是殷九爷他们来了。”官大娘说。 我出了西屋,与官大娘并肩迎出去。 将要出大门的时候,官大娘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转脸望去,官大娘脸颊上竟然挂着亮闪闪的泪珠。 “今晚,我看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我从年轻时就知道,以自己的天赋与资质,永远都不可能达到‘天眼通’或者‘开天眼’的境界。所以,只能是意外——人生少不了意外,就连生与死都是意外,意外来了,谁也逃不过。不过,我并不怕意外,因为人活一世,重质量不重数量。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迷恋死亡很久了,因为只有死,生命的桎梏才能彻底打开,让我去看见那些活人看不见也触摸不到的。谢谢你,石头,你就是打开我生命桎梏的那把钥匙,谢谢……”她说。 奇术领域中,不少派别能够通过特殊的修行方式达到“开天眼”的极高明境界,“天眼”一开,人类世界中的种种困惑就都迎刃而解,看到哪里,哪里都通通透透的,没有丝毫遮掩。所以,“开天眼”是奇术修行者们的毕生追求。到了藏密、密宗的领域,修行僧侣将这种奇术叫做“天眼通”,是“五体神术”的其中一种。无论哪一种称呼,都形象地描述出了这种奇术修炼成功后的“大彻大悟”状态。 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极为晦暗,因为官大娘的这些话等同于临终遗言。 意外,给人带来的全都是伤、病、痛、死,任何一个家庭或者一个人都很难承受意外的沉重打击。至于生命桎梏,则是跟“一了百了”相联系的。在哲学家看来,人的生命过程就是“受苦受难受折磨”的艰辛历程,只有死亡,才是这些苦难的永久解脱之法。所以,官大娘提及“生命桎梏、迷恋死亡”,自然已经有了“必死”的预感。 “大娘,别说这些丧气话,你要是出意外,曲水亭街邻居们老了还能指望谁?”我试着劝解,但眼圈一红,喉头也哽咽起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官大娘惨笑着说,“更何况,走无常的人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早就忘了‘怕死’两个字怎么写。我时常想着,也许只有真正死了,到了那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放开手,仰面大笑,跨出门去。 我在门内怔住,竟然无法像她一样洒脱地面对生死。 “殷九爷、崔二爷、康爷、宗三哥、汤四哥。”官大娘在门外与来的人打招呼。 来的人全都低声应答,鱼贯而入。 那五个人我全都不认识,只觉得他们的衣着、面目极为普通,与菜市场上的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两样,浑身都带着老济南人独有的土气。 夜真的很暗,他们从黑暗中走出来,就像永远活在暗夜里的荒野游魂一般,一行一动,悄无声息。 实际上,像殷九爷、官大娘这一类人在平安无事的和平时期都是被老百姓淡忘的,只有起了风波的时候,大家才会将他们奉为上宾。极少人能有未雨绸缪的大智慧,而是只懂得临急抱佛脚。 “小官,大家先给老夏上柱香吧。”先进来的秃顶老头说。 他没有正眼看我,而是用眼角余光斜斜地瞥了我一眼。这是夏家的丧事,但很明显的,他眼中只有官大娘。 官大娘就跟在老头的身边,连声答应:“是是是,殷九爷,请跟我来。” 跟着,她扬声吩咐:“石头,去灵棚里跪着,答谢几位前辈上香祭拜。” 我赶紧回到灵棚,屈膝跪倒。 五个人进了灵棚,殷九爷又瞥了我一眼,淡淡地问:“小官,这就是夏家的独苗儿?” 官大娘躬身回答:“是,他的名字是‘天石’两个字,小名叫石头。” 殷九爷有着一个瘦长的鹰钩鼻子,眼睛不大,但眼珠子很亮,如同两点鬼火。 “哼哼。”殷九爷摇摇头,冷哼了两声。于是,跟在他身后的四人一起哂笑起来。 “夏家完了。”有个人直截了当地说。 “这孩子的面相太死板,无棱无角,无透无漏。说好听点儿,是老实忠厚传家之相,说难听点儿,是冥顽不灵愚笨到家……夏家代代英雄,在咱们这一行里算是奇术世家,可这孩子往这里一跪,再吹什么都白搭了!”有人附和。 我脸上火辣辣的,却无言以答。 “怎么那么多废话?上香!”殷九爷低声呵斥。 他拿起三炷香,在蜡烛头上点燃,高举过顶,向爷爷的遗像连鞠了三个躬。 我赶紧跪地磕头答谢,每次拜下去,额头都碰到地上。 “老夏,你走了,自己图清闲,扔下济南这个烂摊子,让大家帮你拾掇?你倒好,到那边过潇洒日子去吧,从此以后,江湖纷争就跟你无关了。老夏啊,九泉之下,你得保佑着我们早点找到那东西,咱这一行当里也就少了好些个你死我活的战斗……”殷九爷低语着,把香插进香炉里。 我跪在地上,眼睛只能看到殷九爷穿着青色圆口布鞋的双脚。原来,上香之时,他的双脚并没有规规矩矩地并拢,而是采取了不丁不八的站姿。这是一个充满挑衅与警戒的站立脚法,通常只有在两人对敌时才会用到。所以,我立刻醒悟,殷九爷表面上对爷爷恭敬祭拜,内心却是充满了敌意。 也难怪,中国人有“同行是冤家”的古训,既然殷九爷将我爷爷当做同道中人,这种“冤家”的情结是不可避免的。 其余四人并没有上香的意思,只是站在侧面抄着手旁观。 殷九爷摸着自己弯曲的鼻尖,望着爷爷的遗像若有所思。 官大娘忍不住提醒:“殷九爷,那怪物就在北屋的冰棺里,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否则的话,怕是夜长梦多,惊扰了老夏叔的千秋大梦。” 他们是为冰棺里的鬼脸雕蝉来的,而且从官大娘的恭敬态度看,这几人的本领全都在她之上。 殷九爷点头:“好,这就过去。” 他带头出了灵棚,大步走进北屋,其余人全都跟了上去。 北屋内外,所有的香都已经燃尽了,满地都是轻飘飘的香灰,随着众人的鞋底此起彼伏地飞扬着。 “小官,你布了香阵?”殷九爷在北屋外停步。 门槛之外,香灰凌乱,半数已经被夜风卷走。 “大惊小怪!”有人嘀咕。 官大娘苦笑:“殷九爷,各位,我胆子小,只怕有煞鬼作怪,所以一退出来,就用‘诸葛神侯五丈原香阵’封了门,等各位赶来援手。” “煞鬼怕什么?有殷九爷在呢!”那人又不屑地笑了,“年轻的时候,殷九爷还亲自抓了煞鸟炖来吃,怕什么?怕什么?” 官大娘皱眉:“这个……各位,这次的事只怕有些棘手,刚才电话里说得比较简单,老夏叔上路的时候,我亲手帮他收拾上下,已经完成了所有‘封煞、驱邪’的程序,就是怕出意外。那只蝉来得蹊跷,似乎跟煞鬼并没有太大干系——” 那人冷笑一声:“跟煞鬼无关,你又请殷九爷来做什么?” 殷九爷举手,制止那人继续斗嘴。 我在官大娘后面跟着,心里焦躁,但却插不上嘴。 “把香阵撤了吧。”殷九爷说。 他是这群人里威望最高的一个,只要他开口,别人就立刻噤声。 官大娘点头,轻轻地伸出左脚,踏在薄薄的香灰之上,先左后右地扫了两下,香灰便被扫至门口两侧,大部分都跌入砖缝之中。 “小官,我一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这次的事,你有什么看法?”殷九爷淡淡地问。 官大娘想了想,胸口起伏了几次,鼓起勇气回答:“我怀疑,跟苗疆蛊术有关。” 除了殷九爷,其他人脸上全都变了神色。 蛊术属于云贵川一带的奇术,跟长江以北尤其是黄河两岸的奇术门派大不相同,尤其以辛烈、毒辣见长。 我从古籍中读到过很多蛊术杀人的例子,被杀者死状惨烈,令人作呕。 “是吗?那就麻烦了。”殷九爷的语气仍然淡淡的,但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像是在急速地思考着什么。 “请。”官大娘向屋内伸手。 殷九爷一笑:“你是夏家的半个主人,头前带路吧。” 官大娘大步走进屋,俯下身,在冰棺盖子上轻轻一吹,香灰纷纷落地,露出有机玻璃棺盖的本来面目。此刻,那只怪蝉一动没动,仍然倒挂在棺盖内侧,将腹部那张鬼脸平平地展示出来。 几个人无声地散开,把冰棺围在中间,但谁都没有第一个出声。 在我看来,几个小时过去,那鬼脸凹陷下去的部分似乎变得更深了。可以想象,如果那些刻痕无限加深的话,将会在蝉身上雕出一个镂空的鬼脸来。 殷九爷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黄铜柄的放大镜,对准那怪蝉的腹部。 我从侧面伸过头去看,那镜子的放大倍数为四,蝉腹上的鬼脸立刻变得无比清晰。 大家干站了几分钟,还是殷九爷打破了死寂:“你们谁能先说一下对这东西的直观感觉?” 那四个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无论它是煞鬼还是蛊虫,我们都必须先把它抓出来,再拿到显微镜下去研究。”殷九爷又说。 先前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殷九爷,如果它是苗疆蛊虫,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只怕它会飞出来祸害全城百姓。到那时候,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关于蛊,世上以讹传讹的资料汗牛充栋,将那种奇术捧上了天,仿佛世界上所有昆虫只要经过放蛊者的手稍加调弄,就会变成杀人不见血的诡异蛊虫。久而久之,苗疆蛊术越来越神秘怪异,而江北人则谈蛊色变,自己把自己吓住了。 殷九爷屈起手指,轻叩着冰棺,发出有节奏的笃笃之声。 当然,棺盖必然会被打开,因为明日还有朋友告别仪式、殡仪馆火炉焚化等环节,哪一个环节都必须开棺。 “你们说,蝉最怕什么?”殷九爷摸着自己的鼻尖问。 那个鹰钩鼻子让他显得极为阴险狡诈,在我和官大娘面前,他又总是高高在上,时刻流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怕小孩子拿弹弓打它,还怕人拿杆子粘它。”先前那人抢着回答。 这样的答案毫无意义,根本不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殷九爷弯下腰,鹰钩鼻子几乎要贴在棺盖上,近距离地透过放大镜去观察那只蝉。 “嗯,怎么会这样?”他蓦地惊叫起来。 官大娘一惊,下意识地弯腰,凑过去看,与殷九爷的肩头靠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殷九爷松手,丢下放大镜,双手在官大娘腕子上一绕一扯,用一条白色的倒扣绑扎带捆住了她的双手。 “你——殷九爷,你要干什么?”官大娘又惊又怒,一步跃开。 其余四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围拢过去,用同样的绑扎带捆住了官大娘的双脚脚腕。 官大娘还想叫,先前那人掏出尖刀,横压在她的脖子上。 “不要叫,我们的来意很简单,只要‘神相水镜’,绝不动手伤人。老夏死了,夏家除了这孩子就只剩你,傻子也能猜到,那东西的线索就在你们两个身上。所以,别啰嗦了,赶紧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殷九爷还在盯着那怪蝉看,语气轻飘飘的,全然没有将官大娘的性命放在眼里。 我没有逃走,而且就算逃,也不可能逃出四人的掌心。 此刻我才注意到,刚刚他们进来时,拖后的一人早就将大门落了锁。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夏家的人。”官大娘说。 殷九爷没起身,斜着扭头,在我和官大娘脸上来回瞟了几眼,干笑了两声:“呵呵,咱老济南人都说,好狗不挡别人的道,好人不挡别人财路。你们两个,今晚就等于是挡着我的财路了。所以啊,你们最好想清楚要不要说。否则的话,这场白公事里还得加两个死人,大大小小一锅烩,也算是给夏家做了一件好事,呵呵,呵呵呵呵……” 其余四人摩拳擦掌,似乎已经按捺不住。 官大娘叹气:“原来,你们早就计算好了,只等我那个电话引狼入室?” 殷九爷喜怒不形于色,口气还是淡淡的:“小官,都是老济南人,又都在这一行里混,‘神相水镜’那宝贝究竟有多值钱,谁也不必多谈了吧?” 官大娘摇头:“我真不知道,老夏叔走得急,什么都没留下。况且,你们都知道,他这十几年一直神志不清,极少说话,有时候说个三言两语的,也全都是疯话,谁都听不懂。殷九爷,您要从我这里找‘神相水镜’的线索,可真是难为死人了。” “小汤。”殷九爷叫了一声。 那握刀的人手腕一紧,刀刃吃劲,官大娘颈下立刻鲜血迸流。 殷九爷笑起来:“小汤,我是要你小心刀子,别伤了小官,你怎么——” 那人人中上留着一小撮黑胡须,呈一个短短的“一”字形,一开口说话,那个浓黑的“一”字就颤动不停。 “殷九爷,我不是有意的,只不过是求财心急。”小汤回答。 我看他的黑胡须一跳一跳的,如同一个硕大的铜头黑翅苍蝇,殊为恶心。如果有苍蝇拍在手的话,我会第一个替他拍死那个苍蝇。 “是啊是啊,大家都求财心切。不过小汤,别伤了小官,大家有话好好说,平心静气地谈,免得伤了和气。”殷九爷嘱咐。 小汤连连点头称是,我刚松了口气,但他突然屈肘,尖刀一起一落,倏地插入了官大娘的肩窝。 如此剧痛,官大娘自然要张口呼叫,而那小汤早有准备,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条手绢,官大娘一张口,那手绢便塞入了她的口中,半声也叫不出来。 我记起了大哥被杀的当夜,敌人的尖刀扎进他手掌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形。再疼,也挣扎不得,因为敌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摆好了圈套,就等着我们钻。 十年前,杀大哥的神秘人要的是“神相水镜”,十年后,这群隐藏在老济南民间的奇人要的也是“神相水镜”。在他们看来,“神相水镜”一定是藏在夏家的,而作为夏家的唯一传人,绝对不可能不知道那宝贝的下落。 也许今晚就是我死的日子了,那把尖刀扎在官大娘身上,也等于是扎在我身上,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鬼笔批命术 1 “对不住,对不住,手抖了,呵呵呵呵。”小汤笑起来。 “现在是法治社会,济南又是大省的首府,你们这么办,是不是太不讲究了?”殷九爷笑着说。 现在当然是法治社会,但在这些人眼里,“神相水镜”大于天,就算再下三滥的手段他们也能使出来。 小汤摇头:“天大地大钱最大,谁挡着咱们发财,就得直接弄死。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门口了,总得开门迎接财神吧?” 其余三人捂着嘴笑,显然小汤已经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殷九爷转身,冷森森的眼神落在我脸上,然后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拿来。” 除了摇头,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爷爷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 “会死人的,知道吗小子?”殷九爷对官大娘客气,对我说话的口气就变了。 我苦笑着回答:“我没有你要的东西,爷爷从来没有提到过。” 殷九爷走过来,捏着我的下巴,直视我的眼睛。 隔这么近,我都能感受到他鼻子里喷出的两道热气了。 “不开玩笑,小汤年轻时候是杀猪的,放血剥皮、开膛掏心最拿手。我拦着他,他就不动手,我不拦着,后果啥样,你肯定能想到。小子,你不是吃这碗饭的,‘神相水镜’就算烂在你手里也没啥用,不如拿出来,换条狗命,好好活着,怎么样?”殷九爷面无表情地说。 我无计可施,只能重复刚刚的话:“我爷爷没提过那东西,家里真没有,不信你们就搜,搜出来白送还不行吗?” 殷九爷向四遭看了看,其余三人立刻齐声问:“要不要现在搜?” “没用,不可能藏在能搜到的地方。再说,日本人搜过这里几十次了,要是东西放在明处,他们就早早地得手了,还用得着高价请咱们出手?”小汤懒洋洋地说。 老城区这边的房子围墙很低,门锁又是普通的铁链加弹子锁,小偷们无论是越墙还是开锁,进来偷东西都比较容易。只不过,这里住的都是穷人,家里没值钱东西,小偷不稀罕进来,所以矮墙破锁已经足够安全了。 “小日本,鬼精鬼精的。”那三人说。 殷九爷缓缓地说:“别在背后议论他们,就像你们说的,日本是个世代捕鱼为食的国家,大和民族的智商是全亚洲最高的。唐朝鉴真大师东渡,带给日本人太多中国古术里的精华,使他们有了赶超中国的基础。我举个例子,他们驱使伥鬼做事的‘驱鬼术’早就在大陆失传,而在他们手里却使得出神入化。我不是吓唬你们,咱们在这里说话,谁敢肯定地说门外没有伥鬼窃听?我们几个人的目标很简单,找到那东西,交给日本人,然后拿钱回来,一分为五,安度晚年,仅此而已。” 三人脸色一凛,一头:“知道了,知道了。” 官大娘久久没有开口,鲜血沿着胸口侧面躺下来,在她衣服的左侧形成了一大块湿漉漉的血渍。 她没有求饶,大概知道,在这群人面前求饶也不可能免死。 世界上最可靠的保密方式就是杀人灭口,而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今晚,无论我能不能拿出“神相水镜”,我和官大娘这两条命算是都保不住了。 “拿出来吧,别考验小汤的耐心了。”殷九爷说。 我无可奈何地回答:“我当着爷爷的棺椁发誓,我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我也从没见过它。” “我数十个数,每数一个,就斩你一根手指,直到你说出来为止——不过,你牙硬我们也没办法,天亮之前,总要解决这个问题。小汤——”殷九爷说着,向小汤挥挥手。 小汤掏出一条拇指粗的麻绳,向上一抛,绳子一头绕过屋梁又垂下来。 他的动作异常熟练,两根绳子头在官大娘腕上的绑扎带里一穿,又弯腰一拉,官大娘就离地半尺,悬吊在空中。 “现在,我可以来伺候你啦!”小汤笑嘻嘻地走过来。 他长着两颗又大又白的板牙,凸出于嘴唇之外,仿佛一只饿极了的松鼠一般。 “小汤,悠着点,这小子嫩,别下手太重,一下子弄死了。”殷九爷说。 小汤点头:“我有点数,常年干这个,还能没个轻重?” 我已经体会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什么滋味了,这深更半夜的,就算打110报警都不赶趟了。也许,今晚之后,我们夏家就遭敌人斩草除根,一切仇冤都要等下辈子再说了。 “拿,还是不拿?”小汤的尖刀抵在我的喉结上。 “我真没有,我真不知道。”我毫无办法,只能虚弱无力地分辩。 尖刀下滑,由我胸口到了肋骨,最后停留在我的左掌之中。 那把刀极锋利,跟街上肉贩子的杀猪剔骨刀差不多。刀刃过处,寒气刺骨。 “没了指头也没事,我教你个法儿——你可以每天端着个破碗,到泉城广场边上去要小钱。那里人多,转悠一天下来,怎么也能弄个百八十块的。殷九爷是个文明人,好说好道的你不听,非得跟我这个没文化的粗人打交道。也罢,我就成全你,先割小拇指,从下往上一根一根来……” 一边说,小汤的刀便移到了我的小拇指指根上。 此刻,我心里只有令人窒息的绝望。恐惧已经没用了,也许下一秒我的小指就跟手掌分离,正如大明湖铁公祠那一夜,我大哥也遭了同样的残肢酷刑。 我盯着小汤的板牙,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天天勤奋练武,到现在连自保的微薄之力都没有。 飒的一声,有阵怪风从我和小汤脸前吹过,把他唇上的一字胡吹得乱纷纷绽开。 “哎——”小汤吃了一惊,匆忙向后仰头,躲避那怪风。 当他仰头时,硕大的喉结孤零零地前突,显得更为丑恶。 沙老拳头说过,男人的喉结是除去睾丸之外的身体第二脆弱之处,无论是拳击还是指戳,只需二十公斤的力气,就能令对方窒息倒地。力气再加大些,到了五十公斤左右,得到的结果就是喉结碎裂,一命呜呼。 我能有机会击倒小汤,但却不可能扭转败局,因为殷九爷和另外三人全都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我一动,他们就会痛下杀手。 “小汤。”殷九爷皱着眉,轻轻缩了缩脖子,神色有些不安。 “好怪的风,这屋里应该不透风啊?”小汤讪笑着,重新站定。 “你的胡子……好怪!”殷九爷盯着小汤的脸,其余三人也转过脸,齐齐地看着小汤。 怪风过去之后,我也发现了小汤胡子上的微妙变化。表面看,那阵风从他脸前吹过,但造成的效果却好像是他胡子的正中开了一个洞,而那阵风从小洞中急速吹出,把胡须吹得东倒西斜,隐约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死”字。 “是一个……‘死’字。”其中一人脱口而出。 小汤惊诧地反手摸着自己的胡子,但那个字是摸不出来的。 “我脸上有什么?我脸上有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他骇然大叫,摸完胡子,又在脸上胡乱抹着。 那三人没再开口,而是悄然后撤,很明显是要置身事外。 那的确是个“死”字,但并不能代表什么。好端端的,谁又能轻易取了他的狗命? 殷九爷反应很快,一步就到了官大娘身前。他没有直接用手去碰官大娘,而是旋身脱下了外套,双手反插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隔着袖子托起了官大娘的脸。 “你搞的鬼?”他问。 官大娘的脸惨白如纸,眼中也没了素日的神采,勉强摇了摇头。 “不是你?”殷九爷疑惑地二次追问,随即又喃喃自问,“不是你,又是谁?” 我向门外望去,灵棚里的灯依然亮着,照亮了半个院子。 家里有白公事,大门外贴着白纸,但凡是明白人,都会避开我家正门,从南北两边绕道走。正因如此,即便是院门四敞大开,也不会有人意外闯进来救命。 小汤的确该死,但胡子上出现的字就能取他狗命吗?我并不确定。 “你看,小汤人中上那个‘死’字——”殷九爷托着官大娘的下巴,扭转向右,让她看着小汤。 “呵呵,呵呵……”官大娘看清了那个字,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 “那代表什么意思,你我都知道。”殷九爷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咄咄逼人的锐气。 “是啊,我知道。”官大娘回答。 “镜子,谁有镜子?快给我镜子,快给我镜子!”小汤急了,冲过来抓住我的领口,早已经目呲欲裂,近乎崩溃。 我向西屋里指了指,还来不及开口,小汤已经飞身冲过去,砰地一声撞开了门。 “滚过来,滚过来,给我开灯——”小汤的嗓音已经变得异常嘶哑。 我走过去,拉了一下门边的灯绳,屋顶的日光灯管便亮了。 正对门口的墙边竖着一面一人高的穿衣镜,那镜子本来是在正屋门边,但正屋里停放着冰棺,不能存有反射光影的镜子之类,就移放到里屋去了。 小汤踉踉跄跄地到了镜子前,双手抱住木头镜框,脸几乎要贴在玻璃上。 西屋北墙放着一张床,那是我平时睡觉的地方,而那把军刺就藏在枕头下面,掀开枕头就能抽出来杀人。 我面向镜子,但耳朵已经竖起来,听殷九爷与官大娘的对话。 杀人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为了避免被杀,我只能做一件逼着自己去做。我想,十年前大哥如果有机会杀人求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当场拼命。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鬼笔批命术 2 “你跟京城里姓燕的朋友有交情?”殷九爷的声音越来越和缓了。 官大娘低声回答:“你先把我放下来,再给我敷上刀伤药,咱们再讨论这问题不迟。” 殷九爷没理睬官大娘的要求,而是再次追问:“我不相信你认识京城燕家的人,反而觉得,老夏有可能跟他们有关。那样的话,他们是为了夏家而来,你的命并不值钱……对吗?我在这一行里混了一辈子,招子比探照灯都亮,别捉摸着唬弄我……对吗?” 官大娘叹了口气,淡淡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殷九爷轻轻击掌,掌心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我跨在门槛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脑子里不停地打转,很期待官大娘能拿话吓住殷九爷。她能落地,我们就能相互配合,共同对敌了。 “鬼笔批命术,鬼笔批命术……”殷九爷喃喃地说。 我从古籍中看过那个名字,但相关介绍并不多,只说是跟“扶乩”差不多的一种奇术。“鬼笔”是用来写字的,但普通人看到的只有字,却完全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用什么写上去的。但是,只要字迹在某人身上出现,就决定了那个人的最终命运。 如果小汤胡须上出现的字是“鬼笔批命术”所写,那么等待他的必定只有死亡。 “放我下来吧,别硬撑着了。”官大娘冷冷地说。 “啊——”小汤蓦地狂叫了一声,双臂一圈,抱着镜子转过身来。 我急忙后退,撤在一边。 他大步向外走,但镜子遮住了脸,挡住了他的视线,根本看不见路。只走了三步,他的脚绊在门槛上,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哗啦一声响,镜面碎裂,玻璃碴子四下里飞溅,大片又跌为碎片,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鬼笔批命术,京城燕家……救我,救救我……殷九爷救我,官大娘饶命……”小汤在碎屑中抬起头来,脸上插满了玻璃片,血泪混成一片。 “放我下来!”官大娘沉声说。 殷九爷还在犹豫,连连顿足,视线在小汤和官大娘脸上来回飘动。 “放、我、下、来——”官大娘提高声调,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 殷九爷用力一跺脚,双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罢罢罢,今晚的事全是误会。小汤伤你,也定了罪受了罚,那纯粹是他咎由自取。小官,我这就放你下来,大家一拍两散,所有恩怨一笔勾销——行不行?” 他不愧是老江湖,几句话就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官大娘冷笑:“先把我放下来,是是非非,再做公论。” 殷九爷一手圈住官大娘的腰,一手向上伸,去解绳扣。 我松了口气,以为已经成功地脱离困境,对在暗中使用“鬼笔批命术”震住殷九爷的高手万分感激。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敲响了大门,声音不疾不徐,连着六声,每次的轻重间隔完全一致,如同拿捏精准的机器人在敲门一样。 殷九爷停手,所有人一起向大门望着。 我知道,唐晚值完夜班就会赶来,差不多就在这个时间段里。可是,唐晚是绝对不会以这种方式敲门的。 既然不是唐晚,我自然可以再松一口气。局面如此凶险,她不卷入,那是最好的。 “谁?”殷九爷与官大娘对视着,几乎同时问了一个字。 殷九爷停手,官大娘仍悬在半空,所有人一霎时全都噤声,只是定定地望着大门。 门外的人只敲了六下,然后就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时候,敲门的也不可能是邻居或者警察,只能是敌友未知的不速之客。 “殷九爷,我们别要‘神相水镜’了,现在就撤吧?”有人颤声问。 殷九爷放开官大娘,左手提到胸口位置,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根上迅速地掐算。 “殷九爷,我觉得……今晚上不太对劲。这屋里停着棺材,满屋子都鬼影飘忽的,我这心跳时快时慢时紧时松的,像是要坏事。”另一个人嘀咕。 第三个人也开口:“老夏生前不是普通人,他这一死,死得也有点蹊跷,咱别中了他的‘诈死还魂计’?殷九爷,你在这儿扛着吧,我们先撤——” 殷九爷猛地举起手,横眉怒叱:“闭嘴,都给我闭嘴!你们说的我能不明白吗?日本人、京城燕家咱谁都惹不起,可你们想想,来这里之前,哪一个不雄心勃勃的?找到‘神相水镜’,日本人给咱五百万,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票子啊?每人一百万,吃香的喝辣的……你们现在想撤,晚了!” 小汤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看着那三个人呆笑。他的脸破相是定了,但碎玻璃没扎瞎了眼睛已经是万幸。 “去开门。”殷九爷咬着牙说。 三个人互看了一眼,都缩了缩脖子没作声,更没有丝毫挪步的意思。 我搓了搓手,发现掌心里已经满是冷汗,又湿又滑。 “门外来的会是援手吗?是使用‘鬼笔批命术’的人,也就是殷九爷口中说的‘京城燕家’?这个时候能帮我们吓走殷九爷他们的都是好人,不管是冲着官大娘还是冲着夏家来的,我们一律该开门迎客——”我刚刚打定主意,就感觉到了官大娘冷冰冰的目光。 我抬头一瞥,官大娘正漠然地瞪着我。 当我们两人的视线接触之时,她不动声色地小幅度摇了摇头。 “不要去开门。”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刚刚放松的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她和殷九爷都是老江湖,对趋势的判断都具有前瞻性,犹如高手对弈,走一步看三步甚至五步。很明显,她对下一步的事情发展并不乐观,认为门外来的是敌非友。 “殷九爷,放我下来,再把门外的朋友迎进来,大家慢慢谈。”官大娘沉声说。 殷九爷眼珠转了转,鹰钩鼻子很响地吭哧了几声,才咧嘴一笑:“不急,不急。” 官大娘冷笑:“好吧,随便你。不过,你刚刚也说了,京城燕家的人谁都惹不起,开门晚了,大人物发了脾气,看看怪罪到谁头上?” 殷九爷的视线慢慢地落在我脸上,向门外努努嘴:“小子,去开门。你应该知道说什么,好好说话,别弄什么鬼把戏。”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向官大娘看了一眼,一步步出了北屋。 夜凉如水,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快点,快点快点!”那三人连声催促。 我还没向前走,南墙墙头上忽然有影子一闪,院子里就多了一个半大高的孩子。 “回来,石头,快回来!”官大娘大叫。 我随即后退,但那孩子速度更快,又一闪,便到了我面前。 原来,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矮小中年侏儒。 他的脸白森森的,两眼没有丝毫生气,只是直直地瞪着我。 “这是什么鬼东西?”小汤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越过我,走到那侏儒旁边,伸手去摸对方的头顶。 侏儒只有身高和体型像孩子,而其心智、阅历、思想都与同龄大人无异。我猜小汤一定是被吓傻了,根本没有考虑这越墙而入的侏儒身上饱含的危险性。 “哈哈哈哈,这小东西真是有趣,有趣,有趣极了……”小汤仰面大笑起来,右掌在侏儒头顶转着圈摩挲着。再一次,他喉结上的空门又露出来。 嗒的一声,侏儒的右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从小汤的喉结上掠过。 小汤的笑声突然顿止,怔怔地直立了几秒钟,身子缓缓地向侧面栽倒下去,像刚刚伐倒的树桩。 我一步步后退,那侏儒张嘴,慢慢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夏天石。” “伥鬼!”我的心被无形的巨掌攫住,口鼻窒息,无法呼吸。 他叫我名字的时候,声音与之前南墙墙头上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他就是潜伏在我家外面的伥鬼,只不过前一次他还有所顾忌,只叫了一声就迅速退走,而这一次却胆大妄为地进了我家院子。 这是我第一次跟伥鬼面对面近距离接触,他的模样与獠牙厉鬼不同,五官跟正常人没有区别,只是脸色煞白,死气沉沉。还有,他身体四周缭绕着一种冷冰冰的湿气,令我联想到停尸间大型冷冻柜里面带霜花的死尸。 “谢谢。”我在心里向他致谢,因为他一照面就杀了小汤,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小汤该死,他是殷九爷手下最嚣张的爪牙,今日不死,他日我也要向他讨债。 “夏天石,我叫你,你答应啊?”那侏儒说。 他说话时,除了嘴唇开合,脸上其它部位的肌肉全都死扑扑的,没有任何动作。其实,在各种古籍中,将伥鬼与僵尸并列在一起,只不过是比青面獠牙的僵尸稍微体面一点罢了,其本质上完全一样,都是人类的大敌。 我当然不可能答应,而且就在我身后,官大娘已经发声:“夏天石,绝对不能答应,你千万记住了——” 下意识的,我点头回应官大娘:“是,我知道。” 当我答应之后,立刻意识到官大娘的措辞有问题,因为她从不叫我的全名“夏天石”,而只叫我的小名“石头”。 我回过头,却见另一名披着长发的女侏儒掐着腰站在冰棺的尾部,双手按在冰棺上,连声叫着:“夏天石,夏天石,夏天石……” 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跟官大娘的声音完全相同,如果我没有回头的话,肯定会以为是官大娘在叫我。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鬼笔批命术 3 “石头……这一次,真的……完了!”官大娘哽咽起来。 我知道事情不妙,因为我已经连续两次回应了伥鬼的呼叫。 “噗通、噗通、噗通”,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缓慢,像是被人挂上了两个上百斤的秤砣一般,几乎不堪重负,并且伴随着强烈的头晕目眩,只能侧身倚在门框上。 殷九爷与其他三人看我的表情怪怪的,既有嘲讽,又有同情,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这时候再不把‘神相水镜’拿出来,那就带着夏家的秘密下地狱去吧!”其中一人挤眉弄眼地讪笑着说。 “哗、哗”,我听见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声。 老济南人都知道,风是雨头,春夜大风,雨就快来了。 我希望现在能下一场瓢泼大雨,浇灭我心头的怒火,更希望大雨能够把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冲刷干净,还我一个干干净净、正常规矩的济南城。可是,我的情形越来越坏,腰部以下灌了铅似的,沉甸甸地往下坠,即便是靠着门框,仍然无力支撑。 “再见了,济南。”我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门口内外的灯光全都变成了昏黄的光晕。 我知道,被伥鬼索去了灵魂的人很快也会变成他们的帮凶,走上为虎作伥的不归路。 “我要死了吗?夏家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曾经满怀希望要给大哥报仇,也承托了爷爷的殷切嘱托……我死了,死也不能变成伥鬼去害人——官大娘,我要是化为伥鬼,就赶紧杀了我,就赶紧杀了我!杀了我……”我凝聚最后一丝神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叫。 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渐渐地看不见、听不见,只觉得黑暗如莽荒巨兽,一点点地把我吞噬进去。 在这种情形下,我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黑暗和阴冷。再有,我觉得身体一直在下坠,无极限、无止境地飞速下坠。 “也许,最终的尽头是十八层地狱吧?难道伥鬼都是从十八层地狱逃出来的鬼中之鬼吗?连阎罗王都管不了他们,可见伥鬼之凶残险恶……”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觉得自己已经灵肉分离丧命为鬼,时而又觉得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上,这所有的恐怖感觉都只是一场噩梦。 梦终有醒的时候,那么,我会不会醒在十八层地狱里,面对刀山油锅、夜叉恶鬼?又或者,此前经历的种种都是南柯一梦,醒来时,父母大哥全都健在,就连爷爷也是神志清醒、精神矍铄的正常人?就像古籍中说的,庄子以为他的人生是梦,而化为蝴蝶的那段时间却是真实的。那么,是否可以说,我在曲水亭街老宅的二十余年生活是梦,而此刻即将到达梦醒的彼岸?那彼岸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正想着,下坠之势突然停止,我站立不稳,几乎前倾跌倒。 嗒的一声,一盏灯在我面前亮起来,等我看清,那灯却是燃起在一个中年人的右手食指指尖上,既没有油壶也没有灯芯,只有花生米一样大的火头。 中年人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眼,眉梢极细长,几乎要延伸到鬓脚中去。 他在灯光后面直直地看着我,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十几遍,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我脸上。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该问些什么。 这种情况下,我能提出的一切问题都是蠢问题,既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无所知,那么问也是白问,不如等待对方先开口。 “济南是个好地方,山泉湖城,人杰地灵,历史上也出过很多名噪一时的大人物。到了近代,更是英雄豪杰层出不穷,所以到这里之前,我满怀希望,以为能够结识一个年轻英俊、不羁腾飞的大人物,可是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已经对你观察了很久,除了姓氏,我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能够提起兴趣的点。也许,这是个错误?风水流转,尘缘起伏,人类有太多机会犯错,任何一个大家族都会出现不和谐的假传人,你应该也是其中一个。”他冷淡地说。 我定下神来,渐渐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当然姓夏,但在他眼中,我没有继承夏氏的神技,平凡如同蝼蚁一般,所以即使户口本上写着“夏天石”这个名字,也等于是跟夏氏无关。 “我还活着。”这是最令人欣慰的事,别人对我的评价如何,那已经是后话了。 “谢谢你救了我。”我向他鞠躬。 “哈哈,救你?”他摇摇头,手指一搓,五个指尖上全都亮起了火光,“我怎会救你?只不过是为了阻止伥鬼食人,把你也变成帮凶。济南城里歌舞升平太久了,各种妖孽蠢蠢欲动,不把正派高手放在眼里。我来,只为除妖伏魔而来,如果你变成伥鬼,我也照杀不误。” 我记起了小汤胡须上的“死”字,低声问:“你就是‘鬼笔批命术’的主人?” 黑暗中,中年人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五个指尖上亦亮起火光。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杀了小汤的是那奇特的侏儒,但真正批注小汤“死”字命运的却是面前这人。 “相由心生,命中注定。他死是他的事,谢我什么?”他问。 我的脸突然发烧,因为“谢谢你”这三个字正是暴露了我的无能。一个人受辱是自己无能,夏氏受辱是全家人无能,却偏偏要依靠外人的力量来消灭敌人。作为一个男人和夏氏最后一个活着的传人,我觉得自己活得太懦弱、太窝囊了。 “我不因任何人做任何事,像长城外的风,自来,自去,自停,自走……”他把双手举起,放在我脸前。 隔着摇曳的光影,他淡然傲岸地继续说下去:“你,对于我来说,只是饵。江上鱼龙出没,没有饵,怎么守株待兔杀之?我没有出手救你,只是让我的饵活得更久一点,钓更大的鱼龙上来。所以,无需谢我。救不救,是我命运的涡纹在行进,活不活,那是你的命相在主宰——算了,这些高深至极的真理,你是不会懂也无需懂的。” 我努力挺直了脊梁,不再开口,免得再受对方嘲弄。 “你的手相——”他说。 我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免得让他看到自己的掌心。 他嗤地一笑:“攥紧,攥紧,那手相是必须眼睛看到才能明白的吗?真是……无知之至,无知之至……你的手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全世界七十亿人口、大中国十六亿人口中至少有九成以上是这种手相,毫无意义,庸庸碌碌,就像北冰洋里的一块碎冰,随波逐流一生,最后不知所终,对这个世界绝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对了,我说过,你只是一块饵罢了,无论你是蚯蚓还是面团、是苍蝇还是飞虫,都只为了猎物咬钩那一瞬间存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吗?风景如画的大济南城,风光一时的夏家,竟然最后只剩下你……哈哈哈哈,时过境迁,南橘北枳,繁花茂树之上,最后只结了一颗瘪果,真是好玩,好笑……” 我无言以对,在官大娘、殷九爷那些人面前,我尚且说不上话,被人瞧不起,更不要说面对这精通“鬼笔批命术”、令殷九爷谈之色变的中年人了。 “我懂了,谢谢您的指教。”我把自己胸中所有怒气、怨气都用力压下来,用最平静的语气向对方致谢,同时深鞠一躬。 既然技不如人,就没有必要硬撑着斗气。 《论语》中有“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名句,那才是我应该遵循的做事方式。 “我又怎么会指教你?哈哈,真是奇怪之至!”他对我的态度转变有些意外,又打量了我几眼,陡地熄灭了指尖上的火光,低声告警,“有大敌来了,别出声。”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探过手来,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 他的掌心里泛着一股森森凉意,让我一下子仿佛置身于大功率空调之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们跟织魂小姐有约定,她答应我们的事,还算不算数?” 我听到了殷九爷的声音,就响在身前十步之外。原来,刚才那深不见底的下坠只是心灵与思想的突变,我的身体却仍然在老宅之中,并未远离。 “我们只要那东西。”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官大娘在说话,但又不完全是。 “我们不要那东西,只要钱。”殷九爷裸地表达自己的本意。 “我们只要那东西。”那女人冷冰冰地重复。 “请让织魂小姐现身,我们跟她谈。”殷九爷只能继续解释。 “我们只要那东西。”那女人机械而简单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如同一架电子复读机的声音。 “操,我们也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跟随殷九爷来的人忍不住爆粗口,“你给我们听着,我们就是为钱来的,小汤死了,少分一份,但总数一点都不能少!” 话音刚落,殷九爷便惊呼起来:“手下留情——” 黑暗之外,有人重重倒地、喉间血箭飙飞、手脚抽搐、嘶哑……种种杂乱声音不绝于耳,应该是那女侏儒眨眼间杀了多嘴的那人。 “我们只要那东西,现在,马上去找,把这里的地全都翻起来,找。”那女人说。 老宅不大,如果有足够的人手,一夜之间掘地三尺不是问题。 “我要跟织魂小姐通电话。”殷九爷不肯屈服,强硬地争辩。 “通。”那女人答应了。 只隔了几秒钟,就在我们的右侧黑暗之中,有电话铃声蓦地响起。那铃声是一支很老的日本民歌《拉网小调》,虽然是简化过的电子音乐,但却带着浓浓的日式和风。 中国人极少使用日本歌曲做为铃声,尤其济南是个“抗日”风气极浓的特殊城市,就更少听到这首《拉网小调》了。 “殷九爷给那位日本织魂小姐打电话,这边电话响,难道那位织魂小姐就在黑暗之中?坏了,中年人说的‘大敌’就是她——” 我从电话铃响到想通这件事,只用了三秒钟,耳边突然听到那中年人的声音:“向左跑,十二步。” 接着,他双手一推,几乎将我抛离地面,只能身不由己地向着左侧飞奔出去。 说来奇怪,到了第十二步上,他加在我身上的那种大力便消失殆尽,我立刻牢牢地站定。 自从露面,中年人就在嘲弄我,但如果面对日本“大敌”,我们这人自然应该同仇敌忾,结成统一战线。所以,我愿意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只为共同消灭入侵的日本鬼子。 那铃声持续响着,每个音符都带着极强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我的耳朵里。 在我所知的历史上,日寇与国人是“世仇”,从明朝的倭寇到甲午海战,再到八国联军入侵、东北三省沦陷、七七卢沟桥事变,每一个著名的历史事件中,都有无数国人死于日寇的武士刀下。所以,现在即使国人使用着来自日本的家电、汽车,享用着高科技带来的便利,但是对于日寇的态度却是丝毫没变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历史惊人地相似,日寇可恨,但每一代国人之中,都有为了利益而甘心俯首为奸、认贼作父之辈。过去一百年里,国民党政府出现过太多汉奸,其姓名都已经刻上了历史的耻辱柱。今天,殷九爷之流,亦是“汉奸”的一种,只不过他们的社会地位低下,还够不上“卖国求荣”的档次。 “在这种时候,你还能纵观亚洲历史、抒发个人感慨,果真是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有个年轻女子冷冰冰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倏地转身,身边全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我必须告诉你,亚洲历史只是人类历史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只有抛开民族成见,从更高远的角度来回顾历史,才能去完成最伟大的事业。”那女子继续说。 “什么是最伟大的事业?”中年人一直没有出声,我便代他应付。 “你当然知道。”那女子回答。 日寇侵华之时,以“大东亚共荣圈”的邪说蛊惑中国百姓,但稍稍有判断力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共荣”,是建立在“日本人一等、其余亚洲国家二等”的一个不平等基础之上的。一旦这种邪说变成社会制度固定下来,则日本大和民族将成为亚洲的统治者,其他民族则沦为亡国奴隶,任其鱼肉。 幸而,中国人奋起反击,八年抗战之后击败日本侵略者,获得了国家自主权,使我泱泱大国中华民族不至于沦为他国附庸,贻笑全球。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老宅血战 1 “那已经是军国主义过去的美梦了。”我立刻反驳。 《拉网小调》的电话铃声又响起来,我猜一定是殷九爷第二次拨打了那女子的电话。 “只要坚持,美梦也会变成现实,不是吗?”那女子说。 突然,一道碧蓝色的磷光贴地而起,一横两斜,迅速画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这三角形的顶点之一,就在我的脚下。十二步外,一个穿着中式白绸衫、黑裤、黑袜、黑鞋的中年男人傲然挺立,左手食指斜指着三角形另一个顶点上的人。 那是一个面目平凡的灰衣女人,我竟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因为她的五官、身材、衣着都普通到了极点,一时间找不到值得描述的突出特点。这样的人天生适合做杀手的,极容易融入人群,不引起目标的怀疑。一击得手之后,又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中一样,无迹可寻。 磷光是由中年男人发出的,他趁我与女子对答时,暗中布局,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朱先生?”那女子问。 中年男人点头:“不错。” 女子向后捋了捋额前的散发,又问:“我命如何?” 中年男人慢慢地收回食指,换成尾指,在半空中飞快地圈圈点点。他的指尖在空气中划过,带起一道道短促的磷光,形成了一道笔画异常复杂的符箓。 “死!”之后,中年男人简短而有力地回答了一个字。 我松了口气,高手相搏,抢占先机尤为重要。即使只有微小的优势,仔细保持,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从现场局面看,他已经提前以符箓布局,占尽了先机。 “你们中国古代文人说,女子是水做的,而朱先生的大名叫做‘朱恨水’,我想——你一定非常恨世间的女子,对不对?”那女子问。 “哈哈哈哈……”朱恨水仰面大笑,“我朱恨水平生最恨的只有一种人,你知道吗?” 女子问:“哪种人?” 朱恨水止住笑声,一字一顿地回答:“日、本、人!” 他对那女子极其厌恶,即使在大笑时,脸上的肌肉也是完全紧绷的。 “日本人之中也有好人,中国人之中也有坏人,不是吗?”女子再问。 《拉网小调》的电话铃声停了,女子低头,胸口衣服上陡地浮现出一个龙飞凤舞般的草书“死”字。 那个字也是碧蓝色的,一出现,每一笔画都像在燃烧着,一层层地割裂那女子的衣服,直至胸口白皙的肌肤。继续向内侵蚀的话,就要在她的身体上镂刻出一个“死”字来,以这种最奇特的方法结束她的生命。 那女子倏地后退,隐入黑暗。 只过了一秒钟,一件被碧焰燃烧着的灰色衣服由黑暗中掷出来,落在女子原先站立的地方。接着,灰色的内衣也被抛出来,几秒钟内烧为灰烬。 “一个没穿衣服的敌人就没那么可怕了,哈哈哈哈……”朱恨水大笑着说。 他的表情并不轻松,而是死死地盯着女子消失的方向。 磷火的光正在减弱,我脚下这个等边三角形即将消失,四周的黑暗以更浓烈的势头围拢过来。 我知道,这场战斗没有结束,朱恨水已经失去了他的猎物。 “我只要那东西,找不到,都去死。”女侏儒古怪而邪恶的声音透过黑暗传来。 我希望那“神相水镜”是在老宅中深藏着,唯有如此,我才算握着一张跟各方势力抗衡的大牌。就算现在找不到它,但只要它还没被人搜到,我就大有希望。 “我们跟织魂小姐有约定……”殷九爷的话越来越苍白无力。 在济南,他们也许算得上异术师中的高手,到处受人尊敬,但在全国、全球范围来看,他们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罢了,很容易就沦为遭人践踏的小角色。当然,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像小汤那样,他们无论落得任何悲惨下场,都是自作自受。 “去找,去找。”那女侏儒叫起来。 我望向朱恨水,希望他能解决发生在老宅中的问题,但看他的样子,注意力全都在女子消失之处。 “朱先生?”我试探着叫他。 “不要出声——”他厉声制止我。 余下的话立刻哽在我喉头里,无法继续说出来。 一阵冷风从我颈后拂过,我来不及回头,朱恨水已经尖啸着疾冲而至。 他的双手十指划出十条碧蓝色的弧线,每一弧线有着各自不同的轨迹,竟然同时在半空中画出了十道异常繁复的符箓。符箓是虚线,但它们激发出的力量却炽烈而尖锐,全都深深地刺入我的身体之中。 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有十条火蛇突入我的五脏六腑,上下翻飞,蜿蜒游动。 “生死有命,命由我定,杀——”朱恨水吼出的每一个字都灌进我的耳朵里,几乎将我的双耳震聋。 “风水轮流转,转起来吧,杀——”朱恨水距我只有一尺,五官表情狰狞如夜叉厉鬼。 他的双臂扣住了我的肩膀,骤然逆时针发力,如同转动一个巨大的陀螺一般,将我的身体猛地一扭。 我身不由己,脚跟离地,仅凭着脚尖的力量逆时针飞旋。 转了第一个一百八十度之后,我就看见了那女子的脸。她本来在我身后一尺之内,紧贴着我后背潜伏着。我一转过来,立刻与她面对面而立,鼻尖对上了鼻尖。 “千里流光夜叉阵,杀——”朱恨水在我背后大吼,整个人都向我的后背撞过来,力道惊人之极,如同一把百余斤的大铁锤正正地砸在我的后背脊骨上。 在我体内盘旋的十道火蛇在这股巨灵之力的推动下高速迸发,由我的眉尖、胸口、腋下、小腹、肚脐等处狂奔而出。我来不及向下看,但眼角余光瞥见,那十道力量并非蛇形,而是十只大口怒张的夜叉骷髅,一起贯入那女子体内。 更为诡异的是,我在巨力猛击下向前飞出,竟突然穿过了那女子的身体,跌倒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的耳鼓中还留着朱恨水的怒喝之声,并且每一个字都发出“嗡嗡嗡”的回音,震得我头晕脑胀,四肢麻木。 当我穿过那女子身体时,鼻孔里、唇齿间都感受到了浓烈的血腥气。那种情形下,我等于是迎面洞穿了她。 我心中黯然:“原来朱恨水将我也变成了一件武器——为了击杀那女子,他已经不择手段!异术师的世界也是充满了尔虞我诈、水深火热的激战,只有最强、最独、最毒、最自私的人才能永远活下去……” 他用“鬼笔批命术”预言了小汤的死,小汤随即被侏儒所杀。这一次,我希望他的预言同样变成现实,令那日本女子无处逃遁。 我承认,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中国人应该翻过二战那悲惨一页,与日本这个一衣带水的邻邦展开友好合作,不再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大和民族。但是,只要是两个民族的人有对战发生,我总是希望中国人是最终的胜利者。为了这一目的,即使我是被人利用的,也毫无怨言。 再者说,被人利用的价值也是有价值的一种,超过一无是处、无可利用。 黑暗中,有柔软的花瓣无声地飘零,落在我的脸上,送来悠悠的花香。 我躺着,感觉右侧极近之处,也有人躺着,发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会是那女子吗?她一定是受了重创!”我心里一喜,但又有些怅然。 我慢慢地伸手,向右侧试探,很快便摸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只不过,她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是我杀了她。”不知为什么,我开始自责。 等到耳朵里的嗡嗡声消失之后,我坐起来,犹豫了一阵,又把那女子扶起来,揽在怀中。 她的鼻孔中还有热气,我总不能就这样让她死。所以,我伸出大拇指,用力掐她的人中,直到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有了苏醒的迹象。 “唉,总算醒了。”我忍不住自言自语,而且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她浑身一颤,猛地脱离了我的怀抱,随即寒风一闪,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地抵住了我的喉结。 《农夫与蛇》的寓言流传了那么久,我还是没有接受教训,又一次做了愚蠢的农夫。 “我只要神相水镜。”她说。 我在黑暗中苦笑:“我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它在哪里。如果你肯把尖刀拿开,我们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 刀尖一颤,由喉结下落,停在我心口上。 “你不是这一行的人,所以我劝你交出神相水镜,早日脱离漩涡。”她说。 她的声音很动听,只不过每一句都围绕着神相水镜。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问。 刀尖离开了我的身体,她也稍稍退后,无声地坐在黑暗中。 我伸出双掌,花瓣便层层叠叠地落满了掌心。 “是樱花?”我问。 济南的五龙潭公园、泉城公园都是赏樱的好去处,只是花落之时,没有这么多、这么快。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老宅血战 2 “嗯。”她回答,“花瓣可以吃,能够增加——算了,你不是我辈中人,吃与不吃,增加与否,都没有什么意义。” 我把花瓣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品味着它们带来的丝丝凉意。奇怪的是,有些花瓣上竟然留着薄薄的冰霜,入口极凉,帮我提神醒脑。 连续吃下两大捧花瓣,我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头脑也非常清醒,能够梳理今晚遇到的所有怪事。 如果朱恨水能够乘胜追击的话,这女子必死无疑。唯一的解释,是他在战斗中也负了重伤,自顾不暇,不敢冒进。他虽然用“鬼笔批命术”在女子胸前写下了“死”字,但女子在最短时间内脱掉衣服,那个“死”字也被磷火烧成了灰,等于是破解了朱恨水的杀招。 如果朱恨水退走,老宅内的事怎么处理?官大娘岂不是必死? 一念及此,我脱口而出:“请你的人放过我邻居官大娘?”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够模糊看见那女子纤细的身体轮廓。 “伥鬼不会听命于我,只服从于它们的主人。”女子回答。 我有些奇怪,殷九爷给那位“织魂小姐”拨打电话,这女子身边的电话就会振铃,应该说明殷九爷就是打给她,她就是织魂小姐。 “难道你不是殷九爷说的织魂小姐?那两个侏儒……不是你差遣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不是,但这些与你无关,不要问了。” 我知道自己的分析出了偏差,只好默默无语。 良久,她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思索了一阵,才苦笑着回答:“我只是不想杀人,因为之前从未杀过人。” 大哥留下的半把军刺虽然已经磨成了利器,可我只想手刃那一夜的仇敌,绝不滥杀无辜。这女子说得对,我不是这一行的人,无法准确地辨别是非善恶,所以尽量不杀人,以免铸成大错。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恨我们日本人,却偏偏出手救我,岂非前后矛盾?”她问。 我反问:“你刚刚不也说了,日本人中有好人,中国人中也有坏人?” “那你又如何判断我是坏人还是好人?”她接着追问。 我摇头:“我不知道。” 朱恨水突进击杀这女子时,竟然不惜以我为武器,肯定不会考虑我的死活。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很难令人信服。那么,作为朱恨水的对立面,女子也不一定就要被界定为“恶”。 “道理”二字的根本含义,就是说从哪条道上讲都“有理”。 我救她,不图感谢,只求心安。 “谢谢你……”那三个字从十几步外飘来,女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去了。 “喂,你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跳起来,想追,却不知她去向何处。唯一留下的,只有她身上的樱花幽香。 “勾勾勾,勾勾勾勾”,邻居家的公鸡报晓声惊破了黑暗,我眼前出现了光明,原来仍然置身于老宅的北屋之中,脚下踩着的仍然是坚实的方砖地。 “所有下坠、黑暗、激战、樱花……皆是幻术,我一直都在老宅之中。”我彻底清醒过来,再次面对殷九爷一行人带来的杀机。 殷九爷还在一遍遍拨打电话,似乎将那位织魂小姐当成了唯一的救星。 “别打了,打不通。”那女侏儒说。 殷九爷向我望来,眼中满含着绝望。 我冷冷地摇头:“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明明跟……跟织魂小姐约定好了,她要她的,我要我的。我在济南城圈子里混了几十年,难道会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耍了?”殷九爷凄凉地叫起来。 他完全是自作自受,既然选择了与虎谋皮之路,就要承担被猛虎反噬的危险。 “他们没用了,全都杀了!”那女侏儒尖叫。 跟随殷九爷的三人不肯坐以待毙,同时向门口冲去。 “杀了杀了杀了——”女侏儒连声大叫。 我以为殷九爷也会择机逃窜,但他在混乱之中却弯腰一推,将沉重的冰棺盖子掀翻在地。 官大娘请殷九爷等高手过来,是为了对付冰棺盖子内面趴着的鬼脸雕蝉。所有人对那怪物都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这一下,盖子落地,那蝉一定会——盖子落地发出的哐当声刚刚响过,空气中嗡的一声,黑影一闪,那怪蝉已经由冰棺中振翅飞出,笔直地冲向屋顶。 我抬头看,怪蝉已经落在了屋梁上,头下尾上,蛰伏不动。 殷九爷情急之下那样做,只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以求自保。可是,这么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危险了。 我反手掏出弹弓,扣好了玻璃珠。 怪蝉停在灯光直射不到的阴影里,瞄准起来有点费劲。我更愿意等它俯冲下来的时候再出手,凌空将它击落。 “石头,快出去,别逞能,会死人的!”官大娘也在叫。 门口被侏儒与殷九爷的人堵得死死的,想走也走不了。我索性后撤三步,躲到东北角,屏住呼吸,守株待兔。 我猜,朱恨水肯定已经因为某种原因远离老宅了。他试图击杀那日本女子,但双方实力非常接近,他能杀敌一千,却也自损八百,只好暂时撤退。 “只能靠自己了!”我不自觉地感叹。 十年来,每当遇到困难,我都会说这句话。人生在世,除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其他人谁都不会无私援手。人类天性如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我很少得到别人雪中送炭般的帮助,总是活在一团看不见的晦暗阴影里。 我深呼吸三次,集中注意力,紧紧盯着那只蝉。无论如何,它是一切祸端的,消灭它,也等于是消弭了今晚所有的诡异祸事。 官大娘在叫,殷九爷在叫,跟他来的三人也在叫。我调整呼吸,渐渐进入了“充耳不闻窗外事”的忘我境界。 此刻,我与蝉的直线距离约为六米,它只要向下俯冲,距离就会拉近至四米。在大明湖练弹弓的时候,我曾击落过四米外飞过的蝴蝶和蜻蜓。对我而言,四米之内,百发百中。 时间似乎已经停滞了,蝉的体积在我眼中越变越大,我渐渐看清了它的黑头、黄背、尖尾,也能感觉到,它的翅膀正缓缓地上下扇动,即将俯冲下来。 我忽然想起了骄阳似火的夏日七月,大明湖里碧绿的荷叶连接成片,覆盖着大半个湖面。岸边垂柳之上,蝉鸣一歇不歇,叫得外地游客心烦气躁。那是标准的济南的夏天,而老济南人早就适应了这种高温环境,光着膀子,摇着蒲扇,一边流汗,一边自得其乐。 “济南是个好地方——”我心里有一种骄傲和自豪油然而生。身为济南人,我必须为保卫济南、保卫这种安宁祥和的生活环境而战,就像抗战歌曲中唱的——“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全中国”。 普通老百姓追求的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他们并不理会发生在光天化日背后的刀光剑影、流血厮杀,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去管这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很多老百姓力不能及的事只能由另一部分高手去完成。 我希望能成为这种“高手”,为家乡济南付出一生,但绝不居功自傲,如古代那些大剑客、大侠士一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就像今晚,当殷九爷等人忙于逃命、官大娘受制、两个侏儒大开杀戒之时,我把一切纷纷扰扰抛开,只专心对付那从爷爷冰棺里神秘现身的怪蝉。 那怪蝉突然动了,但它的翅膀还未全部展开、脚爪还没离开屋梁之前,我已经后仰身子,倏地拉开了弹弓。 飒的一声,怪蝉振翅离开了屋梁。它的下冲之势极快,而且是正对着我扑过来,眨眼间进入我的四米射击范围之内。 我右手拇指、食指一张,玻璃珠破空而去。 普通的蝉是没有思维意识的,绝不可能躲开我的霹雳一击。我甚至能想到,高速迎上去的玻璃珠会把它的身体瞬间砸碎,不留后患。可是,我的判断出现了可怕的失误,怪蝉竟然向右闪开,划出一个小巧的弧形,避开玻璃珠,继续俯冲。 我立刻扣上了第二颗玻璃珠,但已经来不及了,弹弓还没举起,怪蝉便到了脸前。 “咻——”官大娘蓦地发出尖锐的哨声,声音刺耳,连绵不绝。 怪蝉被哨声吸引,贴着我的头发梢掠过,半空拐弯,飞向官大娘。 我把握机会,二次拉开弹弓,射出第二颗玻璃珠。 这一次,苦练十几年的功夫没白费,玻璃珠准确地射中了怪蝉,连珠带蝉,一起嵌入了西墙之内,比官大娘的头顶只高出半米。 我冲过去,解开绳扣,把官大娘放下来。 “石头,大事不好,赶紧走!”官大娘并没有松口气,脸色反而更加紧张。 “滋啦滋啦”两声,玻璃珠嵌入之处的墙皮冒起了暗绿色的烟雾,一股刺鼻的怪味也从那里弥散开来。 要想逃走,只能走门口,但现在殷九爷和另外三人全都堵在那里,木愣愣地站着,如同中了邪一般。 我拉着官大娘冲进西屋,跃上窗前的木桌,一脚踹飞了窗户。 “大娘,你先走!”我把官大娘拉过来,从窗中推出去。 从窗口破洞中,我能看到院里的一切。不知什么时候,灵棚旁边又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黑皮风衣的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的皮鞋闪闪发亮,第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是个非常体面、养尊处优的有钱人。 他站在灵棚的东面,嘴角斜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烟,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不屑地看着北屋门口。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破旧的老宅中极不协调,但看他的样子,肯定是专程为今晚的事而来。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老宅血战 3 我钻出窗口,扶起官大娘,向那男人身边奔过去。 看得出,他根本不惧怕那两个侏儒,一切都成竹在胸。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官大娘叫起来。 她一手捂着伤口,身体极不灵便,脚下踉跄,向前扑倒。 那男人挥手,一把扣住了官大娘的肩膀,把她搀住。 “救救我们,他们是日本人豢养的伥鬼……”官大娘气喘吁吁地解释。 那男人嘴角的雪茄烟一翘,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唔,退在一边。” 我扶着官大娘退开,两人身上除了血污就是尘土,情势狼狈至极。 “那蝉……跟巫蛊有关,其中包含太多诡秘的门道,我们破解不了……石头,你现在感觉怎样?”官大娘自身难保,却仍然关心着我。 我把弹弓放进口袋里,摇摇头:“我没事。” 官大娘咳嗽了两声,脸上浮出惨笑,连叫了两声“好险”。 “大娘,刚才要不是您用哨声把蝉引过去,可能就坏事了。”我也心有余悸。 普通的蝉对人没有任何杀伤力,但人类的生命力也极为脆弱,在那只怪蝉第二次疯狂扑下之时,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机,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浑身发毛。 “你是夏家最后的独苗了,不保你,九泉之下,怎么去见你夏家的先人?”官大娘黯然回答。 从她眼中,我看到了很多复杂的东西,跟我素日里见到的官大娘完全不同。 那男人大踏步向前,两个侏儒立刻迎上来。 侏儒的模样令人极其恶心,尤其是两张脸明明就是大人的模样,身躯却摇摇摆摆犹如少年,仿佛是一个孩童头顶着一个硕大的冬瓜一样。 “杀了他——”两个侏儒一起锐声呐喊。 那男人并未出手,双手仍然插在风衣口袋里,不知怎的,两个侏儒的大头就突然爆裂开来,像是被榔头敲碎的西瓜,血花四溅,残躯扑倒。 侏儒一死,被禁锢于门口的四人也摇摇晃晃地虚脱倒下。 那男人也真是了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我和官大娘的困境。在侏儒被杀的瞬间,我听到了消声手枪近距离射击发出的“噗噗”声,应该是那男人的同伴藏在暗处开枪,迅速结束战斗。 果然,当那男人抬头向上望时,有四个人由屋檐上飘然跃下,肩扛手拖,把死的昏的诸人全都弄出门去。 门外响起板车车轮轧轧滚动之声,速来速去,转瞬即逝。 那四人回来,不知从哪里找到水管,接在水龙头上,只用了三分钟就将地面上的血迹、污泥冲洗得一干二净。 “你们先退下吧,记住,从今天起,不许任何人伤他性命。”那男人指向我,四人也一起向我望过来。 男人的眉极黑,双眼炯炯有神,鼻梁又高又直,又有着端端正正的元宝嘴型,一看就知道是堂堂正正的君子。 “是。”四个人一起单膝跪地答应,随即起身,隐入黑暗。 那男人走进灵棚,拿起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向着爷爷的遗像深深地鞠躬三次。 “晚辈燕歌行恭送夏老爷子驾鹤西游。”他低声说,然后把香稳稳地插进香炉里。 官大娘听到“燕歌行”的名字,浑身一颤,不自禁地攥紧了我的手。 “怎么了大娘?”我立刻问。 “他是……他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夏家的事竟然惊动了京城燕家,真不知道这其中藏着什么样的玄机?”官大娘回答。 我听说过“京城五公子”的盛名,那是“王、谢、堂、前、燕”五大家族里最出色的青年才俊的总称。 王家、谢家、堂家、前家、燕家在商场官场、黑白两道都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点个头、弹弹指甲就能搞定别人眼中千难万难的事。民间传说中,五大家族今时今日的地位比起《红楼梦》中“护官符”里提到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更厉害。很多媒体曾经报道过,燕家这一代最出色的男人就叫燕歌行,而且很有可能他将继承燕家所有的财富与责任,成为五大家族中“燕家”的掌舵者。 我看着燕歌行的侧影,心里涌动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一双眼睛也热辣辣的,不舒服到极点。 同为男人,同为华人,对方只比我年长几岁而已,却已经是华人世界中金字塔顶尖上的大人物。而我,却蛰伏如卑微蝼蚁,挣扎在红尘俗世之中。 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如燕歌行那样,举手投足间,指点天下的江山,掌控别人的生死。 官大娘低声自言自语:“燕歌行,燕歌行……济南的风风雨雨终于令京城里的大人物也闻风而动了!” 我转脸看她,她却将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暗示。 祭奠已毕,燕歌行缓步走出灵棚,傲然站在我面前。 “谢谢您出手援助。”官大娘在旁边代我说话。 燕歌行目不斜视,只是沉静地看着我,然后温和地开口:“明天出殡的事项我手下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了,济南城里最擅长勘察墓地的平大师去过南山三趟,已经为夏老爷子推定了一块‘移山填海、鱼跃龙门’之穴。殡仪馆、墓地的人都会电话联络你,你只需按照他们的时间计划执行就好。我知道,家里长者去世,心情肯定不好受,你一定要想得开,看得开,老人驾鹤西游,是功德圆满、福报降临……” 他的右手按在我左肩上,沉甸甸的,也热乎乎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说“谢谢”二字。 “江湖风波恶,俗世多风雨。记住我的名字,燕歌行。以后,不管出多大的事,记得联系我,燕家会替你全部摆平。”他又说。 依稀记得,昔日大哥带着我打遍济南城内外时,也说过这样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怕,有大哥保护你。只要大哥还活着,就没人敢欺负你。”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抬起头看他,蓦地发现,他的嘴角竟渗出了一道血痕。 “你——”我一惊。 他的右手在我肩头一捏,眉头皱着,不动声色地摇头,而后轻声吩咐:“别叫,大敌还在暗处。” 这下我才知道,他的手一直抄在口袋里是因为自身已经负伤,只能硬撑着装腔作势,以计谋巧妙地震慑敌人。他说还有大敌环伺,一定不是虚言。 我咬着唇点头,示意已经明白。 “下人们放了一点零用钱在西屋里,别推辞,以后我们需要交流的地方还很多,大家来日方长……”他收回手,转过身,步伐坚定地向大门外走。 很明显,他的双脚经过之处,每一步都留下了半个湿漉漉的脚印。那定是他身受重伤后沿着双腿流下的血迹,如果不马上赶去医院包扎就危险了。 我希望他平安无事,毕竟像他那样的正派高手当世已不多见,每离世一个,都是华人世界的巨大损失。 官大娘向着燕歌行一躬到地:“恭送燕先生。” 燕歌行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地摆摆手,便跨出了大门。 “京城来的大人物——气势果然不一般。”官大娘由衷地感叹。 我进了北屋,转入西屋,看到五小捆人民币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应该是五万元,捆钱的纸条是银行打好的,原样没动。这些钱,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能够应付葬礼上的一切支出。 我把钱拿起来,百感交集,对燕歌行这个人的感觉唯有“感激”二字。 由破窗里向外看,院中、墙上静悄悄的,并未发现异常。 我相信燕歌行所说,除了已经现身的敌人,还有更强大、更阴鸷的敌人藏身于黑幕之后。而且,济南城中的异能者并非只有官大娘这样的善人,还会不断涌现出殷九爷那样“有奶便是娘”的小人。 江湖之大,容人千万。要想行得安稳,必须要时刻擦亮自己的眼睛。 这一夜真的是万分漫长,幸好唐晚并未卷入其中,而是在一切危机烟消云散之后才姗姗来迟。她进门时,我和官大娘刚刚在灵棚外的小凳上坐下,各自端着一杯热水想心事。 奇怪的是,唐晚的脸色极为难看,疲惫中透着惊疑。 “你回来了?”我起身迎上去。 唐晚答应一声,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唐晚瞥了官大娘一眼,轻轻摇头。 我看得出,唐晚一定是遭遇了怪事,否则不会如此颓唐。 “石头,我先回去,天亮再来。”官大娘也站起身,把杯子放在凳子上,蹒跚地向外走。 我们三个同样狼狈,都失去了平日里的轻松笑容。 官大娘出门,唐晚先去灵棚里给爷爷上了香,然后默默地坐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又问。 “从市立医院过来,到百花洲有多远?从百花洲折到曲水亭街再到这院门口又有多远?”她喃喃地问。 这是我走惯了的路,不用想也能答上来:“总共有一公里多点儿。” “一公里?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就可以走完是吧?”她苦笑起来,弯下腰,双手敲打着膝盖。 我点点头,人的步行速度约为每小时四公里,那段路的确能在二十分钟内走完。 “我走了三个小时。”她说。 我皱眉,市立医院到百花洲这一段属于济南市的东西要道明湖路,两边全是路灯,而且车流量较大,即使是在凌晨也不断地有出租车飞驰而过。百花洲到我家虽然是小街,但路灯也是很亮的,没有黑灯瞎火之处。 这两段路,即使是外地来的陌生游客,只要走过一次,就不会迷路。 我没急着问唐晚,她那样说,一定有特殊原因。 正常人以正常速度步行三小时,早就沿着明湖路一直向西走到济南火车站那边去了。 “我记起了李清照的一首词——咳咳咳咳……”唐晚连声干咳起来。 我把杯子递过去,她也不嫌弃,端起来喝了两大口。 “一定是发生了很奇怪的事,人在走背运的时候,总是会干什么事都不那么顺利。”我安慰她。 在她的情绪还没恢复平稳之前,我先不急于将老宅里发生的连番血战告诉她。 “你知道是哪首词吗?”不用我回答,她又接着说下去,“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就是这首词。” 那是李清照最著名的大作之一,讲述了乘船游湖、乐不知返的悠哉生活。 由这首词中,我意识到,唐晚一定是在回来的途中迷路了,绕来绕去,将二十分钟的路拉长成为三小时。 “你遇到鬼打墙了?”我问。 唐晚点头:“是。” 她背诵李清照的词,词中有“误入藕花深处”一句,而在老济南人约定俗成的风景知识中,“藕花深处”特指的就是百花洲。再者,曲水亭街的老人们都知道,有史以来,百花洲是济南府里最常遇到“鬼打墙”的地方。据说,此地以“百花”为名,水面之下潜伏着百年花根变化而成的花妖,“八字软”的人经过,往往就被花妖所迷,误入歧途。 “早知道这样,我该出去,到明湖路上接你。”我说。 唐晚长叹:“幸好你也没去,否则的话,我们两人将同时卷入一场浩劫。” 我听出来,她遇到的并非简单的鬼打墙,而是更复杂的迷局。当然,她也绝对想不到,今晚在老宅里发生过多么惊险的一系列突袭与反杀。 天就要亮了,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今天平平安安地送爷爷走,不要再横生枝节。有燕歌行在,我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毕竟他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能镇得住场面。 “天石,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唐晚问。 我摇头:“没有啊?我在等你说鬼打墙的事。” 唐晚走到水龙头那边,拧开龙头,草草地洗了把脸。 我望着她的背影,深深觉得,她真的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幸亏有她在身边陪伴,否则的话,连遭打击之下,我肯定已经一蹶不振了。 “你有事瞒着我?”她向北屋里望去。 冰棺的盖子已经盖好,墙上那怪蝉留下的污痕也被抹去,只剩下玻璃珠砸出来的小洞。燕歌行的手下人十分细心,混战残局已经全被收拾好了。 我没直接回答,免得给她堵上添堵。 “你看,窗子都碎了。”唐晚向北屋门口西侧的窗子一指。 那窗子是被我踹掉的,窗框和玻璃碎片都被拿走,但窗户却无法恢复原样了。 “你先说鬼打墙的事,我再告诉你家里发生了什么。”我说。 唐晚回头望了我一样,轻轻点头:“好,你听着——” 以下就是唐晚刚刚经历的凶险诡谲一幕,就发生在市立医院向西面来接近大明湖南门、百花洲北侧的位置。那里,本是车来车往的通衢要道,却在几小时前上演了异术师之间的生死大战—— 唐晚离开医院时是凌晨一点钟,她原本可以走得更早一点,因为交接班的医生来得稍晚,又处理了两份危重病号的病历,所以她比平时迟了二十分钟离院。 她由医院大门左转,沿着明湖路的南侧步行向西。 那段路的南侧是济南明府城改造区,复古建筑鳞次栉比,有些已经完工,有些还在收尾阶段。将来,这里没有民居,而是一大片跟大明湖景区完美融合的旅游区,类似于解放阁那边的宽厚里景区。 唐晚惦记着老宅里的事,步履匆匆,比平日走得更急。 到达百花洲东北角的时候,她看看表,只用了五分钟。照这个速度估计,再有最多五分钟就能到达老宅,与我会面。 她抬起头继续前行,眼角余光瞥见百花洲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遂扭头望过去,愕然发现原先空荡荡的水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大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止步,低头使劲揉揉眼睛,再度抬头望去。 百花洲的正中央是一座孤零零高耸的尖塔,塔尖为圆形,其上又有一根黑色旗杆笔直向天,旗杆顶上,则悬着一面火焰滚边的三角黑旗。黑旗旗尾拖得极长,随风卷动,如灵蛇飞舞。 此刻,天幕一片昏黄,仿佛盛夏时暴雨将至的模样。 尖塔四周,环绕着无数残垣断壁,房屋虽多,竟然没有一间是完整的,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炮火侵袭。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百花洲上鬼见愁 1 唐晚当然记得,百花洲里只有流水与残荷,南面沿着曲水亭街汇集过来的几条泉水溪流,都在这里聚拢,沿着路面下的水道向北,流入大明湖。 “这一定是幻觉。”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向明湖路上看,路灯还亮着,不时有车辆呼啸而过。 既然是幻觉,她只需向北走几步,就能远离百花洲,踏上明湖路。她这样想的时候,脚下立刻移动,向右连跨了七八步。可是,街道明明就在眼前,脚下动,街道也动,当她停步时,距离明湖路还是十几步远,并没拉近分毫。 她加快脚步,向前疾走,想要绕过百花洲,转入曲水亭街上去。但是,她无论向前走多快,到了停步时,仍然站在原地。 “鬼打墙!”她明白了。 天下异术,同出一辙,全都能认祖归宗到春秋时期“奇圣”鬼谷子门下。唐晚既然长期修行“摸骨术”,对于其它的奇门秘术也就略知一二。当下,她不再盲目行动,而是弯下腰,摸到一个石墩,谨慎地坐下。 她知道,在“鬼打墙”出现的时候,人眼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幻象,高的可能是低的,远的可能是近的,可见的可能是不存在的,一马平川处也可能有沟坎路障。所以,她只能相信自己双手摸到的实物。 如果是平时,她会镇定地枯坐,等待幻象自动消失。可是今晚,她敏锐地意识到,发生在百花洲的“鬼打墙”异象,很可能跟老宅有关,所以她必须尽快地冲破幻象,回老宅那边去。 她打开挎包,取出一枚手术刀片来。 通常,剧痛能够帮人瞬间脱离幻觉,回到真实世界中来,就等于是用肉体上的创痛帮人摆脱噩梦那样。 十指连心,她只需用刀片割破一根手指,幻象自动就会冰消瓦解。 接下来,她把刀片横压在左手小指的指肚上,正准备轻轻割下去,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日式和服的女人由断壁废墟中迅速转出来,双手捧着一卷竹简,袅袅婷婷地边走边读。 唐晚停手,凝神盯着那女人的双足。 她观察得一清二楚,随着那女人双足移动,越来越远地离开废墟,这就表明,该女人并没有受困于“鬼打墙”,而是自由移动,进退自如。 “暮色打破时间之茧 抽丝如黑发 编结归鸦的翅膀 浓烈如墨……” 女人捧着竹简边走边读,直走到唐晚面前,才抬起头来。 她长得很美,大眼睛,高鼻梁,唇红齿白,腰肢纤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现代化美女。 “这么好的俳句,却没人静心欣赏,岂不是文学家的悲哀吗?”那女人问。 唐晚对于现代日本俳句有所了解,冷静地接话:“俳句并非世间最好的艺术表现形式,日本国人一向喜欢哗众取宠,懂与不懂,只要是俳句,全都鼓掌叫好。” 俳句是承接自中国唐诗、宋词精神的衍生品,日本文人孤芳自赏,到了中国文人眼中就一钱不值了。所以,唐晚说的倒是真话。 女人并不着恼,而是眯起大眼睛,望着唐晚微笑:“我就属于不懂而只知道叫好的那一类人。你呢?又是哪一种?” 一阵风卷来,和服衣襟一动,露出了两只长可及地的刀鞘。夜风令唐晚遍体生寒,而那周身雕刻着和风花枝的刀鞘,更是带来了凛凛杀机。 唐晚立刻提高了警惕,防备对方突下杀手。 “不要慌,刀是对付敌人的,绝不会对着朋友。就像你们中国歌曲中唱的——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那女人说。 唐晚寒着脸回应:“我们并非朋友。” 她不确定能不能阻止那日本女人行凶,但遇到这种事,她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不露出任何怯意。 “我知道,中国是一个充满了诗意的国度,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涌现出的诗人堪比草叶上的露珠,多不胜数。真希望我生来就是一个中国人,能够在诗的海洋里自由泅泳……”那女人语调恳切地说。 唐晚禁不住冷笑:“阁下在百花洲里弄神弄鬼,又捧着竹简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须知这不是你们日本,而是中国济南。” 那女人仍然微笑:“日本和中国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吃着同样的食物,过着同样的世界时间。唯一不同的,是我出生于日本海岛,而你出生于中国大陆。人是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民族的,从这种意义上说,你我的身份没什么不同,犯不着相互嘲弄,视为死敌。” 唐晚一怔,感觉自己对对方的每一句愤怒讽刺都像是撞在厚实的橡皮墙上,原样反弹,不留痕迹。对面这女子说话不紧不慢,罗辑思维非常明晰,不肯在言语上吃半点亏。 “这些幻象是你设下的?”唐晚向百花洲里一指。 那女子点头:“是啊,这里仿造的是日本广岛舞鹤神庙遭到原子弹袭击后的悲惨世界,那是大和民族心中永远的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进去参观一下。” 唐晚一惊,二战末期美国以原子弹袭击日本的广岛、长崎两大城市,逼迫天皇跪地投降,这在战胜国看来是一锤定音的高招,在日本人看来却是国家瘫痪、民族毁灭的重大打击。资料记载,二战之后,大和民族每当需要激励民众士气之时,都会把原子弹事件搬出来,以“国耻”来警示当代人及下一代人。同时,民众自发地在两个城市的废墟中修复神庙,以此作为发誓兴国的耻辱柱。 舞鹤神庙初建于中国唐代高僧鉴真大师东渡之时,其中供奉着大师手书的“舞动山海、鹤立九霄”卷轴,一直都被广岛市民视为精神领域的国宝。 唐晚意识到,对方在百花洲制造鹤舞神庙的幻象,似乎具有更深远的意味。 她克制住自己的愤怒情绪,缓缓摇头:“不敢当,就算要参观,也得选在阳光明媚的白天。” 女子大笑:“何必自欺欺人,自己吓人,我布置的虽然是‘鬼打墙’的阵势,对你却不会造成伤害——”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越野车由西面驶来,到了西面的微山湖鱼馆门口戛然而止,从后门跃出来一个穿着黑皮风衣的男人,径直过街,走向百花洲。 那女人不再跟唐晚啰嗦,而是向那男人迎上去。 唐晚知道,正主儿到了。 她迎着风侧耳倾听,听到那女人厉声喝问:“燕歌行,你来迟了。我今晚倒是要看看,离开京城那一亩三分地,你到底算得了什么?” 隔着十几步,唐晚看清了那男人的威严相貌。 “我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舞鹤一族的掘墓人而已。”那男人针锋相对地回答。 “哈哈,这是在济南——”那女人大笑。 那男人一字一句地更正:“你错了,这不是在济南,这是在中国。我神州大地幅员辽阔,处处都有桑梓埋骨之地。我猜,今晚你选择了最好的死处!” 那女人轻飘飘地旋身,并拢竹简,指向百花洲深处:“我在那里,已经挖好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你敢来吗?” 那男人昂然回应:“有何不敢?头前带路。” 在那种情况下,唐晚完全是置身事外的,因为日本女子布下的阴阳阵势完全是为了对付这洒脱冷傲的男人,除他之外,所有人都与此无关。 那男人经过唐晚身边时,淡然地瞟了她一眼,随即展开双臂,迎着百花洲上吹来的看不见的黑暗劲风,大踏步而去。 唐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男人的背影,直到他踏上了百花洲的池塘边沿。 “不要去——”唐晚低声发出警示。 当然,她从那男人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中,也知道警示无用。 那男人举起右手,没回头,只是在半空中轻轻一挥。 “不敢来吗?”那日本女子已经踏入百花洲深处,声音远远地飘来。 “她以逸待劳,先布下鬼打墙,后在水面上营造虚空幻影,占据天时地利。你去,费三倍之力,都不一定必胜。”唐晚明知劝不住,但仍要尽到自己的义务。 “富士山下鬼见愁——日本幻戏大师织魂只不过是把她在富士山中苦苦经营了十年的‘鬼见愁之阵’完全复制到济南来。她有地利吗?我看未必。所谓天时,更是荒谬。二十一世纪之中国,正是巨龙腾飞、一跃千里之相,只有华人才能借此机会一飞冲天,非我族类,岂容借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奇术一道,还差得远呢!”那男人淡淡地回应。 “哈哈哈哈,说得好啊,说得好……我布下这‘百花洲上鬼见愁’之阵,捕的是夤夜急飞的雀,不是一飞冲天的龙。是龙还是雀,是死于阵还是破于阵,进来说,进来说,哈哈哈哈……”那女子在曲径通幽处大笑。 唐晚知道织魂的名字,也知道日本的“幻戏”一族是从唐代中国的移魂术、摄魂术、精神控制术演变而来,经过了幕府时代几大超级忍者的推演提炼,已经变成了一种精神、肉体、景观、图画四类不同境界高度结合的产物。精通“幻戏术”的绝顶高手,才能被冠之以“幻戏师”的光荣称号。 日本的富士山具有特殊灵气,其山阴、山阳、山左、山右具有不同的风向、土质、水脉、灵气,能够给予不同奇术修行者以醍醐灌顶般的启迪。所以,日本各岛高手面临修行桎梏时,都会选择隐居富士山中,闭关面壁,冥思苦想,以此来抵达精神的至高境界。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百花洲上鬼见愁 2 “你既然要去,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来吗?”唐晚问。 这个问题等于是问那男人的临终遗言,不好听,但却是生死之战前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那男人昂起头冷笑:“小小的济南城,小小的日本幻戏师,能困得住我燕歌行?忆昔当年,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哪一路的英雄又留遗言于先?小姑娘,你多虑了,有那种闲工夫,还是多想想怎么筹措出嫁的妆奁吧!” 唐晚不在意对方话里的讥讽,脚下轻移,向百花洲靠近,站定于曲水亭街与大明湖路交叉口的东南角。 她有自知之明,既然无法正面对抗那日本幻戏师织魂,那么至少可以替燕歌行掠阵,必要时铁骑突出,施以援手。 此刻,她已经忘记了老宅里的事,全神贯注地盯着燕歌行,目送他一步步深入幻象深处。 燕歌行向前十二步,去路被一座中间低矮、两翼高飞的怪亭挡住,要想继续深入,必须选择向右或向左转折。 在阴阳阵势中,左或是右代表的就是生或者死,也代表着一切皆是对立,非此即彼,破阵的人必须做出选择。 唐晚看到那怪亭的时候,忍不住思忖:“如果破阵的是我,该向右还是向左,其选择的依据又是什么?” 任何一种阵势的正确道路都是有迹可循的,布阵者会在所有的歧路使用各种暗记做出指示,而闯入者对此却一无所知。 燕歌行脚下不停,蓦地腾身,一跃上了两米高的怪亭。他竟然没有按照寻常思路前进,在没有路的地方自己开辟一条新路出来,独辟蹊径,直捣黄龙。 唐晚禁不住暗地里喝了一声彩:“好,好,有胆直入地阵,果然与众不同!” 燕歌行选择的破阵方式虽然简单,但却是此时此刻最有效的办法,一下子打乱了敌人针脚。天下所有的聪明人做事,都会殊途同归。唐晚看到燕歌行飞跃至亭顶,立刻也想通了,即使亭前有一万条岔路,只要跃上了亭顶,一切用来迷惑人心的岔路,就都形同虚设。 “呜嗷”一声,那亭顶上竟然蛰伏着一只两人高的灰色巨熊。燕歌行落地,巨熊便迎面扑来,身体厚重如山,一扑即中,将燕歌行压在下面。 唐晚一怔,那巨熊来得太急,燕歌行没有任何反应时间,遑论择地躲避,就像是迎上去给巨熊扑倒一般。 “坏了!”唐晚暗叫,“原来亭前的道路是幌子,布阵者已经设下了严丝合缝的连环圈套,把燕歌行所思所想都摸透了。他以为是破阵,实际却是进入了另一层更阴暗的圈套里。” 那日本女子织魂在亭上现身,吹口哨数声,四面废墟里陆陆续续冒出十几只巨熊,在断壁前后游走。 这种“巨兽之阵”在奇兵阵法的古籍中出现过,做为“摸骨术”的传人,她只见过布阵者实际豢养巨兽,令其长期保持半饥饿状态,一旦有人闯入,即群起攻之,将其撕成碎片。只是,古籍中从未记载过,这种“饲养巨兽”的方法竟然可以用幻象来代替。也就是说,幻戏师织魂已经把实物与幻象融为一体,不必真正花费人力、物力、财力去豢养巨兽,只凭自己的超强意念,就能无中生有,空水建楼,空楼布阵,空阵唤兽,空兽杀人。 由此可见,日本异术师虽然偏居孤岛,却能隐忍淡定,对任何一种奇术的钻研都到了登峰造极之处。由一战、二战中该国在亚洲一枝独秀的表现就能得出推论,这个民族的未来无可限量,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觑。 唐晚自叹弗如,也无法破阵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歌行死于织魂的大熊重压之下。 “你们中国人,往往吹嘘得很厉害,实际却没有任何真本事,都只是沽名钓誉之徒,不值一提。放眼全球,只有我日本大和民族的奇术才是天下第一……”织魂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失望与怅惘,有说不尽的无敌寂寞之意。 唐晚反驳不得,暗自懊悔自己没能拦住燕歌行,以至于令他羊入虎口。 一代奇书《封神演义》中曾记载过,许多正道奇术师在对阵中过于轻敌,瞬间丧命于敌人设下的陷阱之中,亡魂直飞封神台而去。书中批示,死亡全都是他们的命数,但在唐晚看来,真正的修行者不会胡乱托大,必定小心谨慎,爱惜自己的羽毛,才能十年不死,百年不殆,最终踏上千秋不朽之路。 “今日,也是你的死期,不可能任你白白地观赏了一出杀人好戏——”织魂出现在亭前,衣袂飘飞之际,左右两侧的歧路之内鬼影晃荡,不知藏着几百几千夜叉恶鬼。 唐晚已经想好了退路,不往曲水亭街老宅这边来,而是径直向东,原路退却。在东面,至少还有明湖路派出所的警察和市立医院的保安,再不济,他们也能挡上一阵,比普通百姓更具战斗力。如果她逃向老宅,等于是将战火引向我,把我一并拖进危险境地。 织魂双臂缓缓举起,骤然向前一挥,鬼影纷纷乱闪,瞬间便冲出百花洲。 唐晚向后急退,所幸鬼打墙的诡异力量已经消失,她的脚下毫无羁绊。 她眼中看见,至少有数十只青面獠牙的夜叉由百花洲里冲出来,身体约一人半高,除了脖颈上的鬼头,臂上、腿上又各长着七八个鬼头,一起龇牙瞪眼,口中嗬嗬不停。夜叉追击速度极快,她只跑出二十步,夜叉已经追到背后。 “夜叉只是幻影虚像——”她虽然如此告诉自己,但却很明显感到,夜叉已经捉住了自己的手臂,奔跑越来越费力,步伐也越来越慢。 她用眼角余光瞥见,追到最近的一只夜叉距离她只有一尺,獠牙几乎触到了她的鼻尖。 如果这是噩梦,唐晚只需积攒力气大叫一声,就能从鬼影团团中倏地逃离,一跃而起,挥开一切恐怖幻象,重新回到阳光明媚的世界里。可是,这是噩梦吗?唐晚无法明辨,也不敢毫不在意地将其归为噩梦,一闭眼就随它去。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死亡,身前的地上似乎已经张开了一个直通地狱的深渊巨口,再向前一步,就会被那巨口瞬间吞噬,陷入绝望的灭顶之灾。就算她不走,背后、左右的夜叉恶鬼也会将她推进地狱,与济南城里这花花世界阴阳永隔。 唐晚感受到了今生从未有过的恐惧,因为她清醒地知道,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不是噩梦。 “你们中国人的命运,始终掌握在他人手中,空有九千六百万大好河山,却只用来放牧肥羊……亚洲大陆,强者居之,我大和民族是全世界种族中的最强者,怎么可能永远隐居孤岛……从现在起——”织魂的声音突然停了。 唐晚身边的夜叉也哀嚎着纷纷退却,不再张牙舞爪。 她定睛向百花洲上看,那旗杆最高处,有一人以金鸡独立之势傲然屹立,单脚踏着旗杆尖顶,双手倒背在身后。 “是燕歌行!原来他没死!”唐晚大喜,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绳索。 “一百杆远距离狙击步枪对着你,是种什么感觉?”燕歌行沉声问。 他在高处,浑厚的声音自然坠落,响彻百花洲四面,犹如佛祖西天灵山讲经之时,天女挥臂散花,花瓣无所不在,泽被天下苍生,惠及宇宙万众。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织魂大笑。 “很好,亏你还能笑得出来。不过你知道吗?这里不是幻戏师的富士山下,更不是山岛竦峙、怪鸦夜归的舞鹤神庙。你看好了,这里是我巍巍中华的中原重镇济南城,昔日侵华关东军折戟沉沙之地。你不该来的,一百杆长枪对着你,就算你肋生双翅,又往哪里逃?”燕歌行所处的位置已经占尽上风,但他的言辞却并不咄咄逼人,而是带着十足的悲悯。 唐晚心中忽然有所触动,仰望高处,杀敌、修行的思想境界又高了一层。 她想到,古代“诗圣”杜甫诗中有“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句子,那正是人类战争中“不杀之杀”的最高境界,比起屠夫暴民的“以杀止杀”来,高明何止一万倍? 反观自身,她不禁有些羞愧,因为她近来所做的事实在有些急功近利,把人性中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放在一边,只求加速帮我完成爷爷的葬礼,目标定得实在太近、太低了。 织魂所说的,正是伟人一统天下时的豪言壮语,不过她是日本人,这两句话由她嘴里说出来,不伦不类,殊为可笑。 “我来了,你又能把我怎样?”织魂向上遥指,放声大笑。 燕歌行右手举起,斩钉截铁般地向下一劈。 织魂反应极快,身子若蜻蜓点水样地飞旋跳跃,瞬间改变了七次位置。 枪响了,但空气中并未传来太大声响,那一声只等于是顽童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炮仗,喑哑短促,毫不引人注意。 织魂倒翻筋斗三次,踉跄后退,单膝跪地。 “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何不知难而退?”燕歌行淡淡地说。 “我是幻戏师——人生如戏,永不言败!”织魂凶悍地大叫,双臂一挥,刚刚在她手上的竹简嘭地一下炸裂开来,化为几百根尖锐的竹箭,向旗杆顶上激射出去。同时,她脚下滑步,以之字形路线前进,以图避开狙击手们的远程射击。 眨眼间,织魂已经跃上了那怪亭,但她与燕歌行所站之处两下里的高差至少有十几米,她在气势上处于绝对的下风。而且,她的右手一直捂在左胸心口上,指缝里不断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显然已经遭到重击。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百花洲上鬼见愁 3 “我是……不会死的!哈哈……哈哈……我们大和民族的……幻戏师是不会……死的,因为我们制造出的一切都是幻象,连我们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都是幻象……”织魂吃力地大笑,“一百杆……就算是一千杆长枪在手,又怎么能杀死一个根本不能杀死的幻象……人生是一出戏,幻戏师的人生是数不清的戏……你就算杀死我一千次,我也能一千零一次重生……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已经无法连贯,那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巨熊、夜叉全都在她四周木然立着,各自抬头仰望旗杆之巅的燕歌行。 “燕先生,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唐晚提气大呼。 她不愿眼睁睁看着织魂被射杀,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是法治社会,法律既保护所有的中国人,也会保护每一个外国人。在全球一体化、世界地球村的大格局之下,以暴易暴、过度杀戮只会让地球人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差。要想改变这种恶劣趋势,只能每一个人从自身开始,珍惜生命,也珍惜敌人的生命,追求“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完美境界。 “是啊,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连古代人都知道的道理,现代人又怎能忘记?织魂,我不杀你,回富士山去吧。另外,请转告令师,日本所谓的幻戏师、傀儡师都是闭门造车、固步自封的产物,多抬眼看看这世界,不知有多少新一代的异术门派正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富士山虽好,却只适合归隐养老,别再为了一点小小的野心强行出头。这一次,我能容你纵你,下一次,也许就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了。”燕歌行给唐晚面子,左手举起一块白色的手帕,在空中连续挥动着,发出了“止杀”的讯号。 织魂僵立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以她的实力,似乎眼下贸然进击,已经是不智之举。只是,她似乎心有不甘,不肯承认今夜的失败。 唐晚顿足:“还不走?别让燕先生改变主意!” 织魂长啸一声,跃下怪亭,隐入废墟深处。那些影影绰绰的废墟随着织魂的消失而逐渐淡化,如同一张被清水洇湿的名画。十几秒之后,百花洲上的所有亭台楼阁都消失了,又露出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唐晚走到池边,俯身望向水中,永不疲倦的锦鲤仍在夜游,在水草间惬意地吐着水泡。 “果然一切皆是幻象——”她对织魂营造出的舞鹤神庙废墟深感钦佩,那种控魂之术比起中国异术师单纯制造的“鬼打墙”要高明太多。如燕歌行所说,织魂背后还有师尊,那应该是一位更强大的幻戏师。 池边的路灯又亮起来,灯光映在水上,变成弯弯曲曲的迷幻光斑。 这样的情景才是老济南人最熟悉的,而燕歌行、织魂这惊心动魄的一战,距离普通人的世界太遥远,不让他们知道是最好的了,免得徒增惊骇,影响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闲生活。 唐晚抬头,在水面上搜索燕歌行的影子。 不知何时,幻象消失,燕歌行也随之消失,不知何时,停在路边的豪车也悄然地驶离了。 一切,都仿佛并未发生,像冬日晨起的雾,消散于阳光映照下的林梢。 唐晚讲述完了这一段,我立即很肯定地告诉她:“燕歌行并非是故意放过日本幻戏师织魂,而是因为他已经受了伤,无法全力追击并诛杀敌人。” 我亲眼看见燕歌行嘴角的血痕,他若是尚有余力,一定不会放过刚才出现在老宅里的日本女子。 按照时间先后次序推算,燕歌行夤夜赶到百花洲,正是赴织魂的“鬼家愁”之约。对敌织魂时,他并没有压倒性优势,两人不但有异术上的生死拼杀,更有心理上的微妙构陷。最终,他以“示弱、退守、伏击、恫吓”的连环手段,成功地逼退了织魂。 从某种意义上说,燕歌行与织魂的战斗力仅在伯仲之间。 唐晚点头:“我回来的路上细思,果然是如此。其实,‘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只是古代诗人的美好理想,任何一场战斗中,对敌各方所追求的,全都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战术思想。伟人之远见卓识,果然不是古人所能比拟的。” 现代人对于伟人的崇拜是与生俱来的,当年飞渡长江全线出击,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将敌人赶至海岛一隅,迅速完成了一统大陆的雄图霸业。那是亚洲战争史上的奇迹,更是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中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之战,将全球近千名军事家、政治家折服。他对于战争与人性的理解,胜过普通人万倍。所以,后人只能是景仰、模仿,倾尽十数亿人智慧,都无法窥其全豹。 “今日之战,燕歌行实在已经尽力了。力尽,自然无法狂追穷寇。”我回答。 唐晚叹气:“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多事,只盼明天——” 她向天上看,原来此刻天已经大亮,不是“明天”,而要说是“今天”了。 “只盼今天,送爷爷平安入土。”她接着说。 上午七点钟,有三名陌生人相继进门,自我介绍分别是殡仪馆、墓地、微山湖大饭店的外联部人员,已经分别安排了火化、埋葬、仪式后用餐的诸项事宜,具体的费用已经由一位姓燕的先生提前支付。 七点半种,有二十名义和家政公司的人员上门,全都穿着整齐的制服,把老宅内外打扫得一干二净。另外有二十名宏德礼仪公司的女服务生上门,穿着黑色礼服,胸口戴着白花,由大门一直排列到灵堂,负责接待来宾。以上两项,亦是由那位燕先生支付费用。 “都是燕歌行安排的。”唐晚说。 不约而同的,我们都皱了皱眉。 如果放在平时,有人在我筋疲力尽时鼎力援手,替我安排各个环节,以免失了礼数——我该千恩万谢才对。可是这一次,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你也觉得不对劲?”我问。 唐晚点头,又摇摇头,苦笑着说:“我说不上来,但是,爷爷去世之前,你属于是穷在闹市无人问。爷爷去世,这么多敌人和朋友一下子冒出来,仿佛约好了似的,叫人穷于应付。很明显,敌人和朋友全都瞄准了同一个目标。这种情况下,朋友也不敢相信,因为在利益驱使下,他们很有可能瞬间翻脸,变得比敌人更凶残。” 我站在窗前,望着灵棚外那些衣冠楚楚、训练有素的女服务生,眼前又浮现出燕歌行洒脱傲岸的影子。 爷爷痴呆、大哥惨死的十年里,的确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家的生活,以至于我每天清晨醒来,都必须为爷孙俩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奔走。即使竭尽全力,仍然捉襟见肘。现在好了,沙老拳头给的金条、燕歌行给的现金都锁在旁边的柜子里,足够我一个人迅速改善生活窘况。 爷爷的死变成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契机,让一组无形的齿轮迅速连贯转动起来,无声地、协调地飞转。而夏家仅存的我,就是这些齿轮中最关键的一个,济南本地异术师殷九爷等人、京城来的燕歌行、日本女子豢养的伥鬼、藏在爷爷和官大娘体内的多个灵魂全都绕着我急速转动,形成了一股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确确实实存在的暗风。 风是看不见的,但我分明窥见了风中的杀机。 “我的命运该何去何从——”我低头,摊开双掌,看着掌心里纵横交错的纹路。 在明白人眼中,掌纹即命运,人这一生只不过是循着掌纹前进,走完这迷宫一样的掌纹之路,生命也就到尽头。 “在看什么?”唐晚踱过来。 我把掌心亮给她看,她扫了两眼,不加置评,不自禁地无声叹气。 “身为夏家人,我本以为自己的掌纹不应该这么平凡,可它偏偏就是平淡无奇,跟街口的菜贩子、百花洲上钓鱼的闲人甚至是明湖路上扫街的大妈没什么区别。”我苦笑着自嘲。 贩夫走卒、卖浆者流是社会地位最低等的人群,他们大多数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没有家族背景及祖宗遗产,这一世白手起家,辛苦经营,也只是混个温饱而已。我看过不下一千名这类人的掌纹手相,无大路朝天直刀纹,无富贵华盖半圆纹,无根基沉稳四方纹,无动如灵蛇擢升纹……可以说,能够让命运产生转折的“好”纹一条都没有,只剩下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乱纹。 这样的掌纹,将他们的命运揉搓成一个狭隘、窄小、闭塞、崎岖的单个迷宫。究其一生,在这迷宫中进进退退、左右为难,庸庸碌碌,至死方休。正因为是单个迷宫,所以他们的存在根本不会对别人、对社会、对国家造成哪怕是一毫克的影响,他们的生与死如朝生暮死的蜉蝣,悄无声息地来,微波不兴地走。而我们这个社会对他们的态度,则是多一万个不多,少一万个不少,谁都不会关注至此。 可怕的是,我此时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相亦是如此。 “别悲观,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唐晚说。 我慢慢地攥紧拳头,闭上眼,强迫自己从抑郁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天石,相由心生,命运体相是可以改变的。”她又说。 我无声地点头,那道理我懂,那样的例子历史上也出现过很多次。 “睁开眼睛看着我,振作一点!”唐晚握住了我的拳头。 我深呼吸三次,紧咬着唇,睁开眼睛。 唐晚的情绪并不比我好多少,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 “我没事,总要把今天的场面撑过去再说。”我说。 “松开拳头。”她说。 我听话地松手,两个人四手紧握。 “其实,做一个平凡人也没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能像伟人那样横于空出于世、惊天地泣鬼神的能有几个?五千年来也仅有他一个人而已,不是吗?好好活着,平安到老,比什么都好,不是吗?”唐晚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渐渐湿润。 美丽的女孩子落泪时会让人格外心疼,她此刻的声音和表情像一根尖锐的刺,直直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我没事,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唐晚叹了口气,取出纸巾包来,抽了张纸巾擦眼睛。 酒店那边又有人来,把灵棚里的供品全都换掉,好几种水果都是包装精致的进口货,价格肯定不低。 “无论如何,这次要谢谢燕歌行。”我想岔开话题。 唐晚瞟了我一眼,目光中隐约透着深意。 “我只是说在爷爷出殡这件事上——”我试着解释,但其实道理是解释不通的,因为综合了唐晚和我的所见所闻后,我们已经得出结论,燕歌行与驱使伥鬼的日本女子针锋相对,显然所争的是同一件东西,即从好多人嘴里都说过的“神相水镜”。很明显,他到这里来,为的不仅仅是我爷爷,同时也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抢先一步获得“神相水镜”的线索。 唐晚嘴角一动,似笑非笑:“我想,你大概真的不清楚‘神相水镜’的下落?燕歌行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赶走日本人,又撒下大把钞票讨好你,只怕都要打水漂了。” 我清了清喉咙,正色回答:“我的确不知道,就算刻意向别人隐瞒,也绝不会瞒你。” 唐晚的脸红了,但仍继续追问:“为什么?你就不怕我也是为‘神相水镜’而来?” 我在自己左胸上轻轻一点:“这里知道,第六感不会骗我。” 唐晚是第一个深入我心的女孩子,几天来已经成了我离不开的心灵依靠。所以,如果她要的是“神相水镜”,我愿意敞开心扉,向她袒露一切。 唐晚摇头:“天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不可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女孩子。” 我听出来了,她话里似有所指,眉尖一挑,示意她把话说明白。 “天石,日本幻戏师织魂在百花洲展示出的‘幻象’让我吃惊不小。幻戏师对于精神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凭空构架能力超乎你我想象,一旦被卷入幻象之中,人的脑子里就会百魅横生,被对方的异术摆布着,一步步坠入无底深渊。幻戏师世世代代由女子传承发展,而上一代师父选择弟子时,都以颜值为先决条件。所以今后我们面对的任何一名陌生的美丽女子,都有可能是居心叵测的幻戏师。唯一能防范并杜绝上当的办法,就是别相信任何女孩子。”唐晚娓娓道来。 我缓缓地点头,对她的分析深以为然。 “我记住了,放心吧。”我也语带双关地说。 其实,我是向唐晚下了一个没明说的“保证”,除她之外,不相信任何女孩子,自然也不会主动去亲近她们。 唐晚冰雪聪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两腮倏地飞起了红霞,低声说:“你凑过来,我有几句话想悄悄跟你说——” 我转过脸,把耳朵凑近她的唇边。 “你能感觉得到吗?这老宅内已经被敌人布局,与织魂布置的‘百花洲上鬼见愁’幻戏之阵一样诡异!”她说。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楚王麾下血胆蛊婆 1 我用眼角余光瞟向窗外,院里很静,仿佛满院子里的人都不存在一样,没有喧哗,也没有杂沓的脚步声。可是,不大的院子里明明已经塞进了超过三十个成年人,每个人都在行走呼吸。 太阳升起来,暖暖地照着老城区,也照着被灵棚占去三分之一的老宅庭院。 我能感觉到,外面的一切太有秩序了,就像三军仪仗队接受检阅那样有条不紊,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做事,没有丝毫差错。 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性有两个:第一,这些人受过严格训练,就像奥运会上的伴舞演员那样,旋转进退,循规蹈矩;第二,他们的思想被高明的异术师全盘控制,全都变成了异术师掌心里的玩偶,不拨不动。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醒觉,暗夜里掩杀而至的凶险并没有随着日出而消失,反而是以另外一种更隐蔽的方式继续进行着。 “走近他们也许就能发现,每个人都迷失了本性,无异于行尸走肉。”唐晚说。 这种解释,等于说所有人眼下的状态都如同伥鬼,百分之百受控。如此看来,爷爷能否平安出殡,还都是个未知数。 “会是谁在暗中掌控?你说的织魂,还是我见的那受伤女子?”我喃喃地问。 之前,我已经把老宅中发生的突变完全告诉唐晚,我们两个获得的资料已经完全同步。 “都有,或者——比她们更可怕的敌人也会出现。”唐晚的情绪出现了波动,每一句话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我咬咬牙:“眼下只能硬撑下去,等官大娘到了,尽快进行仪式。” 唐晚搓手:“也只能如此了,这边仪式开始,引来老邻居们围观,局面打散变乱,敌人就不那么好掌控全局了。” 提到官大娘,我和唐晚都有些纳闷,因为这种场合下,官大娘早就应该中央坐镇才对,怎么会迟迟不到? 我看看表,决定再等半小时,如果官大娘还不到,我就去辘轳把街请她。 蓦地,大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四个穿着灰袍的光头和尚急匆匆地闯入,肩上全都背着硕大的布包。 在他们之后,又有四人跟进来,穿的是农村人红白喜事时才会出现的斜襟大褂、灯笼裤子、圆口布鞋。四人手里各自拎着棕色的长条盒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放的是唢呐、小号之类的吹奏乐器。 “希望这也是燕歌行的安排。”唐晚轻叹。 实际上,燕歌行不出现,老宅内的形势就会越变越坏,毕竟我和唐晚都非日本幻戏师的对手。 和尚走入灵棚,立刻盘膝坐下,诵经声随即响起。 另外四人打开盒子,拿出两只黄铜唢呐、两只乌金小号,对站在灵棚两边,静静等待,并不急于吹奏。 老城区这边年年都有出殡的,但诵经超度、吹吹打打这一套却很久没有尽到了。我相信,等会儿唢呐号声一起,定会引来很多邻居围观。 我也希望是燕歌行提前安排了这一切,以“乱局”来对抗敌人的“静局”,以取得场面上的气势平衡。 不知不觉间,老宅再次变成了沉默无声的战场,随时都能爆发一场刀光剑影的暴击搏杀。 来吊唁的宾客还没出现,所以我不必现在就守在灵棚里答谢,还有时间思考将来的事。即使掌纹普通,我也不想终生做个平凡人物,于是很容易地想到“逆天改命”那个很多异术师碰都不敢碰的命题。 我走到冰棺前,隔着有机玻璃看着爷爷的脸。 如果他曾替我改命,如果唐晚使用“摸骨术”探察到了我的过去和未来,那么,我的命运还能再度改变吗?至少回到一个夏家后人应有的正常轨道上来? “爷爷,你在九泉之下一定记得保佑我,重回正轨,把夏家发扬光大!”我抚摸着棺盖,不知不觉,潸然泪下。 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家族,年幼时,大人给予什么,就必须得承接什么,没有自助抉择的权利。要想自主,必须等到十八岁成年之时。可怕的是,人一旦到了十八岁,再想改变命运,已经比登天还难,因为那时候人的性格已经形成,很难扭转。 “还有什么话,都痛痛快快说出来吧。”唐晚走过来,轻拍着我的后心,“不要再憋在肚子里,免得伤心伤身。” 眼泪滴在棺盖上,四溅开来,模糊了爷爷的脸。 我心里有很多话,其实是想跟大哥、跟父母说的,但他们也都不在了。再过几小时,爷爷也会被送进殡仪馆的火化炉中,随着青烟化为骨灰,永远消失在人世间,既看不到也摸不着,只剩一个名字。 嗡的一声,我两侧太阳穴、耳膜都疯狂鸣响起来,仿佛突然置身于几百台猛烈加油的摩托车旁边,震得我头晕心慌,站立不稳。 我摇晃了两下,身子向后仰面就倒。 幸好,唐晚本来就站在我侧后方,眼疾手快,一把把我搀住。 “怎么了?”她俯身问。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屋顶飞速旋转,渐渐变成了一个空洞洞的巨大陀螺。 “知了,知了,知了……”狂躁的蝉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使我觉得,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大明湖畔的小树林。那里的蝉极多,每棵树上都趴着十几只,此起彼伏地聒噪着。在那里,根本无需用杆子、胶球去粘,就算是用弹弓射,也能在半天时间里弄到满满一袋子死蝉,美美地吃上一顿。 老宅里没有蝉——不,有,是从冰棺里逃出来的鬼脸雕蝉。 我明白了,是那只蝉在搞鬼。 “蝉,那只蝉……有问题,是那只蝉……”我吃力地告诉唐晚。 她的五官变得模模糊糊,忽远忽近,怎么看也看不分明。 “告诉我,你现在什么感觉?送你去医院,还是找官大娘?”唐晚很冷静,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 “找官大娘,别去……别去医院,没用……”我的声音已经变调,上颌跟下巴似乎已经脱节,无法顺利地上下开合,说出的话也都撒风漏气。 唐晚双臂发力,把我扶起来。 “去找官大娘,只有她能……她能对抗……那只……死了的蝉……”我艰难地说。 话虽这样说,我也不能确定官大娘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唐晚把我搀到西屋,扶我上床躺下,低声说:“你自己当心,我马上去找官大娘来。” 她转身向外走,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消失在门口。 我躺着,眼前天旋地转,屋子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所以,我只能闭上眼,什么都不看。这下,我的耳朵可遭了殃,嗡嗡声、诵经声响成片,一刻不得安宁。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主上喜欢什么,臣子们就去做什么,以此来讨主上的欢心。这是人性中没办法避免的事,古今一同,未能更改。我老婆子算计来算计去,也没找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是从你身上打开缺口了……”屋里有个陌生的老女人开口说话,就在床前五步之外。 我起初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所以不加理会,在心里默默计算唐晚的脚程,算计她什么时候可以带官大娘回来。 “我老婆子是楚王麾下,但凡有其它办法,绝不会未经允许就上门来见。可是,你把东西藏得太严实,我挖地三尺都找不到。我放出天蝉,要从老夏身上找线索,可天蝉又被你射杀了。你说,这一件件一桩桩的,我能不跟你算算帐吗?”那老女人继续说。 我将右眼睁开一条缝,望向床前。一个穿黑衣的老女人正站在那里,左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笑眯眯地望着我。 “你是……谁?”我昏昏沉沉地问。 “我说了,我老婆子是楚王麾下。”她回答。 我没听懂“楚王麾下”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对方又全然陌生,心里不禁有些惊诧。 “那东西究竟在哪里?”她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我。 她的头发半灰半白,额前的发用一个黑色的塑料发卡别上去,露出皱纹极深、肤色苍白的前额来。 当她凝神看着我时,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刺得我无法跟她对视。 “什么东西?你到底是谁?”我反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对方也是为“神相水镜”而来,并且不属于燕歌行、日本人的两大阵营。 “你这孩子,调皮,真调皮!”她冷笑着说。 “调皮”二字本来带着一些溺爱、怜爱之意,到了她的口中,竟然透着说不出的恶毒。 “你要知道,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但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已经答应楚王,要做个好人——做个大好人。”她说。 我这次听清楚了,她说的是“楚王”这个名字。 从字面上解释,“楚王”当然就是“楚国之王”,而楚国早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就彻底消失了,从此之后,再也没人以“楚国人”自居。现在,我们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奉行的是“统一中国”的法令和规则,何来“楚王”这个人? “楚王是谁?”我问。 如果不是情势险恶,恐怕我真的会以为这老女人是站出来搞笑的。 “楚王就是楚王,你不要管,把那东西交给我老婆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回答。 我勉力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低低地冷笑起来:“做个好人?做个好人真的太难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好人难当啊……” 随即,她的右手伸进竹篮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手背上赫然多了一只高举着双钳、怒挺着长尾的黑褐色蝎子。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楚王麾下血胆蛊婆 2 “刑讯逼供这事一点都不好玩,但我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右掌垂下来,放在我心口上。 我骇然觉得,她掌心里带着巨大的磁力,靠近我的身体之后,几乎要将我的心脏吸住。 “我老婆子要杀人,手段过万,但要想既杀人又不被楚王责备,那就要费一点心思喽!”她叹了口气,“天蝉已经在你心脏里,我召唤它,它就会破体而出。或者,我把这只蝎子放进去,帮你捉它出来。两条路,任你选吧?” 我感觉到,心脏跳动越来越吃力,起伏之间,连心跳频率都不能自控。 很分明的,有某种东西正由内向外撞击着我的胸口,正如之前那鬼脸雕蝉在冰棺里一下下撞击着有机玻璃棺盖那样。 “我不知道。”我艰难地摇头。 其实没有人相信这四个字,即使我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也很难相信夏家唯一的后人竟然不知道“神相水镜”的秘密。 我记起了大明湖铁公祠的那一晚,大哥在利刃插掌的情况下,也没说出任何跟“神相水镜”有关的秘密。 蝎子在老女人手背上缓缓蠕动,毒尾轻轻摇摆,每一节都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我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巨大的蝎子,它背部的硬壳呈现出焦黑的颜色,足以证明它是一只性情暴躁、毒性极重的成年公蝎,一旦刺中目标,必定造成重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这时候了,还把宝贝看得比性命都重吗?”老女人弯下腰,右掌贴在我的脸颊上,那蝎子的脚爪摩擦声极其刺耳,直传入我耳中来。 “我真不知道,逼死我,也没用。”我横下心来,等待最后最坏的结果。 老女人的右掌五指突然并拢,那毒蝎一下子滑落在我额头正中,脚爪最尖锐处向下猛刺,牢牢地立定在我额上,而那条横向摆动的尾刺则指向了我的右眼。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说错了,后果自负。”她说。 我闭上眼,感觉到毒蝎的尾刺在我眼帘外几毫米处轻颤着,不知何时就会迅猛地直刺下来。 “你到底是谁?我不想死在无名氏手上。”我闭着眼睛,浑身因激愤而轻颤。 这一次,唐晚、燕歌行都不在,不知还有谁能救我?我死,夏氏一族就灭门而尽了。这样的结果,亲者痛,仇者快,果真是令我心有不甘啊—— 恍惚间,我记起了唐朝时一代枭雄黄巢写过的那两首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黄巢不得志时,以菊花诗言志,将来必要君临天下,指点江山。现在,我能理解他昔时为何如此愤懑与张狂。如果我今日不死,必定如黄巢一般,拼尽全力高飞向上,夜以继日鞭策自己,直至“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的境界。 “你哭了?怕了?”那老女人在我耳边桀桀怪笑。 的确,我眼角渗出了两颗泪珠,向着左右太阳穴滑落,但那不是怕,而是恨。 我恨自己蹉跎了十年光阴,既没有学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绝世武功,也没有青云直上,在官场上志得意满,居于高位,更没有考入名牌大学,成为象牙塔中的天之骄子。如今的我,只拥有破败的老宅小院,和外屋中央那一口冰冷的铁棺。如果就这样结束我的人生,我不甘,也不服。 我慢慢地睁开眼,既然死亡已经临头,又何必珍惜一只眼呢?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世间还有什么困难不能逾越呢? 毒蝎的尾刺在我眼前晃动,遮住了我的视线。 “把这东西拿开,我们谈谈。”我说。 老女人微感诧异:“谈谈?你现在是我的盘中餐,呵呵,你乖乖说出那东西的下落,我或许能饶你暂时不死——” “燕歌行。”我报出了那个名字。 真正的假话,是半真半假甚至七分真三分假,唯有这样,才能把敌人引入歧途。 “什么意思?”老女人追问。 “拿走这东西。”我语调平静。 “呵呵,呵呵……”老女人干笑了几声,挥袖一扫,那毒蝎便从额头上消失了。 我摸摸心口,心脏仍不舒服,但已经能顺利跳动了,呼吸也变得顺畅了不少。 “小子,你最好别唬我。”老女人说。 我坐起来,先用食指使劲抠了抠耳朵。蝉鸣声几乎把我给震聋了,到此刻耳膜还隐隐作痛。其实我早就想到过,射杀那只怪蝉是个凶兆,它不可能白死,必定引发一系列坏事。 “燕歌行,他——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我问。 老女人退后一步,死死地盯着我。 我也望着她,脸上不露任何表情。近距离接触毒蝎带来的死亡阴影后,我的思想遭受了彻底的洗礼,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二十岁,考虑问题的方式也彻底摆脱了青涩年轻人的直线思维,变得复杂而冷静。 现在,我必须自救,而不是祈祷有救星从天而降。 “小子,你还在唬我?你敢拿燕王的人来唬我?”老女人说。 我心中一动,因为她之前自称是“楚王麾下”,现在又提到“燕王”这个名字,很明显是将燕歌行归于“燕王麾下”。 “那又怎样?”我冷冷地反问。 “呵呵,我血胆蛊婆连燕狂徒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他麾下的一条走狗?”她干笑起来。 我点点头:“那就最好了,你不怕他,大家三堂会审,一起碰面,把各自的筹码都摆在桌上。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到最后,凭实力说话,谁有本事谁就带走‘神相水镜’,怎么样?” 老女人怪叫了一声:“你果真——果真一直在骗我?那‘神相水镜’果真就在夏家?” 我只是微微冷笑,并不急于回答她的问题。 外面,一切声响照旧,每个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如同一场交响乐演奏会那样,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唐晚和官大娘还没回来,我巴不得她们不出现,以免连累唐晚陷入危难之中。 那竹篮仍挂在老女人臂弯里,除了毒蝎,里面大概还藏着许多奇奇怪怪的歹毒玩意儿。她的模样非常普通,就连那竹篮也并不扎眼,所以她只要一走出去,就会消失在曲水亭街上摩肩接踵的人堆里,再也找不出来。 这样的人,最适合当杀手,因为她永远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小子,你现在可以说了!”老女人寒着脸提醒。 她刚刚自称是“楚王麾下、血胆蛊婆”,那么一定是来自南方苗疆,精于蛊术,浑身是毒。 “价钱。”我只回她两个字。 当下,我只要将她与燕歌行放在独立的层面上,自己就能全身而退,由这两个势均力敌的人去争夺莫须有的“神相水镜”。 老女人的右手又伸进竹篮里,咬着薄而干的唇,阴森森地说:“我出价很高,你的命值多少,我就出价多少。” 我摇头,仍旧重复那两个字:“价钱。” 这一刻,我似乎已经将自己性命看得极轻,根本不在意下一步她会不会突然放出毒虫杀我。明明是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地谈条件,可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与心已经分离开来,成为明眼旁观的第三者,置身事外,看着她与“床上的我”冷静对话。 我想通了,一个人要想通晓全盘,就必须将自己从正在进行的事件中果断“抽离”,从“置身事外”的角度出发,冷静考虑,比较得失,才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正如现在,老女人已经被我的谎言绕住,以为燕歌行抢占了先机,成为她获得“神相水镜”的绊脚石。所以,她必须先出掉燕歌行,才能万无一失地拿到自己想要的。 假如燕歌行再度出现,我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将他也绕进来。 古语说,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希望自己成为渔翁,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八方高手之间,既能溯源而上,又能全身而退。 “我杀了燕歌行再来跟你谈,如何?”老女人终于踏进了我的圈套,被我牵着鼻子走。 我冷哼了一声:“随便。” 老女人重重地顿足,已经放进篮子里的右手又抽出来。这一次,她手背上和掌心里都没带出毒虫,证明已经完全放弃了对我的戕害。 “小子,你最好别在我老太婆面前耍心眼——”老女人狞笑起来。 我知道,她还有很多狠话是不必说出来的,就像燕歌行一样,表面孤傲洒脱,文质彬彬,其实内里却有着江湖人的毒辣共性。在这个世界上,不狠无法生存,自古至今,这个真理从未变过。 如果我想立足于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性情品格、做事方式也必须向他们这种人靠拢。 “耍心眼?”我冷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你来迟了,先机被别人占尽,你当然要处于下风。现在,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出去找找燕歌行,或许可以扳回一点颓势来!” 眼下,燕歌行是我认识的人之中实力最强的,身边带着无数高手,或许可以对抗这老女人。 我把她推给燕歌行,是无奈之举,也是解决目前困境的唯一办法。 老女人略一沉吟,将竹篮换到右臂弯里,冷笑着自言自语:“京城燕家横行江北已久,但却从不敢渡江南下,更不敢涉足三苗之地。天下万毒之内,唯五毒教最高,而我三苗蛊术则是五毒教尊奉的真本之源。我怕他何来?更何况,楚王要想渡江向北,一统江湖,拔除燕王党羽势在必行,我血胆蛊婆生是楚王的人,死是楚王的鬼,这一次不正是报效楚王的最好机会吗?罢罢罢,这一次,就让我老婆子单挑京城来的高手,会一会燕王麾下第一忠臣燕歌行!” 我凝神听她自语,把所有人物牢牢记住,并且默默地推演彼此间的关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厮杀掠夺,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里,也不免在阳光背面藏着乌云,和平下面藏着战斗。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楚王麾下血胆蛊婆 3 “天石,天石?”院中,唐晚急促的声音响起来。 老女人后退,低下头,佝偻着腰,到了冰棺旁边。 唐晚一步跨进来,看到老女人,不仅一怔。 “那是爷爷的故人。”我反应极快,预判到老女人的意图。 老女人逢场作戏,在冰棺前垂头抹泪,喉咙里呜咽了几声,然后慢慢地走出去。 我目送她穿过院子出了大门,才暗暗地松了口气,在心里连问了自己四个问题:“我希望燕歌行杀了她或者她杀了燕歌行吗?他们是否只是楚王、燕王麾下的武器而自身却没有善恶区分?就算他们都死了是否还有其他人蚂蚁偷蜜、飞蛾扑火一样赶来济南?我在这个乱局的漩涡里还要支撑多久?” 虽然院中恢复了暂时的平静,我却仿佛看见了一场狂风满楼的山雨已经兵临城下,只等一个信号,就要倾盆而至,淹没这片已经腐朽老旧、危如累卵的老城区。过去的一百年来,八国联军、日本鬼子、战争炮火都没有彻底毁灭这里。未来呢?谁又能保证燕歌行、血胆蛊婆的党羽们两军混战之后,老城区、老房子、泉畔老百姓们还能安然无恙? 真要那样,我夏家就成了这场大变局的罪魁祸首了。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神相水镜”或许正是激发大战的引子,真想消弭这场灾祸,就应该找出它来,献给国家,然后深锁于守卫森严的国库之内,彻底断绝了非法之徒的觊觎幻想。 “天石,天石?你在想什么?”唐晚问。 我摇了摇头,把各种复杂遥远的想法抛开,收回视线,凝望着她。 很明显,唐晚对老女人的身份心存疑惑,但此刻却无暇关注,而是快步走近我,急促地低声说:“官大娘死了。” 我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怎么会——” 官大娘离去时,精神、身体并无异常,跟“死”没有半点关系。今天的事,全都要倚仗她,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死? “真的,真的,真的!”唐晚连说三遍,紧攥着双拳,额头上冷汗涔涔。 我们沉默地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惊骇与惶惑。 “我没声张,这不是好兆头,得想个办法补漏。”隔了一阵,唐晚又说。 官大娘身份特殊,而且之前在医院里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这时候她突然殁去,让我的心又一次高高地悬起来。 “外面的葬礼好说,但是……但是……”唐晚迟疑。 “但是什么?”我的大脑出现了间歇性空白,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发问。 “但是你应该去她家看看,因为她留下了一张符,旁边还写着你的名字。”唐晚回答。 “那符呢?你没带在身边——哦是了,她没把符写在纸上对不对?”我脑中灵光一闪,总算没有让自己的蠢问题多浪费时间。 “是,她把符写在地上,用的是……自己呕出的血。”唐晚皱着眉回答。 我的心一沉,很多古籍中都记载过,走无常的人具有天生的“画符”本领,这本领既来自于天赐,也来自于神助与鬼赠。只有身上带着天、神、鬼三种无形之力,她画出的每一张符才具有消灾辟邪的法力。 走无常的人一生不敢给自己画符,就像医生不能给自己看病一样。 至其死期,天、神、鬼之力即将退散之时,她才能在呕血三升之后,达到灵力的最高峰,看穿一切,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前世、今世、后世。那时候她留下的“呕血符”之中饱含深意,一旦有人解悟,必定受益匪浅。 “她留下了呕血符?”我问,“你从其中看到了什么?” 唐晚有些惭愧,缓缓摇头:“似有所悟,但细思却又茫茫然一无所得。你知道,我练的是摸骨术,其原理偏重于物质触觉,一旦面对精神上的谜题,就会力不从心。” 她这样说,足见她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不敢虚妄自夸。 “我们去看看。”我跳下床,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 万蝉齐鸣是血胆蛊婆的异术之一,鬼脸雕蝉死了,但它一定在我心脏里留下了一些什么,变成了看不见的危机。 三苗之地的下蛊高手能够凭借一阵风、一滴水、一片叶子甚至是一个眼神、一个意念来让目标中蛊,令人防不胜防。刚刚我与血胆蛊婆近距离接触了近二十分钟,她要在我身上下蛊的话,几十次、几百次都够了,我根本没有防御之力。 唐晚扶住我:“你还能坚持吗?” 我苦笑:“不坚持还能怎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等所有人死绝了,最后一定会轮到咱们。这时候,就算咬牙硬撑,也要走下去。” 我们向外走,经过冰棺时,唐晚忽然问:“那老女人……是来自苗疆的?” 她转过头,看着墙上那个玻璃珠留下的小孔,心事重重地叹气:“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想回答她,但我觉得,她已经猜到了真相。 果然,她握紧了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嘱:“天石,苗疆蛊术被称为‘神鬼奇术’,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自远古至今,几乎没有一名北方异术师敢站出来挑战苗疆炼蛊师。生命可贵,盲目地去逞匹夫之勇,只会贻笑大方。” 我点头:“刚刚没来得及讲,路上细说。” 唐晚也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露惨笑:“这老太婆的凶气好重,屋里已经待不下去了,我们先出去,等凶气散尽再回来。” 我们走出门,不知何时,门槛外的台阶上竟布满了慌张搬家的蚂蚁,黑压压一片。 唐晚向地下一指,没说话,我们两人全都心知肚明。 血胆蛊婆是修行一生的苗疆炼蛊师,竹篮之内全是毒虫,甚至于连她的身上、衣服上也带着毒虫的气息。当她走进这屋子之后,原先生活在墙角缝隙里的蚂蚁、潮虫全都受到惊扰,不堪其毒气逼人,只能匆忙举家逃难。 更令我吃惊的是,很多蚂蚁在忙碌奔走了一阵后,全都颓然倒下,须足抽搐而亡。 “既是毒气,也是杀气——真是让人头痛欲裂!”唐晚一连三叹。 我们穿过满院的人出了大门,芙蓉街那边人太多,所以我们左转向东,过腾蛟泉再左转,经刘氏泉上了曲水亭街。 近几年,济南市政府大力修缮古街、古建筑,以此为契机来发展济南的泉水旅游,所以河道两边修葺一新。两岸全都用青条石细致地铺砌着,河底的水草碧油油的,极其茂盛。曲水亭街在河西岸上,沿街的老宅、老店也都重新砌墙、修门头,全按着古建筑的路子装饰,一眼望去,古意盎然。各家各户门头上也都挂着各色牌匾,有的写着“人间仙境”,有的写着“泉水人家”,也有的写着“天上人间”,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游客们纷至沓来。 这条街,日日行过,被游客们惊呼为“赛江南”的美景我也已经熟视无睹。可是,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竟然对这些熟悉的街道和景色生出了无限的眷恋。 生命面临太多不确定、不安全的因素时,人就会变得极度惶惑,感觉自己就像一根摇曳在风中的蜡烛,随时都可能随风灭掉,失去一切。 “现在,我才觉得生命真是美好。”唐晚幽幽地说。 从老宅过来,她一直握着我的手,一秒钟都没放开过。 她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一字不差。 我转头看着她,想微笑,却鼻子一酸,语带凄楚:“我也是。” “答应我,不管有多难,好好活下去。”她用力握着我的手。 “你的‘摸骨术’能告诉我们什么?”我问。 她深深地叹气:“天石,上古奇术分‘山、医、命、相、卜’五大类,每一类别中最权威、最至真的道理全都是完全相同的四个字——相由心生。看相不看心,到死不见根。只有看到人的内心,才能领悟相术的真谛。‘摸骨术’告诉我们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有什么。” 我凝神着她的眼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定冷静地说:“我心里现在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那是大实话,与血胆蛊婆面对面“亲密接触”后,我似乎看到了死神的勾镰就在老宅上空疯狂挥舞着。它已经带走了很多人,未来还将带走很多人。我要做的,就是力求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从死神勾镰下逃过。 那很难,但我必须做到,因为我是夏氏一族唯一的传承者。 “好,那我就放心了。”唐晚眼中有了欣慰之色。 “看啊,死鱼,好多死鱼——”前面的游客叫起来,纷纷指着街边的河面。 我向那边望,河面上果然出现了十几条翻着白肚皮的两尺多长大鱼,既有草鱼、花鲢,也有鲤鱼、泥鳅,沿着河道一路浮浮沉沉北去,奔向百花洲。 这么大的鱼生命力很顽强,极少暴毙,除非是有人刻意下毒。 我向溪流上游望去,目光尽头,正是刘氏泉东面的东西水道交汇之处。 河水清澈,来自西南街巷深处的幽泉,水质胜过瓶装的矿泉水。在这条溪流里生长的游鱼生命力极其旺盛,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翻了肚皮。 “是血胆蛊婆。”我立刻做出了判断。 她的杀伤力是如此巨大,即使没有主动出手,也已经震伤了水脉,令水中游鱼全都遭了殃。 “不祥之兆!”唐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游客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河边指指点点,咋咋呼呼。 “他们是无辜的,知道得越少就越幸福。”唐晚感叹。 的确,做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问的普通人是幸福的,至少他们不会为了济南城的未来、人类的将来忧心忡忡,吃得下,睡得好,对酒当歌,及时行乐。 反观我和唐晚,这几天来已经被围绕着“神相水镜”发生的事折磨得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河流下游,有餐馆里的人拿着网兜出来,从水里捞鱼,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 这些人当真是无知之极,对于这种暴毙的鱼都不放过,以为是天赐美食。 “要不要过去拦着他们?”唐晚问。 我摇头,长在曲水亭街、大明湖畔的人精通鱼性,一捞上来就知道什么鱼能吃什么鱼不能吃。现在过去说三道四,只会被他们视为神经病。 “我真是不明白了,现在国人什么都敢吃,贪心不足,蟒蛇吞象。”唐晚感叹。 “这就是市井中升斗小民的正常生活,为了生存下去,为了活得更好,他们绝不肯放过任何生产资料。”我也叹息。 回顾过去的十年,我屈居于老宅,既没有惊天的独特本领,也没有过人的商机头脑,只能像所有人一样,入不敷出,苦苦煎熬。如果不是爷爷的死引发了变局,我的生活与那些捞鱼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走到曲水亭街与辘轳把街的交接处左拐,再走几十步,就到了通往官大娘家的无名小巷。 那巷子只有十五步深,左三右二,共住着五户人家,而官大娘就在巷子的最里面。 她家的门口有个特点,无论是五冬六夏,全都垂着老式的竹帘,必须从旁边掀开,才能进去。 “我来时,门虚掩着,没关没锁。”唐晚说。 我们走到门口,挑起竹帘,那扇破旧的绿漆木门仍然虚掩着,门内无声无息。 官大娘一直单身独住,这是曲水亭街上的老街坊都知道的。 我举起手,刚要敲门,便醒悟到此刻敲门已经无用,遂垂下手,小心地将木门推开。 门内是一间半暗的客厅,五步进深,六步宽窄,靠墙陈列的家具全都有十几个年头了,散发着淡淡的腐朽气息。 “在里间呢。”唐晚说。 里间屋在我的右手边,没有门,只用一道蓝布门帘遮挡着。 以前我来的时候,只站在客厅里跟官大娘说话,从未进过里间。 我深吸了一口气,挑开门帘向里看。 里间是官大娘的卧室,靠房间的西南角是一张单人木床,上面铺着与门帘同色同花的床单,一床薄被叠得四方四角,平放在床头。 官大娘坐在地下,后背斜靠着床腿,双腿并拢前伸,胸口、衣襟上全是淋漓的鲜血。 她脸上带着凄凉的笑容,嘴角微微上翘,仿佛满心怅然。 我走进去,向左看,地面上留着一张两米长、一米宽的巨大符箓,每一笔画全都是鲜血涂染而成。 “她,死不瞑目。”唐晚幽幽地说。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官大娘家呕血符 1 1官大娘家呕血符 果然,官大娘的眼睛没有闭上,而是微微睁着,斜视着那地上的鲜血巨符。 “呕血符”是走无常者最后的智慧凝结之作,其中蕴含的无尽智慧不亚于深山宝库。 我弯下腰,慢慢地替官大娘抚平了眼帘,低声祈愿:“大娘,好好去吧,您为曲水亭街的老百姓做的事,大家一定都铭记在心,绝不会忘。愿您在九泉之下能够平安喜乐,早进六道轮回,往生极乐世界。” 官大娘的一生只求付出,不求回报,老城区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受过她的恩惠。这样的人,应该有好报才对。 我回过头,看那巨符的右下角写着我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但能认出是“夏天石”三个字。由此可见,巨符是官大娘特意留给我的。 “事情最后搞成这样,真的是始料未及。”唐晚摇头叹气。 “这是命,怪不得谁,也没有人能改变。真要有缘分,这辈子酬不完的情,下辈子再续……”不由自主的,我引用了官大娘从前经常说的话。 曲水亭街的人重感情,不管哪家有白公事,家里的人都哭得死去活来的。每到那时,官大娘就用这句话去劝解。 唐晚搓搓手,指着地上的名字:“官大娘点名留给你的,我去外间,等你慢慢参悟。” 我没有强留,死者为大,当着官大娘的面,我们必须遵从她的遗愿。 “好。”我点点头。 “当心,当心!”唐晚又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转身向外走。 “唉……”恍惚中,我听到了官大娘的轻叹声。 “什么——”唐晚倏地回头,我们两个一起盯着官大娘的脸。 她的脸上的确留下了“吁气”的痕迹,原先两腮略鼓,现在全都瘪了下去。 唐晚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在我转身的刹那……她似乎做了个‘松一口气’的动作,难道说,我们刚刚所做的,正好遂了她的心意——她的符是留给你的,我出去,让你自己参悟秘密,正是她所希望的?” 我点头:“这是唯一的解释,其实我刚刚替官大娘合上眼帘也是多此一举。她不合眼,只是为了亲眼看见我能如期到达这里,守着这张呕血符。现在,她终于可以安心去了。” 唐晚双掌合十,向官大娘的遗体深鞠一躬。 “当心——”她向屋中四壁环视,“不知还有多少未知的怪事等待着你。” “你也一样,当心。”我说。 唐晚走出去,门帘翻卷,渐渐归于平静。 那张符所用的笔画极多,有些笔直如枪,有些弯曲如蛇,还有一些,竟然像是日本文字,与我此前所见的符箓有些不同。 我还发现,符被两条横线分为上下两半,而这两条横线之间是半尺距离的空白。 粗略看,一张符竟然可以当作两张来用——当然,按照这一行的规矩,走无常者不可能在同一件事上使用两张符。符即是她发出的法令和判决书,前后发出两张符,则等于朝令夕改,是这一行业内的大忌。 “这是一张符,每一笔画都是有意义的。”我绕着这张符转了一圈,从不同角度去观察它。 当我走到门口对面的时候,站在官大娘的远端,低头看着这张符,隐隐地发现,符中带有阵阵杀气。 我不禁骇然:“官大娘以血作符,符带杀气,表达的是她心中的杀机吗?” 回想官大娘的过往,她替百姓驱鬼辟邪之时,言辞的确杀气凛凛,直斥孤魂野鬼速速滚开,保得中邪的百姓个个平安。除此之外,她待人还算和气,从未跟人争执激斗。 “她要告诉我什么?”我的视线沿着血符向前,慢慢落到官大娘身上。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而真正的“天机”也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一旦由言语中泄露,就会变成一场灾难。摆在我面前的,已经成了一个无声的哑谜,必须限时破解,否则就会贻误战机。 官大娘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不会再看顾着曲水亭街和老城区的百姓。可惜的是,她一身的奇术竟然无人继承,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徒,以传承毕生所学,这不能不说是奇术界的一个巨大损失。 “她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她的死亡一定有其原因——”我脑子里不断地盘旋着这两个问题。 眼前的血色太过刺眼,于是我闭上眼睛,稍作休憩。 蓦地,我心中有灵光一闪:“如果将血符看做是血染的地图,又该如何?” 按照普通思路,官大娘是走无常者,她所画出的每一幅公开图画,都会被人第一时间看做是“符”。 当唐晚告诉我“官大娘死前留符”的时候,她确信画在地上的是一张符,而我也沿着她的思路,把铺在地上的所有字符都当做一张“符”来看,却从未把它与“地图”联系在一起。 我没睁眼细看,免得那纵横交错的血色再度扰乱了我的思路。 假如这是地图,那么中央空白之处一定代表的是条河流,并且是极宽、极长的,这才符合地图的基本要素。 既然是地图,则必定符合“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规矩,则充满杀气的一方是驻守在河北面。反之,河南岸的一方就变成了被动的防守者。 “那些字符……日文!”一旦大方向确定,细节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顷刻之间,我把整张符解释为一场发生在中国人与日本人之间的战斗场景,日本人坐拥杀气腾腾的先进武器,屯重兵于河北,只需一声令下,就要跨河南渡。此时此刻,身处南岸的防守者毫无声息,自地图中也看不出任何固若金汤、誓死守卫的意思,好似只剩空城一座。 纵观中日战争历史,同样的场景曾在中国大地上出现过多次,当日蹄呼啸而至之时,三千里河山之上只剩空城,没有一兵一卒守在城头抵抗,大好城池,全都被日军兵不血刃、未费一枪一弹占领。 当我看到那表示河流的空白之处,立刻想到,那应该是爆发在黄河两岸的战斗,跟我太爷爷与桑青红有关。 人的思维是最奇异的,一旦开始跳跃前进,则第六感变得无比敏锐,能够将很多未知事件迅速连接起来,得出唯一的答案,也是最正确的答案。 从医院开始,官大娘身上便承载了太多疑问,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笼统解释,就是——“她是走无常者,体内可以寄居无数灵魂,成为生与死之间的摆渡之舟,迎来送往,自由穿梭。” 我希望她能告诉我更多,但这些跟“生死、阴阳、轮回、转世”有关的事不是流水线上印刷出来的报纸,只要想看就能看到。 那应该是一种奇特的缘分,有缘者才能妙手偶得,其他人即便相隔咫尺,也只能是视而不见。 “甚好,甚好,你终于还是领悟了其中的道理。这样,我去就去得安心了。”官大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不敢睁眼,生怕那声音如同梦里的鸟鸣,一睁眼就全都消失了。 “大娘,你……你还在吗?”我迟疑地问。 官大娘没回答,但我分明听到了她的叹息声。 “大娘,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要教给我什么?”我用耳朵试探官大娘的位置。 刚刚那声音并非从她倒下之处传来,而是来自空中。 我能觉察到,那声音缠绕于梁上,不再是无形无影的声波,而是袅袅不绝、翩跹绕梁的青烟。 “教给你什么?我要说的,全在这里。你再问,我也词穷。就连这张图,好多年来我脑子里也只浮出一半——强敌兵临北岸,我军如之奈何?”官大娘说。 “如之奈何?”我缓缓摇头,“要打,无人可以调派;要降,难当千古骂名。无论是打还是降,都是死路一条,所以守城者只能选择弃城而逃,一路南下。这是历史,也是现实。” 抗战八年,中国人在国际大舞台上轮番表演,既有血性昂扬铁骨铮铮的男儿,也有卑躬屈膝认贼作父的汉奸。他们依据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做出选择,让中国历史变成了光荣与耻辱交替上演的舞台戏。上学时,老师也曾向我们提问过,如果抗日战争再度重演,我们到底要站在哪一派?其实中国人人人都该自问,到底自己能在战火纷飞的八年抗战中担当什么角色? 全球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历史轮回永远不会中止。所以,同样的难题仍然有机会摆在所有国人面前—— “你也无法选择?”官大娘问。 “我当然选择决死一战。”我斩钉截铁地说。 “螳臂当车而已。”官大娘叹气,“老济南人常说,没有金刚钻,怎么揽瓷器活?你要战,拿什么战?” 我无言以对,想到老宅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最后竟然要依靠燕歌行这个外人来收拾残局,不禁羞愧难当。 “孩子,中国古人创造了无数兵法战策,就是要教育后人必须用智慧和勇气消灭强敌,而不是以卵击石——当我领悟到那幅画的下半段时,才明白这个道理。”官大娘又说。 我回忆代表着河南岸的那半幅画,一时之间,听不懂官大娘的话。 “那只是空的岸、空的城,有什么用?”我立刻问。 官大娘的声音随时都可能消失,因为她的肉体已经死亡,只剩灵魂,细若游丝。 “空的岸,空的城,有什么用……”官大娘重复我的话。 我脑中一亮:“空的城,空城计?” 三国时的大智者诸葛孔明曾经凭着一座空城吓退了司马懿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留下了令全球军事家拜服的“空城之计”,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无兵剩大军”的奇迹。 [同人小说]都是我的!谁都不准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官大娘家呕血符 2 “甚好,甚好,你终于还是领悟了其中的道理。这样,我去就去得安心了。”官大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不敢睁眼,生怕那声音如同梦里的鸟鸣,一睁眼就全都消失了。 “大娘,你……你还在吗?”我迟疑地问。 官大娘没回答,但我分明听到了她的叹息声。 “大娘,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要教给我什么?”我用耳朵试探官大娘的位置。 刚刚那声音并非从她倒下之处传来,而是来自空中。 我能觉察到,那声音缠绕于梁上,不再是无形无影的声波,而是袅袅不绝、翩跹绕梁的青烟。 “教给你什么?我要说的,全在这里。你再问,我也词穷。就连这张图,好多年来我脑子里也只浮出一半——强敌兵临北岸,我军如之奈何?”官大娘说。 “如之奈何?”我缓缓摇头,“要打,无人可以调派;要降,难当千古骂名。无论是打还是降,都是死路一条,所以守城者只能选择弃城而逃,一路南下。这是历史,也是现实。” 抗战八年,中国人在国际大舞台上轮番表演,既有血性昂扬铁骨铮铮的男儿,也有卑躬屈膝认贼作父的汉奸。他们依据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做出选择,让中国历史变成了光荣与耻辱交替上演的舞台戏。上学时,老师也曾向我们提问过,如果抗日战争再度重演,我们到底要站在哪一派?其实中国人人人都该自问,到底自己能在战火纷飞的八年抗战中担当什么角色? 全球战争永远不会结束,历史轮回永远不会中止。所以,同样的难题仍然有机会摆在所有国人面前—— “你也无法选择?”官大娘问。 “我当然选择决死一战。”我斩钉截铁地说。 “螳臂当车而已。”官大娘叹气,“老济南人常说,没有金刚钻,怎么揽瓷器活?你要战,拿什么战?” 我无言以对,想到老宅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最后竟然要依靠燕歌行这个外人来收拾残局,不禁羞愧难当。 “孩子,中国古人创造了无数兵法战策,就是要教育后人必须用智慧和勇气消灭强敌,而不是以卵击石——当我领悟到那幅画的下半段时,才明白这个道理。”官大娘又说。 我回忆代表着河南岸的那半幅画,一时之间,听不懂官大娘的话。 “那只是空的岸、空的城,有什么用?”我立刻问。 官大娘的声音随时都可能消失,因为她的肉体已经死亡,只剩灵魂,细若游丝。 “空的岸,空的城,有什么用……”官大娘重复我的话。 我脑中一亮:“空的城,空城计?” 三国时的大智者诸葛孔明曾经凭着一座空城吓退了司马懿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留下了令全球军事家拜服的“空城之计”,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无兵剩大军”的奇迹。 在很多哲学家眼中,诸葛孔明的“空城之计”饱含着老子“有无相生”的深邃哲理,空前绝后,震古烁今。 如果这幅血画是要告诉我“空城之计”的道理,我又该从那个步骤开始入手学习呢? “官大娘——”久未听见官大娘发声,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遥遥地回应我,声音已经在十几步之外。 “官大娘,先不要走,你留下的这画究竟藏着什么玄机?”我深恐自己不能领悟血画的秘密,浪费了官大娘临终前的心血大作。 “我……死的日子……已经到了……生命只是躯壳……平凡的人搭成梯子,送……智者……飞天……一飞冲天……”她的声音越飘越远,到了最后,似乎已经隔了百步。 我不得不睁开眼,明知“说话的官大娘”是不可见的,但此刻就算不睁眼,却也留不住她。 屋内一切,毫无变化,官大娘倚靠在床边,姿势一动不动,只怕体温已经消失。 我睁眼要见的不是她,而是那绕梁不绝的声音。 “官大娘,官大娘,官大娘——”我连叫三声,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不禁垂下头来,沮丧不已。 这一次,我看透了半幅画的含义。 这半幅画的意思是:就在河北岸,日寇陈列重兵巨炮,剑指河南。日军队伍中不乏架设浮桥的工程兵好手,面对水流并不湍急的黄河,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搭起浮桥,供大部队通过。更何况,重炮射程极远,河南岸根本就在轰炸范围之内。以当年国军的防御能力,顷刻间就要在枪林弹雨中灰飞烟灭。血画之中的日文字符有“准备、射击、过河”的意思,可以想象,战斗一触即发,河北岸的日寇即将强突过河,直扑济南城。 没错,这里说的正是日寇南侵的渡河之战,根本无需任何文字说明,图画中的纵横笔迹,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河南,济南城中,数万百姓如同风中之烛,向天、向神佛默祷着自己的命运。 历史上清晰记载,日寇渡河之后,济南人民即陷入了比“五卅惨案”更甚的水深火热、熔炉倒悬之命运。 当此时,如果能有英雄人物横空出世,在这凛冬的黄河岸边狙杀敌酋、阻击日寇,也许能改变彼时济南城的命运、济南人的命运。 历史的车轮早已经碾过1937年,没有人知道那年日寇的渡河之战是顺是逆——“官大娘知道吗?或许知道吧,否则她在临终之前留下这样一幅鲜血淋漓的画是何用意?若她真的知道,又为何匆匆逝去,不留真相?” 血符之中,似乎藏着无数阴阳计算,但是,以我目前对于阴阳之术的理解,却又无法准确地窥到其中端倪。 官大娘留下了血符,同时留下的却也是无穷无尽的谜题,把本来就复杂的事态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门外,唐晚一直沉默无声,似乎已经悄然消失。 我再度低头凝视血符,代表着黄河冬水的那片空白越发显得空旷而瘆人。 历朝历代,哪个王朝都曾将大江大海当做是抵御敌人的天堑,无法逾越,永不消失。可是,那么多次的历史朝代更迭却又明白无误地说明,天堑根本不可倚靠,任何所谓的天险都只是守卫者一厢情愿的谬误认识。 那么,济南历史、抗日历史都说明了,纵贯中国大陆的黄河与长江,谁都没有成为失败者的救命符。恰恰相反的是,进攻者成功地利用了守卫者的惰性,以奇兵突袭,将天堑撕开缺口,最终血洗古城,在中国历史的耻辱柱上,几度刻下失败者的姓名。 我站在血符旁边,看着那一大片代表着河北岸日寇重兵的日文字符,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恐慌渐渐在我的心头弥漫开来。只怕当年,这样的恐慌也一样弥漫于济南城百姓的心头。 战火不仁,将天地百姓视为刍狗。 今日之我,也深刻地体会到了战争在老济南人心里留下的创伤。 官大娘为何留下这样的血符?她要告诉我的、要留给世人的到底是什么? 更令我讶异的是,空地之南,一直呈现出静悄悄的状态。所有线条都是混乱而模糊的,或交叉,或曲行,或先合后分,或先分后合,极度混乱,毫无章法。 我知道,任何符箓一旦写出来,就是要表达某种意思。 在那一片混沌之中,必定隐含着最高明智者的巅峰意识。 我恨自己的愚钝,不禁想到:“如果唐晚也在这屋里,听到官大娘的声音,是不是能够领悟得比我更多一些?” 一念及此,我走向通往外屋的门口,预备挑开那布帘叫唐晚进来一起参悟。 我的手指触到那门帘,骤然间倒吸一口凉气,由指尖到肩膀全都僵住。 那门帘的样子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灰白,花样皆无,应该是洗过了几百次,经纬分崩离析,再经几次风雨,也许就要变成碎片了。 “这不是……刚才的门帘!门帘怎么会变样?除非……除非这时间和空间都变样了——除非外面的曲水亭街也已经变了人间!”我僵直地站着,一时间竟然没有勇气撩起那轻若无物的老旧门帘,生怕一抬眼,看见的已经是物是人非的陌生年代。 “唐晚,唐晚……你在外面吗?”我隔着门帘悄声地问。 帘外没有应答,静悄悄的,似乎唐晚已经离开。 我侧耳倾听,那些本该能隐约听到的车声、市声也消失了,这小小的屋子里只剩我的粗重喘息之声。 “如果走出去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还能退得回来吗?”我喃喃自问。 我想抬手擦汗,但掌心里已经满满的全是冷汗。 之前,我看过太多穿越时空的资料,时空之门洞开之时,哪怕是走错一小步,都有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轮回,与这世界永别。 我踌躇着,再次环顾屋内。 官大娘已殁,不会再给我任何启迪,只有地上那还未破解的半张血符,静静的覆盖在青白色的地面上。 我又想到,老宅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撑场面。除了我,谁都不会披麻戴孝送爷爷出门,再耽搁下去,只怕邻居和宾客们就要聒噪起来了。 “唐晚,我现在就要出来了。”我提高了声音再叫。 虽然没有听到唐晚的应答,我仍然坚决地挑开了那道布帘。 几十年前的手工土布与现代工业产品线上下来的新布有着巨大的区别,指尖掠过帘子的时候,感觉到它的边缘粗硬得像一把钝了的柴刀。 帘子挑开,我并没有跨出去,而是双足发力,稳稳地站定,抬眼向外看。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官大娘家呕血符 3 门外果真变了样子,竟然出现了一座空旷的大屋,屋内一切全都是青灰色的,应该是一座古旧的大庙。 地面铺砌着巨大的青砖,每一块都有两尺长、一尺宽,严丝合缝,规规矩矩。 青砖之上,东一堆西一堆地散落着不少白沙黄土,每一堆上都插着一面半尺长的三角旗帜。那些旗子是用彩纸剪成,旗面上画着笔迹凌乱的符箓,而且旗脚的方向全都一致。 我的视线远端站着一个人,而在更远处的墙边,则是一人高的供台,上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神像,居高临下,俯瞰一切。 唐晚没在这里,而且我断定,这里也已经不是辘轳把街的官大娘家。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 我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真的想不出今天的济南城里哪儿还有这样一个空荡荡的古旧大庙。而且,远处那男人的衣着打扮也是只能在民国电视剧中出现的——灰布长衫、圆口布鞋、圆顶礼帽……他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那个时代已经远离了今天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济南城。 “我该怎么办?”我踌躇不决,手肘抵着门框,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看得出,插着小旗子的土堆不是简单排列的,而是遵循着复杂的阴阳法则构成了一个秩序井然的奇门遁甲之阵。布阵的,当然就是那长衫男人。看他的气度与面相,一定是位学识渊博、心思缜密的高人。 “天到这般时分,该发生的为何还不发生?”长衫男人忽然沉声自问。 他的声音极为动听,并非土里土气的济南口音,而是半文半白的北方官话,介乎于北京话、东北话之间。 “风化为地、雨化为水、阳化为阴、雄化为雌——唉,难道这一战,我们这城,就要亡了?”他将脚下的一捆小旗子抱起来,俯视阵势,皱着眉头,久久没再发声。 他没看见我,或者说,他是看不见我的。对于他而言,我只是一个错误撞入的影子。 我不免惴惴不安地想到:“如果此刻一步踏出去,是不是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即使是当代最高明的智者如霍金,都无法对时空转移、虫洞结构做出肯定的推论,只能靠着臆测、虚构来模糊地证明那些时空通道的存在。迄今为止,人类并未对这门科学技术梳理出任何头绪,离着登堂入室还有十万八千里。 我不敢冒险,毕竟老宅那边还有好多人等着我。 “放下门帘,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吧——”我迟疑再三,又向那男人看了两眼,然后抽身向后,准备松手放开门帘。 不经意间,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官大娘留下的血符之上竟然孤零零地立着一个人。 那人所处的位置正是南北两岸夹住的河道,即血符上突兀而明显的空白部分。 按照古籍上的解释,任何一种五行阵势中,越是空白之处越发凶险,因为这些地方未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各方都会向此地投以重兵或者猛药,任何身在其中的人,都不可避免化为齑粉的惨烈遭遇。 “那里——危险!”我还没看清他是谁,已经惊呼出声,试图提醒他速速离开那里。 一句话出口,我回过神来,赫然发现,那人竟然就是我自己,也就是另外一个活生生的我。 “他?我?”我登时愣住,浑身绷紧,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试想一下,我之前是在无法参悟血符的情况下走向门口的,并没有遭遇任何袭击和突如其来的变故。所以,一直到挑开门帘前,屋内一直都很安静,除了官大娘的遗体,再无旁人。 我惶然想到:“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是一个真人、一个影子,或者是一个真人、一个灵魂。但是,我知道我是活着的,难道站在血符之中的是我的灵魂——不,站着的是我的躯壳,此刻留在门槛上的才是灵魂?难道我已经灵魂出窍、死了一半?” 嗡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头胀得比水缸还大,晕晕沉沉的,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灵魂与身体分离是玄学中的最神秘境界,因为那牵扯到一生一死的问题。 古籍中说,灵魂离体是一种机缘,形同于一艘没有系住的舢板离开了码头,随波逐流,不问东西。 那是道家、藏密修行者追求的目标,当他们以辟谷、闭关的方式强迫自己进入“忘形”之境后,就有可能产生灵魂离体的现象,并且在极度不可思议的情况下,他们能同时操纵身体和灵魂,以“两个我”的生存形式活在世间。 当然,那又牵扯到非常深奥的伏藏、转轮的定义,其中的许多细致入微之处,已经无法用语言、文字来解释。 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让生命回溯,以便于让我回到灵魂与身体分离之前。 事发突然,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站在门边,静观事态发展。 “该来的——还不来?”外面大庙中的人陡地提气大喝。 我扭头向外看,左侧墙上那扇朱漆斑驳的大门猛地由外向内打开,发出轰隆一声响。 外面的人没进来,一阵挟带着鹅毛般大雪花的冷风先倏地闯入,靠近门口的小旗被吹倒了十七八杆。 济南近几年少雪,再加上地面温度较高,雪花没落地就已经被融化,最后满街只剩雪水。记忆之中,我已经有五年没见那么盛大的雪景了。 风过之后,一个穿着豹纹皮袄、玄色皮裤、黑色及膝长靴的高大男人大踏步而入。 他身后应该跟着不少人,但他进来后,轻轻举起右手,后面的人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把那大门轻轻带上。 我望着高大男人的脸,觉得似曾相识。 “你这是——失空斩还是五丈原?”高大男人扫了一眼满地土堆旗帜,仰面哈哈大笑,笑声中饱含沧桑凄凉。 “失空斩”讲的是诸葛神侯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这一系列反败为胜、转危为安的连环计,是军事史上罕见的“败中求胜拖刀计”。“五丈原”则是诸葛神侯一生败笔,属于绝境中的“断尾求生之计”,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始终不能逆天意而独活,最后点神灯逆天改命,功败垂成于反骨大将军魏延之手。 “都不是。”灰袍男人摇头,然后俯身,把倒下的旗子一杆一杆重新插好。 “都不是?那是什么?北方来的斥候急报,日军先头部队已经离了京城,一日内过天津卫,两日内必到黄河边,三日内必至济南城——今日不走,我们就只剩下两日时间了。”高大男人说。 “两日,已经不短了。”灰袍男人说。 “不短了?两日甚至不能保证大军南下到达徐州。卢沟桥之变后,敌军来势汹汹,泰山、莱坞、徐州都没有天险可以依据,只怕到了徐州之后,敌军尾随而至,还得继续向南撤退。两日,我的人马辎重甚多,行军缓慢,而敌军先头部队是机械化部队,有装甲车、摩托车、四轮运兵卡车,行军速度至少是我军的两倍以上。我手下这些兵是起事以来跟了我十几年的老兄弟们,他们的命就是我的命,无论如何我得带着他们活着渡过长江,安全地……”高大男人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越说越是伤感。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约略知道他们正在讨论的是什么问题,而这些事应该发生在1937年的济南城。 山雨欲来,黑风满楼,举国都被日本鬼子的狂暴之势欺住,以至于人心惶惶,不敢当其锋芒。 “安全地带他们回家?安全地让中国人当亡国奴?”灰袍男人反问。 高大男人一怔,随即分辩:“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从上到下……从上到下谁敢出头对抗日本人?领袖没下命令,你看看,全国几大战区、几百万军队全都一味地撤撤撤。东北三省怎么样?地大物博,装备精良,不也是一夜之间就撤进了山海关?连名震天下的少帅都一溜烟跑了,我有什么办法?现在,谁也不清楚领袖是怎么想的,我还是别装大头蒜了,不如先撤,放日本人进来,找机会关门打狗。” “好啊,走吧!”灰袍男人脸色冷峻,做了个“请走不送”的手势。 “你也得跟我走,济南城是待不下了。”高大男人说。 灰袍男人摇头:“我说过,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高大男人急得跺脚:“你说过你说过,你又不是领袖,也不是北方战区长官,手底下没兵没将,光说这些有什么用?好了好了,别置气了,马上带家眷跟我走,我派几个马弁跟随着你回曲水亭街老宅,省得小混混们趁火打劫。” 灰袍男人挥手,指着满地的旗帜,傲然冷笑:“这些,抵得过你的八万精兵。我相信,只要有这些,就一定能让日本鬼子丧命于滔滔黄河之内。” 高大男人大力地摇头:“书生意气,书生意气!这是战争,不是你的阴阳五行、先天八卦那一套能摆弄得了的。日本鬼子靠着长枪大炮打天下,你这些玩意儿跟当年义和拳的‘刀枪不入鬼画符’有什么不同?” 义和拳的功过必须由历史评定,但当年他们喝下“刀枪不入”的神师符水之后,的确没有挡住八国联军的排枪射击,在京城、天津卫一带血染大地。 迄今为止,任何历史书上都没有记载日军渡河时发生过什么样的战斗。 济南龙奥大厦史料馆中有年的军民抗战详史,对于日军兵渡黄河这一段的记载亦是空白,普通人看过史料后,都会有“国军无抵抗弃城”的印象。 我相信,在国军抛弃济南城之时,肯定有一部分民间高手没有丧失信念,始终抱着“誓死与危城共存亡”的决心。我更相信,我的祖上也在其中,视济南城为山东人的灵魂栖息之地,绝不会轻易将这大好城邦拱手让给东洋侵略者。 “我不走。”灰袍男人淡淡地摇头。 “你——总不能让马弁们绑你走吧?就算你不走,也至少得为家眷们着想吧?”高大男人放缓了语气,不断地搓手,似乎不耐大庙中的寒气。 站在门槛上,我真的能够感受到冷暖两重天的意味。 向前,大庙里的温度最高不超过摄氏五度,足见大庙之外正是数九寒天、大雪纷飞之时。 向后,官大娘屋内的温度至少有摄氏二十度。济南的春天本来就短,很多人脱了冬装直接就换夏装,完全忽略了春装这一环节。 当然,里外两个世界的政治形势亦不相同。前面,是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1937,后面则是国泰民安、花红柳绿的现代化济南城。也许,没有经过战乱年代的人永远不能体会“国破山河在”的凄惨心情,只能由书里、影视剧里远远地观看那段历史。现在,我大概是最幸运的一个人,能够亲眼所见当年活生生的动乱一幕。 “老夏,我知道你是个非同一般的人——”高大男人压低了嗓音,“领袖手下这么多元帅、将军都知道——不,连领袖都知道,你在玄学相术领域有着非同凡响的造诣。他当年巡视黄河的时候,亲口对我说过,要把你封为‘天下第一护国禅师’。他还说,夏家的‘神相水镜’是国宝,绝对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去,一旦济南城失手,一定要带着你远遁江南。现在,终于到了他预料的那个时刻了。” 灰袍男人一笑,没有接话,仍旧俯视着地上的旗帜。 我听到“神相水镜”四个字,马上精神一振,凝神盯着灰袍男人。 他姓夏,极有可能就是太爷爷。 既然高大男人说夏家拥有国宝“神相水镜”,那么太爷爷一定就知道那东西在那里。 回头细想,各方势力云集济南,目光聚焦于我夏氏的老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来文庙之前,我已经电告领袖。领袖指示,城可以破,但国宝不可以失。”高大男人接着说。 灰袍男人摇头,微皱着眉:“准确来说,那并非是国宝,而是一种武器。” 高大男人哦了一声,微露困惑:“武器?怎么讲?” 我记起来了,在一本去年刚刚出版上市的韩姓家族回忆录中,就有这高大男人的许多黑白照片。两下里印证,我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此人当年一枪一弹不放,率领大军弃济南城而去,最终受到军事法庭裁断,饮弹而亡。 正是因为他的草率之举,济南城才在“五三惨案”之后又遭日本鬼子蹂躏,百姓倒悬于水火之中长达八年之久。 所以,他的名字被永远地刻在民族耻辱柱上。 这一刻,我看到他力劝灰袍男人一起弃城逃亡时,不由自主地对他心生鄙夷,同时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打了个突:“为什么说‘神相水镜’是武器?难道跟宋、元、明、清时期民间传说中的‘超级武器’有关?” 我这边一念未了,那高大男人竟然问了同样的话:“难道你们夏家拥有的‘神相水镜’就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超级武器’?”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从表情到语气都变得极其陌生,给我一种说不出来的邪恶感觉。 我这样想并没有依据,因为由两个男人的交谈语气可知,两人之间应该是亲密而友好的,所以高大男人才说出“要马弁们绑你走”这样的话。 那么,当他追问“神相水镜”时,眼中就不该闪出贪婪和狡黠的微光,如同一只饿狼发现了匿藏在草丛中的猎物,正在悄悄接近。 “就算是吧。”灰袍男人点了点头。 “山海关上,岩石血红;九宫山前,草木皆兵。”高大男人突然念出了十六个字。 我读过明清历史,那十六个字说的是明末清初的一段复杂公案。简洁说,就是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联手山海关外的满族大军里应外合打败闯王李自成的史实。山海关之败,最终导致李自成率亲信溃逃出京,最终走投无路,自刎于九宫山。 岩石,即指李闯王麾下智囊李岩,“血红”二字则是指义军中第一女将红娘子,也即是李岩的夫人。 在这段公案中,藏着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不解之谜,因李岩、红娘子、李闯王之死,最终湮没于浩如烟海的明清两代历史中。 灰袍男人脸上略显讶异:“韩兄,你也查询过那段历史?” 那高大男人自知失言,立刻举手捂住嘴,略带尴尬地说:“不不,是你告诉我的,忘了吗?有一次你喝醉了酒,酒后失言,说起过那段公案。” 刚刚那十六个字是他脱口而出的,绝对不是准备好的说辞。所以,失言之后虽然强加掩饰,却已经引起了灰袍男人的疑心。 “韩兄,你走吧,向南之路绝非坦途,听说日本鬼子越过山海关之前,就已经全线撒出以东瀛忍者为主力的铜马斥候,不但擅长刺探情报,其战斗力也相当了得,不逊于全副武装的日本关东军精锐。我在这里祝你一路顺风,能带大队抵达安全之地。”灰袍男人说。 高大男人长叹:“好吧,你既然决心已定,我也不好勉强。等见了领袖,一定把这里的实际情况向他汇报。”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我相信接下来那高大男人就会离开大庙,心里便松了口气。 作为夏家后代,我当然希望太爷爷能平平安安地度过城破之厄,保全性命于乱世之中。 高大男人转身向外走,到了大门边,双手扶在门上,忽然回头:“老夏,其实我一直觉得,山东自古出响马,瓦岗山英雄们几乎全都出自山东,令天下人无不敬仰——如果你有信心,我就带大军留下来,火线阻击,大破日寇于山东境内,为山东好汉正名。你说好不好?” 灰袍男人精神大振,扬声问:“韩兄,你说得是真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吾所愿也,未敢请尔!” 高大男人仰天大笑着走回来,灰袍男人精神焕发地迎上去,大庙内的气氛似乎变得一片和谐融洽。 我的第六感立刻觉察到了不祥之兆,但根本来不及提醒,两人已经相对而立,近在咫尺,四臂齐举,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嚓、嚓两声,两人后背上各自冒出一截带血的刀尖来。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桑青红的替身局 1 江湖永远都是险恶之地,我预感都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却没想到两人一上来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退开五步,手捂腹部,肃然对立。 鲜血从两人指缝里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半径三尺内的地面。 “好啊,好啊……韩主席麾下第一智囊果然不是吃素的……”高大男人勉力支撑着大笑。 灰袍男人脸色木然,既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慌张,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 “我的人就在外面,这一次不管你摆的是‘失空斩’还是‘五丈原’,都要乖乖地做我的盘中餐,呵呵呵呵……咳咳咳咳……”高大男人似乎胜券在握。 之前,灰袍男人把自己关在这大庙之中苦苦思索阴阳攻守之道,显然没有外援,而高大男人则是带着一众手下有备而来,两下里的实力对比,高下立判。 我站在这里,干着急,却想不出办法向灰袍男人施以援手。 “诸葛武侯一生,智计层出不穷,你这种海外夷人、妖魔小丑又知道什么?”灰袍男人缓缓地说。 高大男人向门口一指:“还在虚张声势?此刻只要我一声唿哨发出去,我的人就要冲进来,把你砍成肉酱——不,不砍你,我得让你尝尝我扶桑岛上流传了两百年的杀人奇技。你们中原人有庖丁解牛之技,那是针对牛马牲畜,我扶桑岛也有削骨剔肉之法,却是针对活人。现在我倒是很想看看,当一个人只剩下骨骼和内脏的时候,还能不能跟我谈条件?哈哈哈哈……” 现在我才知道,高大男人不过是日本忍者伪装出来的。古老的易容术、改形术真是精妙,能把一个人的外形模仿得天衣无缝,可惜还是没能将其眼神、做风完全移植过来,做到百分之百相似。正因如此,我和灰袍男人都预先察觉了敌人的马脚。 “这一次,我摆的是苦肉计、草船借箭、借东风、火烧赤壁——”灰袍男人冷笑。 昔日,诸葛武侯在群雄环伺的江东之地搭起七星高台,以“借东风”为核心,提携东吴兵马大都督周公瑾,火烧北方战船,将曹孟德打得溃不成军,最终形成了刘、孙、曹三方势力隔江据守的平衡格局。那一战,不仅仅是以弱胜强,更是这位超级智者借力打力、统领天下的成名一战。自此之后,他的声望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大庙之内,灰袍男人仅仅是孤身一人,身前只有这些三角旗帜,不知如何能连施四计? 我不信,那高大男人自然也不相信,以为对方不过是虚声恫吓。 “你知道我是谁?我是——” 高大男人的话没说完,灰袍男人已经举手,将其声音截断:“我不管你是谁,在这里,你只不过是个死人。死人无需通名报姓,齐鲁大地自会赏你一块埋骨之地。” “败局已定,很快他就向这边退却,唯有你能帮他。”我耳边突然传来女子的低语声。 我猛然转身,身畔空无一人。 “不要怕,我离你很远,现在是用‘千里传音’之术跟你对话。”那女子说。 我看不见说话的人,眼睛自然没有用处,马上闭眼,用耳朵搜寻那声音的来处。 只过了三秒钟,我就发现,声音来自大庙屋顶的正中。 我抬头向上看,在大梁与檩条的十字交叉之处,隐约露出黑衣一角。 说话的人就藏在那里,露出衣角,应该是故意让我发觉她的存在。从她的话里判断,她无疑是灰袍男人的朋友。 从现场形势判断,她如果能有长枪在手,必定能轻易射杀高大男人,解决一切问题。当然,她也能居高临下控制大门,将冲进来的敌人一一狙杀,保护灰袍男人的安全。不过,当两个男人各自拔刀搠进对方腹部时,这女子却没有任何行动,这一点很出乎我的预料。 “你是——前辈是谁?”我问。 能出现在这里与我夏家祖先共同对敌的,一定是当年的某位前辈,我必须得敬重对方。 “桑青红。”那女子说。 我吃惊地苦笑:“前辈竟然是……这可把我弄糊涂了。” 官大娘之前曾说起过桑青红的名字,而这位前辈的灵魂似乎正藏于官大娘体内。 “不糊涂,来不及解释,这一局,必须由你来破。”那女子说。 我立刻回答:“可是,晚辈的水平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候,我已经顾不上面子问题,直接说明自己的真实本领,免得耽误了桑青红的大事。 要想救人,就要有救人的本事才行。否则,白白辜负了对方的托付。 “我知道,今日之事,事急从权,容我日后慢慢向你解释。现在,你只需听我吩咐,他向你这边跑的时候,敌人必定孤注一掷地狂追。你听我发出‘冲’的信号时,就使出全身力气疾冲出去。”桑青红急促地说。 这种情况下,我胸口豪气上涌,一口答应:“好,我听您吩咐。” 桑青红猛地长叹:“如此——甚好!” 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因为我相信桑青红既然知道我的夏家子弟身份,就必然不会害我。更何况,灰袍男人是夏家先祖,为了救他,即使搭上我这条命,又有什么可惜的? “千里传音”这种奇技古籍中多有记载,那是类似于超声波的一种生物音频传递技术,近年来已经被应用物理科学家们解密,正越来越广泛地应用到各个高科技领域中。 我读近代历史的时候,看到清末、民国时期很多名震江湖的侠客都拥有这种通讯技能。中国人的智慧冠绝全球,能够凭借自身的能力修炼成这种绝技并不奇怪。 “要死的是你,哈哈,你也知道,山海关之南,已经遍地都是我东瀛忍者斥候部队,你们中国军队里的很多高官,都死在我们的毒药和暗器之下。这一次,你也不会例外……”高大男人大笑。 历史记载,日本鬼子入侵东北三省之前,早就将特务、斥候遍布于东北、华北、华南。这些人秘密绘制了中国大陆的山川险隘地图,传送回东京总部,供日军高官阅览。中国人虽然发明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兵法总则,却没有应用到中日战争中。相反,作为中国军事的徒子徒孙,日本军部却将这一天发挥到极致。 我深吸了一口气,举手搓搓耳朵,只等灰袍男人遁逃、桑青红发出号令。 生在和平年代的我,从未想到过战争年代“中国人杀中国人”的惨剧会再次上演,对桑青红没有半点怀疑,一腔热血、一颗头颅已经准备好为那灰袍男人而洒、而落。 男人总是容易冲动,因为每个男人胸中都藏着热血与激情,与女人大不相同。 这一刻,我早就把老宅、出殡、唐晚、官大娘、血符等等统统忘在脑后,眼中只有那遥遥对峙的两个来自1937年的男人。 “逃?无路可逃,对不对?”高大男人以嘲弄调侃的口吻说,“这一战,你们中国人满城皆输,我大日本皇军的铁骑马踏黄河两岸是迟早的事。不如这样,你献宝而降,到时候我还可以保举你在关东军总司令那里谋个前途无量的好职?你好好想想,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啰?” 历史上,日军破山海关南下,一路上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占领津、冀、鲁等地,将土地、港口、粮食拢入怀中,并将以上三地当成了全国扩张的大本营。 在这个过程中,济南城之失可算是白白丢弃了阻击日寇的第一道闸门。故此,那位韩姓将领无论怎生辩解,永远都难辞其咎。 “逃命有很多种方法,我只怕你不敢追。”灰袍男人说。 高大男人一笑:“文庙就这么大,济南城就这么大,山东就这么大——我还怕你逃到天上去?” “冲——”桑青红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明知道这应该不是最好的切入时机,但还是按照约定,双足发力,由帘子下穿过,扑向那高大男人。 脚下的地面非常坚实,我可以断定,这里并非虚无缥缈的幻觉或梦境,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处隐秘场所。我想不通它出现的原理,这时候也无暇去想,几秒钟内已经切近两人,距离那高大男人只有十步。 灰袍男人比我起步稍迟,但我成功地吸引了高大男人的注意力,打乱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均衡局面。 他旋身而走,倏地撤入土堆和旗帜布成的乱阵之中。 “哪里逃——你是谁?”高大男人怒不可遏,右手操刀,指向我的面门。 这人有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犹如两口无底深井。 我收脚不住,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你这毛贼!”他怒不可遏地大喝,蓦地腾身而起,由我头顶越过。 我希望桑青红能够择机出手,先要了这日本鬼子的命。但是,我根本没等到她露面,似乎她发出冲锋信号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完全忘记了我的死活。 高大男人人在半空,猛地撮唇大呼,连续吹出三声尖锐的唿哨。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桑青红的替身局 2 按照常理,他的人马上就要破门而入,将我、灰袍男人、桑青红一网打尽。 “不要走,拿命来!”高大男人并不理会我的存在,一矮身子,尾随灰袍男人进入乱阵。 他太贪功,以为灰袍男人遭到重创后毫无战斗意志,可以手到擒来。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灰袍男人早在大庙中布设了玄学大阵,并且花了很长时间反复地倾心推演,绝对不可能一瞬间就失去意义。 土堆之间忽然卷起了一道旋风,将细土扬得满天都是,纷纷扬扬地飘落。 我能看见高大男人的背影,但灰袍男人已经没入阵势深处,不见踪影。 这时候,如果换成另外的高手,也许会遵循“穷寇莫追”的原则,放弃追击,慢步出阵,放灰袍男人退走。但是,眼下的局势,高大男人早就重创对手,而且外面的援手很快就要赶来,他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所以,他没有什么好怕的,可以放心大胆地追逐,直至将外面赶尽杀绝。 “嗵、嗵、嗵”三声响,声音就来自我的左侧,也就是庙门的方向。 我向墙上看,不知何时,那面墙已经变了,成了一堵严丝合缝的三米高纯围墙,再也不见大门的痕迹。 “嗵嗵”声继续响着,外面的人还在努力撞门。 我松了口气,只要高大男人的手下没有冲进来,现场形势就不会变的那么坏。 更多土堆被旋风卷起,大庙之内的视线越来越差,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纷纷扬扬的尘土。 我向上看,桑青红的衣角还在,并未移动位置。 “啊——”高大男人突然惨叫着退回来,身子逆时针旋转五圈,才踉跄倒地,仰面朝天躺着。 再看那些土堆,已经变成了旗帜招展、遮蔽视线的旗阵。灰袍男人隐身于阵中,暂时变得安全了。 “杀了他。”桑青红再次下达命令。 我如同被催眠术蛊惑了一般,立刻遵循她的指令,向高大男人走过去。 “你……你不要听别人的指挥,这一局,我们都被骗了,就算杀了我,你也不是赢家……”高大男人喘息着,身子底下全是血迹,嘴唇苍白,一边说一边浑身颤栗。 我当然不会信他,因为按照中国人的人生信条,任何战斗中杀日本鬼子都是正确的,以免对方获得喘息之机,最后疯狂反扑。 “当啷”一声,有一把半尺长的解腕尖刀从梁上抛下来,跌落在高大男人脚边。 我正苦于没有武器杀人,桑青红抛刀的举动,正好解决了我的困难。 “不管你是谁,都不要……参与今天的事,会出大事的!”高大男人断断续续地说,一边说一边大声。 我弯腰捡起尖刀,用左手拇指轻轻擦了一下刀刃,触手之处,寒气逼人,可见这把刀锋利之极。 “救人,救我,救命……”高大男人挺起身子,向着庙门的位置大叫。 “嗵嗵”声还在响,他的人还没能破门而入,这里的战斗就即将结束了。 “去死吧,记住,我也姓夏。”我蹲下身,刀尖抵在对方的太阳穴上。 “你会后悔的——”高大男人声嘶力竭地叫着。 刹那间,我稍稍有些踌躇。 根据霍金的虫洞理论,如果一个人穿越时空而去,到达了历史的前端。那么,他做的任何事,都有可能改变将来。 我误打误撞进入这里,一刀下去,杀了眼前这日本强敌,到底是福是祸,谁能断定? “动手!”桑青红继续发出命令。 我知道,只需右手向前轻轻一送,刀刃就会没入敌人的太阳穴,然后一转一搅,这日本鬼子就死定了。 抗战中,山东好汉杀敌无数。同样发生在山东境内的台儿庄大战,就让日本军部的高官闻风丧胆。彼时,中国军队用血肉之躯铸成钢铁长城,阻挡日寇南下,尸体堆叠成山,战至最后的一人、一枪、一弹,战况惨烈之至。 同样,鲁西南铁道游击队神出鬼没,伺机出动,也给日寇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可以说,那时候山东境内全民皆兵,很长时间以内,已经成了抗日的最前线,人人以能击杀日本鬼子而自豪。 我当然可以遵从桑青红的命令,下刀杀掉日寇,但是我还需要一个真正能说服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凭着眼前看到的混乱场面,在人云亦云的情况下插下这一刀。 尘土飞扬、旗帜飘舞之中,灰袍汉子再次现身。 他用异术诱惑敌人入阵,却只能重创对方,而没有将其一举歼灭,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你还在等什么?”桑青红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向上看,望着她的衣角,沉声问:“前辈,这人是谁?” “杀了他,不要多问——”桑青红声音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怒意。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这种感觉跟随我很久了,大概是从大哥出事以后开始的。我明显感觉到,身边很多事是不透明的,表面上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生活,但老宅内、曲水亭街上却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只有旁人知道,我全然不知。当我从那些人面前走过,总能感到他们投射于我后背上的异样目光。 他们一定知道一些关于我、关于夏家的秘密,但我作为最应该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却一字不知。 就像现在,我在桑青红授意下,穿过那道古老的门帘冲进来,先挡住敌人追击灰袍男人,又操刀准备杀人——一切环节,都是桑青红拟定的,都在按照她的意图行事。可是,她从未露面,只让我看到衣衫一角。 “给我一个杀人的理由。”我深吸一口气,刀尖离开了敌人的太阳穴。 人死不能复生,这时候我应该有足够的慎重。 “他是日寇的斥候首领,冒充国军高官,图谋‘神相水镜’,这还不该杀吗?”桑青红问。 我收回尖刀,不动声色地问:“‘神相水镜’在哪里?” 既然已经入局,我就必须头脑警醒,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知道该知道的问题。 桑青红冷笑:“这个你不必知道。” 由这句话,我确信自己果真只是被愚弄的傀儡。 “当啷”一声,尖刀落地,我起身后退,使劲拍了拍手,把手上的晦气拍掉。 既然敌人已经倒地,那么这时无论是桑青红还灰袍男人,都可以过来一刀杀之,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借刀杀人? “你干什么?懦夫,懦夫!”桑青红勃然大怒。 我冷笑起来,不想回答,只是冷眼旁观。 撞门声还在响,但我现在已经不担心外面的敌人。 这是桑青红布下的局,她一定有办法阻止敌人冲进来,直到这边的好戏散场。 “好……你做得很好,只要放我一马,我保证你在先遣部队进济南城的时候一家老少平安无事。”地上的人向我伸出右手,语态真诚,“我是来自日本富士山的神秀,初次见面,以后……大家定有合作机会。” 经过这番激战,他脸上已经沾满了尘土血污,变得狼狈不堪。更重要的是,他脸上的皮肤有好几块地方已经诡异地隆起,鼓出了七八个手指头肚大小的气泡。 易容高手擅长使用人皮面具,这人模仿的是另外一个著名的国军高官,所以脸上至少要套三层人皮面具,才能达到形似神似的地步。现在,人皮面具已经松弛不堪,他的模样也发生了变化,跟他要模仿的那人完全不同。 我没跟他握手,只是淡淡地问:“也许你能告诉我,今天布设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局?” 没有人愿意处于被愚弄的状态之下,尤其是一个如我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 我感觉到,自己的一腔热血都被别人利用了。 在诡谲万变的奇术大环境中,我毕竟只是个还没有登堂入室的新手,不可能凭技艺与其他人争长短。我有这种自知之明,所以一旦遇到高手,必定谦逊谨慎,绝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处。 在眼前的布局中,桑青红很巧妙地利用了我这一点,一步一步把我带上了她画好的路线。 我暂且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只要她这样做了,就等于是陷我于生死攸关的险地。 “这只是大日本皇军南下过程中的一小步,跨过黄河,剑指南京,才是目标之所在。”神秀极认真地回答。 在影视剧、文学作品中,日本人是十恶不赦的恶魔,动辄当街拔刀杀人,毫无人性,更没有规矩,但我相信那只是极端环境下的极端疯狂行为。 这一次,我宁愿选择相信这日本人,而不再听从桑青红的声音指挥。 “最后,你们还是渡过了黄河——”我苦笑着自语。 “什么?”神秀不解。 我再向梁上看,提气大叫:“前辈,何不现身相见?” 桑青红冷峻的语调隔空传来,不再使用“千里传音”,而是普通的说话方式:“见与不见,有何不同?让你做的事本来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你偏偏连举手杀狗都做不到?” 我不卑不亢地回答:“你明明能杀,为何不自己动手?你处心积虑把我引入这个局,究竟要让我干什么,何不明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是不是这个道理?”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桑青红的替身局 3 神秀喘息已定,慢慢地坐起来。 “杀了他,你今天必须杀了他!”桑青红叫起来。 我已经丢下尖刀,神秀又不是甘心引颈受戮的死囚,两下里实力对比,我就算想杀他,也不一定能得手。 这种情况下,我索性后退三步,远离神秀,并且摊了摊手掌:“我杀不了他,你应该能看得出来。” 神秀起初有些迷茫,但很快就从我与桑青红的对话中发现了端倪。 “别听她的,跟我走,我保证你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神秀热切地看着我。 当年,日本鬼子拉拢汉奸时,许下的都是这样的承诺,但就算资历最老的汉奸,其承受日本人的恩惠也不超过八年。所以,“享受不完”四个字本来就是不科学的,只能用来骗骗傻子。 “你走吧。”我向庙门方向指了指。 那里仍是严丝合缝的高墙,没有半点庙门的影子,可我相信这只是灰袍男人的幻术。只要破掉幻术,庙门自动就能显现出来。 “走?”神秀有点不甘心。 “走吧,再不走,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保你不死了!”我实话实说。 因为桑青红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引我入局,要我做杀人的替身者,所以我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明言要放走目标人物神秀,主要目的是引桑青红出来。 “好,多谢了!我走,很快就带人杀回来的。救命之恩,日后重谢!”神秀向我深深鞠躬,然后转身走向那庙门消失之处。 “你果真要放他走?”桑青红仍旧匿藏于暗处,不肯出现。 “没错。”我镇定地回答。 “他是国家民族的寇仇——每一个中国人都恨不得有手刃强敌的机会,现在这机会落在你手里,你却白白放过他?要知道,这种消息若是传到江湖上去,夏家人就要永远在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桑青红抑制住怒气,语调渐趋平静。 从前有位心理学家说过,人的长大是在一夕之间、一夜之间甚至是一瞬之间发生的。 我由那门帘下冲入时,还是热血的青年,不容许自己的祖先受伤受辱,恨不能拔剑杀敌,为祖宗分忧解难。现在,我的心已经变了,由热烈如火变成了冷静如水。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再次默默地告诫自己。 “这么做,你将令夏氏列祖列宗蒙羞。”桑青红冷笑。 她的声音并不固定地来自于梁上,而是飘忽不定,忽而在东,忽而在西,在大庙四角来回移动。 “你在利用我,对吧?”我也学着她的口气冷笑。 “利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桑青红似乎又要发作。 “你布了一个很巧妙的局,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入局的。前辈,如果你对夏家有情,就坦坦荡荡做事,不要故意设一些圈套来算计我。现代人谋生不易,活得艰难,经不起你这么折腾。”我希望结束此事,退出桑青红的布局。 按照奇门秘术的理论分析,人自身具有阳气,阳气越旺,则生命力越强盛。阴阳阵势则是阴气聚集之地,如果人久陷阵中,阳气、阴气相互抵消,人的身体与精神就会极大地受损。 更重要的,我不知道桑青红引我入局是为了什么。假使我在无意之间做了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当真想知道?”桑青红问。 我点点头,却引发了她一连串冷笑:“呵呵呵呵,这件事太高深,解释起来相当复杂。我本想把事情简单化,却因为你的不配合,弄得越来越纠结。你要想听,先杀了他,然后我们坐下来慢慢聊。如何?” 归根到底,她还是想方设法诱使我杀人,并不真心待我。 “好吧,我走了,你的局太深奥,我玩不起。”我缓慢后退,精力高度集中,免得她又出怪招。 我向后退的时候,跟那日本鬼子神秀去的方向相反。如果桑青红不现身阻拦,我和神秀都会平安离开这个大庙,令她的计划全盘落空。 土堆中卷起的旋风再次出现,旋风径直飞速卷向神秀背后,如同一条灰蒙蒙的矫健巨龙。 我注意到,神秀的双臂并未垂在身体的两侧,而是交叉抱着,左手伸到右腋下,右手伸到左腋下。 很明显,这种姿势就代表他两肋下暗藏短枪,随时都能拔枪杀人。 灰龙到了神秀背后,还来不及张嘴吼叫,神秀已经倏地倒翻,头下脚上,轻巧地越过了灰龙,落在灰龙背上。 灰龙迅速变阵,身体越拉越长,向神秀的身体层层叠叠地缠绕上去。 那大庙的净高大约在七米左右,神秀在灰龙攻击下两度拔高,身体越过横梁,堪堪到达屋顶。 灰龙紧追不舍,腾跃之间,绕梁三匝,眼看就要扑到神秀的背后。 如我所料,神秀肋下果然藏着枪械,就在他身体腾跃到最高之时,居高临下,拔枪怒射。 那两把枪的枪口装着消声器,所以即使在密闭的空间里,枪声也并不惊人。 搅动灰龙的是灰袍男人,我不杀神秀,桑青红也不杀,最后只能由他来亲自动手。 神秀动作很快,毫不停歇地打光了枪里的子弹,身子继续向前扑击,自大梁顶上檩条最密集之处钻过。 他忘记了桑青红的存在,这才是最最要命的。 青色的刀光一闪,随即半空中血洒如雨,神秀的身体被拦腰斩中,断为两截,轰然跌落。 我油然想到:“桑青红以‘青红’命名,岂不正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之意?” 灰尘跌落,灰龙也自动消失了。 灰袍男人斜跨在大梁上,胸口起伏,神情疲倦。 “就这样结束,挺好。”他说。 我向上鞠躬,没开口说话,但心里对他满是钦佩之情。 “这不是最好的结局——”桑青红急促地反驳。 “世上本无所谓好结局坏结局,就像生命本无所谓长寿、夭寿,一切都是命运。命里注定的事,岂是那么容易更改的?”他略带颓唐地说。 桑青红反驳的声调更高:“命里注定?我们作为相术里的嫡传派系,毕生所追求的不就是‘逆天改命’?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们都不能对抗命运,奇术五门‘山、医、命、相、卜’里还有谁能做到?” 我仰面向上看,只觉得那灰袍男人的表情又悲壮又无奈。 “‘逆天改命’是奇术中至高无上的境界,首先你要看透自己的命运,其次才能努力地化解困厄,移转命轮,勉强地让自己从困厄的缝隙中脱困而逃。可是,我一直都在想,即便是相术界的顶尖高手,即便他已经精通改命之术,即使他已经成功地替自己、替别人改了命,焉知他的行动本身就是命运的一部分?岂不知东坡先生早就说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灰袍男人并不赞同桑青红的话,但却委婉解释,不愿直接指出她的错误。 这种说话的口吻,已经证明了他们两者之间的亲密关系。 苏东坡的确写过那样两句诗,其哲学含义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改命亦是命运的一部分”这句话让我再次获得顿悟,如醍醐灌顶一般。 爷爷说过,为了我将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遂替我逆天改命。 他没说改命的过程是“由聪明入糊涂”还是“由糊涂入聪明”,但我能想到,一定是前者。 他的意图肯定是想把我变成普通人,不卷入江湖争斗,也不进入相学、奇术的圈子。 那样一来,生活就会变得平静如水,与世无争地活过百年。 平凡的人生也是一种幸福,纵观历史,很多平凡的人在乱世中得以保全性命,而那些所谓的超级大英雄反而是死于通向成功的光明之路上。英雄的人生有多风光,他们的命运就有多跌宕,稍有不慎,就会从精彩的巅峰坠入失败的深渊。 爷爷为了我煞费苦心,但我喜欢他为我规划的人生吗?答案是否定的。 只要是男人,都想成为盖世的英雄。 正如我常常拿来激励自己的一句话——“英雄改变世界,平凡的人被世界改变。” 只要有可能,我一定要走上英雄之路,远离凡俗人生。 “你这样想,人就无需改命了,我们这一派的人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假使地球上人人都安于天命,去过逆来顺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机械日子,则‘山、医、命、相、卜’这奇术五门还有什么诞生的必要?”桑青红并未被说服。 “算了,他做不了我的替身,收手吧。”灰袍男人说。 “不,我不收手,我要奋三生之力为你做一件事,只做这一件事!”桑青红的语气激动起来。 “你何苦逆天而行?”灰袍男人问。 “为了你,即使逆天而行,我也要试上一试。”桑青红斩钉截铁地回答。 灰袍男人长叹,不再争辩,闭口无言。 我向上看,大庙内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灰袍男人的身影也无声地融入了黑暗之内。 “喂,你们都还在吗?”我忍耐不住,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我,桑青红也没了动静,这空荡荡的大庙里只剩我与神秀的尸体。 这日本鬼子被斩杀时溅落的鲜血污染了好大一片地面,血污四散,触目惊心。 我明白,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双方都会拼尽全部力气,只求在狭路相逢时艰难地活下去。 从这种意义上说,所有士兵、平民、将军、元帅都被统治者绑在了烈火熊熊的战车之上,虽然叫嚣的是为国家、为民族,但实际为了什么而战?谁也说不清楚。 我忽然觉得,投入战争的人都好可悲,因为他们只不过是国家政治的牺牲品。 撞墙声消失了,神秀一死,他率领的那些人马也不会有好下场。 以灰袍男人和桑青红的杀伐手段,突入敌寇阵中,做百人斩、千人斩也不是难事。 “他们为国家而战,我呢?我在这里,究竟为谁而战?”我茫然自问。 刚刚,我也曾经为夏家祖先而战,侵入战局,力拒强敌。最终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桑青红的局。 “苦肉计?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记起了灰袍男人与神秀最初的对话。 这一次,他摆下的是“苦肉计、草船借箭、火烧赤壁”之阵,全都是诸葛孔明毕生的得意之作。 “苦肉计?替身局?”我苦笑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别人的智计之中。 在这一智计中,我非旁人,正是受刑诈降的黄盖,也即是计策中的挨打者。 如果我没有及时警醒放开神秀的话,“受刑诈降”的黑锅已经背定了。 引申来看,桑青红是要我做“杀人的替身”。 “替身”二字在“山、医、命、相、卜”的奇术世界中,却有着更为深奥诡异的含义。它被官大娘那样的走无常者广泛地使用,“送替身、换替身、烧替身”等等半神、半鬼、半巫的仪式与活动中,其中所遵循的仪式与礼节相当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一想通了这一点,我浑身立刻冒出一层白毛冷汗。 普通的“替身”都是纸扎的小人,随着祭祀仪式的结束而被投入烈火之中,借着“焚化”的程序,送它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如果我成为桑青红指定的某人的“替身”,结果又是如何?只怕比纸扎的小人更惨烈。 那么,接下来,等待着我的又会是什么? “回去吧。”遥遥的,桑青红的声音传过来,“大家都倦了,不愿再颠簸命运之舟。” 她的声音里的确带着浓浓的倦意,让我确信,她已经被灰袍男人说服,彻底放弃了对我的愚弄。 我向声音来处鞠躬,然后转身向会走。 快到通往官大娘私宅的门口时,我的步子越迈越大,同时心里也有期许,只要过了那门槛,就脱离了大庙中的种种幻象,重回正常世界。 那道老旧的门帘静默地垂着,我来不及伸手挑开它,直接向前一撞,纵过门槛。 如果“正常”的话,我会看到官大娘、官大娘留下的呕血符以及站在那道符中间的另一个“我”。可惜,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再到这屋里来,一切又都变了。 屋内有桌、椅、灯、书架、武器架、地图、八卦镜、沙盘等等,全都无比陌生,没有一丝一毫跟官大娘私宅相同。换句话说,我进入的是另外一间屋子,就像从官大娘私宅进入大庙那样,只隔着一道门槛,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桌是老旧八仙木桌,灯是青铜棉芯吊马灯,地图是泛黄的九曲黄河地理图,而站在桌前抱着胳膊沉吟不语的,则是那见过一次的灰袍男人。 地图摊在桌上,八卦镜却是悬挂在梁上,与地图两两相对。 屋内最刺眼的就是桌子右侧兵器架子上横放着的一把鬼头大刀,长三尺半,宽半尺,刀尾上系着已经被岁月和鲜血染成浓黑色的红绸巾。 鬼头刀是刽子手行刑时专用,在冷兵器的年代,一向都是“凶煞”的代表,除了生辰八字里带着“鬼头印”的人之外,绝对无人能够驾驭它。刀在这里,灰袍男人也在这里,可以证明他就是刀的主人。 我一步闯入,再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硬硬地立在那里。 灰袍男人伸出右手食指,在那地图上缓缓地扫过。 “这就是黄河,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他说。 他的声音非常温和,听起来让人心情放松,与桑青红完全不同。 “历史上,最让中原人心痛的一次外族渡河事件发生在北宋,你知道吗?”他问。 我当然知道,北宋时候,金人南侵,攻破北宋首都,俘获新老两位皇帝,造成了震惊天下的“靖康之耻”,也令腐朽昏庸的北宋赵氏天下瞬间灭亡。那时,毫无军事常识的北宋皇帝以为黄河能够抵挡住游牧民族的战马,自以为据有天险,在后宫寻欢作乐、吟诗作对,并创造出至今流行不衰的“瘦金体”书法。一切,随着城破而顷刻间毁灭,由高高在上的人君转眼变为北国的阶下之囚。 史书记载,靖康之耻又称靖康之乱、靖康之难、靖康之祸,发生于北宋皇帝宋钦宗靖康年间,因而得名,准确年代即公元年。靖康二年四月,金军攻破北宋都城东京,大肆烧杀抢掠之后,俘虏宋徽宗、宋钦宗父子以及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归金国。 靖康之耻宣告了北宋王朝的灭亡,成为当时汉人最沉痛的耻辱。后来,南宋名将岳飞岳武穆在《满江红》中一词中写下“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千古名句。 “靖康之耻”是古代史上的汉人惨痛记忆,回顾近代史,“南京大屠杀”岂非又一次国人的“靖康之耻”? “到这里来吧?”灰袍男人在马灯光下向我招手。 我没有迟疑,大步向前。因为他不是桑青红,他是不会害我的。 “黄河是母亲河,只要是有血性的国人,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这条繁衍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被玷污?你呢,你愿意吗?”他看着我的脸,轻声地问。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雪烧赤壁 1 黄河对于中华民族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华夏文明全都依赖于它才得以繁衍发展,这是任何朝代和政府都无可更改的史实。 我走到桌前,与灰袍男人面对面站着,轻轻摇头。 “所以,我要做一件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说。 他的食指仍然按在地图上,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的指甲竟然是亮银色的,就像涂抹了一层银色的指甲油一样。 更为奇异的是,当他的指尖与地图接触时,地图上那条著名的母亲之河也变成了亮银色的,与他的指甲颜色一模一样。 我低头细看,那地图的版本异常古老,所有的地名、河名、山名都是用竖版繁体文字手写标注,纸张颜色也近乎深灰,可见年代久远。 历史上,黄河各河段几次改道,在黄土高原上肆意冲刷,最后形成了著名的“几”字形。 眼下这图上,黄河河道走向也是“几”字形,只是与我此前看过的各个版本黄河都有所不同,尤其是河道上的独特颜色,应该是地球上任何一种地图都不可能出现的。 在正常的地图上,河道一般为两条平行实线的模式,两线之间即使标注颜色也会以蓝色、淡蓝色居多,绝对不会出现银色,因为那种颜色实在是太刺眼了,令观看者心中不安。 “可惜,我做这件事是被逼迫的,属于权宜之计。”灰袍男人眉头不展。 我无从插嘴,只能看着地图,默默地听他说。 “此时此景,跟烈士荆轲在易水边辞别燕太子丹时十分相像。”他说。 荆轲是古代江湖上的大人物,他的“刺秦”计划虽然没有成功,但却为后来中华大地上所有侠士、刺客、杀手树立了榜样。正因为他首创了“行刺帝王”之举,才令后来者觉得,连九五之尊的天子都可以刺杀,还有谁是不敢动的? 所以说,荆轲是刺客之祖,毋庸置疑。 “你要行刺?行刺入侵者高官?效法古人荆轲那样?”这句话涌到我嘴边,但却没说出来,因为我知道,这灰袍男人并非赳赳武夫,也非李太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样的剑手。 毫无疑问,他是一名非常高明的智者,不敢说比肩于诸葛孔明之流,至少也是智商明显高于常人的那一类人。 “你以为——我从你眼中看到了你想说的话。不过,你没说,证明你想到了更深层的意义。”他略带赞许地微笑着说。 马灯光芒并不明亮,根本不能掩盖他眸子里的智慧之光。 当他直视着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荆轲刺秦”也是被逼的,熟读历史就会知道,其实仅仅把荆轲当做一个刺客,实在是对他的最大误读。 如果没有刺秦那一节,荆轲的最高理想是做一个“仁者”。 正如孟子所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像荆轲那样有智慧、有仁心、有身手的人,在春秋战国那种乱世里,只要不死,一定能成为风云再起的霸主,不逊于被后代称为“战国七雄”的齐、楚、燕、韩、赵、魏、秦各国君王。可惜,他推却不了燕太子丹的殷切邀约,被逼上路,自此后一去不返,大名空留人间。 “我本来以为,五万大军能够列阵于黄河之南,保济南城平安。五万人,即使缩减到十分之一,我也能保证日寇不敢越黄河一步。”他蹙着眉头,脸上的笑全都变成了苦笑。 彼时,山东境内全都属于韩姓高官管辖,麾下精兵两万、收编部队三万,另外还有民团之类地方武装两万多人,合计七万之多。所以,灰袍男人说是有五万大军绝非空话。可惜,市政府一声令下,七万大军中五万开拔、两万解散,济南城顿时成了一座不设防之城。 我明白了,灰袍男人信任韩姓高官,以为手中有兵,实则到了临战之前,一兵一卒、一枪一弹都没有。 “你错信了人。”我说。 灰袍男人弹指:“然也。” “那样,黄河守不住。”我说。 灰袍男人摇头:“非也非也,昔日武侯一琴二童退北魏二十万大军,凭的是智谋,不是兵力。西城城头那一曲‘空城计’,已经成了千古绝响。” 我无法接话,因为一战、二战、抗日战争中发生过大小战役数千次,没有一次是一人胜万人的奇迹。昔日诸葛孔明“空城计”吓退司马懿,是心理学与兵法的高度结合,而战胜的基础,就在于他对司马懿的高度了解。 当今之世,没有疑心极重的司马仲达,也就没有敢于单人城头操琴的诸葛孔明。 “济南城不是诸葛孔明的西城,日寇也不是司马懿。”我直说。 “你不是日本人,怎知他们不是司马懿?”他问。 那句话的潜台词自然是“你不是我怎知我不如诸葛孔明”,当他好看的眉尖轻轻上挑时,已经明白无误地向我传达了这种意思。 他的目光极度深邃,眸子深处似乎燃烧着两团不灭的暗火。 “我不知道。”我坦然承认。 “我也不知道,哈哈哈哈——”他大笑。 “既然是被逼无奈之举,为什么还要做?岂非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我又问。 昔日,国军诸位将领中有一部分说过,放鬼子进山海关,再放他们进华北,然后关门打狗。那些人主张是诱敌深入,然后合力围歼,但后来看,他们还是太小看日本鬼子了。 我不愿眼前这人在强敌阵前白白丧命,如果能暂避锋芒,就可以卷土重来,把事情做得更好。 “必须要做,我的根在济南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但这无异于一个“血誓”。 我相信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能做到。同时,我的心已经渐渐沉下去,因为历史上明白无误地写着,鬼子长驱直入,杀进济南城。那么,我眼前这人一定随着“城破”而“人亡”了。 关于1937年济南“城破”事件,济南文史馆的档案中是这样记载的: 1937年9月下旬,日军前锋由平津南移,到达山东德州一带。 10月初,韩复榘奉命将部队由胶济线的高密一带调往津浦线。 11月上旬,韩亲率麾下精锐手枪旅过黄河迎战日军,在济阳与日军遭遇激战后惨败溃逃。 11月14日,日军占领禹城,韩部急速退守黄河南岸。 15日韩部炸毁黄河铁桥,以阻挡日军进攻(与史上各个失败的战争策略惊人地相似)。 12月23日,日军矶谷廉介第十师团两万余人兵分两路,自齐河与济阳渡过黄河包抄济南。 24日,韩命第三集团军第十二军孙桐萱部断后,弃守济南。 26日,在黄河北岸鹊山一带的日军也自泺口渡河。 12月28日凌晨,国民政府第三集团军第十二军孙桐萱所部奉韩复榘令丢弃济南,不战南逃,旧军阀马良等人迎接日军入城,济南沦陷。 我列举这些数据的原因,是想告诉他也告诉我自己——“这就是历史,这就是二战期间济南被日寇践踏的准确历史!” 由这些准确的数据可以推断,灰袍男人、桑青红与日寇激战是发生在月26日左右,即日军由泺口渡河之时。 可以想象,假如当时国军能交给高手指挥,找到真正的“地利”,而不是简单地炸毁黄河大桥,该次战役的结局是否会大不一样? 黄河的确是“天险”,但这样的天险如果不能善加利用,最后只会让守卫者被困于“太阿倒持”的窘境。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彼时国军运势太背,不管如何调度,都摆脱不了大溃逃的厄运。 城破,无人得以平安生活,平民死,英雄死,众生皆死,城池化为焦土。 现在,全世界人都知道,日军侵华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部分,也是一次全球性的战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更不是一个人、几个人就能将其终结的。中国人民经过了漫长的八年时间,才获得了战争的胜利。 我希望对方明白,就算豁出命去,济南城也保不住。 “我佩服你。”我由衷地说,“但是,智者不会以卵击石,而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 他猛地挥手,在空中一劈:“这一次,我已计算停当,雪烧赤壁,灭敌寇于黄河之内!” 史上有孙刘联军火烧赤壁大破曹魏,而这“雪烧赤壁”我却是第一次听到。 我没有回应,他立刻看明白了我的心思:“明日午后,大雪飘如鹅毛,正是雪中歼敌的最好时机。” “呵呵。”我只能报之以苦笑。 以日军枪械之精良、阵势之严谨、调度之周密来看,当时只有欧洲的德军能与之匹敌。不过,德、日与意大利一起组成了牢不可破的轴心国联盟,共存亡,共进退,一个并吞欧洲,一个横扫亚洲,形成了欧亚大陆上两道势不可挡的黑色旋风。 历史不可重来,二战之所以将世界各国都拖进了泥潭,那是历史的偶然,也是历史的必然。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了解二战全部历史,应该比灰袍男人更能看清命运。 这里的命运,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乃至全世界的命运。 不知不觉之间,我也像对方那样,眉头紧锁。 他为济南城危在旦夕而焦虑,而我却为深陷未知困境而担忧。 一切,都因官大娘而起,但从医院怪事来分析,官大娘、桑青红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现在,我也在担心唐晚,如果她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此刻又将身在何处?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雪烧赤壁 2 “我欣赏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之计,那一计发生在雾气茫茫的江上,而这一次,我的计策要靠大雪才能实施完成。如果你愿意,明日看我毕其功于一役。”他说。 我举手捂住脸,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觉得满头满胸的郁闷无法释放。 从指缝中望去,他正抬着头,看那高悬在屋梁上的八卦镜。 我注意到,那八卦镜的结构分为八层,每一层都錾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按照普通的制式,八卦镜仅有一层就足以计算清楚阴阳方位,因为八卦虽然只是八个方位标示,却可以衍生为“八八六十四卦”,足以将世间万象全都包容进去。 八卦是中国文化的基本哲学概念,起源于河图和洛书,由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不同的卦相组成,相传是由太昊伏羲氏所创制。 伏羲氏在天水卦台山始画八卦,一画开天,用“一”代表阳,用“--”代表阴,用这两种符号,按照大自然的阴阳变化平行组合,组成八种不同形式,命名为“八卦”。 在中国文化中,“八卦”与“阴阳五行”一样,是能够推演世界、空间、时间之中各类事物关系的玄妙工具。 其中,每一卦形代表一定的事物——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巽代表风,震代表雷,坎代表水,离代表火,艮代表山,兑代表泽。八卦就像八只无限无形的大口袋,把宇宙中万事万物全都包括,而八卦交互搭配又衍生为六十四卦,用来象征各种自然现象和人事现象。 在后世看来,上古智者之所以以“八”和“六十四”来制卦,主要原因是考虑到人类智慧的极端限制。 同样道理的,还有上古智者传下来的围棋,也是用“十九”经纬线条作为极限,十九线交错,形成三百六十一格棋盘,这已经是人类中高明智者的思维极限。即便如此,在围棋这种角智工具面世之后,仍然有很多棋道高手因沉溺于过度思维而吐血,留下了史上著名的不可解“珍珑残局”。围棋传至日本后,以倭寇的智慧则更是无法窥其深奥之处,每年都有棋痴因对局而吐血而亡。由此可见,中国人的智慧更胜日本人一筹。 当我看到那是一只八层八卦镜时,脑子里立刻反映出“以六十四为基数衍生变化”这种概念。 八层八卦镜的计算结果当然要比单层八卦镜清晰准确,但操控此镜的人在同一件事上付出的脑力则是呈几何级数增长,普通人根本无法驾驭。就像一个平时骑自行车的人突然换到法拉利赛车上,在超高速前进的状况下,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直接造成了车毁人亡的恶果。 我的视力极佳,先读到第一层八卦镜上的普通文字,判断出“乾”的方位面向北方,“坤”的方位面向南方。这是八卦中的两个“大位”,也被称为“基本位”,是一切判断的基础。 之前,桌上的地图也是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规则绘制。此时地图的“上北”与八卦镜的“乾”位是一致的。 那么,我能猜到,灰袍男人把黄河北岸的日寇放在“乾、阳”的位置,而将河南岸做为“坤、阴”一方,等于是“长敌人的锐气、灭自己的威风”。 我转念又想:“国军溃败,虚城无兵,风雨飘摇,危在旦夕,还有何种锐气威风可言呢?” 每一层八卦镜的大小是不同的,由下往上,直径越来越大,所以我才能清晰看到第二层八卦镜上刻着的文字。 粗略看,二层与第一层的文字标示完全相反,“乾”对着第一层的“坤”,“坤”对着第一层的“乾”。 也就是说,第二层八卦镜是第一层的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既代表了完全相反的开始,也代表了完全相反的结局。 我有些困惑:“如果两镜相反,那么该相信哪一层?既然有了第一层的意义,第二层还有必要设置吗?” 当我的目光落在第三层八卦镜上时,上面标示的方位又被打乱,“乾”位对着第二层的“兑”位,“坤”位则对着第二层的“震”位。 这下,我更惊疑莫名:“这种混乱的安排岂不完全失去了八卦镜的意义?八卦错乱,代表着方位颠倒,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自己的根基,天地运行的终极秩序被连根拔起。那么,这个世界该遵循什么样的规矩?古人云,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已灭,何来方圆?没有方圆,生命该如何前行?” 当我的目光落在第四层八卦镜上时,只看了几秒钟,那些错乱的文字蓦地在我眼中飞舞起来,而每一只八卦镜都由静止状态开始飞转,如同八只使用同一轴承的齿轮,一个转,其余七个全转,而上面的文字也跟着在我眼中急速地变换。 稍后,我更发现,那并非是穿在一根轴承上的八面铜镜,而是穿在八根轴承上、转向、转速各不相同的八面铜镜,由此引发的方位变化更是复杂,几乎是无迹可寻,令人眼花缭乱。 这种情况下,我已经看不清第五面铜镜上到底刻着什么,遑论第六、第七、第八面铜镜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眼热、脸热、头顶百会穴热、胸口膻中穴热、脚底涌泉穴热,乃至于十指尖、十脚趾尖全都莫名地发热,直至变得滚烫,烫得我难以忍受。 “啊——”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喉咙,发出一声颤栗的嘶吼。 我的脑子还算清醒,告诫自己“闭上眼睛不看”,但身体已经无法自控,仍然在被动地盯着那八面飞转的八卦镜。 “思维的……极限,我已经陷入了思维的极限,脑力疯狂运转……没有尽头,直到……脑力枯竭而死……”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我自己无法摆脱这种思维的桎梏,也很清楚,再发展下去,我的脑子就要烧毁了,如同高烧病人发展到极端状况那样。 这种情况下,我甚至无法把双手从脸上挪开,全身力气、全部思想都被那八层的八卦镜吸食进去。 “喂,停下,青红,停下……”我隐约听到灰袍男人在叫。 “原来,这还是桑青红的……替身局?”我颓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门槛与门槛的转换只是空间上的变化,我虽然提高了警惕,却还没逃过桑青红的设计。 “这一次,我是真的完了!”我的心沉入了万年冰海之中。 上一节,在那古老的大庙之中,我还能控制自己,不按桑青红的计划行事,逼得她不得不出手,在大庙梁上手刃日寇神秀。 可以说,双方角智,我先胜出。 这一节,我却自己坠入陷阱,被八卦镜引发的思维熔炉困住。 “不可能停,必须得有人帮你扛下这一难。你的命宝贵,全天下都等着你去拯救……你不要管,这次我根本没有主动布局,是他自投死路,这是他的命……你不要管,跟你的命比起来,就算把全天下的人都搭进去,也毫不足惜。你听到吗?不要管,不要管,任由他去——”桑青红嘶声呐喊着,每个字都像一枚钢针,尖锐地刺入我的耳鼓。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不知怎的,我忽然记起了大明湖夏日暴雨后的新荷。 我清晰记得,没一片娇嫩的崭新荷叶上都托着晶莹的露珠,有的三两颗,有的七八颗,再多的十几颗。 微风徐来,露珠轻盈地滚动,而那荷叶上连一粒纤尘都没有,干净得像婴儿的初心。 记事起,我就爱看新荷,因为总是感觉它能给我以智慧上的启迪。 几年前,琼瑶女士拍电视剧《还珠格格》,将一句“还记得大明湖畔夏雨荷吗”传遍了华人世界,而“雨荷”就成了大明湖最靓丽的风景。 露珠是水的精灵,来无影,去无踪,只有那些有缘的人才能窥见它的奇妙之处。 济南的夏天酷热难当,而那些新荷上的露珠不管任何时候都能让我变得心静如水。 想到它,我浑身的热气就开始迅速向外发散,脑子里混乱的思维也变得简单清晰,眼中飞转的八卦镜也渐渐停止。 “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我无声地告诫自己,然后闭上眼睛,将一切混沌击碎,心境恢复到古井无波的原始状态。 这个过程说来似乎简单,准确分析,竟然是我心灵的一次彻底“透析”,将一切杂质过滤出去,只剩最原始、最纯净的精华。 挺过了“透析”,我活了,而且是凤凰涅槃一样浴火重生。反之,挺不过考验,也就头脑发烧变成“白痴”,恰好成了桑青红所求的“替身”。 “啊?”我又听到桑青红的声音,充满了沮丧与质疑? 我慢慢地睁开眼,不动声色地低头,再度注视那九曲黄河图。 此时,地图上的银色河流不见了,只剩普通的两道实线。 我用眼角余光瞥向对面灰袍男人,如我所料,他指甲上的亮银色也没有了,与普通人的指甲颜色无异。 “好图,好山河,好风景。”我说。 “的确,好,好,好。”灰袍男人回应,“而且,你好胆色,好运气,好智慧!” 我用三个“好”赞他,他回敬我六个“好”,足以说明,他为我自动脱困而出感到十分震撼。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雪烧赤壁 3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桑青红愤怒地叫着,声音渐渐远去。 “什么‘不可能’?”我抬起头,望着灰袍男人。 “没有‘不可能’。”他回答。 我点点头:“的确,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曾经有位智者说过,给他一根足够长的竹竿,他就能把地球撬起来。你信吗?” 这一刻,我感觉气势上已经与对方不相上下,但我更年轻,生在更好的时代,未来成就一定高于对方。 “我信,天下智者,计无穷处。所以,只要计谋得当,任何困境中都能放出翻云覆雨之手,千里杀敌,凯旋而归。”他点头回答。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抬头向上,他已经举手阻止:“不可——” “有何不可?”我微笑摇头,然后缓缓地抬头,注视着那八只险些致我于死地的八卦镜。 镜只是镜,假如它只进入我的眼中,不进入我的内心,自然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八卦镜是静止的,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疯狂飞转。当我仔细凝视那些刻字时,也有了新的发现。 每只八卦镜的方位标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八个字四周都錾刻着几环更细小的文字,总共有回文、蒙文、藏文三种。 我猜想那是民族语言对八卦的翻译,但我对以上三种语言只懂其形,不懂其意。 “没有人真正理解那些境界,连我也不能完全窥透其奥妙。能不能告诉我,刚刚你看见了什么?”他问。 我先收回目光,然后平静地望向他:“很多。” “说来听听?”他追问。 我稍稍梳理思绪,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组触目惊心的黑白照片。 那些照片应该是来自于日本当时的期刊,拍摄的是日军进入济南城后的丑恶嘴脸。 其中一张,是日军耀武扬威地列队在当时的山东省政府前以及济南街头行进;另一张,日军站在济南城楼上以及济南火车站“济南”站名前举枪欢呼胜利;还有一张,日军站在巨大的日军军旗前举杯喝庆功酒。另外一些,则是维持会的汉奸列队举旗欢迎日军进城、面对日军奴颜婢膝的种种丑态。 这些照片在文史馆也能找到,但纸上的东西永远不如我亲眼看到的情景来得真实而震惊。 在思维狂乱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被炸毁的黄河铁桥、被炮弹击毁的道路、冒着烟火的济南内城、沦为废墟的老百姓房屋……更多的,是日军破城后践踏济南百姓的令人发指的场景,规模小于南京大屠杀,但其恶劣程度却完全是南京大屠杀的预演。 我还看到,伟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举手宣告,城楼之下,几万人热烈鼓掌。京城之外,神州之内,几千万人、几亿人五体投地而拜,以这种最隆重的礼节来庆祝国家重生、民族重生。 我还看到了今日繁花似锦的济南城,也看到了遥远的京城,再远处,则看到了东南西北各处的高山大河、风景名胜。只不过,这些事如同浮光掠影,虽然看到,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流水账一样翻了过去。 如果不是发生在这种奇特的环境中,我就会把看到的那些当成是一个梦,梦醒了就不再理会。 “我看到的,你也能看到?”我反问。 灰袍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尽然,我有我关心的事,你有你关心的事。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人生。” 这种道理我懂,但我想到桑青红嘶喊过的那句话,似乎指明对面这灰袍男人的性命比天下所有人的命更珍贵。 通常情况下,只有苍天之下、万民之上的帝王才配得上桑青红的那句话。 我凝神这男人,他的眉头紧皱着,眉骨正中的皱纹很清晰地构成了一个三横一竖的“王”字。 百兽之中,唯有老虎头顶有个“王”字,故此它被推举为百兽之王。 相学之中,很多古籍都把“皱纹之相”看得很重,尤其是四十岁男人的皱纹,将其称为“后半生的密码”。 古籍中提过“王”字皱纹,认为这样的人物是千万人挑一的,数代不一定有一个出现,只要出现,必定引起那个年代天翻地覆的巨变。 “你很了不起。”我由衷地说。 他没回应,眉尖抖了一下,似乎已经习惯了“了不起”这三个字。 “明天,请你看好戏。”他向左边走过去,举手推开了鬼头刀上方的两扇小窗。 窗外,仍在飘雪,雪花大如鹅毛,扑簌簌而落。 “听——”他向外一指。 我听到了枪炮声,并不遥远,炮弹破空时的“咻咻”声似乎就在几百米之内。 “过来听。”他又说。 我走过去,与他并肩站在窗前。 我们所处的位置很高,视野极为开阔,能够看到大片的河滩、低矮的民居、坑洼不平的道路等种种萧条的景象。 “有时候我说命运是上天注定、不可更改的,有时候我又想,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中。还有时候,我也对未来倍感迷茫,不确定是不是一定能够做到那些梦想的事。我读历史,读到荆轲,每每有所感悟。你知道吗?他平生的理想是做一个君临天下、受万众爱戴的君王,而不是一意孤行、孤注一掷的刺客。他不死,就可以完成大业,在‘战国七雄’之外,自立为王。果真如此,一统天下的还一定是暴秦吗?不一定。他死,是死于命——”他悠悠地说。 雪花飘进来,撞在我们身上,先是折断碎裂,然后才零落融化。 “好雪。”我不由得出声赞叹。 “的确好雪,只有这样的雪,才配得上我们‘雪烧赤壁’的盖世壮举,哈哈哈哈——”他充满豪情地大笑起来。 我也读过史记与荆轲,本来天衣无缝的“刺秦”计划失败,其中也包含着“嬴政命不该绝”的天机。历史已成定局,谁也无法更改。 灰袍男人伸出手,掌心向上,平放在窗台上。 很明显的,他左手掌纹是个“川”字,而右手掌纹则是一个“山”字。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山”字掌纹,不自觉地轻轻“咦”了一声。 “右手‘山’,左手‘川’,山川尽在我掌中——”他说,语气十分复杂。 相学古籍上的确那样说过——“山川一握,天下独握。” 我低下头,久久地注视着他的右手掌心。 “山”字掌纹极其罕见,而他掌心里“山”字纹最中间一道竖的尖端笔直向上,几乎要翻过食指、中指的指缝,气势如虹,锐利如剑,让我立刻想起“刺破青天锷未残”的英雄名句。 他既有“山、川”双手奇纹,又有眉心的“王”字纹,这种异象,绝对是天生的百姓领袖。 至少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未见过有这种多种异象基于一身的大人物。 “的确好相。”我的赞叹发自内心。 说完这四个字,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 他想在这个多事之冬拯救济南,而我却明白无误地知道,他不可能拯救黄河南岸的任何人、任何地,也无法改变哪怕是一丁点儿历史,最终只会被历史的车轮残酷地碾碎。 至于我,想帮他,却不知道从何处帮起。 一种悲哀至极的无力感笼罩着我,使我无法再次开口。 雪无声地落着,山河大地全被茫茫白雪覆盖,包括身边这人掌心里的“山、川”二纹。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他用《红楼梦》里的这句话打破了沉默。 这句话似乎是个凶兆,因为《红楼梦》中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最后都由炙手可热转为家破人亡,最初的繁华、奢侈、财富、珍宝最后全部失去,不留分毫。 反观现在,他手中、眉心全都是强到极致的好纹,但最后结果会怎样,谁又能知晓? “不如,我也替你看看手相?”他又说。 我迟疑了一下,将自己双手摊平,也放在窗台上。 他只看了一眼,便轻轻摇头。 我自觉无趣,便将双掌收了回来。 “唉——”他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方便的话,把你的计划说给我听听?”我主动问。 1937年,中国官方、政府、军民都对日寇了解不深,以为这只不过是蛙雀之患,不值得大动干戈,将来各部联手,将会像大象踩死蚂蚁一样,简简单单地就能全歼敌寇。所以,中国人始终把日本人叫做“小鬼子”,也无意中表达了这种观点。 我希望能补足他的计划,至少保证他能全身而退,不至于饮憾而亡。 他微笑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我皱眉:“敌军强盛,不可轻敌。” 他又摇头:“你听过南辕北辙的故事吗?” 那寓言故事我当然听过,而且一转念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担心的正是他这种刚愎自用的心态。 “日寇部队越多、武器装备越精良、行动速度越快、杀机越重,就越会加速执行我的计划。我说过,我用的是‘草船借箭’之计。我手中没有箭、没有兵、没有枪、没有炮弹,只能借箭、借兵、借枪、借炮弹去消灭敌人。我借的,是日寇的兵,杀的是日寇的人,完成这一切,只需天降大雪为助……”他在雪中挥手,洒脱地将那些无辜的雪花一一击碎。 我懂了,他想的是借用大雪遮挡视线之机,让敌人自相残杀。 计是好计,但到底要下多大的雪,才能造成敌人隔着几十米无法辨认的程度? “我还要——借东风、借狂雪、借天地间一切杀生之力,将进犯山东的日寇一举消灭!”他意气风发地说。 “借东风”亦是诸葛武候的得意之作,开“天气助战”之兵法先河。 我希望他能成功,更希望古老的济南城免遭日寇践踏,但这种美好的愿望能实现吗? “你相信逆天改命吗?”停了一会儿,他收回已经沾湿的双手,意犹未尽地问。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信。” 稍后,我又补充:“我更赞同你说的,‘逆天改命’也是命运的一部分,人以为已经‘改命’,殊不知‘改命’即本命,亦是上天注定。” 这种解释,已经是哲学上的最高层次,等于是用“无解”来回答解题步骤。 “你说得很对。”他举起手,迎着外面的雪光,盯着自己的掌心。 我的第六感捕捉到一种微妙的动态,突然张口,问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问题:“你的手相、额纹都是改过的?” 或许我不该这样直率发问,而且有些人即使改过,也会矢口否认,就像人造美女永远不承认自己曾经整容那样。 他怔了一下,扭过头看着我。 我尴尬地一笑:“我只是……随口问,不好意思。” 改命是一个人的生死命门,是大忌中的大忌,极少会告诉外人。 我后悔自己失言,暗地里自责不已。 “没错,我曾经改命。”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屏住呼吸,默不作声,怕错过他后面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自小,我就知道自己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七岁,我开始修炼少林九重易筋经;九岁,我跟随藏密高手修炼天龙宝象密多罗心法;十一岁时又跟随回教、蒙族高手修炼生死解脱命术与通天心海术。到了十八岁,命运时轮一开,我的命相就自动更变了。”他说。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逆天改命 1 那些奇门秘术的名字我都听过,但真正涉及到“逆天改命”的核心内容却远远不止他说得这么简单。 “你不信?”他见我一直沉默,遂微笑着发问。 “我……信。”我也笑,但笑容极为艰涩。 他的命相由普通改为至尊,而我的命相却变得极其平凡,这才是我最悲哀的地方。 奇怪的是,他谈到改命,自己似乎也并不快乐。 “祝你能够成功,做到你刚刚说的一切。”我只能这样说。 “我当然能够做到。”他说,“难得有这样秉烛夜谈的机会,不如我说一件更有趣的事给你听?” 不等我点头,他已经说下去:“我对荆轲很感兴趣,年轻时花大量时间考证了他的墓穴所在地,雇高手凿穴进入,发现了他的一个大秘密。” 盗墓寻宝是常见的事,但他却因个人兴趣雇人盗墓,这种事却不常见。 “是什么?”我问。 “他也曾改命,而且是使用了更原始的做法,改得更彻底。”他回答。 荆轲这个人物在历史上如流星划破夜空般璀璨一闪,即告消失,实在是一件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按照现代史学家估算,他是有可能成就帝王霸业的高手,不至于草草了却一生。当然,史上有太多不可解之谜,又不是单单荆轲这一个。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的历史光辉灿烂,就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各种谜题如杂草般丛生,等待后人去发掘寻觅。 灰袍男人接下来告诉我的事正史、野史中都未曾出现过,但我却笃定地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我相信他,也就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以下,就是灰袍男人的原话—— “我雇了最好的盗墓高手,踩点三个月,终于确定了荆轲墓的准确位置。墓穴凿通的那天,已经是深秋。我进了墓穴,除了那具黑色的木棺,我还看到四周土墙上的壁画。壁画的内容并非常见的渔猎、宴会之类,而是准确而详尽地说明了荆轲的人生历史。在他的年代,文字晦涩,书写艰难,反而不如这些线条简单的画作更为直观。在画中,他从婴儿时期就接受了来自于自然界的重重锤炼,我能辨别的除了雷击、雨浇、风吹、水淹之外,还被种种蛇蝎类毒虫啮噬……按我的理解,这是代表了自然淘汰的过程。正因为他经受住了所有的考验,才能证明自己是最强大的。之后,他被倒悬于树上,长期倒逆生长,这与易筋经中的修炼原理完全相同。最重要的,我看到他的胸口绘着一个奇怪的图腾符号,那是一只展开双翼的鸟,而双翼、后背之上又驮着七种不同的生物。那符号不像是画上去的,因为他从婴儿时期身上就有那符号。当我打开木棺看到荆轲尸骸之后,更印证了这一点,他的胸口骨骼上,也断断续续地留着符号的痕迹。足以证明,那符号是由他体内生长出来的,与生俱来,死不消失。尸骸旁边,留着十一捆竹简,翻译成现代字之后,他的改命历史才真相大白。最先,他认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一生下来就要统领世界,号令众生,因为那图腾符号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这一点……我试着猜想,鸟驮着生物的图画跟方舟、大洪水的传说似乎比较接近,是不是代表荆轲这一族的先人曾经拯救过洪荒世界?那竹简的最后部分有段自述——这实在是有些奇怪,因为荆轲在秦宫被杀,他又怎么有机会总结自己的一生?难道是由燕国去秦国之前早就写下的……那段自述中说的是后悔误听他人召唤刺秦之意,如果不走错这一步,将会有更辉煌的未来……”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其中夹杂着自己的议论,听起来甚难理解。 印象中,我好像也在哪里看过“鸟驮七物”的画,但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了。 我猜测,他在叙述时隐藏了某些关键情节,所以整个故事才变成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 “这件事是不是很有趣?”他问。 我勉强点头。 “我从未向别人分享过这事,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他又说。 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雪更大了,远处的河滩已经被雪花湮没。 “雪下得再大些,好戏就要登场了。另外,我还有个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呢!”他说。 我以为他说的会是桑青红,遂没有多问。 逆天改命当然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我甚至想到,那将改变一个人的脾气禀性,等于是将一个人消灭又硬生生造了一个新的人出来。 “你说,我能成功吗?”他望着密雪出神,喃喃自问。 这一刻,他一直坚硬的那层壳被打破了,露出了内心里的少许不自信。 大概这就是改命后的必然结果,因为命运是被别人改动过的,不再完全属于自己,所以才在心底永远留着隐忧。 我心里回答他:“我不知道。” “荆轲渡过易水时,应该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吧?”他又自语。 我觉得,这场战事的前景有些不妙。 “草船借箭”的故事发生在遥远的汉末三国,那时候人类的气象学知识约等于零。到了二战时期,日军的情报搜集效率冠绝全球,不可能没有专门的气象小组。所以,即使雪再大,他们的无线电通讯、探路斥候都不会出错。 “如果我得胜归来,这把刀就送给你。”他的手落在鬼头刀的刀把上。 我苦笑,身在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里,纵有绝世宝刀,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把刀神鬼莫测,极具灵性。”他又抚摸着刀背。 “笃笃”,有人敲门。 我抬头望向右侧,十几步之外,一扇极其厚重的黑色木门紧紧关闭着。 “我朋友到了。”他说,但手掌并未离开鬼头刀,只是如我一样,远远地看着那扇门。 门一开,一个男人匆匆闪身进来,却是一个极瘦的年轻人,身高仅有一米六十左右,紧贴在体侧的手掌干瘦如两只鸟爪。 这人自然不可能是桑青红,让我微感意外。 “军师——”那人向灰袍男人行礼。 “你自己?小屠呢?”他问。 “转眼就到。”年轻人回答,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此人心术不正,眼珠贼溜溜乱转不止。 战争之中,谁都不该掉以轻心。那些被背后射来的子弹所杀的,全都是毫无戒心的武夫。 在这屋里,除了那扇门是个出入口,还有我们背后的这扇窗。所以,我的耳朵竖起来,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窗里的动静。 “这次,大家一起名垂千古。”灰袍男人说。 “愿誓死追随大哥,不求名垂千古,只求兄弟生死一心。”年轻人说。 灰袍男人向前走,离开了鬼头刀。我则是轻轻移步,将那把刀挡在身后。 “大哥,战斗一开始,这里的东西就要全都撤走,别落下了。”年轻人说。 “没事,没事,不慌。”灰袍男人点头,“临走时,记得把大梁上的八卦镜带上,那是最重要的东西。” 年轻人抬头向梁上一望,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问:“大哥,我多句嘴,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神相水镜’?您肚子里藏着这么多神机妙算,是不是跟它有关?” 年轻人的话提醒了我,日寇追查的“神相水镜”线索正在这灰袍男人身上。他死,一切线索就都断了。 灰袍男人摇头:“怎么可能?神相水镜,神相水镜……又怎可能真的是镜?” 我感觉,他这句话是向我说的,似乎是要提醒我什么。 年轻人举手搔头:“大哥,我这就不明白了,既然那宝贝叫‘神相水镜’,又怎么不是镜子?不是镜子,又为什么叫‘神相水镜’?” 灰袍男人走到桌边,右手食指再度伸出,指向那九曲黄河图。 我盯着他的指尖,这一次,他的指尖并未碰到地图,所以那种奇异的亮银色也就没有出现。 “大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使劲搔头,灰白色皮屑乱飘如雪。 “没有意思。”灰袍男人摇摇头,自嘲地笑起来。 我这次确信,他的话是说给我听的,他的动作也是做给我看的。 “小屠呢?还不来?”他又问。 年轻人笑笑:“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灰袍男人大笑:“唉,不知怎的,我最近很是沉不住气,无论做什么事,都很焦虑。小屠再不来,我真的等不及了——” 他的话音未落,我就听到了窗口传来异响。 我转过头,恰好看见一个人由窗框上沿倒翻进来,双手平端着一把长枪,瞄着灰袍男人的后背,食指一勾,即将扣响扳机。 其实,我等这一刻很久了,就像那灰袍男人说的“我真的等不及了”。 我的手虽然垂在身边,但五指早就张开,对准鬼头刀的刀柄。 那端长枪的人一露面,我已经弯腰提刀,抡了个半圆,向着长枪横劈下去。 那刀真是锋利,几乎没发出什么响动,就将长枪斩断,再捎上那偷袭者的一根食指。 与此同时,灰袍男人右手一伸,锁住了年轻人的喉头,反手一扭,年轻人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偷袭者根本来不及由窗口遁逃,灰袍男人甩手一枪,偷袭者的太阳穴就被洞穿。 这场突袭来得快也去得快,我与灰袍男人联手,竟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但是,他脸上并没有胜利的笑容。 “改命是命运的一部分,不可改命也是命运的一部分。”他开口时,语调异常悲凉。 “什么意思?”我知道事情不妙。 “八卦镜已经告诉我眼前发生的一切,我还可以改命,但谁能告诉我,究竟作何改变,才能让自己找到最好的那条人生之路?”他向我张开双手,发出了这充满哲学意味的哀叹。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正因为前面有太多可选择的路,他反而处于歧路亡羊的窘迫局面,左右踟蹰,不知该往那条路走。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逆天改命 2 “总有最好的人生可以选择的吧?”我无法为他解释这个问题。 如果我像他那样,可以自由选择人生却无榜样可遵循,亦会同样为难。 嗤啦一声,他突然撕开了自己胸口的衣服,赫然露出了胸膛上的一个图腾符号。 我隔他约有十步,急切间看不分明,刚刚想凑近去看,一件意外却又突然间发生了—— 灰袍男人背后出现了一枚黑黝黝的暗器,如同半个西瓜那样大小,倏地飞来,带着奇怪的“铃铃铃”哨音。 我来不及提醒他,那东西已经穿透了他的后背,又从前胸透出来。 原来,那东西的前端有着无数旋转的锯齿,遇到任何坚硬的东西都可以毫不费力地锯开。 眨眼间,那东西带着灰袍男人的半个胸膛撤回门外,再无声息。 门外亦是雪天雪地的世界,原来我们所居之处是旷野中的一处高塔。 “那刀……送给……你,不要逆天……改命,不要相信改命,也不要知道……自己的命究竟是怎样……死,是最好的结局,我倦了……”灰袍男人踉踉跄跄地退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下。 他的胸膛已经被掏空,只是勉强靠着桌子的支撑,才没有蜷缩着倒下。 这时候,理智告诉我,应该问他“神相水镜”的下落,但道义却提醒我,那是最不仁不义的事。 “雪烧赤壁……只是梦,我也知道是梦,梦是最美的……活在梦里,也很好……天下皆浊我独清,天下皆醉我独……醒……记住,记住,世间有比七王更强大的力量……七王是战国之王,永远有比七王更强大的,记住那只鸟……记住……记住叛徒永远在身边……记住……”他语无伦次地喃喃低语,最后几个字再也听不清楚,变成了喉咙里低沉的咕噜声。 此刻,他的两只手都按在地图上,但什么怪事都没发生。 我走过去,握着他的手,将食指按在地图上的河道位置,照样毫无反应。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朔风嘶吼,白雪纷飞,门与窗都被大雪封住,已经看不见任何远处的风景。 我纵身上了桌子,准备摘下那只八卦镜,择路离开。 那八卦镜挂得很高,我踮起脚尖,堪堪才能摸到它的边缘,必须极力地伸展身体,才有可能摘它下来。 就在我双臂伸长、仰面向上之时,屋顶突然从中裂开,满天雪花直扑在我脸上。 我看天,那灰蒙蒙、白茫茫的天也从中裂开,中间露出一轮明晃晃的日头来。 紧接着,我所处的世界被撕裂,各种喧嚣的市声一起涌来,塞满了我的耳朵。 我举目四望,竟然是站在人来人往、围观者甚众的街头。 这街道不是别处,正是我自小走过几万遍的辘轳把街。也就是说,一切困厄我的幻象全都远去,我又重新回到这光天化日之下来了。 几分钟后,我彻底清醒过来,发现撕裂那些幻象的不是天神巨灵之掌,而是两辆轻型挖掘机。 官大娘的房子被胡乱扒开,砖瓦满地,屋梁歪斜。 这是在闹市区,胡乱拆房子是要付法律责任的,不过有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正在跟一群城管、警察谈笑风生,所有人不断地向着废墟指指点点。看得出,他已经搞定了所有人,拆房子也成了件很正常、很简单的事。 拉我出废墟的是唐晚,她的脸上泪痕未干,接着就挂满了笑容。 “打不开那道门帘,我急死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挖掘机就来了,连挑带扒,一会儿工夫就把房子拆了。然后,你就出现了。”唐晚挽着我的胳膊,用最简单的词句描述了整件事的过程。 我拉过她的手腕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钟,距离送爷爷上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先回去,先回去再说。”我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现在时间不够了,只能先办大事。 唐晚从旁边小卖部里买了两瓶纯净水,我喝了一瓶,又用另一瓶洗手洗脸。 “夏先生,唐小姐?”那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快步跑过来,笑容可掬,语态真诚,“鄙人姓文,名白羽,是燕总手下跑腿打杂的。二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妥善办好。燕总交待过,夏老先生的葬礼是大事中的大事,一定事无巨细全都考虑到,出一点纰漏,都会重重地责罚我。” 年轻人长得很帅,只是他提到“燕总”时让我有些不舒服。 燕总自然就是指燕歌行,那个能够在弹指间搞定任何事的京城大人物。 “多谢文先生。”唐晚礼貌地回应。 “不敢当,以后叫我小文就好。那么,不耽误二位,请先回府上,我随后就到。”文白羽得体地微笑着退开,站在街边,恭送我们离开。 我和唐晚原路回去,情绪很是低沉。 “振作一点吧,大家都看着你呢!”唐晚强颜欢笑,摇着我的手臂鼓励我。 经过刘氏泉时,我停下来,靠着街边的青石栏杆歇息。 从这里向西看,泉水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清清白白地流淌过来,水声潺潺,如琴弦上奏着的名曲。河底全是各色的鹅卵石,早就被数十年来的流水冲刷得浑圆润泽,每一颗都够得上高级艺术品的资格。 这是老济南、明府城区、老街巷里最美的风景,天下独一无二,世上绝代无双。 “真美啊!”唐晚轻轻地说。 她的脸上挂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笑,泪痕已经擦去,不着一点妆容,整个人清水出芙蓉般美丽淡雅。 “这三个字,同样也送给你。”我说。 唐晚一笑,容颜更加动人。 大战之后获得的片刻宁静尤其令人珍惜,我愿意静静地看着唐晚,用她的美好抹去记忆中的残酷场景。 灰袍男人遭袭时的那一幕极为恐怖,那半个西瓜一般的暗器令我第一时间联想到江湖传说中“取人首级不留滴血”的血滴子。只不过,这次它攫取的不是人的首级,而是灰袍男人胸口那奇怪的图腾符号。 我不知道那符号是什么,但我希望那就是“一鸟驮七物”的图像。 历史没被更改,当然历史也无法被更改,他说的“雪烧赤壁”已经变成了一句空话。 反观历史,当日寇突破山海关、京城、天津卫向南进入山东境内时,有些术士搬出了孔夫子木像来做法辟邪,要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秦始皇政令来震慑日寇,并沿街撒下传单,说日本人是中国人的子孙后代,不能做孙子打祖宗的大逆不道之事。结果,所有喧嚣吵闹在日本人的长枪大炮下鸟兽星散,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在这个世界上,滥竽充数、招摇过市的术士太多,真正的奇门异术高手都被湮没了。 我会永远记得他说的话,在心底深深地怀念他——无论他的出现是因为桑青红的替身局还是官大娘的呕血符。 “他是个好人。”我在心底默默地重复告诉自己。 “在想什么?”唐晚走近我,再次挽住我的胳膊。 我摇头微笑,凝视着她饱含深情的眼睛。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这就是我刚刚对着流水许下的心愿。”她低声说,“官大娘死了,以后不知有多少人还会死。我只希望,我们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我愿意。”我握着她的手,郑重地点头答应。 “咳咳”,旁边的字画小店里有人咳嗽。 我的耳力极为灵敏,立刻辨别出那正是燕歌行发出的声音。 “是燕歌行。”我低声告诉唐晚。 只说了这四个字,小店门口的竹帘被掀开,主人殷勤送客:“先生好走,改日再会。” 由竹帘下走出的正是燕歌行,只不过他已经换了一套黑缎面、银丝盘扣的唐装,脚下则是一双中式皮鞋,着装非常得体。 与我满身尘土的狼狈相相比,他的风度也是极为不凡,高出我甚多。 “小夏,小唐,你们好。”换了装,他说话的语气、对我们的称呼也变了。 “燕先生。”唐晚礼貌地打招呼。 燕歌行挥挥手:“走吧,送行的客人都该到了。” 我知道,现在不是乱说话的时候,就向他点头笑笑,三个人并肩向南走。 刚到腾蛟泉,就有黑衣人疾步来向燕歌行报告:“燕总,济南城里的江湖大人物到了十之七八。院里安排不开,文总管已经吩咐下来,腾空了四户邻居的院子,已经按辈分高低安排。另外,酒店餐厅订好,都按国宾级待遇上菜。” 燕歌行点头,那黑衣人又疾步而去。 “来这么多客人?”唐晚低语,不知是问我还是问燕歌行。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来向爷爷告别,印象中,除了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也没有几个人算是爷爷的朋友。至于黑衣人说的“济南城里的江湖大人物”,就更不可能为了爷爷的事屈尊前来了。 “夏老先生当年,在天桥跺一跺脚,四城内外的地都要抖三抖。这样一个大人物过世,谁会不给面子?”燕歌行向唐晚解释。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逆天改命 3 唐晚望向我,我无从解释,因为我对爷爷的过去一无所知。 继续向前走,接连有黑衣人来报:“几位领导过来吊唁后提前离去了。” 又有人来报:“一切准备好,只等吉利时刻。” 燕歌行非常淡定,只是聆听汇报,没有任何表示。 到了老宅门口,燕歌行停步:“小夏,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都看你的了。” 我平静地点头:“谢谢,燕先生帮我做的一切,铭感五内。” “好说。”燕歌行后退一步,向唐晚点点头,然后进了隔壁邻居家的院子。 “打起精神来吧。”唐晚欲言又止。 “我会的。”我点头。 在官大娘家经历的呕血符、替身局之后,我的视野已经变得相当开阔,对于燕歌行摆出来的阵势并不在意。甚至于对于他这个人,我也无所谓好恶,只是感谢他在我困难时施以援手,没让我在老邻居面前丢了夏家的脸。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来意,我都可以在爷爷出殡之后慢慢考虑。 我走进院子,灵堂内正有一位白发白须的老先生正在向爷爷的遗像行礼。在他身后,还跟着五名衣着皆是名牌的年轻人,全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老夏,黄泉路上小心珍重!”那老先生语调悲痛地说着,手抚胸口,连声咳嗽。 他身后的年轻人赶紧上前搀扶,陪着他走出灵棚。 我迎上前去,屈膝跪地,磕头答礼。 五个年轻人也立刻跪倒,向我还礼。 现在,我已经认出老先生是谁,那可是济南城西槐荫区江湖上最有声望的大人物。近几年,他已经绝少涉足江湖,听说只是闭门谢客,念佛品茶,不再过问江湖上的大事小情。那五名年轻人是老先生的徒孙辈,目前在济南城风头正劲,包揽各种生意,通吃黑白灰三道,每个人都一路打出了自己的名号。我只认识排行最末的那个,江湖上都叫他“小飞”。他成名于著名的经六路梦巴黎酒吧血战事件,一个人干趴下对方十五个。 “夏哥,老爷子吩咐,以后遇到任何事,一个电话过来,要人与人,要枪有枪,要钱有钱,随意供你驱使。”瘦长脸、白净面皮的小飞抢着跟我握手。 其余四人,也一起向我鞠躬,叫“夏哥”。 “走了,小啊你保重!”老先生拍拍我的手臂,缓缓地向外走,小飞等五人也跟出去。 灵棚外摆着十几把圈椅,有几个人随意坐着,正在聊天,其中不乏槐荫、天桥、市中等各区的高手。北屋里,冰棺旁边还坐着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女子,全都握着手绢擦泪,面貌全都极为陌生。 听燕歌行的语气,这些人全都是看爷爷的面子来的,跟其他人无关。 我还没有进屋,几个黑衣人由大门进来,快速地扯起了两块黑幕,在院门口到灵棚之间搭起了两道布墙,将所有闲杂人等挡在外面。 有人窃窃私语,传入我的耳中:“谁要来?” “听说是青岛韩家的人——” “听说是韩家的大掌门人呢!夏老爷子这面子,真是够大!” “真的是韩家的大掌门吗?据说号称青岛第一美人呢,可惜被布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几名黑衣人过来,簇拥着我进入灵堂,站在遗像的右侧。 “夏先生,来的是青岛韩家的人。细论起来,此人是夏老先生的晚辈,是您的长辈。”有黑衣人低声关照我。 黑幕的高度约为两米,既不透光,也不透风,将所有人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这条特殊的道路只供那位“韩家大人物”使用。 人未到,我先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香气。 那不是普通的香水味儿,而是一种有着雪的高洁、风的清幽、雨的滋润、沙的细滑的特殊味道,跟大自然里的各种美好气味有机融合,似是香味,但却更胜香味,令人一闻见就心向往之,迫切希望见到那带来香味的美人。 那人并非独自出现,前面有两名身着黑色礼服的女子开道,身后有两名穿黑色西装的男士跟随。 她始终走在四个人的中间,一袭黑衣,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头顶则戴着一个欧式的宽帽檐礼帽,四边垂着黑纱,将五官也全都遮住,浑身上下透着无尽的神秘感。 进入灵棚之后,四人全都后退,只剩她一个人站在爷爷遗像前。 我们之间相隔五步,但黑纱婆娑飘动,令我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晚辈拜谒来迟,夏伯伯恕罪。”她缓缓地鞠躬,帽檐上的黑纱几乎垂到地面。 她的声音也极为动听,如同小提琴的低音区独奏,字字婉转,声声动听。 我鞠躬还礼,不敢直盯着她看。 “你父亲呢?”她又开口。 我微微错愕,因为很久以来没人问我这样的问题了。 她又重复:“你父亲呢?他从未回来过吗?” 我抬起头,礼貌地回答:“是,我父亲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很久?有多久——他真的……真的很好,很好……”她的话很复杂,其中深意,我听得出来,似乎稍有怨恨。 她伸出手,身后的人马上递上黑色的手帕。 当她挑开黑纱,举着手帕拭泪时,我看到了她半边脸。 她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我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形容词去描述,只是觉得仿佛是一个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国际影星突然走到面前来,美得让人眩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若回来,告诉他,我来过。”她说。 我不敢多问,只是点头:“是,记住了。” 她擦完眼泪,把手帕向旁边一递,刚刚的人立刻接过去。 接着,她的食指勾了勾,有个年轻人马上走向我,将手里拎着的一个黑色皮箱双手奉上。 “一点零花钱,拿去买点心。”她低声说。 如果送钱给我的是其他人,我也许想都不想,立刻拒绝。可是,她这样说,我如果不收,就等于是驳了她的面子,不等她生气,我心里就先过不去了。所以,我马上接过箱子,转手交给黑衣人。 “谢谢,不知该怎样称呼您?”我恭恭敬敬地问。 “不必了。”她说。 “如果有消息,怎样联系您?”我又问。 她的美令人窒息,我感觉这老宅里已经布满了她带来的香气,铺天盖地,遮蔽一切。 “我的线人遍布天下,你要找我,极容易的。”她说,随即摆手,“走吧。” 一些人刚刚转身要走,随着两声轻咳,燕歌行从黑衣人后面闪出来,举手低叫:“韩姨留步。” 她站住,却不回头。 给我送箱子的年轻人语气颇为冷硬地问:“阁下是谁?” 燕歌行向前走了几步,立刻被年轻人举手拦住。 “晚辈姓燕,京城来的,家师、家严、家慈一起问候韩姨,并令晚辈代为邀约,请韩姨有空的时候,北去京城,到家中做客。”燕歌行语调清晰、彬彬有礼地回答。 “燕?”她只问了一个字。 “是是,晚辈姓燕。”燕歌行回答。 “是了是了,济南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京城里自然会来人。不单单是京城,南边、西南、西边、西北都会来人。哼哼,这么玩,济南府就真正热闹起来了。”她说。 燕歌行再向前一步,不顾那年轻人的阻拦,急促地说:“韩姨,家师让我带句话,好多事,是七王会内部的事,大家可以自行解决,不要闹到外面来,让全世界看笑话。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家师请您还是据守青岛,不要西来。” 她听了,不开口,先冷笑一声。 燕歌行又低声补充:“韩姨,为了弥补您的损失,您要什么条件,告诉晚辈,一定——” 她冷笑,截断燕歌行的话:“条件?你算什么?跟我谈条件?京城燕家的人都死绝了吗?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出来做事?” 燕歌行脸一红,向后连退两步。 “谈,我只跟一个人谈!”她说。 “韩姨请讲,愿意跟家师、家严还是家慈谈,我都打电话通知。”燕歌行眼中又升起了希望。 “他们?他们又算什么东西?我说了,只跟一个人谈。我指的是谁,你懂吧?”她说。 燕歌行眼中刚刚展现的希望又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极深的恼羞成怒。 “晚辈懂。”他说。 “我累了。”她说,然后在四个人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燕歌行吃了瘪,连连顿足,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不已。 我始终冷眼旁观,不多插言。 江湖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都会用尽各种手段,有时候低声下气哀求,有时候拔刀露狠威胁。归根结底,只是“利益”二字作祟。 看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可怜燕歌行。 在我和唐晚面前,他装地高高在上、智珠在握,但在韩家的人面前,却不堪一击,被人当面羞辱。 “抱歉。”燕歌行转向我,“在葬礼上说那些,真的是搅扰了夏老先生的长眠大梦。” 我摇头,真诚地说:“燕先生多虑了,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他摇头苦笑:“其实……我要做的事,实在绝少有人能帮上忙。” 说完,他原路退出去,一路唉声叹气。 赶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一直持续到天至正午。 官大娘出事,那位文白羽文总管手段高明,又请到了南门外的孙老先生,亦是常年走无常者,技艺并不差于官大娘。 出殡仪式一步步展开,随着孙老先生一声“夏老先生高升”,我高举瓦盆,在起凤桥侧的青石板街上重重摔下。 瓦盆碎裂,瓦片飞溅,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摔碎了,已经跟爷爷永远告别,此生再不能相见。 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已经浮在空中,不在躯壳之内,只是被动地按着孙老先生的吩咐,做各种动作,说各种话,浑浑噩噩,不知东西。 再度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坐在殡仪馆内的长椅上。 向右十步,就是一排巨大的烧化炉。 陪在我身边的是唐晚,她始终挽着我的胳膊,当我的拐杖,以免我支撑不住,中途倒下去。 “还能行吗?要不要吃一片药——”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白色的药片。 “是什么?”我问。 “就是……让人精神亢奋的药物,无毒性无依赖性。”她苦笑。 我摇头,毒品、兴奋剂我都不会碰。 “不是毒品,只是中药提纯的东西,副作用不会比咖啡更大。”她解释。 我又摇头,然后闭上眼,头枕着她的肩。 “你能支撑住吗?你也看到了,今天来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也都不纯粹是为吊唁来的,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觊觎着夏家的秘密。唉,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是全世界通行的唯一真理。”她悄声叹息。 那秘密自然就是指“神相水镜”,而我在幻象中看到的那幅诡谲的九曲黄河图,似乎跟“神相水镜”有关。 “镜不是镜。”我不由自主地重复那灰袍男人说过的话。 “什么?”唐晚不解。 我重复:“镜不是镜——‘神相水镜’不是镜,你能理解吗?” 唐晚沉思了一会儿,迟疑地回答:“并不是太好理解,因为‘镜’这个字只能用在能够反映真实世界的物品身上,它不是镜,又怎么会用‘镜’命名之?” 我也感到困惑,灰袍男人、桑青红没有给我答案,却抛给我更多不解之谜。 “官大娘的遗体也运到这里来了。”唐晚说。 我一愣,但那是很自然的道理,人去世了,如果是自然死亡,没有凶杀迹象,当然要送到殡仪馆来火化处理。 “她的死很蹊跷,我听法医说,遗体的表象特征相当怪异。”唐晚的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个怪异法?”我问。 门外不断有人走过,但却没人推门进来。 唐晚凑近我的耳朵:“法医说,官大娘至少已经亡故了一昼夜甚至更长。” 这句话甚短,我明明听懂了每一个字,却偏偏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一昼夜?更长?”我问。 唐晚点头。 “法医的意思是官大娘死了比较长的时间,但我们明明刚刚分开半天,不是吗?”我问。 官大娘离开老宅时,我和唐晚都在场,看着她独自离开的,这肯定错不了。 唐晚苦笑:“当然,我可以作证,但是……但是作证有什么用?如今的科学技术能够查明死亡时间,并且精确到几分几秒呢!更何况,法医说完后,我也亲自过去看过,实际情况跟法医说的一模一样。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凭私交请医院的高手过来看了,最后断定,官大娘已经死亡超过二十四小时——”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神医鬼菩萨 1 “怎么可能?官大娘——”过度惊愕之下,我无法准确地表达此刻的感受。 “是啊,相信每个听到这消息的人都会是同样反应!”唐晚轻叹。 她脸上的苦笑像潮汐退却后的海滩,一层层的,无穷无尽。 我恍然惊觉,自从我们两个相识以来,似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所有的事只是让两个人的心越来越沉重。 “抱歉,唐晚。”我语调真诚地低语。 唐晚摇头:“谁也不要说抱歉,我知道你心里又困又累,千万别让未来的某件事成为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未来?”我不知不觉,也像唐晚一样苦笑,“听起来真是太遥远了。” 险些失陷于官大娘私宅的详细情况还没来得及跟唐晚说,其实我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就连燕歌行那样的大人物也瞬间被前来吊唁的人比了下去。现在,围绕“神相水镜”发生的事像大明湖中心的漩涡,越搅越大,诡谲莫测。 “撑住,撑住吧。”唐晚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门外人影闪动,唐晚立刻低声警告:“燕歌行要进来了。” 果然,门一开,燕歌行缓缓地走进来。 “小夏,有几句话,单独聊聊?”燕歌行径直走过来,冷淡又不失礼貌地望着我说。 唐晚站起来,无声地向外走。 燕歌行向唐晚点头:“谢谢。” 唐晚也点头:“燕先生,天石伤心过度,有时候会语无伦次。如果有失礼之处,请见谅。” 听得出,她是在暗示我,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借故敷衍。 燕歌行坐下,等唐晚走出去又关了门,才淡淡地说:“唐小姐很聪明,知道我会让你为难。” 我感觉他来者不善,遂在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不冒然接话。 “小夏,韩家的人——那个女人来意不善,她如果单独问你事,你可得小心提防。这一次,大水太深,一个疏忽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你明白吗?”他说。 我点头:“谢谢提醒。” 燕歌行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发出一声冷笑:“韩家从不把江湖同道放在眼里,一直自恃能够上达天意,由天意中选择动静、顺逆、进退、腾挪。他们的先辈传下来一种旷古奇术,名为‘问天一炷香’,只要燃香,就能知道上天的裁断之意。我不辨真假,外人也众说纷纭,你呢?” 一提到“燃香”,我立刻联想到官大娘。 作为走无常者,官大娘最得意的本领也是燃香问吉凶。 “也许是真的。”我照实说。 官大娘已亡,单单是从尊重死者的角度,我也必须维护她的尊严。 燃香术,已经是官大娘征服曲水亭街老邻居、全济南百姓的终极手段,否定这种奇术,就等于否定了官大娘的神通。 “也许?”燕歌行的目光由对面的焚化炉铁门上收回,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 “你也说了,那是家族秘传的奇术,外人当然不晓得其中的精妙之处。”我坦诚地说。 在燕歌行这样的精明人物面前,我越诚恳,就越不会露出破绽。 燕歌行颔首:“嗯,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么——你说,‘神相水镜’会在哪里呢?” 他的话锋转折太快,我沉住气,沉默不语。 “小夏,你应该知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好东西必须由有德行的人来掌管,正所谓‘厚德载物’。你若知道那东西的下落,千万不要瞒着我,懂吗?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燕歌行咄咄逼人地说。 按照他的意思,只有他才配得上掌管“神相水镜”,而对于我来讲,只会因拥有宝物而遭遇不幸。 我正色回答:“燕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非常感谢。但是,我并不清楚那宝物在哪里,家族中的亲人们也没有任何一个告诉我消息。所以,我感谢你的好意,却无法回馈更多。” 燕歌行似乎料到我会这么说,面上不动声色,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淡笑。 “这大厅里闷,我出去透口气,看看工作人员的程序调试好了没有。”我站起来。 刚刚唐晚说过,控制炉子的电脑出了问题,需要紧急修理才能使用。 我出去,不单单是要借故避开燕歌行,更重要的,我得找到唐晚,看看有没有机会进一步接触官大娘的遗体。 “小夏——”燕歌行伸脚拦住我,“我们燕家在京城里独来独往惯了,衣食无忧,无欲无求。这次,如果不是真心想帮你,又怎么会星夜赶来?你得分清敌友才行,否则的话,夏老先生这一支血脉就要出问题了。” 这种裸的威胁引起了我更大的反感,几乎不想看他的脸,冷冷地回答:“我知道了。” 我绕开他的脚,大步向外走,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燕歌行。 燕歌行长相帅气,衣着高贵,做事也非常圆满,滴水不漏。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令我反感,语气中透露出的不屑、轻蔑丝毫不加掩饰。 人比人,气死人。 目前来看,我的社会地位、经济实力都无法跟对方相提并论,所以他才会如此狂妄,视我为草芥。 走出大门,唐晚在廊檐下一角站着,双拳紧攥,面色焦灼。 我走过去,她没开口,只是勾了勾小指,示意我跟她走。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向西面走,转过墙角,一个穿着殡仪馆工作服、脸上戴着大口罩的男人正在跺着脚焦急等待。 “你们怎么才来?”那男人一见到唐晚,就开始低声抱怨。 唐晚由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过去,应该是两千块。 那男人一把抓过钱,塞进裤兜里,低声说:“跟我走,进去别耽搁,最多就十分钟。” 唐晚连连点头,然后我们跟着那人由一道防火梯上二楼,连续穿过三道铁门,进入了温度极低的冷藏间。 “去看官大娘。”唐晚附在我耳边,简短地解释。 官大娘的死那么蹊跷,留下的呕血符那么复杂,由她引发的幻象又那么诡奇,所以断断不能就这样无声焚化,再无消息。 又过了一道厚重的隔温大铁门,我们就进了一间四壁贴着白瓷砖的小厅,靠墙摆着一列存放尸体的抽屉式冰柜。 那男人熟练地拉开第二层的一个抽屉,手指在抽屉外的标签上一点,头也不回地说:“就这个,十分钟,快点啊!” 我上前一步,低头望去,抽屉里躺着的正是脸色惨白的官大娘。 “多谢啊。”唐晚说。 那男人急匆匆地原路跑出去,一个字都懒得说。 官大娘身上穿的不再是原来的衣服,而是殡仪馆内统一的白袍。 她没有家人,所以殡仪馆只能采取最简单的处理方式,暂且存放在这里,等待公安机关下了批文后送去焚化。 我看着她,瞬间想到了桑青红,心里有些犹豫:“假如灵魂存在的话,这时候桑青红又在哪里?” 正如古人所说,皮将不存,毛将焉附? 如果贮存灵魂的皮囊也消失了,那么灵魂还怎么可能附着着这具身体? 曲水亭街的老邻居都知道官大娘是个奇人,对她既敬又怕,没有红白公事的时候,很少踏足她的私宅。如果我跟唐晚没有过去,她也就那样寂寂无声地死了,然后焚烧,化为青烟而彻底消失。于是,官大娘这个人的名字就被公安局户籍科销掉,自此永不存在。 “她的死亡时间勘定是不会出错的,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在已经死亡的情况下还能出现在你家老宅里。”唐晚急匆匆地说。 我相信唐晚说的是真话,但还是下意识地追问:“你百分百肯定她的死亡时间?” 唐晚用力点头:“百分百——甚至是百分之一千地肯定。” 我皱眉,因为除了死人诈尸的理由外,的确找不到第二条解释得通的理由。 “不是诈尸,不是。”唐晚不等我开口,就否定了我的想法。 “那会是——”我再次想到桑青红,“一个灵魂死亡,另一个灵魂继续使用这具身体,才导致了这种诡异事件的发生——能解释通吗?” 唐晚顿足:“这个……这个……我们是在用一个虚妄的论点去论证另一个更虚妄的论点……” 关于灵魂的命题,一切都是虚妄而未经论证的,只是人类根据只字片语的记录、似有似无的经验来模糊推论。 以我和唐晚两人的智力、精力,很难让事实真相完全浮出水面。 “那该怎么办?官大娘是这件事里的一个关键人物,她莫名其妙地死了,真的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我长叹。 唐晚扼腕叹息:“的确是。” 她看了看腕表,又向四面望着,似乎有所期待。 “你约了其他人?”我问。 唐晚点头:“是山大的一个医道高手,我们无法解释的问题也许他能给出答案。” 山大作为山东省的首席大学,其中高手众多,但大多数都隐匿民间,低调谦逊,无欲无求。 我松了口气,既然那人是唐晚特邀的,一定道行极深,能够解开我的疑惑。 “当啷”一声,我们头顶上方的排气扇发出一声轻响。 “来了!”唐晚向上一指。 话音刚落,有个人便从圆形的排气窗里探出身来。 “来了!”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神医鬼菩萨 2 “哈哈,哈哈!”那男人向下望着,嘴里打了两声哈哈。 “长老,快下来!”唐晚仰面向上催促。 那男人钻出换气扇洞口,双手勾着换气扇的铁架子,身体一垂,双手一松,轻飘飘地落地。 “哈哈,人已经看过,结论无可怀疑。”那男人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 唐晚指向平躺着的官大娘,急速地低声说:“我们自然不怀疑你,你是山大医学领域的权威。但是,你可能没意识到,在这个身体内还贮存着另外一个灵魂。” 她这样说,是一个极为大胆的推测,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也不敢确切地说桑青红的灵魂就在官大娘躯体里面,只是模模糊糊地推断而已。 “哈哈,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男人在抽屉前来回踱步,先说了三个“不可能”,然后趴在抽屉边缘,死死盯住官大娘的脸。 “长老,我想——” 我刚开口,便被这外貌近乎猥琐的人举手制止:“停,这称呼不是外人叫的,除了小唐,不准任何人这样叫我。” 唐晚立刻打圆场:“大家都以‘神医’称呼这位前辈。” 那男人比我矮了半头,稍稍有些驼背,头发泛油,衣着邋遢,跟“神医”二字并不沾边。通常来说,所谓的“神医”都是满面红光、仙风道骨,而眼前这人却脸色发黄、眼神飘忽,十足是个熬夜成性的老酒鬼。 “神医已经很少人叫了,大家现在都叫我原名,鬼菩萨。”他说。 我只好将这称呼折中,低声问:“神医前辈,请您再开开法眼,看看我这位大娘到底还有没有……到底还可能不可能……活过来?” 这句话相当别扭,也相当诡异,但直到现在,我都没觉得官大娘真的死了,而是像睡着了一样。在她身上发生了太多诡异事件,我不愿相信她轻易地死去,让一切都变成了无头公案。 “活过来?”鬼菩萨问。 唐晚又打圆场:“天石的意思是,她身体、思想上还有没有可挖掘之处?” 这句话很得体,恰到好处地解释清楚了我的意思。 鬼菩萨挠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三寸长、半寸宽的扁平针灸盒子,轻按盒盖上的圆钮,一根大号银针弹出来,长度接近两寸半。 “小唐,上一次,我用银针试过,确信她是个死人。这一次,她的身体没必要再碰了,唯有这里——”他指向了官大娘的右侧太阳穴,然后抬眼看看我和唐晚,又打了两声哈哈,“哈哈,我希望你们说的都是对的,我的‘亚洲第一镜室’建好以来,只接待过一个人,希望她能成为第二个。” 唐晚脸上掠过喜色,但转瞬即逝,仍旧淡定如常:“长老,如果那样,你得发给我一大笔奖金才行,因为是我和天石给你提供了最珍贵的实验对象。” 鬼菩萨又“哈哈”了两声:“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话音没落,他右手一颤,那枚银针已经猛地刺入了官大娘右侧太阳穴中心,并且直没到针尾。 那个位置是人类的死穴之一,即使是健壮如牛的成年人,那部位砸到十公斤以上的力量击打后,也会颓然倒地不起。 “一。”鬼菩萨叫了一声,立刻俯身,鼻尖几乎碰到官大娘的人中。 我明白,他是在试探官大娘的鼻息。 鼻子是人体五官中对外力反应最敏感的器官,只要官大娘鼻子向外喷出气息,鬼菩萨就一定能用自己的鼻子感知到。 带我们进来的人已经规定好了时间,随时都会进来催促,这是我比较担心的。 “哈哈,真是奇怪,她似乎有了鼻息。可是,那鼻息又极度微弱,以‘蛇行九窍’的独特方式运转着。”鬼菩萨蹙着眉头说。 唐晚向我靠近,捏住我的尾指,在我掌心里写了“别开口”三个字。 我会意,沉默地看着鬼菩萨,等他发表高见。 “什么人有九窍?普通人只有七窍——死人才有九窍!”鬼菩萨自问自答,“九窍之内有蛇行之气,这代表什么?代表她的灵魂根本没有离去。可是,那真的是她的灵魂吗?灵魂不离去,又没回转,一定是卡在生死交关的‘忘忘川’之内。这种判断对吗?不对吗?她是走无常者,精通此道,就算卡在那里,也会使出手段脱困,或去或回,做个了断。除非……除非那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并不谙熟‘走无常’之道,而又误入别人的躯壳……” 鬼菩萨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啰啰嗦嗦地对着官大娘的脸自言自语了一分钟。 从他说的这些话里,我觉得他的身份更像是官大娘的一路人,而非山大神医。 “小唐,你也是医生,说说看法。”鬼菩萨又抬头,看着唐晚。 唐晚清晰地低声回答:“死人不可能到处走动,我判断,她的身体曾被另外的灵魂控制,而那灵魂又足够强大,当那灵魂进来的时候,她的本来灵魂已经亡灭。” 我一惊,按她的意思,是说桑青红赶走了官大娘的灵魂,且霸占了这个身体。 “哈哈,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按照百年来的世界医学研究案例看,没有任何先例能够推翻‘邪不胜正’的结论。后来的灵魂再强大,也不可能杀死先在的灵魂。即使是欧洲吸血鬼、南美黑巫术也做不到完全消灭一个活的灵魂,而只是双灵魂共存。”鬼菩萨说。 唐晚叹气:“是,长老,这是解释不通的,除非——” 我比鬼菩萨反应更快,脱口而出地接话:“除非是官大娘心甘情愿把躯壳让给桑青红使用。” 这是纯粹的第六感,因为我也不知道其中原因。 唐晚点头:“没错,除非是先在的灵魂心甘情愿地让出躯壳,自动赴死。” 鬼菩萨又打了个哈哈,却没有下文。 唐晚又说:“我记得,曾有先辈们在行刑场上面对刽子手的鬼头刀写下过那样四句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超凡脱俗之人,能够在别人无法做到的场合下,留下千古不朽的事迹来。他们的脑部结构、人生信条是远远高于普通人的,是万人之中的翘楚、万人之上的尊者。” 那四句诗之所以不朽,是因为它表达出了一种超越生命极限的淡定。 当然,自四句诗之后,再也没人达到写诗者的高度与境界,至多不过是断头前吆喝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已。 唐晚提到这四句诗,实质上是把官大娘与那写诗的先辈相提并论,已经是对官大娘最高的肯定。 “生命可贵,还有什么人肯主动先死?”鬼菩萨问。 我代唐晚回答:“江湖道义,人生信仰——这八个字就能让人做到这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菩萨连打了八个哈哈,以此来表示并不认同我说的话。 从我个人来说,还是非常相信“江湖道义”存在的。 那是一种人性,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每一个初涉江湖和终老江湖的人,都会在心底深处抱着一种“道义”,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做事的终极原则。有原则的人永远都强于无原则的人,而且,江湖之中有原则的正人君子居多,无原则的无耻小人相对较少。 官大娘是走无常者,也是江湖人,所以我相信她是有这种觉悟的。只要在特定的情况下,她一定能够慷慨赴死,大义凛然地完成生命中最后一跃。 唐晚望着我,似乎稍有犹豫。 “我相信官大娘是个好人。”我解释。 唐晚扼腕:“可是,那毕竟是一条大好的生命。我是医生,在医院里看过很多病人临终前的情景,大多数人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会苦苦哀求医生施以援手。每个人都怕死,每个人都宁愿苟活于世,这是人类无法掩盖的罩门。” “可是,那些不过是普通人,而我们现在讨论的,却是官大娘之流的江湖高手。”我反驳她。 唐晚摇头:“我很想同意你的观点,但那太违背常理了。现在是和平年代,极少有人为了‘自由正义’而捐躯牺牲,况且现在也根本不需要这么做。” 我连唐晚都无法说服,就更不要想说服鬼菩萨了,只好苦笑着闭嘴。 唐晚有些抱歉,不安地顿足:“真是……太诡异了,每一件事都出乎预料。官大娘本来是整件事里的核心人物,她的死,将整件事的基础都完全推翻了,真是没有道理啊……” 鬼菩萨忽然惊叫了一声,倏地后退,由抽屉旁远远飘开。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横身错步,把唐晚挡在后面。 鬼菩萨抬起右手,指尖颤抖着,指向那抽屉。 唐晚锐声问:“长老,你发现了什么?” 鬼菩萨开口之前,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还活着。” 这次,连唐晚也大骇失声:“她活着?就是现在,她还活着?” 一个冷冻于冰柜抽屉里的人是不可能活着的,即使是中国的“龟息术”和印度的“大瑜伽术”,也只能让人在正常情况下无呼吸生存,而不是温度在摄氏零下二十五度的冰窖里。 “他说得没错。”鬼菩萨指向我,“我感受到了,那灵魂就匿伏在她体内。” 我们三个同时失声,三双眼睛一起望着躺在抽屉中的官大娘。 官大娘的五官一动不动,喉部、颈部、胸部也没有上下起伏的迹象,身体处于完全的“死寂”状态。如果说她“活着”,那就必须具有体表的生命迹象,而不仅仅是基于鬼菩萨的判断。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神医鬼菩萨 3 哐的一声,刚刚引路的人猛地推门进来,低声叫着:“你们完事了没有?赶紧走,赶紧——” 我们三个没人理他,等他抬头看到鬼菩萨时,立刻愣住。 “滚!”鬼菩萨挥手。 那人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鬼菩萨的脸,迟疑地问:“你是……” 鬼菩萨目露凶光,再次更大力地挥手:“滚,我叫你滚听见没?还想在这里干的话,就赶紧滚!” 那人被吓住,连连点头:“是是,我滚我滚!” 他又转头看着唐晚:“你们能请动鬼菩萨来,还用得着找我?耍着人玩吗?” 唐晚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从口袋里掏出那叠钱来,随手放在旁边的桌上:“钱在这里,我可没收,我也不认识你们,再见。” “哎,这些钱是你应该拿的——”唐晚出声解释,但那人已经灰溜溜地退出去,小心地反手关门。 唐晚摇摇头,无奈地把钱收起来。 “长老,你一出面,把他们都吓坏了。”唐晚苦笑。 鬼菩萨冷笑:“他们?他们算什么?一帮子虾兵蟹将罢了。就算是这里管事的李馆长、上头专管殡葬的王局长见了我,也吓得跟老鼠遇见猫一样。” 我毫不怀疑鬼菩萨的话,因为太多事情表明,济南作为山东的省府,民间藏龙卧虎,极多行业顶尖高人,相关产业的政府官员见了这些人,也都不敢轻易招惹,当神仙一样高接远送,毕恭毕敬。 眼前这位鬼菩萨有“神医”的外号,那一定是山大乃至山东医学界的民间领袖,非常人能比。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向前走,由三个方向围住那抽屉。 “由医学定义来看,她绝对是个死人了。”唐晚说,“但是,就在这个殡仪馆里,至少传出过三次死人在焚化炉里坐起来的怪事。” 从八十年代政府明令要求用火葬代替土葬以来,济南就没断过“死人一烧就活过来”的传闻。很多医学专家站出来辟谣,说那是因为人体经脉筋络遇到明火收缩产生的自然反应,与灵魂鬼怪无关,更不是“诈尸”之类。 这个年代,无知的专家多如过江之鲫。他们辟谣辟得太多了,反而坐实了这些事件的“诡异”事实。 济南的老百姓们都把专家的话反着听,每次有了官方辟谣,大家在街头巷尾的谈资就又多了一大堆。 “准确说,是十三次。”鬼菩萨纠正。 “好吧,我只说有据可查、有资料可为证的事件。那三次,资料都被上头控制了,只有一线工人亲眼看到,才陆陆续续地流传出来。长老,照您的判断,这些真的是有人被活活烧死?”唐晚问。 那些传闻我也听过,但因为极少到殡仪馆来,所以觉得此类诡异事件距离自己很遥远。 我注视着官大娘的脸,脑中回想起她燃香时的虔诚表情,深深感到世事无常,人类在大自然、生死、神鬼面前实在太渺小了。一旦大自然伸出巨灵之掌,那么再强悍、再嚣张的人类都会变成毫无防御能力的小蚂蚁,转瞬间一切尽失。 同时,我也想到:“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虽然常常用到官大娘,但等到她死了,却并未有人赶来祭奠、吊唁,以至于让她孤单单逝去。看起来,单身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一朝倒下,身后也将无人追送。” 现在,我是夏家唯一的传人。爷爷死时,我可以扶灵送终,如果他日我也倒下,到殡仪馆来送我的还会有谁? “天石——”唐晚轻声叫我。 我从哀伤中猛省,察觉自己的情绪过于低沉。 “人有生老病死,自古至今,一直如此。不必太悲伤了,这是轮回的规律。”唐晚说。 我点点头:“我知道,刚刚只是想到了一些往日的琐事,一时感怀过度,现在没事了。” 唐晚体贴地轻拍我的手背:“是啊是啊,在这种地方,人总是会思虑太多。”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左手中握着一副一次性塑胶手套。 “我再试试,看看‘摸骨术’能否发现新的情况。”她向我解释。 我意识到,她与鬼菩萨之间也有着某种微妙的戒心,表面上完全相信对方,实质却不会省去自己的亲手判断。 “是啊是啊,这时候正好是‘摸骨术’最能发挥作用的时候。”鬼菩萨附和着说。 唐晚戴上手套,慢慢地将手伸入抽屉,在空中停顿了几秒钟,才将手掌慢慢地贴在官大娘的额头上。 抽屉里的温度很低,官大娘的发际、耳轮、睫毛上都结着璀璨的冰晶,在唐晚掌心里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唐晚的双手由官大娘头发的中分线向后去,移到她的天灵盖正中。 天灵盖是一个人的思想与上天交汇之处,一切灵感、第六感都是由此处传入人脑,等于是人呼吸时的鼻孔、气管、肺脏。从前官大娘说过,人一死,天灵盖就四敞大开了,所有灵气由此处四面消散,不复存在。 “似乎并没有……生命迹象?”唐晚自言自语地说。 鬼菩萨皱眉,但并未开口,等待唐晚下一步的行动。 我记起来,在官大娘的私宅内,桑青红曾经引诱我入局,要我在幻象中击杀日本鬼子,意图将我拖入历史的漩涡之内。 由此可见,桑青红是个心机极深的人。 在这里,我并不想讨论一个人的正邪对错,毕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就算桑青红是为自己活着,也绝对有情可原。 我真正要说的是,既然桑青红能布局引诱我,自然也会布下另外的局,诱捕其它人。譬如现在,如果唐晚误入其局,结果也是大大地不妙。 “只是冷……极寒,极冷……冷彻天地……天地之间,除了冻云密雪,再无任何生灵——好冷的天,好冷的雪!”唐晚再次开口,声调似乎已经变了。 我凝神看她的眼,她的眼神已经变得迷惘飘忽起来。 “唐晚——”我犹豫了一下,并未阻止她,而是缓缓地伸出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背很凉,像两瓶已经在冰柜里冻了整夜的饮料。 “寒天雪海之中,杀气阵阵,穿云破雾。我看到了……一些并不常见的东西,大阵仗……一触即发的生死之战,中华存亡,匹夫有责……”唐晚低语。 我能意识到一些看不见的情况正暗暗发生着,就像桑青红引诱我入局时一样。 现在,我可以叫醒唐晚,使她迅速退出桑青红的布局。可是,那只会让这件事再次中止,没有下文结果,我们永远不知道桑青红要干什么。 唐晚手背上的寒气沿着我的双手上行,直达我的臂弯,冷得我浑身打颤。 济南的冬天一直都以“暖”出名,如同老舍先生写下的那篇《济南的冬天》中所描述的。自我记事以来,济南的冬天就未曾真正冷过,在城中根本感受不到严冬寒意。 当下,我从唐晚手上感受到的、从桑青红布局中感受到的,都绝非正常天气,而是昭示着一次百年不遇的极寒。 寒,可以指天气,也可以指人心。当一个人、一群人、一城人对未来失去信心、陷入绝望时,才会由心底感受到彻骨的寒意。那种寒,其实是对死亡的深度恐惧,也可以引申为敌人屠刀上的寒光、利刃斩断亲人脖颈时的寒血。 也就是说,我此时从唐晚手背上感受到了人类濒临死亡时的深层恐怖。回顾历史,1937年冬天,整个济南城的百姓都在面对这场屠城之厄,数十万人引颈待割,把自己的命运主宰权拱手交给太阳旗下的侵略者。那个冬天,济南城内的中国人没有一家不笼罩在绝望之中,这个城,已经成了南京之战的预演。 我从心底里连打了三个寒颤,暗暗地扪心自问:“如果我生在那时的济南城,当如何自处?” 新一代的济南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所以可以轻描淡写地在一切公开场合表白——“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他们却想不到,人只有在克服了巨大的死亡恐惧之后,才会想起担当起责任来。大部分人,一旦城破,自己的胆子也吓破了,只肯卑躬屈膝、跪地求饶地做太阳旗下的顺民,早就忘了自己是中国人这回事。 在济南,无数不肯低头的人被斩首,尸横遍野,无处可葬,这种血淋淋的史实,让人不忍卒读。 唐晚缓慢地抬头,没有看我,而是望向冷藏柜的右上角。那只抽屉上挂着一把突兀的大铜锁,跟其它抽屉明显不同。 我没有放手,而是让自己的掌心更紧地贴近唐晚的手背。 唐晚是拥有“摸骨术”的高手,她指尖上探索到的内容一定是我不知道的。借由她的引导帮助,我期望自己能看到事件的最终核心。 渐渐的,我感觉到一种力量正由她的手背上绽放出来,像种子发芽、嫩芽吐绿一般。那力量分生出很多细小如丝丝缕缕的枝杈,穿入我的掌心,又沿着小臂向上,进入我的身体。 如果她是别人,我会惊骇于这种变化而骤然收手。可是,她是唐晚,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不躲不闪,任由那些力量进入。 很快,当那力量进入我的胸口、脑部时,我感到自己眼前突然一亮,似乎站在了聚光灯亮起的大舞台上。 灯极亮,形成了一个直径十步的光圈,而光圈的边缘,鹅毛大雪,纷纷而落。 “力量……只有他的力量能……消灭……”一个女子沉重而悲愤地响着。 光圈外的世界是晦暗的,我感觉那女子的声音隔得极其遥远,但勉强能分辨出,似乎是桑青红的声音。 我没猜错,桑青红仍在,她在辘轳把街没有诱我入局,又在这里二次布局。 “消灭大敌……真正的大敌……不是日本鬼子,而是……”桑青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什么?”我在心里问。 嗡的一声,我的掌心传来一阵震荡,震荡中,唐晚的声音颤悠悠地传来:“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真正的大敌是谁?” 我意识到,这种震荡是唐晚发出的一种通讯方式,比口耳相传的“传音入密”更为玄妙。 “你们死,死不足惜……他死,才是最可惜的,如同拿着紫檀屏风去烧火……我需要一个人,替他完成这一战,替他死,留着他的命,去击杀真正的大敌……”桑青红说。 这次,她的意思已经完全表达清楚,与之前的“替身局”的意思一以贯之。 她在找一个替身,而替身的使命就是替另一个人去死,以此来解救她尊崇的那个大英雄。 替身,是逆天改命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中的“重要”角色。但是,谁肯给别人做替身,尤其是实打实地拿自己的命去做替身? 桑青红的局很可怕,也很艰难,因为她执行的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如果我肯给一个人做替身的话,那个人只能是唐晚。 人类唯有在真正的爱情之中,才能说出“我为你去死”这样的话来。一个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心甘情愿去死,殉情、殉命、殉身,这是能够流芳百世的动人爱情故事,绝美而凄艳,让后代人反复地传颂,如同莎士比亚的悲喜剧一样。 我心里这样想的时候,掌心又传来震荡,唐晚的声音随之而来:“谢谢你。” 原来,我只要想到,她就能瞬间感受到。 “换了我,也一样。”她又说了六个字。 这一刻,我们心有灵犀,都毫不犹豫地承认,肯成为对方的替身,为对方而死。 这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感受到,而且对对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 “我也可以做他的替身为他而死……”桑青红的声音持续响着,“那不能解决问题,他需要一个替身,更需要我……我是他的磨刀石,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也不肯独活……” 我恍然惊悟,意识到桑青红说的,正是爱情中的一个“正确悖论”。 之前,我看清了桑青红的“替身局”之时,对她有所鄙夷,认为她在布局之中存有巨大的私心,要用别人的死来换她朋友的生。现在我懂了,她与她尊崇的那个人,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同生死,共进退,缺一不可。 她处心积虑布局之时,也陷入了这个悖论之中。 就像她刚刚说的,她可以做那个人的替身,但她死,那人失去了磨刀石,锋刃锈蚀,还有何能力去诛杀真正的大敌? 反观我和唐晚,是否也是如此?如果一个人替另一个人去死,苟活下来的那个人,活得还有价值、意义和快乐吗?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山海敬神一炷香 1 “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唐晚哀叹。 我为桑青红的执着而感慨,但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又肯为了未知的事情而甘愿赴死? “这是……国家存亡的大事……”桑青红长啸,“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她引用的是岳武穆的名句,这几句诗曾在战乱年代里激励许多有理想的年轻人投笔从戎,奔向革命圣地。不过,她忘了,现在是美好的和平年代,很多语言、行动已经失去了基础环境。 “抱歉,我们爱莫能助。”唐晚说。 这种回答无可厚非,桑青红布局在先,我们不对她苛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就在唐晚说话的刹那间,我掌心里感受的寒气突然猛烈了十倍,并且寒气之中又出现了巨大的吸力,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空气漩涡,似乎要将我们两个一起吸进去。 “既来之……哪里走?”桑青红厉声呼啸。 我想抬手,但掌心牢牢地贴住唐晚的手背,一动都不能动。 “前辈何必强人所难?”唐晚怒叱。 她的双掌亦被官大娘的天灵盖吸住,几度双臂发力,却始终挣脱不得。 我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凄厉,风声中更有枪炮声、喊杀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从这些杂乱的声响中可以判断,战斗是发生在一片广袤的旷野之上。 “最终,我们还是没有逃脱桑青红的替身局——”我焦躁起来。 这样的混乱场面持续下去,我和唐晚都会有生命危险。 “前辈,你这样做,于事无补,于你我无益!历史无法更改,天下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逆转轮回!”唐晚大呼。 桑青红没回答,但那吸力却在一层层加强,令我和唐晚无法脱身。 “你怕不怕?”唐晚艰难地转头,深深地凝视我。 “不。”我决绝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有你这个回答,就算轮回逆转,我也认了。”唐晚微笑着点头。 轮回是很玄妙的事,而时光倒流、时空倒转则是哲学、宇宙学、物理学上的终极命题。两者一是唯心主义,一是唯物主义,很难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一旦结合,等同于将科学、迷信合二为一,其结果如何,根本无法推测。 此刻,我和唐晚的掌心、手背紧贴着,两个人的心也是紧密相通。这种情况下,就算一起灰飞烟灭,也是彼此最欣喜的结局了。 “铮铮铮铮”四声响,有人在这大厅中的一角奋力拨动了古琴琴弦,声音尖锐高亢,具有裂石穿云般的昂扬气势。只四声,就把我耳边的风声死死地压制住。 “为君奏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这一曲远离了江南,直达塞北,词牌名为《定风波》。”有个动听的女人声音悠悠然响起。 桑青红的声音伴随着风声而来,极度凄厉愤懑,而这女人的声音却是与古琴声一起传来,厚重而不失韵味,亢进而不失优雅。两者高下立判,后者硬生生把桑青红比了下去。 “滚出去——不要坏我大事!”桑青红提气发力,音量提高十倍,钻入我的左侧耳鼓,引起一阵阵轰鸣。 后来的女人并不答话,琴音高高低低地释放出来,左手主调,右手辅调,左右相和,阴阳协奏,传入我右耳之中,听来极为惬意。 起初,风声还极力与琴声相抗,但半分钟之后,风声便被牢牢压制住。古琴奏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变成了一个锚点,最终编织成一张无形的音乐之网,将风声捕杀殆尽。 到了最后,桑青红与风声一起消失,我和唐晚的手也离开了官大娘的天灵盖,撤身后退,获得解放。 “谢谢前辈。”我向声音来处抱拳。 声音是从冷冻柜的右上角传来的,正是起先唐晚目光所望之处。 那女人虽然只说了几句话,我却已经辨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到过老宅的青岛韩氏。 没有人应答,右上角那抽屉也没有动静。再仔细看,抽屉缝里飘出几缕极细的烟雾,在空中笔直地停顿,始终没有随风散去。 “敬神一炷香。”唐晚向着那烟雾深深鞠躬,“谢谢前辈救命之恩。” 我曾从官大娘那里见过这种烟雾奇观,而官大娘点香敬鬼神、看香问吉凶时,也曾说过“敬神一炷香”这句话。 “谢谢前辈救命之恩。”我心悦诚服地跟随唐晚一起鞠躬。 那烟雾忽然一变,像是整整齐齐的琴弦被弹琴者随手抹过一样,弯曲颤动,发出一连串细碎散漫的琴音。接着,烟雾就无声地散了,再也无迹可寻。 “山海敬神一炷香,勘破生死永无伤——青岛韩家,厉害!”唐晚直起身来,望着那烟雾散尽之处,面露钦佩之色。 “原来有高手在场,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没必要献丑了。”久未开口的鬼菩萨讪讪地说。 唐晚摇头:“长老,韩家有韩家的厉害,但您在山大那边布局十年创造的‘镜室’,亦是奇术界的一方翘楚之作。” 一提到“镜室”二字,鬼菩萨脸上突然容光焕发,挺直腰杆,连连点头。 我不知桑青红去了何处,只是对她这个人起了可怜之意。 她的身体已经不知葬于何处,只有灵魂孤独地活着,以虚无状态扛起了“逆天改命”的重担,独力拼搏,试图打赢一场不可能赢的战斗。这样一个人,执着近乎疯狂,生死痴心不改,不但值得怜悯,而且值得钦佩。 唐晚走过去,捏着那抽屉上的锁看了看,又放开。 “我来打开它!”鬼菩萨也走过去,从口袋里取出一大串钥匙,选了一把,在锁眼了捅了几下,那锁头便嗒地一声弹开。 抽屉是用来贮存尸体的,刚刚韩氏的声音与烟雾都从里面发出,所以里面一定是空的。 不出我所料,当鬼菩萨拉出抽屉时,里面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除了——”鬼菩萨探手进去,再抽回来,拇指、食指指尖上捏着一撮白色的香灰。 “是香灰。”唐晚低声说,“韩家的‘看香术’是远古不解之秘,一炷香的时间里能够发生很多事,听说只要韩家的人开始点香,这一炷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会被他们全方位掌控,任何人没有胜机。” 关于“看香术”,民间传闻极多,最通行的是以三炷香的高低来推论吉凶的《香谱》。 在济南,最低级的《香谱》为二十四式,普通平民百姓烧香礼拜后,就能够大致了解自己的愿望能不能达成。最常见的香型中,“泰山香”寓意为“泰山镇宅,辟邪无忧”,“平安香”寓意为“出入平安,顺顺利利”,而“元宝香”则寓意为“八方进财,元宝盈仓”。烧香祈福是济南人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件事,同理,每家每户都会在佛座前摆放一份《香谱》,随时查问,虔诚无比。 据我所知,到了官大娘之流的走阴阳者,他们所用的《香谱》至少为一百单八式,每个香型对应生活中的一个细节,所以可以精确地预测未来,给问卜者指明方向。 青岛韩氏的“看香术”已经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超级奇术,不但可以占卜吉凶,更能摧城拔寨,破他人的阵势,定他人的生死。这一点,我已经从刚刚古琴击退桑青红一战中领教过了。 唐晚一直皱着眉,直到我走过去,才自言自语地说:“青岛韩家早布局于此了吗?这一局,究竟是桑青红的局,还是韩家的局?我们身在局中,难道一直在扮演高手过招时指尖拈着的棋子吗?这可真是不妙,不妙,不妙……” 我向抽屉里看,香灰呈直线排列,共有七小堆,每一堆的直径为半寸。 从香灰的总量来看,每一小堆正好是一枚塔香燃尽后的体积。 也就是说,当我和唐晚被桑青红的替身局所困时,青岛韩氏预先埋伏在这里的七枚塔香开始自燃,而那位美到极致的韩姓女人便以烟雾为琴弦,一曲《定风波》杀退了狂风大作的桑青红。 一切,如电脑控制一样精准,更玄妙的是,韩姓女人根本没有露面,就毫不费力地结束了这场战斗。如此看来,她在“看香术”上的造诣超过官大娘不知几千倍。 “有机会,一定多向这位前辈请教。”唐晚又说。 我点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巾,费力地把香灰收集起来,包好后放回口袋里。 殡仪馆是个不干净的地方,韩姓女人救了我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好这些香灰,把它撒在另外一个洁净之处。 唐晚转向鬼菩萨:“长老,相信你也感觉到了,官大娘身体里还藏着其它秘密。如果能把送到你的‘镜室’去做更深层的研究,一定会有大发现,对不对?” 鬼菩萨咳嗽了两声,似乎有些为难。 唐晚补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官大娘孤身一人生活,你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仔细研究她——” 关于“镜室”,我记得之前从一段科技新闻中看到过,那是山大那边高科技精英与民间奇术高手合作开发出的一个巨大物理结构,其科技含量在全球范围内都是绝对领先的。那段新闻中,曾把“镜室”与欧洲制造的大型强子对撞机相提并论,将这两者称为“二十一世纪两大人类加速器”。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山海敬神一炷香 2 该新闻中,我能记住的片段如下:该结构的原理是“棱镜分离灵魂”,目标是证明一个完整的人是由灵魂和肉体构成的。在“镜室”之内,人的灵魂和肉体将会以难以用人类语言描述的方式分离,由一个人变为几个不同的横切面、纵剖面甚至是复制品。科学家对这些分解后的“人”进行单个研究,最终获得厚达几万页的纸质资料。该手段是科技界对人类最深度的剖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探索深度能够达到灵魂末梢,超过任何一名灵媒、灵异学家、心理学专家的见解。科学技术将会通过“镜室”这种手段大放异彩,让人类的任何超能力都相形见绌。 现在,我和唐晚都意识到官大娘体内藏着一个或多个灵魂,如果能送入“镜室”这种类似于灵魂探测器的物理结构中,一定能帮助我们找到那些灵魂,并看懂每一个灵魂中藏着的秘密。 对于鬼菩萨这样的“神医”而言,有一个好的研究个体送上门,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鬼菩萨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但说话仍然很是理智,绝不胡乱打包票:“好吧,我姑且试试,但‘镜室’的启动程序异常繁琐,至少需要二十名当官的签字许可。我只能在自己的权力范围你做小规模尝试,而且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 唐晚立刻点头:“当然,只要你肯接手,我和天石就静候佳音了。但是,你怎么带走她?需要我们帮忙吗?” 鬼菩萨摇头:“不需要,我自有很多帮手可以干活,你们先走吧。” 我一直观察鬼菩萨,由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官大娘极感兴趣,此刻心中充满了各种疑惑,急于带走她回去仔细研究。 “镜室”是鬼菩萨等超级科学家们的地盘,也是这类天才高手借助国家力量构架起来的独门秘器,已经在该领域设置了极高的进入门槛,不是我和唐晚的个人能力所能达到的。 要想研究官大娘,必须借助于鬼菩萨。 “如此,多谢了。”唐晚向鬼菩萨鞠躬。 我再看了官大娘几眼,收敛自己的伤感情绪,向鬼菩萨抱拳:“多谢前辈肯拨冗指点。” 鬼菩萨摇摇头,双手按在官大娘躺着的抽屉边上,显然眼中已经没了我和唐晚,只有躺着的研究对象。 唐晚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我们双双告辞,原路退回。 出了那个房间后,唐晚一直向上看。 “在看什么?是看有没有摄像头对吗?”我问。 其实,我们应该能想到,最先那男人敢收钱带我们过来,选择的一定是条没有摄像监控的小道。 唐晚点点头:“对,我是在找摄像头。你说,青岛韩家的人既然没有摄像头可供利用,又怎么知道咱俩被桑青红布局困住的窘境?” 我们所站的位置位于一条两侧贴着白瓷砖的走廊里,四壁和屋顶空荡荡的,都没有摄像头。所以,在这里谈话似乎是安全的。 “有内奸眼线?”我反问。 到殡仪馆来的人不少,其中即使有内奸,也无法分辨查找。 随即,我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同样,没有摄像头的情况下,燕歌行的人及时出现,采取‘拆屋’的暴力方式,将我从复杂幻象中解救出来,使我摆脱了桑青红的第一次布局。这应该不仅仅是巧合,而是说明——燕歌行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我们的行踪,所以才会在关键节点上及时出现。” 虽然老辈里传下“无巧不成书”的古训,但世界上的很多“巧”都是人为操纵出来的。如果背后操纵者是燕歌行,那总算能让我们喘口气,毕竟他来济南后所做的事,都是在帮我。 “对。”唐晚同意我的想法,“你现在应该是各方力量关注的焦点,也是‘神相水镜’下落的唯一线索。可想而知,我们站在这里对话的一刻,外面不知有多少双耳朵直竖起来,想了解我们所谈的内容。” 我回头望,几扇门已经把我们与鬼菩萨隔开,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你请鬼菩萨来,真是好招。在‘镜室’之内,官大娘体内的灵魂一定无所遁形,尤其是桑青红。有这样一个灵魂时刻惦记着咱俩,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说。 唐晚嘴角露出苦笑:“是啊,我也是没办法,才逼出这最后一招。否则,一把火起来,桑青红寄存的躯壳灰飞烟灭,她所记住的那段近代公案就无处查证了。过去的历史越模糊,我们今天想做什么就越糊涂,只有弄懂历史,正本清源,才能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具有指导意义。事前,我没有跟你商量,你不会怪我吧?” 我摇摇头:“怎么会?我已经被出殡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幸亏有你,才能勉强撑住,不会倒下去。” 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把官大娘这头放下,先去管爷爷火化的那头。 回到焚化炉所在的大厅,燕歌行已经不在了,厅内只剩爷爷平躺的四轮担架车。 唐晚有些奇怪:“燕歌行没在这里?”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紧张,向四面巡视,寻找着燕歌行的影子。 我知道,她担心精明干练的燕歌行会尾随偷窥,破坏鬼菩萨运走官大娘的计划。 “我去找他,拖住他。”我说。 唐晚点头:“好,一定要给鬼菩萨争取时间。” 我大步向外走,刚推开玻璃隔门,有黑衣人迎面过来,向我打招呼:“夏先生,燕先生请您过去,就在二号办公室。” 他旋即转身,带我走向长廊深处。 走了一百步、转了七次方向后,我看到了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上方挂着“二号”的牌子。 “夏先生,就在哪里,请进吧。”黑衣人谦卑地告诉我。 我没有片刻的犹豫,走过去轻轻敲门两次,然后转动门把手,大大方方地进去。 那办公室的三面墙都是高达屋顶的老式书柜,里面放的不是书籍,而是一册册皮革封面的笔记簿。 此刻,燕歌行就倚在书柜前,一腿直立,一腿翘脚,低头翻阅着一本笔记簿。表面看,他一直气定神闲,不急不愠,但我能观察出,他在屡次受挫之后,心态已经发生了改变。 黑衣人由外面关门,办公室里只剩我和燕歌行二人。 他随着关门声抬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仔细地凝视他的脸。他有着影视明星的外表,高鼻梁、元宝口、黑眉、双眼皮、长睫毛、大眼睛;他又有着高等级商务人士的冷静干练、沉着低调;他还有着深邃如大海微波的睿智眼神、淡然如绝代隐士般的从容不迫;他也有着高档优雅的衣着品味和一望即知的良好教养。 这样一个有外表、有内涵、有财力、有权力的中年男子无论出现在任何城市的任何场合,都是洒脱的、得体的,能够吸引全场九成以上的女孩子。 我很想看透他的内心,但我看不透,始终像看着一个训练有素的机器人一样,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心情好些了吗?坐。”他指着书柜前的沙发。 我默默地走过去,在一张个人沙发上落座。 书柜太高,给我以巨大的压迫感,而傲然站立的燕歌行,亦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嚣张气势。 隔了一阵,他问:“你刚刚跟小唐去了哪里?虽然逝者的身体已经转移到殡仪馆来,但还是有很多人慕名追来,要送夏老先生最后一程。所以,我需要你时时在我身边,免得找不着人,对那些吊唁者失礼。” 我其实有一百个理由反驳他的话,但此刻却只是轻轻点头,并不急于开口。 “你去了哪里?”他合起笔记簿,咄咄逼人地盯着我。 “出去透口气,胸闷。”我回答。 “你心里有秘密?”他执着地追问。 我不动声色地摇头:“没有,燕先生多虑了。对于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来说,连尊严都保不住了,还能有什么秘密?” “呵呵。”燕歌行笑了两声,把笔记簿放回书柜,走到我对面坐下。 “韩家的人没走远。”他又说,“就在外面那两辆黑色的奔驰车里。他们对你很感兴趣,也许今天的事一结束,他们就会再找上你。你知道的,我和韩家有一些关系,两边的长辈都是旧日好友,我们属于世交……” 燕歌行始终得不到我的正面回答,所以这些话显得虚浮而无力,并不能够打动我一分一毫。 等他停住,我说:“燕先生,我跟韩家不熟,以前从未接触过。” “呵呵。”燕歌行又笑了,随即换了个话题,“这事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去京城发展怎么样?那里天高海阔,大把的上位机会。” 我低下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心里却在估量鬼菩萨那边的事是不是已经进行完毕了。 “小夏,你在济南还有没有其他亲戚?”燕歌行又问。 我立刻意识到,他一切问题还是围绕着夏家的秘密、“神相水镜”而来。如果有亲戚,那么他的怀疑面就会迅速扩大,把所有跟“神相水镜”有关的人都考虑进来。 实际上,从我记事起,夏家就没有任何亲戚。 我们日常交往的只有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出了这条街,连熟人都极少。 “燕先生,说实话吧,我不知道‘神相水镜’的事。爷爷从未交待过——况且你肯定也了解,他是老年痴呆,连句有逻辑的话都说不完全,更别说是大秘密了。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也知道江湖上一些规矩,心里藏着秘密的话,会害死人的。我只想静下来好好生活,做个普通人。”我抬头看着燕歌行,认真地说。 这一席话半真半假,因为我的生命目标是为大哥报仇,关于自己的未来,的确很少去想。 济南是个好地方,在这个好地方做个安静普通的好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韩家不会让你做个普通人——”燕歌行再次盯紧了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苦笑:“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不行吗?难道他们能逼死我?” 燕歌行深深地点头:“没错,你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只怕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山海敬神一炷香 3 房间里开着空调,但我后背上突然渗出一层热汗,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山海敬神一炷香,勘破生死永无伤。青岛韩家早就不把天下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了,你想想看,他们又何必在乎你——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蚂蚁?”燕歌行继续说。 那两句诗唐晚也说过,“勘破生死”四字已经代表了韩家奇术在江湖上的绝高地位。 我摇头:“我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燕先生,你肯教我吗?” 燕歌行昂着头,盯着我头顶的空调送风口出神。 “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大家寻找的‘神相水镜’,在我们家,从小到大就没人提过这东西。我家就那么大,就算把房子推平、把地翻过来找,我也愿意奉陪到底。可是,谁能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我喃喃地问。 我并不指望从燕歌行这里获得答案,而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冷淡对话一直继续下去,两个人都不离开这房间。 “那究竟是什么?神器、神器,自然是来自神界的无上法器。”燕歌行悠悠地回答。 我追问:“你这样的解释,等于是用一个名词解释另一个名词,却根本没有说出它的本质。请问燕先生,以你的了解,这‘神相水镜’究竟多大、多宽?是方的还是圆的?是硬的还是软的?是玻璃的还是金属的?是黑色、白色还是彩色的?” 这种盲人摸象一样的猜测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放在平时,我根本不会追问这么多无聊的甚至是愚蠢的问题。 燕歌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笑着保持沉默。 “我真是头疼死了!大家谁都不知道答案,偏偏来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我抱着头苦笑。 这个样子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我此刻的真实感受。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答案。”燕歌行突然说。 “谁?哪几个人?”我立刻追问。 他似乎知道自己失言,轻轻弹了弹指甲,摇头否定:“我只是猜测罢了,天下之大,智者万千,总有一些人的智商是远远超过普通人的,譬如物理学界的大智者爱因斯坦、霍金……”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但我想到了一个人,即青岛韩氏表示的“要谈只跟燕家的那一个人谈”。“那一个人”必定是天下少有的大人物,比燕歌行高出百倍。如果我肯跟燕歌行去京城,或许就能见到那个人。 “这件事结束后,我替你整修房子。”燕歌行说。 我点点头:“多谢。” 他好心替我整修房子的同时,就会对老宅进行全方位、高密度地解析探测。只要有宝贝藏着,就一定能找到。 当然,之前蛊婆也说过,已经对老宅搜查过无数次,次次一无所获。 我相信,燕歌行要采取的行动也不会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那么,夏家拥有的所谓“神相水镜”究竟在哪里?到底存在不存在? “笃笃”,有黑衣人轻轻敲门,随即进来禀报:“燕先生,有件事我们无法决断,请您示下。” 黑衣人说话的同时,向我瞥了一眼,声音有些迟疑。 燕歌行挥袖:“说吧,小夏不是外人。” 黑衣人答应一声,随即继续汇报:“官面上有人过来,吊唁送别的同时,要见夏先生。对方听说您在这里,也很感兴趣,想同您见面聊几句。” 燕歌行眉梢一挑:“对方姓齐吧?” 黑衣人点头:“正是。” 燕歌行略一沉吟,拂袖而起:“请他进来,上好茶。” 黑衣人躬身施礼,然后快步走出去。 “官面上的人与别人打交道,总是很难伺候。有时候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字,就会惹怒对方,遭到报复。要来的人姓齐名眉,作为济南人,你该听过?”燕歌行问。 我点头:“对,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齐眉是省城奇术界名人,身在官面上,却只是挂个虚职,没有任何实权。 据说,他有个很低调的外号,叫做“第一门客”。 “少说话,多听他说。”燕歌行又叮嘱。 我再次用力点头,让他确信,我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 齐眉是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极少有跟对方近距离交谈的机会,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也仅限于山东新闻台、济南新闻台上出现的模样,模糊之极。 “我料到他会来,更料到,他不会过早或者过晚出现,而是出现在一个事态即将变化的临界点上。老狐狸一向如此,迈步之前绝不草率,生怕蹚错了浑水。”燕歌行自言自语。 大约过了五分钟,门打开,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披着烟灰色风衣的中年男人行云流水般翩然而入,目光左右一瞥,先落在燕歌行脸上,又落在我脸上。 他的眸子清清亮亮的,神光湛湛,精气十足,仿佛一展眼,就能把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全装进眼睛里。 “小夏,节哀顺变,一定保重。”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伸手,他便紧紧地握住,有力而又不失礼貌地上下摇了两次。 “齐先生好。”燕歌行在侧面打招呼。 这人又转身去跟燕歌行握手,动作恰当到极点,既不急促突兀,又不拖泥带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小燕,家里几位同辈、长辈都好吧?”这人问。 燕歌行连连点头:“都好都好,谢谢齐先生问候。” 这人轻轻笑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前年跟令尊一起参观京城著名的文化公司中文在线时,仿佛就在昨日。一眨眼,两年过去,八百多天快一千天了,人家公司也挂牌上市了,我和令尊却也都老了。” 我仔细听着,齐眉只提到燕歌行的父亲,看来燕父跟青岛韩家尊敬的那位“燕家人”还是有差别的。 “齐先生不老,这几年省城这边凡是认识齐先生的,人人敬佩,双挑大拇指。”燕歌行躬身说。 这人哈哈一笑:“谬赞谬赞,省城藏龙卧虎,我齐眉只不过是沾了好朋友们的光,才能在官面上混口饭吃。论真本事,比你们燕家差远了,尤其是你们年轻一代,个顶个都聪明优秀,我们真是比不了了。” 两人寒暄的时候,我觉察到齐眉的眼角余光一直向我扫视着,可见他走进来的目的不在燕歌行,而在于我。 我在脑海中回想自己看过的齐眉的资料,大致来说,他所擅长的奇术偏向于气功、意念功,结交的朋友圈也是以官员为主,极少有普通百姓。 “小夏,我看到你就记起来一件事,唉,旧事如昨,而斯人已殁。几年前,我在泉城广场上遇到你爷爷,当时他已经有点糊涂了,但我使用了一些意念力的小手段,帮助他暂时恢复清醒。他告诉我,传说中的‘神相水镜’已经不见了,身为夏家传人,他愧对列祖列宗,只有一死谢罪。省城奇术界上一辈人都知道‘神相水镜’这东西,很多人都对此心动过,以为只要找到这东西,就能预知未来、主宰现代、改变过去,但谁都没真正见过它。我相信你爷爷说的话是真的,但我又希望这些话不是真的。我们中国的老祖宗传下很多奇术神器,是要后代凭着这些镇守江山、抵御外敌,保护我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大好基业。可惜啊,子孙不肖,很多宝贝都被低价卖给了外国人,造成了太阿倒持的民族窘境。我在政府这边经常读到一些这方面的资料,越来越感觉我们中国人的根基都被这些败家子给挖空了。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别对‘神相水镜’存什么幻想了,那只是个梦——”一边说,齐眉一边掩面唏嘘起来。 燕歌行变色,盯着我的眼睛,胸口不停地起伏,似乎转眼间就要爆发。 我平静地点头:“谢谢齐先生指教,我就是一个平凡老百姓,从没听爷爷说过这东西。现在,爷爷没了,我葬了他,就回家去好好过日子,绝对不会心存妄念。老师从小就教育我,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也明白,老百姓就必须过老百姓的日子,好高骛远是没用的。” 其实,我早就打定主意,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木讷回应,低调守拙。唯有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 “好,你有这样的认识,我就放心了。”齐眉点头,在我肩头拍了拍,“我还要上班,不能亲送夏老先生了。以后常联系,有困难就来找我。” 我对齐眉没有奢望,也不想巴结他,只是礼貌地应对:“谢谢齐先生能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燕歌行向门口伸手:“齐先生,我送您。” 他心中一定有很多话要向齐眉说,所以急着跟对方一起出去,完全避开我。 齐眉一笑,转身向外走,燕歌行也急急地跟了出去。 我向书柜望了一眼,根据记忆,马上走过去抽出了燕歌行看过的笔记簿。 笔记簿封面标记栏里写着一行字——“济南殡葬怪事记录2007年夏”,封面下的内页微微泛黄,页角已经被人翻得起毛。 我稍一踌躇,记起2007年最大的事件是夏天的那场大暴雨,造成了全城发洪水的恐怖场面。 “燕歌行对这些笔记簿感兴趣?还是出于无聊,随便翻翻?”我沉思着,慢慢翻开笔记簿,根据内页的厚薄,近似地找到了燕歌行翻阅之处。 做记录的人钢笔字很有根底,使用的是非常标准的行楷,文字优美,语句通顺,读起来毫不吃力。 以下就是笔记本中的一段,应该也是燕歌行刚刚在看的—— “什么是‘神相水镜’?第一次听这个名词的时候,真是觉得奇怪。只不过,我相信世界上任何事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必定有其深层的根源。我生性愚钝,爱钻牛角尖,对于想不懂的问题会一直记在心里,下面我记得就是发生在2007年夏天大洪水事件中的一件奇事。事太奇,我只能尽量原原本本地描述它,不掺杂任何个人的主观意见,希望下一个翻看这笔记簿的人,能够打开思路,为这件奇事划上句号。2007年7月30日下午,去市中心被洪水倒灌的地下超市,协同武警搜救队一起寻找被困群众。距离大洪水爆发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我担心,就算找到,也只能是溺毙者的尸体。殡仪馆方面同去的共有死人,随身携带消毒设备、大塑胶袋、软绳担架,已经做好了搬运尸体的准备。我们由超市的入口进去,横向穿越化妆品、酒水区,水没有退去,淹到我们的腰部,水面上到处飘着各种瓶子、纸盒,唯独没有人或者尸体。当我们穿过酒水区,到达超市第一个仓库大门时,看到大门半开,里面隐约传来了敲打管道求救的声音。我们一行九人立刻进入仓库,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看到了一个半蹲在铁架子顶上的年轻女孩。她手里拎着一只锁头,有气无力地敲打着头顶的暖气管道。看到我们,她呆了一下,手一松,锁头就掉进水里。我们救了她,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同伴被困,但她并不能跟我们正常交流,而只会说一句话——‘神相水镜就在那里’。我们九人都是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以为那是一种镜子或者一件商品的名字,便一边安慰她,一边扶着她向外走。谁料想,当我们走到超市中央时,她突然向前指着,歇斯底里地大叫‘神相水镜就在那里’……” 一口气看了三页,我的心始终悬着,完全忘记了身边的事,急急地连续向下翻,迫切地想知道记录这件怪事的人到底有没有看到真正的“神相水镜”。 看到这里时,我鼻子里忽然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好像有人在我左近点燃了一支檀香。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由本子上挪开,向四面望着,这才发现,这屋里不知何时已经被纵横交错的烟雾塞满。每一道烟雾都有筷子粗细,数量虽多,但却横平竖直,井井有条。如果它们不是灰白色而是红色的话,我几乎会误以为自己身陷于一个红外线警报监控室之内。 看见烟雾,我立刻想到唐晚、燕歌行都说过的那两句诗——“山海敬神一炷香,勘破生死永无伤。” 檀香已燃,青岛韩家那女子还会远吗?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省城第一门客 1 我很清楚一点,只要香在,韩家的人就无处不在。此刻,我所做的事,韩家的人一定能看到或者感受到。 因为那笔记簿里出现了“神相水镜”,而且燕歌行曾经在这里翻阅过它,所以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看完,其他人要干什么,都暂且抛开不管。 笔记簿中接下来是这样记载的—— “超市里的积水与我们之前进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水体浑浊,水面微微起伏。我向着那女孩子指的地方望,察觉水面上浮着一片银光。四周的水面都是灰黄色的,唯独那里有大约一米见方的面积是亮银色。第一眼望过去,我怀疑是阳光从通风口里照射下来,形成了那种景象。可是,我向上望,银光所在的位置正上方是坚实的屋顶,距离最近的通风口也有二十多米。那么,我试着将它解释为是柜台里的穿衣镜倒下,又反射着其它地方的光源,所以才映出银光来。我们都没停步,拖着那女孩子向门口走。门口在西南面,银光却是在正东,两下里背道而驰。向西走了十几步,那女孩子突然尖叫一声,挣脱了我和同事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银光处飞奔。跟在我身后的一名武警战士反应极快,马上跟着冲出去拦截保护。事发突然,我愣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只是用目光追逐着那女孩子的背影。很明显,女孩子对那银光是有所认识的,并且那里对她有极强的吸引力。女孩子大概跑出了二十步,已经被武警战士抓住。她并没有安静下来,而是一直暴躁而狂怒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叫出‘神相水镜’这个名词。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必须将地下超市的六个仓库依次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人被困才能全部撤出。所以,我扬声高喊,让那武警战士一个人把女孩子送出去,然后带领其他人转折走向东北,目标对准二号仓库。我相信这种处理方式是正确的,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把像女孩子一样的生存者全都救出去。那武警战士牢牢地抓住女孩子的右臂,拖着她向外走。我们错身而过时,那女孩子突然向我说了一句话,只有四个字。我完全听清了这四个字,但却无法当场就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那四个字是——‘他变了心’,她的语调是如此颓废沮丧,任何人都看得出,她那样说的时候早就心如死灰,虽然人还活着,实际心已经死了。当然,如果按照字面理解,她说的意思肯定是自己的男朋友出轨变心,可她接下来做的动作却又使我陷入了更深的困惑——她转身,用左手指向那银光,森森然笑着,又说了‘它告诉我的’这几个字。此刻,笑容定格在她嘴角,那种笑容近乎狰狞,要多难看多恐怖就多恐怖多难看,在这种空荡荡的淹水环境里,着实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由自主地望望银光,再望望这女孩子的脸,本来清晰的救人思路被这近乎荒谬的女孩子完全搅乱了。我停下脚步,目送那武警战士把女孩子拖拽出去,直奔西南方向的门口。这种情况下,我和同伴们都没有勇气走向那银光,而是贴着墙走,以最快速度察看了剩下的五个仓库,然后由大门退出去。这次的洪水倒灌虽然来势汹汹,但超市的安保、应急措施非常到位,除了那女孩子,再没有一人被困或者被淹,实际情况跟之后媒体的报道完全一致。” 看完这一段,我心里也像记录者一样困惑,不知超市仓库内获救的女孩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事,竟变得那样狰狞而颓丧。 女孩子的话连起来可以解释为——“银光告诉她,她男朋友变了心,而她之前却被蒙在鼓里。”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人类最复杂的情感,热情时如火如荼,淡漠时冷若冰霜,有时若即若离,有时心心相印。而且,任何一种爱情破碎之后,就像木柴燃烧变成灰烬,风一来,就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失败的爱情会把男女双方变成死敌,恨不得下一秒钟就你死我活、你下地狱我上天堂。 以我的知识和阅历,并不奇怪女孩子因男朋友变心而愤怒,只是奇怪为什么她会从银光中获得启示。 大洪水事件曾牵动着所有济南人的心,因为那是超市建成以来唯一一次遭到河水倒灌,是建筑设计者们从未预想过的。在这种百年一遇的突发天灾中,所有超市人员能够全身而退,本来就是一种奇迹,很多身在济南的佛教人士在洪水退去后,都自发赶到那个地方,以手加额,感谢上天对济南人的眷顾。 这段记录简洁而传神,不但把当时现场的情况介绍得十分清楚,更把其中的古怪之处全都点明,可见记录者是个目光锐利、头脑清晰的人。 可惜的是,如果当时他能克服恐惧,到那银光附近去仔细观察,或许就能把这个谜解开了。恐惧是人的本性之一,尤其是在水波动荡、阴森恐怖的灾后现场,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趋利避害,及时抽身事外,这也无可厚非。 我又翻过一页,那里粘贴着一块两寸长、一寸宽的剪报,纸张已经泛黄翘曲。剪报的内容是描述发生在省城某小区的一桩情杀案,已经谈婚论嫁的男女发生情变,男人跟女人的闺蜜搞在一起,被女人持刀捉奸在床,先被逼写下悔罪书,然后又双双遭割喉而死。那个案件最让人困惑之处是在公安局审讯室中,捉奸杀人者被审讯时,提到是“神相水镜”告诉自己真相,并且她是按照“神相水镜”中说的手段,惩治了奸夫。该案结尾,自然是杀人者锒铛入狱,先做精神鉴定,后被判决死刑。 意料之中的,这杀人的就是地下超市获救的女孩子,杀人案就发生在她获救后的一个月之内。 记录者在剪报下面写了这样一段话——“大洪水事件后,我又看到了这桩情杀案。打电话找报社的朋友问,确认杀人者正是超市里获救的女孩子。冥冥之中,我似乎有所预感,那女孩子由地下超市的绝境中生还后,并非是什么好事。我不知道‘神相水镜’是什么,假定它就是地下超市水面上那银光吧。它似乎具有预知未来的力量,告诉那女孩子很多事,并完全指导了她捉奸杀人的全过程。如此来说,银光就是挑唆者,也是心理诱导者,把女孩子一步步逼上了绝境。我到那地下超市又去过很多次,银光所在之处,是一长排出售酒水、饮料、矿泉水的柜台,屋顶和地下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我刻意站在那里好半天,也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关于‘神相水镜’的诡异事件,我就知道这么多,也只能记下这么多,期望以后有其它古怪事件时,能再跟它相联系。” 我心头有种不祥的感觉,“神相水镜”是宝物、神器,但它给人带来的却并非都是吉祥和幸福,而是伴随着阴谋与杀戮。 现在,我很想见见这所有笔记簿的主人,也想到市中心那家地下超市去亲身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跟那女孩子一样幸运,与传说中的“神相水镜”来一次会晤。 我又翻了几页,虽然上面记录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诡异事件,但都跟“神相水镜”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我就合上笔记簿,把它放回书柜里。 “大洪水事件中出现的银光就是‘神相水镜’?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那里?大洪水退却后,它又去了哪里?是凭空消失了还是被人卷走了?”这些碎片般的问号彼此没有任何关联,让我根本摸不着头脑。 如果“神相水镜”是银光、银色的,那我在幻象中所见的那男人指甲上的银色、手指下地图上的银色河流跟“神相水镜”有关吗? 我皱眉苦思,把生活中所见的一切银色物体全都搜索一遍,似乎都没有什么玄奇之处,不可能跟“神相水镜”那样的神器至宝联系在一起。 在室内徘徊了几周后,我在脑中回忆着刚才进来时燕歌行的动作与表情。他好像也是如我这般皱着眉、倚着书柜、握着手里的笔记簿,可想而知,他刚刚看完笔记簿中的大洪水事件,也在思考“神相水镜”究竟是什么。 “他有什么发现?他接下来会调查什么?他与‘省城第一门客’齐眉去谈什么……”我望向书柜,再望向门口,意识到燕歌行已经依据笔记簿里的记录开始追查线索。 门一开,有黑衣人过来禀报:“夏先生,焚化炉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送夏老先生升天了。” 我禁不住心里咯噔一下子,感叹时间催人、命运多舛。 “走吧。”我跟着黑衣人出去,走进焚化炉所在的那个大厅。 工作人员把爷爷的身体轻轻抬起来,平放在一个耐火陶瓷铺面、下面以链条驱动的金属担架车上,然后走到一边,去揿操作台上的绿色开始按钮。 我突然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立刻举起手:“请暂停,等我一下——”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省城第一门客 2 工作人员的手指搁在按钮上,转头看着我。 我走过去,低头看着爷爷的胸口。 此刻,他身上穿着寿衣,那是一件黑色的毛呢中山装,领子一直系到领口,领口上的小挂钩也整齐地勾住,仅仅露出白衬衣衣领的一道细边,显得非常精神。我由他的领子向下看,视线落在他左胸的位置。很快我就发现,衣服的那个位置被人用纤薄的刀片切了个十字口,横竖两道都有一尺长。 我试着掀起衣服的破裂之处,刀片过处,里面的一层衬衣、一层衬衫全都切开,但皮肤却没有任何损伤。出手之人的刀法细腻到极点,只切衣服,刀片点到即止,不会超出一分一毫。 两名工作人员都愣了,茫然地看着我。 “没事。”我向他俩摆摆手。 衣服裂口之下,爷爷的皮肤是惨白色的,胸骨突兀地向上撑起,可见最后的弥留之际,他根本没有从饮食中汲取任何营养,毫无办法地枯瘦下去。 “出手之人要找什么?”我警觉地先扫了一眼大门口方向,免得有其他人进来撞见。 当我继续检查爷爷的身体时,除了这个十字切口,衣服的其余部分都是完好的。那么,很明显的是,出手之人要搜查的只是爷爷的胸口。 我把爷爷的衣服整理好,将切口处抚平,然后在心里默祷:“爷爷,您老人家放心走吧,我会把所有的事都担起来,好好活着,绝不放弃,直到解开一切谜题,把夏家发扬光大。” 工作人员揿下按钮,担架车缓缓地向焚化炉中滑进去。 我双膝跪地,一个长头磕在地上,送爷爷这最后一程。 焚化炉的自动门分开,等那担架车进去,自动门又无声地关闭。从门上方的观察口中可见,炽烈的火焰瞬间燃起,送爷爷去了西天。 工作人员走过来,面带愧色地低语:“对不起,我们好像没见什么人进来。方便的话,能不能包涵一下,别向领导投诉?” 我点头:“没事,是意外,跟你们无关。” 两名工作人员顿时如释重负,跑着去旁边的工作间里拿来矿泉水和折叠椅,殷勤得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戚。然后,两人千恩万谢,由旁边小门离去。 我坐在墙边,身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硕大的黑色骨灰盒,那将是爷爷最后的归宿。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爷爷就不用受罪了。”我抚摸着骨灰盒,虽然心如刀绞,但眼中却没有泪珠。 以后,我将是孤家寡人一个,千山独行,无人相送,无牵无挂于这世界,这世界也无牵无挂于我。 倏地,唐晚由大厅最远端一个上了锁链的地簧门里钻进来,快步走到我身边来。 我离开时,她在这大厅里守着,刚刚只顾悲伤,忘记了她的存在。 “节哀顺变,天石。”她按着我的肩膀说。 我抬头望着她,苦笑着回答:“我很想得开,生老病死,谁都有这样的一天。” 唐晚的表情十分凝重,眉头也紧皱着。 我们两人四目对视时,她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同情与怜悯。只不过,这些个人情感仅占一半,她此刻应该是深陷困惑之中。 “发生了什么?”我问。 唐晚微一沉吟,反问:“有一个人,你应该在电视新闻和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叫齐眉——” 我立刻点头:“对,我看过,号称‘省城第一门客’。刚刚我去见燕歌行时,他也到了,既是吊唁爷爷,又是跟燕歌行密谈。” 为了节约时间,我把所知的内容全盘托出。 “门客”这个词是春秋战国时国人首创,意思是依附于大土豪的帮闲之人,往往跟“幕僚、家丁”是联系在一起的。春秋战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乱世,而各方豪强全都蓄养门客,积攒力量,随时准备称王称霸,封疆裂土。当然,在精彩纷呈的战国故事中,许多智谋过人、勇冠三军的门客也成为书写历史的英雄,其辉煌事迹一直流传至今,成为江湖人学习追随的榜样。 齐眉既然被称为“省城第一门客”,其身份、个性、行事方法自然可见一斑。 “他到这里来过——在那之前,我已经躲了起来。”唐晚说。 我了解唐晚的用意,史上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谋,可以用在任何情形之下。此时此刻,爷爷已经成为最大的诱饵,吸引着很多匿伏在暗处的别有用心的人。她守在这里,那些人只会逡巡于四周,不可能冒险现身。她一走,该来的就都来了。 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就猜到了:“爷爷衣服上的十字切口是齐眉下的手?” 唐晚点头,心有余悸地回答:“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混迹于官面上的、文质彬彬的、有身份的人,一出手竟然那么快。他的刀片是挟在左手无名指、小指之间的,平时应该藏在腕表的表盘下面。我是医生,对那种手术刀刀片非常熟悉,所以虽然隔得远,从他刀片出手时带出的闪光线,就断定那是一枚手术刀刀片。他切开了夏老先生的衣服后,没有掀起衣服看,而是伸手进去摸了一把。只一把,没有第二次,便抽回手来,整理衣服,原路退回。” 从唐晚的描述中,我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 齐眉给人的感觉像是一阵风,风过处,无影无形,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现在,我确信齐眉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总有一些事是我们猜想不到的——”唐晚叹气,“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究竟面对的是一大群什么人。你知道吗?我远远地偷窥齐眉,感觉自己盯着的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后背上寒意丛生。” 燕歌行与齐眉见面时,我也感受到了,燕歌行对后者甚为忌惮,说话措辞非常谨慎。 “我们出去说话吧,那炉子至少要工作五十分钟。”我站起来。 “也好,我们需要找地方透透气,后面的小树林就不错。”唐晚回应。 我们由那个上锁的地簧门钻出去,过了一条回廊,便到了一大片安静的杨树林。 这里的杨树树干只有拳头粗,树龄应该是两年到三年,枝叶并不茂盛。 “天石,你觉不觉得,除了你和夏老先生之外,燕歌行也变成了浮在水面上的鱼漂,把更多江湖人物吸引了过来?”唐晚问。 微风拂动她的头发,发一乱,本来就布满倦意的脸更显得疲惫了。 我点头:“没错,不过我觉得,燕歌行势力庞大,能够应付得了。而且,焉知他不是故意高调行事,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以燕歌行的智慧,做鱼饵、鱼漂还是做螳螂背后的黄雀,自然都能分得清清楚楚。况且,他手下还有一大票精干的人马,既能帮他出谋划策,又能替他冲锋陷阵。他做事,自然有其原则和分寸。 我甚至觉得,燕歌行面对青岛韩家、齐眉、日本幻戏师之时,都没有完全发力,仍然留着后手。 唐晚摘下一片树叶,在指尖揉捏着,皱眉深思,没有回答。 我凝视着她的侧影,原本紧张、愤懑、忐忑、激荡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失去了爷爷,但也收获了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幸运。 如果可能,我愿意此生与她携手同行,永不分离。 唐晚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我现在怕的是……局势全面失控,引发省城江湖的坍塌性毁灭,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失利者、食利者都难逃灭亡。对了,刚刚长老已经给我发了短消息,官大娘的身体已经顺利运走,要我们不必担心。他的‘镜室’号称‘亚洲第一’,但他私下里不客气地说那是全球第一、宇宙第一,因为‘镜室’是人类灵魂的分析机,汇集了几千名物理学家、各族灵媒的力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石,我坚信,官大娘身体里藏着的秘密一定能解开,这是我们最期待的。” 齐眉这一类人是大人物的门客,自然是食利者,在任何政治变动、江湖动荡中都能找到自己的活路,然后扎根下去,任他东南西北风劲吹,我自岿然不倒。 这次,他一出场,马脚就落在唐晚眼中,可谓是出师不利。 我希望他能做更多事,把自己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唯有那样,我们才能发现他的破绽。 鬼菩萨运走了官大娘,也让我松了口气,至少这一秘密是掌控在我、唐晚、鬼菩萨三人手中,没有被燕歌行染指。 我心里有太多困惑是跟桑青红有关的,只要能梳理清楚这一点,我的思路就会彻底捋顺。 “你相信鬼菩萨?全信,还是半信半疑、有所提防?”我问。 唐晚迎着风苦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还有谁是可以确信无疑的?天石,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说,现在这种情况,除了你我可以全然信任、互换生死之外,其他人全都不能深信。”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热,“互换生死”是两个人情感的最高境界,她已经说出了我未曾说出的话。 “没错,只有我们俩能全然信任、互换生死。”我重复她的话。 唐晚转过头来,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展开双臂,紧紧相拥在一起。 这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我们两人,一切功名利禄、江湖生死、富贵贫寒、打打杀杀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省城第一门客 3 “啪啪、啪啪”,有人一边鼓掌一边从树林深处走出来,正是一脸灿烂笑容的齐眉。 “真是……令人感动,人生最大的坎莫过于生离死别,送走逝者,心若所失,迎来新生,璀璨光明……小夏能从悲伤中迅速跳出来,唐小姐居功至伟。我想,此刻夏老先生在天之灵一定倍感安慰,不再放心不下。”他说。 我向他背后看,燕歌行并未出现,看来两人已经晤谈结束。 唐晚放手,我们两个缓缓分开。 齐眉说得没错,帮我脱离悲伤的人的确是唐晚。 “齐先生好。”唐晚不卑不亢地向着齐眉点头致礼。 齐眉走到我们身前十步之处停下,上下打量唐晚。 “齐先生,夏老先生患病久矣,此刻逝世归天,对于所有人都是一种解脱。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能够有机会帮助天石摆脱失去亲人的痛苦,是荣幸,也是责任,请勿见笑。”唐晚说。 齐眉嘴角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眼睛眯起来,也就把他的真实思想完全遮住,让我无从窥探。 省城官面上有很多圆滑、世故、精明、机智的人,每个部门都有,混得风生水起。毕竟这是在一省之主城,云集了全省的官面高手,基本是拔尖再拔尖、精选再精选的。我每次看电视新闻,都为这些高手的精彩言论、精致表现而感叹,深知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做到他们那样,在各种场合下长袖善舞、进退自如。 看到齐眉,我就知道,那些所谓的机智人物都是流于表面的,只为衣食住行、生活琐事奉献着自己的智慧,永远都是一介小官,无法鱼跃龙门,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而齐眉给我的印象,则跟那些官面上的“老油条”完全不同。他更像是一把深藏在古木鞘中的绝世宝刀,始终保持着极深的静默,因其足够静、足够沉、足够深,所以已经不再能引起别人的警惕性,很多人都将他遗忘掉了。可是,无论他怎样韬光养晦,刻意隐藏自己,他都是那一把绝世宝刀。刀一出鞘,大杀四方,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故此,当唐晚说他像是一只饿虎时,我亦深有同感。 “唐小姐,你学过‘摸骨术’?”齐眉开门见山地问。 唐晚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开口,齐眉即举手示意:“真人面前,我不打诳语,你要是说假话搪塞,那也就没意思了。” “对。”唐晚后退一步,缓缓地回答了一个字。 她用“退步”的物理方式来帮助巩固心理上的防线,是聪明之举,也是不得不做的被逼之举。 高手过招,出手立判高下。 齐眉只不过说了两句话,已经将唐晚逼退一步,其移山倒海、摧城拔寨的磅礴巨力已经显露出冰山一角。 “你跟小夏在一起,自然用‘摸骨术’帮他瞭望过未来?”齐眉又问,每一句都直指唐晚要害。 “对。”唐晚无法改变语言上的败势,只能用同一个字来应答,免得露出更多破绽,遭到对方四面开花一般的围攻。 “呵呵,你有没有想到过,他的命——”齐眉指向我,“他的命相根本是不确定的。你那样做,岂不是刻舟求剑、掩耳盗铃?” 唐晚额头突然渗出冷汗来,随着齐眉的手指望向我。 那是个大问题——唐晚的确使用“摸骨术”帮我展望一生命运,如果我曾被“逆天改命”,今后还将有命运上的拨乱反正,那么她用“摸骨术”体察到的,可能只是我命运的一小部分。一旦命运改变,她看到的就全都失效了。 “对。”唐晚回答了第三个“对”字。 面对齐眉,她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们两个,凡夫俗子的命运是一成不变的,而绝世高手各有各的命运腾挪之术。小夏,依我看,你的未来生机无限,有‘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之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的命运格局巨大,未可知也。”齐眉转向我。 他的五官、身材、衣着、声音都是无可挑剔的,任何人见了,都以为他是个温顺、和气、优雅、公正的好人,也是值得老百姓信任的官面上为数不多的清官,能够为民请命、为民做主。 “过奖了齐先生。”我谨慎地表示感谢。 “我总愿意接近运气好的人,避开运气差的人。那样,我就能从你身上沾点喜气。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传承下来的生存之道,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清,那就太愚蠢了。怎么才能做到有效地趋利避害?那就需要总结前人的经验,而我们齐家的祖先教给后世子孙的唯一技艺就是‘结绳记事’。这是很有趣的一门功夫——小夏,如果你感兴趣,改天我教给你,大家互相交流交流。”齐眉微笑。 我心里一亮,立刻把“结绳记事”跟办公室里那整整一书柜的笔记簿联系起来。 “结绳记事”是人类没发明图画记事、文字记事之前的一种极其神秘的记事方法,考古学家曾经在商周时期的古墓中发现过那种用来“记事”的古绳索,上面用大小、偏正、个数、距离都不相同的方式打着很多结,每个结都代表着不同的历史事件。 破解这种记事方法的难度远高于文字学家去解读龟甲文字、钟鼎文字,那些绳结就像失去了密码本的秘密电文一样,任何一条绳索都能逼得一名文字专家皓首穷经、思考一生。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善于记录,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本事。”我控制自己的情绪,务求每一个字都不给对方留下追问的缝隙。 “是啊,据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就是我齐家的祖先率先发明的,呵呵呵呵……”齐眉笑起来。 唐晚一直在旁边沉默兀立着,到这时候,在齐眉的笑声里,突然开口自问:“奇术能够帮人预测未来,能够把每一个固定对象今后的命运轨迹计算清楚……是啊,剑掉进水里,失去宝剑的人却身在疾行水上的船里。他就算刻下再精确的记号,又怎么可能找回宝剑?刻舟求剑的人,等同于缘木求鱼,倾毕生之力投注下去,最后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简单的问题,我怎么没想到呢?” “啪啪”两声,齐眉鼓掌,似乎是对唐晚的感悟表示赞同。 刻舟求剑是中国最著名的寓言成语故事之一,正如齐眉所说,唐晚对我未来的预测——也不仅仅是唐晚,如果我的命运的可以改变的,那么任何奇术师看到的现在的我,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以前都是错的?”唐晚又仰面自问。 “以前是错的,不假,而你现在所说的自己的错,到下一秒钟,则会变成另一个错误。你的判断就像被齿轮传动着的精密链条一样,一个齿尖错了,后面所有的齿尖与链条的啮合位置都是错的,一路错下去,根本没有更正的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完全停下来,不再思考对错,也不再思考齿轮和链条的工作——完全停下,让生命停止!”最后两句,齐眉的语调斩钉截铁,像是要用断喝来叫醒一个沉睡着的迷途者。 他的话是如此铿锵有力,其中蕴含的道理又不容置疑,以至于连我这旁观者听了,都觉得他是一万个正确。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唐晚重复了三遍,闭上双眼,抬头向天。 “当然要停下来,哲学家告诫过我们,在错误的路上停步,就是最正确的前进。”齐眉说。 唐晚思索了一阵,缓缓作答:“好吧,我就停在这里,一动不动地停着,直到下一季的雨水让我苏醒。” “好极了。”齐眉再次鼓掌。 之后,唐晚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齐眉伸手折下了一根树枝,绕着唐晚的双脚划了一个圈,直径仅有两尺,恰好把她圈在当中。 “雨季来临前,这个小小的花盆,足够让你修行下去。”齐眉说着,把那树枝放在唐晚的手里。 唐晚梦呓一般重复:“雨季来临前,我在花盆里修行,直到雨水落下来,让我苏醒……” 世界上凡是被尊称为“第一”的,一定有其极高明之处,眼前的齐眉正是如此。 他通过不着痕迹的催眠术控制了唐晚,并且用“画地为牢之术”,把唐晚的身体也固定住。从头至尾,他使用的催眠道具只是那根随手可得的树枝,而使用的语言则简单到极致,不过是一个“刻舟求剑”的寓言成语故事而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夏,你也看到了,只有使用催眠术,才能让唐小姐迷途知返。”齐眉做完这一切,摊着手,有些无奈地向着我说,“现在,没有外人搅扰,我们可以谈谈正经事了。” 我明白,他说的正经事应该跟那些笔记簿有关。 “小夏,燕歌行找过我,为了笔记簿中记录的2013夏季大洪水事件。你可能不知道,记下这些事的正是内人。她复姓哥舒,双名长袖,是这殡仪馆里的一个普通员工,只负责档案室,平时深居简出,很少跟外人见面。所以,在这里工作数十年了,好多员工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齐眉说。 他的语速很快,似乎企图让我忽视哥舒水袖这个人,而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笔记簿上。 齐眉是个深沉低调的人,哥舒水袖是他妻子,两人的性情脾气自然接近。所以,哥舒水袖就像另一个女版的“齐眉”,潜伏在殡仪馆中。 “她喜欢记录,从小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世界的记录者,把每一天、每一分钟的事都记在本子上——当然,必须是古怪难测、需要推敲的事,才值得被记录下来,对不对?内人的记忆力远远超出常人,曾经是全国背诵圆周率位数大赛的亚军,只不过那时她使用的是假名参赛,否则的话——”齐眉笑起来。 “否则怎么样——难道齐先生是那一届记忆力大赛的冠军?冠亚军都被贤伉俪包揽了?”我问。 齐眉点头:“正是如此。” 我忍不住赞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位的记忆力如此惊人,又擅长用文字记事,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跟你们的资料累积能力相比呢?” 笔记簿中每一页的文字都娟秀清晰,页页如此,可见那位记下这么多古怪事件的哥舒水袖是个耐性、耐力、心劲都很强大的奇女子。 正如谚语所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支持的伟大女人。 那么,“省城第一门客”齐眉之所以成功,他所获得的荣耀,也有哥舒水袖应得的一半。 齐眉长叹:“我们齐家数千年来人才辈出,历朝历代都有过万中无一的智者,靠的就是记录能力、记忆力与推敲技艺。这三种长处加起来,才能保证齐家始终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至于官面上大家送我的‘省城第一门客’,实在让我汗颜,非我所追求也。” 实际上,我们要讨论的不是齐家的“记录”奇术,而是跟2013大洪水事件的那几页记录,也就是笔记簿中跟“神相水镜”相关的部分。 齐眉“啪啪”击掌两次,立刻转换了话题:“小夏,燕歌行找我谈,就是要跟我合作,寻找‘神相水镜’。我做事的原则是追本溯源、直达病灶,既然你在这里,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跟他合作?我有资料,而你夏家是‘神相水镜’的拥有者,你我合作,找到那神器是早晚的事。” 他的击掌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也可以看做是提醒自己回归主题的一个开关阀。由此我断定,他在心理学上有极深的造诣,已经能够在任何情况下主动提醒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与理智。到了他这种境界,只会催眠别人,自己却绝对不会遭别人催眠。 我摇头:“齐先生,我也想跟你合作,但现在我手上一张牌都没有,怎么合作?” 齐眉也学着我的样子摇头:“呵呵,没有牌就等于是没有负担,济南人喜欢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岂不正是这个道理?” 话虽这么说,我很清楚像齐眉这样精明的人,是绝对不会做亏本买卖、绝对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的。 果然,他接下来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已经把夏家的家族谱系全都推演出来,自今日一直上溯到有远古先人结绳记事为止。在漫长的夏家历史中,无论文字还是画像,都有一些跟‘神相水镜’有关的蛛丝马迹留下来。你要做的,就是依据自己的第六感,把有用的东西挑拣出来,由我做第二次分析组合。这种过程周而复始,到最后一定能得到最接近真相的结果。小夏,这个世界是属于聪明人的,智者强强联手,天下谜题,无不可破——” 齐眉说话时,不时地挥动一下右手,以加重自己的语气,但我也同时注意到,他一直都刻意隐藏着自己的左手。 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极普通的精工男表,铁青色的表壳与表带,应该很少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没有之前唐晚的提醒,我也会忽略他戴的表以及那表身上过厚的表壳。手术刀片很薄,如果能经过机床打磨,把刀脊的厚边切掉,那么刀片就只剩下半毫米的厚度,可以隐藏在表壳之内。我甚至能猜到,那只表能至少藏得下三枚刀片,既可以在贴身肉搏时削断敌人的筋络、咽喉,也可以在十步之内当做飞刀弹射出去,直刺敌人要害。 关于冷兵器,江湖上有“一寸短一寸险”之说。眼下齐眉所用的,真是短到极点,也险到极致。 “杀楚!”他向前探了探身,突然又说了两个字。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鬼在哭,龙在笑 1 我没听懂,下意识地做了个“什么”的询问表情。 “杀——楚。这是我通读了半年来流入省城的所有情报记录后得到的结论,有一大批江湖人正在向这边集结,而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楚’。”他回答。 我仍然不甚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只得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 “杀楚,我推断就是杀杭州来的一个人。呵呵,这么多人一起出手,那个人一启程离开杭州,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还猜到,一旦‘杀楚’行动成功,省城的江湖格局也会发生变化。到那时候——”他指了指我,含笑不语。 “什么意思?”我问出声来。 “你是夏家的人,也是唯一能够向天下提供‘神相水镜’的人。‘杀楚’结束,你将像一块巨大的磁铁那样,把很多人牢牢地吸住,全都变成你的附庸。我可以断言,未来的省城江湖一定有你小夏的一块地盘。到时候,我们有的是通力合作的大好机会,并且我会尽可能地调集官面上的宣传资源,替你昭告天下。可以预见的是,一颗崭新的江湖之星已经冉冉升起,必将万众瞩目,光彩无比。”他说得无比真诚,似乎这结果已经遥遥在望。 “齐先生,不要开我玩笑了。”我只是苦笑,并不附和他的畅想。 “跟我来,去见见内人,她会让你相信我刚刚所说的。”齐眉向杨树林深处一指。 看到笔记簿上那段古怪故事时,我的确很想见见记录者,看能不能从对方口中知道更详细、更具体的事发经过。可惜,现在发现一切都在齐眉掌控之下,我有点迟疑,不知道这一去是不是正好坠入他的陷阱之中。 我走过去,握着唐晚的右手,希望从她那里获得启示。 唐晚木讷地兀立着,每隔几秒钟嘴唇就噏动一次,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你催眠了她,有这必要吗?”我注视着唐晚的脸,扬声问齐眉。 “她是‘摸骨术’的大行家,不提前催眠她,只怕局面失控。小夏,在乱局面前,我跟你一样,都没有指挥一切、掌控大局的能力。所以,我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种方法不引起高手的注意就用哪种。放心,她只不过是暂时钻入了牛角尖,等我们见了内人回来,她也就清醒了。”齐眉解释。 我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因为大家只是初次见面,是友是敌,尚在模棱两可之间。 “把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我说。 当我用力握紧唐晚的双手时,她的脸转向另一边,正好能望见殡仪馆工作大厅顶上的灰色烟囱。 我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那烟囱高高矗立,直插云霄,仿佛一支穿云长箭。 焚烧炉处于工作期间,所以那烟囱顶上一直飘着袅袅青烟,随风变换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形象。 “这里很安全,我们大概二十分钟就回来。”齐眉回应。 我不愿离开唐晚,担心她会遭受意外伤害。外面的人虽然多,却都听命于燕歌行,谁也不会对唐晚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照。 “小夏,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何必拘泥于这些卿卿我我的小儿女之态?你想想看,省城江湖格局与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比起来,哪个更重要?”齐眉焦躁起来。 蓦地,我感觉唐晚的手指在我掌心里动起来,快速地写了“跟他去、别管我、多小心”九个字。 我背对齐眉,他看不到我的脸,所以当我瞪大了眼睛做出骇然表情时,也不担心会坏了唐晚的好事。 “去,探他背景。”唐晚再度嘱咐。 唐晚能这样做,证明她的迷茫与自语都是伪装出来的,目标是骗过现场所有人,既包括暗藏刀片的齐眉,也包括凭借“燃香之术”无处不在的青岛韩氏。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确信唐晚没事,那么下一步的工作就简单了。 “走吧?”齐眉再次催促。 我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之极的野狼嚎叫声,而这叫声就是从杨树林深处传来的。 齐眉脸色大变,右手立刻压在左腕的腕表上。 除了南部山区之外,济南从未发现过狼踪,更何况现在是在济南城内? 狼嚎声响过两次之后,忽然又有一种鸟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来。起初,只是一只鸟在叫,接着鸟儿越来越多,最后竟发展到几十只小鸟一起叽叽喳喳,而声音高低、调子干润各不相同,似乎是即将召开一次鸟类演唱会。 齐眉跳上旁边的石桌,向小树林西北面远眺。 “是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好像是——”齐眉有些犹豫,但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 狼嚎声稍稍停歇,那百鸟齐鸣声也渐渐停了。 齐眉的脸色稍稍舒缓,但是仍然双手搭在额前,继续向那边远眺。 树林里突然起了一阵旋风,从西向东直刮过去,所有杨树全都被吹得枝叶乱飞,哗哗作响。 “他奶奶的!”文质彬彬的齐眉突然骂了一句粗话。 我跳上旁边的石桌,向树林深处眺望,却只看见乱叶飘飞,视线全都受阻。 小树林的深处似乎有一座低矮的红砖小屋,但影影绰绰的,看不见全貌。 “真是坏了!这次真的要坏了!”齐眉挠头,满脸热汗直流。 我没有再问,因为齐眉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对于我的问题根本顾不上回答。 到了最后,狼嚎声、鸟叫声、风声全都停了,四周一片死寂,只能听见齐眉喉咙里发出的沉重喘息声。 以他的身份、地位与见识,本不该如此惊慌失措,我不由得怀疑这小树林深处是不是还藏着其它惊天秘密? “还好,还好,还好——”齐眉连说了三个“还好”,肩头耸了耸,稍微松了口气。 “是什么?”我问。 “是……是一些我们都不了解的东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已知认识只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未知部分如同每月初一的黑夜,目光所至,一片漆黑,连一丝光明都没有。”齐眉抹了一把冷汗,重重地一甩,脸色变得和缓下来。 我还要问,但心头一转,闭口不言。 其实我很清楚,我与齐眉之间并没有到那种无话不谈、共进共退的盟友地步。他能降尊纡贵来跟我谈,只不过是为了利用我达到目的,从我的破绽中发现“神相水镜”的下落。 “现在可以走了。”齐眉由石桌上跳下地,举手招呼我。 我最后向小树林深处、远方的天空眺望了一眼,也准备下地,却突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了非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大片奇怪的阴云,呈长条形,而且弯弯曲曲,如同一条游走的长蛇。 我向上指:“齐先生,看那云彩——” 那片云是不断变化的,起初的确像是长蛇,蛇头向着这边,蛇尾向着西北,蛇腹扭曲为七八个弯,看上去殊为奇特。 稍稍具备气象学知识的人都明白,云的变化是随风而动,风扯动它,聚散无常,形状不定。 所以,当天空中那条“蛇”的头部发生变化时,我只以为它就要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齐眉向上看,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响,双臂上举,十指张开,在空中乱挥着。 刹那间,那“蛇”的头部竟然出现了两条巨大的如鹿一般的角,它的身体也翻翻滚滚地扭动,很明显地出现了遍体鳞片。至于它的尾部,则出现了两个充满劲道的分叉。 我用语言来描述那团云彩的形象变化是苍白无力的,一言以蔽之——“蛇”云已经变成了“龙”云,单从形状上看,它已经变成了一条地地道道的传说中的“龙”。 那“龙”的头部向下俯瞰着,恰恰对准了我们眼前的杨树林。 龙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尊崇的图腾,神话影视剧、魔幻小说、民间传说中也多次出现了龙的形象,虽然如此,却始终没人见过真正的龙是什么,一切跟龙有关的传说都是不确切的。换句话说,至今为止,龙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绝对没有现身于大众面前。 我看到那团“龙”云时,立刻联想到海市蜃楼奇景。 “是海市蜃楼?还是风云巧合造成的奇景?”我无法确定,只是定定地向空中望着。 “龙,我又看到龙了,你听,你听,龙在叫,龙在叫——”齐眉嘶哑地叫着,嗓音颤抖,如破旧的老录音机一般。 我凝神谛听,空气中无比沉寂,没有任何杂声。 “有声音吗?我听不到。”我回应。 “有,有,有,你听,你听!”齐眉狂乱地向那龙云指着。 我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直至听到了自己心跳声,接着又听到了自己的耳鼓中血液奔流之声。 这种“潜听之术”是禅门打坐功夫练到一定程度后就能顿悟的,刚懂事的时候,大哥就教过我。只不过,那时只学到了动作,成年之后才渐渐明白了其中的诀窍。 当我进入“潜听”状态时,仍然没有听见齐眉所说的“龙叫”之声。 我刚睁开眼,齐眉已经跨过来,右手抓着我的手腕,一把将我从桌上拖下地。 “别动,你别动!”他叫着,左手一挥,从他的右手手背上掠过。 我没看到他出刀,但却感受到了凛冽冰冷的刀气划破空气的怪啸声,低头再看,他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半寸长的极细刀口,渗出了一排密密的血珠,沿着指缝无声地滚落,淌到我的手腕上。 至此时,我才感受到手腕裸露的部分又凉又痛,也有同样长短、同样深浅的一条刀口,血珠也正由刀口中渗出、凝结。 好快的刀,好快的动作,好轻妙的手法——我这才能体会到唐晚在暗处看到齐眉出刀时的惊骇感受。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鬼在哭,龙在笑 2 古人说,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井。 省城是八方豪杰汇聚之地,齐眉毫无疑问就是隐匿于官面上的真正高手。 他的刀法已经到了蜻蜓点水、飞叶摘花的绝高境界,但却始终深藏不露,让外界只以为他只不过是混官场大人物麾下的门客而已。 “不要动,这样……你就能、听见一些更深层的……东西!”齐眉气喘吁吁地低叫,右手发力,阻止我挥动手臂挣脱。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心里做了决定:“事急从权,先看他要做什么!” 陌生人之间的血液相溶是一种很别扭的事,但这种诡异状况下,我破着有血液传染的危险,听从齐眉的安排,只不过是为了探知他心底的秘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人早就给我们设置了最好的答案。 齐眉的血珠很冷,而我自己的血珠很热,双方血珠碰撞在一起时,我的手腕上竟然升腾起了阵阵白雾。 “不要动,不要动,不要动,你听——”齐眉喃喃低语,目光如两枚无形的钉子,死死得钉在我的脸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凝神细听,但耳廓中却什么也没有。 “你要我听什么?”我静待了五秒钟,终于按捺不住发问。 “鬼在哭,龙在笑。”他说了六个字。 我一怔,“鬼哭”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刚刚听到了极为瘆人的野狼嚎叫声,而“鬼哭”与“狼嚎”是结伴发生的,既然有“狼嚎”自然可以有“鬼哭”。 “鬼哭狼嚎”这个成语是用来形容世间最难听、最折磨耳朵的恶劣声音,只要是有中文知识的人都能理解,但“龙在笑”三个字就太难接受了,因为人类既没有见过真正的“龙”,也没有听到过“龙”的“笑”。 “龙在笑,龙在笑。”齐眉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将视线由我脸上挪开,转向杨树林深处。 天空中,那如龙一般的云彩凝立不动,仿佛那“龙”正在专注地俯瞰着这一方静林。 “我听不见。”我不想做掩耳盗铃的事,只得直言相告。 “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好好听,真的——鬼在哭,龙在笑!”齐眉嘴角已经喷出了白沫,右手五指如钩,深深陷入我的肉中。 “齐先生,你冷静,不要强人所难。”我镇定地劝诫他。 这种情况下,我觉得齐眉的心智已经乱了,说出的任何话都不再可信。 他是堂堂的“省城第一门客”,不会故意设套骗我,但此刻他的精神陷入了疯狂状态,我自然无法继续与他对话了。 “哥舒……哥舒……”齐眉咬牙切齿地愣了一会儿,突然扬声长啸,震得我耳鼓发麻。 我猜想,他是要通知杨树林正中那小屋里的人,也就是他的妻子哥舒水袖。可是,此地与小屋之间直线距离仅有不到五十步,就算有枝叶阻隔,他也无需如此拼命地声嘶力竭长啸。 “我在。”有个女子的声音遥遥回应。 “夏家的人在此,你是否现在就见他……”齐眉突然呛住,放开我的手腕,单掌抚胸,表情痛苦至极。 “好,请他进来。”那女子回应。 齐眉向前一指,做了个“请”的动作,但脚下却不移动,看来是要我自己进去。 “齐先生,我单独去见尊夫人,合适吗?”我保持冷静,免得露出破绽,被齐眉、哥舒水袖这两位高手窥见。 “我……不能动了,只能在这里守着……守卫着唐小姐……你去,你去不会后悔的……内人已经闭关一百多天没有见人……你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齐眉脸现疲态,支撑不住,扶着石桌坐下。 唐晚仍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但我知道,她是故意伪装成那副样子,以此来麻痹齐眉与小屋内的哥舒水袖。 “好,我去。”我点头。 既然唐晚无需我照料,那么我们分头行动,对齐氏夫妇各个击破,才是眼下最明智之计。 我刚要踏入杨树林,齐眉在我背后又叫:“小夏,你别、骗我……你真的……你真的没听见鬼在哭,龙……龙在笑……”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虽然看到了像龙的云,但却对所谓的“鬼哭”和“龙笑”一无所闻。 “没有,我发誓。”我没回头,只是重重地点头。 “好吧,好吧,你可以进去了,你可以进去了……”齐眉颓然长叹。 我迈步进入树林,脚下是一道道平整的田垄。林中树下长着很多杂草,都被修剪得只有一寸高,变成了一大片杂草草坪。 杂草丛中也有野花,但同样被修剪者无情腰斩,变成了短而硬的残枝。 正常来说,普通人会在修剪草坪的时候刻意保留野花,姹紫嫣红,随风摇曳,营造出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惬意美景。尤其在殡仪馆这种晦暗沉郁的地方,就更需要花朵来冲淡人们悲伤的心情。 由这草坪就可以看出,小屋中居住的人脾气秉性十分怪异。 我向小屋直线前进,目测大概三分钟至五分钟就能抵达目的地。但是,当我进入杨树林后,却发现原本笔直向前的路线上不断出现杨树,迫使我只能左绕右绕,躲避前进。到了最后,我抵达小屋之外的时候,已经耗时二十分钟,而且是不知不觉中绕到了小屋的正西面。很显然,这些杨树所种植的位置是经过复杂设计的,与奇门遁甲术有关。简单来说,如果有敌人进犯之时,树木会很有效地阻断敌方攻势,给守方留下更多的应变时间。 哥舒水袖是“省城第一门客”齐眉的妻子,肯定不是等闲之辈,所以我遇到再多奇特之处,也都见怪不怪。 前面是一扇半掩的原色木门,里面静悄悄的,似乎刚刚那回应齐眉的女人并不在内。 “前辈,我是夏天石,齐先生让我过来的。”我轻叩木门,低声报号。 因为那些字迹洒脱、记录清晰的笔记簿的缘故,我对齐眉的妻子哥舒水袖已经有了一些好感,所以态度非常恭敬。 门内没有回应,我单手推门,木门应手而开。 那小屋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大小不过才三米宽、五米长,边边角角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屋里果然没人,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床铺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我向四面的树林里看,同样没有人影。 如果没有官大娘私宅里发生过的事,我也许会选择踏进屋里去等。不过有了那次的经验教训,我就不会轻易地孤军深入,而是选择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候。 “我为什么听不到鬼哭和龙笑?齐眉说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况?时间真的有龙这种生物吗?它若真的出现,跟图画上面的是否接近——”我没有忘记齐眉的声音与表情,他那时肯定是吓坏了,以至于面目狰狞,顾不上掩饰。 还有,他之前一定听见过同样的声音,也知道那声音所代表的意义,所以才会惊怖如斯。 “鬼、龙究竟在哪里呢?”我低头看着手腕,血珠已干,随手就揉搓掉了。 齐眉以为把他的血与我的血溶在一起,就能助我听到那恐怖的声音。他是身怀奇术的人,这种方法以前肯定奏效过,但这一次为什么失灵了? 我倍感困惑,不禁仰天长叹。 当然,我没忘记到这里来的使命,就是跟哥舒水袖探讨“神相水镜”的事,相信齐眉与她也是这个意思。 每个人都在追逐“神相水镜”,这一次似乎哥舒水袖更接近真相,至少她亲眼见到过那银色的东西。 等了五分钟之后,哥舒水袖还没回来,我不禁有些焦急,立刻绕着小屋转了两圈,又反复地观察四周的树林,恨不得这个神秘独居的女人马上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小屋四周的杨树被栽种成了八角形,八角形的每个边有三棵树,树与树之间自然形成了两个门户。 以我的见识推论,八角形代表的是八卦阵的八个方位,一切生门、死门、生路、死路都包含其中。当植树者把每一个方位又布置出两个门户时,瞬间把八卦阵的复杂程度提高了百倍,由八卦变为十六卦。美中不足的,植树者还没有进一步将八卦变为六十四卦,也就是将八卦阵的威力提升至顶点—— 自古至今,对八卦阵研究最为透彻的当属诸葛武候。他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智者,如果不是西蜀天命已尽、人才凋零,凭他的智慧早就能够平南扫北、西征东进,平定三国乱世,创立千古基业。 武侯之后,历朝历代的智者因自身天赋所限,再没有人能比肩于他,即使是诸葛一族的嫡系传人也无能为力。 “哥舒水袖真的是隐匿于济南的当世高人——”我禁不住慨叹。 有她这样的奇女子来辅佐齐眉,齐眉日后的成就只怕不止于“省城第一门客”,而有可能是“中国第一门客”,成为官面上南北通吃的圈内大鳄。 搜索未果后,我再度回到门前。 “进。”屋内有女人说话。 我吃了一惊,马上望向屋内,那张单人木床上已经多出来一个盘膝打坐的老女人。 我不知她是几时回来的,那种盘膝的姿势一望就知道是来自远古传承,跟当下僧、道、儒三家的盘坐皆不相同。 “谢前辈。”我一步跨进屋里,向她深鞠一躬。 等我抬起头来才发现,她的面部五官竟然一点都不老,年龄大约只有三十五岁上下。我之所以误会她是老女人,是因为她的头发已经完全变白,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鬼在哭,龙在笑 3 “开门见山吧,你是夏家的人,一定知道一些家族的事,更想知道一些家族的不传辛秘。巧极了,作为一个专业的资料收集者,我手中有你想要的一切,并且很愿意给你。”她说。 我再次鞠躬:“谢谢哥舒前辈。” 她摇头:“不要谢,这次我们帮你,下次你可以帮我们,礼尚往来,谁都不会吃亏。” 我望着她,以为她会把笔记簿之类的东西给我,因为秘密自然是记在笔记簿上才对。 “我的记忆都在脑子里——”她轻抚着自己的头发,“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准确而又深刻地帮我捋顺并剖析这些资料,去芜存菁,找到最有价值的东西。” 既然她说开门见山,我乐于从命,马上问:“前辈,我们读到您记在笔记簿中的一段文字,是跟济南2013年大洪水事件有关的,其中更提到了一件传说中的神器‘神相水镜’。关于这件事,请回忆一下,是否还需要更多补充?” 她撩开遮住眼睛的乱发,清洌洌的眼神向我瞟过来。 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眼神如手术刀一般锋锐,在我身上肆意地解剖着。 殡仪馆是个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她的白发非常怪异,如果被人看到,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众人皆知的八卦。所以,她隐居在小树林中倒是上策,至少不会被俗人搅扰。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以前辈的见识,见到银光,肯定会靠近去研究,而不可能轻易撤离,放过这个揭示秘密的机会。当时,我觉得一定是发生了另外一些诡异事件,才阻止了您上前。是不是?” 关于那次超级大洪水,济南各地发生了很多异常事件,但后来都不了了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比如,我听过最多的,就是杆石桥、护城河、大明湖、小清河这些地方都出现了巨大的“水兽”,跳跃戏波,左冲右突,在暴雨中反复出没。 哥舒水袖沉默了,到最后双眼微阖,似乎遗忘了我的存在。 我望着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前辈,记录这件事的并非您本人!” 这个念头是突如其来出现的,我是这样想的,哥舒水袖满头白发,极少外出见人,更不可能参加营救行动。她是女人,所有暴雨之后的搜索与营救都是男士参加,殡仪馆的领导怎么会派她前往地下超市?唯一的解释——有人参加了那次营救行动,把当时的情况讲给她听,然后她再记录于笔记簿上。 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而是低声回答:“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直到情杀案发生,我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女孩子从银光中获得了惊人的启示。” “银光告诉她情人背叛的消息?银光具有某种预见能力,而且能与人类的脑电波沟通?是吗?除此之外,还有哪一种可能?”我问。 普通情况下,男女其中一方有了外遇,会小心隐瞒,不露马脚,最终做到“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享受齐人之福。那捉奸杀人的女孩子被蒙蔽了很久,足以证明她的男朋友是个很谨慎的人。再者,在这个和平盛世之中,很少有女孩子能够放胆杀人,那是一件极需要勇气的大事。 “对,我想过,只有这种可能。”她回答。 “你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我失望地感叹,“或者说,告诉你这件事的人,错过了最有价值的东西。” 如果那银光即“神相水镜”,则哥舒水袖一旦攫取它,就会成为轰动一时的风云人物,抑或是她将“神相水镜”据为己有,再也不拿出来示人。 “我敢说,那是一件不祥之器。”她也叹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即使那是‘不祥之器’,还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争抢掠夺的队伍如过江之鲫一般。”我回答。 “你很聪明。”她说。 我立刻明白,刚刚猜她不是那件怪事的亲历者已经猜对了。 “笔记簿上记录的事只是直白描述,不掺杂任何想象和推论,务求呈现每一件怪事的原始状态。济南是个历史悠久的中原大城,繁盛于隋唐,沉沦于两宋,元、明、清三代则是充满了江湖乱流。到了民国、抗日、内战时期,更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不治乱世。既是乱世,肯定极多怪力乱神之事,我哥舒一族来自关外,列祖列宗所坚持的,就是持如椽之笔记录历史,像古人倾毕生之力去著《春秋》《通鉴》一样。还有,哥舒一族世代为中原齐氏之仆役,对齐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所以,哥舒一族的做的事,全都是在齐氏的领导之下……” 哥舒水袖以沉郁的声音讲述两族历史,话虽简练,其中却不知蕴含着多少错综纠葛的历史渊薮。 “齐氏是中原大族,其‘记忆之术’无人能及。如果不是遭战乱波及,族中高手一定能著成流芳百世的历史典籍。我敢说,当前世界上最著名、最详尽的史料都比不过齐氏族人脑子里所储存的东西,因为‘记忆之术’才是人类原始状态下的记事方法,不必动用笔墨纸砚,自然而然地将人类世界发生的所有事记在脑子里。这样的历史是‘活’的历史,比当今各国争相发展的电子数据库更先进。很幸运的,我、齐眉还有我的弟弟哥舒飞天就拥有这种奇术,而且到了这一代,齐眉将‘记忆之术’运用于官场政治,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才有了今日‘省城第一门客’的雅号……” 我听过“记忆之术”这个名字,去年希腊举办全球“记忆术之王”争霸赛,获奖冠军为来自于伊拉克的部落女长老甘娜。在颁奖礼上,已经九十高龄的甘娜拒绝领取奖杯,而是无比虔诚地告诉与会嘉宾——“真正的‘记忆术之王’在中国,中国齐氏的‘记忆之术’是宇宙第一奇术,我的记忆力能这么好,就是因为小时候获得过那个家族的高手指点。” 齐眉也说过,他能从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记录资料中排列组合找到规律,以此来推断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可以想象,假如一个人能把天下曾经发生的事全都储存在自己的脑子里,那么他遇到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能从记忆库里找到近似的例子,分析推断这件事下一步的发展规律,从而获得最优选的操控方式,令该事件获得最完美的结局。 美国在二十世纪末研制成功的著名电子计算机组“深蓝”“更深邃之蓝”“无尽之蓝”正是基于这样的“经验主导未来”的观念,但电脑的运算速度虽快,却是基于冷冰冰的机械算法,无法像人类的大脑一样进行模糊逻辑运算。所以说,齐氏的“记忆之术”要比电脑更高明,是世界上任何电脑都无法企及的。即使将来科学家能够赋予计算机组“人工智能”,与“记忆之术”相比,那也是一场芥子与须弥山之战,天差地别,相距遥远。 “我本以为,我弟弟哥舒飞天将来会有无穷大的成就,因为他对于怪事的追逐研究已经到了痴迷境界,那些笔记簿全都是他一行一行发掘记录下来的——包括大洪水事件,也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再由我一一记录下来——”说到这里,哥舒水袖脸上的表情悲戚而纠结,忽然以手掩面,无语凝噎。 “他出了事?”我问。 明知这样问会令哥舒水袖更加伤心,但我时间有限,不得不问。 哥舒水袖点头:“是,他消失了。” “消失?”我无法理解这句话。 “当日,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听到鬼在哭,龙在笑——”哥舒水袖捂着脸回答。 这已经是我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原来其始作俑者竟然是哥舒水袖的弟弟哥舒飞天。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在济南奇人之中,我似乎并未听说“哥舒飞天”的名字。 “他智商极高,上学时痴迷于数学、物理与化学,尤其喜欢破解奥数难题。高中时,他经历了一次长达七天七夜的高烧,病好后,突然对灵异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参加了远在尼泊尔的一个修灵秘会,专修通灵之术,追求与异世界的灵魂做无障碍沟通。后来,他就来到这里,做一切能够提升通灵能力的事。他有一个忘年之交,姓官,住在曲水亭街——”哥舒水袖回答。 我禁不住苦笑,原来一切诡异事件的交集点竟然是在这里。 哥舒飞天的忘年之交肯定就是官大娘,后者是灵媒,而前者则是追求比灵媒更高明的境界。所以,两人志趣相投,自然能谈得来。 我转念之间骇然想到:“两人是忘年之交,后者无疾而终,前者无由失踪——难道两人之间还有其它神秘约定吗?”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也就是你在记载中看到的,2013年济南大洪水事件过去后的第三天,他跟随救援队第一次进入地下超市的三个小时之后……”哥舒水袖在这里停住,擦了擦双眼,定定地看着我,“如果他没失踪,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今日就可以由他来告诉你那些咄咄怪事。我哥舒一族传到这一代,只有我们姐弟二人。他失踪,家族就没法传宗接代下去了。我这满头白发,正是因此而生。” 在中国人的大家族观念中,传宗接代、繁衍百年是头等大事,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莫不以此为重。所以,古语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训诫。 我无法安慰哥舒水袖,只能报以苦笑。 “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马上就要独自一人偷偷进入超市,去探查那发出银光的地方。”她接着说。 我精神一振,知道哥舒水袖要说的话一定比笔记簿上记录的内容更为诡秘。更进一步说,燕歌行已经看过了笔记簿,却没有亲耳听哥舒水袖的描述,我将比他更了解这条与“神相水镜”有关的重大线索。 我一边与哥舒水袖谈话,一边以眼角余光打量这间小屋。 刚刚站在门外看,觉得小屋里简单、干净、整洁,非常适合离世独居,隐身于山林。 那只是第一印象,当我身在其中时,又有了不同的感受。我发现,小屋的四角、砖缝、梁檩都有暗伏的线缆。除了普通的照明线、通讯线,还有七八条都是粗大的黑胶皮防水线。通常,这些线是用来连接发电机、大功率用电器的。可是,小屋建在杨树林中,又只供哥舒水袖一个人使用,根本不可能有大电器存在。 我再联想到小屋外的双门八卦阵势,隐约觉得,哥舒水袖一直在刻意提防着某种潜在的威胁。 那么,以齐眉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吗?作为“省城第一门客”,调动官面上的警察或是保安队伍都不是难事,更何况殡仪馆这边就有专业的保安守卫。唯一的解释——哥舒水袖所提防的不是普通暴徒,而是一些非人的东西。 “我刚刚遗漏了一点——我弟弟从小就经常做一个梦,一个跟海洋、失踪、黑洞、穿越有关的梦。在那个冗长而混乱的梦中,他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井,退找不到路,进找不到头,只能在无尽头、无边际的巨井中游弋。人是不可能长期潜伏于水中的,除非是变成一条鱼。或者像是那个很早的美国电视剧《大西洋海底来的人》中说的,最终跟那些海底来客同化,成为古书上说的鲛人。”哥舒水袖说。 鲛人即美人鱼,是被中国古代诗人反复歌颂过的美好形象。只不过,近代远洋科学家已经考证清楚,鲛人是鱼,但却跟“美人”无关,只不过是一种“人形海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令弟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之极,竟然能梦见与鲛人为伍。”我回应。 美国电视剧《大西洋海底来的人》是七十年代轰动一时的科幻长剧,给闭塞的中国电视剧市场吹来了一股清新之风,打开了舶来剧的一扇新奇之门。 济南是内陆城市,距离青岛和大海还有四百公里。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讲,哥舒飞天做这样的梦,只能代表他心中的两种固执情绪。第一种,他渴望大海;第二种,他惧怕大海。无论是渴望还是恐惧,都让他始终越不过心里这个坎,于是从小到大就一直做同样的梦。 刚刚这段话一定是非常重要,否则哥舒水袖就没必要单独补充。 [解决书荒]总点击超十亿精品书合集限时免费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鲛人之泪,无底之渊 1 “我是一直相信预言和凶兆的,他这个梦,被我视为大凶之兆。所以,他刚刚过了十八岁,我就催着他找女朋友,然后娶妻生子,为哥舒一族留后。可惜的是,他的精力全部放在追查各种古怪事件上,几十次相亲,全都无疾而终。我想,这大概就是天命。哥舒一族以整理资料、推断未来为生命的终极目标,这很显然已经接近‘泄露天机’的边界。古往今来的神谕都准确无误地显示——‘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必遭天谴。”哥舒水袖顿了顿,又缓缓地接下去,“港岛有位姓查的先生,曾经从汗牛充栋的佛经之中参悟到这样四句话——” 她看了我一样,我缓缓点头。 “你知道,对吗?”她问。 “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轻声回答。 那位姓查的先生一生著书立说无数,横跨文、政、佛三界,又在暮年时远渡重洋,去欧美著名学府深造。他自称不是智者,只是要用毕生精力探寻人生秘奥。 那四句话是他一生所悟,告诫世人不可太贪、不可太痴、不可太执、不可太独。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境界是古代文人、政客所追求的生命极致,但近百年来,随着社会经济高速发展,已经有很多人抛弃内敛、拥抱浮躁,乘着时代的高速列车在人性的暗昧末路上越驰越远。 “没错,就是这四句话。我用它们来告诫我弟弟,但为时已晚。早在2013济南大洪水事件发生之前,他的思想已经出现了崩溃迹象,而地下超市银光出现时,正是那大凶之兆应验的开始。”哥舒水袖长叹。 人类的贪婪之心总是无法控制的,贪到极致,必将失去理智。 故此,哲谚有云:天欲其亡,先令其狂。 像哥舒飞天那样为追求诡异事件真相而不惜粉身碎骨的固执状态,已经是濒临疯狂边缘,即使不在大洪水事件中遇难,也会陷于其它危难之中。 “他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我问。 笔记簿中的简短记录令人遗憾,一旦发现文字背后另有文章,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银光的真相。 “他还说,已经窥见了真理边界,只需踏前一步,就能拥抱大智大慧的蓝天。”哥舒水袖回答。 这样的话近似于跳楼自杀者的呓语,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以为自己飞身一跃,将融化在动人的蓝天里,结果却是失重下坠,摔成血肉模糊的烂泥。 我似乎能够猜到结尾,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并未说出来——“他死了?” “我很想阻止他,但隔着电话线的距离,已经无能为力。从小,他就是一个固执的孩子,要什么就一定得到,哪怕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一次,他想用生命去赌,谁也阻止不了——”哥舒水袖说到这里,稍稍一顿,眼中慢慢地浮出了迷茫之色,“你是不是一直想问那件事的结局?是不是觉得……我弟弟哥舒飞天已经死了?” 我点头,又摇头:“抱歉,那结局很容易猜到,但以令弟的智慧,似乎又出现了新的转机?” “对。”哥舒水袖点头,“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必定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弟弟恰恰不属于这两种结果,反而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剩下……只剩下了声音。” 我先是一怔,但脑子里飞速一转,便理解了对方的话。 生与死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状态,简单来看,人类非生即死,非死即生。 当灵媒这一群体出现时,他们在生与死之间又发现了第三种状态,也就是灵魂漂泊着的那一群“特殊人”。除了灵媒,谁也看不到“特殊人”,他们的状态只能由灵媒来转述。 到了科技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人类中的高等智慧者已经坦白承认,其实人类对于外部世界的认识是非常片面的,现有的知识结构必须进行大刀阔斧的删减更新,才能纠正偏颇,重回正轨。在这种状态下,唯物主义不承认的“灵魂、神鬼”也悄然浮出水面,逐渐进入了人类可以接受、辩证分析的领域。 “他变成了灵魂?是灵媒官大娘向你透露了他的去向?”我试探着问。 既然哥舒飞天与官大娘是朋友,那么当他变成了灵魂,官大娘自然能够轻易捕捉到他的讯息。 我转念又想到,官大娘身躯已冷,恐怕我们身边再没有哪一个灵媒能够向哥舒水袖传达她弟弟的声音了。 哥舒水袖眼中的迷惑更深:“我说不清楚,当日我弟弟第二次孤身进入地下超市,电话一直开着,我们始终保持联系。他走到那银光边缘时,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这样——‘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语气中又是惊喜,又是惆怅,随即电话就中断了。我马上打电话给齐眉,让他火速带武警进入地下超市,但上上下下搜了几十遍,银光没了,我弟弟也没了。我一直拨打弟弟的电话号码,但始终无法连接。当夜十一点多,突然有一次电话接通,我却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呓语,其大概意思是归宿虽好,却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回到归宿,就失去了所有。我连夜找到曲水亭街官大娘,求她焚香通灵。奇怪的是,官大娘却找不到弟弟的灵魂。这次失踪并未包括在大洪水事件中的失踪者名单之中,可我确确实实地失去了唯一的弟弟……” 我默默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哥舒水袖。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如果哥舒飞天当日能够准备得更妥当一点再去探索那地下超市中的银光,也许就不会造成今日的失踪恶果了。他曾搜集整理了上万件诡异见闻,数十本笔记簿绝对是珍贵之极的孤本资料,但正是这种孜孜不倦的追求害死了他——不,我也许不该说“害死”二字,他的存在状态仍是一个不解之谜,不一定生,也不一定死。 “官大娘死了。”我苦笑着告诉哥舒水袖。 她点点头:“齐眉已经告诉过我,弟弟失踪后,我们一直跟她有联系。” 我摊开手:“所以,一切讯息都断了。” 她斜过身子,由枕头边取出一部黑色的手机,叹息着拿给我看:“我坚信,总有一天,弟弟的手机能第二次打通。” 那部手机的各个按键磨损得相当厉害,数字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可知她每天都无数次按下属于哥舒飞天的那个号码。 “希望如此吧。”我不忍心打击她。 试想一下,哥舒飞天如果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到殡仪馆来,跟哥舒水袖见面。几年过去,他一直没有出现,证明他是处在一个被禁锢的空间里。手机是一种需要电能的通讯工具,电量耗尽,还怎么能通电话? “从我弟弟的经历可知,古语‘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绝对正确的。他一直在各种诡异事件中寻找归宿,最终也找到了归宿。只不过,我始终无法猜到,他的‘归宿’究竟是什么?那银光到底是怎样帮他找到归宿的——” 我突然打断了哥舒水袖的话:“你等一下,那银光不是普通的银光,那是‘神相水镜’。你刚刚自言自语,说银光帮哥舒飞天找到了归宿……我们重新推论一下,‘神相水镜’使第一个获救的女孩子疯狂捉奸杀人,使你的弟弟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是说,‘神相水镜’出现的时候,必定会发生诡异现象。我猜,你弟弟记录诡异事件的目的,就是从各种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事件里总结出它存在的规律……对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由此,我得出结论,那办公室里所有的笔记簿都是有用的,绝对不能只当成民间传说来看。 如果哥舒飞天没有失踪,则女孩子捉奸杀人事件也会出现在笔记簿里。 哥舒水袖受我的启发,立刻醒悟:“应该是!我弟弟说过,古人以‘汗牛充栋’来形容资料之多,其重点并非在‘充栋’,而是在‘汗牛’。牛善于负重,再沉的书籍资料都不可能令它汗流浃背,它流汗的真正原因就在于那些书中的内容。那一定是些令人类、飞禽、走兽、蝼蚁全都汗如雨下、惊恐颤栗的书籍资料,将这些资料集中在一个大房子里的人,也一定是有其重大目标。我弟弟一直想做的,正是‘汗牛充栋’的事。他终于做到了,他终于做到了……” 一言未尽,狼嚎声瞬间响彻了小屋内外。 在林外时,狼嚎声虽响,毕竟相隔遥远,不觉得有多可怖。 如今,我感觉野狼就在左近,磨牙吮血,伺机突进袭击,猎杀我和哥舒水袖于利齿之下。 “不慌,那只是千家鬼哭,万家狼嚎——杨树林下埋葬的全是罪该万死的凶顽之徒,其灵魂万恶不赦,虽亿万年不可重归轮回。人变为魔,魔转为狼,这是单属于犯罪者的轮回轨迹。叫归叫,他们反不了天,因为这一大片来自东海凤凰岛的海杨树带着镇守邪恶、禁锢幽灵的神力,自然能够把所有灵魂锁紧,护佑济南城百姓的平安。”哥舒水袖解释。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鲛人之泪,无底之渊 2 我听不到鬼哭声,但狼嚎声一直此起彼伏响着。 济南城是藏龙卧虎之地,这已经是全国公认的明面上的秘密。我由齐眉认识哥舒水袖,逐渐深入这样一个微妙世界,真算是不虚此行。 狼嚎声越来越响,渐渐地竟然转移到小屋门口来。 哥舒水袖缓缓击掌三声,我之前听到的动听鸟鸣立刻响起,与狼嚎声两下对抗,逐渐抵消。 我垂首谛听那鸟鸣声,一半是我熟知的黄鹂鸟、莺歌、灰喜鹊、大雁等常见鸟类的声音,另一半则根本未曾听过。在所有声音中,尤其令我惊讶的是一种如玉碎声的鸟鸣,每次响起,都像是重锤敲碎了一方巨大的古玉,发出一连串既震耳欲聋又悠扬悦耳的动听声音。 这两个成语本来是不可以用在一种声音上的,但此刻那声音不断传进我耳朵里,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心灵震颤,的确只能用它们来形容。 “这声音的确好听……”我脱口赞叹。 不知不觉中,我耳朵里的声音全都飘远了,只剩下一声又一声的“玉碎声”,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瑰丽壮烈的图画——一个高举千斤重锤的黄巾力士正大踏步前来,重锤落处,一座座玉山应声而碎,各种形状的玉块飞溅落下,彼此碰撞发声,形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美声音。那黄巾力士高有千丈,头可摩天,所有玉山在他脚下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丘,而他的砸山之举是永不停歇的,一步步行来,一座座山毁。可以想见,全世界的玉山都将在重锤下碎为齑粉。那么,我听到的将是世界上最后的、最美的声音。自此之后,再也听不到这玉碎之音了…… 在悦耳的玉碎声里,我忽然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眼底微微湿润。 原来,这声音虽美,带给人的却是绝望至极的悲凉。 我抬起头,哥舒水袖也闭着眼,微微向右侧着头,眼角已经有晶莹的泪珠出现。 更奇怪的是,她左手中拿着一个长颈的水晶瓶子,贴在右侧腮上,等待着那颗泪珠落下去。 狼嚎声已经消失,那玉碎声也渐渐远去,直至无声无息。 “嗒”的一声,泪珠落入哥舒水袖手执的水晶瓶中,虽仅有一滴,却在那瓶中激起了“叮咚”一声回音。 她睁开眼,用一个木塞将水晶瓶口紧紧塞住。 “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鸟鸣声。”我已经分不清那究竟还算不算鸟鸣,但百分之百确定,世间任何乐器都不可能演奏出同样的声音。 哥舒水袖沉默地点头,眼角牵动,露出苦笑。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 “凤鸣之音。”她淡淡地回答。 当她把水晶瓶珍重地放入怀中时,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空洞寂寞。 “那么,鬼在哭、龙在笑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我记起了齐眉的话。 “你没必要听到。”哥舒水袖脸上微微变色。 我摇摇头:“既然来了,我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否则的话,前辈和齐先生又何必劳神费力召我前来?” 狼嚎、凤鸣、鬼哭、龙笑——这都是现代都市中很难听到的声音,我不想再被很多人蒙在鼓里,也不想再平凡普通中混迹,所以就必须抓住每一个进步的机会,让自己掌控越来越多的信息。 齐眉是个极精明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拉拢我,其根本目的一定是要利用我去做某件事。 “召你来,最大的目标就是——杀楚。”哥舒水袖压低了声音回答。 那两个字齐眉也说过,应该是一次石破天惊的江湖纷争。 “是吗?”我向后退步,做出“置身事外”的样子,“但我此刻更关心‘鬼哭龙笑’的事。所以,前辈,请先回答我的问题,怎样才能听到那两种声音?” 哥舒水袖沉吟了一下,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昂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你听到了吗?他要听那两种声音。你请他来,是否正是为了解决这件事?” 我明白,她是在跟杨树林外的齐眉通话交流。 很快,齐眉的声音便隔空传来:“正是,以你我二人的力量,已经不能支撑眼前的乱局。他虽然年轻,却是夏家唯一传人,具有无法预估的强大力量。同样一件事,他做就能圆满完成,不留一点后患。我们老了,只能倚靠年轻人去了断一切。你想不想见哥舒飞天,想的话,就按小夏的意思去办,请他帮助我们脱出记忆的泥潭。”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齐眉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变得十分扭曲,仿佛经过了变声器的复杂加工。 现在我和哥舒水袖所处的明明是杨树林中的小屋,树林的隔音效果应该是很弱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齐眉的声音产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很明显的,他的声音在小屋里激起了一层层的回声,就像一颗小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连续打出十几个水漂时的“啵啵啵”的动静。 我仰面看,这小屋的顶上是普通的木梁、檩条,再向上是芦苇草苫。刚刚从外面看,屋顶覆盖着济南城最常见的红瓦,没有丝毫怪异之处。 唯一的蹊跷,就在于每一棵杨树的怪异栽种位置。 这片外表平淡无奇的杨树林经过哥舒水袖的奇门遁甲之术布置后,就产生了空间与时间上的莫名变化。 “我想见他,我更想知道,你想不想见他——”哥舒水袖说。 “想见他的是你,不是我。你和他是哥舒一族的人,我不是。”齐眉回答。 “你还是不改初衷?不愿改变自己?”哥舒水袖说。 “你还是初衷不改?想要改变我?”齐眉反问。 这两人的对话里透着古怪,我听起来倍感别扭,似乎他们现在针对一个大问题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看法,做法、想法完全相反,谁也无法说服谁。 “你先解决小夏的问题,我们的事,从长计议。杀楚,才是眼下至关重要的大事。”齐眉说。 “我们的事比任何事都重要,不先解决,就算解决了‘杀楚’又有何用?”哥舒水袖反驳。 我听着他们各不相让地辩论,渐渐悟到,“杀楚”是一件大事。唯有“杀楚”胜利,齐眉才能安安稳稳地继续自己的“省城第一门客”生涯。那么,哥舒水袖究竟要怎样去“改变”齐眉呢?他俩似乎都知道,哥舒飞天并没有死,发生在地下超市中的银光事件只是导致了哥舒飞天的失踪…… “‘杀楚’必须如期进行,不‘杀楚’,我们就都活不下去了。”齐眉说。 “活不下去?我比你更痛苦千倍,我早已经不想活下去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我早就不想活在这个世界里——这世界让我窒息,一切都让我窒息,这些土壤、屋子、大树、空气、风沙……这都不是我要的,我只要……我只要——” 哥舒水袖话未说完,齐眉陡然大吼:“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那声音如同晴空霹雳一样,震得小屋内的空气发出“嗡”的一声,逼得我喘不过气来,向后连退三步,靠墙而立。 哥舒水袖双手抚胸,一连深吸了三口气,才徐徐地吁出一口长气。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齐眉意识到了刚刚的暴躁,此刻语气放缓,一声比一声低沉,可见心中亦是十分痛苦,“天下大乱,枭雄逐鹿,江山如画,未来可期。水袖,这里才是我想要的江湖,你应该早就明了我的心。这么多年了,我苦心孤诣地上下经营,为的是什么?只为一个‘省城第一门客’的虚名吗?若只如此,天下英雄也真是小看我齐某人了。水袖,‘杀楚’必将如期进行,我不管你怎样响,帮我度过这个难关,以后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否则的话,我活都活不下去,还拿什么陪你天涯海角共度余生?” 说到最后,齐眉如泣如诉,真的感人之极,连我都忍不住心软了。 哥舒水袖微微侧着头,用心听齐眉说话。当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时,我预感到她又要落泪了。 “你没说错,现在的济南城乃至整个天下,全都是江山如画,一片欣欣向荣、美好璀璨的太平盛世。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说天下大乱、枭雄逐鹿?岂非前后矛盾?既然你已经答应我要天涯海角共度余生,又何必在济南城苦苦流连?我不想妄自揣测你,但你所有说过的甜言蜜语,莫非一直在骗我?”哥舒水袖又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下去,“万鱼之誓,刀俎成堆,身化泡沫,永离轮回——过去的誓言,不要忘,不可忘,不敢忘……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她说那四句话的时候,声音与表情骤然变得无比阴冷、歹毒之极,令我不由得连打了三个寒颤。 从这些对话中,我能听出,齐眉与哥舒水袖之间一定有某种特殊的约定,其内容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我没忘——”说完这三个字,齐眉就沉默了下去。 “你当真要听鬼哭龙笑?”哥舒水袖问。 一颗泪珠滑出她的眼角,垂在睫毛尖上。 我预感到她会取出那水晶瓶来装眼泪,并且隐约觉得她做的事有某种古怪的深意。 “是。”我点头。 果不其然,她从怀中取出水晶瓶,缓缓地拔去塞子,放在左侧腮边,承接了那滴晶莹的眼泪。 瓶子是透明的,瓶底只有浅浅的一层液体。如果以眼泪的滴数来计算,那大概是数百滴眼泪汇聚而成。 刚刚我看她两次落泪,每一次都只有一滴眼泪,而且每一次都伤心到极致。由此可见,她为了收集数百滴眼泪,一定是已经伤心了数百次。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鲛人之泪,无底之渊 3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你若真的下定决心,我就成全你。”她说。 我毫不迟疑地再次点头:“我已经下定决心。” 她收起瓶子,向桌上一指。 桌上有一个黑色的长方形锦盒,长有一尺,宽有两寸。 “打开它。”她说。 我走过去,把盒盖掀开。锦盒内衬着一层陈旧的黑丝绒,绒毛已近乎磨平。黑丝绒之上,横卧着一把弯月形的蓝色小刀。 “用那把刀刺破你的左手食指、无名指指尖,然后……”她摆摆手,面容疲倦,不再说下去。 小刀总长有半尺,刀柄、刀身各占一半。我捉摸不透小刀是何种材质锻造而成的,因为生活中见到的只是铁青色、亮银色的刀具,未曾见过有蓝色的小刀。 我小心地拾起小刀,入手很轻,没有铁器的沉重感,也没有瓷器的凉意。 小刀虽然也有刀刃、刀背,但这蓝色的刃看上去却极钝,不可能用来切割任何东西。 最古怪的是,刀柄与我的掌心接触之处,竟然传来微微的暖意。 我忍不住摊开掌心,审视着浑圆的蓝色刀柄。 “后悔了?”她带着倦意问。 我摇摇头,握紧刀柄,将左手的食指凑近刀尖。想不到的是,这蓝色小刀的刀尖却是锋利之极,指尖皮肤刚刚与刀尖一触,一颗殷红的血珠便迸射出来,落在刀身正中,然后缓缓浸润进去,直到在刀身上形成一抹隐约的红痕。 “这刀有些邪气。”我仅仅迟疑了一秒钟,便沉住气,将无名指指尖凑近刀尖,令第二颗血珠射落到刀身上,与先前的血痕重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为了探知齐眉与哥舒水袖最深的秘密,不惜以身犯险,听任哥舒水袖摆布。 蓦地,我感觉握刀的掌心里悄然渗出汗来。 摊开手掌看,刀柄与掌心接触之处,赫然有两颗血珠滑落。血珠并没有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无声地渗透进去,重新归入我的身体。 原来,两颗血珠由左手食指、无名指离身,经过蓝刀洗礼,又回到了我的右手掌心,完成了一次奇怪的循环。 “前辈,这是——”我开口询问,但话没说完,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浪就包围了我。 那种感觉,仿佛有人一把将我推入了大海之中,巨浪铺天盖地而来,将我卷入谷底。 此刻,我耳中听到的不是海浪呼啸声,而是一种古怪之极、难听之极、愤怒之极、悲怆之极的叫声。 那声音入耳,像一把锈刀直插进来,搅碎了我的耳鼓,并且一直向脑髓、心脏乱戳下去。 接着,那声音又变成了撕咬声、啮噬声、抓挠声、摩擦声,像一千只野狗在打架、一千只老鼠在咬床腿、一千只野猫在撕扯动物死尸、一千条毒蛇在沙地上急速追猎……而这所有的声音都是发生在我的耳鼓之内的,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一千只野狗、一千只老鼠、一千只野猫、一千条毒蛇都已经进入我的身体,正将我快速地蛀空,让我变成一具没有血肉骨骼的皮囊,把我变成野狗、老鼠、野猫、毒蛇的窝巢。 在一切怪声背后,我听到了一阵阵哭声,哭声中又夹杂着、哀号之声,令我的注意力忽而在哭声上忽而在声上,一颗心也被各种声音生生撕裂。 每一种哭声都让我联想到一个悲惨的故事,自小到大遇到、看到、听到的所有惨事全都浮上心头。我甚至想到了大哥在铁公祠内遭人利刃穿掌的那一幕,想到在极度恐惧中我一个人由大明湖中逃生的凄楚,也想到爷爷去世后天地间只剩我一个夏家人的孤单。 如果一件惨事能让鬼魂都哀哭不止,那么在它生前,这惨事必定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解决,惨到极点,愁到极处,才会令生人死、鬼魂哭。 中国人相信阴曹地府、阎王判官的存在,但同时也都知道,很多冤屈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未必能得到伸张。所以,地府之中,整日亦是愁云惨淡,千鬼夜哭。 渐渐的,我觉得自己已经被哭声缠住,一直下坠,跌入黑漆漆的深海。再深的海都是有底的,但我的下坠却根本没有尽头,一直跌落,与鬼哭声越靠越近。 再后来,我觉得并非是鬼在哭,而是我的心在一边滴着血一边哭,一切惨痛的声音都是我一个人发出的,而且我已经将世间所有的苦难冤情全都背在身上,替作恶者偿还债务。换句话说,我到达那里,并非自愿,而是含冤而至,以清清白白之躯,为世间万恶赎罪,如同当日十字架上的殉难者一般。 “冤有头债有主,那不是我的罪,怎么可以强加在我身上——”我猛省过来,双臂一振,要挣脱开那些死死纠缠的鬼哭声。不过,我到此刻才发现,坠落太深,已经不能回头,黑漆漆的无底深渊将是我的生命埋葬之地。 我向上看,天是黑的;向下看,海是黑的;向四周看,海浪、空气也全都是黑的。 在这样一个漆黑的世界里,想要独清、独醒已经万万没有可能。 “我——冤——枉——啊……”我仰天长啸,声音一出口,即被无尽的黑暗吸收殆尽,根本传播不开。况且,就算我是冤枉的,天上地下、六合八荒之内,还有谁能替我伸冤? 下意识的,我的长啸变了音调,如千家鬼哭一般,哀号不止。 我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的绝望无助时刻,全身所有的力气消失,只剩一副软弱怯懦的躯壳。在这样一种状况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连结束自己的生命都成了奢望。 “起来,起来,快,给我手,我拉你起来——”有个声音在近处响起。 我看不到说话的人,只觉得他异常熟悉。 “走,石头,走!”他又叫。 我伸手向前打捞,碰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马上一把抓住,在对方一扯之下,屈膝弹跳起来。 “走,去走自己的路,快走!”不知怎的,他向上一挥,就把我托起在他的肩膀上。 我踩着他的肩,奋力一蹬,便跃出了水面。 一切痛苦诡异的幻象也在这一跃之下瞬间消失,我仍然在这林中小屋之内,面对满脸倦容的哥舒水袖。 “你已经听到了鬼哭声,满意了吧?”她说。 我垂首看看,脚下踩着的明明是坚实的地面。 “这是单纯的幻觉吗?我踩着的那人——”突然间,我眼睛一热,整颗心都被痛苦攫住。 在黑暗中,我那最后一踩,也许就已经让救我的人遭受灭顶之灾。 “是,也不是。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不完整的,在幻觉与真实之间,还有另外一种状态。”她回答。 “那是我哥哥夏天成。”我捂住胸口,骨骼之下,心如刀锯。 毫无疑问,在黑暗中甘愿用生命救我的,是我的大哥夏天成,是血浓于水、骨肉至亲的大哥。在这世间,也唯有他才心甘情愿这样做。 我盯着哥舒水袖的脸,涩声问:“你既然能让我去那地方,就能让我大哥出来,对不对?只要能救他,让我干什么都行。” 长久以来,我以为大哥已经死了,死无葬身之地。 “你明白,这不可能。我们只能听到鬼在哭、龙在笑,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回答。 “他还活着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追问。 “你要去问问你的心,这答案,只有你的心能回答。”她向我的胸口指了指。 我找不到答案,心底有个声音在咄咄逼人地追问:“他是你嫡亲的大哥,他肯救你,你能像他一样,献出生命救他吗?当日在铁公祠,你既然救不了他,为什么不能陪他一起死?好兄弟,一条心,同生共死,这不正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到的吗?” 这件事已经成了我生命中一个巨大的坎,无法翻越,也无法补救。 我当然可以跟大哥一起死,横竖就是两条命而已,但那样的话,夏家就真的没人能够站出来报仇雪恨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硬撑着受良心指责,为的就是报仇。 “谢谢您让我听到了鬼哭,也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我忍着心痛,向哥舒水袖鞠躬致谢。 “齐眉没有看错,只有你能在无底之渊中幸存下来。”哥舒水袖长叹。 我能想到,所谓的“无底之渊”就是我在幻觉中到达的地方,也能猜到,那地方并不在地球的任何一个物理存在的地方,而在人的思想、意识、潜意识之中。 “现在,你能帮我做的,就是从那地方取得一件东西,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你的身体和精神完全恢复之后。”她接着补充。 我没问那是什么东西,“无底之渊”内有她需要的,可能也有我需要的。 在大哥救我脱离深渊的时刻,我感觉他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并非逝者仅存的灵魂。我甚至觉得,他一直都活生生地立在黑暗之中,一见到我落难,马上第一个冲出来舍身救我。 如果他在那里,这一次我会舍身救他,宁愿自己永坠深渊,也要把他托出海面。 “前辈,您跟齐先生这么肯定我们能够合作?”我问。 哥舒水袖淡淡地一笑:“他手里,也有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应该是大洪水事件中“神相水镜”的线索,但毫无疑问的是,齐眉也在寻找那东西。 “前辈——” 我刚开口,哥舒水袖便打断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刚只听见鬼哭没听见龙笑对不对?现在想必你也已经悟到了,鬼哭来自你的灵魂深处,我只不过是使用了一些‘血密’的手段,牵引你反观内心,这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相反,要想听见龙笑,需要一种缘分,因为直到现在我和齐眉都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惊天动地的力量。中国古代传说中,龙是能够腾云、陆行、潜海的神物,来如电,去如风,凡人只要获得它的一片鳞甲就能白日飞升、得道成仙。你只要肯合作,一定有机会听到龙笑。” 的确,我要问的就是这件事。 凡人几百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条真龙,只是从书中、壁画中看到其神勇矫健的形象。如果能听到龙笑,大概就距离看到真龙不远了。 “我们就此别过了。”哥舒水袖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我再次打量着这间外观简朴粗陋、实则深藏不露的单人小屋,猜度如果小屋还藏着其它秘密的话,就一定是在哥舒水袖打坐的那张木床之下。 蓝色的怪刀已经放回到锦盒里,它带给我的奇异感受此生难忘。 “前辈再见。”我再次躬身施礼,然后走出小屋,循着原路退回。 奇门遁甲之术是中国远古奇术之一,不过在布阵者没有发力驱动之前,阵势是不会显露出全部威力的。所以,只要是能够静心定慧的人,不为乱象所迷,就能走出阵去。 距离齐眉站立之处还有十几棵白杨树的时候,隔着树丛,我已经听到了唐晚的声音:“齐先生,天石怎么还没出来?能不能去接他一下?” 我加快脚步,绕过最后几棵树,出现在唐晚面前。 她已经完全清醒,正在齐眉身边焦灼地踱步,一见到我,便飞扑过来迎接。 “你怎么样?”她急急地问。 我轻轻击掌,微笑回答:“没事,我一切都好。” 齐眉看到我,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大厅去办正事,其余的话慢慢再叙。” 我回头看看天上,那龙形云彩已经消失,天空恢复了让人赏心悦目的澄澈之态。 “小夏,我——我真的很感谢你能去见内人,你也知道,咱们生活中遇到的某些事已经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必须求助于虚空之中的某些神力。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将来一定能成大器。所以这一次,不管你帮我到什么程度,我都铭感五内,永志不忘。”齐眉连连拍着我的肩,态度又亲热了很多。 我不想跟他套近乎,因为这位“省城第一门客”脸上的笑容过于鲜活生动,让人望而却步。还有,哥舒水袖用水晶瓶接眼泪的那一幕,也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不能忘记,也不敢忽视。 “齐先生,希望我们能合作共赢。”我向齐眉伸出手,他赶紧伸手与我紧紧相握。 “小夏,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的,尤其眼下就有一件大事,必须是多方合作,利益共享。你跟着我,只会受益,不会吃亏。”他眯着眼睛窃笑。 我知道,他说的正是——“杀楚”。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杀楚 1 肯定有一个人即将被牺牲掉,当然,这个人也许是罪大恶极、绝对该死的。 江湖人的事,就要按照江湖规矩来解决。所以,“杀楚”这场行动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要我做什么,最起码应该让我知道更多吧?你那么多次提到‘杀楚’,究竟要杀的是谁?”我盯着齐眉的眼睛。 他带我来这里见哥舒水袖,将一个谜团扩散百倍,不但没有解答我的迷惑,更让我在哥舒水袖的奇术之中变得更加惘然。 “还不到时候。”齐眉婉拒我的问题,“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者必遭天谴。不过,我保证你一定会看到答案,很快,很快。你们慢慢聊,我先过去看看。”齐眉放开我的手,快步向前。 唐晚跟过来,与我并肩站着,目送齐眉进了前面的小门。 “不要急。”她轻轻握住我的手。 “事情已经完全不可控了,表面风雨不惊的齐眉暗地里却在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我们却无能为力,只是眼睁睁旁观?”我搓着手长叹。 齐眉不说,我没法逼他说。 作为“省城第一门客”,他巧言令色的本事远远高于我。只要他不想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会被他的“太极云手”无影无形地推回来。 “我们正在被卷入江湖漩涡中,但这样也好,你是一切漩涡的引发者,你不在其中,反而就不正常了。”唐晚说。 我看得出,她很为我担心,之所以这样说,只不过是在强颜欢笑宽我的心。 “小屋里的情况还算好,齐眉的妻子哥舒水袖给我讲了一个很复杂的故事,办公室内所有的笔记簿——”我顿了顿,唐晚立刻点头,示意她知道那些笔记簿。 我苦笑:“到这里来之前,燕歌行和我都看过笔记簿,了解了跟2013年大洪水事件有关的那件怪事。哥舒水袖说,笔记簿里的文字是她弟弟哥舒飞天记录的,而哥舒飞天已经在地下超市的银光中奇怪地消失。在我们对话的过程中,她两度用水晶瓶承接自己的眼泪,这真的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我从哥舒水袖与齐眉的对话中听出来,他们两夫妻之间还有一个深藏的秘密。哥舒水袖帮我听到了鬼哭之声,那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而且鬼哭声将我拉进无底深渊,险些深坠其中。幸好,关键时刻,我大哥——似乎是我大哥出现,把我托出了深渊。哥舒水袖说,她需要我从深渊中替她取得一样东西,然后跟齐眉做交换。她还说,齐眉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鬼哭声带给我的震撼无比巨大,此刻提及,还是令我不寒而栗。 唐晚一边听一边点头,直至听完,才第一时间回应:“我都听懂了,齐眉有求于你,所以才前倨后恭。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有件事看似容易,其他人却无论如何都完成不了,只等你出手?所以,赶来济南的每一方势力都引而不发,等着其他人先头前踩路,之后就坐享其成?若真是这样,我们就真的抢占了先机!” 我回想哥舒水袖的话,的确是这个意思。 她可以帮我领略鬼哭之声,必定知道那声音的厉害,不愿轻易尝试。当我能够从鬼哭声里全身而退时,她看我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应该是这样,最可惜的是,我还没有听到龙笑之声,不了解其中的玄妙。”我扼腕叹息。 唐晚轻叹:“天石,这些事速成不得,进度太快,只会破绽百出。” 她拉着我的手,让我转向侧面的一扇窗子。 玻璃上映出我的影子,虽然五官稍显模糊,却已经看得出我满脸倦容,近乎强弩之末。 “我累了,累极了。”我苦笑着承认。 被鬼哭声纠缠时,我的体力、脑力就接近崩溃边缘,越挣扎就越是乏力。也许,忙完了今天下午的事,我就可以关起门来长睡一觉了。 “走吧天石,坚持坚持,去完成最重要的大事。半小时过去了,那边的程序应该已经接近尾声。”唐晚说。 我一愣,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从进入杨树林开始,直至返回林外,至少花掉了一小时时间。刚才我一直都在担心,怕是耽误了收存爷爷的遗骨。 唯一的解释,就是杨树林内外的时空有所隔阂,导致了时间的不同步。 时间、空间是人类在三维世界里的计算方式,如果三维世界被扭曲,那么时间、空间也一定会产生不可预估的变化。钟表是人类发明的计时工具,机械行走,没有思考与应变的功能。所以,在过去的半小时中,人类的钟表与哥舒水袖的小屋已经各自行事,互不干扰。想通了这一点,我就没必要说出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唐晚很敏感,意识到了我的失神。 我转过身,遥望小树林的方向。 “那杨树林很古怪,我曾从几位医院的前辈那里得知,殡仪馆内部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员工不能靠近那里。医院跟殡仪馆打交道很多,所以知道一些殡仪馆内发生的怪事。两年前,曾有一名酷爱航拍的大学生借殡仪馆的地盘试飞自己刚买的航拍器,获得的影像资料中,杨树林的区域一片空白,一棵树都拍不到,画面中显示为黑色,就像有人用黑布将杨树林全都罩起来了一样。大学生感到很奇怪,把这些视频发布到网上的航拍论坛,并在网友的怂恿下,一个人进杨树林去探寻真相,结果再没回来。前辈们告诫过我,假使有一天必须要到殡仪馆来办理业务,也千万要注意避开杨树林,速来速走,不要惹是生非。”唐晚娓娓道来,又补充了这些古怪的资料。 中国的奇术界自古就有“静室生暗鬼”的说法,殡仪馆是城市中最特殊的地方,普通人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即使没有高墙和门卫,也很少有窃贼光顾。 哥舒飞天、哥舒水袖隐居于此,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进行自己的研究和记录,不担心有人闯入偷窥。 或者说,他们是能够“偷窥天机”的人,洞察世间一切,一直都在毫无顾忌地蒙蔽世人、左右世人。 进一步想,世界上所有奇术高手岂非都是如此?普通人在拥有奇术的那群人面前如同三岁蒙童一般无知,只能选择被宰杀、被渔猎的悲惨命运。 “如果可能,连根拔除。”我低声说。 唐晚一愕:“何必如此?如果你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奇术界的人,再去做任何事都会百倍劳神费力,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哥舒水袖如此忌惮,非要灭之而后快,或许是因为那把充满邪恶的蓝色怪刀——“唐晚,哥舒水袖拥有一把蓝色的小刀,非金非铁,刀柄上带有温度,且能过滤血液。正是通过它,我才听到了鬼哭声。你有没有记得,世间有哪一国的刀具有这样的特征?” 唐晚眼神一亮,不回答我的问题,立刻反问:“你刚刚简要说过,哥舒水袖使用水晶瓶承接自己的眼泪,对吗?” 我点头:“没错。她共接过两次,每次都是在极度伤心的状态之下。” “用水晶瓶接伤心的眼泪,而且拥有一把蓝色小刀,世界上只有一个种族会这样做——”唐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却没有急于说出最终答案,而是低头沉吟。 她提到种族而不是国家、组织、民族,很明显是另有所指。 在等她考虑问题的过程中,我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奇香。 我立刻想到:“青岛韩氏的人就在左近,她的触角无处不在。如果没猜错的话,齐眉自以为秘密的‘杀楚’行动也早就被她知悉。” 奇香是一种气体,随风而来,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其实我倒是希望这股奇香也能深入杨树林,跟神妙莫测的哥舒水袖做两败俱伤之争。那样,一切事实真相也许就能快速浮出水面了。 我抬头向上看,果然看见几缕淡青色的雾气如灵蛇跳舞般越过殡仪馆高高低低的楼顶,向着杨树林方向飞速前进。 “看那烟雾,青岛韩氏又出手了。”我低声提醒唐晚。 唐晚抬头,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不无感慨地说。 青岛韩氏是迄今为止出现在济南的最强大的奇术师,连倨傲自负的燕歌行在她面前都变得唯唯诺诺,不敢高声说话。她的实力如岿然不动的高山,不必张扬,已经令群雄拜服。 与之相反的是,哥舒水袖深藏于殡仪馆这种死寂绝地,不动不响,不显山露水,更不叫嚣张扬,像一口花荫下的古潭,寒意森森,深不可测。 “这一战的胜负,未可知也。”唐晚摇头感叹。 按我的推断,青岛韩氏虽然表面上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屑一顾,暗地里却不肯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并且用这种“香术”持续追踪着所有人的动向。香烟所至之处,她的眼睛、力量也如影随形而至。所以,只要她想出手,齐眉的“杀楚”计划就将失控。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把蓝色的小刀让你想到了什么?”我继续刚才的问题。 唐晚稍稍犹豫,欲言又止。 我叹了口气:“唐晚,你直接说出答案就好,无论这答案有多离奇荒谬,我都认真听着。” 拿起蓝色小刀刺向食指、无名指之前,我已经对它的来历做了很多种猜测。但是,在我看过的所有古籍、兵器谱甚至军事纪录片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种颜色瑰丽、自带温度的诡异刀具。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杀楚 2 “好,我说。正如你所说,这答案果真是荒谬之极,你听了一定会以为我脑子出了某种问题,才会想到这种答案。普通江湖人物一听到‘蓝色小刀’就会想到剧毒、苗疆、南美土著、危地马拉黑巫术部落等等,因为自古以来蓝色就跟死亡有着不解之缘,比如那首著名的英文歌曲《blue》。如果没有你说的哥舒水袖第二个特征,我的思路也会一直向‘毒刀’靠拢。这样猜测的话,会遇到一个悖论,既然是毒刀,为什么你接触它之后没有中毒?当我想到哥舒水袖用水晶瓶承接自己的眼泪之时,立刻想到了世界上最奇特的一个生物种族。那个种族是生活在海洋中的,有着人的五官、身体和声音,但腰部以下却跟鱼类相同。在中国,人们把它们叫做‘美人鱼’,而在日本和东亚、东南亚其它岛国,人们则称它们为‘鲛人’。天石,我的答案就是这样了,要么,哥舒水袖是‘鲛、人’,要么她就是跟‘鲛人’异常接近、受其传染的半、鲛、半、人——” 起初,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到了最古怪的答案,但唐晚将上面这段话缓缓地重复了两遍,尤其说到“鲛人”时,更是一字一顿,语气无比郑重。所以,我确信她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鲛人”在中国上古奇书《山海经》中已经出现过,后来经过美国人、日本大和民族及高丽人的反复考证,拿出了很多证据,证明“鲛人”确实存在于广阔无垠的太平洋海域之内。 《美国地理杂志》有一期节目专门跟踪报道过“鲛人”,并在日本、印尼、新加坡、台湾的私人博物馆中拍摄到了“鲛人”的遗骸与标本。 我相信“鲛人”存在,但却无法相信“鲛人”就在济南,就在我们身边,并且就在十几分钟前刚刚与我共处一室。 “那并非一把真正的小刀,而是‘鲛人’的骨骼,位于成年‘鲛人’的背脊下端。你说的‘刀柄’部分实质上被称为‘神经束收集器’,向上连通至‘鲛人’的心脏、颈部、脑部,‘刀尖’则是垂直向下,主管‘鲛人’的鱼尾摆动部分。这把蓝刀等于是‘鲛人’的身体操控器,它的存在,将半人、半鱼的躯体结合在一起,不但起到骨骼支撑的作用,并且连通神经、思想、动作、呼吸,是‘鲛人’这种生物在种族进化过程中最复杂、最神秘的器官之一。全球很多大型海洋生物研究机构都已经重金悬赏,要购买一件这样的神器,却始终未能如愿。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们竟然无意中在济南发现了它。如果这消息属实,一旦释放出去,恐怕全球海洋研究界的数百名顶级大佬就会一日内齐聚济南,把整个殡仪馆都翻过来——天石,说到这里,我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跟‘神相水镜’有关联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神诡莫测,未来不知还有多少怪事即将发生……”唐晚说不下去,双手按着额头,连连倒吸凉气。 关于鲛人,中国古代文献中多有记载。 《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郁水南。注:离耳,锼离其耳分令下垂以为饰,即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雕题,黥涅其面,画体为鳞采,即鲛人也。 《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记载: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太平广记》记载: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 到了现代,全球海洋渔业专家公认的“鲛人”则有以下三种: 其一、西洋人鱼,源自德国传说及诗歌中常提及的美丽鱼妖罗蕾莱。她经常会在天色昏暗不明的时候出现在莱茵河畔,用冷艳凄美的外表以及哀怨动人的歌声,迷惑过往的船夫,使其分心而失去方向,最后沉入河底。 其二、亚特兰蒂斯遗民。末日降临之后,亚特兰蒂斯的幸存者在水底的岩洞安下身来,最终改换体貌,可以在水下用腮呼吸,并迁移到海洋更深处,在海床上建造了穹顶城市,用如同海底山脉一样的岩石外壳将其隐蔽起来,在不被地表世界发现的情况下秘密存在了一万多年,并在十二个穹顶城市里发展出和平、有序的文明,不受任何地表人类的骚扰和朝代更替的影响。 其三、黑鳞鲛人,即传说中的“美人鱼”。世界各地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人鱼的尸骨,美国海军还曾捉到过一条真正的活体鲛人。黑鳞鲛人的油膏燃点很低,只要一滴便可以燃烧数月不灭,所以古时贵族墓中常有以其油脂作为万年灯(这种发明是从中国古代秦始皇陵墓开始)。据调查,这种鲛人全都聚居于太平洋中心一座死珊瑚形成的巨大岛屿之下,其间洞穴纵横交错,深不可知。它们经常在附近海域发出古怪的声响和光影,吸引过往海船客商,遇害者被分尸啮噬,连骨头渣都不剩一点。有些航海高手捕捉到活的黑鳞鲛人后,将其宰杀晾干,然后灌入它的油膏,制成东海长生烛,售卖给南美土著头领,价值不菲。 于我而言,无论哥舒水袖属于哪一种鲛人,都是一件既诡异又可怕的事。 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一旦散发出去,只怕会引起济南全城大乱,民心浮动。 “当务之急,是远离齐眉与哥舒水袖。她要你去的地方是连鲛人都无法抵达的无底之渊,你若去,九死一生。”唐晚说。 我明了唐晚的心情,她始终把我的安危放在首位。 “眼下,只有他们俩能提供‘神相水镜’的线索,这才是最重要的。”我试着捋顺思路,“燕歌行看到那笔记簿之后,一定有了自己的计划,围绕齐眉撒下了大网。他对‘神相水镜’志在必得,一定不会放过任何可用的线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暂时是安全的。哥舒水袖要我替她求取的东西非常宝贵,焉知不正是大家要找的‘神相水镜’?” 唐晚的眼睛刹那间一亮:“没错,没错。” 现在,我已经知道,哥舒飞天消失于地下超市的银光,在捉奸杀人女子的话里,那银光即“神相水镜”。也就是说,哥舒飞天消失于“神相水镜”。齐眉与哥舒水袖对话时,曾经提到过,他们两人都期望见到失踪的哥舒飞天,而我是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愿望的。那么,假如我能按照哥舒水袖的授意去到无底之渊,拿到那有可能是“神相水镜”的东西,才是真正独占先机。 “我必须跟齐眉合作。”我做了决定。 唐晚皱眉:“但那实在太凶险了。” 我回想哥舒水袖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 “我们边走边看,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再做孤注一掷之搏。”唐晚说。 在我们对话、沉思的时候,空中的烟雾已经全部无声地消失,预估中的战斗并未打响。 我握住了唐晚的手:“接下去,我们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一旦齐眉主导的‘杀楚’行动开始,外面的江湖局势就要乱了。我可以冒险,但你不能。” 唐晚仰面看着我,眼中柔情浮动:“好,我听你的。” 回到大厅,我和唐晚坐着等了十几分钟,焚化炉的电脑才“嘀嘀”蜂鸣,提示工作程序已经结束。 工作人员揿下电钮,担架车由焚化炉中撤出来,耐火陶瓷板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几段骨灰,只有头部、胸部、肋部的骨骼没有移位,其余部分,全都烧得坍缩下去。余烬还未消失,有些骨头缝中还有明火跳动着。 白骨并不可怕,尤其那是爷爷的遗骨。 我站起来,恨不能扑上去拥抱那些散落的骨头。 “冷静,冷静。”唐晚跟着起身,用力挽住我的胳膊。 我的喉头被噎住,想说什么,张开嘴,声音却堵在喉咙里。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相信夏老先生的在天之灵并未走远,他一定希望你能承接所有夏家人没能完成的事业,笃定沉稳,淡然自处,不给所有窥伺者留下可乘之机。天石,这大厅里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但外面不知有多少敌人的眼线虎视眈眈。你必须冷静如常,妥善处理眼下的一切琐事。夏家只剩你一人,未来夏家是名动天下还是寂寂无闻,全都看你了。”唐晚急声说着,右手探到我的颈后,拇指按在我的大椎穴上,顺时针大力揉搓。 我感到喉头发甜,一口鲜血几乎就要当场喷出来。 爷爷患上老年痴呆之后的种种件件,全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脑海里飞速掠过。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是两件最令人心酸慨叹的事。我相信爷爷昔日也是叱咤济南的大人物,否则不会有那么多江湖大人物亲自赶来吊唁。江湖,就像一个巨大的磨盘,把所有辉煌人物磨碎,不紧不慢地转动着,磨尽一切,到最后尘归尘,土归土。那么,我和唐晚的未来是否也是这样?即使百倍努力,终将化为泡影? “天石,你看着我的眼睛——”唐晚低叫。 我感觉自己的脖颈已经僵住,艰难地扭动了一下,颈椎竟然发出“喀嚓、喀嚓”的连续怪响。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杀楚 3 四目对接之时,我看到唐晚眼中全都是痛入骨髓的怜惜。 “天石,这件事一定会过去,我们一定能冲破艰难险阻,重新傲立于潮头之上。”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爷爷……没了,我爷爷没了……”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两句话,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看着我天石,你听我说,爷爷走了不要紧,我今天当着爷爷在天之灵发誓,我唐晚此生绝不离开你半步,全心全意辅佐你,天涯海角,永不后悔——”唐晚低叫着。 我还想说什么,她突然踮起脚,嘴唇紧贴在我唇上,用热吻封住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个吻很长、很甜、很柔,像一块叠得方方正正、厚厚实实的纱布,包住了我心灵的伤口。 在那一吻里,我和唐晚的心已经毫无间隙、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了一起。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生命中的定海神针,混乱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唇缓缓分开,唐晚两腮上的红晕已经快速扩散开来。 “我没事了,你放心。”我抚摸胸口,那里不再气血翻滚,喉头那一口血也慢慢地顺行归位。 “那就最好了,我知道你一定能撑住。”唐晚转身,捂着脸冷静了几秒钟,再回过头来,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工作人员用铁簸箕将骨灰扫下来,头骨和身体骨骼各占一个簸箕。 “知了——知了——知了——”一阵蝉鸣声突然响彻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大厅。 我一惊,五脏六腑突然急速搅动起来,那声音竟然像是从我腹中传出来的。 “什么声音?”那个工作人员纳闷地嘀咕着,“好像是知了在叫,这里怎么可能有知了叫?何况也不是知了出土的时候啊?” 我向肚脐位置一摸,立刻觉得腹部正在不停地震动。 众所周知,知了是靠腹部的发生器震动来产生噪音,一旦将它腹部紧紧捏住,则声息全无。 我明知道那声音不可能从我腹中发出,但还是觉得,肚脐眼之内,有股莫名的力量正在向外涌动。 唐晚真是机警,伏地细听,随即向那担架车下面一指:“在那里了!它就在那里!” 我和那个工作人员同时弯腰,果然看见一只寸许长的知了倒贴在担架车下面。这应该算是一只刚刚孵化出来的知了,身体和翅膀都没有变黑,仍旧是稚嫩的淡青色。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知了、知了在、在那里,好几百度、好几百度的高温……”工作人员急得结巴起来。 的确,担架车刚刚从焚化炉中退出来,与耐火陶瓷一起经受了烈火狂烧。别说是一只真知了,就算是一只铁铸的知了,也早熔化为铁水了。 “是啊,怎么可能有知了在那里呢?”唐晚回头,皱着眉看我,嘴唇噏动,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我看得出,她说的是“血胆蛊婆”的名字。 在老宅,我误杀了血胆蛊婆豢养的“鬼脸雕蝉”,当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现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行事太过莽撞了。 这只烈火中永生的怪蝉只能是属于血胆蛊婆的,唯有她才能造出这种神出鬼没、匪夷所思的蛊虫来。 工作人员拿起旁边的吸尘器,刚要指向那只知了,就被唐晚制止。 “不要管他了,你去忙吧。”唐晚吩咐。 工作人员想说什么,唐晚已经板起了脸:“你没有尽到照顾好老人遗体的责任,老人胸口衣服被划的事我已经拍了多张清晰的照片。如果你不想多事,应该知道怎么做。” “好吧,好吧。”工作人员立刻软了下来,丢下吸尘器,由侧面小门逃开。 “你有没有觉得,知了的主人就在左近?俗语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们当着主人的面,怎么好意思欺负一只小小的知了?”唐晚嘴里说的话虽然轻巧,一直起腰来,便拉着我后退五步,靠墙蹲伏。 “血胆蛊婆一定也来了——对了,她自称是楚王麾下的人,难道齐眉布下的‘杀楚’计划对付的就是楚王?”我记起了老宅内发生的那一幕,对血胆蛊婆的手段甚是忌惮。 其实也不仅仅是我,所有江湖人物见到苗疆来的蛊术高手都会绕着走,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招惹他们。 “我们姑且不管这知了是哪里来的,先由着它去。如果齐眉要对付的是血胆蛊婆,那我们就暂且作壁上观,等他们分了胜负再出头。”唐晚的选择相当明智,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杀楚”,只不过是江湖纷争的一个小小缩影,仿佛溪水流到一个拥堵的节点上,被拦腰阻住之后,必须在堵与疏之间做一个短暂的了断,才能继续向下顺畅流淌。 “杀楚”,就是一个堵与疏的过程,但根本不是江湖战争的全部。 正如老百姓所说,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江湖也是如此,离了任何人也照样转,“杀楚”结束,还会有“杀张”“杀王”“杀赵钱孙李”等等各种行动计划,而江湖这条漫漫大河在许多杀戮结束后,还将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流淌,与时间日月同朽。 “你腹中不舒服?”唐晚心细,注意到我的双手一直捂在腹部。 “我射杀了血胆蛊婆豢养的‘鬼脸雕蝉’,一定是留了后患,不过还撑得住。”我不想多说,以免令唐晚过分担心。不过,我腹中似乎有一只锐爪昆虫正在缓慢爬行,就像一只复活了的知了一般。 苗疆蛊术千奇百怪,养蛊、种蛊、解蛊的方法更是千变万化,基本上所有蛊术都必须由下蛊者亲自来解,才能彻底连根拔除。否则,只是治标不治本,徒留重重后患。 我们都无法解释那知了怎么会攀附在担架车的底部,就像之前我无法解释那鬼脸雕蝉为什么会出现在爷爷的冰棺中一样。看来,这个问题只有血胆蛊婆本人才能解释了。 “我们究竟该怎么处理眼前这知了?捕捉它还是任由它飞走……”唐晚自言自语。 蓦地,远处的玻璃门后面有人影一闪,紧接着知了叫声大作,随即振翅而飞,向那玻璃门冲去。 那人影一闪即逝,我根本来不及判断那是不是血胆蛊婆。 “我们该怎么办?阻截还是——”唐晚只来得及叫出这些,那知了去势如电,已经长啸着飞出玻璃门,转眼不见。 “飞走了也好,至少留那样一个怪物在身边,不是什么好事。”我跟唐晚相视苦笑。 如果可能,我情愿一辈子再也不会跟血胆蛊婆有任何交集。 最早期,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把苗疆蛊术视为装神弄鬼的骗术,对炼蛊师深恶痛绝,必诛之而后快。可是,后来他们才发现,所有的杀人者都以凄惨十倍的死亡方式追随炼蛊师而亡,很多炼蛊师能够释放出定时炸弹一般发作的蛊虫,在炼蛊师被杀的情况下,所有中蛊者的下场让人怕得不敢看第二眼。 于是,名门正派对苗疆蛊术的态度由“厌恶”变为“恐惧”,闭关自守,不敢对敌。这种态度遂助长了炼蛊师的气焰,大肆离开苗疆北上,侵入中原宝地。 就在当下,血胆蛊婆孤身出现在济南,就足够让当地的江湖势力惊恐万状了。 从这种出发点上说,我和唐晚应该全力支持“杀楚”计划,以确保济南城不受炼蛊师所侵。 经过这一耽搁,骨灰已经落了凉,我把它们小心地放入骨灰盒里。 唐晚蹲下来帮我,将掉落在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放回骨灰盒里。 最后,我用黄缎子把骨灰盒包裹起来,连打了三个死结。 “好好的一个人,最后只剩这么多了。”我抱起骨灰盒,不禁感慨落泪。 我们走出大厅,燕歌行站在台阶上挥手,有辆七座的别克商务车开过来,他亲自替我拉开车门,等我上车。 殡仪馆的大院里停着三十几辆车,台阶上下站着七八十人,全都是为爷爷而来。可惜的是,生前痴呆寂寞的爷爷再也看不到眼前这种风光场景了。 “走吧,小夏。”燕歌行提醒。 齐眉在车子的另一侧挥手,表情严肃,情绪低沉:“小夏,送夏老先生走吧,墓地在南山柳埠,是柳埠镇第一探穴高手龚老先生帮忙择定的。” 我点点头,紧紧搂住骨灰盒,弯腰上车。 唐晚跟在我后面上车,替我向燕歌行致谢:“多谢燕先生。” 燕歌行谦逊地弯了弯腰,然后关上车门,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驶出殡仪馆,我由车窗向后看,所有车辆浩浩荡荡地跟上来,引得两侧路人止步观望。我知道,在他们眼中,这是一场有排场、有面子的出殡仪式,普通百姓谁都看不到葬礼背后勾心斗角的种种故事。 江湖之中,越是人前有礼有节,背后就越出手狠辣,一切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谋杀全都发生在声色犬马、歌舞升平的伪装之下。 看得出,燕歌行与齐眉已经达成了高度默契,联手帮我给爷爷送行。 “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是一种价值。”我淡淡地冷笑。 “天石,不要把骨灰盒抱得那么紧,放松一些。”唐晚柔声说着,轻拉我的胳膊。 我松了口气,直了直腰,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双腕内侧已经被骨灰盒的棱角挤出了两条血痕。 车子由西环路向南,过了南环路,沿着去仲宫、柳埠一线的郊区公路飞奔。 窗外已经看不见拥挤的车流,也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取而代之的是田野、绿树、果园和溪流。近几年,济南的南部山区大搞农家生态旅游开发,经济、环境都有了大幅提高,已经成了继老济南大明湖、千佛山、趵突泉传统景区外的崭新景区,为济南旅游注入了崭新的活力。 在这种清新美丽的环境中前行,我的沉郁心情也开解了不少。 “不管燕歌行、齐眉出于什么目的帮你,总归来说,他们忙里忙外,省了咱们不少事。昨天下午,我听他打电话,知道他这一次为了给夏老先生寻找一个上佳的墓穴,与齐眉一起通过官面上的关系,辗转找到柳埠第一探穴高手龚老先生,派专车过去,请龚老先生出马。现代人都知道好墓穴旺子孙的真理,所以南部山区一代的好穴都被占得差不多了。燕歌行雇了一顶四人抬小轿,抬着龚老先生在九顶塔北面的山坳里转了一整天,才选中了一处名为‘丹凤朝阳’的好地方,寓意为——丹凤朝阳,名震东方,出人头地,代代吉祥……” 老济南人世代相信“吉穴旺三代”的道理,只要家里稍有能力,埋葬老辈人的时候都会谨慎地择穴。 燕歌行、齐眉连这一点都替我想到了,真的是足够细心。 “他们是好心?”我问。 唐晚无法回答,因为她也能感受得到,燕、齐二人都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当下,我们怎么才能辨别别人是否好心呢?好人、歹人又都没在额头上刻着字。”唐晚苦笑。 车进柳埠镇的地界,我的电话响了,竟然是沙老拳头打来的。 电话里,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也有点惴惴不安:“石头,你爷爷落葬了没?我告诉你,盖土之前,多给你爷爷磕几个头,问问他,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这几天我晚上一直睡不着,一睁眼,他就在我床前站着,非要跟我下棋练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知道自己放心不下老伙计,可毕竟人都得死,只不过次序不同罢了,他走我不难过,以后我走,别人也不会难过。” 我恭敬地回答:“沙爷爷,谢谢您叮嘱,我都记下了。” 沙老拳头咳嗽了两声,又重复问了一遍:“石头,你说,你爷爷临走还有未了的心愿吗?人死之前,不都是有回光返照的那么一会子工夫吗?他没对你说什么压箱子底的秘密?” 我一怔,很明显,沙老拳头左拉右扯,是在探我的口风。 这段路上人车稀少,司机一脚油门踩到极限,车子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飞驰。 “沙爷爷,您老有什么话直说就行。”我说。 沙老拳头唉声叹气:“我就是舍不得老伙计。” 我低声回应:“沙爷爷,我爷爷在天之灵如果有知,一定会被您的话感动的。” 爷爷痴呆时日太久,根本没机会跟沙老拳头下棋练武。我猜沙老拳头说这些话只是一个幌子,绕来绕去,全是虚招,就是不肯说实话。 唐晚紧贴在我身边,能够听到电话中传出的声音。 “石头,你相信不相信沙爷爷我?”沙老拳头问。 不约而同的,我和唐晚同时皱眉,听出沙老拳头话里有话。 我立刻回答:“沙爷爷,这还用问吗?一百个相信。” 沙老拳头一声长叹:“相信就好,相信就好,我跟你爷爷情如手足,就差一个头磕在地上八拜之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对得起你爷爷,让他走得安心。好啦,不多耽误你,挂了。” 电话挂断,唐晚和我默默对视着,都在捉摸沙老拳头的话。 “他心里一定有事瞒着我,这件事跟爷爷有关。”我先开口。 “肯定是大事,他憋在心里不说,都快憋死了,所以打电话探探你的口风。我猜想,大概是跟金钱利益有关的事。他也说了,你爷爷跟他相互信任,假如你爷爷有东西要托付给别人,一定会找他。所以说,他很可能私吞了一些东西,假如你对此一无所知,不找他讨要,他也就顺水推舟,只当那些东西不存在。”唐晚的解释条理清晰。 我松了口气:“如果只是钱,那就好说了。我虽然没钱,但也不至于贪财如命。” 公道说话,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全都善良而质朴,保持着老济南人豪侠仗义的英雄本色。可以这么说吧,山东人是中国人里最厚道的,济南是山东省会,更是这种“厚道”的代表之地。如果不是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来外地人大量涌入济南,造成了一些混乱的浊流,那么,济南城一定还是昔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好地方。 唐晚眉头不展:“希望如此吧,你家老宅被人几次翻个底朝天,对方却一无所获。我在想,会不会你爷爷已经把重要的东西藏到了别人家里。现在沙老拳头一打这个电话,我立刻就把两者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车子驶上了一条盘山砂土路,路径狭窄,崎岖不平,车厢连续颠簸起来。 我抱紧骨灰盒,明白唐晚指的是什么。 如果爷爷真有东西托付给沙老拳头,那将是一个对我非常有利的崭新的契机。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楚楚 1 爷爷的坟地选在一处面朝东南、背倚群山的山坳之中,坟地西北面的山脉呈圆滑的弧形,其上绿树葱茏,生机盎然。 我们到达时,早有四名握着铁锨、十字镐、灰刀、抹刀的工人等候在墓地里。 燕歌行从后面的车里下来,率领着所有赶来送行的客人,簇拥着我走入墓地。 我把骨灰盒放入墓穴,连磕了十几个响头,跪送爷爷上路。 山风一来,我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许多,意识到燕歌行身边多了三十几个腰间鼓鼓囊囊的精干青年。这些人虽然胸前戴着白花,但一直左顾右盼,眼中杀气腾腾,一看就不是为送葬而来。 唐晚一直在旁边跪着陪我,眼圈红着,腮边泪痕不干。 之后,我和唐晚起身。别人递过铁锨来,我连铲了三铲土,撒在墓穴内的骨灰盒顶上。然后,工人一起动手,迅速把墓穴填上。 我得空在唐晚耳边低语:“燕歌行起了杀机,跟‘杀楚’有关。如果现场大乱,你就躲在我后面。” 以我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办法像燕歌行那样调动人马保护唐晚,但身为一个男人,任何情况下都要将保护自己的女人放在第一位。 “好,我也注意到了。另外,九点钟方向,相邻的墓地里,有一个女孩子正在上坟,身边没人陪同。这很不正常,荒山野岭的,又是在墓碑林立、鬼魂出没之地,她如果没有十足的胆气,怎么敢孤身上坟?”唐晚回应。 我转过头,果然看见一个体型瘦削、长辫及腰的黑裙女孩正站在一座坟前,既不烧纸,也不燃香,只是孤伶伶地笔直站着。 她的脚边放着一只竹篮,竹篮被一块黑色的手帕盖着,下面鼓鼓囊囊的,似是装满了东西。 我能看到她的背影,也能隐约看到她面前的墓碑上写的两行字,题头分别是“先严、先慈”,也就证明,那墓穴中葬着一对夫妻。 假如女孩子是来上坟的,则她一定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如此分析,再看她的瘦弱模样,顿时觉得她孤苦无依、楚楚可怜,十分需要朋友的关心和呵护。 “不速之客。”我低语。 同一时间,燕歌行也注意到了那女孩子,不动声色地挥手,十几名年轻人立刻兵分两路,由两侧包抄过去。 爷爷的坟填好了,工人们又仔细地堆出坟头,然后用红砖、砂浆在坟前垒出供台,最后将一块青色的大理石台面小心地平放在供台上。做完这一切,另外有人上前,把供品、香炉摆好。 “小夏,节哀顺变,老年人都要走这一关的。”燕歌行走过来,握着我的手温和地叮嘱。 我很感谢他为我做的一切,姑且不论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葬礼上这些琐碎的杂事的确没让我操一点心。 “谢谢燕先生,你帮我这么多,我真不知该怎样回报才是。”我由衷地说。 燕歌行低头,在我耳边低语:“杀楚——你只要帮我、帮我们完成这个计划,那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我苦笑一声:“燕先生,我至今都不知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燕歌行用下巴指向侧面那女孩子:“我得到一个情报,一个苗疆来的神秘女孩身上藏有楚王令。她来济南,也是为了搜寻‘神相水镜’。楚王令代表了一种巨大的权力,持有它的人,能够调动苗疆一百零八洞主、三十六蛮王、十八降头师、八大炼蛊师以及五毒教的全部力量。据说,春秋战国时秦王一统天下,将楚国旧臣逼得远遁苗疆,该国所有财宝也被倾巢带走。那些旧臣在苗疆建立了山寨城池,奉楚王后代为城主,一代代流传下来。我怀疑,这女孩子就是楚王后代,会对大家不利。所以,才有了这个‘杀楚’行动。消灭隐患的最高明方法就是‘防患于未燃’,我正是以此为指导思想,持续地消灭隐患,以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 年轻人已经靠近女孩子,但是双方并未交手。 “好吧。”我记起了血胆蛊婆,那才真正是楚王麾下的强敌,“如果是为了救人而杀人,我赞成。” 燕歌行一笑:“好,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向那边望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她向这边来了?” 果然,年轻人没有直接对女孩子下手,而是引着她向这边走来。 “警戒,苗头不对,杀无赦!”燕歌行双手攥拳,狠狠地向下一砸。 看样子,他对这黑衣女孩子十分忌惮,宁可杀错,绝不错过。 他身边剩余的年轻人马上呈梅花形向外散开,死死盯住那步步走近的女孩子。 很快,女孩子就走到了我的五步之外。 她停住脚,整顿衣裳,然后恭恭敬敬地向我躬身行礼。 女孩子脸上的五官十分精致,皮肤则是白皙光滑,绝对是个年轻的美人胚子。 一阵山风卷来,她身上穿的黑裙随风飞转,把她打扮得如一朵盛开在晚春的墨菊。 “是夏先生对吗?我姓楚,名楚,无字。”她端庄而谦逊地开口。 她的普通话说得相当标准,毫无地域口音缺陷。 她的唇不描而红,眉不画而黑,眸子中泛着聪慧睿智的光芒,仿佛整个人都是水晶雕刻而成,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灵气。 “我是。”我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不敢有丝毫大意。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她说。 我有些疑惑:“楚小姐,我们好像从未见过面,对吗?” “请叫我楚楚就好。”她浅浅一笑,露出标准的上下共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再度审视着她,期望从她身上找出炼蛊师惯有的那种阴毒戾气来。可是,我从头至脚、从脚至头看了两遍,无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文雅纯净、极富教养的年轻美女,与苗疆炼蛊师扯不上半点关系。 “楚小姐,幸会。”唐晚替我结尾,踏前一步,遮住我半边身子。 “幸会,幸会。”这名叫“楚楚”的女孩子继续浅笑,笑容里不带一丝阴谋与世故,硬生生把精明干练的唐晚比了下去。 “楚小姐,幸会。鄙人姓燕,从京城来。”燕歌行由楚楚的侧后方切入,他所率领的那些年轻人则全部将右手伸入怀中,应该是已经握住了随身携带的枪械,一言不合,就要拔枪连射,将楚楚射成蜂窝。 “燕先生大名,我也是久仰了。”楚楚礼貌地让开一步,斜对着燕歌行点头。 距我三十几步外的地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核桃树,树下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老头子。刚刚燕歌行介绍过,那就是柳埠第一探穴高手龚老先生。 楚楚走过来之前,龚老先生一直都在闭着眼休息,手里的素兰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 现在,他已经站起来,收起折扇向这边走。 “篮子里是什么?”燕歌行毫不客气地问。 楚楚回答:“是我从南方带来的水果,也是献给夏老先生的坟前供品。” 燕歌行挥手示意,有个年轻人立刻快步上前,一下子扯掉了盖在篮子上的手帕。手帕下面,随意摆放着七八个外皮绿油油的火龙果,叠放了两层,所以才显得鼓鼓囊囊的。 “好,我把供品摆上吧,多谢楚楚。”我接过篮子,走向爷爷的坟茔。 楚楚自然而然地跟过来,帮我托着篮子,直到我把火龙果全都摆放在供台上。 她是如此善解人意,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联合别人欺瞒她。 “夏老先生在天之灵保佑,让我能够见到‘神相水镜’,然后做到物我两忘,无牵无挂而走。”她向着爷爷的坟茔鞠躬祈祷。 跟随龚老先生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龄,前面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几乎能映出人影来。后面一个穿着休闲夹克和牛仔裤,脚下穿的则是一双半旧的运动鞋。 “楚小姐,楚小姐……”龚老先生走近,向着楚楚连连拱手。 “老先生好。”楚楚礼貌地点头致礼。 “楚小姐,这里的山势、地势真的好到极致,九顶塔一带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多亏你提醒老朽,绕到北山背后来,才找到了这种‘丹凤朝阳’的难得好穴。唉,老朽一生帮人寻山探穴,老了老了,却变成了灯下黑,没能提前看到这么好的地方。早知道这里有万里挑一的好穴,我真的……能给自己留下就好了。丹凤朝阳,名震东方……这是最适合中国人深藏厚葬的好地方……” 龚老先生只顾着跟楚楚说话,只把我们旁边这些人当成了透明的空气。 那穿西装的男人向我伸手:“夏先生,我是龚天养。” 我得体地与对方握手,旁边那穿夹克的人也伸手:“辛蓝白,幸会。” 当我与这自称姓辛的人握手时,察觉到身边的唐晚刹那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小姐知道我的名字?”辛蓝白十分敏感,几乎与我同时感觉到唐晚异样。 我转头望着唐晚,唐晚只有一秒钟的失态,随即恢复正常。 “也许只是重名,辛先生请勿多心。”唐晚回答。 辛蓝白眯着眼睛笑起来,轻轻地摊了摊手,又耸耸肩。他的眼神极为犀利,虽然眯着眼睛,仅留一线,但那种凛冽的寒光仍然不可阻止地直射出来,在我和唐晚脸上来回扫着。看得出,这是个眼光极为“毒辣”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是唐小姐吧?”龚天养也望着唐晚。 唐晚点头,警觉地望着对方。 龚天养一笑:“不是重名,辛先生正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辛蓝白正色地补充:“唐小姐,我就是你以为的那个辛蓝白。” 唐晚苦笑:“江湖传闻,‘绿林盗’辛蓝白从来不落无宝之地,济南南部山区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值得‘绿林盗’驻足?” 我知道“绿林盗”这个名号,但却不知道其真实姓氏。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楚楚 2 “盗墓”是一个古老的职业,与杀手、妓女几乎是同时诞生于中国的九流三教之内。每一代江湖都会诞生盗墓功夫空前绝后的大人物,近代自晚清灭亡、民国初兴之后,盗墓界至少产生了十位以上的盗墓王,从东北到西南,从两广到新疆,将历朝历代的官民大墓扫荡一空。时至今日,除了内蒙、外蒙边界的成吉思汗水墓、陕西秦始皇陵之外,华夏大陆上已经没有什么墓穴还能挡得住盗墓者的脚步了。 站在我们面前的这外表普通的男人若真的是“绿林盗”辛蓝白,那么他就一定是这一代江湖中公认的无冕盗墓之王。 据说,他是天生的盗墓者,像缉毒犬一样拥有超强的嗅觉,有些时候仅凭嗅觉就能找到深藏地底的古墓入口,根本不需要像其他盗墓者那样采取复杂的勘探技术。 “失敬,失敬。”我重新打量着辛蓝白。 按照惯例,盗墓者总是刻意保持干枯瘦小的身体,以利于钻入直径只有一尺的盗洞,勉强通过狭长的通道抵达墓穴中心。所以,一般魁梧健壮的人都不适合干盗墓这一行。可是,辛蓝白的身体并非普通盗墓者那样极瘦极小,而是中等身材,肩宽背阔,身体极为舒展。只不过,他的站姿非常牢固,中心下垂,双脚紧紧地钉在地上,没有半分虚夸浮动的感觉。还有,他不与人握手时,双手一直插在裤袋里,似乎是有意隐藏。也难怪,盗墓者的手常年要用来开机关、抠砖石,指甲和骨节已经有少许变形,行家一看就能识破其身份。 “夏先生何必客气?”辛蓝白歪着头,也在审视着我,“任何一个人将族中先辈葬到‘丹凤朝阳’穴中,未来他的成就无可限量。不怕夏先生见笑,我昨晚还在京城,一听到天养说这里出现了超级好穴,马上乘最晚一班高铁赶过来。我虽然只是一个盗墓工,可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了解一些择穴的道理,这次龚老先生替你选的这块祖坟墓地,简直是尊贵到了极致。他将此穴称为‘丹凤朝阳’,我从阴阳古书里查到,南方人将这种背山面日的墓穴称为‘后羿射日’。远古时,天下第一神射手后羿为了拯救天下黎明苍生,冒着开罪天庭的危险,弯弓搭箭,连射九日。他被尊为古今第一勇者,后世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龚天养插话:“后世之中,除了‘武圣’关云长,再也没人能够匹敌后羿了。” 远古时后羿射日之壮举,与后代三国时关云长千里走单骑,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龚天养将关云长与后羿并尊在一起,倒也是十分之贴切。 我看过的探穴古籍中,也的确提到过“丹凤朝阳”与“后羿射日”两种墓穴的异同之处,与辛蓝白所说,基本一致。 “丹凤朝阳”穴讲求的是个人的名声、官阶、利禄、势力,因为“丹凤”是百鸟之王,而“太阳”则是天下万物的希望之所在,人类早就有“万物生长靠太阳”的箴言名句。那么,王者与希望并列放在一起的时候,被葬者的后代一定会名声鹊起,成为国之栋梁、民众之希望。 历史上最著名的“丹凤朝阳”穴就是在济南,属于大唐开国元勋秦琼秦叔宝。昔日秦琼的三代祖上是济南最大的慈善乡绅,所以全城阴阳术士一起出面,联手为老太爷在城西五龙潭一带选择了一块“丹凤朝阳”穴,又号召民众,挑土垫坑,把大明湖西南的洼地全都填平,为这个穴位补足了唯一的缺憾。 后来,秦琼由济南府一个无名小捕快开始,交接天下英雄,不断建功立业,最终成为大唐开国重臣,在凌烟阁上留下了万古不朽之名。 跟秦家这一绝代名穴有关的传闻还有一则,不过却是负面的。民国时张姓军阀镇守山东,妄图仿效昔日秦家择穴旺族的故事,自己也将济南城所有的阴阳术士集中起来,为自己的老祖宗在城西南白马山一带选择了一块好墓地,然后将祖宗遗骨由东北黑山白水迁移过来,以求飞黄腾达,成为民国重臣。可惜,他根本没想到,带领卫队去迁坟的人早就被南方军买通,胡乱刨了别人家的坟,拿了几块枯骨凑数。结果,张姓军阀将别人祖上的骨头埋在旺穴之中,做了不留姓名的好事,自己却遇刺而亡,永远地把命丢在了济南火车站。 我虽然并不掌握阴宅风水的高深原理,但是由四周的山势、地势、林势、土势可以感觉到,埋葬爷爷的穴位非常舒展,前不挡、后不塌,左右均衡,如肋生双翼一般。 古籍所传,在“山、医、命、相、卜”的运用原理中,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无法可依的时候,必定要以“舒服、顺手、顺眼、顺口”来确定事情的发展方向。用现代的语言来解释,那就是听从“第六感”的安排。 所以,我完全相信辛蓝白的话。 爷爷在世时,因为经济原因,我很少想到要请高手来谨慎择穴,毕竟曲水亭街上住的老邻居们都是同样的想法。很多老邻居去世时,都是请官大娘代为斟酌,只要不是葬在特别贫瘠、寒凉之地就可以了,无法考虑更多。毕竟,物以稀为贵,济南城外上好的墓穴不过数百个位置而已,好多已经被大亨、豪绅甚至官员圈定,要想与那个阶层的人竞争,老百姓绝对不具备这种财力。 辛蓝白接下去:“夏先生获得了这种至尊宝地,将来家族中兴有望。我是俗人,像所有人一样,最喜欢攀龙附凤,跟运势好的人交朋友。如果夏先生不嫌弃,大家以后就多联络,多交流,有水一起喝,有财一起赚?” 我向两人抱拳:“多谢多谢,一定多向二位学习。” 龚、辛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前者沉稳内敛,后者外向健谈。有这样两个朋友,至少不是坏事。 龚天养向已经整修完成的坟头看了看,有感而发:“家父替人找了一辈子墓穴,最遗憾的就是没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地方,并且常常以此自责,感觉愧对祖先、愧对子孙。他昨日找到这里时——不好意思,我也是口误了。这墓穴并非家父第一个发现的,而是南方来的楚小姐。她登门求教,请家父过来看这墓穴。不客气地说,九顶塔周遭甚至柳埠全境之内的山坳、坡地等等适合开穴造墓的地方,我父亲全都看了个遍。所以,他初次听楚小姐提起这里,立刻斥之为胡说八道,认为不可能出现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好穴。可是,等他带着罗盘到了这里,将探穴所用的十根标杆全部插下去,好穴雏形马上显现出来。不怕你见笑,家父当场向楚小姐提出,要拿两百万出来,买下这块未被发掘的宝地。他真是老糊涂了,像楚小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把两百万放在眼里?单单是她手上戴着的那枚战国青铜饕餮戒指,就值四五百万……” 由他的衣着打扮看,这是一个非常自律、时刻保持理智的男人,一言一行全都显示出极高的修养。 他与辛蓝白站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是温文有礼的富家子弟,一个是放浪不羁的江湖奇侠,区别很明显。 辛蓝白点头:“没错,战国青铜饕餮戒指全球仅有一枚,属于‘龙生九种’系列戒指之一。我研究过这种东西,据说昔日铸造戒指的人向青铜中加入了一种未知的放射性物质,使其变得具有某种启迪人类思维的怪力,戴着这种戒指的人将拥有驱动天下人为自己奔走的奇效——我没试过,别人有没有试过我就不知道了。像楚小姐这么娇弱的女孩子竟然拥有这样的宝贝并且戴着它招摇过市,真的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现在的江湖人,往往肯为了几十万杀人,一旦遇到她……” 龚天养摇头:“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样,见猎心喜,见利忘义?” 辛蓝白耸耸肩膀:“难道不是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大公无私,不贪不抢吗?还是算了吧,你这套‘天下为公’的书生理论早就过时了。像你这种性格,就是把祖先葬在‘后羿射日’穴中也起不了丝毫作用。你呀你呀,不过就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再有多少人跟在你后面摇旗呐喊,你仍然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 龚天养仰面微笑:“做小人物不好吗?如果天下的读书人全都是笑傲江湖、武林争霸,那山林田园岂不全都荒芜殆尽了?古代先贤们也曾说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曾说过——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这种境界,不是你这种人能领会的。” 辛蓝白反驳:“古人也说过,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为何不趁着这种太平盛世出来为官为商,做一番名动寰宇的大事业,反而屈居于九顶塔,浪费青春,虚度光阴,岂不是愧对祖宗教诲?天养,我真是看不懂你,这次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好好谈谈,我一定得说动你出山!” 两人的对话渐渐陷入了死胡同,言辞也越来越针锋相对。 他们的性格与外表是完全一致的,龚天养宁静淡泊,辛蓝白急功近利。 我不知道该赞同哪一方,因为他们两个的性格都不是我想要的。如果要我选择自己的未来之路,我会在激进与隐退之间选择一条两者兼顾、阴阳共济的路子。 “后羿射日”代表的“阳尽”,而“天生十日”代表的是“阳亢”。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存在“物极必反”的真理,阳尽而阴生,阴尽而阳生,从不存在无限增长或者无限缩小的事物。 我希望爷爷葬在这个墓穴里之后,能带给我“后羿射日”般的勇气,也带来“丹凤朝阳”一样的名声气势。然后,我必将奋起,为夏氏一族正名。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楚楚 3 一直与楚楚唠唠叨叨的龚老先生忽然转向我:“年轻人,你有这样高明的帮手,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老朽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指向龚天养,“我一直想给他找一个像楚小姐这样的好女孩当媳妇,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却是相见太晚。你啊你啊,你得好好珍惜楚小姐。在老朽看来,楚小姐的命相是百闻难得一见的‘夜郎智珠’,谁能娶了她,就等于是拥有了比古时夜郎国更丰厚的金山银海财富。你啊,真是老朽的克星,先夺了这‘丹凤朝阳’之墓,又抢了老朽苦苦寻觅了十年的明珠……” 龚天养有些尴尬,因为龚老先生这些话说得太直白,等于是把我和他放在同一杆秤上称量。 我并不清楚楚楚的来意,但从龚老先生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应该是楚楚拿我做挡箭牌,婉拒了龚老先生的婚姻建议。 “抱歉,我只是无心之失。”我没有揭破楚楚的谎话,模棱两可地回应龚老先生的诘责。 楚楚也向龚老先生躬身致歉:“老前辈,令郎龚先生是人中龙凤,将来一定有比我好一万倍的女孩子来配他。” 龚天养摇头苦笑:“夏先生,该道歉的是我。家父毕生浸淫于五行、风水、探穴、相面,以为自己是能够偷窥天机的智者,反而忘了婚姻大事是需要缘分的。缘分不到,强求无益。所以,我祝福你跟楚小姐能够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唐晚就在旁边,龚氏父子说的话肯定令她不快,这是我最担心的。 楚楚行礼时,我看到了她左手拇指上的确套着一枚泛着青铜锈绿色的古式戒指。 龙生九种,饕餮是其中之一。将这种上古异兽铸造于戒指之上,代表的应该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我想起了燕歌行之前提到的“楚王令”这件东西。 如果楚楚拥有“楚王令”,那么她将成为燕歌行的大敌,也会给济南城带来一场巨大的暴风雨。 “走吧,我们走吧。”龚老先生发话了。 他几番打量我,一边看一边捋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摇头。 楚楚躬身相送:“龚老先生再见。” 龚老先生仍旧心有不甘:“年轻人,你真是天降横福啊,一定要珍惜才是。” 龚天养对于父亲的话只是报以苦笑,又站在龚老先生后面向我连使眼色。 我心领神会,只是陪着笑脸,任由龚老先生嘟嘟囔囔。 燕歌行挥手,有人送上一个鼓鼓的大信封。 “龚老先生,寻穴辛苦,这是我和小夏的一点心意。”他说。 龚老先生摇头:“算了,我不能贪他人之功。如果你们要感谢,就感谢楚小姐吧。江南人才济济,这次我算是真的见识到了。老朽老了,却不糊涂,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 燕歌行转身望着楚楚,楚楚只是文静淡定地微笑,并不多说一个字。 “要下雨了?”辛蓝白忽然说了一句。 所有人抬头望天,但天空风轻云淡,根本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哈哈,哈哈!”辛蓝白笑了两声,向我挥手,“我不是气象预报专家,说错了的地方,大家多海涵,哈哈哈哈,回见回见。” 龚天养搀扶着龚老先生,一起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燕歌行做了个手势,有四个年轻人跟过去,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监视。 唐晚碰了碰我的手,几乎无声地传递过来一个讯息:“有急事。” 我有些诧异,但转眼看她时,她的脸色已经变了。 “小夏,大事过去,你也可以歇歇了。”燕歌行说。 我的确累了,只是还不到歇息的时候,因为楚楚还在燕歌行的包围之下。 龚老先生刚刚说的那些话,已经把我跟楚楚隐约连在了一起,我如果就这样走了,就等于是不负责任。 “楚小姐,我们即将回城,你要不要一起走?”我问。 “叫我楚楚。”楚楚咬着唇微笑。 山风越来越猛烈了,她的较小身躯在风中飘飘欲飞。 “好,楚楚,我们要回城里去,要不要一起走?”我重复了第二遍。 燕歌行低声而又坚决地替楚楚做了回答:”不,楚小姐不会走,我们还有一些事没处理,必须要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小夏、小唐,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大家全都乏了,有事明天再谈。” 远处,龚老先生已经上了车,那辆白色的现代越野车在山路上慢慢掉头,向城里开去。 龚天养、辛蓝白的出现,似乎给爷爷的墓地添了一个不和谐的插曲。辛蓝白是著名的盗墓者,驾临济南,必定事出有因。更蹊跷的是,我从龚天养身上嗅到了一种奇怪的香气,竟然与青岛韩氏每次出现时的香气相似。 我不想故意去揣测别人的歹意,只是这种香气非常独特,闻过一次后就无法忘记。最直接的判断,可以说龚天养与青岛韩氏有直接关系,他出现在这里,也是事出有因。 “好。”唐晚答应了一声。 “我们一起走。”我指向楚楚。 燕歌行横跨一步,挡在我和楚楚之间。 “她不走,我们先走。”唐晚焦躁地握着我的手,似乎对楚楚有很明显的排斥。 “对,她不能走。”燕歌行加重了语气。 “我要走,谁都拦不住。”楚楚微笑着说,”只不过,正如燕先生所说,我们之间还有一些事没有了断。所以,必须在这里谈清楚。夏先生请放心,燕先生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想必不会难为我这种从南方乡下来的女孩子。” 唐晚本来决定要走,听了楚楚的话,猛地顿足:”这样说,我们反而不能走了,免得燕先生欺负你。” “那就最好了,总算有个见证,免得有些事情燕先生说完之后抵赖。”楚楚说。 我看得出,楚楚有恃无恐,对燕歌行的所有手下并未看在眼里。并且,燕歌行对她十分忌惮,虽然留住她,却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好吧,我们开门见山,直接谈正事。楚小姐,你是南方人,到济南来水土不服,生活殊为不便,不如早些打道回府,到适合你的地方去。我已经备好了车,可以立刻送你去机场、高铁车站。只要你开口,我甚至可以派专车送你去任何城市。唯一的要求,就是眼下请你不要留在济南,怎么样?”燕歌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楚楚把竹篮提起来,展示给燕歌行看。 “什么意思?”燕歌行不解。 “竹篮里刚刚放着敬献给夏老先生的水果,现在,篮子空了,你让我怎么走?”楚楚问。 “那你要什么?”燕歌行冷笑。 “神相水镜。”楚楚的回答也真是干脆,绝不遮掩推脱。 燕歌行再次冷笑:”好啊,只不过那东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露面,我拿什么给你?” 我向四周望了望,方圆百步之内,只有我们这一群人。如果楚楚早就藏下伏兵,此刻应该出现了。如果她只是虚张声势,那么燕歌行眼里不揉沙子,一定会直接动手,将她擒下。 山林一片静寂,似乎并无埋伏,我怀疑大家对楚楚的判断是不是全都错了。 “我来了,没找到东西之前,绝不会离开济南。燕先生,你是聪明人,一定知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如果你拿到‘神相水镜’,接下来只会成为天下人的众矢之的,连京城都回不去。与其你带走,不如交给我,然后我替你背下所有的黑锅和是非,怎么样?”楚楚不紧不慢地回答。 燕歌行大笑:“你替我背黑锅?多谢多谢,但天下那么多黑锅,你为了一个‘神相水镜’就甘愿替天下人背黑锅吗?这岂不是有点夜郎自大?楚小姐,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从南方来到北方,必须得遵照我们北方人的规矩来行事,千万别妄自尊大,成了江湖朋友的笑柄……” 楚楚一笑,脸上的笑容慢慢隐退,接着便罩上了一层冷漠的寒霜。 “我们借一步说话。”唐晚拉着我的手后退。 离开人群之后,唐晚将一张纸条放在我掌心里。 我背过身,看那纸条,上面写着”满山遍野全是蛊”七个小字。 “是辛蓝白。”唐晚说,”他说天要下雨的时候,你们大家全都抬头看天,他趁机将这个纸条弹给我。” “只要是蛊,那就一定跟楚楚有关了。”我叹了口气。 既然纸条上说是“满山遍野”,那么我们所处的大环境就不那么安全了。 “本来,我希望咱们置身事外,可又觉得,龚老先生说的那些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听他的意思,这‘丹凤朝阳’的墓穴是楚楚提醒他之后才找到的。楚楚对你家的事如此关心,远远超过了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之间应有的距离。所以我想,她不该是我们的敌人。再者,敌人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朋友,这种局势下,我们应该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以抵抗大敌强压。她不是要找‘神相水镜’吗?只要她在济南,所有的矛头就会指向她,我们也就轻松了。”唐晚说。 龚老先生说的话虎头蛇尾,哪一句话都没解释清楚,而且又走得匆忙,把这段无头公案扔给了我。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楚楚为什么要帮我,她虽然也是剑指“神相水镜”,矛头却是对准燕歌行,这是最为奇怪的。 这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件事,齐眉并没有到墓地来,应该还是留在了殡仪馆内。 “不要小看了那个女孩子,你应该能看得出,包括龚天养、辛蓝白在内,都对她另眼相看。如果辛蓝白说的是真的,满山遍野全是蛊,那该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情景?”唐晚说着,先打了个寒颤。 辛蓝白一定发现了楚楚的秘密,才会发出这样的警告。 我向山上看,满眼全是绿树,不见半个人影。 “到底怎么样才能做到‘满山遍野全是蛊’?”我在心底自问。 蛊即蛊虫,如果要让着满山遍野全都布满蛊虫,那么至少需要万条以上。以楚楚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如果她真的将这群山之上、山坡之下全都布满蛊虫,那种万虫张牙舞爪啮噬之势,果真就恐怖到了极点。 “答应我,如果有事发生,先保全自己再说。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江湖上的事咱们无论如何都说了不算,犯不上为站队而得罪某一方。”唐晚正色警告。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遂一声苦笑:”唐晚,我都不知道龚老先生为何要那样说,我跟他、跟楚小姐都是第一次见面,从前绝对没有见过。包括龚天养、辛蓝白两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相信你,全世界,我只相信你。”唐晚的语气变得急躁起来。 “我也跟你一样。”我立刻回答,”任何人都离间不了咱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我开始怀疑楚楚是为了某种目的,故意让龚老先生以为我和她有某种亲密关系,所以龚老先生受到误导后,才会那样说。 那么,楚楚的用心就是把局势搞乱,然后浑水摸鱼。 “你说,齐眉为什么没来?”唐晚也发现了这一点,“难道殡仪馆那边还有大事未了?” 以我们的判断,齐眉与燕歌行之间是既联手合作又互相提防的关系,有燕歌行的地方,齐眉也一定会出现。否则,“杀楚”计划就无法进行。 “我是诱饵,燕歌行是明牌,那么齐眉就一定是暗牌,大家合作,才能演出一场大戏。”我叹了口气说。 “齐眉就在暗处?楚小姐的‘满山遍野全是蛊’也在暗处——”稍停,她又补充,“‘绿林盗’辛蓝白火速抵达济南,他要做的事也在暗处?” 我同意她说的,济南城表面之上一片莺歌燕舞的和谐之相,但随着“神相水镜”这一神器渐渐浮上水面,江湖人物已经迅速行动起来,水面之下很快就要刀光血影了。 “我倒是很想看看,今日楚小姐到底怎生脱身?”唐晚又低语。 所有漂亮女孩子都是天生的大敌,唐晚与楚楚也不例外。 “是啊,她到底如何脱身?”我也感到奇怪。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天下皆蛊 1 那边,燕歌行猛地大笑起来:“楚小姐,你说什么?竟然要我手里所有的资料?真是笑话,笑话!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我转身看,燕歌行已经举起右手,所有年轻人都已经摩拳擦掌,只等他右手落下,就要对楚楚不利。 楚楚迎风而立,面对气势如山的燕歌行,没有一丝一毫退缩。 “天石,如果你想英雄救美,现在正是时候。”唐晚揶揄地说。 我摇头不语,只是静观其变。 “我只凭一个字,就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楚楚回答。 “蛊。”我替她说出了这个字。 “蛊——”同一时间,燕歌行大声说了同一个字。 “没错,就是蛊。天下英雄莫不对苗疆蛊术存着七分忌惮,燕先生也不会例外吧?而且,你一定知道蝴蝶效应的说法——同样,我在这里只要下一道命令,京城里就会发生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变故。比如你家里餐桌上突然多了一道菜,又或者是某道菜里多了一点调料,还有就是你家的卧房里、车子里多了一些肉眼看不到的铁线虫出来……总之,这些不速之客会非常影响大家的正常生活,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我不好说,毕竟那些后果是不可预见的。但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只要条件合适,我就不下那道命令,大家永远都相安无事。怎么样,我说得够清楚吗?”楚楚一字一句地回答。 楚楚所倚重的,正是苗疆蛊术。 虽然同样是出自苗疆,但蛊比毒要更可怕。毒药能害人、杀人,令人死状无比惨烈,但蛊却是让人生不如死,到了最后宁愿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肯再苟延残喘下去。毒,杀人,摧残人的肉体;蛊,却是摧残人的意志。 “你敢要挟我?你敢去京城下蛊?”燕歌行从牙齿缝里迸出几个字。 “敢?有什么不敢的?前辈们曾经谆谆教导过,任何胜利都是靠斗争得来,而不是靠屈膝乞求。燕先生,我的话很清楚,你把所有跟‘神相水镜’相关的资料全都打包给我,我转身就走,绝不多过问你任何事。济南虽然是个很美的旅游城市,但只要拿到资料,我不会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钟。”楚楚回答。 她这样说,无异于承认已经在京城里安插了高手,随时都能向燕歌行的家人动手。 “你唬我?你诈我?”燕歌行如同困兽一般,举在空中的手再也落不下去。 楚楚笑起来,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按了一下之后,让燕歌行看屏幕。 隔得远,我不知道那屏幕上有什么,但燕歌行只看了一眼,立刻暴跳如雷,双手在空中挥舞,脸色也变得铁青一片。 “你的双胞胎千金很可爱,再过两个月就满五周岁。这个节骨眼上,你不想她们有任何意外吧?”楚楚清清楚楚地说。 “她用家人威胁燕歌行。”唐晚猜到了楚楚的用意。 以燕歌行的财力和地位,两个女孩一定上了很贵重的保险,但他并不在乎钱,而是希望倾毕生之力,让两个女儿能快乐成长。如果苗疆炼蛊师在两个女孩身上动手脚,有些蛊虫要潜伏七八年以上才慢慢表现出来。到那时,虫体不是入脑就是深入五脏六腑,一旦发作,根本来不及救治。 看起来,楚楚出手之前就调研过燕歌行的家庭关系,知道两个女孩非常优秀,是燕歌行的心头好,伤了她们就等于是在燕歌行心脏上狠狠插了两刀。所以,楚楚不动则已,一动就制住了燕歌行的要害。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燕歌行怒吼,不过已经是色厉内荏。 唐晚忽然叹息:“我本以为燕先生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真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旦这件事跟自己密切相关了,马上就失去了判断能力。以他的这种应变能力,似乎并不足以领导一个门派。难道说,京城五大家族徒有虚名?不不,也许是楚楚的出手太准确,一下子拿住了燕先生的七寸,所以他根本无法反抗。苗疆蛊术带给人的压力太大了,所以他一下子就乱了方寸。” 我能理解燕歌行这种“投鼠忌器”的心态,目前的状况下,谁也无法判断楚楚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但是,燕歌行不敢试,更不敢赌,因为如果拿他的两个女儿做赌注的话,那他实在连上赌桌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到了济南,就得完成目标。否则,不如不来。燕先生,苗疆的朋友远在南方寂寞久了,偶尔有心情到北方来走走看看,你总得给几分面子吧?”楚楚迎着燕歌行的怒吼,好脾气地微笑着。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此刻又笑靥如花,不知道内情的人只以为她是一朵盛开的玫瑰,但谁又知道这其实是一蓬带刺的蒺藜。 “给怎么说,不给又怎么样?”燕歌行的吼声自动降了一个八度。 谁都看得出来,如今的谈判筹码都在楚楚手里,燕歌行实际已经一败涂地。 “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如果不想在两个小女孩的童年里留下阴影,那就把资料交给我。”楚楚回答。 燕歌行颓然地后退,刚刚那种张牙舞爪的气势全都消失了。 “你先考虑一下,不必急着回答我,我会在索菲特银座大酒店里听消息。不过,所有的蛊虫都是没什么耐性的,因为每次带它们出来做事,都会连饿它们三天三夜。今明两天你最好能跟我一起解决这些事,否则就连我也无法预料饿到极点的蛊虫能做什么事。”楚楚抽身后撤,准备离去。 所有年轻人立刻围过来,将楚楚的退路死死封住。 “怎么办?还是作壁上观?”唐晚问。 我不希望在燕、楚两人的战斗中有小女孩受牵连,因为孩子是无罪的,她们不该为江湖斗争而承受伤害。 “你说,燕歌行会有什么重磅资料?他在殡仪馆里看的不过是一些文字记录,连哥舒水袖说给你听的那些话都不知道。他能提供给楚楚的,必定只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仅凭这些,又怎么能找到‘神相水镜’?”唐晚又问。 我仔细回想殡仪馆内发生的每一件事,燕歌行的确知之甚少,就算将全部资料给楚楚,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当然,我们知道这一点,燕歌行也知道这一点。 “让她走。”燕歌行挥手,“闪开,让她走!” 年轻人服从命令,闪开一条道路。 楚楚拎着空篮子从人墙中间走出来,向我挥手,然后走向右侧的山路。 “跟着她。”燕歌行又下令,但这一次底气已经没之前那么足了。 虽然他如此下令,但我和唐晚都知道,燕歌行的人根本奈何不了楚楚,最终只能接受她提出的条件。 楚楚消失在山路上之后,燕歌行颓然坐下,胸膛起伏,沉默地直喘粗气。 “我去劝劝他。”我告诉唐晚。 待我走到燕歌行身边,他抬起头,表情十分沮丧:“她竟然用孩子来威胁我,在京城里,我雇了至少二十名保镖保护我妻子和两个女儿,就是怕敌人来这一手。孩子要上学、要游玩,我没法无缝保护她们,就算再增加十倍的人手,敌人也能得到下手机会。现在不是古代的冷兵器时代,只要筑个古堡、挖上护城河就能拒敌于千里之外。我无法抵抗苗疆蛊术的偷袭,于是只能妥协。杀楚,杀楚,谈何容易……” 他已经被彻底击中软肋,这一刻像被刺破了的气球,威风扫地,锐气全无。 “不会发生最坏的事,江湖人还是有江湖人的原则和规矩,绝对祸不及家人。”我只能这样劝解。 “不,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打电话,加派十倍人手保护她们……”他摸出电话,马上拨了北京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便急促地连声叫着:“通知保安,加派人手,防范一切陌生人接近别墅,尤其是不要让孩子们出门,减少一切社会活动。快,快去办!快去办!” 我忽然觉得燕歌行十分可怜,孩子是父母亲的最致命弱点,一旦敌人抓住这一点,就可以要挟他做任何事,予取予求,全都得逞。 “什么?”燕歌行突然大叫,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我预感到一定有坏事发生,遂蹲下去,按住他的肩膀。 “把那些生了虫的东西全都丢掉,在屋里喷杀虫剂,沙发上、卧室里都喷,多喷几遍。别问为什么,就照我说的去做,快去做!”燕歌行说完,用力挂断电话,脸色惨白,如同白日撞鬼。 “已经有虫子进了我家,这都是楚小姐一早就安排下的。我现在没办法,只能按她吩咐去做,把所有跟‘神相水镜’有关的资料交给她。”燕歌行解释。 我无言地轻拍他的肩膀,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杀楚”计划已经搁浅,因为主导者燕歌行已经中途变卦。 “去,到我车里,把那个装资料的纸袋子拿来。”他挥手吩咐隔得最近的一个年轻人。 “把资料给她,相信就能换来孩子的平安吧。”我说。 在这个当口,我理解燕歌行的心情,也赞同他的任何决定。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一旦遭敌人钳制,必定会变得非常被动。 看到燕歌行如此,我也转头想到:“我有什么弱点?敌人抓到什么就能要挟我?”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唐晚。 她眼下是我唯一的亲人、朋友、爱人,也是我所有感情的寄托。她出事,我会舍命去救,甚至一命换一命,也得竭力保全她。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天下皆蛊 2 很快,年轻人从车里取了一个封口的大纸袋过来,里面鼓鼓囊囊,至少装着近百页复印资料。 “帮帮我,替我去酒店,把资料交给她。兄弟,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楚小姐就算能驳所有人面子,也一定会给你面子。求你,过了这一关,日后必定报答。”燕歌行看着我,像看着一根救命稻草。 我愿意帮他,只要孩子都安然无恙,大人无论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好,把资料给我,我去。”我坚定地点头。 “这就是楚小姐想要的,可你不能中途打开,必须确保这些内容第一个被她看到。事不宜迟,你现在就上路吧?”燕歌行特别叮嘱。 “天石,我陪你一起。”唐晚坚决地说。 “如此最好不过了,多谢,多谢二位。”燕歌行大喜过望。 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并没有人站出来主动为主人分忧解难,反倒是我们这两个外人,一直顶在前头。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向燕歌行道了再见,然后走向山路上的车子。 山风凛冽,墓地静谧,但我分明听见了江湖大战即将开始的战鼓声。 济南占据大陆版图的中原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近代,冷兵器时代被枪械、冷战代替,济南成为京城向南的桥头堡,各方江湖势力想要进京争霸,必须在济南落脚。所以济南的地位越来越凸显出来,变成了京城争霸的演武场。 我知道,一切看似平静、有序、客套的表象之下一定隐藏着暗流汹涌的水底阴谋,所有大人物的角力,很少能浮上水面被老百姓看到,往往都是在歌舞升平、声色犬马之下暗暗进行。 “老百姓——”我暗叹了一声。 有古代政治家兼哲人说过,对于老百姓,最好都能“虚其心、实其腹”,让他们永远保持“无知而快乐”的状态,这就是最好的现状。 “小心脚下。”唐晚出声提醒,“后面的人一直在盯着我们,不要流露出任何情绪。” 我猛省过来,自己的任何负面情绪都会落在燕歌行眼里,给他留下算计的缺口。真正的高手,应该像日本著名的“风、林、火、山”古训那样,永远不动如山,让所有人无从捉摸。 从这个层面上说,唐晚比我更高明,更冷静。 我跟唐晚上了车,把所有葬礼上用的衣服换掉,然后车子立刻开动,向着济南城里飞奔。 唐晚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车子进了南外环路,才若有所思地问:“天石,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头?” 我怀里抱着那个纸袋,一路上掂量了几百次,一直在心里犹豫要不要采取巧妙的方法打开纸袋看看。可是,正如唐晚说的,我也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他们既然商定‘杀楚’,直接就埋伏人马大刀阔斧地打打杀杀就可以了,又何必搞得如此错综复杂?燕歌行妥协,那么齐眉肯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我怀疑,大家本来就没指望能够用‘杀楚’来重新划定江湖规矩,而是一场作秀。在这场秀中,最大的获益者将是……将是……”唐晚的思维和语言已经枯竭,因为我们都想不出来“杀楚”或者不“杀楚”,究竟直接受益或受损的会是谁? “没有获益者。”我做了大胆猜测,“本来就是一场江湖斗争。” “那样说,太笼统了。既然是战争,就一定有主导方、被动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清楚究竟是谁主导了这场‘杀楚’之战。” 由柳埠至济南城是一个巨大的下坡,车子越跑越是轻快,窗外风景飞速掠过,给我一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意感受,所以葬礼带来的压抑感已经在慢慢缓解。反观唐晚,则是眉头深皱,越来越沉闷。 我记起了齐眉,他自始至终没在山上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 车子开动之前,我还特意向其它车里看过,他并不在车里。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留在了殡仪馆里。 车子过了经十路,又上了泺源大街,向右一拐,索菲特银座大酒店最顶上的旋转餐厅已经映入眼帘。 “这个时候,楚小姐还没回来,我们下车等一会儿。”我提议。 唐晚摇头:“我不上去,就在大厅里等你。” 我苦笑:“你不上去怎么行?我们两个人合力说服她。” 唐晚再次摇头:“我上去,只会给谈判增加麻烦。你自己去,应该更能取得楚小姐的信任。” 我意识到,楚楚对我的态度要稍微好一点,但大家只是第一次见面,绝对没有任何友情可讲。况且,所有古籍上都提到过,苗疆炼蛊师每天跟蛊虫为伍,性情也会逐渐变得孤僻乖戾,跟普通人完全不同。 “希望这个纸袋能解决一切麻烦,但是唐晚,我们已经约定了,同进同退,永不分开。”我感觉虽然在跟唐晚对话,但她的思想似乎并不在我提出的话题上。 “夏先生,到哪里停车,直接到酒店大堂入口吗?”司机回头问。 “其实,你说的也对,这个时候楚小姐应该还在山上,她不可能回来这么快。”唐晚说。 车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泺源大街是济南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先下去吃点东西?忙了一天,你一定累了。”我说。 今天真的是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从早上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件都能让人魂飞魄散,当场丧命。 “是啊,一整天,不但手脚没停下,连脑子都没闲下来。”唐晚感叹。 我吩咐司机靠路边停车,然后我们两个开门下车。 那司机恭恭敬敬地问:“夏先生,我是在酒店等还是回燕先生那里去?” 我挥挥手:“回去吧,我们不需要车了。” 司机答应一声,立刻向前开去。 我们由佛山街向南走了一段,看见右侧“俏川国”的霓虹招牌抢眼地亮着。 “能不能稍微吃一点辣?”我问。 这家川菜小店以前来过,里面的菜式很有特色,算是专为济南人改变过的川菜口味,微辣,菜香却不减。 唐晚点点头,表情有些沉郁。 我们推门进去,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到临窗的位子坐下。 这里的桌子很有特点,等于是将一块防爆玻璃板覆盖在一个巨大的石槽上面,那槽中还有着一汪清水,中间有两棵芙蕖,红花绿叶之下,还有两尾粉色金鱼,正在无声地游来游去。 我本来要请唐晚点菜,但听到情绪实在不高,摆手拒绝。 服务生殷勤地推荐了麻婆豆腐、川香鲤鱼、爆炒牛蛙、凉拌松花和金针菇牛尾汤,然后给我们沏了一壶大红袍送上来。 “在想什么?”我隔着桌子,凝视唐晚的脸。 与楚楚相比,她成熟而冷静,观察问题非常全面,几乎很少遗漏细节。所以我想,今天在墓地,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情况下,她一定看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燕歌行在演戏——”唐晚语出惊人。 我静等下文,端起茶壶,给唐晚斟茶。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可能把送资料这件事委托给你来做。更何况,当时资料就在车里,他只需提前两分钟拿出来,直接交给楚小姐就好。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楚小姐的蛊虫无所不在,防不胜防,就算燕歌行调动保安把全家都层层包围起来,蛊虫也能乘隙而入。要想防范蛊虫进攻太难了,关键是很多所谓的‘蛊’是看不见的,只是一滴水、一棵草、一片树叶。除非把燕歌行那两个千金宝贝放在真空里,否则的话,再有两百个千金,也得死在苗疆蛊术之下。那么,燕歌行与楚小姐对抗的唯一结局,就是他投降,老老实实地交出资料,绝不惹怒对方。基于这种考虑,他应该当场就把资料交出去,以防夜长梦多。我刚刚在车上一直想,他到底演这种戏给谁看……”唐晚端杯喝茶,声音暂停。 那纸袋就在旁边的座位上,近百页打印纸,不知藏着什么秘密。 我在脑子里把所有出现在济南的江湖人物过了一遍,第六感立刻得出结论:“给青岛韩氏看,因为她的香烟无处不在。我现在只要看到烟雾,就怀疑跟她有关。” 第六感往往是最准确的,我提到的这个名字,立刻得到唐晚的认同。 “很有可能,只有她是关注局势却又很少露面的,居心叵测,不可捉摸。”唐晚点头。 我记起了龚天养身上的香气,与青岛韩氏一直以来给我留下的感觉一模一样。 同时,我还有一个奇怪的想法,“绿林盗”辛蓝白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不祥之兆。济南城内虽然已经没有价值太高的古墓,但他到这里来,是出于龚天养的邀请,而龚天养又与青岛韩氏有着千丝万缕的神秘联系。 所以,辛蓝白一定会卷入青岛韩氏要做的大事中去。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天下皆蛊 3 “难道说,‘杀楚’是青岛韩氏为主导,又以燕歌行、齐眉为两翼的一个计划?同理,龚天养、辛蓝白也成了韩氏的帮手,一定要置楚小姐于死地?现在,燕歌行受制,先演戏,后退出,等于是放弃了韩氏的计划。接下来,一定会有另外的‘杀楚’方案出台,直至将楚小姐赶尽杀绝。”唐晚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们现在根本不能左右任何人,即使分析出可能的细节与结果,也只能是作壁上观,给获胜者鼓掌而已。 “也许是这样吧,我还是关心,那纸袋里到底是什么。”我说。 值得一提的是,不露痕迹地打开一个被胶封的袋子很简单,但真正的诚实、信任就变了味道。 所以,我只是嘴上说说,绝不会去做。 “我一直在偷偷观察燕歌行,他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出自真心,毫不作假,如果楚小姐的人伤害他们,他绝对将奋全军之力反击。在那种情况下,只要他在京城的家里出现蛊虫,马上就会带人返回,而不是赖在济南,托你送资料求和。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做事相当利落,总是能够瞬间看到整件事的本质,致力于去解决根本矛盾。于是乎,我在这种看似正常、实则不正常的情况下,开始对他有些怀疑。再者,我们认识这几天来,他所有的做事风格都落在我们眼里了。你应该想到,他解决蛊虫危机时采取的方式跟解决日本伥鬼进犯时的方式截然不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综合判断,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他是江湖人,毕竟不是演什么像什么的演员。所以,一刻意演戏,就会露出破绽,让稍微熟悉他的人察觉到。天石,我现在想的是,我们究竟是应该抽身事外,还是继续前进?”说完这些,唐晚向后仰靠,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我闭上眼,回想墓地中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楚楚出现在相邻墓地之时。 楚楚来了又走,与燕歌行对话几十句,占尽了上风。 自始至终,燕歌行都没有找到一些恰当的话来反击对方,只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这当然不符合他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而且他的手下也都反应木讷,缩手缩脚,等于是几十个群众演员在一起演戏,演技就更差劲了。 “继续前进。”我睁开眼,语气坚定地回应。 燕歌行、齐眉等人形成了一个神秘的圈子,他们为了利用我,遂把我一起带入这个圈子里。尤其是齐眉,他带我去见哥舒水袖,就是为了要我相信,大家要绑在一起做大事。 我只有在这圈子里站住脚,才能跟他们同场竞技,发现各人的破绽。 所有人都是为“神相水镜”而来,包括楚楚在内,也是如此。那样的话,我手里也并非空无一物,至少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神相水镜”的最有力知情者、争夺者。 “会有危险,很大、很多的危险。”唐晚伸手,掌心里仍旧躺着辛蓝白给的那张小纸条。 我不必细看,也知道那上面“满山遍野全是蛊”这七个字的所有笔画模样。 “辛蓝白那样的人,绝不会危言耸听。一定是确有其事,他才会出言警告。”唐晚说。 我反问:“这么说,回到墓地去,附近山上就能发现蛊虫?” 唐晚点头:“应该是这样——苗疆之蛊的世界太神秘,我们外人几乎没办法完全弄懂其中的端倪和原理。天石,我知道你并不能够完全相信辛蓝白,毕竟大家也是萍水相逢。很多时候,我们就是会面临这样的选择,相信谁不相信谁,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甚至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我们没有办法……” 菜来了,我们停下讨论,不约而同地低头看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唐晚忽然说了《庄子》上记载的那句充满哲理性的名言。 “两位真是有雅兴,很多客人来吃饭,根本不会注意到玻璃板下面的鱼,匆匆吃完就走了。这里面的鱼我们从来不喂,所以它们活得可长久了,每个水槽里的鱼都——”上菜的男服务生很健谈,尤其是遇见唐晚这样有外在也有内涵的美女的时候。 他向玻璃板下指着,但奇怪的是,就在他一指之际,两条鱼竟然同时浮上了水面,立刻翻起了白肚皮,之后便一一动不动了。 “哎——这……这个……不可能啊,里面的鱼肯定能活很久,最长的从开业至今一直活着。这鱼……这鱼……”服务生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立刻僵住。 唐晚挥手:“没事,你去吧,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服务生尴尬地收起托盘退下,一边走一边挠着后脑勺。 金鱼很娇气,的确难养,尤其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杂乱环境里。 如果我们今天没有见到苗疆来的楚楚,没有收到辛蓝白弹射过来的“满山遍野全是蛊”的警示字条,那么,我们很可能把金鱼之死当做偶然事件,不太在意,很快就忘记了。可是,正因为楚楚在济南,我们不敢忽略这微小的小事。 我向窗外看,人流之中似乎有黑裙一闪。 “是楚楚!”我低叫一声,推开座椅,向外面飞奔。 如果隔空杀鱼的人是楚楚,那就等于是她向我和唐晚发出了一个尖锐的警告。 门外街上,人渐渐多起来,而各家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则穿成了线,络绎不绝。 黑裙已经消失在人流中,我揉揉眼睛,不知应不应该继续追下去。 “那是楚楚吗?”我自言自语。 从时间推算,她未必比我们更快回到城区,因为她走向了山路深处,而我和唐晚却是直接乘车返回。 “怎么样?”唐晚追出来。 我们并肩站在黄昏的“俏川国”门口,一时间全都沉默无语。 这里是济南,也许所有人的今日跟上个月的这一天并没有太大改变,仍旧在既定的工作日程中重复活着。很多人愿意过这样简单而机械的生活,不愿意发生任何变化,害怕生活中的任何动荡。如果没有发生爷爷住院、过世这件事,我的生活也是如此,在古老而陈旧的曲水亭街老城区里既自由又无奈地活着,继续虚度光阴。 “我们回去吧。”唐晚说。 我忽然有些伤感:“唐晚,我现在好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对未来有些迷惘。” 唐晚握着我的手:“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们看到的眼前这些人,更多人甚至包括燕歌行、齐眉、哥舒水袖等人,也会有迷惘而泄气的时候。古往今来那些大人物为什么能成功?就是因为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快就度过这种短暂的的迷惘期,进入下一轮冲刺之中,向着自己的目标奋力前进。天石,人无完人,你不必要求自己事事都做得完美,只要尽力,哪怕是一天有一点小小的进步,也能小步快跑,进入到自己的步调中去。相反,如果你反复地被伤感的情绪所左右,就会越来越消沉,最终一事无成。你必须要看清,现在夏氏一族所有的责任和义务都压在你肩上,必须撑住,必须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能对得起已经逝去的列祖列宗,对不对?” 里面,负责给我们上菜的服务生也跑出来,应该是怕我们逃单。 他的出现让我和唐晚相视而笑,因为我们要做的事别人无法了解,升斗小民只会用同一种固定思维来看别人,譬如这个看似精明、实则木讷的服务生。 我和唐晚回到座位前,拿起筷子,望着已经摆上桌的菜。 盘子的间隙中,那两条翻着白肚皮的金鱼令人怵目惊心。 “真不知道,这鱼是不是因苗疆蛊术而死,也不知道,我们点的这些菜里究竟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唐晚喃喃地说。 面对蛊术,我们不但不敢下筷,甚至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据记载,苗疆蛊术中有一种非常厉害的蛊名为“快哉风”,只要空气中有风,无论是微风、轻风、大风,风一起,蛊虫就顺风而来,无影无形地侵入人的皮肤之内,造成巨大的伤害。还有一种,则起了一个非常文艺的名字,叫做“张恨水”。顾名思义,这种蛊是通过水来传播的,只要人喝下去,蛊虫就会当场发作,令人生不如死。 于是,我和唐晚拿着筷子掂量了半天,又重新放下,连水杯都不敢沾唇。 “好了,今晚的菜是白叫了,浪费了这些钱。”唐晚苦笑。 我们并非疑神疑鬼,如果真的误食了带着蛊虫的饭菜酒水,那才等于是送上门来供楚楚宰杀,算是愚蠢到了极致。 “再坐一会儿,你就上去。”唐晚向东面的索菲特银座大厦指了指。 那大厦顶端的旋转餐厅是在五十楼,人在其中,不但能享受到美味的海陆空自助餐,还能随着顶楼的缓缓旋转,把济南城内外的秀丽景色尽收眼底。那餐厅自从开业以来,就是济南的年轻人表白、求婚圣地,每年都能成全二百对以上的情侣。所以,旋转餐厅又有“求婚圣地”之称,每年的情人节都会爆满,成了济南城一景。 “等楚小姐离开济南以后,我请你去那里吃饭。”我说。 唐晚摇头一笑:“《曹刿论战》中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人活着,如果太贪恋口腹之欲,最终就会变得脑满肠肥、肥头大耳,变成了被别人宰杀的猪。我活着,从不为了美食,而是为了理想。” 我有些汗颜,藏在话里的隐意被唐晚看了个清清楚楚,而且做了很理智的分析。 “可是饭总是要吃的吧?现在的济南城里,大家公推旋转餐厅的饭菜品格最高——”我为自己辩解,却越抹越黑。 “好了好了,不说这件事,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繁文缛节。你走吧,我在这里等你。”唐晚说,“死约会,不见不散。” 我拿着纸袋站起来,向唐晚点了点头,大步走出了“俏川国”,向北边直行了两百多米,然后从银座商城门口右拐,去索菲特银座大酒店。 那纸袋上写着“1822”的房间号,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按了电梯,直抵18层。 作为济南城区最高级的酒店之一,索菲特银座内部的装潢相当典雅,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纯羊毛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寂然无声。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就像有恐高症的人一下子被带到高处,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我右手抚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这种紧张情绪压制下去。 地毯越厚,就越容易藏下某种来自蛊虫的威胁。楚楚既然能做到“满山遍野全是蛊”,就一定能够将这座高达五十层的大厦变成一座“蛊虫之楼”,制造济南城有史以来最可怕的“蛊虫之灾”。 自古以来,苗疆蛊术之所以不被中原江湖所接纳,就是因为炼蛊师行事我行我素,常常做出一些令江湖同道不能容忍的冒险举动,恨不得与天下为敌。 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蛊术横行的苗疆,更不是少数人游戏风尘之地。所以,炼蛊师才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异类,为名门正派所不容。 我希望楚楚不是那样的人,因为她的外表是如此恬静温柔,低调得像一只误入了百草园的鸽子。 在1822房间门口,我停下来,侧耳听听,室内似乎有音乐声响着。 我按下门铃,只过了五秒钟,门就向里拉开。 来开门的正是楚楚,看见我之后,她脸上并未露出惊诧的表情。 “燕先生托我送一些东西过来,想必他已经电话通知你了?”我问。 楚楚微笑着摇头:“不,我没跟他通过电话,请进。” 我走进房间,把纸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是一个宽大的套房,除了客厅,左右各有一个卧房。 楚楚穿的不是黑衣,而是换了一身有着民族刺绣的白色粗布衫裤,发辫也已经松开,闲闲地垂在身后。 “请坐,我来沏茶。”楚楚说。 我记起了水槽中的死鱼,立刻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她走到吧台后面去,拿着电壶接水,然后通电烧水。 “夏先生,我有南方带来的好茶,跟蛊术无关,更不含任何有毒成分。所以,我沏的茶,你可以放心喝,喝多少都不会有生命危险。”她说。 “好。”我只回应了一个字。 她推开右边的卧室门,走进去拿茶叶。 我听到旅行箱的拉链被“嗤啦”拉开的动静,确信她是在找茶叶而不是做其它的。 说实话,我很想相信楚楚,因为她的外表没有一丝阴毒、狠辣之气,跟南方水乡来的女孩子十分相近。如果不知她苗疆炼蛊师的身份,可能会有很多人喜欢上她。 “夏先生,茶有两种,分别是‘二月红’与‘九月毫’。前者娇嫩,后者老成,你喜欢哪种?”楚楚在房间里问。 我起身走过去,站在门口向内看。 一个硕大的黑色旅行箱平放在床上,已经拉开一半,楚楚正背对着我在箱子里翻找。 我回答:“就喝第一种吧,不过楚小姐也别太麻烦了,我一会儿就走。” 如果我是居心叵测之人,此刻就是最好的向楚楚发动进攻的机会。 久在江湖的人都会牢记一条原则,永远不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别人。 她敢于背对我,当然是因为没把我当成敌人的缘故。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水淹七军 1 “好。”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个竹节做的细长茶叶筒,脸上的笑容甜得像一个刚刚收到一大包糖的孩子。 卧室里丝毫不乱,除了那个旅行箱,其它全都是酒店的东西。 “你只带了一个箱子?”我问。 楚楚点头:“是啊,坐飞机嘛,稍多一点就会超重。” 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因为我想不通,既然她只带一个箱子,又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蛊虫,制造“满山遍野都是蛊”的浩大声势? “还有谁跟你在一起?”我问了第二个问题。 楚楚摇头:“没有,只有我自己。” 我后退一步,不再堵住门口。 她的话不像是撒谎,但如果这是真话,那么她有什么资格跟燕歌行叫板? “坐啊夏先生。”楚楚走出来招呼我。 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另外一间卧室的门上,楚楚善解人意,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这房间是空的,我习惯了打坐冥想,每天必须要在一间空屋子里静思几小时。”她轻声解释。 我笑着点头:“很好很好。” 她端着茶壶走近我,邀我一起落座:“夏先生,请坐,请坐。” 看得出,她一直在力求打消我的忌惮。 我迅速讲明来意:“楚小姐,燕先生说,这纸袋里是你要的资料,跟‘神相水镜’有关,也是他搜集到的全部资料,毫无遗漏,全都奉上。他的意思是,燕家与苗疆没有什么过节,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所以请求你放过他的那一对双胞胎千金。” 燕歌行想要表达的就是这种意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尽力把话说得更完整,好让这件事得到圆满解决。 纸袋虽厚,但楚楚似乎并未看在眼里。 “夏先生,请叫我楚楚,我说过很多次了。当然,我也乐意每次都纠正你。”楚楚说。 我又点头:“好,楚楚,燕先生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苦心。” 楚楚低眉,慢慢斟茶,然后双手将第一杯捧起来,高过眉心,语调诚挚地说:“夏先生,我们暂不说燕先生的事。其实,世人都不知道,苗疆人其实是最看重朋友的。只不过,很多中原人千里迢迢赶到苗疆去,都是为了某些特殊的龌蹉目的,要么盗宝,要么寻珍,每个人都是为了苗疆的宝藏、毒药、蛊虫、奇术而去,根本没有把苗疆和苗疆人放在眼里。这种情况下,大家怎么会好好做朋友?最初,苗疆人以诚待人,拿出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用的珍馐来款待远方的客人,很多苗女甚至相信了中原登徒子的甜言蜜语,以身相许,最后落得身败名裂,被族人放逐,死于荒山野岭之中。多年的磨难,渐渐让苗疆人明白,我们跟中原人不一定能成为敌人,但绝对不会成为朋友,因为大家所奉行的人生准则是完全不同的。” 我静静听着,不禁替中原人汗颜。 楚楚说的的确是实情,很多文献资料中记载,苗女多情,但多被外地男子所负,最终不得善终。其后,苗疆便研制出了“留心蛊”很很多类似的奇术,负心男子如果一去不回,就会在离开苗疆第四十九日上蛊发而亡。 世间薄情郎、负心汉极多,但痴情女子也是层出不穷,所以这种相爱相杀的巨大悲剧也在历朝历代无数次重演。 楚楚接下去:“夏先生,刚刚我问你选择哪种茶叶的时候,其实也是在选择我们之间的友情关系。” “我希望自己选择的是正确的。”我说。 楚楚微笑:“正是如此,请饮了此杯好茶,我们慢慢再聊。” 我接过茶杯,杯中的茶水是深红色的,如同一杯醒好了的葡萄酒一般,飘出淡淡的浆果清香。 “请。”楚楚说。 我毫不犹豫地举杯喝下,但觉唇齿留香,分不清是茶是酒。 楚楚继续斟茶:“夏先生,很少有人愿意跟我们一起喝茶。苗疆炼蛊师的名声很差,中原人以为我们每次喝茶都会给对方下蛊,所以就算是熟悉的人之间,也极少坐在一起喝茶谈天。这种局面维持几百年了,没有人能改变它。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我从小就知道,不能跟炼蛊师以外的人交往,那样就等于是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冒着烟的火盆之上,因为苗疆有一条铁律,如果有哪个苗疆女孩子跟外族相好,离开部落时,就要接受三刀六洞、洗胃涤肠之苦……” 很多传闻都是纸上得来,如今从楚楚口中说出,果真令人毛骨悚然。 “真是惭愧,汉人之中的确有些唯利是图的败类,在中国大陆的各个偏远地区大肆搜刮掠夺,不择手段,伤害了各民族兄弟朋友的感情。其实,每个民族都有好人,也都有好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楚楚,我希望从今以后,你遇到的全都是很好的汉人,永远都不会受伤害。”我诚心实意地说。 在金银宝藏面前,很多人无法忍受诱惑,就会做出各种人神共愤的勾当来。 追溯历史,欧美著名航海家驾驶帆船穿越大洋时,他们最初的构想也是海上夺宝,可以冠之以“官方海盗”之名。当他们到达某些落后地区时,同样是以火枪、砍刀开路,把各地的钻石、象牙“免费”地搬上了自己的大船,一如既往地做着这种无本买卖。 人类社会中,无论哪个民族、哪个国家,其本性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中国儒家宣扬的“人之初、性本善”还是美国法律学家宣扬的“人本恶”,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任何人都不可能标榜自己为纯粹的好人。 “夏先生,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在曲水亭街,我第一次见你,已经认定了这一点。否则的话,在山上,我只要挥手下令,所有人就会陷入蛊虫的海洋,最终玉石俱焚。”楚楚说。 我打了个寒颤,这才知道,原来辛蓝白透露的消息并非虚言恫吓。 “我们在曲水亭街哪里照过面?我怎么没有印象?”我在记忆中搜索,似乎并没有楚楚的影子。 “就在——”楚楚再次微笑起来。 她的笑容甜美得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本身五官又极为温润细腻,比起中日韩银屏上那些整容过度的女明星来,简直超过万倍。近距离看她的笑脸,依稀有昔日华人第一女歌星的模样,但又比之更年轻、更现代,更富有水灵灵的仙气。 “夏先生,请再喝一杯。这种茶,在我们苗疆叫做‘套月九连环’,虽然是从一只茶壶中斟出来的,但每叠加一杯,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到了第九杯的时候,它的本质已经由茶叶变为美酒,而且是世间绝无仅有的那一种。”她说。 我端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这一次的茶给我感觉像是喝了一杯新酿的米酒,有酒精度,但相当微弱,舌尖上留下的全都是稻米的清香。 “就在曲水亭街尽头,那条斜街叫做辘轳把街对吗?我记得街口的路牌上写着那样一个名字。想必,那街道上原来有水井和辘轳,对不对?”她接着解释刚才的事,“你就站在一大片废墟之中,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从一场迷梦中醒来。之前我就站在街边了,看到一群人不由分说就拆掉了那间屋子,行动之果决迅速,真的是令人目瞪口呆。” 我明白了,她说的正是我在官大娘私宅里发生的事。 燕歌行的人拆掉了房子,也撕裂了桑青红的替身局。那时候,我一出来,心里挂念的只有唐晚,所以无心注意街边的人,竟然错过了与楚楚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我真的很狼狈,因为在那所房子里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的确是刚刚从一个迷梦中醒来,既不知道是怎样陷进去的,也不知道是怎样逃脱出来的,而且那个迷梦根本就没有结束,很有可能在另外一个时空里持续进行着。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我说。 楚楚点头:“能。” 她是苗疆来的炼蛊师,理解能力远远超过普通人,我确实不该担心她的理解能力。相反,我甚至以为她能够介入其中,影响桑青红替身局的变化。 换句话说,我认为楚楚会成为我人生的强援。 “济南是个人杰地灵、藏龙卧虎的好地方,夏先生出身名门正派,一定有很好的未来。能跟夏先生遇到、认识、成为朋友,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们楚氏一族的巨大荣幸。”楚楚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也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温柔、镇定,像寒冬里的古潭,透着淡淡的寒意。 “能成为朋友,我也很荣幸。”我回答。 楚楚斟了两杯茶,先双手捧给我一杯,然后自己也捧起了茶杯,极其认真、极其地说:“夏先生,如果不嫌我冒昧,我想尊称你一句‘大哥’,可以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求之不得。” 楚楚酝酿了几秒钟,嘴角先浮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然后张口叫:“大哥。” 我大声回应:“小妹。”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我们以茶代酒,各干了一杯。 第三杯茶,我已经喝出了佳酿的味道,所以虽是以茶代酒,喝下去的却是真正的酒。 楚楚低头斟茶,脸上那种羞涩扩张得越来越厉害,捧着茶壶的双手竟然缓缓颤抖起来。 在我们汉人之间,这种结拜义兄妹的事比较普通,有时候酒桌上随口就能说出来,称兄道妹非常自然。可是,我知道楚楚身在苗疆,而且如此年轻,对于这种事经历甚少,所以才会害羞得不能自持。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 &/;> if!=;.<0){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水淹七军 2 “楚楚,能再谈谈燕先生的事吗?”我岔开了话题。 果然,一谈到另外的事,楚楚的情绪便冷静下来,斟完两杯茶,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大哥,京城燕家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上至大国要职,下至市井走卒,几乎全有他们的眼线和耳目。燕家富可敌国,家族中精英辈出,除了在大陆各省从政经商之外,还有些门下弟子远达欧美,成为海外政商圈子里的重要人物。所以,燕家根深叶茂,几乎是无法撼动的。他要你把资料送过来,只是故意示弱,以求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我对他的用意看得很清楚,但我绝对会给大哥面子,不在济南闹事,更不会在爷爷的葬礼上闹事。昨日,我已经狠狠地教训了手下人,要他们每个人今后见到大哥之后,如同见到我本人一般,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大哥说的话、安排的任务要比我更遵守、更努力去做。至于燕歌行的家人,我自然不会再动,但他必须保证,对待大哥你有礼貌、有规矩。”楚楚条理清晰地说。 她的手下人一定是指血胆蛊婆,也就是那个在爷爷的冰棺里、焚化炉的担架车下面放置那鬼脸雕蝉的老女人。 我点头致谢,但却有些担心:“楚楚,以你的才干,应该能够打探到燕歌行正在操纵的一个计划,对不对?” “杀楚”是燕歌行、齐眉共同策划实施的计划,我只是遭到他们的被动牵扯,一旦身份有变,当然要站在楚楚这一边。 楚楚又微笑起来,乌黑的长睫毛动了动,柔声回应:“谢谢大哥关心,此刻这世界上唯一关心我的,大概就只有大哥你了。” 我摇头苦笑:“可惜,在很多事情上,我虽然看到听到,却帮不了你。” 在此之前,我在燕歌行、齐眉之间只能算是一个附庸,财力、能力远远不及。所以,他们才会用我做钓饵,引诱楚楚上钩。钓饵是一个行动计划中最无用之物,拿出来的唯一作用就是被牺牲掉。 楚楚正色回答:“大哥不要妄自菲薄,人的一生无比漫长,有些人背靠祖荫,少年得志,有些人却是大器晚成,飞扬直上。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自己的未来有多么海阔天空了。” 我报之一笑,以为楚楚只不过在宽我的心。 同样的话,唐晚似乎也说过,但具体的语句我已经记不清了。 突然,门铃叮咚一响,有人隔门禀报:“少主,最新战况,水淹七军。” 我听那声音有些耳熟,转念一想,那正是血胆蛊婆的声音。 楚楚暂时放下我们刚刚说的话题,走去开门。 门一开,已经不再年轻的血胆蛊婆闪身进来,身手之敏捷,竟然不输给年轻人。 “少主,殡仪馆那边最新战况,水淹七军。正如您所料,哥舒一族深藏不露,他们倚靠着贯穿济南的小清河创造了‘河汉之眼’,的确能够直通东海海眼。这样一来,外界进攻之时,就算耗尽全部战斗力,也只是被哥舒一族拿去填了海眼,根本无济于事。幸亏您料事如神,确信哥舒一族曾经从古籍之中窥见了两宋之时慕容家族创立的‘借力打力、移花接木’之术。现在,我们表面上虚张声势要做的事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全身而退。还有,您料中的事情还有一样,这些中原汉人诡计多端,每一方都想保存实力,抽身事外,坐山观虎斗。可惜,如果所有人都想看好戏,就没有下场参战的了。这么说来,看似强大的汉人原来都是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咦,他怎么在这里——”血胆蛊婆的脸一直向着楚楚,直到楚楚向客厅中间来,她才转脸看见我,顿时惊讶地叫起来。 楚楚面色一寒:“我曾吩咐过什么,你忘了吗?” 血胆蛊婆眉头一皱,重重地跺了跺脚,忽然向前一扑,单膝跪地,额头贴在地毯上,向我行了个重礼:“老奴叩见夏先生,先前多有得罪,请恕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之罪。老奴自小就跟随楚氏一族,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所有得罪夏先生之处,都是为了少主的利益所为。万望恕罪,不要见怪。” 我赶紧站起来,俯身搀扶血胆蛊婆。 她是楚楚的忠仆,现在我们是一家人,我当然不会怪罪她。 “请起请起,言重了。”我连声说。 血胆蛊婆脸色发青,闭了嘴,等待楚楚吩咐。 楚楚淡淡地说:“不要小看了汉人,诚如外界舆论所说,一个汉人是一条龙,三个汉人是一条虫,说的就是汉人窝里斗的特性。但是,你应该知道,昔日三苗之主率领蛮族、兽族、水族征战炎帝、黄帝于中原,兵力之强,无以复加,最终为何一败涂地?连‘战神’蚩尤都遭斩首,苗疆勇士再也不敢踏足中原一步。直至汉唐、两宋、元明清之时,苗王也只能向中原俯首称臣,年年进贡……我说这些,不是重提苗疆屈辱的历史,而是告诉大家,绝对不要小看你的敌人,否则的话,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我们的祖先蚩尤是何等的盖世英雄,其下场如何,大家都看得见……” 我是汉人,听她们主仆两人如此对话,不禁有些尴尬。 楚楚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满含歉意地向我躬身:“大哥,我不是有意提起这些,只是教下人们做事。” 我摇摇头:“楚楚,你说得很对,这道理对汉人、苗人、天下各族人都适用。如果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连过去的历史都理顺不得,那么等待这一人、一族、一国的命运,就真的只能是毁灭一途。你这么年轻,能对人性认识得这么透彻,也真的很不容易。” 楚楚笑了笑,挥手吩咐血胆蛊婆:“你去,马上把殡仪馆那边的影像资料送过来,我和大哥研究研究。” 在楚楚面前,血胆蛊婆不敢放肆,向我们两个各行一礼,然后开门走出去。 关于“蛊”这种奇术,古今中外传闻太多,最后已经到了怪力乱神的地步。 所以,我在这里只举自己看过的有据可查的资料来解释它。 最早关于蛊的文字记载来自于殷商时期,殷墟甲骨文用观物取象的思维方式对蛊的制作过程作了,即在一个“皿”形的容器中放有多种毒虫。 之后《隋书?地理志》中记载:“造蛊,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 李时珍集毕生精力所著《本草纲目》“虫四部”集解引唐代的陈藏器原话记载: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 宋代郑樵《通志》中记载:造蛊之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 宋代严用和《济生方》中记载:经书所载蛊毒有数种,广中山间人造作之,以虫蛇之类,用器皿盛贮,听其互相食啖,有一物独存者,则谓之蛊。 明代楼英在《医学纲目》中记载:两广山间人以蛇虺、蜈蚣、蜒蚰、虾蟆等百虫,同器蓄之,使其自相食啖,胜者为灵以祀之,取其毒杂以菜果饮食之类以害人妄意要福,以图富贵,人或中之,证状万端,或年岁间人多死。 清张泓《滇南新语》中记载:蜀中多畜蛊毒,以金蚕为最,能戕人之生,摄其魂而役以盗财帛,富而遣之,谓之嫁金蚕。”传说金蚕蛊形状像蚕,通体金色灿烂。他这种说法应该是援引自唐人资料,因为唐代人认为金蚕蛊“屈如指环,食故绯锦,如蚕之食叶”,故民间称之为“食锦虫”。 自古以来,中原人一直都是谈蛊色变,并且连带对于苗疆人也一向都敬而远之。尤其是在古代,官场对于苗人下蛊深恶痛绝,并因此引发过无数次恶性事件。由此可以看出,苗人一直在中原不受欢迎之极。 到了现代,在唯物主义的思想风潮之下,蛊这种东西对这个世界渐渐失去了震慑力,因为唯物主义思想的核心是先看到再相信,绝对不会将虚无缥缈的东西传得尽人皆知。蛊发挥威力的时候毕竟是少数,偶尔有些“中蛊”事件发生,其起因也被解释为细菌传染、突发疾病之类,连死者家属都不愿意去追踪其特殊原因。 于是,蛊越来越被掩盖,被现代的西洋医学以各种让老百姓相信的原因解释过去。 此刻,如果换了另外的人单独面对苗疆来的楚楚,只怕早就双腿颤栗,恨不能多路逃之。可是,我没有这种担心,只因为我从楚楚眼中看到了一种真诚的希望之光。 实际上,按照哲学家的理论,生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内心深处都存在一种找到知己的真实需求。这种需求有时候是显性的,有时候是隐形的。但是,或多或少的,人类都在毕生进行着这样的寻找。 现在,我从楚楚眼中看到了她的孤独,也看到了她每次注视着我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 &/;> if!=;.<0){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水淹七军 3 “楚楚,现在我们的国家是法治社会,任何触犯法律的行动,都会招来警察。所以,我们做任何事之前,都必须考虑得周到一点,免得弄到最后,难以收场。”既然她尊称我一句“大哥”,我当然要以大哥的身份来提醒她。 “是,大哥。”楚楚向我躬身行礼,嘴角浮起微笑,“不会出事的,因为所有的战斗都发生在殡仪馆里,也就是你去过的那个小杨树林。下午,你们刚刚离开殡仪馆,早就潜伏在那里的血胆蛊婆等人就动手了。不过我们不着急,我已经让她去拿当时战斗的录像资料,很快我们就能看到她说的‘水淹七军’情况了。” 我初次见到血胆蛊婆是在曲水亭街老宅里,从她说话的口气来看,似乎她一直都潜伏在济南。 这种情况下,我相信楚楚一行人并非冒然闯入济南,而是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我们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大概只聊了两三分钟,血胆蛊婆就已经返回。 除了手里的一部笔记本电脑之外,她还带回来一个新消息:“少主,有人送信过来,是青岛人派来的。我把她留在我房间里,等您接见。” 楚楚挥手:“先把电脑调好,把资料放给我大哥看。” 血胆蛊婆不敢耽搁,马上打开电脑,点开了一份视频文件。 画面一出现,我就认出来,拍摄地点是在正对杨树林的一个高点。更确切说,拍摄者所处的位置就在我、唐晚、齐眉谈话的侧后方。因为其拍摄位置较高,所以画面中能够清晰看见哥舒水袖所居的小屋。 从日光斜射到地面上的阴影判断,视频拍摄时间是在我们离去后的一个小时之内。 其实我更希望拍摄者能把我当时进入小树林前后发生的事全都记录下来,那样就能帮助我彻底看清小树林的真相。 “大哥,我很抱歉,下人们知道齐眉的厉害,所以根本不敢靠得太近。否则的话,就能整天完整记录,把你进入那个奇门阵势的经过也完全记录下来。”楚楚的反应很敏锐,只从侧面观察,就已经猜到我想什么。 接下来,画面中出现了极其恐怖的事,灰黄色的田垄上慢慢出现了一些金色的小虫,起初只是几十条、几百条,很快那种令人怵目惊心的金色虫子就聚集到几千条、几万条,将地面完全覆盖住。杨树叶子本来是随风摇摆的,但到了后来就连枝带叶耷拉下来,原来叶片背后也出现了黑色的毛毛虫,摇头摆尾地蠕动着,样子十分丑恶。 除了两种虫子,空气中还出现了一种飞蛾,全都是赤红色的,仿佛一团团火球在空中跳舞。 “我对齐眉的妻子也很好奇,但血胆蛊婆想尽了办法,也没有打探到她的底细。所以,我才命令七军齐发,将她从那小屋里赶出来。我看得出,树林里的每一棵杨树都是经过奇门方位刻意布置的,所以干脆调集了所有蛊虫,采取‘水漫金山’的贴地进攻方式,让对方无法堤防。大哥,有时候虫子的力量远大于人类,苗疆炼蛊师中的前辈曾经不止一次地叮嘱过,一定要相信蛊虫的力量。这一次,我用蛊虫试探哥舒水袖,虽然没有大获成功,但已经掌握了她的命门要害。”楚楚轻声解释。 血胆蛊婆骄傲地笑了:“我们少主从小就聪慧过人,被誉为‘夜郎智珠’——” 楚楚咳嗽了一声,血胆蛊婆立刻闭嘴。 “是不是智珠,那是别人封的。否则,就算自己说一万遍,那也只是自夸,没有任何价值。在我大哥面前,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楚楚说。 画面上,虫子已经入侵小屋四周的敏感地带,有些上了屋顶,有些沿着门缝钻入。 那时候,哥舒水袖一定在里面。我们刚走,她没有任何时间离开。 “少主,您对哥舒水袖的判断异常准确,相信下一次进攻小屋,一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血胆蛊婆说。 楚楚摇头:“话虽有理,但每次战斗发生后,我们懂得思考进步、补足缺陷,对方难道就只会坐以待毙?以后做事多想想,不要想当然地以为某些破绽永远存在。” 血胆蛊婆点头:“是是,谢谢少主指正。” 画面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吼叫声,那些本来奋力向前的蛊虫被吼叫声吓住,立刻裹足不前。 在杨树林外,我曾经听过狼嚎声、鸟鸣声。进入小屋后,我又在哥舒水袖的助力下,听过千家鬼哭之声。这一次,我从影像资料中听到的吼声,却跟以前听到的完全不同。 那声音粗犷之极,气息绵长,悠悠不绝,像草原上的牧人们呼喝马群的哨声,又像运动员登临绝顶后的喜悦长啸。 “那声音真是奇怪。”楚楚屏住呼吸静听之后,由衷地感叹,“怎么之前从未听过呢?” 血胆蛊婆回答:“少主,我也感到奇怪,因为所有的线报中,从未提及此事。我见蛊虫停止前进,便命令手下吹笛发声,喝令蛊虫长驱直入。那种情况下,我以为是哥舒水袖背水一战,发出怪声恫吓蛊虫,所以敌人的吼声越强,我就大声命令手下将笛声不断拔高。” 楚楚摇头叹息:“那样一来,蛊奴岂不是会造成严重的内伤?” 她提到“蛊奴”的名字,那当然是指跟随血胆蛊婆驱赶蛊虫的下等人。 血胆蛊婆点头:“是,两名蛊奴当场吐血,但在笛声督促之下,蛊虫也有三分之一成功地侵入了那小屋之内。” 我记得小屋横竖不过八步长短,大概算下来,也就是二十余个平方。蛊虫那么多,别说是进去三分之一,就算只有十分之一进入,地面也已经铺平了。 “然后呢?”楚楚问。 血胆蛊婆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我对这些蛊虫饲养久了,心念已经近乎相通。它们进入小屋,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坠入了万丈海渊,瞬间被冰冷的海水吞没。我知道情况不对,只迟疑了十秒钟,就命令蛊奴吹笛收兵。可是,十秒钟已经太久了,我站在屋顶看着,那小屋里猛地涌出白亮亮的一股大水来,由门口奔涌而出,瞬间将小树林浸泡起来,水深足有两尺。除了赤鳞飞蛾外,其它蛊虫全都落水。更可怕的是,那股大水能出能收,刚刚淹没小树林,接着便迅速回退,将所有浸水的蛊虫一起带走,一条都没剩下。我能感知到,被淹的蛊虫已经全部阵亡于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海渊之中。” 画面也完全印证了血胆蛊婆的话,大水从小屋内喷涌出来时的情景,像一只大海怪在急速吐水。门槛到门楣的高度为两米,门宽一米,这两个平方的横截面积之内,全部被水充满。 水是青黑色的,跟暴雨来临时的海面同一颜色。 海水冲入小树林,只几秒钟,就把所有的杨树淹了个遍。 原来,小树林的位置是整体下限的,比四周的地面低两尺半左右。所以,当那样的海水急速注入时,便将那里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水池。 古语说:覆水难收。不过这股水也真是奇怪,灌满小树林之后,急速倒退回去,既不要树叶,也不要垃圾,只将地上那些蛊虫带走了。这完全打破了古人的理论,让人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有影像作证,谁也不会相信同样多的水会从同一扇门里退回去。 “完美,就像录影带回放一样。”楚楚也赞叹。 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回放,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昔日关云长借天雨、河水之力水淹七军,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三重作用结果,但今天哥舒水袖只有地利而没有天时、人和,就毫不费力地杀死了血胆蛊婆率领的蛊虫,这种奇术真是神乎其技。 后面的录像资料还有很多,但小树林中却再没有任何动静,而血胆蛊婆也非常识趣,没做第二次尝试。 血胆蛊婆揿下了停止按钮,静等楚楚发话。 良久,楚楚才缓缓地说:“真正可怕的不是哥舒水袖,而是隐藏在哥舒水袖后面的力量。齐眉被尊为‘省城第一门客’,同样他也不够可怕,可怕的是隐身幕后的哥舒水袖。所以,我们在济南很可能遭遇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窘迫局面。这种情况下,我们务必追求一击必杀,只要开战,绝对不给敌人留下喘息之机,一刀到尾,绝不手软。” 她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似乎这段录像让她有点劳力耗神。 血胆蛊婆点头回应:“是,少主,我们都记住了。” 楚楚转身看着我:“大哥,你先稍坐,我去见见来客。” 我点点头,送她出门。 她那么年轻,却要承担统率血胆蛊婆等苗疆群雄的重任,也真是难为她了。 “大哥,请留步。”楚楚在门外走廊里站住,微笑着向我躬身致谢。 “楚楚,再多事也要慢慢来,急不得。”我安慰她。 她的模样如邻家小妹一般,我总是下意识地要张开臂膀保护她。这一点,跟与唐晚在一起有些不同。 “谢谢大哥关怀,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她点点头,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血胆蛊婆向我望了一眼,表情眼神十分复杂。 “什么?”我问。 血胆蛊婆哦了一声,砸着嘴感叹:“少主……少主从来没对一个人保持这样的态度,我真是奇怪,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会显得……如此……和谐?” 她拔腿要走,却又回身补充:“少主还是个孩子,你若是……故意诱惑她,苗疆的报复手段一定让你后悔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我淡淡地一笑,退回来关门,懒得理会血胆蛊婆。 只有心灵龌蹉的人才会将别人想的同样龌蹉,所以血胆蛊婆的话从我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不留任何痕迹。 笔记本电脑仍然开着,我动了动鼠标,第二遍观看那段录像。 济南又名“泉城”,是一个地下多水的城市,而且是天然泉水,水质天下无双。虽然如此,哥舒水袖拿来击败苗疆蛊术的却并非泉水,而是海水。这一点,我从水的颜色上就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来,绝对不会搞错。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海水由哪里来?” 距离济南最近的海水是在东营、寿光、羊口、蓬莱、烟台、青岛、日照这一条线,直线相距二百公里到五百公里之间。 哥舒水袖不是水神,她有什么能力能在瞬间调集几百吨海水御敌?难不成,她真的是坐镇海眼,所以长袖善舞,借用海水之力的时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么,问题回归原点,那么汹涌的一股大水是从小屋哪个部分涌出来?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哥舒水袖打坐的木床之下。 我注意过,围绕木床布置着很粗的防水电缆,那一定是有特殊作用的。 这一次的蛊虫进攻仅仅是试探性的,我能感觉出来,损失了那部分蛊虫之后,无论是楚楚还是血胆蛊婆,都没有表现出惋惜的样子。再联想到辛蓝白那张写着“满山遍野全是蛊”的纸条,我就能判断出楚楚能够调动的蛊虫不计其数。 前面我提到的古籍文献中对于“蛊”的定义非常晦涩,认为“毒虫啮噬、剩者为蛊”,所以大多数江湖人物的思想意识还停留在“物以稀为贵、蛊虫极难得”的阶段。而我现在觉得,随着科技进步,生物技术在近百年来已经获得了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的发展,而苗疆人又善于钻研,其“制蛊”之术应该早就加入了新的手段,“蛊”这种东西早就能够被批量生产。那么,很明显,苗疆炼蛊师的战斗力也已经数十倍、数百倍增长,到了可以与中原江湖分庭抗礼的地步。谁如果再小瞧他们,以为他们是“化外之民”,可以随意愚弄,那就实在是错得一去千里了。 录像放完,我坐在沙发上沉思,在心里反复回放进入这房间之后的每一个细节。 我不是自作多情、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但在楚楚面前,我的确觉得自由自在,说话做事信手拈来,没有任何磕磕绊绊之处。换而言之,我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是真正的“夏天石”这个人,没有一丝伪装,更没有局促感、急迫感。 反之,在唐晚那里,我因为遇到的全都是急事、坏事、窘事的缘故,几乎每一分钟都处于穷途末路、危机重重之中,用一个字就能概括,那就是“累”。我是真的累了,甚至一想到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又要陷入那种奔忙、繁复、混乱、艰苦的生活状态,就不由得有些忐忑。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贪图安逸、厌恶奔忙的,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古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西楚霸王项羽,也有坐拥红颜知己虞姬,不肯横枪跃马激战的懈怠。 两边卧室的门全都开着,只要我想,可以在此刻屋内空无一人的情况下,任意搜索翻检,去了解楚楚的一切。 “如果唐晚在这里,一定会抓住机会翻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自言自语。 同样的,那个纸袋也在桌上,我想了解什么,动动手指就能打开,把燕歌行交出的资料浏览个遍。 “她相信我,我怎能做这种事?”我摇头叹气,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究其实,我一直想让自己成为“君子”,并且以君子的那些标准来要求自己,这种性格跟普通的江湖人物完全格格不入。江湖上那些刀头舔血的人从来都是只看眼前、不顾以后,为了一己私利,可以毫无顾忌地损害别人的利益。 我不是他们,也不想做他们那样的人。 “叮铃铃”,茶几一角放着的楚楚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与此同时,我口袋里的电话也振动起来。进入索菲特银座之前,我特意把电话调到了振动,以便于跟唐晚联系。 我先看自己的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唐晚”二字。 再看楚楚的电话,则是“哥舒飞天水中花”七个字。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 &/;> if!=;.<0){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哥舒水中花 1 我当然知道“哥舒飞天”这名字,因为正是他的那本笔记簿揭开了“神相水镜”大秘密的一角,把我和燕歌行引向了齐眉与哥舒水袖。他虽然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世界上却永远留着关于他的传奇。 “楚楚怎么会有哥舒飞天的号码?”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哥舒飞天已经消失了,怎么可能打电话来?难道是别人使用了哥舒飞天的电话?”我的疑惑越来越深。 “水中花是什么意思?跟水有关……难道楚楚和哥舒一族是有关系的?那么她为什么又要命令血胆蛊婆进攻杨树林里的小屋?到底是……楚楚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太多疑惑如同绳索,将我上三圈、下三圈地捆缚起来,令我呆坐在沙发里,一时间忘记了接唐晚的电话,只是愣愣地坐着,目光直盯着楚楚那部电话的屏幕。 稍后,两部电话都不再响了,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沉寂。 因为“哥舒飞天水中花”这七个字,我突然很想进两边卧室探看,甚至是打开楚楚的行李箱翻查,看她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样的秘密。 “她是苗疆来的炼蛊师,是苗人,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她来是为了‘神相水镜’,跟燕歌行、齐眉等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向我示好,也许只是为了在陌生的济南城里寻找一个帮手……她给我喝的茶或许其中也掺杂着蛊虫,让我深坠苗疆蛊术的陷阱里……”思想是没有疆界的,我想到了很多很多,每一条都是对楚楚不利的。 我站起来,向两边卧室门口看看,脚下移动,却只是绕着茶几转了个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也许我不该由一个电话号码就怀疑楚楚,她身为苗人领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不能对她要求太苛刻。她是要做大事的人,必须有自己独特的行事方式,才能统领群雄,争霸中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应该相信她,而不是捕风捉影地怀疑她。她做什么本来就不必经过我的同意,我们只不过是半小时前刚刚兄妹相称,她还来不及对我解释。以后,她一定会把这些问题解释给我听……”我宽慰自己,胸膛里那口气顺了,激动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唐晚第二次打电话来,我就在电话振动第一下时接听:“是我。” “情况怎样?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担心你。”唐晚的声音里透着焦灼。 我冷静地回答:“没事,纸袋已经交给楚楚。她出门有事,请我暂时等她一下。在这里,我遇到血胆蛊婆,她下午时带领蛊虫围攻殡仪馆杨树林中的小屋,并且做了现场录像,我正在看。另外,我心里还有一些困惑,需要等楚楚回来求证一下。别担心我,我感觉我们跟楚楚之间,还是有一些地方可以合作的。” 唐晚有些诧异:“她竟然真的如此相信你?” 这句话让我记起了我们刚刚坐进“俏川国”时的对话,唐晚曾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那似乎已经成了一句谶语,预示着我和楚楚的见面情形是外人无法理解的。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就像很多男女之间存在妙不可言的“一见钟情”那样,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一旦遇到,就会缔结同心,永不分离。 “也许大家有着共同的利益与诉求吧。”我回答。 “不可能,不可能。”唐晚连说了两句“不可能”,可见她确实无法理解我和楚楚之间发生了什么。 “现状就是这样,我大概还要等一会儿,因为她与血胆蛊婆出去,是为了接见一个——”刚讲到这里,我突然豁然大悟,因为血胆蛊婆进来报告时说的是“青岛人”。 现在围绕“神相水镜”出现的“青岛人”只有青岛韩氏那批人,如果到酒店来见楚楚的是韩氏的手下,那么证明两者之间也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样一来,出现在济南的几大势力就都跟楚楚扯上了关系。 “见什么?”唐晚不解,因为我只说了半截话。 “她们出去见一个青岛人,我怀疑是青岛韩氏的手下。”我照实说。 唐晚也疑惑起来:“如果他们都熟识,这‘杀楚’还要继续下去吗?难道最执意要‘杀楚’的是齐眉和哥舒一族?线索实在太乱了,我们可能需要见面捋捋头绪。” “我现在还不能走,不知要等到几点,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说。 我存了一点私心,因为楚楚这边的事牵扯的范围太广,不知哪里就会暗藏杀机,所以我不愿立刻就把唐晚牵扯进来,让我们两个同时陷入被动。她在外,我在内,最起码还有个接应。 “好。”唐晚答应得很痛快,但语气却并不友好。 我知道她有所误会,但实在顾不上了。 我们还没结束通话,楚楚的电话就又响了,屏幕显示的名字仍然是“哥舒飞天水中花”。 “谁的电话在响?”唐晚变得异常敏感。 我压低声音回答:“是楚楚的电话,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哥舒飞天水中花’。” 离开杨树林之后,我们已经把所有情况交流过了,所以唐晚也知道哥舒飞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舒飞天?难道他真的没死,能从另外的某个世界里打电话回来?你接电话,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接——”唐晚的说法果然跟我想的一致,在她看来,只要能解决问题,就可以逾越一切规矩。 我的手放在楚楚的电话上,任由屏幕上的电话图标一个劲地跳跃闪动着,却没有直接按下去。 “接呀,接呀……”唐晚不断催促,直到那电话自动结束呼叫,我也没按下去。 “这是别人的电话,我就算偷偷接起来,恐怕也会打草惊蛇。”我解释。 “你——”唐晚气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都很清楚,这电话干系重大,甚至一下子就能揭开楚楚身上的伪装!你不接,是害怕了吗?” 我当然不会害怕,只是担心走错了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电话第三遍响起的时候,唐晚不再劝我,我们两个都陷入了沉默。 稍后,唐晚低声说:“好吧,随你怎么做,千万不要大意。” 隔着电话线,我感觉到了唐晚那颗渐渐冷漠的心。 我刚想解释一两句,嗒的一声,唐晚已经挂了电话。我茫然若失地坐好,远远地看着那部手机。 其实,我很期望哥舒飞天能够在此刻复活,并且能够给燕歌行、齐眉、哥舒水袖带来新的启示,因为他是亲自去过地下超市的。他从银光里消失,至少能说清楚那银光究竟带给人什么变化。接电话是最直接的选择,但我宁愿不碰别人的电话,这也是君子“慎独”最重要的一面。 电话一连响了七次,直到楚楚回来。 她拿起电话,看到那个号码,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血胆蛊婆并没有跟过来,应该已经离去。 “大哥,这个人你听说过吗?”楚楚将手机上“哥舒飞天水中花”展示给我看。 我坦诚地点头:“听过,是哥舒水袖告诉我的。她说,哥舒飞天已经消失于济南大洪水事件中的地下超市,是为了探索一小片浮在水面上的银色光影而失踪。在那地下超市中,有个被困的女孩子近乎发疯,一直说那银光就是‘神相水镜’。后来,那女的捉奸杀人,大概目前还在蹲大狱。” “对。”楚楚微笑,“如果换了旁人,知道这段历史的话,早就替我接电话了。大哥是个有原则的君子,不肯偷听别人电话,就算其中牵涉再大的利益关系也不破坏这样的规矩,真是令小妹钦佩。实话说了吧,血胆蛊婆在殡仪馆中窃听过齐眉与哥舒水袖对话,也暗中弄来了哥舒飞天的电话号码,并且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成功地与那个人联络上。这是件很荒谬的事,其中的破绽多如牛毛,我也一直大惑不解。唯一我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哥舒飞天还活着。再有,哥舒水袖一定跟你说了谎话,因为她也能联系上她的弟弟。在这件事上,我的资料跟哥舒水袖相差无几。” 我有些泄气,因为杨树林一行中,我已经处处为哥舒水袖着想,她却毫不领情。她既然对我说了谎,那么,我也就没必要再怜恤她了。 楚楚在手中掂量着电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我以为她有什么不方便的事,遂站起身,准备告辞,出去与唐晚会合。 “大哥,你请稍坐,我只是在考虑一些事情,没有任何防备你的意思。”楚楚微笑。 门铃又响,血胆蛊婆带着服务生进来,推来了一架活动餐车。 餐车共有三层,摆着十几个小菜,还有一瓶长颈红酒。 “大哥,我知道你还没吃饭,应该是一天都没好好吃饭了。你到酒店来之前,那两条鱼应该已经破坏了你的食欲——”楚楚嘴角的微笑更深。 “你真的正好经过那餐馆?”我哭笑。 其实我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鱼死之际,我抬眼那一瞥,看见的正是楚楚消失在人流之前的飞扬黑裙。 楚楚点头:“是,因为时间急迫,我特别需要大哥第一时间到酒店来。不瞒大哥,济南虽然是法治社会,但因为一些江湖人物悄然涌入,外面的情况变得非常微妙。我离开墓地之后,立刻乘车下山,意图避开争斗。犹然如此,还是在南外环领秀城一带遭遇了不明人物的连环围猎。幸好,我用三辆车做诱饵,引敌人上钩,然后乘坐第四辆车安然返回酒店。大哥,你在济南过得太安逸了,不太清楚现在的江湖人物已经丧心病狂到何等地步。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之前你坐在临街的餐厅窗前,正好是一切攻击者下手的最佳位置。所以,我采用了一些非常手段,牺牲掉那两条鱼,催你离开。不当之处,还请大哥恕罪。” 服务生把小菜摆在茶几上,又开了红酒,斟好两杯,垂手侍立在一旁。 “你们下去吧,我和大哥有事要谈。”楚楚挥手吩咐。 服务生立刻礼貌地点头答应,无声地快步走出去。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 &/;> if!=;.<0){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哥舒水中花 2 第71章哥舒飞天水中花(2) 血胆蛊婆却没有动身,迟疑了一下,喉中轻轻干咳。 我抬起头,正迎着她凛然如刀的目光。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楚楚问。 血胆蛊婆陪笑:“少主,我留在这里伺候您,免得有事情还得按铃叫人。再说,现在情况复杂,我守在您身边比较放心,就算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也是为您担忧,以至于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我明白她的意思,留下侍奉是假,怕我对楚楚不轨是真。 楚楚扬手:“不必多说了,此刻的事态如明镜一般,你想什么、大哥想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你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要知道,我的肩上扛着夜郎国的兴亡,根本容不得半点闪失。如果我和大哥如你想的那样,真的就不必图谋大事了。” 她果真聪明到极致,不但将血胆蛊婆的担心说破,而且连我的心思也看个通透,知道俗人以为必然发生的事只是杞人忧天。这种处理方式简明扼要,省略了很多废话,更节省了全部时间。 血胆蛊婆挺直了身子,不再唯唯诺诺,满脸都是正气:“是,少主,您这样说,我也就真的放心了。其实,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可以喜欢夏先生,向他以身相许,唯独您不可以。别人看来柔情蜜意、两相喜悦的小儿女之情,放到您身上,无异于火坑陷阱。夏先生,别怪我多嘴,任何牵扯到少主的事,我都必须把好第一道关。在曲水亭街那里,我有一刻甚至都——” 她的脸上忽然遍布杀机,眼中射出了可怖的寒光。 不言自明,她在老宅之中曾欲向我痛下杀手。 我也明白,她绝对不是为了杀死“鬼脸雕蝉”的事,而是另有原因。 “为了保护少主,天下男人,皆、可、杀、之!”血胆蛊婆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语调冷冽之极。 “天下男人,并非都像你说的那样。既有登徒子,也有柳下惠,既有盖世英雄,也有无耻小人。”我淡淡地说。 这时候,我不想表白什么,只为血胆蛊婆的护主忠心而感动。 现代社会中,已经极少有“主仆”的概念,无论是从法律还是人情来说,都讲究的是“人人平等”,所以古代那些“三世忠仆、搜孤救孤”的侠义故事已经成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腐朽桥段,没有人再去尊崇学习其中的英雄人物。 血胆蛊婆此刻虽然声色俱厉,对我的态度也殊为不敬,但我并不着恼。 于我而言,如果楚楚的手下人个个忠心,也能让我更放心。 “没错,大哥说得对。”楚楚说。 血胆蛊婆长叹:“少主,漂亮话谁都会说,坏事没发生之前,人人都以为自己比古代圣贤更为高明,绝对不会犯低级错误,但是我们苗疆的历史上,有多少原本如花似玉、前途似锦的女子都是毁在汉人男子手上?远的不说了,从少主开始向上追溯三代,我不必多想,就能举出五个以上的例子来。如果不是在‘情’字上栽了跟头,我们苗疆早就兴旺发达,再次席卷中原了。” 我虽然不知楚楚的历史,可纵观历史,多情的苗女毁于负心汉男的例子多不胜数。 苗疆闭塞,加之苗女根本没有受过外面世界的精神污染,美若天仙,情炽如火,一旦遇到久经情场的男人,无异于两个武功悬殊的人同台较量,自然是被汉男手到擒来。 这是命运的必然,也是苗女的悲哀。 当然,中国大陆疆域辽阔、地大物博,任何一个边缘部落之内,都会发生这种始乱终弃的悲剧。 正如俄罗斯著名作家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引申至此,也可以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喜剧结尾雷同,悲剧则各有各的惨烈下场。 史料记载与血胆蛊婆所说大致不差,被负心人遗弃的苗女都会被族人唾骂,然后关进遍布毒虫的洞中,遭受蛇蝎啮噬之刑。即便是侥幸不死,也会毁容、破相,留下终身不能复原的恐怖疤痕,终日以布幔遮面,无法以真面目示人。经过这种折磨的苗女,心理极度扭曲,绝对会对天下男人恨之入骨。 “我当然知道。”楚楚缓缓地回答,“你说的那些道理,我从小就在母亲的蟒皮鞭督导之下日日背诵,直到跟蟒皮鞭的伤疤一起,在我心底打上烙印。母亲说过,每一个故事都不是族长们编出来的,而是真实发生过,有些还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所以,任何一名苗疆女子从十五岁起,就要熟记这些,谨防上当受骗。你放心,我既然由南方过来,就已经了解一切,更了解自己,绝对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我大哥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有良好的家教,谨言慎行,连我的电话都不偷接偷看,更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去卧室里窥探我的秘密。他这样一个人,一定是明事理、懂人情的好人,是我们苗疆永远不会出现的好人。我相信他,他既不会骗我,也不会欺负我,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把他请进来。” 我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不禁暗自感叹。楚楚虽然是苗疆人,她判断好人坏人的标准却十分古典淳朴,远远高于现代社会中很多玩世不恭、自命聪慧的女孩子。 时代在进步,但人们拥抱高科技的同时,不免捡了芝麻丢西瓜,把古代流传下来的那些美好善良的东西全都抛开了,只顾以利益、官阶、得失来衡量遇见的每一件事。 由楚楚的谈吐可见,苗疆远离现代都市,民风果真还是保守而纯朴的。 “好,好,好。”血胆蛊婆连说了三个“好”字,躬身一礼,然后就要退出去。 “你且慢——”楚楚再次发话,“帮我取南海紫金钵来,如果你不亲眼见到,一定还会暗自怪我自高自大,不听良言相劝。” 血胆蛊婆怔了怔,走向放着行李箱的卧室。 楚楚转向我,神色庄重地说:“大哥,夜郎举国崇尚紫竹,认为那种植物产自南海,具有观世音菩萨的神通。我们这一族善于‘水显之术’,并世代传承着来自南海紫竹林的‘紫竹钵’。它拥有能够与人心意相通的力量,只要诚心祈求,自己的愿望就能够显示在水面之上。这我们族中的秘密,极少在外人面前展示,但是这一次,我一是要打消下人们的疑虑,也让你当面看到,我们之间到底存在一种什么样的缘分。” 史料中的确有“夜郎国人爱竹”的记载,之前楚楚取出茶叶时,也是装在一个竹筒中的。 “如果方便,我很愿意奉陪。”我回答。 楚楚的两颊又是一红:“大哥,如果有什么不敬之处,请你见谅。” 我点头,避开她的目光,免得她更加害羞。 她刚刚提到“水显之术”,我记得曾在唐朝圣僧玄奘所著《大唐西游记》中见到过这个名字。大致来看,那种奇术跟传闻中的“圆光神通术”近似,都是借助水的力量,将一些发生在遥远未来的事情显示出来。水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东西,善于容纳万物,且又可以被万物所容纳,流动时浩浩汤汤,不动时静若古镜,既千变万化,又始终如一。所以在老子笔下,水是道德的至高表象,后代则有“水低成洋、人低成王”的谚语。 血胆蛊婆走回来,手中捧着一个直径一尺的紫金色竹钵,小心地放在茶几上。 她第二次进屋,回来时左手拎着一个拧紧盖子的弯月形皮囊,右手握着一把黑色剪刀。 “把水倒进去吧。”楚楚吩咐。 血胆蛊婆蹲下,拧开皮囊的盖子,将里面的液体全都倒进紫金钵里。 那液体无色无味,应该就是普通的清水。皮囊里的水并不多,只在钵底覆盖了浅浅的一层。 楚楚拿起剪刀,左手伸到脑后去,猛地一拔,拔下两根漆黑的头发来。然后,她用那把剪刀将头发剪成了半寸长的小段,断发无声地飘落到水中。 “大哥,在本族的研究中,人发通灵,能够阐述很多语言无法描述的意思。每个人的头发都生长在头皮上,发根深植于头皮之中,与大脑相距最近。人发的荣枯与人脑的使用次数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从苗医和玄学角度上来讲,头发的功用绝对不只是装饰人的头部,而是充当了发射塔、接收器的双重作用。只不过,人类现在对于头发的认知还不够深,甚至根本没有对它展开对路的深层研究,所以才空有宝物而不能尽其用。我们苗人并非只擅长蛊术,在其它的很多领域内都有重大发现,但是因为保密、语言和文字的障碍,不能为外人所知。这种‘水显之术’便是借用了头发里存在的某种通讯功能,使我能够将现在和未来之间搭成一座桥梁,以获取少量的未来讯息——”讲到这里,头发已经剪完,水面上飘着一层漆黑的断发。 我点头:“很对,我完全同意你的话。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太低端化,未来必将经历十几次、上百次颠覆性的知识变革,才有可能让人类真的变成地球的霸主,并一直统治并居住下去,让地球一万光年不朽。” 统治一个星球不仅仅依靠武力,更多时候要依靠智慧,正如中国古代兵法名家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 “没有人会不朽,妄想不朽的,全都是疯子。”血胆蛊婆喃喃地说。 从绝对意义上看,她说的没错,就连秦始皇、汉武帝、成吉思汗等人,也不过是各领风骚十几年,然后颓然老去,无法返老还童。 在中国,“返老还童”绝对是个伪命题。 秦始皇为了成仙不死,派徐福驾驶楼船远赴东海之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大神山,求取不老仙丹。最终证明,他所做的全都于事无补,即使最后徐福找到了仙丹,也因路途遥远、重洋远隔而耽误了送药,最终害得秦始皇死于东巡的路上。 更多人提到“不朽”的时候,所描述的其实是个宏大的梦想。 梦想总是要有的,如果一个人没有梦想,跟朝生暮死的蜉蝣还有什么区别? 我不愿去探究血胆蛊婆的人生,因为她毕竟已经老去,与我们这个时代越来越背道而驰。 [专题]暑期福利再升级,海量作品免费畅读 &/;> if!=;.<0){ ;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哥舒水中花 3 楚楚伸出手,在紫金钵中搅动了一下,再次开口提醒:“大哥,我稍后会用苗语念诵一段经文,钵中的水也会有变色、变形的一个过程,请不要担心,这都是‘水显之术’进行中正常的反应。” 我凝神看着紫金钵中的水,当楚楚的手指在水中搅动时,断发如同铁屑遇到磁铁一般,竟然全都被她的手指吸附过去。 “那答摩多,西斯胡兰,多答提莫多多……”楚楚开始低声念诵咒语。 水中,断发正绕着楚楚的指尖飞速地顺时针旋转,仿佛一架被连续拨快了的钟表指针。 时间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一种坐标器,当历法和钟表被发明出来之后,人类就有了记录生活的轨迹。之后,人类的历史全都按照时间轴而书写,全球同步,不会乱了方寸。 古代,民众的智慧被塞闭,在统治者的愚弄下,大多数都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状态下生活,很少能够抬头看天,思考一下人生。所以,有些朝代的君王将老百姓看做是毫无价值的草根阶层,可以任意践踏,而不必负任何责任。那时候的文化与文明都是掌握在皇家、大臣手里,老百姓根本没有话语权和选择权,遑论影响历史并且缔造历史了。 自古以来,英雄创造历史,而平凡的人被历史改变。 我在想,如果楚楚拥有这种预见未来的能力,就会知道未来的一切变化,从而避免了人生中所有的失败。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人类将生活在完全不公平的年代里,像楚楚这样的先知将越来越多。同样,在我们这个表面平静的社会中,不知有多少身怀奇术的高手,像汪洋中的巨鲨一样无声游弋,创造着属于自己的王国。 古人曾说出这样深蕴哲理的话——“天下兴亡不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果然不假,百姓是社会的基础,如同河床上的鹅卵石,铺砌在社会的最底层。他们仰望一切,渴慕一切,但始终无法企及,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潮流冲刷。 在这个时代,甚至说任何一个时代,身怀奇术的人总是游刃有余,自由挥洒。唯有这些人,才能成就不朽的大业,而其中的最佼佼者,才能被尊称为“奇术之王”。 水势左右一分,楚楚的手也突然收了回来,然后钵中的水就哗的一声从中划开,露出黑黝黝的钵底来。 血胆蛊婆把紫金钵端过来的时候,钵底黑黝黝的,没有任何图画,可是现在我清楚地看见,钵底竟然有一张五官清晰的人脸。 “那竟然是——我?”我向前探身,看到那张脸竟然也晃动起来。 那种情形,就等于我站在镜子前面。我一动,镜中人也动起来。 紫金钵中的确是我的脸,不是照片或图画,而是动态的实时影像。 我抬头看楚楚,她直盯着紫金钵,指尖上正有水滴缓缓地跌落。可以肯定的是,当我扭头时,钵底的影子也同时扭头。 只过了五秒钟,水恢复平静,钵底的图像也瞬间消失了。 楚楚额头上已经冒出滴滴冷汗来,衣领也被汗水濡湿,看来刚刚那搅水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她大量体力和精力。 “我们苗人相信命运,所以数千年来,总是在研究各种奇术,使自己能够越来越趋近于命运的真相,由不知到半知,由半知到全知,不断追求,不断进步。这种‘水显之术’是苗疆最古老的奇术之一,最早可以追溯到蚩尤起兵北伐的年代。据族中古籍记载,蚩尤正是看到了遭到斩首的厄运,才决死一战,以求砸碎命运的桎梏,搏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历史的结局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仍旧死于既定的命运节点之上。那样一个例子带给我们的,共有两种启迪。第一种,屈从于命运,按照命运指点的方向去努力,然后接受命运安排的结果;第二种,拼死违抗命运,撕裂命运的壁垒,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崭新的无命运人生。大哥,如果你是我们,会选择哪一种?” 楚楚说的,是一个辩证的观点。无论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陷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怪圈。 命运就像时间一样,是人类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走出来的,正如哲人所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变成了路。” 那么,我也可以说,世上本没有命运,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也就用一生做过的事和走过的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构建了自己的命运。至于时间,我们可以想象,就算世界上没有钟表以及日晷、滴漏等等所有计时工具,时间这东西也会照样存在。太阳照常升起,地球照样自传和公转,寒暑季节也将自然有序更替。 很多时候,人类谈论命运都是一个伪命题,因为人类无法预知并改变命运,就像无法提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带离地球那样。 “我很难选择,如果硬要选,我选第二种,自由创造自己的命运。”我回答。 楚楚的双掌覆盖在紫金钵上,指缝之中忽然冒出了丝丝白雾。 “如果第一种是你想要的,你还会选第二种吗?”楚楚问,“你想要的一切全都在第一种里,原来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你渴望的一切,这一生你一定能达成所愿,予取予求,那么你还打算自己创造不同的人生吗?” 我愕然,果真如此,谁还会自讨苦吃呢? 楚楚不等我回答,接着自问自答:“大哥,如果我在紫金钵里看到了那样的人生,我会欣然接受,不再抗拒命运的安排。” 这句话自然很有深意,因为她从紫金钵里看到的是我。 当她借“水显之术”遥望未来时,到底提出了怎样的祈求,才会显示出我的样子呢? 我不愿多想,但有些问题却是回避不开的。 “我们是兄妹,这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她又说。 血胆蛊婆突然长叹:“夏先生,你必须要珍惜少主,否则整个苗疆八百高手绝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她说的所有话都是为楚楚好,可见她的一片忠心。 “大哥,不要怪下人们说话难听,的确是我们苗疆的人被吓怕了。”楚楚说。 “少主,夏先生,既然你们已经兄妹相称,不如现在就正式结拜吧?”血胆蛊婆提议。 楚楚的肩头猛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倏地隐去,似乎对血胆蛊婆的提议怀有很大的抗拒,但又碍于一些东西,不能直接表现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既不忍心拂逆楚楚的心意,又不得不借着血胆蛊婆的建议把我们之间的正式关系马上确定下来。 君子不欺暗室,我要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其中的关系就一定是“哥哥、妹妹”而绝对不能加入其它暧昧的成分。结拜之后,就算她再美再好,也只能是我的妹妹,虽非骨肉血亲,但也必须以礼相待。 “好,我们正式结拜。”我说。 楚楚指缝里冒出的烟雾在空中盘旋着,渐渐幻化成一朵多瓣、重蕊的白花,比牡丹更大方,比玫瑰更美艳,竟然是我从未见过的。 “好,大哥既然这样说,我们就在这水中花前面,正式结拜,今生今世,永为兄妹,若有私情,天诛地灭。”楚楚淡淡地说。 她放开双掌,那朵被她叫做“水中花”的白花亭亭玉立,风姿动人之极。 血胆蛊婆把两只酒杯端过来,放在紫金钵前面。 楚楚后退一步,与我并排而立。 “请少主和夏先生向着紫金钵伏地八拜,然后刺破中指,滴入酒杯,先盟誓愿,然后喝下血酒。”血胆蛊婆充任了司仪的角色,一步步催促着我和楚楚进行仪式。 我能猜到,楚楚因为特殊的原因,不能像正常女孩子那样嫁给某个心仪的男人,更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做不好的事。血胆蛊婆是她的忠仆,任何时候都必须起到监督作用。 平心而论,楚楚很美,从发梢到脚下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诱惑力。 对于她,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就是一颗浸在冰水里的紫葡萄,晶莹、成熟、甜润、饱满,任何人都知道它是百分之百完美的果实,谁得到它,都将是一次最销魂的享受。 葡萄的命运是供人享用的,满足人类的口腹之欲。所以,人类吃下一颗葡萄时,只会大呼过瘾,而不必承担任何一点良心上的谴责。 楚楚则不同,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苦衷,血胆蛊婆也再三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那么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地严于律己,自己绝不触碰她的底线。还有,此生尽可能地如血胆蛊婆一样,维护她的纯洁本真,让她免于承担未知的罪责。 古籍记载,很多以女性为尊的神秘部落中,身为头人或者族长的女子必须终身保持处女之身,不得与任何男子有染。否则的话,将会被族人驱逐流放或者处以极刑。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居于喜马拉雅山脉最深处的“古格女城”,该种族一直都保持着这种违背人性的残酷传统,数千年来从未改变过。 对于楚楚来说,这也是一种命运的桎梏。 她刚刚说过,如果紫金钵显示的命运就是她想要的,她就坦然接受,不做无谓的挣扎。 “大哥,请。”她温柔地说。 我压抑着心里的怅然,表面不动声色,与楚楚一起双膝跪地,向着紫金钵伏地八拜。 “八拜之后,永结同心,兄妹同心,其利断金。请滴血入酒,然后手捧血酒,面神盟誓——”血胆蛊婆喝道。 楚楚缓缓地抬起右手,把食指放在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之间。 她只要咬下去,指尖就会出血,这仪式马上正式启动。 “大哥,在滴血之前,我还有句话要说。此刻说,不会触犯本族族规以及鬼神禁忌。”她低声说。 “不要说——”血胆蛊婆厉声低喝,“少主,什么都不要说,人心如纸,一戳破就什么都包不住了!” 我无法说更多,因为我从楚楚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正处在极度的痛苦之中。说与不说,对她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少主,不要说。你说了,那就是烈马奔至危崖,你就算全力想拉住它,又怎么可能?也想我们部落后山上的激流飞瀑,那大水已经到了断崖前面,除了由高处跌下,你还能凭一个人的力量堵住它吗?你办不到,任何人都办不到。多少苗女就是倒在这一句话上,你千万不要说,永远都不要说,把它憋在心里,直到死!”血胆蛊婆一步跨过来,向楚楚跪下去,险些踢翻了酒杯。 “说,还是不说?”楚楚抬起头来,望着房间顶上那流苏低垂的中式吊灯。 我张开嘴,刚想说点什么,也立即被血胆蛊婆阻住:“夏先生,什么都不要说,你们只需要喝血酒,盟誓愿。你是火石,少主是干透了的蓬蒿柴火,一颗火星就会烧完苗疆八千座山、七百条岭。现在,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们铸成大错——”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那朵奇幻瑰丽的水中花发出啪的一声响,重蕊从中翻开,露出里面原先藏着的一个半寸高的小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危楼高千尺 1 那是一个真正的小“人”,头、颈、四肢、身体无一不备,当他自花蕊中站起来时,便伸直了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如同一个正常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时的伸懒腰动作一模一样。 我从未见过这种奇景,一瞬间屏住呼吸,仔细地盯着他。 “夏先生,我在等你滴血入酒——”血胆蛊婆低声提醒。 我心里已经有唐晚,也答应过她要白头偕老、永不分离的,所以即使在唐晚之后遇到更好十倍的女孩子,我也会坚守当日的誓言,绝不反悔。 “好。”我答应一声,把右手中指放在牙缝里,轻轻一咬,鲜血迸流。 血胆蛊婆把两只酒杯端过来,让我指尖的血缓缓地滴进杯子里。 那红酒的颜色与鲜血差不了多少,血滴一落下,便迅速分解散开,与酒融为一体。 “少主,该您了。”血胆蛊婆立刻把酒杯端到楚楚那边去。 “很好,很好。”楚楚凄然望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免得无意之中给她某种眼神上的暗示,导致她踏错了眼前这一步。 爱一个人没有错,因为爱是人类最原始、最纯净的感情,但在现代社会中,每个人做事都要遵循一定规则,逾越界限,就会招致别人的诟病。我自诩是个君子,楚楚也是很好的女孩子,我们的相遇应该有更美好的结局,而不是为了一点点情欲彻底焚烧自己。 “有些话,的确是要在心里藏一辈子的,就像一只河蚌将砂砾藏在心里,直到它变成一颗晶莹璀璨的珍珠。大哥,有些话,即使我不说,你也明白,对吗?”楚楚问。 钵底的影像已经表明了楚楚的心思,如果我再不明了,也真的就是木讷到了极点。 “楚楚,人和人之间是讲缘分的。有些人是兄妹,有些人是夫妻,走错一步,就会造成不必要的大麻烦。我在等你,喝了这杯血酒,我们的友情就定下来了。”我果决地说。 楚楚惨笑起来,猛地咬破中指,任由鲜血滴入两杯酒中。 血胆蛊婆长出了一口气,把酒杯递到我们两个手上。 “我,苗疆楚楚,愿与夏天石结拜为兄妹,自此之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此情此感,生死不移。苍天大地为证,日月星辰所见,如有违誓,天地共诛!”楚楚说完,把酒杯高举,杯脚抵在额头上。 我也按照她的语义重复:“我,夏天石,山东济南人,愿与楚楚结拜为兄妹,从此互相关心、互相爱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兄妹即是兄妹,绝不逾越法礼,天地日月可证我心,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楚楚再好,我也只当她是一个漂亮温柔的妹妹,与唐晚有着本质的不同。 我们两个举杯相碰,然后各自一口饮尽了杯中血酒。 血酒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跟我从前喝的酒完全不同。 楚楚向我躬身行礼:“谢谢大哥。” 我微笑点头:“也谢谢妹妹。” 血胆蛊婆把酒杯收走,在旁边的垃圾桶边两杯一碰,哗啦一声碎掉。 “血酒喝了,杯也碎了,证明一切都已经板上钉钉,不能更改。”楚楚解释。 我知道,这杯血酒下了肚,我就跟苗疆扯上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了。 那朵奇花一直缓缓摇曳着,而花蕊中的小“人”稳稳地站着花蕊中,并没有要跳出来的意思。 “帮我们订楼顶的位子,我和大哥要上去透透气。”楚楚吩咐,然后一挥手,那紫金钵中飞出的水中花便无声地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动态的小“人”,我虽然好奇,却没有多问。 血胆蛊婆迟疑了一下:“少主,多事之秋,到顶楼旋转餐厅去会不会有危险?” 楚楚脸一沉:“我已经听了你很多建议,难道事事都要听你的安排吗?” 血胆蛊婆赶紧低头答应:“是是,我这就打电话给服务台,让他们协调一下,把顶楼包下来,供两位使用。” 她到门边去打电话,几分钟后回来汇报:“少主、夏先生,已经让酒店方把顶楼清场,请二位从贵宾专用电梯上去。另外,酒店也安排了新的乐队过去,一定会让两位满意。” 就在此时,有服务生敲门而入,引领着我和楚楚去顶楼。 “屋里闷,到楼顶去,心情会好一些。”楚楚牵起了我的手。 血胆蛊婆看见楚楚这个动作,眉头又微微地皱了起来。 我大大方方地随着楚楚出门,向右边去,直至金色的贵宾专用电梯前。 那带路的服务生揿下按钮,等电梯门开了,又礼貌地说:“夏先生、楚小姐,我是本层楼的服务生,按规定不能到顶楼去。二位请进电梯,到了顶楼会有我的同事迎接您二位。” 我们进了电梯,身后的金色电梯门缓缓关闭,然后电梯即高速平稳上升。 楚楚始终没有松手,我们手牵手并排站着。 “大哥,我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有全城最高的旋转餐厅,可以一边用餐,一边看四面的风景。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泉城广场……”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顿了顿。 血胆蛊婆既然偷听过齐眉与哥舒水袖的对话,那么一定知道大洪水中遭到倒灌的地下超市就在附近。 “总之,我一想到能居高临下把济南的好风景全都尽收眼底,就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正如苏东坡诗词中提及的‘天上宫阙’一般。今晚,有大哥陪同,心情尤其不同。”楚楚说。 我点点头:“谢谢,其实我今天一整天甚至这数天以来,心情都很阴郁,但是现在认下了你这个妹妹,心情也开始慢慢变好了。” 这真的是实情,因为我在楚楚面前毫无压力,心情非常放松。 爷爷的葬礼顺利结束,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我们都会有很美好的未来,对吗?”楚楚微笑起来,更紧地握着我的手。 “当然,当然会有很美好的未来。”我用力点头。 电梯停在五十层,门一打开,便有一名衣着整齐、面容端庄的女服务生候在门边,向我们礼貌地微笑着:“欢迎二位贵宾光临,请随我到这边的贵宾席。” 在她的引领下,我们到了餐厅的中段,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落座。 餐厅正在不易察觉的状态下缓缓旋转,我们坐下时,窗外右下方,正是泉城广场的音乐喷泉开始时间,几百条细细的水珠向半空中此起彼伏地喷射,形成了错落有致的花枝造型。从空中看喷泉,比平时看到的更有韵味,也更能看到喷泉设计者的独具匠心。稍远一点,广场中央的蓝色泉标也笔直地挺立着。那是泉城济南的重要地标,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真美呀!”楚楚像个小孩子一样叫着,向右转身,脸贴在玻璃上。 她始终没有放手,所以我的手一直在她掌心里握着。 女服务生推着酒水车过来,给我们送上两瓶法国依云矿泉水。 “先生,要不要现在就用餐?”女服务生弯腰请示。 我摆摆另一只手:“稍后吧,让我妹妹再玩一会儿。” 女服务生识趣地后退,微笑着点头。 大哥遭难后,我极少跟邻居的孩子一起玩,因为他们的笑声叫声总让我想起大哥,因为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是大哥的尾巴,愿意在他后面当跟班。 现在,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楚楚从天而降做我的妹妹,实在是人生幸事。 “大哥,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楚楚问。 我点点头,因为我确实在十年前到这里来吃过饭,不过那时旋转餐厅自助餐的消费价格还没现在这么高。 “跟谁?”楚楚追问。 我只好如实回答:“跟我大哥。” 楚楚立刻举手捂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然,从她这个动作看,血胆蛊婆也一定详细调查过我,并向楚楚做了汇报。所以,楚楚对我的情况非常了解,知道大哥遭难的事。 我记得,大哥当日带着我到这里来,除了享用美食,还在这扇落地窗前向着远方的千佛山头许诺:“石头,未来,我要带你横扫江湖,成就不朽的功业。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只要我在,就没人敢欺负你。我也会永远保护你,成为你不倒的靠山。” 如今,这些话依稀还在耳边,但大哥已经失踪十年。 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但也是激励我前进的动力。此生如果不能为大哥报仇,我就不配做他的弟弟,不配做夏氏一族的传人。 旋转餐厅转动不停,就像世间万事万物都遵循“风水轮流转”的真理那样,每一分钟都在改变我们眼中的景物。 风水轮转,厚德载物。 我相信,未来我绝对不会再蜗居于陋巷老宅,而是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大哥,记得小时候,我仅有一次跟着大人到一个大城市去,那里的公园里有一架五颜六色的旋转木马。我喜欢坐木马,一直坐一直坐,直到最后公园要关门了。大人总是有办法的,拿了一些钱出来,让那架木马单单为我一个人开了个通宵。那是唯一的一次坐木马,后来世界变了,我就一直住在族中,再没去过那地方。现在,我在这样的一个旋转餐厅里,似乎又回到了有彩色木马的那一晚,天上星光灿烂,身边有自己至亲的亲人……大哥,如果可以,我要你一辈子像这样陪着我,永不分离——好吗?”楚楚说。 她的眼中充满了童真,虽然目光望着外面的泉城夜景,但我相信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小时候。 “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江湖中没有勾心斗角的打打杀杀,如果楚楚来济南只是单纯为了旅游,如果没有齐眉说过的“杀楚”计划,如果……世上没有假设,只有裸的现实。所以,我即使这样答应她,也不可能做到。 “你真好,现在你是这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她幽幽地说。 “别人也会对你好啊,比如血胆蛊婆,刚刚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好。”我回应。 “是吗?可我从来都不觉得。”楚楚的眼神渐渐有了阴翳。 “她真的是为你好,别怀疑。”我郑重地说。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楚楚无奈地叹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危楼高千尺 2 “他当然说得对,因为血胆蛊婆是你的亲生母亲,做母亲的哪能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呢?楚楚,你这样勉强地承认,你母亲心里会很难过,知道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我们身后响起。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唐晚不可能到这里来,一定是我听错了。” 刚才跟楚楚对话时,我一直像她那样,脸贴着玻璃向外看。所以,直到身后这人开口,我们才意识到旋转餐厅里除了服务生,竟然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我回过头,看见的正是唐晚那张微笑的脸。 她的衣着跟分手时完全不同,眼下穿着一件及踝的烟灰色连衣裙,腰间勒着一条两寸宽的腰带,将细腰稳稳地凸显出来。她脚下穿着同色的灰色高跟鞋,身高比平时增加了少许,益发显得亭亭玉立。在很短时间内,她不但换了衣服,而且新做了头发,把原先已经没了造型的发重新烫过,变成了金色的大波浪卷发。 经过这种改变,她整个人都“亮”起来,让我眼前一亮,心里也跟着一亮。 “不好意思,我没有提前打电话过来,但我在十八楼见到血胆蛊婆,她说两位一定非常欢迎我过来。长夜漫漫,把酒临风,畅谈理想,不亦乐乎?”唐晚继续解释。 本来,我见到唐晚之后应该从楚楚掌中挣脱开,但那样会深深地伤害了后者的感情。所以,我没有抽手,仍旧任她握着。 “是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楚楚一边起身,一边放开了我的手。 唐晚说的话令我震惊,因为以楚楚对血胆蛊婆的态度来看,后者似乎不可能是她的亲生母亲。 “有理有理,那我就不客气了?”唐晚说。 她招了招手,有服务生跑过来,在我们这张餐桌的打横位置把第三把椅子摆好。 “唐小姐,你调查过我?”楚楚问。 “调查,你指什么?血胆蛊婆的身份吗?”唐晚明知故问,洒脱地半撩连衣裙,优雅地落座。 “嗯,正是。”楚楚点头。 “你不也调查过我?我能否问一下,你到底查到了我什么?”唐晚问。 我闻到空气中似乎有火药味,因为唐晚换装而来,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上酒。”楚楚没回答唐晚的话,先呼唤服务生。 女服务生走过来,楚楚大声吩咐:“先开两瓶拉菲,再为我大哥拿一瓶百威。” 她指明为我要的是啤酒,那么这瓶拉菲就是为她自己跟唐晚准备的。 洋酒和啤酒一起上来,楚楚再次吩咐:“把杯子拿走,我们用瓶子喝。” 于是,女服务生将桌上所有的酒杯都拿走,只剩下三瓶酒。 “每人一瓶,怎么样?”楚楚望着我,话却是说给唐晚听的。 我从没问过两个人的酒量,但楚楚来自苗疆,日日与瘴气、毒虫为伍,平时定会喝烈酒消毒。所以,我判断她的酒量应该会比较大。 “好啊,正合我意。”唐晚毫不在意地应战。 我很少喝酒,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至于楚楚与唐晚,她们若是愿意用喝酒来“不打不相识”,那就尽情喝一场,也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各抱着一瓶酒,第一个回合就喝掉了五分之一。由此可见,两人的酒量不相伯仲。 楚楚漫声说:“唐小姐,我调查过你,具体资料如下——‘神手’唐家是蜀中唐门的分支之一,昔日蜀中唐门弟子因为频繁接触毒药,不但影响自身的健康,更严重影响了下一代的出生与发育。在元末明初之时,那一代的唐门领袖决定,按照门下弟子的天赋,把他们分为两派。一派,仍然去制毒、炼毒,继续发扬光大蜀中唐门的力量和名声;另一派,从唐门中迁移出来,像江湖其它门派那样,研究暗器、兵器、奇术之类。结果,其中一个分支里有位落第的饱学秀才创立了‘神手’这一分支,以自己常年修习的‘摸骨术’为基础,在江湖上扎下根来。摸骨术本来就是上古奇术之一,通过细数人体骨骼的分布及变化,预知观察对象的将来,既有唯心主义的理论,又有唯物主义的直接干脆诉诸于行动。于是,这位姓唐名师承的人成了‘神手’一脉的开山大组师,背负‘蜀中唐门’的崭新使命走向世界。蜀中唐门门下人才辈出,继承了远古蜀山一脉的精神与灵魂,智力超群,目光远大,任何时候出山,都可以傲然与天下英雄比肩。所以,千百年来,任何中原门派都不敢小看了唐门。” 我第一次听到“神手”唐家的名字,是来自官大娘口中。 那时,她对唐晚又是尊敬又是忌惮。 其实,如果现在官大娘还活着,她见到楚楚的话,只怕要更加敬而远之。 “对,你说的完全对,作为‘摸骨术’的传人,我们这一派的传承的确如此。我想更正的是,历史无论多么伟大的门派,如果陷入了固步自封的境地,其发展都会遇到极大的阻碍,蜀中唐门亦是如此。昔日,江湖中除了少林、武当、峨眉、崆峒、昆仑、青城这几大名门正派之外,蜀中唐门与江南霹雳堂雷家堪称是另类中的绝对王者。唐、雷两家每一代都有胸怀大志的门中弟子出现,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意图指点江山,染指中原。可惜,每一代都功败垂成,铩羽而归。到了‘神手’创立时期,我们唐家的全体闭关思索,到底怎样才能持续繁荣地发展下去,而不是盲目扩张,成为众矢之的?最终,我们得到了结论,一个门派要想百年不倒,越来越强,就必须跟随时代的风潮而变。穷则变,变则通,这才是人类发展的硬道理。我很庆幸蜀中唐门的这种变化,否则我们这一代弟子仍然要进入制毒、害人、死于毒药的死循环。看到楚小姐,我这种庆幸就更深了一层,呵呵呵呵……” 唐晚说的话,明显是在讽刺楚楚终日与蛊虫为伍,最终不免受制于蛊虫,并遭蛊虫所害。 事实上,蜀中唐门、苗疆蛊术与江南霹雳堂这种奇术门派所做的事,都是在逆天而行,通过研制某种尖端邪恶的害人奇术,达到震慑江湖、争霸天下的目的。 中国古代早传下“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真理,越是以戕害别人为目标的,最终自己反受戕害,死于无常。 否则的话,今日庙堂之上坐着的就应该是唐家、炼蛊师、雷家的人,而不是那些德高望重、温情仁厚、奉献在先、享受在后的革命老前辈们。 “呵呵,唐小姐何必厚此而薄彼,借压低苗疆来抬高蜀中?你当然知道,‘摸骨术’这种奇术修炼到极致,不可避免地要进入‘微观骨传导’的地步。那时,你要去探察某个人的未来,必须要将两人的微观世界连为一体,自身的思想和灵魂也要门户大开。万一你探察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则你的性命、人生都有可能遭对方反制。那种情形,就像一个高明的催眠师遭到另外一个更高明的催眠师所催眠那样,你的下场,比苗疆炼蛊师受蛊虫反噬更可怕。”楚楚并不肯在口舌上吃亏,而且说的也是实情。 据我所知,任何奇术都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安全漏洞,只要被敌人发现漏洞,任何奇术师都会一败涂地。失去性命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成为敌人的奴隶,被敌人一辈子任意驱使,那其实也正是“伥鬼”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唯一不同的是,高明的奇术师一生创立那么多丰功伟绩,到了此时就完全变成“为他人做嫁衣裳”,下场可悲之至,将被永远地刻在门派的耻辱柱上,受天下人耻笑。 这种事就像近百年来各国争相发展的核武核弹一样,威力越大,对自身造成的恶劣影响越大,益处与坏处已经没有了明确的平衡点。 各国军武竞争一旦开始,大家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向前,谁都无法停下来。 各大奇术之间的竞争亦是如此,谁都害怕自己的门派一旦停止发展,就会被其它激进的门派吞并或者毁灭。为了生存,每一个奇术的支脉都会拼命发展,钻牛角尖、踩钢丝一样殚精竭虑研究突破,力求避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惨下场。 听了楚楚的话之后,唐晚的双手都按在酒瓶上,久久无法挪开。 她本来就是个很美的女孩子,现在盛装出现在旋转餐厅里,又精心地化了淡妆,很明显在外表上盖过了没有刻意打扮过的楚楚。但是,楚楚的话刺中了她的要害,任何化妆术都无法掩盖住她脸上隐约浮现出来的焦虑。 同样,楚楚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喜悦,即使在口舌上占了上风,她的嘴角也浮着淡淡的苦笑。 在我看来,有胆识、智慧和前瞻性的奇术门派弟子都会意识到,大家全都站在一辆燃着烈火的战车之上。战车疾冲向前,每一个人都被卷入其中,性命堪忧。这时候,即使跳车,也会非死即伤,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鼓起勇气面对一切战斗,希望在旷世大战之后侥幸生存下去。 楚楚如此,唐晚如此,其他的燕歌行、齐眉、哥舒水袖等人莫不如是。 “很好,你说得很好,应该为此浮一大白。”唐晚举起酒瓶,直视楚楚。 “是啊,今晚当着大哥的面,我们还可以把酒畅聊,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不得不生死一战的劲敌。”楚楚也举起酒瓶。 我跟着举起酒瓶:“那样的局面,最好不要发生。” 站在两个女孩子中间,哪一边都是我至亲的人,无论哪一个受伤,伤的同时还有我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危楼高千尺 3 三个人各喝了一大口,楚楚忽然轻声吟诵:“危楼高百尺,举手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是大唐诗人李白《夜宿山寺》里的句子,用在此处,倒是十分贴切。 由落地窗中向上望,城市的霓虹灯光能够照射的尽头是天幕,而深灰色的天幕之上,的确布满了亮晶晶的千万颗繁星。我们所处的位置在五十层,折算下来,差不多在两百尺左右。而且,满堂清空,只剩我们三个,真要高声喧哗,惊动的也只能是“天上人”。 “好诗,好诗,妹妹好文采!”唐晚脱口称赞。 她这一声“妹妹”叫出口,楚楚眼睛里有水光一闪,两行泪蓦地滑落。 我隐约能体会到楚楚的心情,其实我们每个现代人的内心都是孤独寂寞的,在某个时候很容易被一句话直刺心窝最柔软处,导致无法控制情绪而泪奔。 从这种意义上说,楚楚的内心比唐晚更稚嫩,已经被唐晚比了下去。 “谢谢姐姐称赞。”楚楚举瓶自饮一大口。 “我们坐在这里喝酒,是天然的狙击手好靶子。”唐晚向窗外指着。 现在,我们的位置已经旋转到对着千佛山的方向,外面高楼林立,至少有十座以上的大厦楼顶能够形成极佳的狙击手战斗位置。 我记起了“杀楚”的计划,额头突然冒出汗来。 燕歌行手下有的是狙击高手,而他目前又被楚楚的蛊虫所要挟,一旦他在那里设下埋伏,楚楚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是啊,生命真是脆弱。”楚楚似乎并不在意。 “你不担心成为众矢之的?在南山墓地,燕歌行只怕已经恨你入骨。”唐晚问。 楚楚又自饮了一大口,轻轻摇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这句话是江湖名言,任何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的高手,都深谙其中三味。 “大哥,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事,比如我的过去。我猜,就算我现在不说,姐姐稍后也会告诉你,不如我自己说了,显得更为真诚。楚楚说。 “如果是伤心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低声回应。 楚楚的样子有些颓然,她要说的自然是些不开心的事。既然那些事已经过去,又何必重复提起呢?况且,每个人都有不愿说的过往,就像已经结了痂的伤疤一样,一再掀起,只会徒增烦恼。 楚楚摇头:“不,那些事既是我的过去,又关乎我的未来。我今晚还有重提的勇气,也许到了明天,就不敢再面对这些了。谢谢姐姐替我起了个头,我才能当着大哥的面,把一切担忧的、向往的全都说出来。” “好,洗耳恭听。”唐晚举瓶自饮一口。 楚楚双手握着酒瓶,侧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姐姐说得对,血胆蛊婆的确是我的亲生母亲,但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最初的身份是楚王最宠爱的舞姬,有着整个苗疆最细的腰肢和最艳丽的容貌,还有最美的歌喉、最纤巧的身材、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舞技。楚王最爱的,就是让四名健壮仆妇托着一面上好的水晶镜,然后让她在镜面上跳舞。楚王爱极了她,恨不能把全世界的珍珠白玉都拿来塞满她的屋子,因为他以为那样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开心的女子。世事如果全都那样简单的话,这世界上也就不会有我了,徒增许多人的烦恼。后来有一天,一个中原男人改变了她的世界——那男人到楚王宫中盗宝,不但偷走了一些珍贵之极的蛊苗,更可怕的是,他偷走了代表苗疆权力的青铜饕餮戒指。要知道,那戒指又名‘楚王令’,是一切权力的象征,所有部落首领、蛮族峒主都只服从于那戒指。戒指丢失,等于是要了楚王的命。于是,楚王下令,满山搜索,连一个蚂蚁窝、一个松鼠洞都不放过。那次大搜索持续了一个月,但那中原男子却石沉大海,不见踪迹。楚王无奈,只好准备召集所有的首领、峒主前来商议,把失去饕餮戒指的事说出来。按照苗疆的规矩,戒指在谁手中失去,谁就要承受最残酷的蛊术刑罚,然后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要分散给其他人,包括他的财产、女人、地盘甚至饲养一生的各种蛊苗。楚王最不舍的,就是这个舞姬,那时江湖上还没有血胆蛊婆这个人,而她的名字叫做雪丹。就在苗疆大会要举行的前夜,雪丹突然来见楚王,告诉他,自己知道‘楚王令’的下落——“” 楚楚所说的,是个哀伤之极却又情节老套的故事。 简单说,受伤的盗贼误入雪丹的寝宫,而那并非一个普通的盗贼,而是昔日江湖上一个大宗师的后代,外貌英朗,一表人才,是昔日“中原十大青年才俊”之首。他之所以来苗疆盗宝,就是为了借助蛊苗的力量回中原报杀父之仇。雪丹自小没有离开苗疆,眼中所见的全都是皮肤黝黑、磨牙吮血的苗族男子,根本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令人着迷的中原男子。于是,她把那盗贼藏匿起来,用最好的苗疆圣药为他疗伤。她已经做了错事,自己却没有意识到,更可怕的是,她为情所迷,竟然在一个月圆之夜与那盗贼有了私情。只一夜,她就发现自己胚珠暗结,有了那盗贼的孩子。为了逃离苗疆,那男人编织了一层又一层美妙的谎言,并且发誓说要带雪丹逃出苗疆,然后回中原去过歌舞升平、快意江湖的日子。他把苗疆以外的世界描述得那么美好,将雪丹完全蛊惑住。真是可惜,雪丹虽然身在以蛊术著称的苗疆,却那男人的甜言蜜语却比炼蛊师费了毕生之力培养出的“蛊”更可怕。她告诉那盗贼,只要楚王肯放手,她就和盗贼一起由后山的悬崖拉着绳索滑下去,抄近路离开苗疆。于是,雪丹来见楚王,要求用那失踪的饕餮戒指来换自己的自由。楚王震怒,囚禁了雪丹,亲自带人去雪丹的寝宫搜索那盗贼。不料,那盗贼的心机也真是深到极致,在雪丹赶往楚王宫中的同时,自己已经由后山的悬崖绝壁上逃走。到了此刻,楚王既失去了那号令苗疆群雄的戒指,又失去了舞姬雪丹的心。无奈之下,他将雪丹打入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雪丹在冷宫里生下了一个女孩,就是今日坐在我们面前的楚楚。那样情况下,女孩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甚至不如楚王宫中低贱的下等侍女。未来,她也许就像从前边境贸易市场上任意收购转卖的奴隶一样被远远地卖掉,远离苗疆。可想而知,她的命运黯淡无光,只能做山谷里最平凡的一块石头、一棵小草,平静沉默地过完一生。 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楚楚三岁那年,冷宫的门扉年久失修,有工匠过来维修,将旧门拆卸下来。无知的楚楚偷偷溜出来玩,正好遇见楚王狩猎归来的马队,险些丧命于马蹄之下。楚王救下了楚楚,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还是一眼从楚楚的五官上看到了雪丹的影子。他记起了雪丹的好,打开冷宫,把娘俩都释放出来。 人的情感总是无法捉摸的,楚王的热情并未留住雪丹的心,她竟然在出了冷宫的第二个月,偷偷带着楚楚去了后山,借铁索滑下山崖。她要去找那盗贼,并且根本不相信楚王说的,把负心汉、薄情郎当成了重情重义、情比金坚的宝贝。 雪丹被守卫抓回来,楚王无法处置,良言相劝,希望雪丹能为了楚楚而留下来,好好地活下去。雪丹铁了心,宁愿承受万蛊啮噬之苦,也要离开苗疆,去找那盗贼。 在这个故事中,最无辜的人要算那个始终跟着雪丹的小女孩,她根本不理解成年人的世界,也不明白楚王对雪丹一片深情而雪丹却执意要去苗疆以外的世界。她幼小的心灵之中,渐渐充满了只有成年人才能承担的痛苦,渴望被爱,但却永远得不到常人那种来自父亲、母亲的爱。 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楚王只能放手,任由雪丹去万蛊洞中承受酷刑。在他的授意下,雪丹在蛊虫啮噬之后活了下来,离开苗疆,踏上了寻找那盗贼的艰难之路。 我之所以说这故事老套,是因为所有聆听这故事的听众都能想到后面的结局,也就是多情女与负心汉之间重复过的最常见情节。 等到见面时,那盗贼早就借助盗来的蛊苗报仇雪恨,又娶了一个北方官场大亨的独生女,富可敌国,应有尽有。即便是雪丹没有毁容,他也绝对不可能认她,更何况此刻的雪丹通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新伤旧疤,不计其数。 那盗贼把雪丹赶出来,这还不算,为了掩盖他在苗疆做过的事,他竟然带着人趁夜追杀雪丹,要制造一场车祸,令雪丹葬身那城市郊区的一个水库中。关键时刻,楚王救下了雪丹,也活捉了那个始乱终弃的盗贼。 与所有无信无义者一样,那盗贼给雪丹跪下,指天发誓,要回去杀了妻子然后跟雪丹回苗疆,从此做雪丹膝下的奴隶,绝不离开。 雪丹对于那盗贼的话全都答应,先在他身上下蛊,然后放他回城。盗贼惧于雪丹的蛊虫威胁,当夜杀了那大亨的女儿后,接着驱车返回水库,却发现苗疆的人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他中的蛊准时发作,蛊虫从他体内开始展开蚕食。天亮被人发现之时,那盗贼已经只剩下一具皮囊。 回到苗疆后,雪丹潜心研究蛊术,发誓要做女儿的保护神,不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楚王对楚楚极度喜爱,而自己又没有后嗣,遂将她立为新一代的苗疆之主,这“楚王令”也就到了楚楚的手中。 这漫长、悲哀、感伤的故事讲完之后,楚楚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如今,她是苗疆蛊术的掌管者、统领者,自己的亲身父亲偏偏又死于蛊虫齿下。这是命运的捉弄,更是人类对奇术的最敬畏之处。 “‘神相水镜’是能够预知人命运的,世界上只要是有野心、有梦想的人就想得到它,我也不能例外。”楚楚擦去了眼泪,双眼泛红地说。 “只看到,不能改变,算不得至宝,因为这种‘前瞻之力’在很多奇术门派中已经不足为奇。蜀中唐门里有几位超过一百五十岁的智者一致指出,真正的绝顶高手应该能借助‘神相水镜’的力量,窥见未来,改变未来,消弭灾祸,飞速向前。”唐晚有不同的意见。 “你比我的野心更大,蜀中唐门比我们苗疆的野心更大。”楚楚说。 唐晚那几句话给了我新的启迪,“神相水镜”的力量如此巨大,只要出世,就能改变某些人的命运。因为像唐晚所说,它给拥有者带来的是近乎“作弊”的神力,使拥有者的智慧与力量比同时代人高出几百倍,轻松击败挑战者,成为一个时代无可辩驳、无与伦比的王。 我随口就能举出一系列的例子,来证明这个论点。 春秋战国时期,齐、楚、燕、韩、赵、魏、秦等七国原本实力不相上下,其中最强的应该是齐国和楚国。可是,七雄混战之中,秦国的武器、兵法、战斗力一夜之间突然产生了极大的提高,仿佛突然掌握了超级武器一样,造出的长剑、青铜戈、弓弩、箭矢之杀伤力全都超过了其他任何人。 这种突变在生产效率低下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至今出土的秦墓文物中,经常看见存放了千年之后仍然锋利无比、吹毛断发的大秦宝剑,其锻造工艺已经接近现代日本最先进的铸剑技术。 很多科学家曾说,当时秦始皇是获得了外星人的技术支援,所以才提升了冶炼和锻造,使得大秦横扫六国,势如破竹。 如果有“神相水镜”的存在,也许我们就能清楚地知道秦国兴盛的真相,而不是站在那片废墟之上凭吊参观,靠着个人的想象力来描述过去。 “前瞻、通晓、变通、避祸、成功”——这大概就是“神相水镜”能够带给这个世界的最大的礼物。 “说了半天,那神器在哪里,你心里有数吗?”唐晚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凝神听着,楚楚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但我想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谁?”唐晚的声音紧张起来。 “一个普天之下最擅长水中盗墓的人。”楚楚喃喃地回答,“现在,我希望他已经趁着混乱偷袭得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龙潜于渊 1 唐晚与我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都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南山墓地出现的盗墓高手辛蓝白。 “此刻,他在哪里?”唐晚单刀直入。 楚楚不语,又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辛蓝白是个玩世不恭的人,我怀疑他一直都低估了这件事的困难。如果你没有再三提醒他,只怕现在他不但没有得手,反而是已经倒在敌人的刀下。”唐晚毫不客气地说。 “谁能杀得了他?尤其是在水底,就算东海龙王出头,也不一定能斗得过他。这一次,我相信请他来是正确的,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喝酒,等着他胜利的消息。”楚楚胸有成竹地说。 我对盗墓者的世界并不熟悉,隔行如隔山,不可能对别人妄自发表议论。 唐晚叹息:“楚小姐,你一定会发现,济南城江湖的水远远比你想象的要浑浊。如果事情很简单就能解决的话,我又何必在此地潜居三年,时刻关注着四城内外发生的大事小情?我还是给你一句忠告吧,永远不要轻视你的对手,否则你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们认识以来,唐晚从未说过自己的事。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年轻医生,跟江湖扯不上半点关系。 “我没有轻视他们,而是懒得轻视他们,只想按照自己的做事方法,快速高效地完成一件事。至于跟我合作的是燕歌行、齐眉还是其他什么人,全都无关紧要。大哥,我今夜得手之后,会立刻带上那神器返回苗疆。如果你能够离开济南,不如随我到苗疆一游,怎么样?”楚楚回应。 我心里不禁一沉,因为楚楚说话的淡定口吻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 唐晚说得很对,越轻视对手的人,最后死得就越惨。 “那当然好,但你必须得保证自身安全才行。”我没有刻意去说“杀楚”的计划,只是旁敲侧击,小心提醒,希望楚楚能够听进耳朵里。 楚楚笑起来:“谢谢大哥的关心。” 我们三人之间话不投机,渐渐冷了场,只得各自一口一口喝酒,看着窗外的夜景缓缓变换着。 “天石,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沙老拳头除了给你打电话,也打给我两次。医院同事打电话给我,说他也到医院去找过我,但扑了个空。很明显,他心里一定藏着事,但又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说。明天你一定到他家里去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唐晚率先打破了宁静。 我点头,沙老拳头以前说话从不吞吞吐吐的,这次的确非常古怪。 “另外一件事,鬼菩萨给我来过电话,那边进展顺利。”唐晚简洁地向我通报了“镜室、鬼菩萨”那件事。 官大娘绝对是一切怪事的核心点,如果她体内的各种灵魂能被仔细地拆解开来,将每个灵魂所执念的故事一点一点捋顺,就会给所有疑点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爷爷已经入土为安,官大娘也应该结束一生,早入轮回。 “我在济南三年,只做一件事,就是搜集跟‘神相水镜’有关的讯息。我相信,即使是燕歌行让你送来的纸盒里装的百页资料,也不及我知道得多。为这神器送命的人太多,整个大明湖清空都装不下。所以我希望,你能以大哥的身份警告警告你这位小妹,一定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那样的话,她百分之百就要失去一切。”唐晚转弯抹角,目标还是指向楚楚。 我还没有回应,楚楚已经代我作答:“姐姐,你得知的资料虽多,却冗长而无效。时至今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神器在什么地方,而血胆蛊婆却完全知道。你们猜想一下,一件东西不在你手里,不在我手里,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那它究竟在哪里?” 那答案很明显,唐晚立刻回答:“在水里?” 楚楚深深地点头:“没错,正是在水里。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必须找到水底专家,才能迅速接近真相,完成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你们都以为我聘请的高手是辛蓝白,其实恰恰相反,我把这任务完全交给了龚天养。他是中国海洋渔业部麾下七百多个部门中第二强的潜水专家,除了中国军工研发的深潜机器人以外,就数他的潜水技术最高明。” 我记起了龚老先生说过的话,原来楚楚跟龚天养之间早就形成了秘密的雇佣关系,只不过还在瞒着其他人。 楚楚那么完美,龚天养却稍微有些木讷,当然配不上前者。 “辛蓝白加龚天养,盗墓加潜水——完美,完美……”唐晚轻轻鼓掌。 这种转折是我从没预见到的,现在看,龚与辛的合作,的确非常有默契。 “水在哪里?”唐晚接着问下去。 “就在殡仪馆小杨树林的小屋下面,水极深,不见底——当然这也是龚天养回来汇报的,只是我并没有像大哥那样亲身去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龚天养的人品与见识。”楚楚回答。 唐晚再次鼓掌,但这次的掌声似乎已经变了味。 利益面前,人品时刻都在经受考验。楚楚过于相信别人,只怕已经为将来埋下了隐患。 “那样,我们就一起期待你的人带来好消息了?”唐晚问。 楚楚举起酒瓶:“借姐姐吉言,希望龚天养与辛蓝白能够不辱使命。” 我和唐晚同时举起酒瓶,叮当一声,三只酒瓶碰在一起。 小杨树林暗藏杀机,而小屋内的哥舒水袖则深不可测。我亲自见识了哥舒一族的本领,深知任何人想在那边讨什么便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只希望,那些人不会让楚楚伤心失望。 面对她,我所有的感受只有“心软”二字。她的身世是如此坎坷,生命中缺少了太多应有的呵护,上天如果足够公平的话,就多给她一些馈赠,让她达成所愿,顺利归去。 我并不是一个过于心软的人,但看到楚楚之后,我的心却根本硬不起来。 “大哥,你也在为龚天养他们担心?”楚楚问。 唐晚笑起来,斜睨着我:“为他们?大错特错了,你这位大哥是在为你担心。现在,连我都开始吃起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你就满眼疼惜,完全忘掉了别人。楚楚,我真是嫉妒你,自从我认识天石,从未见过他这样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看——” 我猛然醒觉,发现自己真的一直都在深深地凝视着楚楚,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都是她。 “是吗?”楚楚的脸又一次红起来。 我低头喝酒,暂且将目光从楚楚脸上挪开。 “当然啊,我们原本是一起到酒店这边来,他进来送资料给你,而我在外面接应。结果,他一见到你就把所有正事都忘了,什么状况都没搞明白,就认下了你这么个貌似天仙、柔情如水的小妹。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蛊,一下子把他迷住了?”唐晚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她有这种怀疑也是正常的,因为我们面对的是苗疆来的蛊术高手,一切皆有可能。 楚楚用右掌按住了左胸,神情庄重地起誓:“我若是对大哥有半点不敬,九天雷决,九地蛇裂,化灰而去,不留分毫。” 唐晚低笑:“小妹,言重了,言重了,姐姐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弄得又起誓又赌咒的。他信你,我就信你,绝无二话。” 楚楚叹气:“姐姐不知道,我在‘水显之术’中第一次见到大哥,就……就再也难以忘掉。所以这次北上,除了剑指‘神相水镜’,更大的梦想就是见到紫金钵中出现的大哥。在曲水亭街初见之后,我已经偷偷感激上天几百次,感谢上天终于圆了我的梦想。姐姐嫉妒我,其实我应该嫉妒姐姐才对。我看得出,大哥对姐姐一往情深,坚定不移。我倒是很想知道,姐姐是怎么跟大哥走到一起的?” 同样的疑问也存在于我心里,借楚楚之口问出来,有第三方在场,我也想听到唐晚的真实答案。 唐晚放开酒瓶,双手前伸,掌心向上,平摊在桌上。 灯光下,她的十指指肚上的纹路异常深刻,仿佛是用小刀细细地刻上去的。 “摸骨术”完全靠手指的触摸来发挥威力,所以她的指肚纹路才跟别人明显不同。 “姐姐,你是要告诉我们,一切答案尽在‘摸骨术’吗?”楚楚问。 唐晚微笑不语,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蓦地,我们面前的这张桌子起了一种奇怪的变化,本来能够照见人影的桌面发出了轻微的哔哔啵啵声,木材表面的清漆全都迸裂开来。漆面一破,木材的纹路变得极其清晰,并且与唐晚的指纹走向全都顺接起来。 那种情形就等于是唐晚向这张木桌施展了“摸骨术”,让早就失去生命的木材重新焕发了生机。木材的纹路、年轮都是它的生命见证,当纹路复生时,就等于是大树的一部分生命已经复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龙潜于渊 2 “木板来自一棵九十年轮的大树,那大树生长在大兴安岭以东的边缘山丘地带,生存环境异常恶劣,所以其纹路之中饱含着一棵树的愤怒与不屈。当这棵树被砍伐时,所有怨气匿藏于所有纹路中不得发泄,直至现在。我以‘摸骨术’的精神力量找到它,再打破清漆的封印,将那棵树的愤怒灵魂拯救出来。小妹,我不想过度渲染‘摸骨术’的力量,但你必须知道,一切奇术修炼到最高境界时,一定是殊途同归,并肩称王。简单来说,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奇术的境界深不可测,千万不要自高自大或者妄自菲薄,只需谦虚谨慎地修行、前进就好了。正如你所说,我之所以会跟天石在一起,也是因为‘摸骨术’的牵引。我们这些奇术修行者,的确比普通人能够看得更远一些。在‘摸骨术’的世界里,我看到了我们两人的未来……” 在唐晚手掌之下,那目标的纹路扭曲变化着,像一幅高手指下的沙画,不断变换着形状。 万物皆有生命,生命可以终止,但灵魂却永生不灭。所以,刚刚唐晚说的这块成为桌面的木板以及它曾经栖身的巨树,都有属于自己的灵魂。这一点,早就有常年在东北伐木、挖参的高手印证过了。在长白山、大兴安岭、鸭绿江一带,一直有“人不欺树、树不欺人”的古训,任何靠大森林混饭吃的山民,每年开春第一次进山,都要先敬拜山神、树神、参神、水神,感谢山、树、参、水赏给大家一碗饭吃。 我看见这桌面的变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人生路线也在随时变化,吉凶参半,祸福相依。 “你们的未来——”楚楚的面容忽然变得凄凄惨惨,“你们的未来一定是很美好的对吗?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对吗?” 唐晚深深点头:“没错,姻缘天定,人不可更改。所以,从窥见天机的那一刻,我已经做了今生最重要的决定——我,‘神手’唐家门下弟子唐晚,今生只爱、只嫁夏天石一个人,若有违背,天地人神共诛。” 我听着她的话,整颗心都被感动,同时也感谢上天对我的巨大恩赐。 楚楚侧着头,看看唐晚,再看看我,一颗硕大的泪珠由眼角无声地滑落。 “小妹妹,这是好事,你怎么会哭了呢?”唐晚又笑起来。 楚楚哽咽:“我是被你的誓言感动了,苗疆从未有过像大哥这样完美的男人,如果有,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苗女被中原人所骗了。如果我是姐姐,遇到大哥这样的好男人也会紧紧抓住,再不松手。” 唐晚哈哈一笑:“小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之路要走,适合别人的并不一定适合你。一男一女遇到,有时候是夫妻相,有时候是兄妹像,像什么就是什么,尽量不要逆天而行。你说呢?” 楚楚看着我的脸,轻轻点头:“大哥,姐姐说得对,你们两个的确是有夫妻相——” 唐晚向楚楚一指,又向我一指:“对啊,你们两个也的确是有兄妹之相呢!为了这个,再喝一大口!” 唐晚与楚楚都是奇术高手,前者以“摸骨术”看到两人的未来,后者以“水显之术”预见到我,然后又北上济南找到我。相同的,她们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女孩子;不同的,我只能爱唐晚一人,对于楚楚,只是深深地怜惜她。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可能每个愿望都获得巨大的满足。 水满则溢,太得意就是大祸端的开始,那正是古人“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的无上真理。 当唐晚的手掌离开桌子时,那木板上的纹路就迅速恢复了正常,裂开的漆面也慢慢复原。 “渊渊相通,各有其魂。”楚楚忽然低语。 那是古书中的一句谶语,我在一本极其偏门的书里读到过,翻译为现代语言,其意思就是——“深渊与深渊相通,每个人(物)都有一颗挣扎的心灵”。 反观楚楚,她虽然称得上是苗疆之主,尤其是如果能顺利达成所愿的话,就会在江湖中获得很高的位置。可是,我发现她是不快乐的,这一点根本无法掩饰。 “楚楚,振作一点,其实这个世界是非常美好的。”我向她伸过手去。 楚楚向唐晚望了一眼,身子向后一缩,躲避我的好意。 就在这时,唐晚的电话响了,她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楚楚,人生总是有些不如意之处,如果只看负面的,不看正面的,则每个人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不如瞬间死了,重新进六道轮回里去投胎转世。所以,我们经常说这样一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意思就是说,再好的人跟更好的人比,也会觉得非常沮丧;再好的东西跟更好的东西比,也觉得自己只配被扔进垃圾堆。你不开心,我就不能放心,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向前探身,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手。 楚楚挣扎了一下,但被我紧紧握着,挣扎不得。 “大哥,在你和唐晚姐姐面前,我觉得自己太渺小,真应了‘夜郎自大’的那个成语故事了。我不知道获得‘神相水镜’之后会不会好一点,总之我明知希望会破灭,还是毅然决然地到济南来,只是想求个侥幸。现在,看到唐晚姐姐对你的态度,我也就……也就心安了。” 楚楚最后“心安”二字一定是临时更变的,不是自己的心里话。 我无法改变命运,尤其是无法替楚楚改变命运。 那么,我只怜惜她,不爱她,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你必须要快乐起来啊……否则就算你回到苗疆,我在这里又怎么能放下心?”我皱着眉问。 看到我皱眉,楚楚脸上反而添了一丝丝喜色。 “你放不下心,正好随我一起回苗疆去。我们天天狩猎、喝酒、漂流、探奇,过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岂不更好?饕餮戒指代表着苗疆最至高无上的权柄,我把它交给你,苗疆所有蛮王、峒主、炼蛊师都会听你号令,岂不有趣?”说了这么多,楚楚嘴角终于有了笑容。 我低声回答:“楚楚,如果你答应我能开心起来,我就随你去。” 济南虽然是我的故乡,但爷爷去世,只剩我一个人,的确可以随时拎起箱子出门,天南海北,任意遨游。 “谢谢大哥,我猜,你就是上天恩赐的治我不开心的药。”楚楚拧着的眉心终于散开了。 我脸上在笑,心底却暗自感叹:“我愿意是治你不开心的药,但我也许是饮鸩止渴的毒药,暂且让你开心,却陷入了更不开心的深渊里。” 若真是那样,我就真坑苦了楚楚。 唐晚回来,满含歉意地说:“抱歉,我得先走,医院里有个重病号等我去处理。” 我和楚楚同时望着她,其实我们三个都明白“重病号”只是一个无法让别人相信的借口。 楚楚点头:“好的,姐姐慢走,今晚没喝够的酒,改天我们再补上。” 唐晚看看桌上的酒瓶,微微一笑:“天还早,你们慢慢喝,不能因为我早退而影响了大家的兴致。” 她的眼波流转之间,在我脸上轻轻一扫。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马上站起来:“我送你下楼。” 半夜来的电话总是预示着事情的最新转机,我只希望不是噩耗,而是新的希望。 我们两个走入电梯,等电梯门关上,唐晚马上开口:“天石,你拖住楚小姐,最好连血胆蛊婆一起拖住,不让她们离开酒店。我现在去找鬼菩萨,刚刚的电话就是他打来的,通知了我一件根本就意想不到的事。这件事……这么说呢?真是荒谬之极,他告诉我说,官大娘体内的某个灵魂——某个灵魂的记忆中出现了一条龙。龙潜于渊,深不可测,应时而动,一飞冲天……” 这个说法过于荒谬,以至于我和唐晚四目相对时,同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且不论那记忆属于哪个灵魂,但只要是看到了龙,就证明龙这种动物真实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上,一下子推翻了所有科学家、考古学家、生物学家的所有定论。 “很劲爆的一个消息,对吧?鬼菩萨在电话里兴奋得嗷嗷叫,连他家乡的土话都叫出来了。他家乡是潍坊青州,一个‘肉’音和‘漏’音不分的地方。我当下没有任何定论,也没有任何成熟想法,只是想第一时间赶到山大镜室去,亲眼看看那灵魂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样子。鬼菩萨把他的发现第一时间告诉了我,我过去,就能抢到先机。咱们都知道,官大娘跟‘神相水镜’是密切相关的,包括你说的桑青红的灵魂,就藏在官大娘体内。按常理说,我俩应该一起过去,共同研究,但现在外面的江湖形势太混乱,我们必须分开,有内有外,有攻有援,才能跟各路英雄抗衡。”唐晚一边思索一边快速说话,我根本插不上嘴。 电梯到了一楼大堂,我陪唐晚向外走。 “拖住她们,但绝不要陷进去。天石,苗疆的水很深,苗人怕被汉人所骗,汉人也怕被苗人所惑。我们是普通人,或者仅仅比普通人略微高明一些,但我们绝对不是全才和通才,更不是天才。所以我们也会犯错,而且是不断犯错。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成功或者不成功,其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犯错少或者犯错多。我们没有犯错的资本,也没有翻盘的资本,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很稳健才行。楚楚是个好女孩,但血胆蛊婆已经警告过我,谁也不可能爱上楚楚,楚楚更不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唐晚又深吸一口气,“因为她已经在满十八岁的那一天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皈依了传说中的万蛊之王。从那一刻起,她在世间行使的就是万蛊之王的权力,是万蛊之王的代表,所以各族蛮王、峒主才会折服在她脚下,尊她为苗疆之主。我不是不相信你,天石,苗女多情,而楚楚的身份又是如此微妙,我不得不再三叮嘱你,一定不要越雷池半步……” 酒店门口即有出租车停着,唐晚出门,立刻有门童替她拉开了出租车后座。 “谨慎,保重,自律,守正。”这是车子开动前,唐晚送给我的最后八个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龙潜于渊 3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酒店门前的泺源大街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这条街号称为济南的金融街,两侧都是大型金融机构和豪华卖场,所以来往车辆不是宝马就是奔驰,开车的不是俊男就是靓女,令人目不暇给。 “我的未来跟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眼前这些人生活在繁华热闹的现实里,而我和唐晚、楚楚这样的人则是生活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那是普通生活的另一面,不为人知,悄悄进行,有时热血精彩,有时流血杀戮。 我无法评判哪一种生活更好,也许所有人根本无法自选生活,一切都是上天安排,上帝之手在冥冥中不停拨弄,我们凡人就会像陀螺一般不停自转。 “假如有人看到了龙,那么齐眉和哥舒水袖说过的‘龙在笑’就是绝对成立的。鬼在哭,龙在笑,他们没看到龙,却已经听到了龙的笑声……龙真的存在吗?在济南抑或是在别处?在古代还是在现代?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鬼菩萨在镜室之中的发现,是真实存在还是记忆幻影……” 我的思绪越拉越长,因为像桑青红那样的人是永远活在过去的,她的生命跟现代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官大娘的小屋内布下连环替身局,只是为给过去的一段公案起底翻案。 “看见龙的灵魂会是桑青红吗?除了桑青红,官大娘体内还存在着什么?”想到深处,我真想再叫辆车追上唐晚,跟她一起直达镜室,去将心头这些疑惑一并解开。只不过,我赞同唐晚最后说的那些话,必须留在此地,顾全大局,最大限度地平衡局面。 这是一场无声的地下战争,既然是战争,就要讲究兵法战策,攻守平衡。所以,唐晚离去、我留下就是最好的选择。 “夏先生,我猜唐小姐已经向你转述了我的话,不要带给楚楚任何诱惑,那会害死她。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她就会焚身如火,不顾性命地扑进你怀里。苗女多情,自古有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苗疆的山水饮食注定了只能培养出那种性格的女子,这是我们苗人最大的悲剧。”血胆蛊婆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 我没有回头,仍旧凝望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 “龙潜于渊——”唐晚的话在我耳边回响着。 由这句话,我想到了楚楚说过的龚天养、辛蓝白的联合行动。龚天养是深潜高手,当他深入水底时,是否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龙潜于渊”? 那么,真正的英雄又怎么肯长时间屈居人下?就算龚天养是正人君子,找到“神相水镜”之后不起私吞的歹意,而辛蓝白是个盗墓者,行事原则必定是利字当头。他们两个在一起,必定会节外生枝,制造出其它事端来。 退一步说,就算龚、辛二人能够按照之前的约定把“神相水镜”交给楚楚,列强环伺之下,楚楚真的能带着神器全身而退吗?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做?大度地全力帮助楚楚离去,还是……我不确定,因为“神相水镜”对于各方势力来说太重要了,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不敢故作“高尚”。 “夏先生?”血胆蛊婆又叫。 我回过头,望着她那张苍老的脸。 听了楚楚说的事,我现在能够隐隐发现,血胆蛊婆脸上戴着一层超薄的人皮面具,那自然是为了掩饰万蛊啮噬留下的丑陋伤疤。 “我们回去吧?楚楚还在等你呢。”她说。 她是楚楚的亲生母亲,我因着楚楚的面子,对她也客气起来:“好好,谢谢。” 我们走向电梯,发现夜班的服务生正在进行卫生清理,其中两人正喷洒着空气清新剂,连电梯里都充满了淡淡的留兰香味道。 “看见你们谈得开心,我也就开心。夏先生,鬼脸雕蝉告诉我,你是好人。”血胆蛊婆低声说。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而且我们是楚楚最亲近的人,所以彼此之间的戒心都少了很多。 “抱歉,之前无知,射杀了你的蛊虫。可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爷爷的冰棺里?”我问。 守灵的那一夜,鬼脸雕蝉带给我和官大娘极大的困惑,但那时候没人想到一只蝉的背后竟然藏着血胆蛊婆、楚楚这样的苗疆高手。 “我在济南驻守超过一年半,每天的工作就是放出蛊虫,去搜寻跟‘神相水镜’相关的线索,而鬼脸雕蝉只是十八种蛊虫之一。蝉的生存特性是夏生而秋死,比起别的蛊虫来,它的生命已经相当短暂。所以,它总是能敏锐地嗅到死亡的味道。你的老宅、殡仪馆的焚化炉都有它们喜欢的味道,所以它就寻踪而至。”血胆蛊婆回答。 我记起了伏在焚化炉担架车下的那只蝉,不必问,那也是血胆蛊婆培育并驱使的蛊虫。 炼蛊师竟然能将一只昆虫炼制到不惧高温烈火的地步,仅凭这一点,她就值得我敬佩。 “夏先生对蛊虫感兴趣的话,以后有机会咱们多交流。苗疆奇术剑走偏锋,但比起中原的奇术来,还是略逊一筹。刚刚唐小姐露了一手‘摸骨术’的功夫,好令我羡慕。”她又说。 我明白,酒店里安装着精密的监控系统,全天候、无死角地监视着大厦上下的每一个地方。只要有足够的钱开路,血胆蛊婆就能“免费”观看任一位置的视频录像。 这么说,唐晚跟我在电梯里说的话,也都落入她的耳中了。 “唐小姐是奇术界的高手,我不是。”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稍稍与血胆蛊婆拉开距离。 我不喜欢监视别人,更不喜欢别人监视我。 “你怎么不是?如果你不是,那么多奇术高手会主动来跟你合作?”血胆蛊婆笑了。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五十楼。 门一开,我便大步跨出去。 “夏先生,别忘了我说的话……”电梯门缓缓关闭,血胆蛊婆的话也被切断了。 我回到桌前,楚楚正抱着酒瓶沉思。 “回来了,大哥。”她听见脚步声,转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仍旧在原来的位置坐下。 窗外风景又变了,向正西看,远处济南第一高楼的外墙上出现了环状的七彩霓虹灯,一边闪烁一边上升,由底层一直跃动到顶楼去。 俯瞰泺源大街西段,车流渐渐变稀,夜渐渐宁静下来。 “我在思考‘龙潜于渊’的寓意,抱歉,我耳朵太灵敏,已经听到了唐晚姐姐的电话内容。”她微笑着道歉。 既然大家都已经在打明牌,我索性把实话说出来:“我也不清楚,一切真相只有等到唐晚回来才清楚。” “龙潜于渊”的本意出自于《易经》,意思是连龙那种巨大的生物都知道深深潜伏,择机而动。 《易经》第一卦为乾卦,乾为天,乾下乾上。 该卦的第一爻是这样说的——初九:潜龙,勿用。 象的解释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说文》中记载:潜,藏也。 《文言》中记载: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古哲人崔憬言论中记载:九者,老阳之数,动之所占,故阳称焉。潜,隐也。龙下隐地,潜德不彰,是以君子韬光待时,未成其行。故曰勿用。 古哲人王弼言论中记载:不为世所易。 我对于《易经》也有一点自己的浅薄见解,再综合古书、古哲人的言论记载,可以明确理解“龙潜于渊”的意思——乾卦的初九爻告诫占卜者,要象潜藏的龙那样不要有所施为。处于潜伏期之时,无法发挥作用,必须坚定信念,隐忍待机,不可轻举妄动。时机未到,就该如龙潜深渊,应藏锋守拙,待机而动。那么,“潜龙勿用”不等于不用,而是该用的时候才用。其前提是要掌握合理时机,用得恰到好处。 结合当下的乱局,如果鬼菩萨、唐晚这边传出的信号是“龙潜于渊”,就代表着某种力量正在择机而动,暴起发难。 在我看来,因为燕歌行、楚楚等人的来临,济南的江湖形势已经发生了风起云涌的巨变。如果再有新力量加入,局势就会崩溃失控。 “唐晚姐姐今晚还回来吗?”楚楚问。 我语塞,因为唐晚根本就没说回不回来的事,只是连番叮嘱我要拖住楚楚和血胆蛊婆,以免她们有时间和机会入侵镜室。 “大哥,我想告诉你,今晚任何事都不如龚天养他们做的事重要。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喝完酒就回房间去等消息。”楚楚坚定地说。 她的酒量果然惊人,那瓶拉菲很快就已经见底。 “我们回房间去,喝着茶,慢慢聊,就算大哥有雅兴聊通宵,我也奉陪到底。”她轻轻站起来,虽然短时间里喝了整瓶洋酒,却毫无醉意。 我们离座,有服务生从北面开始依次关灯,做着打烊前的准备。 到了电梯门口时,刚刚迎接我们的女服务生却不在那里。 我按下行的电梯键,但电梯的控制面板黑着灯,似乎出了某种故障。 “电梯坏了?这可是在五十楼,如果必须步行下楼的话,大哥你可得背着我。”楚楚靠在我肩膀上,挽着我的手臂撒娇。 我连按了几次,确信电梯出了故障,遂招呼右面背对我的一个男服务生。 他赶紧低头走过来,先看了看电梯控制面板,然后谦卑地道歉:“对不起先生,电梯出了鼓掌,只能麻烦您走步行梯下去。实在是万分抱歉,明天一定向领导汇报后,给您作出补偿。” 我禁不住苦笑:“看来真是乐极生悲,五十楼到十八楼,这三十二层楼只能靠两条腿来丈量了。” “对不起先生,请跟我来。”男服务生向右面走去。 我和楚楚跟在后面,由一扇地簧门出去,踏上了空荡荡的步行梯。 大厦的每一层大概有二十级阶梯,三十二层楼的话总共有六百四十级阶梯,差不多是从千佛山脚下到山顶的距离,够我们慢慢走一阵的了。 楚楚边走边看腕表,忽然问我:“大哥,燕歌行除了请你帮他送资料,还说过什么?” 我在心底权衡,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决定告诉她真相:“他还告诉我,之前有一个‘杀楚’计划,虽然没有明确说是针对谁,但我从各方面观察思考,那应该是用来对付你的。还有,齐眉也说过同样的话。也许他们太忌惮你,所以要抢先下手将你剪除。” 我们已经结拜,就等于是一家人,这种事自然该告诉她真相。 “呵呵,燕歌行太高看自己了,以他的智慧和实力,根本不够资格站在济南城的大舞台上。京城燕家人才济济,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推举他为未来的领袖。至于齐眉,就更可笑了。他的特长是在官面上上下运营,而不是真正卷入江湖斗争中。所以,他实在是不够聪明,要决定一件事之前,至少要看看自己的实力才对。所以,他只配做‘省城第一门客’,而不能做江湖第一豪客。大哥,谢谢你知会我,我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楚楚笑起来,看来根本没有把燕歌行等人放在眼里。 下了几层楼之后,前面的服务生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向下三层的楼梯拐角。 我扬声大叫:“喂,小兄弟,等等我们。” 奇怪的是,我的声音那么大,都已经在楼道里激起层层回音了,却没换来那服务生的一个字回应。 本来,他只要把我们领到步行梯入口就行,也没必要一层层陪我们走下来。只是他中途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远了,这就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了。 “我们也加快点,那小子嫌咱们慢,一个人先走了。”我笑着告诉楚楚。 楼道里灯火通明,而且这又是在济南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里,按道理说我不用过于担心,只需要一层层走到十八层去就可以了。 “好。”楚楚回应。 我们又下了三层,那服务生的确已经走远,楼道里已经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走吧,我们回去喝茶,刚刚没喝完的那些就废了,我的行李箱里还有更好的——”楚楚说。 我握紧了她的手,加快脚步向下。 在不断向下的过程中,我没有细看每一层的楼号,但却清楚地知道,每拐弯两次,就会下降一层。也就是说,只要拐弯六十四次,就能平安抵达十八层。 这时候我才发现,进入这座大厦后,由一层到十八层的寓意是非常美好的,“十八”的谐音就是“要发”。相反,从五十层的顶楼向下到十八层,就很可能是深入“十八层地狱”,寓意恐怖到了极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无尽回廊,枯山水局 1 “那服务生有些古怪。”楚楚说。 我摇摇头安慰她:“旋转餐厅打烊,每个服务生都急着离去,人家各自有各自的事,不是吗?再说,要论古怪,还有谁能比苗疆来的人古怪?” 楚楚一笑,不再追问。 大约下行到一半的时候,楚楚的电话响起来。 她低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神情立刻变得既紧张又期待。 “是龚天养,你说,他要向我汇报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楚楚仰着脸问。 我靠在楼梯上喘息,点头给她鼓劲:“当然是好消息,也许他已经成功地取得了‘神相水镜’,正等着向你邀功呢!” 楚楚精神一振,立刻接起了电话:“龚先生,是我。” 我们相隔只有一尺,龚天养一开口,我也清晰听到。 “楚小姐,出事了,辛蓝白……不是辛蓝白,事情是这样,我俩沿着之前挖好的地道进入殡仪馆地下,由地底接近杨树林中央的小屋。我们与地面的间距是五米左右,上次已经将通道挖掘至小屋下面的一堵横向石墙。辛蓝白说过,只要有半个小时时间,他就能徒手拆解石墙,进入哥舒水袖所辖的核心地段。可是,当他拆开石墙后,直接就被……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我用强光电筒巡察过,根本看不见他的人影。没有辛蓝白,我就无法展开下一步行动。我是潜水者,又不是盗墓者……” 辛蓝白失踪是个天大的噩耗,被楚楚寄予厚望的龚、辛组合已经瞬间土崩瓦解。 “那黑洞中有什么?难道什么都没有?”楚楚震惊,问的这两个问题也无趣到了极点。 “是,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现在,我无法前进,必须要退回去——”龚天养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惊惧。 “问他,黑洞对面有什么?”我压低了声音告诉楚楚。 按照我的想法,那杨树林、小屋不可能飘浮在半空中,下面必须要有地基支撑。按位置估算,那黑洞再大,直径也不可能超过二十米。否则的话,小屋早就陷下去,被黑洞吞噬了。 济南的地质情况很复杂,城区之下是各个大泉群的泉脉,环路以外,地底极多被挖空的矿道,地表下限的情况时有发生。 我以为最坏的情况,就是小屋居于矿道之上,龚天养、辛蓝白发现的就是废弃的巨大矿道、采集井。 楚楚立刻问:“黑洞对面有什么?那里是矿井吗?” 隔了五秒钟,龚天养回答:“什么都没有,电筒光柱尽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漆黑。我也觉着很奇怪,但现在真实情况就是这样,我必须要走了,我必须要回去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 话说到这里,电话听筒中陡地传来一阵叫声。 那叫声奇怪到了极点,似乎遥远而空洞,又似乎就在我们耳边,像是动物在叫,又像是开天辟地的巨人正用仰面大笑来庆祝自己的胜利。我无法判断那是什么动物在叫,因为这是此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 “什么声音?”楚楚先是被叫声吓了一跳,将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 “什么声音?什么声音?什么声音……”龚天养一连声地叫着。 当那声音迅速逼近的时候,我从叫声中听到了简单而连续的音节,那是一个类似于人类发出的“哈”或者“呵”的音节,连起来就是“哈哈哈哈”或是“呵呵呵呵”,也就等于是一种跟人类大笑非常接近的声音。 “龙在笑,是龙在笑!”我蓦地顿悟了一切。 齐眉和哥舒水袖使用了奇术都没有帮我听到的声音,却在此刻从手机里不停地传送过来。 “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再说……再通话……”龚天养一边说一边飞奔,听筒里的声音断断续续。 他是潜水家,不是科学家或者盗墓者。如果是后两者,就算再紧张、再恐惧,也会想方设法找到那声音的源头,并且把发出声音的动物拍摄下来。 我其实不能过高地要求龚天养做更多,他只是奉命行事,性命是第一位的。 “龙在哪里?如果真的是龙,它在哪里?在那所谓的黑洞里吗?”楚楚愤怒起来。 她不能接受功败垂成的结局,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龚天养会给你答案。”我按住楚楚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我准备了那么久,血胆蛊婆为了今晚也准备了那么久,我们排除了一切障碍,以为今晚一定能够顺利地夺宝而归,可是就这么轻易地失败了——我不甘心,大哥,我们不回十八层,陪我去殡仪馆那边,我得亲眼看看那黑洞里有什么。假如真有龙,我就把龙抓出来,绝对不能入宝山而空手回……”楚楚的情绪近乎失控,这些话已经毫无道理可言。 如果那发出声音的真是传说中的龙,别说我们过去,就算派一个全副武装的野战师过去,也不过是给巨龙当点心。 “你冷静,楚楚,我们先回去,然后等龚天养过来,从长计议。”我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小心地将她掌心的电话拿过来。 电话并未挂断,听筒里传来龚天养高速奔跑时的急促呼吸声。 突然,他停下来,连呼吸声也停了,听筒里一片死寂。 我吃了一惊,马上向着电话大叫:“龚先生,你还在吗?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停下来?” 过来十几秒钟,龚天养才小声而绝望地回话:“我看见它了,它就在那里……我活不了了,告诉楚小姐,我没有达成使命。不过,我会把最后看到的用手机拍下来……作为对她唯一的补偿……” 我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只能凭着想象,在脑子里构建一人一龙近距离对峙的那一幕。 “快跑,什么也别管,跑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我试图给龚天养打气鼓劲。 无论如何,那种时候停下来是最愚蠢、最错误的,只有不顾一切地狂奔向出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是一只……一条龙,你能相信吗?我看到了一条龙,跟传说中一模一样,是真正的龙,不是海兽,也不是蟒蛇,而是龙。怎么会这样?我们此前的情报里根本没有这一条,怎么可能有龙出现在这里?”龚天养苦笑起来。 世界上有很多未解之谜,但那些大多数发生在遥远的荒山大泽之中,却极少出现在像济南这样的中原大都市里。换句话说,如果济南地下有龙的话,根本不可能等到龚天养、辛蓝白来发现,早就被好事者宣传得沸沸扬扬、全球皆知了。 之前齐眉告诉我“鬼在哭,龙在笑”时,我心里已经有这样的疑惑。 到了现在,我恨不得钻进电话里,再借助通讯电波飞到龚天养那边,亲眼看看龙是什么样子。 “这一定是场噩梦……”这就是龚天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龙在笑,那种“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声一直响着,透过电话听筒传到我和楚楚的耳朵里。 “是啊,这一定是场噩梦,也许稍后就能一下子醒过来,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在旋转餐厅里喝酒聊天。大哥,我们应该回去,回五十楼去,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噩梦里的情节……”楚楚眼中充满重重困惑,根本不能相信这次的失败。 “就当它是噩梦,我们去十八楼。”我说。 “好,我听你的,大哥,我全听你的。我累了,好想现在就睡过去,再做一个梦,这噩梦就被冲散了。”楚楚喃喃地说。 我握着她的手,想拉她走,但她却浑身无力,扑倒在我身上。 “楚楚,振作起来,事情还没到最坏,我们先回房间去,一切都有机会挽回!”我扶着她,明知这些话已经无效,但必须鼓足勇气说出来。逆境之中,不一定哪句话就能让人重新鼓起勇气。相反,如果大家都不说话,任由失败的情绪扩散,最后每个人都会情绪崩溃,无法收拾。 “大哥,不要叫我,我想睡一会儿,就睡几分钟。我累了,我脑子已经转不动……”楚楚趴在我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揽着楚楚,暂时无法继续前进,只能一动不动地靠在栏杆上。 此刻,我们是在十八层跟五十层的中间位置,无论向上或者向下,都是差不多的距离。所以,只能向下去,不可能逆行向上。 我向四面看,发现下一个转角处就有一扇通向走廊的地簧门。 “我真是太——走那扇门进去,走廊里一定有其它电梯,这么大的酒店,不可能所有电梯都坏掉吧?”我为自己的愚蠢而脸红,在步行梯里艰难前进,根本就是舍近求远,自己把自己的思路完全锁住了。只要是现代人,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我单手揽着楚楚的腰,一步一步挪下去,过了转角,推开了那扇地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无尽回廊,枯山水局 2 在这里,我大概一连犯了数个错误。 人在江湖,犯小错就会遭到重挫,犯大错就会把命搭上。所以说,江湖人不敢犯错,也不能犯错。 那么,到这里为止,我至少犯了五个错误—— 第一个,我不该在五十楼电梯发生故障的时候,盲目相信那个男服务生的话,冒然进入步行梯。五十楼旋转餐厅是索菲特银座大酒店的招牌,管理方不可能任由电梯因故障停运而不过问。我和楚楚是年轻人,不走电梯,自然可以走步行梯下去,并不计较餐厅的失误。这是年轻人的共性,能够尽量体谅别人,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原谅别人的错误。但是,如果今晚在五十楼吃饭的是富豪或者官面上的人,那些大腹便便的大老爷们谁会这么好说话?他们必定是大发雷霆,坚持要酒店方修好电梯才下去。我这样说的意思就是,酒店方一定有电梯故障后的备选解决方案,而不是让服务生随随便便告诉客人“走步行梯”。那时候,最正确的选择是留在餐厅而不是离开。 第二个,那男服务生的行为非常可疑,他第一次听到我的招呼转身时,是低着头走过来的,始终没有抬头与我对视。他带我们离开五十层后,至少要在第四十九、四十八两层带我们由地簧门走向电梯间,去试试其它电梯是否正常运行,而不是径直向下,带我们一直走步行梯。还有,他一声不响地越走越快,本身就不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应该干的事。在这种超五星级大酒店里,任何一名服务生不经过三个月的严格培训都是不能上岗的。他这种表现,只能用“心中有鬼”来评价。 第三个,即便是服务生失误,我也应该早就想到,必须到电梯间去。大厦方面有二十四小时预警系统,如果所有电梯同时因故障而停用,上上下下的客人只怕立刻就把服务台的电话打爆,逼着酒店方马上解决问题,至多五分钟内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所以,我们从五十楼到四十八楼用掉的这几分钟里,电梯早就重新开动。 第四个,假如一至五十楼的所有电梯故障停运,这步行梯里就不该只有我们两个,而是有更多客人一边抱怨一边上下。再退一步说,即使看不见别的客人,我也能够听到下面传来的喧哗之声。可是直到现在,步行梯里始终静悄悄的,静的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我应该早就意识到这一点,而不是一直走到这里才突然发觉。 第五个,在这种关键时刻,楚楚突然昏昏欲睡,很明显是受了外力的影响。我在极度焦虑的情况下,不加分辨,就推开了通往电梯间的地簧门,甚至都没有看看门口上方的楼层编号,实在是过于想当然了。 之所以犯下这么多错误,与我此刻满脑子全是各种各样的牵挂有关。 楚楚的复杂身世、唐晚去镜室、龚天养在地底、“杀楚”计划、“神相水镜”即将出世……每一件都是对人的大脑造成强烈冲击的大事、要事,所以我一边考虑这些一边带楚楚下楼,终于将小错酿成了大错。 进入地簧门的瞬间,龚天养的电话挂断了。 那应该预示着这么几种结果——龚天养被龙吞噬,电话落地;极度恐惧下,龚天养捏碎了电话;龚天养在电话里留下了证据,但电话已经随着他坠入深渊,因距离遥远而造成信号切断;龚天养自知难逃一死,主动挂断了电话,迎接厄运临头…… 每一种结果都是惨烈的,因为在那之前龚天养绝对不会猜到他竟然死于此处、此地,并且是这种离奇死法。 我的心猛地一紧,龚天养的悲惨下场也是很多江湖人的下场。 正如济南民间俗语所说,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不免阵上亡。 我们是江湖人,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最后很可能无法像平凡人一样寿终正寝,而是死于奋斗的中途。 哐的一声,地簧门在我背后关闭。可是,面前的走廊里也黑漆漆的,竟然没有一盏灯亮着。 “难道整幢大厦的电力都出现了问题?”我更加奇怪,举起手机,接着屏幕亮光向前照着。 在我面前,是一条深有百步的长廊,并没看到预想中的电梯间。 我刚想回身,前面几十步以外有手电筒光柱一闪,似乎有人从侧面的岔路上经过。 “喂,等一等——”我叫了一声,立刻揽着楚楚向前。 此刻,我已经隐约意识到步行梯有些问题,自然不会重回外面去。 向前走了十几步,黑暗之中突然有了微光。那种光是淡青色的,有的在上,有的在下,有的竟然在空中缓缓飞翔,像是夏夜的萤火虫一样。 我停下来,向正前方望着。 微光越来越多,渐渐连成大片,照亮了四面的景物。 这里并非酒店长廊,也不是酒店客房区域,甚至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酒店大厦之中,而是到了另外一个陌生而诡谲的地方。 在我脚下,是一条没有水的溪流,宽度仅有三步,溪底铺着匀净细碎的雪白砂砾。溪边,左侧是三块青灰色的石条搭建而成的写意小山,右侧则是一座简化到极致的木楼,只有一顶、一柱、一底、一梯。木楼门口挂着匾额,但匾额上的题字却只有草草一笔,既没有书写者的题头,也没有最后的押尾小章。那一笔,像是古帖中的草书“一”字,又像是更为随意洒脱的“山”字或者“水”字。 稍远一点,便是一道天然形成的芦苇草墙,而那些芦苇也是参差不齐,有歪有斜,极尽天然本色。 “欢迎,欢迎,欢迎。”一个穿着日式长裙的女孩子从芦苇墙后面转出来,大眼睛里盛满笑意,手中还捧着一个双耳古陶茶杯。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紧紧揽住楚楚,警觉地盯着那女孩子。 “这里是一个可以放松身心、提升精神能力的好地方,至于名字——那重要吗?”女孩子走近,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向四周看,目光尽头全是雾气,除了眼前的一亭、一墙、一溪、一人,竟然再也看不到其它的景物。 “一切都是幻象。”我盯着她的眼睛,“阁下是来自日本的幻戏师门下?” 在曲水亭街,我和唐晚都已经与日本幻戏师打过交道,而唐晚更是目睹了燕歌行与幻戏师织魂的惊险一战。对于中国的奇术界而言,日本幻戏师并不陌生,所有人是在一个统一的世界级平台上较量,只不过因为现代化交通工具的帮助,所有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拉近,危险性也成倍地增加了。 “既然一切皆是幻象,您的问题岂非也是幻象?我现在就算承认我是幻戏师门下,这答案岂不也是虚幻不实的?答与非答,问与不问,皆是幻象,不是吗?”女孩子说。 “没错。”我点点头。 “现在,也许您需要一张椅子,把这位楚小姐放下来,对不对?”她问。 我再次点头。 她向我的侧后方一指,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立刻出现了一张深棕色的双人沙发椅。 “她累了,让她好好歇歇吧。”女孩子笑着,伸开手臂,指向那沙发椅。 我走过去,让楚楚在沙发椅上躺好,然后把她的双脚也抬上去。 “有你这样的好男人照顾她,她一定会睡得很安心。”女孩子又说。 我也累了,但是我不能停下,必须肩负起照顾楚楚、打破幻象的责任。 “我知道,无论是否幻象,你心里总是存有很多疑问。譬如,你很想知道,日本幻戏师来到济南的目标是什么?是为了攫取‘神相水镜’吗?是为了抢掠中国人的其它宝物吗?或者是,像八十年前、一百多年前的大和战舰、坦克、军国主义部队那样,为了占领这片伟大而美丽的大陆?或者……太多太多了,我无法一一列举。可是,在这里我只想说,你所有的问题都问错了方向,也猜错了我们的想法。我们其实有着很统一的共识,二十一世纪是个全球大融合的时代,地球是中国人的、日本人的、亚洲人的,也是美国人、加拿大人、南美人、欧洲人的,归根结底,它属于所有人类。那么,任何一个门派都可以登上世界的大舞台,展现自己,壮大自己。我们幻戏师这一派的目的,就是‘我来即我在,我在即我生,我生即我拥有,我拥有即我是世界之主’。就像现在,你看到我,看到这一片充满了极简主义之美的枯山水风景,即使明知它是通过奇术营造出来的,你也会在心里留下印象,不是吗?” 我思索她说的话,很快就悟到,这一门派其实是想将全球都当成自己的舞台,兵不血刃地占领一切能够触及到的地盘。 如果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那么这一代人将会比昔日的军国主义更为贪婪可怕。 幻戏师以幻象迷惑世人,其真实目的却是由虚幻转向现实,等到幻象消失时,她们的皇图霸业已经达成。 “你说的真是好极了,但我并不感兴趣,也不会像你说的,离开这里之后仍然心存印象。在我看来,一切幻象都是梦境,我们济南人常说——‘梦是瓦上霜,太阳出来一扫光”,所以,不管你说得有多动听,明早太阳一出,现在看到的、听到的,都会如烟消散,不留余味。”既然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意图,我也直抒胸臆,以免对方以为中国人愚昧可欺。 “呵呵呵呵,你也说得极好,而且把我们大日本民族的最伟大象征也说了出来。日出东方扶桑之岛,这是全球文化界的共识。扶桑,就是我们大和民族永远的栖息之地、发源之所。你刚刚说,太阳出来一扫光,岂不正是在颂扬大和民族的威力?”女孩子拍掌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无尽回廊,枯山水局 3 我的太阳穴骤然如针刺一般地剧痛起来,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被她的声音、笑容所迷惑,思路迟滞,一步步跌入她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也有很多合作机会。”女孩子向前踏近。 我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竟然无法阻止也无法躲避她的靠近。 “现在,我只想成全你,或者说,成全你们。”她的脸一点点贴近我,直至鼻尖碰上了我的鼻尖。 “你说什么……”我的头脑越来越变得浑浑噩噩,像是刚刚服过重剂量安眠药的人,极度瞌睡,无法自控。 “我说,我要成全你们……爱是人类的天性,大和民族发源于扶桑之岛,追求天性解放,倡导顺天意去爱……只要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爱,无论怎样表达,都是正大光明的,绝对无需任何罪恶感……你们既然真爱对方,又何必把自己囚禁在世俗礼法的牢笼里,去爱吧……去肆意地解放自己的天性,打破一切禁忌……人类是大自然的主人,应该在这世界里无拘无束地奔跑,爱一切可爱之事物,做一切爱做之事……” 这日本女孩子的话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我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轮硕大无比的红日,它的光芒映照大地,将一切都照成了红色。 我感觉,在这个红色的世界里,做任何事都是隐秘而安全的。或者说,在这红色的世界里,人可以尽情释放自己阴暗的、邪恶的一面而不必负任何责任。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那女孩子的声音充满魔力,又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伸入我的腋下,将我轻轻转身,向着那边沙发椅上躺着的楚楚。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楚楚变成了唐晚的样子。 “她不是楚楚,是唐晚。两个相爱的人,可以做任何事……”我喃喃地告诉自己,并且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我的双脚像是踩在云絮之中,深一脚浅一脚,但那看不见的巨手一直在背后推着我前进,很快就到了沙发边。 现在,我无法分清躺在那里的究竟是楚楚还是唐晚,只觉得那是一朵充满了诱惑力的、成熟甜润到即将爆开的美味浆果,等着我去尽情吮吸享受。 “她是你的,完完全全都是你的。现在,世界谢幕,全宇宙沉寂,日月星辰都为你蒙上了面纱……这里是上帝的伊甸园,没有任何人能打扰你,你可以一直爱她,然后一直睡去,一万年、一亿年都停留在这里。时间的巨钟就要停止了,为你而停止。看,连时间都不舍得来打扰你的了,你还在等什么?你还在等什么?你还要残忍地拒绝她、辜负她吗?”那女孩子的声音在我左右飘来荡去,像捉不住的风。 我缓缓地点头,此刻我的唇舌似乎已经被石化,沉重僵硬,动弹不得。 “没错,我无需再等了,这就是最美好的时刻……”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回答。 “是啊,不要再等了,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女孩子善解人意地回应,她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也知道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俯身下去,近距离看着那张脸。 这时候,她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思想已经完全被那日本女孩子所迷惑。 “楚楚——”我叫她,“唐晚——” 我分不清她是谁,也不想分清,只想就这样看着。 既然那女孩子说时间的巨钟都停止了,我看多久都可以,一瞬间和一万年都没什么区别。 就在我继续俯身,嘴唇即将贴近楚楚的额头之时,我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躁动起来,发出一声尖锐的聒噪。 我一下子停住,此刻虽然从精神到肉体都变得麻木了,但那东西就盘踞在我的心脏位置,正在慢慢苏醒。它有着尖锐的脚爪,每一蠕动,都会在我的心脏最柔软处划下重重的一道,令我浑身都颤栗一次。 “知了——”当那东西彻底复苏之后,陡地发出一声暴烈的长鸣。 那是一只蝉,而且是被血胆蛊婆施加了苗疆蛊术的“鬼脸雕蝉”,所以才会深藏在我的心脏之内。 血胆蛊婆居心叵测,在老宅内就已经向我身上下了蛊。这本来是一件坏事,但骤然之间,坏事又变为好事,这只怪蝉带来的剧痛帮我变得清醒。 我低头看,眼前是楚楚那张苍白的脸,而绝对不是唐晚。 鬼脸雕蝉复活得正是时候,才没有让我铸成大错。 “你还在等什么?”那日本女孩子的声音又响了。 我抬头看,她脸上不再有水汪汪的大眼睛,而是长着日本女孩特有的单眼皮、小眼睛。 她脸上也不再洋溢着迷人的笑容,却变成了狰狞恶毒的冷笑。 刚刚的一切皆是幻象,她的样子也是幻象,幸好有鬼脸雕蝉的帮助,让我在瞬间识破一切,避免铸成大错。 “你说呢?我在等什么?”我慢慢地直起身,把楚楚压在胸口的手臂挪开,免得她再做噩梦。 “呵呵,原来你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竟然早就识破了我的全部幻象?好啊,很惭愧,我们一直都小看了你!”日本女孩子狞笑起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我淡淡地问。 “告诉你当然无妨,但我是败军之将,说出名字,白白惹人耻笑。”她的笑容中又添加了愤怒。 “我猜,你的名字应该是织魂。曲水亭街百花洲一战,你在燕歌行手下遭到重创,所以只能采取一些迂回战术向苗疆来的高手发动偷袭。说实话,你做得已经很接近成功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是天意,非战之罪也。”我指向她脚下,“如果你能及时换掉那双紫色的靴子,我也许就认不出你是刚刚引领我们下楼的服务生了。” 我依稀记得,服务生走在我们前面的时候,裤脚盖不住鞋面,所以我能注意到他的鞋尖是紫色的,与现在这女孩子穿的一模一样。 直觉告诉我,这女孩子说话时中气不足,时断时续,一定是近期内受过严重的内伤。所以,我猜她是日本幻戏师织魂。 “没错,我就是织魂。可惜的是,我虽然辗转使用了两处幻境,却始终不能完全掌控你们的思想,尤其是那部电话里发出怪声时,我自己都感觉胆战心惊,无法全力制造幻象。三日之内,我连番两败,再也没有脸面回日本去见我的师父。现在,我就要在胜者面前拔刀自决,这是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最高荣耀——”她向背后一抓,嚓的一声,掌心里就多了一把一尺半长的短刀。 在日本武士的发展史中,曾有很多著名高手抬棺决战,不胜则当场拔刀,切腹自尽,躺在自己带来的棺材里与世长辞。 我不想阻止织魂做任何事,她刚刚迷惑我的行动实在是居心险恶,非但破坏了楚楚的名节,害得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更将令我悔恨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中国哲人早就知道,大和民族某些人的心是乌黑的,早就远离人性。更有甚者,某些军国主义者早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献祭给了魔鬼,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祸害同类,荼毒全人类。 “好吧,既然你要保持武士的节操,我就成全你,请——”我退后一步,静观织魂表演。 突然间,正在昏睡中的楚楚从背后扑上来,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刹那间把我扑倒。 这种变化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因为楚楚的双臂极为有力,我一时间挣脱不的。而且,在倒地的一瞬间,她的双腿盘绕在我腰际,紧紧箍住,整个身体都贴在我胸口。 她的眼睛已经睁开,但眼球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煞是骇人。 我来不及发声,楚楚的嘴唇便倏地贴过来。 幸好,我及时向后仰头,躲开了她疯狂的那一吻。 “楚楚,放手,放手——”我连喝了两声,双臂发力,要将她推开。 四面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我只听见楚楚急促的喘息声,其它什么都看不到。 我知道,这是织魂的又一轮攻势。 本来,我就不相信她会剖腹自尽,所谓的拔刀动作,只是一个幌子。可惜,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她竟然在无法迷惑我的情况下,矛头转向了楚楚。 黑暗总是给人以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当楚楚的身体在我胸口辗转揉搓时,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一夜,她是你的了。”织魂的狞笑声又响了,像猫头鹰在夜啼,“她是那么爱你,只要是你接受她,她宁愿承受任何惩罚,因为那毕竟只是肉体上的痛苦。相反,你不接纳她,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的心灵遭受的创痛一辈子都难以平息,比起肉体的伤痛来更严重一万倍。你们中国人就擅长假惺惺地做戏,明明彼此深爱,喜欢到极致,却始终被自己的身份禁锢着,不敢说,不敢想,不敢做……你现在感觉到了吗?她的体内热火奔腾,就要把自己燃烧熔化了。你不太她,不要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跟另外的男人……我只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你不要她,不知有多少中国年轻男人垂涎于她的美貌。一分钟,你考虑考虑,是由你亲手毁了她,还是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毁了她。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织魂尖声笑着,渐渐远离。 我绝不能毁了楚楚,只是也不愿看着她把如火的热情转移到别人身上,这是一种更大的折磨。 现在,她在我怀中,我还能牢牢控制自己,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相反,如果她跟另外一个人陷入织魂的幻象之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敢想,但我又不能不面对这件事。 “我愿意……”楚楚起来,但这声音让我更加警惕,深吸一口气,紧紧护住心头那一缕灵性。 我知道,眼前虽然黑暗,而织魂一定在侧面洞若观火,只等我铸成大错,做出那种苟且之事。 “答应敌人,让她现出真身,我必杀之。”这几句话,是我心脏里那只蝉突然“告诉”我的。 这是血胆蛊婆的声音,而且是真实存在的,别人伪装不来。 援军已至,我立刻有了力量,大声疾呼:“织魂,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我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糟践了别人的青春。现在,你先放开对她的控制,我有几个问题必须问清楚。是我的,就必定是我的;不是我的,你强逼诱惑也没有用!” 这句话很管用,几乎在我说完的同时,黑暗退去,织魂出现在我右侧五步之外。 幻象果真是害人不浅,如果我是一个卑鄙小人,以为黑暗可以掩盖一切丑行而肆意为之的话,只会成为别人广为宣扬的笑柄,既害了楚楚,又抹黑了夏氏一族的声誉。 昔日江湖魔教常常以这种卑污手段去陷害名门正派中的大人物,等到大人物中计之后,抓住把柄,肆意要挟。那些偶然失足的大人物本来都有很高的江湖地位、很好的人品声望,最后被逼自杀以谢罪,或者干脆与魔教同流合污,成为人神共愤的伥鬼。 “你想通了?”织魂狞笑着问。 我点点头,不再抗拒楚楚,任由她紧紧缠住我。 这种情况下,织魂的警惕性已经大幅度下降,紧握短刀的手也放松下来,轻甩着手腕,在指尖连续挽着刀花。 “早想通不就好了吗?我说过,我们一定可以达成合作,大和民族最喜欢与聪明人交朋友——”她笑眯眯地说。 有一个人就抓住这短暂的一瞬,由沙发背后飞猱一般斜闪出来,一刀刺入了织魂的右肋。 那把刀是黑色的,刺中之后,并未向外拔出,而是整个人从织魂右肋下钻过去,绕到了织魂背后。那把黑刀也跟着划了个半弧,将织魂的上半截身体全部割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宇宙第一镜室 1 闪出来偷袭织魂的人正是血胆蛊婆,她一刀得手之后,再度翻滚,闪回到我身边来,那把黑刀竟然已经只剩下半个刀柄。 “什么?什……么?”织魂不相信自己的失败,愕然指着血胆蛊婆,“你是怎么进入我制造的幻象……难道你也是幻戏师出身?” 只有我知道,血胆蛊婆是以鬼脸雕蝉为线索追踪而至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日两败,数日内三败……我后悔没有听师父的忠告,济南……果真是日本奇术师折戟沉沙之地……八十年了,这种宿命还没有更改过来……我不服,我不服……”织魂踉跄向前,十指张开,似要择人而噬。 在没有任何幻象伪装的情况下,她的面貌丑如女鬼,令人不忍直视。 “咄——去!”血胆蛊婆大喝一声,把那半截刀柄抛向左方远处。 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犹如魔术一样,织魂的上半身竟然腾空而起,向那刀柄猛追过去。而她的下半身则借着惯性,一直奔行到我面前两步,才缓缓扑倒在地。 原来,织魂的上半身之所以能凌空而飞,是因为那断在她体内的黑刀竟然是无数黑色小虫凝结而成。小虫为了追逐刀柄而飞,而织魂的身体已经被割裂为两半,于是就发生了看似她的上半身不翼而飞的诡异情景。 那些小虫的啮噬功夫真是了得,一起一落之后,织魂的身体就化为飞灰,不留一点痕迹。 “幸好我来得及时——幸好你果然是个君子!”血胆蛊婆将那些黑虫收拢到刀柄上,然后又将复原的黑刀插入一个铜制的刀鞘里,向我挑了挑大拇指说。 我精疲力竭,对这种赞叹只能报以苦笑。 “我早就察觉到电梯有点不对劲,所以提早站在步行梯门后面,一直跟随你们向下。龚天养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被那奇怪的声音吓得手脚瘫软,所以来迟了一步。更怪的是,我随身携带的蛊虫也都受了影响,无论我怎么驱赶,一个都不敢出头。”血胆蛊婆向我汇报。 织魂制造的幻象消失之后,楚楚也放开了手,软绵绵地伏在我怀里。 “少主,少主——”血胆蛊婆关切地呼唤着楚楚。 楚楚脸色惨白,双唇紧闭。 “她没事,去按电梯,走!”我抱起楚楚,大声吩咐血胆蛊婆。 黑夜之中,不知是否还有织魂的同伙匿藏,只要我们迅速回到1822房间,就能暂时躲避眼下的风雨了。 这一次,所有的电梯控制面板都亮了,根本没有任何故障发生。我和血胆蛊婆立即乘电梯下楼,一切故障假象、无尽回廊全都是织魂用超强的幻戏之术营造出来的。她一死,一切异常现象也不复存在了。 回到1822房间之内,我再次用楚楚的电话连续拨打龚天养的号码,却只得到“电话无法接通”的电脑回复。 血胆蛊婆手脚如风,迅速给楚楚服下了三颗青色的药丸,不到一刻钟,楚楚便缓缓苏醒。 “大哥,我的头好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有气无力地问。 我把楼梯上发生的事简要告诉她,一切令人脸红的情节全都省略,只说日本幻戏师已经死于血胆蛊婆黑虫刀下。 “事态极其危险,不过幸好血胆蛊婆跟踪而至,关键时刻刺杀日本幻戏师织魂,消灭了一切大麻烦。”我说。 织魂死了,我和血胆蛊婆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不愿楚楚难堪。但是,正因为有这件事的经历,我们两个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彼此间的信任也增加了不少。 “龚天养应该已经死了,否则的话,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情况通知我。”楚楚叹气,“我们本来很有胜算的,他的潜水术、辛蓝白的盗墓破壁之术、我的水显之术……我们已经完全找到了‘神相水镜’的位置,并且制定了严格有效的计划,只要出动,唾手可得。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除非找到……除非找到龚天养,只有他知道最后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大哥,你们两个辛苦一趟,去殡仪馆那边,按照地址找辛蓝白掘出的通向小屋底下的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必须有个结果。”楚楚说。 血胆蛊婆脸上变色:“少主,我们已经折损了两位好手,此时过去,如果危险没有完全消除,只怕夏先生会受牵连。不如我们等到天明再行动,至少能够保全实力。” 她们两个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我更倾向于后者。 谁都想第一时间独占“神相水镜”,恨不得抢先其它势力十步,拿到神器后飘然远遁,全身而退。 事实证明,人类的智商不会相差很多,竞争手段、拼搏实力也不会差很多,所以,将敌人落下十步的事情几乎不会发生。最可能的,就是大家的机会都差不多,然后比一比谁能更幸运。 龚天养、辛蓝白是两个最好的反面例子,他们以为围绕“神相水镜”发生的事情都是静态的,只要制定了完美紧凑的计划,就能大获成功。他们所犯的错误就在于,考虑问题的思路还是停留在数年以前,没有加入新思维。 比如龚天养,他以为有着比深潜机器人稍差一点的潜水技术,就能在水中予取予求。 比如辛蓝白,他以为现在还是全球盗墓的个人英雄时代,却完全忘了最新的全球定位技术、精准勘探技术、细节爆破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只要善加利用,即使是盗墓新手,也能把同样一件事做得很完美。 说到底,他俩失败于太依赖自己的经验,却从未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大数据年代,两个人的手工经验已经没有任何先进性可言。 “你不敢去,我去。”楚楚站起来,单手扶头,摇晃了几下,突然重重地坐倒。 “我们都累了,只能休息,养足精神再战。”我说。 其实,今晚我们三个只喝了酒,根本没有吃东西,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虚弱状态。 “好吧,大哥,我听你的。”楚楚终于不再坚持了。 血胆蛊婆叫了宵夜,我们一起用餐。 楚楚的食欲极差,面前的半碗汤只喝了两口便说自己饱了。 “今晚再联系龚天养,直到联系上为止。”她吩咐血胆蛊婆。 血胆蛊婆苦笑着答应:“是,少主。” 那个号码我已经试过无数次,次次无法接通。 看起来,要想联络龚天养,就必须要赶到他与辛蓝白打通的盗洞去。但是,那样一来,危险成倍增加,谁都猜不到那“龙笑”和“龙”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 关于“龙”这种生物,人类描绘它、赞美它的文字早就如同黄河之水,历朝历代滔滔不绝。 首先,它是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异动物,为百鳞之长,常用来象征祥瑞,也是中华民族最具代表性的传统文化之一。 古籍之中,龙有“九似”——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并且,它能显能隐,能飞能泅,能细能粗,能短能长。它的大致行动轨迹为春分节气一飞冲天,秋分节气潜于深渊,平时则是主宰人间云雨,为人间的农作物丰收提供丰沛的灌溉保障。 由最早的秦始皇登基到满清末代皇帝失位的这段漫长岁月中,龙一直都是帝王的象征,也用来指至高的权力和帝王的东西,比如龙种、龙颜、龙袍、龙宫等。 龙在中国传统的十二生肖中排行第五,并且在《礼记?礼运第九》中与凤、龟、麟一起并称“四灵”。 历代古籍中都曾记录过“龙”的存在—— 先秦《竹书纪年》中记载:伏羲氏各氏族中有飞龙氏、潜龙氏、居龙氏、降龙氏、土龙氏、水龙氏、青龙氏、赤龙氏、白龙氏、黑龙氏、黄龙氏。 《路史?后纪》卷十一中记载:当舜之时,人来效献龙,求能食之。高阳之后,有董父能求其欲,使豢之。赐之氏白豢龙。封于鬷川,于是始有豢龙之官。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中记载:帝舜氏世有畜龙也。 《史记?封禅书》中记载: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 《新唐书?五行志三》中记载:贞元末,资江得龙丈余,西川节度使韦皋匣而献之,老姓纵观。三日,为烟所熏而死。 《唐年补录》中记载:唐咸通末,舒州刺史孔威进龙骨一具。 《辽史?太祖本纪下》中记载:神册五年夏五月庚辰,有龙见于拽刺山阳水上。上射获之,藏其骨内府。 我列举以上内容,就是想将龚天养电话里讲的那“龙”与古籍中记载的“龙”联系起来,不把它当成是凭空出现的妖孽,而是一种自古有之的真实生物。 当然,我不是考古学家和生物学家,对这条“龙”的出现,暂时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这时候,我想到最多的就是齐眉和哥舒水袖、哥舒飞天。他们多年盘踞于小屋,对于“鬼哭、龙笑”应该有着更多的认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宇宙第一镜室 2 饭后,我躺在沙发上睡,楚楚进房间睡,而血胆蛊婆也要回自己的房间。 “好睡。”血胆蛊婆出门前,向我说了这两个字,而没有像从前那样絮絮叨叨、疑神疑鬼地叮嘱半天。 “幻戏师门下还有其他帮凶,你杀了织魂,他们一定会报复,所以,千万别大意。”我反过来叮嘱她。 走到门外,血胆蛊婆举起自己的左掌,贴近我的胸口,面带惭愧地说:“夏先生,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你。现在,我会把鬼脸雕蝉收回,不再给你添麻烦了。” 我轻轻侧身躲闪,诚恳地回应:“这一次幸亏有鬼脸雕蝉匿伏在我身体里,否则的话大家就都危险了。你不用管它,先由着它去吧,以后天下太平之时,你再收回它。” 血胆蛊婆笑了:“夏先生,别人见了炼蛊师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无意中惹祸上身。你倒好,不但主动关照少主,对我也不计前嫌。像你这样的好男人真是天下少有,可惜啊可惜,少主已经——每一个苗女终生寻觅的,都是你这样的好男人、真男人。如果以后有机会到苗疆,我会给你介绍部落里最美的女孩子,补偿你今日的损失。” 我望着她,她是楚楚的下人,更是楚楚的母亲。天下做母亲的,无不愿意自己的儿女出人头地,创立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同时,还会竭尽全力关心儿女,恨不得将自己化身为带有魔力的斗篷,替儿女遮风挡雨。母爱无比伟大,世间任何一种情感都不能取而代之。血胆蛊婆虽然年轻时犯了错,走了弯路,但现在她守在楚楚身边,忠心不二,就是最好的弃恶扬善、改邪归正的表现。 “我有什么损失?楚楚是个好女孩,我跟你的心是一样的,永远不要让她受伤害。”我回答。 苗疆美人虽多,苗女再多情十倍,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血胆蛊婆的补偿无从谈起,也无需补偿。 血胆蛊婆伸出手,跟我紧紧握手,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感激之情。 回到房间里,楚楚已经在卧室沉沉睡着,对我丝毫没有设防。 我躺在沙发上,刚一闭眼,就听到了那阵奇特的“龙笑”声,“呵呵哈哈”不止。 “鬼在哭,龙在笑”这两句话总结得恰到好处,鬼叫如哭,龙叫如笑,每个听到这两种声音的人都会赞同这种说法。 龙虽然在笑,但那声音落在龚天养耳中,却是最恐怖的。 从电话里就能听出来,龙笑声一传来,龚天养已经斗志全失,动弹不得,等到那“龙”真的出现了,他只能坐以待毙,完全没有逃命的机会。 据记载,很多跑马帮的人都遇到过猛虎突袭的情况。虎啸声一起,所有的马匹、驴骡就一跤跌倒,无论怎么拖拽,这些牲口也一动不动。这是自然界里不成文的“潜规则”,更是动物的本性,任何外力都更改不了。 我猜测,龚天养遭遇的也是这样一种情况。 同样,织魂也说过,那怪叫声虽然是从电话里传来的,却足以令她心烦意乱,无法聚精会神地去制造幻象,以致于让血胆蛊婆钻了空子,跟随我们一起进入幻象。 “如果将来我听到那声音甚至亲眼看到那‘龙’,又会是什么后果?”我忍不住喃喃自问。 辗转反侧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闭目睡去。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楚楚从卧室中走出来,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久久地注视着我,偶尔还发出几声低泣。 房间里没开灯,落地窗中映进来一阵阵闪闪烁烁的霓虹灯光。 我没动,不想动,也不敢动。 楚楚像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我必须给她真正的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诱惑她饮鸩止渴,最终一命呜呼。 “大哥,如果我们不是在这一世遇到就好了,无论哪一世,我们都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或者,如果我不懂得‘水显之术’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奋不顾身地投入,不计回报地追逐,问心无愧地爱你……有人曾说,精通‘水显之术’,就已经成为世间少有的先知,但我怎么觉得,懂的越多,就会变得越不快乐?大哥,你呢?如果让你在奇术与真爱之间做个选择,你会怎么选?”她低泣一阵,又倾吐一阵,絮絮叨叨不止。 我一动不动地屈身躺着,当她轻轻握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有一阵深深的感动。 她还年轻,无法在奇术与爱情之间做选择,只能由我们来帮她选。 如果换了我是她,也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痛苦得难以自拔。 奇术,能够令年轻人出人头地,上升到更高位置上以后,还能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搏个功名万户侯。 爱情,则是让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一辈子,如果真的遇到对的人,就能两情相悦,幸福一生,在这一世毫无遗憾。 那么,奇术和爱情或许真的不能两全其美,就像在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中,财富和真爱几乎是不能并存的。当那些日进斗金、笑傲商场的大亨们登临成功高峰之时,他已经无法分辨那些蜂拥而至的美女们到底爱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钱。他有了钱,却终日为不能得到真爱而苦闷,而且这是永远都无法被证明清楚的几何题目。 我不知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但我有了唐晚,就觉得已经心满意足,可以将余生所有思想和力量贯注于努力向上中去,发誓要做江湖上的大人物。 那么,对我来说,奇术和爱情是可以两全的,对吗? 转念,我又想到,江湖高手多如过江之鲫,凭我和唐晚的实力,要想跟诸强分庭抗礼的话,不知还要奋斗多少年。 这许许多多复杂的思想就在楚楚的低泣声中慢慢发酵,直到黑夜退去,大窗渐白。 天亮前,困意袭来,我沉沉地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清晨八点钟。 我翻身坐起来,房间内静悄悄的,听不见楚楚的动静。 “楚楚,你在吗?”我走向卧室,边走边叫。 楚楚并未在卧室里,尤为奇怪的是,她的大行李箱也不见了。 我登时一怔,因为那是楚楚唯一的行李箱,只要不离开酒店,似乎没必要带走它。 “难道楚楚突然离开了?”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 果然,浴室镜子上,留着楚楚用口红写下的几行字——“大哥,我们有急事先走,几时见面不好确定,你多保重。” 我愣了半天,走回沙发那边去给唐晚打电话。 对于这种结果,唐晚也没有心理准备:“什么?他们的计划完全失败了?竟然没有一点翻盘的机会?天哪,也对,谁见了那东西都会吓得不轻。既然那边突然剧终告一段落了,你来山大好不好?就在山大中心校区金色实验楼的地下研究中心,我等你。” 电话里说不清,我们只能见了面再详细分析这些咄咄怪事。 我打电话去前台,知道楚楚已经结完账,她离开酒店的时间大概就在我睡得最熟的那大半个小时里。 走出酒店,我乘坐计程车沿着泺源大街向东去,至历山路以后左转北去,过解放路路口,到达山大南路路口时右转向东,直抵中心校区南大门。 其实,由曲水亭街到这个地方来更顺,只要沿着明湖路、山大南路一线笔直过来就到了。 金色实验楼是在从前著名的意料西餐厅后面,掩映在高大的法桐树林之后。 我到了楼前,发现这里应该是极少有人来的,因为脚下是一层又一层的法桐落叶,有黄有青,踩上去嚓嚓作响。 按照路标牌上的指示,我顺利到了地下一层。 唐晚已经等在那里,自己身穿白色的防辐射卫生衣,手里拎着另一件。 “真是完全出乎人的预料!楚楚突然离开,不知是吉是凶?济南城出现了‘龙’,就更是匪夷所思的大新闻了。幸好没有媒体察觉这一点,否则的话,你和这幢大楼就会陷入舆论漩涡,被摄影师的灯光一直闪到墙皮脱落为止。”唐晚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她脸上的笑容一看就知道的硬撑出来的。 “你整晚没睡?”我问。 唐晚的黑眼圈异常明显,应该不仅仅是没睡,而且是整晚都在观察一些东西,以至于严重地用眼过度。 “就算是吧,也曾经躺了一会儿,但根本闭不上眼,因为我所见到的东西真的太震撼了!”唐晚帮我换衣服,每说一句话就叹息一声。 “那是真的龙?”我立刻问到主题。 “对,绝对是,而且不是出自电视或者电影之中,完全是人类的眼睛看到又留在灵魂深处。那记忆深刻到极点,所以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忘掉。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我们看到的那东西是个奇迹——是人类历史、考古史、文化史、文学史上的大奇迹,就像是昔日考古学家发现了商周时期的司母戊大方鼎一样,将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年份大幅提前。我们看到龙,就会将从前生物学家讲过的‘龙是人类臆造的生物’这种论点彻底消灭。龙是中国远古传说中特有的生物,它如果真实出现,其价值至少是大熊猫的一亿倍。”唐晚一边说,一边声音激昂,频频做手势。 “那真是太好了。”我不知如何响应唐晚,毕竟我还没有亲自见过那些东西。 “我们改写了中国人的历史,改写了动物历史,也许将改变地球和宇宙的历史。总之,天石,这一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晚,我的生命似乎被掀开了新的一页。”唐晚带着我向里面走,虽然面容疲倦,但情绪却是越来越高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宇宙第一镜室 3 我们先经过了一个狭长的喷雾通道,两侧的水嘴喷射出的薄雾中带着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接着,我们走入一个喷淋室,四面都有水嘴,这次喷出的是无色无味的液体,每一个水嘴上标注的名称都不一样,但都跟重度防范辐射有关。 由此可知,我们即将进入的是一个有辐射危险的实验禁地。 “鬼菩萨本来要亲自在这里等你的,但有一个大人物要过来,他必须去陪同,就让我向你先说声抱歉。”唐晚解释。 我摇摇头:“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 唐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忽然叹气:“你知道吗?官大娘的出现让这个耗资十几亿建造起来的‘镜室’真正地完全发挥了作用。建造之初,即使是它的设计者也没有说清楚其中的几项功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毕竟现在很多科学理论全都处于文字推理的状态,根本没有条件去实际操作。从正统的科学模式上说,官大娘是‘最完美的实验体’,就像美术学院里最完美的模特一样,可遇而不可求。更可贵的是,鬼菩萨没费任何力气就获得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宇宙瑰宝,岂不是天助他成功?有了这次的研究,下一届的诺贝尔化学奖、物理学奖双料得主桂冠已经在向他招手了。你说,他是不是该把你像伟人一样高高地供起来?” 说了这么多,我仍然没有接触到事实真相,想热情回应唐晚,也伪装不出来。 唐晚又叹气:“抱歉天石,我刚刚说得太多了,其实我应该让你自己去亲眼看到那东西,然后得出自己的结论。” 我只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那‘龙’在何处?” 唐晚向前一指:“由内部电梯下去,很快就能见到。” 虽然她说“很快”,但我们还是在下降四层、换了两部电梯又步行近两百米之后,才进入了一个有着巨大曲面屏幕的放映室里。 放映室中央有八个航空头等舱式样的座椅,每个座椅的侧面都挂着硕大的高保真耳机。 “在这里看视频资料?为什么不能直接进入实验室去实际观察?”我问。 唐晚回答:“那些地方的辐射量超标,即使是穿戴最高强度的防辐射设备下去,也不能完全保证你的安全。除非是把自己放进一个密闭的铅桶里,才有可能进入‘镜室’的核心地带。我们先在这里看资料,如果真的有必要,我会联络鬼菩萨,安排我们去地下十二层。目前官大娘的身体就存放在那里,接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毫秒级观察。鬼菩萨说过,官大娘的脑容量是普通人的数百倍,其中记载的信息包罗万象。世界上曾有这样的特异人物出现,不过却是很久之前的古代埃及。至少,有史以来,官大娘是第一个既特异又得到及时研究的对象,是天赐的缘分。” 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连按了两下,房间顶部的灯光便暗下来。随即,大屏幕亮起,出现了一幅让我错愕的图像。 起初,我不知该如何描述那图像,只能说那是一个刚刚开始发育的生物的卵。 或者说,那不是卵,而是包裹在一层薄膜里的幼体。 众所周知,在生物分类中,存在胎生和卵生两大类,出现在屏幕上的应该算是胎生。 当我仔细观察时,就发现它虽然体形很小,却已经具备了生物的基本特征。 “这是什么?这就是‘龙’吗?”极度震撼下,我情不自禁地低语。 那应该算是一条“龙”,与我在各种书籍、图册、影像中看到的“龙”非常近似。 虽然在进来的路上唐晚已经说了很多,但我似乎还没做好一眼就能看见“龙”的心理准备。 这一刻,我的感受就像《叶公好龙》中的叶公那样,乘兴而来,一心想早点看见“龙”,却又被这东西一下子震住。 “我们无法界定一种未知的生物,即使它的模样与传说中的龙完全一致,谁又能保证,这是经过一些技术手段塑造出来的人为生物呢?”唐晚的话比较拗口,但我已经听懂。 人类熟知“龙”的模样,然后某些高级科学家就会按照人的想象,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在实验室中合成了这种新生物。 此类例子也屡见不鲜,比如前几年欧美科学家合成过的“天鹅猪”“鹅掌猫”那样,通过移植和嫁接,将两种生物合成在一起。 更高明的,则有南美和日本的一批科学家发明了将人与植物完美结合的“半树人”,将人类由杂食、肠胃吸收改造成了素食、皮肤血管吸收。 技术使社会进步,也会令某些本来就思维扭曲的科学家变得背离人性,在完全错误的歧路上狂奔至死。 “图像是哪里来的?是在官大娘的记忆中?”我问。 “你先看,看完这段二十分钟的视频后,我们再逐一讨论。”唐晚回答。 唐晚按下遥控器,图像活动起来,视频开始播放。 这段视频总长是二十一分钟,记录了一只“龙”的生长发育过程,其拍摄模式与普通的科教宣传片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片子没有字幕,没有声音,只有灰白影像,就像一部传统的黑白默片一样——对了,我注意到,“龙”的生长过程中,其背景一直都是银色的。除了银色,其它只剩黑白两色。 那种将山川江河连成一片的银色很是刺眼,让我想起了笔记簿中记载的出现于大洪水事件中的神秘银光。 如果这仅仅是纪录片,那么银色背景就无法解释,因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会有这样的奇景。 “这段视频除了奇特的背景之外,还有一个更奇特之处——”唐晚将画面定格,屏幕上的银色背景变得更加突兀。 “是什么?”我的眼睛被那片银色刺得生疼,只好转过头去看唐晚。 “那就是视频的格式。”唐晚解释,“这么说吧,在鬼菩萨获得的影像中,全都无一例外地存在一种独特的视频格式,而这格式是世界上暂时还不存在的。简单说,通过镜室里的仪器分析,虽然得到了官大娘脑部记忆中的视频,但却产生了新的一种视频合成格式。鬼菩萨暂时将这种格式称为‘二十四帧默片’,正在研究怎么才能将这种格式彻底地分解组合,把它变成一种我们常见的资料。否则的话,我们获得的只是低清晰度的无声影像,没有什么科学研究价值。现在,最有价值的当属这张照片——” 她面向我,按了一下遥控器,再示意我转头看着屏幕。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幅超高清的图像。 “龙,是龙——”我腾的一下跳起来,失声大叫。 难怪我如此失态,因为那图像中是一条真实的、清晰的龙,头上的角、龙眼、身上的鳞片、四爪、龙尾……这是一条真正的“龙”,不是软件合成,也不是动画制作,更不是手绘之类。我看得出,它是一条活生生的龙。 它有我们熟知的各种细节,比如“九似”,而每一“似”全都相似到了极点。 头似牛——它的确长着一只牛头,跟我们素日见过的黄牛、水牛基本近似。 角似鹿——它长着鹿一样的树枝角。 眼似虾——它的眼睛向外鼓出,与活的大虾眼睛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其它的,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全都一致。 所以我不得不承认,它是一条真正的“龙”。 “它存在于官大娘的记忆中,是否可以证明,官大娘真的看见过它?我们的脑部记忆功能是相当有条理的,图片就是图片、视频就是视频、真正看过的就是真正看过的、虚构臆造的则直接被打入另册。天石,以官大娘的身份,她不可能跟高明的生物学家、文学家、摄影师接触,所以她绝对不是从别人那里获得了这幅图像。也就是说,我们只想求证一点,那就是官大娘曾经看见过真的‘龙’,而这条‘龙’就在她的日常生活轨迹之内,就在济南城。只有你认同我说的这些话,咱们才能进一步继续谈下去。”唐晚捏着遥控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稍稍捋顺思路,的确应该同意唐晚的观点。 官大娘属于社会底层人士,偶尔有机会接触官面上的人,也只限于他们的家属。大部分时间,她接触的都是病人、丢魂者、濒死者、死者、吊唁者,跟那些伤心人在一起的时候,只能是以“半仙”的身份存在,不会跟对方有深刻交流。 那么,她的生活范围是非常窄的,假如这“龙”是她亲眼所见,那么从她去过的地方推断,就可以一点一点找出它的位置。 当然,现在因为龚天养出事,我几乎立刻就能判定,官大娘看见它的位置绝对就是殡仪馆那边。 唐晚与我心有灵犀,立刻读懂了我在想什么。 “好,天石,我们既然有相同的判定,就可以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看看这些又是什么——” 她按下遥控器,画面一转,竟然出现了一段年代相当古老的视频。 年代古老没什么稀奇,但这段视频里讲述的,却是一个没有高清摄像机的年代里采集下来的高清晰度战争故事,我甚至连交火双方机关枪里间断喷射出来的火焰都看得一清二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九层分解灵魂 1 “天石,看到这个,你第一时间想到什么?”唐晚问。 我注视着屏幕,只凭交火双方使用的武器就能判断战争发生的大概年代,所以,我只看了十几秒钟,就知道这是发生在二战中期的一次战斗,交战双方为日本和中国正规部队,交火地点则是在华北平原上。 “那是很残酷的一场战斗,武器等级、士兵训练、工事构造、战术思想都是有着巨大差距的,所以一方的子弹虽然射得很凶,却没有对敌人造成应有的杀伤力。这是当时的国情所致,本方士兵与敌人的战斗力大概是二十人抵得上一人,所以,任何一次交锋,全都是以惨败收尾。国民和历史都说他们不抵抗,却不知道,战斗力上的悬殊导致了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到底该怪谁?不是本方无能,而是敌人的进攻太犀利……”唐晚长叹。 我当然知道,二战时期,即使是英美那样的强国都无法在三大轴心国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就更不要说刚刚从封建帝制下解放出来的弱国之军了。 直到今天,历史真相正在被翻案,为国流血牺牲的男儿们不会永远背着“逃兵”的骂名。 历史只是历史,跟今天中国人民的幸福和谐生活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影像非常逼真,是任何影视演员、道具人员无法拼凑起来的。它跟档案馆中珍贵的历史视频近似,但要比那些灰暗、模糊的影像资料更明亮、更清晰。 唯一的解释——它们不是战争年代的随队记者拍下来的,而是通过另外一种神秘途径很偶然地保留下来。 “这些也是官大娘脑中的记忆?”我问。 唐晚点头:“是啊,本来这种记忆是无法解释的,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有一个桑青红的存在,她等于是那个年代的见证者,所以她看到的一切,全都储存在官大娘的脑中。现在,我只能大概解释到这种程度,具体那些灵魂和记忆是怎么糅合在一个人大脑里的,还需要鬼菩萨进一步分析。所幸,我们的第一步进展得非常顺利,已经将官大娘的大脑初步分解。万事开头难,我觉得我们已经获得了一个很好的开端。” 我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受,高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已经刷新了人类对于精神、灵魂、记忆领域的认识。 古代阴阳术士对于“灵魂”已经达成了共识,“猫”这种动物拥有神奇的“九条命”,除此之外,任何生物只有一条命,失去就不能重来。 如果一个灵魂可以看做是“一条命”,那么贮存在官大娘脑部的灵魂有几个,就可以认为她拥有几条命。 我一早就知道,济南城内藏龙卧虎,小小的一条曲水亭街竟然藏着官大娘这样外表低调、内里玄奇的高手。她一生平凡,始终没能闻名天下,真的是明珠暗投了。 “她会不会是……一个带着很多前世记忆重生的人?所以才会拥有几个人的灵魂?她虽然是走无常的,但以我的判断,她对于灵魂的驾驭能力并不强,始终也没闯出多大的名头来。”替官大娘惋惜的同时,我并不会过度地抬高她,只是陈述客观事实。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除了官大娘之外,谁又能保证济南城内没有十个、一百个、一千个这样的奇人,正低调深藏于市井世俗生活的后面? 万物万业,皆有其王。 中华民族既具有五千年辉煌文明历史,又拥有山川大地、丰饶物产,在这样一种优渥的大环境中,各种奇人层出不迭,这也是必然现象。各行各业的最强者,则是当之无愧的“王”。在奇术的世界中,官大娘、哥舒水袖、血胆蛊婆、楚楚等人都算得上是强者,但公平来说,还没到“王”的地位。 我相信,随着“神相水镜”进一步浮出水面,一定有奇术界的超强者出现,那也许就是这一行里的“王”。 “一切难题,只有等待鬼菩萨来解释了——他如果解释不了,镜室内另有高手可以替咱们解疑答惑。”唐晚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力感。 正因为我们对目前的事无法掌控,才会从心底生出这种无力感。 以我们两个的能力和阅历,还是无法看清身边发生的一切。 视频中不断闪过敌人刺杀友军的画面,血腥残忍之至。 这就是真实的战争,两军在战场上你死我活地厮杀,都是为国家和民族而战,全身心投入战斗,杀人之时毫不手软。在那种情况下,敌我双方都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已经没有善恶之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史学家、学问家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靠文字和笔杆子来解读一战、二战甚至是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引发的血腥屠杀,但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战争的残酷性,那种狂野至极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场面。于是,史学家说的东西永远都是隔靴搔痒,不可能向我们展示战争的本质。 现在,这视频上播放的每一帧画面,全都无比真实,仿佛我只要跨过前方那块长方形的幕布,就能一步踏入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战争年代去。 “桑青红的替身局——”我记起了在官大娘私宅内的那段诡谲经历,陡然间不寒而栗。 “想到了可怕的事?”唐晚立刻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指尖。 “对。”我长长地叹气,“在官大娘家,我陷入幻觉,那段事也跟战争有关,跟现在看到的似乎有某种内在的关联。我现在真是困惑,不知道官大娘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唐晚,济南人对于二战中的日本侵略者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就算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减少,鬼子给这座老城带来了太多苦难,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所以,我一直在想,官大娘要告诉我们的,是不是跟某个历史事件有关?她既然——或者说她的灵魂一直处于那么复杂的活动状态,不肯速去,跟我们通常说的‘死不瞑目’差不多?” 唐晚仰起头来,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皱皱眉回答:“官大娘临终前,的确有些不同寻常。鬼菩萨曾说,灵魂是可以无限分解的,而每一个灵魂又是可以无限追溯,直至这个灵魂的第一世。还是相信‘镜室’吧,鬼菩萨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话音刚落,屏幕上方的一个方形送话器有红灯闪烁的提示。 稍后,有个很动听的女子声音从那里传出来:“夏先生、唐小姐,我是本研究所的管理工程师简娜,大概五分钟后会到会议室来,请稍安勿躁。你们的问题非常尖锐,可见二位都是有思想有智慧的高手,相信我们一定会合作愉快,为人类灵魂的终极研究事业添砖加瓦。身为地球人,我们对于外部世界、内部思想都所知甚少,即使是世界上最尖端的此类研究,都不过是沧海一粟。现在,我们有了这样一个内蕴丰厚的研究对象,正好可以让‘镜室’大显身手,取得前所未有的实验成果。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所有的研究人员真的要感谢二位……” 唐晚随即回应:“不敢当,只希望能早日揭开官大娘灵魂里的秘密,让我们不再困惑难当。” 我无暇回应,一直盯着屏幕,试图从画面中看到熟悉的东西,那样就能将视频拍摄地点准确定位。可惜的是,视频的拍摄角度一直固定不变,除了枪口、火焰,我看不到其它有实际意义的参照物。 反思官大娘和桑青红说过的一些事,那么我可以近似认为,这次战斗应该就是发生在山东、济南甚至是黄河岸边。 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桑青红说过很多话,其中某些蛛丝马迹,正好让我能够抽丝剥茧一般找到她的生存背景和来龙去脉。 无疑,桑青红这个人比官大娘更有价值,因为她躲藏在官大娘的思想深处,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官大娘的行为举止。 官大娘作为“走无常者”,她本来是以操控别人的灵魂为业,如今却反被灵魂操控,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由官大娘身上,我深刻感受到了“天不可欺”的真理。 这段视频还没放完,一个穿着白色防辐射隔离服、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的女孩子款款而入。 唐晚介绍:“这是吉安娜,来自法国,中文名字简娜。” 那法国女孩子有一头美丽闪耀的波浪金发,双眼又大又亮,但眼神极为冷冽。 “幸会。”我向那女孩子伸手。 女孩子点头,却不伸手,而是举了举手里的文件,淡声回应:“幸会。” 我放下手,冷静地注视着对方。 “现在,我来向二位说明一部分研究情况,因为这些事比较复杂,所以在我叙述期间,我希望二位能够安静倾听,有什么问题放在最后提问。还有,我的叙述中将牵扯到很多还没公开问世的资料,两位如果不知道,就跳过这一段,无需细问其准确性。在这个地下研究所中,大部分科技项目都比媒体报道出来的东西先进一百倍以上,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大惊小怪。”她说。 唐晚向我介绍:“简娜是研究所的常务所长,负责商务和技术上的一切决策,对本研究生拥有绝对的管理权和否决权,是鬼菩萨的绝对上级。” 简娜立刻摇头:“唐小姐,鬼菩萨是我们的顶级技术顾问,我对他并不存在管理权。二位也一样,我们是合作伙伴,而没有任何利益和权属关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九层分解灵魂 2 我点点头,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 唐晚把遥控器放回原处,走过来跟我并肩坐下。 “简娜,请向我们介绍情况吧,夏先生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唐晚说。 简娜向我扫了一眼,眼神相接之时,我读到了她的不屑与孤傲。 我知道,在这种高科技研究人员眼里,中国没有能看得上的人才,所有精英都已经飞往欧美顶级的实验室。尤其是,我们现在是在山东济南,一个历史辉煌而近代黯淡的地方,并且素来以“土气、木讷”闻名于全国。 被对方无声地蔑视,我并不感到难堪,反倒是唐晚脸上有些挂不住。 “简娜,夏先生时间宝贵,请开始吧。”她说。 简娜翻开文件夹,但并不低头看,接着侃侃而谈:“‘镜室’里的研究跟生物学、遗传学、人类基因学、突变学、微观生物学有关,并不局限于对生物对象的研究,而是广泛应用于人类临床、深度解剖等等实验方向。从建立的第一天起,‘镜室’就没有给自己设定过研究极限。正如我们的人类世界发展没有极限一样,‘镜室’将与人类进化同在。为了加深两位对‘镜室’的理解,我们可以做个比方——当今世界上最大、最先进、最有远见的硬件、软件研究机构是谷歌研究院和微软研究院,那么,二位可以把‘镜室’看作是一千倍谷歌研究院、五千倍微软研究院的这样一个研究中心,而我们的后台财力支持则会令欧美最顶级的富豪联盟相形见绌。再者,我们能够调用的社会资源,更是无穷无尽,几乎不必担心财力枯竭和政策限制。所以说,只要是‘镜室’展开的研究项目,只要不是本机构决定中止,那么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能让它停止……” 我静静听着,并不在心底增加任何主观意见。 鬼菩萨是唐晚的朋友,也是镜室的顾问。我相信唐晚,就会连带相信她的朋友。 如果“镜室”具有这么大的能量,就应该能解决我心底的困惑。 简娜把文件翻过一页,继续介绍:“现在,我们具体说一下鬼菩萨送回来的二号研究对象。她自身没有任何清醒活着的生物体征,但我们测得了她释放出的强烈的脑电波活动。于是,我们立即在分离机上对她进行了‘九层灵魂剥离’。很幸运,我们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将一个人剥离为九个静态灵魂。除了一个是她的本体之外,其余八个全都是暂时驻扎于她脑中的灵魂。这种技术在社会媒体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在‘镜室’却不过是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简单来说,另外出现的八个人都曾经生活在过去的某个年代,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只剩下遥远的记忆了……” 在描述官大娘时,简娜的声音非常淡定,仿佛官大娘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生物”,而不是一个我们的同类。 也许,她使用“九层灵魂剥离”技术时,与剥离一只试验用小白鼠没有任何区别,也不会在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也许,她把官大娘看成了一只“九命猫”,所以能够剥离出九种灵魂。那么,官大娘究竟是什么?是具有多重记忆的普通人,还是我猜测的,她是那种带着前世记忆重生的奇人? 总而言之,我必须确认官大娘的身份,才能决定下一步往哪里走。 简娜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望向我:“夏先生是不是一直都有话想问?时间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宝贵的,所以我希望夏先生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好了,现在请问吧——” 我的确有事想问,而且不止一件。 “简娜小姐,请问,从你们的医学定义上看,官大娘还活着吗?”我问。 简娜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当然是活着,否则又怎能进行灵魂分解?” 我接着问:“那么,我现在可以跟她交谈吗?” 简娜摇头:“不能,因为她现在所处的状态被称为‘单向交流’,意思是我们能够看到她、分析她、解读她,她却不能有任何有效反馈。” 我马上追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判定,现在的真实情况是——她有没有反馈你们并不知道,因为‘镜室’的科技水平还不能位于‘上帝视角全知’的状态,而是有所缺陷、有待进步?” 上帝视角是文学、影视作品中的一个术语,人不是上帝,所以不能全知全能,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通晓有限的事。 正如我所问的,即使“镜室”将现有的科技生产力提高万倍,也不可能成为上帝,当然也就不能拥有传说中的“上帝视角”。 简娜摇头冷笑:“夏先生,你问的问题属于‘天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就像我现在问你,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能答得出吗?所以你最后一个问题是完全没有实际意义的。我们做科学研究,必须是基于现实基础之上,而不是空谈、空问、空想,那没有意义。” 我还想跟对方探讨,但唐晚已经及时插进来:“天石,简娜小姐说得对,‘镜室’的科技水平远超谷歌和微软的研究院,已经是当今地球上最先进的境界。可以说,在‘镜室’得不到答案的,在其它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可能获得答案。” “的确是这样。”简娜点头,又沉吟了一下,再接下去,“除了一个地方之外,我们‘镜室’的科技水平傲视全球。” 我立刻猜到,在简娜的思想观念中,唯一超过“镜室”的就是美国五角大楼麾下的“51地区”。 “完全同意。”我点点头。 “嗯,是这样。”唐晚也点头。 51地区是全球各国公认的“全地球最神秘、最先进”科研机构,有美国五角大楼、财政部做后台、后盾,是任何民间机构所无法相提并论的。 “还有问题吗?”简娜问。 我摇摇头。 “那么我继续介绍——”她说,“在九个灵魂中,我们发现其中一个尤其活跃。这是一个女性,她的名字叫桑青红。从她的脑部记忆分析,她是一名日本人,出生于日本富士山一带,自幼修行精神领域的超能控制力,在成年后达到了很高段位。在我们看来,这是一种跟催眠术近似的奇术,其主要的使用方法为凭空建立海市蜃楼,蛊惑敌人,使敌人深陷其中,将幻境当成了真实世界。在日本,这种奇术被称为‘幻戏’,与著名的‘浮世绘’一样,具有很久远的历史。幕府时代,修行‘幻戏’的人曾经闪耀登场,与当时日本的大名、将军、忍者、歌舞伎一起,把幕府时代永久地定格在日本历史中。有据可查的资料显示,日本著名的幕府十大战役中,都有幻戏师参与。桑青红的经历显示,她初期是为日本关东军服务,以刺客身份进入中国大陆,但到了后期,她却变成了一个帮助中国人对抗关东军的抗日女英雄。这种身份转化,非常令人费解。二战早就结束,她的灵魂却始终不安分地存在着,似乎仍想改变什么……” “桑青红是日本人”——这一发现让我吃惊不小。 至少在我的认识中,一直把她当成中国人,而且是有抵抗侵略、保家卫国情结的人。 “在官大娘体内,桑青红是活动最剧烈的,甚至在某些时候能够突然控制官大娘的身体。这一点让人非常疑惑,毕竟灵魂是有质无形的东西,连一毫克的力量都发不出,只能像烟雾、云彩一样存在,不可以对这个世界造成主动改变。否则的话,我们的世界就会天下大乱,被看不见的妖魔鬼怪所主宰。”简娜说。 “剖析桑青红的灵魂至无穷尽,能找到答案吗?”唐晚问。 简娜摇头:“从昨天开始,我们一直在做这件事,但一个灵魂是能够被无限细分的,几万层、几百万层都不是问题。可是,这种细分毫无价值,因为在此过程中将产生无数的思维岔路,只会扰乱我们的视听。” 唐晚皱眉:“劣币驱逐良币,真正的资料反而被隐藏了?” 简娜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像简娜所说,桑青红是日本叛逃者,那么她的心理活动将远远多于普通人,就会给灵魂分析带来极大的困扰,最终让研究者迷失在汗牛充栋的资料库中。相反,如果我们能够选取桑青红人生中的重点时间段来加强分析,就会很容易找到重点。 “我们可以把桑青红的灵魂研究时间段锁定在1937年前后。”我说。 “理由?”简娜不以为然。 “直觉。”我回答。 “你的直觉在这里不一定会准,以时间轴为切片的研究方式我们也试过,但桑青红修炼的就是催眠术之类的奇术,对于脑电波切割机有极强的抵触,让我们屡屡失手。有好几次,我们甚至有半数人反而被她催眠,出现了异常行为。”简娜否定了我的想法。 “简娜,天石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唐晚问。 简娜摇头,打断唐晚的话:“抱歉,我们不可能倚靠人的直觉行事。” 我观察简娜的表情,当她深深蹙着眉头的时候,显示其实此刻他们的研究已经遇到了可怕的瓶颈, “再继续下去,你们的机器也会被催眠,对不对?”我问。 简娜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盯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九层分解灵魂 3 “看来,我的直觉又一次切中了问题要害。”我微笑着点头。 唐晚也皱眉:“真的是这样?简娜,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你和鬼菩萨都没有提到这一点。” “镜室”是一个高科技研究所,内部运转已经接近百分百自动化,依靠电脑、网络、电子机械臂来运行。一旦机器被催眠,那么后果就相当可怕了。 近代全球不断发生智能电脑反噬人类的惨剧,每个国家都不可能幸免。 简娜的脸色突然变得一片惨白,踉跄了一下,勉强扶着桌角站定,之前的高傲已经无影无踪。 唐晚长叹:“天石,真的被你料中了。可是,我不明白,桑青红的力量为何如此之大?最起码,在我熟悉的中国奇术师之中,没有人在死后仍然可以展示呼风唤雨的力量。难道说,日本奇术师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中国人了?” 作为中国人,想承认水平低于日本倭寇是件很伤感情的事,所以我和唐晚是同样的心思。 我摇头:“现在还不能下任何结论,相信简娜小姐会给我们最终答案。” 简娜清了清嗓子,振作精神,淡淡地回答:“我们已经邀请了另外的专家,对方答应二十四小时内必达。” 唐晚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专家为谁,但却没问出来。 我猜,“镜室”请的一定是美国人,因为在刚刚的谈话中,简娜也承认过,只有“51地区”是唯一强于“镜室”的。所以,这里无法解决的难题,只能请那批在传说中已经接近外星人的专家。 简娜看了看腕表:“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距离专家到来,只有不到十七个小时了。” 我们三人都不说话,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冻僵了。 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掘桑青红的秘密,无论那秘密是好的还是坏的,也无论是爱国的还是误国的。 中国的历史浩渺如烟波江海,无数惊天秘密无声无息地沉没其中,的确是很可惜的事。我曾有过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就是翻遍历史,将各种不解之谜一一罗列下来,然后走遍大江南北,把这些谜题全都解开,让后代人不再饱受其困扰。那是一件宏大之至的超级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非得有大财团、大组织在幕后支撑才行。 “夏先生。”简娜转向我,脸色和语调都变得极为和缓。 “请讲。”我笑着点头。 “你们的家族姓氏是可以一直追溯到古代吗?春秋战国之前?周、商之前?”她问。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对,我们这一族是夏商周的嫡传。” 最早之前,大哥曾告诉过我,我们家的老祖先正是开创了华夏文明、中国盛世的夏朝嫡系,一直以长子、长孙的方式慢慢繁衍生息,开枝散叶,并没有受到战乱兵荒、改朝换代的影响,更没有因皇帝册封、外敌入侵等原因被人为更动。 “嫡系”一词,并非自己一家人、一个人说说就算的,而是经过详细考证、谱系传承才能确定。 简娜马上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们家族永远掌管着‘神相水镜’的秘密,对不对?” 这个我就无法回答了,无论回答“是”或者“不是”,我现在手上都没有任何“神相水镜”的线索。 “桑青红的灵魂记忆中,‘神相水镜’无数次出现过。我甚至怀疑,她在没有叛国之前,就不爱日本国家或者天皇,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神相水镜’。”简娜说。 唐晚突然站起来:“简娜,我们在这里交谈,倒不如直接参看你们从桑青红那里获得的资料片。你放心,我和天石没有任何贪念,只是不肯让官大娘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坟野鬼。只要弄清楚她的事,我们马上离开‘镜室’,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她果然够聪明,提前表明来意,免得简娜误会。 简娜有些迟疑,将文件夹敞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 唐晚接着说:“好了简娜,我不让你为难,咱们做个折中的决定。我留在这里,你带天石去看,官大娘体内的灵魂跟他们夏氏一族的祖先有关,他去看了,对你们的帮助最大。至于我,为了表示‘不贪’,只老老实实留在这个房间里,绝不给你添麻烦。” 简娜想了想,目光由唐晚脸上慢慢挪移到我脸上。 我注视她的眼睛,心无杂念,只表达出自己内心的友好。 我们之间当然没有任何过节,无论她答应不答应,我都没有丝毫埋怨。 “这个……可以吧。”简娜松口。 唐晚也松了口气,坐下来,向门口一指:“二位请吧,希望你们能合作愉快。” 我佩服唐晚的变通能力,在她的交涉之下,我们已经向着解开谜题的方向又跨近了一大步。 大屏幕上的影像已经结束,只剩一片空白。 简娜环顾室内,仍然有些犹豫。 “算了——”我不想再勉强对方。 现在,“镜室”内部一定是出现了问题,所以才导致简娜这样的高级研究人员思维混乱,即使是一件小事也无法立刻决定下来。我和唐晚作为客人,的确不适合再用某种手段逼迫简娜就范。 唐晚转头,眼神中充满了对我的责备,似乎是怪我临阵退缩。 我摇摇头,示意她再给简娜一点时间,让对方自主做出决定。 唐晚无奈,轻轻弹了弹指甲,微微点头,同意我的做法。 我心里当然急于知道官大娘、桑青红的秘密,但这是一件相当费力的工作,需要我们跟“镜室”加强磨合与沟通,在双方互惠互利的基础上慢慢进行下去。如果我们此刻误导了简娜,“镜室”内其他人员出现,拆穿我们的心理战,将会令这种合作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向前看、向远处看、向未来看——这才是我跟唐晚应该秉持的做事原则,急功近利是要不得的。 “抱歉二位,我刚刚有点走神。夏先生,请跟我来吧。”简娜定下神来,优雅地向外走。 唐晚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焦灼终于退去。 “等我,很快就回来。”我说。 唐晚笑着点头:“时间不重要,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已经跨出门口的简娜回头,向着唐晚叹气:“‘镜室’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建立的,但现在它却遇到了自己的问题。由此可见,解决问题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实质上很难达到。” 我替唐晚回答:“中国人自古以来传下箴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界上的问题是无穷无尽的,但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可以推陈出新。问题与解决问题本来就是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缺一不可,辩证存在。” 唐晚哈哈一笑,等我出门,替我轻轻关门。 简娜带路,我们向右边一条泛着白光的笔直通道走进去,直行约三十步,左转进入另一条铺着绿色地砖的通道。 “我们要去的,是一级秘密影像室,而刚才你们看的,只是普通意义上的资料,不牵扯核心信息,也没有保密等级。”她边走边说。 我保持沉默,只是紧紧跟随,不打断她的思路。 “日本大和民族很强大,那是一个靠吃海鱼、喝海水存在的民族,脑部神经高度发达,思维方式匪夷所思,所以他们创造出了很多令西方震惊的东西,比如忍术、幻术之类,还有菊花与刀的民族精粹。所以,从小我就对这个民族很好奇,研究他们与其他亚洲人的不同之处。后来,我终于发现,他们的生存方式与生存环境有关,是极度的没有安全感才造成了这种民族精神。日本是个岛国,火山地震频发,并且处于亚洲大陆架的远端,任何一次超级海底地震都能将整个岛国掀翻倾覆,变成大海沟中的古迹。于是,所有日本国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生存下去’。在这种教育之下,日本建国以来就保持着好勇斗狠的狼性思维,任何时候都不停止向外的侵略扩张,二战中横行北亚、东亚、东南亚,将邻国打得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简娜说的这些都属于是对日本的美化,其实侵略者的本来面目是无需掩盖更无需美化的,这一点中国人都很清楚。 二战中,日本鬼子由起初的张狂到最后的投降,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人类生存规律的必然。蚊子能够在沉睡的雄狮身上叮几个包,但那只是在雄狮睡着的时候。一旦睡狮猛醒,再多蚊子也将在狮子爪下丧命。 “夏先生怎么不说话?”简娜问。 “简娜小姐的知识很渊博,应该知道,日本文化、科技、思想都是从中国唐朝时候学习过去的,所以日本文字跟中国文字有很多共通之处,两国习俗也基本相近。中国人以追求的是‘和平、止杀’,历来都讲究‘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和日本的狼性思维有着本质上的对立。我并不是说哪一种思维更高明,只想说,任何侵略者都将以造茧自缚为最终结局,一战、二战、海湾战争等等,莫不说明了同样的道理。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这些话代表了中国基层百姓的心声。”我回答。 简娜摇头:“你?夏先生,你不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你也不会代表基层百姓。” 我一怔:“我不懂你的意思。” 简娜打开文件夹,翻到一页,递给我。 我低头看,文件的抬头位置盖着“一级秘密”的长方形印章,只不过这是复印件,无法确定那枚印章的颜色。 那文件的内容是这样的——“夏氏一族来源于中华民族大姓‘夏’,有史可查能追溯到夏朝,在很多岩画资料中,还可以向前无止境追溯,直至传说中的盘古开天辟地时代。简单说,夏氏一族是与中国远古神话人物并存,与女娲造人、大禹治水、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炼石补天、夸父逐日等等属于同一级别。如果我们能找到这样一个大家族的后代加以灵魂剖析,很可能就一步跨入与远古神话接轨的最先进时代。所以,各位研究员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拉拢夏天石,说服他参与我们的灵魂剖析实验。‘镜室’是以探究世间最深秘密为目标的,谁能将夏天石请进来,将会得到研究所建立以来的最高超级奖赏。” “这是很多同类文件中的一页,签发于一年前,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拿到奖赏。我对奖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不过是印刷的钞票而已,只要开动印钞机,想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过,作为从小就发誓要将毕生生命献给秘密研究事业的我来说,如果能请动你参加我们的实验,这份荣耀无与伦比。”简娜解释。 我很少去考虑家族的历史,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精神压力太大,以至于没有时间和心情思考。 作为中华大姓、古姓,夏氏一族在中国历史上拥有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如果能对这个家族进行追溯性的研究,的确是件意义重大的事。可惜,我本身的事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增加这种节外生枝的项目。 “夏先生,说到这里,一般的中国绅士就会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两肋插刀,说到做到……” 我被简娜的话逗笑了,因为那些承诺的套话应该由我来说,而不是提出要求的一方。 “夏先生,你笑了,就是同意了?”简娜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摇头:“简娜小姐,如果要谈这件事,我们可以在官大娘的研究告一段落之后再说。我现在心里乱得像揣着十五只刚刚满月的小兔,七上八下,抓耳挠腮。所以,我们先去看你说的资料,然后坐下来慢慢谈。” 简娜有些沮丧,不过眼中的阴翳一掠而过,爽快地点头:“好,我完全同意。” 我们转入一条有着红色壁灯的通道,直行二十步,到了通道尽头的一扇灰色铁门面前。 简娜笔直地站在一个面部器官扫描镜头前面,那镜头旁边射出红光,将她的脸完全笼罩住。稍后,有电子合成声音提示:“欢迎您简娜小姐,本室资料向您完全放开,请随意查阅、拍照,只是不能带走。” 之后,那铁门就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简娜带头进去,我紧跟其后。 那仍旧是一个空荡荡的小型会议室,正前方挂着灰白色的大屏幕,正对屏幕的地方摆着十几把椅子。 那些椅子的摆放极有规矩,纵向横向全都是一条线似的,绝无肉眼可见的偏差。 一般情况下,只有欢迎高层领导或者神秘大人物的时候,这些椅子才会被如此摆放,就像军队战士把杯子叠成“豆腐块”那样,追求表面上的绝对完美。 简娜走到大屏幕前,按下开关,投影机便启动了。 “请到这边来。”她指着最靠前的椅子。 我走过去,按她的手势落座。 这些表面普通的椅子实则坐下去非常舒服,无论是座位、靠背还是扶手,都设计得恰到好处。椅面高度也根据那屏幕调整得无比合适,无需仰头,就能把大屏幕尽收眼底。 “那是……坐过的。”简娜解释。 我一怔,随即苦笑,因为她说的是个官场大人物的名字,比“省城第一门客”齐眉的层次高一百倍。 “我们的幕后支持,跟‘51地区’有着相似之处。”她简单解释。 我摇头:“简娜小姐,我只对桑青红的影像有兴趣,其它都后面再说,可以吗?” 官场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因为那是一个我几乎沾不到边的特殊领域。 “好。”简娜点点头。 一开场,大屏幕上就出现了富士山的形象。它的样子极为古怪,跟世界上大多数山都迥然不同,所以就算是只懂得看图说话的小孩子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富士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桑青红引发的诡谲幻戏 1 简娜的情绪有些低沉,但她是一个有着良好工作素养的人,所以能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鬼菩萨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我问。 “不清楚,也许美国专家到的时候,他也就回来了。”简娜回答。 “事情很复杂,对吗?或者说,事情正在变得失控?”我正色问。 如果真的是那样,“镜室”的存在就变成了一颗随时都会突然爆炸的炸弹,把半个城市都毁掉。 “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夏先生。在展开合作之前,你现在只是‘镜室’的客人和参观者,只需要用眼睛看,不必为了我们的事操心。”简娜回答。 “你们的事?”我苦笑一声,“你们在济南做研究,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关乎于济南老百姓的安全。我也是百姓之一,难道不该为自己的处境多问一声?” 简娜摇头:“既然你这样问,我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四个字。” 我看得出,因为之前我没有立刻答应她加入“镜室”,所以她此刻对我略有怀疑之意,我们之间的谈话陷入了并不友好的气氛中。 “夏先生,下面给你看的资料片是秘密档案,我只有播放一次的权利,请认真看,不要错过任何细节。”简娜说。 之前唐晚说过,鬼菩萨将官大娘运到“镜室”之后,发现了她大脑之内藏着一种新的视频贮存格式,与现代的电子技术截然不同。那么,我试着猜测,眼前看到的视频就是那种“新格式”。 资料记载,富士山横跨日本的静冈县和山梨县,是日本国内的最高峰,也是日本最重要的国家象征之一…… 这座山被日本人誉为“圣岳”,也被称作“芙蓉峰”或“富岳”以及“不二的高岭”。自古以来,它的名字就经常在日本的传统诗歌“和歌”中出现,日本诗人曾用“玉扇倒悬东海天”、“富士白雪映朝阳”等诗句赞美它。 富士山是世界名山,更是日本人的骄傲,曾有无数诗人、音乐家为这座山创造了许许多多作品,百余年来一直流行。 名山有灵,多出名士。这样的道理,中外皆同。 所以,很多日本的奇术师隐居富士山内外,选择适合自己门派的峡谷、溪畔、荒野、石隙修行,吸收天地山川之灵气,打通阻碍修行的桎梏,成就不朽之名。 既然桑青红是来自富士山幻戏师门派,她的记忆中有富士山的影像就不足为奇了。 大屏幕上播放过大段的黑白风景之后,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黑压压一片,围绕在一座圆形草庐四周。 这是一群日本人,其衣着特征非常明显。 其中一些是黑色宽袍、腰插长刀的忍者浪人,另一些则是身着军服、腰佩短枪的日本军官。 “视频资料是从桑青红脑中得来,所以全部都是第一人称视角模式,就像我们身临其境那样。”简娜从旁解释。 我点点头,其实这种视角更容易理解,观看者只要把自己当成桑青红就好了,她看到什么就代表我们看到什么,一目了然,无需细思。 “夏先生,你对二战有多少了解?”简娜问。 我谦虚地回答:“一部分而已,且只限于中国大陆历史。” 其实,我看过很多二战回忆录,也包括各国领袖、军事家的个人回忆录,已经对二战史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是,我不敢自夸,尤其是在简娜这样的专业人士面前。 “那好,我再解释一下,经我们剖析,这段影像发生在一战结束之后、二战开始之前。视频中,坐在草庐内谈事的三人,一个来自日本军方高层,一个是日本超级间谍,还有一个,就是幻戏师门派那一代的当家人。他们要谈的,就是派遣奇术师进入中国大陆,以对抗中国奇术师的所谓‘国家大事’。我们查过资料,自从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之后,满清政府就发誓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必报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国耻。所以,太后与皇帝下旨,召集民间奇术师,以行刺、暗杀、下毒、伏击等方式,向八国联军驻京城高官展开疯狂的报复。这样的复仇方式一直延续到满清政府灭亡、中华民国成立,卓有成效,收获甚大,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八国联军的军方战斗力。据查,那时活跃在刺杀敌酋一线的中国奇术师至少有八千至一万人,中国的各大门派都派遣出了门下精锐,以杀敌报国为荣。当时官方和民间联合排定了一个‘侠客榜’,分为‘龙、虎、豹、鹰、鱼’五盟,以刺杀敌酋的官阶为评榜论据,在全中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杀敌大潮。日军由鸭绿江一线入侵中国的东北三省,其本来计划是直接挥师南下,攻取京城,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如意算盘在豹盟、鹰盟的阻击之下,被迫搁浅,变成了长驻东北、徐图南进的长远计划……” 趁简娜停下来休息的片刻,我及时地点头:“简娜小姐,你说的都很对。二战中,中国和日本的奇术师发生了超过百场大火并,很多已经被中国民间艺人编成了评书、戏剧、电影。我相信,抗日战争的胜利,与中国奇术师的付出密不可分。” 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除了军民一心、艰苦奋斗之外,还有很多特殊因素,比如美国人扔在日本本土广岛、长崎两个城市的原子弹,再比如天皇遭到中国苗疆大炼蛊师玉罗刹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诅咒……这些特殊因素不但有官方宣布、明面可见的,也有不可宣、不可说、不可谈论的国际黑幕。 总之一句话,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是天意。 天意不可违,所以二战的结局就是中国必胜、日本必败,再无二话。 “在那种情况下,日本天皇下旨,调集全日本的奇术师开赴大陆战场,对抗中国奇术师的同时,也展开对中国军队高官的刺杀。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军方、特务机关高官到富士山敦请幻戏师高手出山时的一幕。人脑的记忆能力是有极限的,很多时候自动以新记忆覆盖旧记忆,这样的新旧更替过程不断重复一生,只有那些印象深刻的、有着切肤之痛的事件才会被沉淀保存下来。既然桑青红脑中留下了这一幕,就说明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请用心看,能否从中得到一些启示?”简娜又说。 我非常同意这些话,时至今日,我脑中记忆最深的就是大哥被戕害的那一幕,每次想起来,全身都会冷汗涔涔。仇恨、愤怒、屈辱、恐惧让我无法忘记这件事,它已经变成了我心上的一大块伤疤,一碰就疼,一掀就淌血。只有手刃强敌,让大哥在天之灵安息,我的伤疤才会愈合。 屏幕上,影像转移到草庐之内,三个围着矮桌席地而坐的男人正在低头沉思。 其中两人,都曾出现在历史纪录片之中,一个是侵略军的高官,一个是日本特务机关的头子。只要是看过二战史的,都能一眼认出他们。 由此可见,我现在所看的,正是当年的真实记录,比电视台播放的二战资料片更具震撼力。 矮桌之上,放着一张一尺长、七寸宽的大幅黑白照片,靠近草庐内的第三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有着无数绣花、绘画、点缀、流苏的衣服,如同中国戏子上台时穿的戏服。 他垂着头,腮部后端与耳廓之间有着一道隐约可见的竖向缝隙。 我略一思索,就明白他脸上带着薄薄的一层人皮面具,以遮掩其本来面目。 这人的右手按住了照片的半边,五指叉开,手背肌肉凸起,显然那动作极为用力。 我的注意力转移到照片上,突然一愣,因为那照片上的内容我曾见过。 那是一幅九曲黄河地图,虽然出现在黑白照片中,但我仍然能感觉到,河流部分微微凸起,而且带着轻微的反光。 在官大娘私宅幻象中,我也看到过这样一幅地图,黄河的九曲河道全都泛着奇特的银光。 “两者之间必有关联——桑青红是两件事的关键连接点!”我迅速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能推测到的内容如下——“当时的确有一张神奇的黄河地图,河道是凸起的银色,代表了某种特殊意义。这地图是保存在幻象中的男人手上,而日本军方获得了地图的情报,以此来引诱富士山幻戏师动身到中国去。可想而知,这张地图中一定藏着让日本奇术师动心的大秘密。那么,这地图现在何处?被二战炮火毁灭了吗?还是落入了历史的幻象之中,从真实世界里永远消失?或者,它将永存于桑青红的记忆里,变成她的私有物品?” 二战中的不解之谜太多,史学家、考古学家的关注焦点全都集中于日本天皇的投降心路历程、山本五十六的黄金宝库、南京伪政权在瑞士银行的巨额账户、陪都地下的超级武器库等等,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这样一张默默无闻的地图。 “去,还是不去?”屏幕上那军官低着头问。 他说的是日语,但屏幕上出现了同步的七种语言字幕。 “地图,真的?假的?”那戏服男人低着头问。 “镜的传说,真?还是假?”那特务头子也低着头问。 三个男人各自说完一句话,又陷入了沉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桑青红引发的诡谲幻戏 2 良久,戏服男人抬起头,向屏幕外望着。 可以想象,他当时正注视着这段记忆的主人桑青红。 “红,说说?”那男人问。 那男人是一个美男子,或者说,他戴着一张美男子的人皮面具。 他的眼神极具穿透力,瞳孔深处灼灼闪光,像是藏着一个能力无限的激光源一般。 “师尊,我去。”一个女声回答。 我确信那就是桑青红的声音,因为在官大娘私宅幻象中,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她去,不行。”那军人立刻反驳。 “为何?”戏服男人问。 “中国奇术师厉害,军方在鸭绿江失去了三名大将,又在长白山南坡失去了一个机动装甲团。军方设在满洲里郊外的四个军火库一夜间发生连环爆炸,所有技术侦察部队出动,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些都不是抗日联军干的,我很清楚那些手里只有鸟铳、土炮和红缨枪的山贼土匪能干什么。情报机关说,这些是中国政府派遣的奇术师所为,引发爆炸的就是什么‘江南霹雳堂’的人,在水上刺杀三名大将的则可能是什么‘水泊梁山阮氏一族’的后人。这些,都不是军方战斗人员能够阻挡的,我现在已经获得了天皇圣旨,调用富士山周遭五十公里内的所有奇术师入伍参战,消灭中国奇术师……” 那军人越说越激动,突然掏出手枪,重重地拍在矮桌上。 “师尊,我去。”桑青红又说。 “她去,可以吗?”戏服男人转头问那特务头子。 特务头子笑眯眯地点头:“喰大师,你说可以就可以,你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我们虽然拿着天皇的圣旨前来,但真正的决定权却在于你。” 历史记载,这特务头子向来以圆滑出名。他刚进中国时,与官方政府、黑道魁首、军阀余党、市井会头打成一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搞得很多中国人把他当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结果,战争一开始,所有得了他便宜的,全都在他刀下做鬼。他送出去的真金白银,也都加倍抢回来,绝对没有任何损失。 他在日军侵华中的重要地位,仅次于军方第一统帅。 “她可以。”戏服男子点头。 “喰大师,你可要想好了哟?”特务头子又问。 “想好了,她可以。镜的问题,只有她能解决。”戏服男子回答。 特务头子抬头,望着屏幕之外。 “什么是镜的问题?”那军人问。 特务头子笑眯眯地摇头:“那是民间无聊的传说,军方无需知晓。好了,既然喰大师做出了承诺,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现在,我们该启程返回前线了——” 军人雷厉风行,立刻抓住短枪,弹身而起。 特务头子也站起来,笑眯眯地向戏服男子鞠躬:“喰大师,谢谢你。你的弟子为国建功,国家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戏服男子没有起身,只是轻轻摆手:“你们走,我和红,有一些话要交代。” 特务男子微笑着点头:“好好好,好好好,你们师徒聊一下,我们退到山下去等。喰大师,你是天皇最器重的奇术师,这一次如果能摧毁中国人的奇术师阵营,很可能就被册封为‘扶桑大国师’,英名千秋万代不朽,成为富士山奇术师之冠。日本建国至今,还没有一个真正的‘扶桑大国师’,你很可能就将成为历史第一人。在这里,我要提前恭喜,哈哈哈哈……” 那军人哼了一声,没多说一句话,大步走出草庐。 特务男子一边笑着一边后退,到了草庐之外,又向西服男子鞠了一躬。 “走,走!”军人大声吆喝,带着所有人迅速退走。 现在,草庐内只剩下戏服男子和桑青红。 “红,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可是,有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我没有,任何人都没有,只能向天去问。三十年前,我的师尊说过,银河中繁星几何,人间的疑惑就有几何。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就算不停地问,不停地寻找答案,也只不过能够了解这世界的万万分之一。于是,聪明人只做,不问,一直到死,把一生的时间全都用在苦修上。到此刻,你问或不问,都没有意义。”那戏服男子说。 这段话同样给了我启发——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当一个人费尽心思罗织了一些问题去向智者请教时,不如身体力行,从生活中、书本上、典籍中自己去思索答案。 正如现代智者所推崇的——内事不决问百度,外事不决问谷歌。 当自己通过努力获取答案时,才能永志不忘,并且举一反三。 同时,我也在猜测,到底桑青红会向那戏服男子问什么样的问题呢? “师尊。”桑青红开口,“我的确要问,唯一的问题就是,你到底是谁?” 这问题极普通,按我的理解,任何隐居山野的高人都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过往。他们在红尘俗世中过得很不如意,所以宁愿离群索居,以自我修行为人生最大的目标。 比如眼前这戏服男子,他过去的身份已经毫无意义,现在他只是特务头子口中所称的“喰大师”。名字是代号,他叫“喰大师”或者其它什么名字,都只是虚无的。 我猜,以桑青红的智慧,应该不必纠结于此。 “红,我就是我。”戏服男子回答。 “师尊,我使用了多种方法,探测你的真实身份,终于在上个月的月圆之夜,获得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桑青红说。 “是吗?”戏服男子微微摇头,并不在意。 “你是……”桑青红说了一句话。 在“你是”两个字的后面,字幕有些凌乱,翻译为“王”。 那么,桑青红的话连起来就是“你是王”三个字。 “红,你不觉得,这答案很可笑?”戏服男子问。 桑青红没再说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简娜突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这句话真是令人费解,桑青红这样说,证明这位喰大师是一位‘王’,可他到底是什么王?幕府时代的某位王者后裔?日本全境统一之前的某位部落之王?别的国家流亡日本的亡国之王?我反复听了十几遍,都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我无法回应简娜,因为我看到了那一行英文字幕,它将桑青红的话翻译为“”。 毫无疑问,这句话的原意应该是“你是国王”或者“你是皇帝”。 在日本,天皇是唯一的国王和皇帝,永远存在,永不废止。 那么,我心里得出的答案就变得非常震撼、离奇、古怪、荒谬了。 这样一句话,令我们看到的影像变成了二战中另外一个巨大的不解之谜。 简娜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我张口欲言,却又猛地举手捂住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知道,她也想到了我猜测的结果。 这结果殊为惊人,一旦猜到,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冷静。 我暗自反思桑青红的来历,她本是匿伏于官大娘体内的一个不过沉寂的灵魂,因我爷爷的病危而出现,几次设置幻象引我入局,但都功败垂成。她的居心十分险恶,尤其是在替身局一战中,只要我动手杀人,百分之百就要坠入她构架的陷阱之中。 “她到底想干什么?”我扪心自问。 现在已经远离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烽烟血火,中日两国的友谊之树也在缓慢生长当中,她来构陷我,是出于个人目的,还是国家政治目的? 天意难料,世事轮回。 如果她随着官大娘的遗体火化而烟消云散,那么世上就再没有桑青红这个人或者灵魂了,我们的济南城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偏偏出现了一个鬼菩萨,把官大娘的遗体转运到“镜室”来,由此将桑青红的灵魂彻底剖析解放出来,使她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和唐晚所做的事是对的吗?还是错得一去千里?”我忍不住再次叩问自己,后背顿时冷汗涔涔。 在《天方夜谭》的故事集之中,渔夫无知地拔去了所罗门王封印铜瓶上的塞子,瞬间释放了昔日祸乱人间的魔鬼。他犯下的是无心之过,但随之带来的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巨大灾难。 今日,我和唐晚是不是正在重复着渔夫的无知、无心之过,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灾祸之门? “你去吧。”屏幕上,戏服男子起身。 “师尊,回答我?”桑青红追问。 不只是桑青红,我和简娜也在等待着答案。 “不该知道,最好不知。”戏服男子说了这句高深莫测、充满禅机的话之后,缓缓地走出草庐,向斜刺里那条山路走去。 远山笼罩在薄雾之中,很快,那戏服男子也走入雾中,再也不见踪迹。 桑青红跪在草庐之中,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 这段视频结束在此处,随即大屏幕一片空白。 “这是桑青红心中念念不忘的事,关于那戏服男子的身份,也已经成谜。”简娜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不敢武断地定义那戏服男子的身份,但在人皮面具、繁复戏服的遮掩之下,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那人的身份真的是king,则二战历史又要被重新编辑改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桑青红引发的诡谲幻戏 3 “桑青红的问题是天问,没有答案。”简娜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昔日屈原在汨罗江边投水自尽前,也曾发出悲怆的‘天问’,至今没有答案。我猜,所有‘天问’的答案全都在提出问题的人自己心里,只有她自己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之所以想问,只不过是想做最后一次印证,并不需要对方回答。也许,不答就是默认。”我低声回应。 简娜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她的问题是真实的,答案也是确凿的?如此一来……如此一来,这个男子的身份就是……可是,那怎么可能?军方高官、特务头子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这男子的真实身份?世上再高明的易容术也骗不过朝夕相处的人……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一只手牢牢地罩在唇上,瞪大眼睛注视着我。 当她暴露出自己性格中本真的一面时,模样十分可爱,远远胜过方才冷若冰霜、孤傲不群的样子。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我替她这段话下了结语。 二战开始之前,各国政治家、军事家都认为德国、意大利和日本不可能挑战全世界,可这三国却偏偏悍然发动战争,重创所有国家,引发的战火烧遍了欧洲和亚洲。 同样,满清政府也认为远方夷狄不可能敢于侵犯疆土,最后的结果却是八国联军杀入京城,迫使老佛爷离京避祸,任由夷狄在京城内烧杀抢掠。 至于近代,国民党政府更是在日本侵略者的逼迫下由京城一次次南迁,直至远避蜀中,成为历史笑柄。 这一系列不可能的事都变成了可能,也就是说,在适当条件下,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 “可是,这也太骇人听闻了,日本政治上的顶尖人物……富士山幻戏门派大师……我的智商真的无法解释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简娜举起拳头,轻轻叩击自己的前额,脸上满是苦笑。 在影像中,我更关注戏服男子提到的“镜”,很可能那才是桑青红远赴中国大陆的真实目的。 “简娜小姐,关于桑青红,你还有什么要给我看的吗?”我问。 简娜沉吟了一下,反问:“刚刚,你听到他们提到过‘镜’对不对?桑青红在中国大陆的所作所为,总是跟这个字有关。” “给我看。”我直奔主题。 “镜”已经成了我心头的刺,只要与之相关的资料,我希望第一时间看到原本。 “好。”简娜再次揿下遥控器,大屏幕又亮起来。 “桑青红到中国之后的头几年,的确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刺杀民国将领数人,为日本大部队攻入京城荡平了道路。所以,日本天皇由东京发出嘉奖令,送达中国京城,颁发给桑青红率领的特殊部队。在中国期间,桑青红一直在寻找一样东西,但苦于没有得力线索,所以进展缓慢。接下来,我们看另一段视频,就正好能说明她的人格转变。”简娜说。 大屏幕再度亮起,画面中出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古玩店面。 桑青红的声音随即出现:“老板,我想买一面古代镜子,有没有什么可推荐的?”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白净面皮、嘴唇纤薄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迎上来:“古镜我家很多,从春秋战国到唐宋明清,各式各样,各色具备。只要你点上名来的,我都能拿得出来。” 年轻人是标准的生意人,操着一口济南话,眼角眉梢透着十足的奸商味儿。 桑青红只说了四个字:“神相水镜。” 这四个字令我也吃了一惊,因为她说得太直接,也没有采取任何保密措施。 年轻人愣了愣,缓缓摇头:“没有这种东西,但只要您交上定金,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帮您寻找。” 画面中有寒光一闪,年轻人便踉跄后退,胸口赫然插上了一把黑柄匕首。 “刀下留人——”有人从店内闪出来,一把抓住年轻人的肩头,但为时已晚,那年轻人胸口流出的血已经浓黑如墨,可见匕首上淬了剧毒。 那人抬头,脸上没有怒色,只有深潭静水般的冷冽。 我看到那人,心头咯噔一下子,双手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了面前的椅背。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阁下是为求人而来,还是为杀人而来?”那人冷冷地问。 他有着浓黑的剑眉、星一般闪亮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人中之上覆盖着微黑的胡须,胡须之下则是元宝形嘴唇,整个人不怒自威,稳如山岳。 “我要找一样古物,你这里是济南城最大的古董店,慕名而来,不需要听到任何敷衍的话。”桑青红说。 “你要的东西,我们没有。”那人说。 “你有,我来,就知道你有,否则就不来了。三条街外,我的人马荷枪实弹列阵守候,不交出东西,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火海,到时候你跟那东西一起下葬吧。”桑青红嚣张地说。 那人沉思了片刻,忽然点头:“好吧,人命比东西值钱。兵临城下,我也不得不舍财求命。请跟我进来吧,那东西在后宅。” 他转身向后走,桑青红立刻跟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差五步。 “别耍花样,否则,我要你合家老小死一百遍,再挂到南门外的旗杆上示众。”桑青红又说。 那人不说话,只是快步前行。 折转几次后,他们走入了一条幽深的长廊。 长廊笔直延伸,廊檐上全都是精致的木雕花板,廊外则是花木扶疏,透着无尽的清雅。 我估计,长廊最多不过五十步,毕竟这是在一所中式宅院里,其南北距离不可能太远。 如果是五十步距离,那么只需要两到三分钟就能走到尽头。 也就是说,在桑青红的威逼之下,再有最多三分钟,男人就会把神相水镜献出来,交到她手上。 同时,我们也就能看到那绝世珍宝的真面目了。 “原来,‘神相水镜’真的在我夏氏一族手中。”我暗自感叹。 那人一露面,我差一点误以为他是我爷爷,因为他的五官面目分明就是爷爷年轻三十岁的模样。 爷爷此刻已经灰飞烟灭,我却在一段历史影像里看到了另一个他。 按时间推算,那人不可能是爷爷,只能是另一个人。 “他是我的太爷爷。”我大胆猜测,“桑青红见过太爷爷,但此时此刻,他们针锋相对,各为其主。” 在我暗自思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不止三分钟,而是五分钟左右。 屏幕上,那人跟桑青红仍然向前走着,步伐未曾减慢,但却始终没走出那长廊。 简娜看看腕表,低声解释:“这段视频中,他们走了十一分钟,但是——” 我明白了,那人表面屈从,但却暗藏杀机,把桑青红带入了一个陷阱。 “但是什么?”这不是我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女人在说话。 “但是,他们没有走到尽头,一直走下去,而视频就是在这种前进中结束了。”简娜解释。 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向那女人的声音来处望去,却见最远端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纤瘦的长发女人。 “不要说话。”我低声警告简娜。 “什么?”简娜不解,茫然地望着我。 “有不速之客到了。”我简短回答。 我们交谈的声音虽低,但那女人还是听到了,立刻冷笑着反问:“不速之客?谁是不速之客?我不是,你们才是。在古老的时光历史之中,我已经是安歇了的灵魂,却被你们重新搅扰吵醒。醒了,你们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乱撞。镜,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自古至今没有人能领悟镜中世界的奥秘,却只留下‘镜花水月一场空’的悲哀论调……就像现在,你们以为用千万镜面就能分解人的灵魂,孰不知你们所做的,不过是白马非马、鱼乐濠上……” 屏幕上的那人仍在走着,长廊依旧没有尽头,但我已经想通了,跟随在那人身后的桑青红已经由屏幕中飞跃而下,就坐在大厅远端的椅子上。 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谁都不能解释。 我只是凭着自己的第六感,猜测过程,猜测结果,猜测事件的迁延发展。 “阁下是桑青红?”我向那女人抱拳。 这问题其实已经无需求证,因为我记得她的声音。 “是。”那女人挥手,她的影子在瞬间复制为数十个,坐满了所有椅子,其中也包括我面前的椅子。 “‘神相水镜’在哪里?那人在哪里?你究竟在哪里?”我一连问了三个“哪里”,个个都是我急需知道答案的。 “我不知道。”桑青红的答案很简单。 简娜后退一步,向腰间一摸,掏出一把只有两寸长的“掌心雷”手枪,倏地对准了桑青红的头顶。 桑青红垂着头,对那把枪恍若未见。 “这些都是影子,全部人都是影子,她根本不在这里。”我警告简娜。 事实上,桑青红是个灵魂,而灵魂是比人类的“影子”更空虚之物,即使是狙击步枪子弹、机关枪子弹也无法伤害她,遑论这把有效射程仅为三米的“掌心雷”了。 正因为她是灵魂,才能够在瞬间无限复制自己,就像相对而立的两面镜子可以无限复制任何物体那样。 “我们……看到的全是影子?屏幕上呢,也是影子?‘镜室’内所做的研究也全都是影子?影子即虚无,我们的研究最终也是虚无……”简娜的声音颤抖起来。 “没错,万事皆空,影子亦是如此。”桑青红回答。 简娜握枪的手臂上举,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死亡是解决空虚的最佳方式。”桑青红说。 简娜的右手食指末节在扳机上颤抖着,极可能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机,饮弹而亡。 我没有说话,更没有去阻止简娜,而是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去搜索桑青红的存身之处。 影子不会凭空出现,有光影、物体时,影子才会相应生成。 桑青红的影子坐在这里,她的身体一定存在于某处。当她以为吃定了简娜时,也许就会露出破绽。 “死亡的世界是怎样的?”简娜颤声问。 “舍弃狭小的躯壳,俯就广袤的天空,那就是死亡的真谛。”桑青红回答。 “你是死了,还是活着?死在何处?活在何处?”简娜又问。 “夏虫不可以语冰,说了你也不懂。只有死了,你才能看到我的世界。”桑青红立刻回答。 我在想,影像的来源是大厅顶上的投影机,投影机尾端连接着的却是电缆、电脑、资料服务器。如果切断电缆,那么影像就会消失,屏幕上的长廊就不复存在了。 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很容易想到,也很容易做到。那么,桑青红大胆地出现,嚣张地蛊惑简娜自尽,其目的何在?难道她不知道只要切断电缆就能中止这一切吗? 她肯定知道——既然知道我在举手间就能消灭她,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我再深思,桑青红的身份是幻戏师,她最擅长的就是在虚空中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建筑物、人物、景物,来引诱目标入局,一旦被引诱者心动,接下来就会任由她摆布,变成她手里的玩偶。 若想摆脱成为玩偶的悲惨命运,就要反其道而行之,由她设定的套路中大跳出来。 我再三思,目前的状况下,切断电缆是最明显不过的解决之道,也是桑青红要我采取的行动,我若去切断电缆,就踏进了她的陷阱。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切断电缆,等她露出破绽。 “简娜小姐,冷静,别开枪!”我大喝一声。 “想救她,切断电缆,关掉电源,就万事皆休了……”桑青红狰狞怪笑起来。 这句话出口,我就坚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在替身局中,她也曾经直白地说出了心思,要我动手杀那日本人。 身不动,是克制幻戏师的唯一方法。 心不动,则幻戏师无可着力,最终无所作为。 “好啊,我本来想切断电缆,但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其实,关于‘神相水镜’,你知之甚少,否则就不会这么多年阴魂不散了。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神相水镜’是什么,等于是大家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很抱歉,你的幻戏对我毫无用处,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你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么我来告诉你,桑青红,你永远都存身于自己的灵魂记忆之中,别人不动手,你就永远被自己的记忆禁锢,无法挣脱。这就是天道,善泳者溺于水,善射者亡于箭,善谋者败于思,善驰者死于马……你们日本幻戏师的最终结局,就是被囚于幻戏之内,不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幻,被迫需要别人来帮你鉴定。现在,让我猜一下,只要我不动手,你就永远无法挣脱束缚,对不对?” 识破了桑青红的诡计之后,我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清亮,再也没有浮云蔽日。 我缓步走向简娜,握住她的右腕,将那把“掌心雷”轻轻取下来。 简娜脸上的表情依然痛苦,紧咬着自己的唇,齿间已经渗出血来。 我张开双臂,温柔地拥抱她。 她也伸开手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腰。 “不要怕,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影子,闭上眼睡一会儿,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简娜的脸贴着我的胸膛,听话地闭上眼睛,起初剧烈颤抖的肩头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我不再理睬椅子上坐着的桑青红,因为所有的她都是幻影,包括最远端角落里那一个。 屏幕上,那人仍然在无尽的长廊里前行。 我确信,桑青红就是在那一刻,坠入了那人的陷阱。 世上没有无尽长廊,但是将两面镜子或者多面镜子竖立于长廊中间,真廊与“影廊”相接,则构成了虚虚实实、虚实不定的一条无止境通道。 桑青红擅长于使用幻戏,而那人就是采取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最高明奇术,将一名幻戏师高手禁锢在幻戏之中。 当年所罗门王以铜瓶囚禁魔鬼的方法与那人相比,则过于愚笨而强硬,没有达到“随心所欲、予取予求”的超高明境界。 如此看来,屏幕上那人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而他也肯定是我夏氏一族的先辈。 再回首,椅子上的桑青红全都消失了,她的声音又出现在屏幕影像里:“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头?” 尾声:强中更有强中手 中国自古就有“强中更有强中手”之说,更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古训。 那么,在奇术的世界中,前者毫无疑问是使用的,后者呢? 奇术一道,是否也有最强者?或者说,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我想到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官大娘,在曲水亭街老邻居眼中,她是“走无常者”之中的高手,但却远远没有达到“最强、至强”的境界。恰恰相反,老邻居们以为,官大娘只能做“临急抱佛脚”之用,真正有时间、有钱、有追求的人,会绕过官大娘,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求神道、仙道的帮助。 济南有佛教名山千佛山,好多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仍然千里迢迢去参拜普陀山,重复着“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故事,舍近求远,挑远水来解近渴。 千佛山与官大娘,是一种相同的悲剧。 此刻,老邻居们都不知道官大娘的灵魂可以做九层分解,从中产生更复杂曲折、晦涩诡异的故事。当然,他们也无需知道,即便官大娘走了,他们也能重新找到一位替代者,去完成从前官大娘所做的那些事。 我为官大娘感到悲哀,同时也为自己悲哀。 在奇术的世界里,我如同一只刚刚上路的蚂蚁,志向远大,但却步履维艰,不知何时才能获得修行上的飞跃,把所有夏氏一族的希望全都担负起来。 这条路,远、险、难、乱。 我这一生,只要选择了上路,就等于是永远告别了安逸平静的生活。 其实,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是夏天石,夏氏一族最后的传人。 夏氏一族那担子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呢,要挑起它,舍我其谁? (卷一完,2016年7月28日于济南: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新家装修完成,天高海阔,未来可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镜室遭遇危机 1 我一直以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这也是中国古代智者留给我们的伟大箴言之一。 可是,在桑青红这种日本顶级幻戏师面前,这一箴言变成了可怕的谬误。即使眼中见到、耳中听到甚至手指触摸到,仍有可能是假的。 幻戏师的世界深不可测,充满了各种悖论,犹如古代大兵法家所言——“兵者,诡道也。” 我不得不在内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幻戏,诡道也,不可掉以轻心。” 在那放映室中,我拥着简娜站了许久,直到她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 “抱歉,刚刚的一切太可怕了。”她从我怀中离开,垂着头,两腮飞起红晕。 “那是日本幻戏师的奇术,不是普通人能够识破的。刚刚,桑青红控制了你的思想,的确十分可怕。不过还好,你能及时醒悟,没有酿成大错。”我低声解释。 简娜摇头:“如果没有你,可能就要铸成大错了。刚才我脑中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重复,要我结束一切,拥抱虚无。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地按照那声音的指使去做,以为拔枪自尽、结束生命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我调转枪柄,把“掌心雷”还给简娜。 幻戏师控制对手心灵的做法与催眠术类似,但却高明百倍,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奇术师,也有可能着了道,更不用说是简娜这种毫无奇术见识的科学工作者了。 “现在没事了。”我笑了笑,示意简娜宽心。 简娜收好枪,不好意思地一笑:“夏先生,希望刚才的事成为我们两个人单独的秘密,不要告诉第三者,免得遭人嘲笑。” 我点点头:“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 大屏幕暗下去,投影机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跟桑青红有关的资料还有一些,不过都未解密,需要等我的上级批示,才能进一步向你提供。职权所限,我只能做这些了,抱歉。”简娜说。 我再次点头:“没关系,没必要说抱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责限制。” 其实,我现在仍然心有余悸,因为侥幸从桑青红的幻戏中脱身,让我突然意识到,之前我们一直小看、错看了桑青红。 官大娘是好人,也是我在曲水亭街的老邻居,肯定是属于“自己人”。于是,我想当然地以为,跟官大娘在一起的都是好人,可以与之和平相处。 再者,我还以为,桑青红是已经逝去多年的灵魂,对这个年代的人和事是无害的,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对其加以研究,不必担心其它。 现在我要说,以上两种看法都错了,桑青红的存在绝对不是一件幸事。很可能,我和唐晚已经变成了拔掉所罗门王封印铜瓶塞子的无知渔夫。 简娜关掉大屏幕,跟我并肩出门,回到走廊里。 走廊里极其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时不时地送来轻微的风声。 “夏先生,也许我们可以稍稍休息一下,喝点东西——我的私人办公室就在那一边。”简娜发出了邀请。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全然退去,暴露出了年轻女孩的青涩一面。 “好。”我没有拒绝。 既来之,则安之。 我会在“镜室”中一直等到鬼菩萨回来,洞悉官大娘的秘密之后,才会跟唐晚一起离开。 如果能对简娜和“镜室”有进一步的了解,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的好事。 我们走入另一条通道,转弯两次,到了一扇标有简娜名字的门前。 简娜用右手握着门把手,把手一侧的电子屏上立刻出现了指纹扫描的彩色图像,门锁随即发出“嗒”的一声,房门自动向左滑开。 “请进。”简娜伸手相邀。 我缓步走入房间,待简娜进来,房门自动关闭。 那是一件精致简约的小型办公室,靠墙的一字型桌面上,放着三台笔记本电脑,每一台电脑都连着单独的打印机。 电脑屏幕上,一种跟音波表编辑器类似的程序正在无声地工作着。 “我们在搜集灵魂产生的脑电波,就像人类探索外太空声音一样,大海捞针,所获甚微。”简娜一边启动咖啡机,一边向我解释。 我知道,“镜室”是一个目标远大的科研机构,所做的研究一定是普通人闻所未闻的。 “简娜小姐,你无需多做解释,免得造成泄密。其实,我和唐晚来这里的目的,只为了官大娘,与其它机密无关。”我快人快语,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简娜笑起来:“谢谢夏先生,跟你在一起聊天,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到一分钟,咖啡机已经煮好了两杯黑咖啡。 我很少喝咖啡,但这种咖啡的香气极其浓郁,令人精神大振。 “一颗糖,可以吗?”简娜问。 我点头:“好的,多谢。” 简娜把咖啡递到我手里,然后我们相对而坐。 “夏先生,你虽然一再说,不要让我抱歉,但我还是要再次致歉,因为我之前对你的态度实在是不好。我总以为,济南人尤其是济南的年轻人都是没有进取精神的,大部分为了钱而拼命工作,毫不考虑社会责任、人类未来。他们的目光很短浅,可以用‘鼠目寸光’来形容。这样一群人,怎么建设城市?怎么提升人类的智慧与见识?由济南看山东,由山东看中国,几乎全都如此。所以,鬼菩萨说你和唐小姐要过来的时候,我对你持有浓重的偏见,认为你跟我以前见到的济南人没什么两样……”简娜说。 我向她举杯致意:“我其实真的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简娜摇头:“不不,夏先生,你比他们高明很多。你定力深厚,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非常强大,而且胸怀宽广,毫不小气。到中国以来,我见过很多年轻人,你是最完美的。” 她热切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发自肺腑地补充:“夏先生,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简娜是个年轻女孩子,即使她是拥有超高智商的科学研究员,却也无法禁锢自己的情感。她向我表达这些真情实感,下一步还会做什么,猜都能猜到。 我礼貌地点头:“简娜小姐,这是我的荣幸,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简娜高兴地连连顿足:“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夏先生,谢谢。为了庆祝这一盛事,我们以咖啡代酒,干一杯!” 她身子前倾,将咖啡杯送过来。 我也递出杯子,两只杯子的杯沿相碰,发出“叮”的一声。 一瞬间,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 我转头看,三台电脑仍然在工作,屏幕上右上角的计数器不断变化着。 “不是停电,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真是奇怪!”简娜懊恼地低语。 我握紧了杯子,无声地环顾黑暗。 作为高科技研究所,电力供应肯定是双备份或者三备份的,一旦出现了线路故障,备份电力就会自动开启,不可能长时间陷入黑暗。 “夏先生,不要着急,备用电力很快就会启动。”简娜又说。 我微笑着回答:“好,我知道了。” 人在黑暗之中时,目不能视物,脑子就会转得更快,想得更多。 我回想刚刚桑青红布下的诱惑之局,其计划核心就是让我慌乱中主动切断电缆,那样一来,她的灵魂就会与主机分离,近似地等于她的灵魂被释放出来,不再受“镜室”主机的控制。 桑青红的心机之深,让人防不胜防。 我能够两次面临乱局做出正确选择,是侥幸,也是天意。 也许,我更该感谢夏氏一族杰出的第六感,因为它的存在,才能让我在千万岔路之前一眼就看到了最正确的道路。 “下一次呢?还会如此幸运吗?”我默默地扪心自问。 我希望鬼菩萨也能意识到,桑青红的灵魂正在失控,必须加以多层禁锢,以免造成毁灭性的大事故。 “嗒、嗒、嗒”,我听到外面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来的只有一个人,脚上穿的是硬底的皮鞋,脚步极其沉重,才会在防火塑胶地板上产生那种干涩的声音。 我断定那不可能是唐晚,因为她的脚步声非常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那也不是鬼菩萨,他的脚步声既轻又飘忽,而且忽快忽慢,毫无规律。 门外这人的脚步声十分有规律,步伐大小、落地轻重、移动速度都高度一致,类似于部队士兵走正步那样。 “简娜,‘镜室’内部有保安值勤吗?”我问。 简娜反问:“什么?保安?没有,我们全部采用电子门禁,比人工守卫更安全。” “那门外来的是谁?”我又问。 我以为,简娜一定跟我同时听到了脚步声。 “夏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门外有人吗?”简娜问。 我刹那间屏住呼吸,向前探身,握住了简娜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噤声,门外有人,不对劲!” 事情的确是不对劲,既然“镜室”内没有保安,就不会有穿着硬底皮鞋巡视的人。科学家都是衣着极简单随意的人,不会穿沉重的大皮鞋拖累自己。还有,我听到脚步声而简娜却听不到,这又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我在黑暗中苦笑:“还有多少怪事,一起来吧,一起来吧!” 脚步声停在门口,那种“嗒嗒”声暂时停歇。 可以想见,那沿着走廊过来的人下一步就是叩门或者破门而入。 叩门的,自然是朋友或同事;破门而入的,只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或者妖魔了。 简娜无声地贴近我,鼻息轻柔地喷在我耳朵上:“夏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意无意的,她的唇也贴过来,轻轻触到了我的耳廓。 “门外有人,吉凶不知。”我冷静地小声告诉她。 “没关系,指纹锁很安全,抗暴门板也极其坚固。”她说。 我们两个的身体紧贴着,她很自然地双手搂住我的脖颈,左腮贴上了我的额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镜室遭遇危机 2 人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尤其是在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门外站着的到底是人是鬼。 “房间内能察看走廊监控吗?”我低声问。 简娜稍一沉吟,随即拉着我走向桌前。 她停掉了一台电脑的程序,轻移鼠标,打开了另外一个窗口,在无数摄像头文件中搜寻了几秒钟,点开了其中一个。 不必她解释,我已经从屏幕上看到了有着简娜姓名标示的那扇门。 “这组摄像头正对我的门口。”简娜说。 屏幕上,走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有。可是,我明明听见,那“嗒嗒嗒”的脚步声最后就停在了门口,到现在都没离去。 “你究竟听到了什么?”简娜问。 “一阵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从走廊右端过来,到门口停止。”我如实相告。 “是你的幻觉?”简娜又问。 如果走廊外空无一物,那么这也许是最说得通的解释了。另外,真正能解疑答惑的手段,就是此刻打开那扇门,看看门外究竟有什么。 我当然有那样的胆识与勇气,但却不愿意轻举妄动。 “镜室”中充满了各种陌生的机关,那些都处于我的知识范畴之外,冒然出动,只会让自己陷入混乱的泥沼。 “我开门看看?”简娜问。 我握紧她的手腕:“不慌,等电来。” 妖魔鬼怪擅于借助黑暗兴风作浪,我们必须将劣势转为优势,再谨慎出手。 “好吧,我跟你一起等。”简娜横移一步,抱紧了我的胳膊。 黑暗中,时间过得尤其缓慢,一两分钟的时间也给人度日如年的感觉。 我一直盯着电脑屏幕,既希望走廊里风平浪静,又希望刚刚听到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印证自己的猜测。 “夏先生,唐小姐是你的女朋友?”简娜喃喃地问。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是。” “她那么漂亮,你这么有才华,你们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外人只有偷偷羡慕的份儿,都后悔认识你太晚……”简娜说。 唐晚的外貌的确漂亮,但我更看重她的内在智慧。城市中美女虽多,有头脑、智商高的却是少之又少,而唐晚无疑是万里挑一、秀外慧中的美女加才女。有这样的女朋友在身边,一定能够补足我的缺漏,使我后顾无忧。 “过奖了。”我低声回应。 “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也希望有你这样的男朋友……”简娜的话越说越直白。 她拿起我的手,用手背贴着她的腮,竟然已经热得发烫。 如果我是轻薄之徒,黑暗中很可能就会发生一些浪漫、暧昧、旖旎的故事,但我不是,我的道德底线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暗室之内,没有人在意曾经发生过什么,敢爱敢恨、敢做敢当才是年轻一代的行事方式……夏先生,也许我们该有更深的了解,友谊才会地久天长……”她捉着我的手,由右腮下滑,落在她的脖颈之上。 我刚想抽手,电脑屏幕上已经有了新情况。 一个人急匆匆地由走廊尽头转过来,大步走向这间办公室的门口。 “唐晚,是唐晚!”我一下子叫出声。 唐晚来得正是时候,既解决了门外之困,又了却了门内之险。 “是吗?真的是唐小姐呢!”简娜一下子离开我,声音中透着十足的怅然。 “笃笃、笃笃”,唐晚在外面敲门。 我凑近屏幕,确信那是唐晚,才走过去开门。 走廊里的灯亮着,我由黑暗中向外看,眼睛不太适应,只好用手掌挡住斜上方射来的灯光。 “天石,你们果然在这里!”唐晚紧皱着眉头。 我把房门敞开,任由灯光射进房间里,以证明自己和简娜是清白的。 简娜走过来,跟我并肩而立。 “抱歉,打扰了两位聊天的雅兴,但鬼菩萨已经回来,请两位过去谈正事。”唐晚说。 简娜的两腮红得发烫,虽然衣服整齐,但已经给了唐晚足够的怀疑理由。 “好,马上走。”我立刻跨出门去。 走廊里确实没有其他人,我只能认为自己刚刚出现了幻听。 简娜揿了门边的开关,连续数次之后,房间里的灯竟然亮起来。 “关灯聊天,节约能源,两位的环保意识可真够强呢!”唐晚冷笑。 简娜低下头,我也无话可说。 “走吧,别让鬼菩萨等急了。”唐晚大步走向来路。 我跟上去,把简娜远远地拉在后面。 “在你敲门之前,我感觉门外有非同寻常的动静,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摄像头中观察,走廊里又什么都看不到。”我简短地说明情况,“之前,我和简娜去看桑青红的资料,发现她的灵魂竟然可以离开显示屏单独存在。现在,我们也许应该重新审视桑青红——” 刚刚说到这里,我发现唐晚的脸色也变了。 “那脚步声是真的,我和鬼菩萨都听到了,但追着声音过来,却什么都没看到。鬼菩萨说,‘镜室’内有些方面正在失控,所以他才联络了美国专家,请高手过来指导。关于‘棱镜分解人类灵魂’这项发明创造,仍然存在一些缺陷,其副作用极大,但在一开始却不会显现,等到问题暴露,已经覆水难收。”唐晚说。 按照世界发展的正常规律,越是尖端科技,带来的副作用就越大,这一点绝无例外。譬如,核武器是目前全球顶尖利器,由此带来的核污染、核废料却成了地球癌症,根本无法彻底消除。再譬如,有一部分美国研发的治疗癌症新药,其杀死癌细胞的疗效非常明显,带来的副作用却可以在不经意间将病人送上了另外的新病断头台。 “镜室”的科技水平全球领先,所以我断定,它带来的副作用也同样是“全球领先”的。 “先去见鬼菩萨,听听他怎么说。”我说。 “天石——”唐晚望着我,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嫉妒,只有冷静与绝决,“事情因我而起,如果我没有未经你同意就邀约鬼菩萨到殡仪馆去,也就不会将‘镜室’与官大娘联系在一起。当下,最根本的解决方式就是毁掉一切,让一切祸端消失于萌芽状态。” 这种想法我也曾有过,尤其是在跟简娜一起离开机密放映室的时候。 “毁灭一切”是最简单、最彻底的办法,但也将无限的可能性一并掐断,无法继续追寻线索。 “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们就要撑下去。桑青红是关键人物,即使她心怀叵测,我们也要多给她一点时间,把她心底的秘密掏出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将局面简单化虽然易于操作,却是最粗暴、最无趣的做法,至少现在我不同意那么做。”我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大哥是因那群神秘人物追索“神相水镜”的下落而亡,十年来,我对于仇敌的下落一无所知,对于“神相水镜”更是毫无头绪。现在,好不容易从官大娘身上窥见线索,怎肯轻易截断? 从这种意义上说,我非常庆幸鬼菩萨与“镜室”的出现,让各种觊觎“神相水镜”的势力浮出水面。可想而知,十年之前没有获得“神相水镜”的那群神秘人也会重新出现,让我找到报仇的机会。 “天石,我知道你大哥的事,也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唐晚的口气缓和下来。 后面,简娜远远地跟着,没有赶上来的意思。 “谢谢——谢谢。”我无法说更多,但我相信,只有唐晚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 “别太好心,给别人可乘之机。”唐晚向后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其话中所指,不言自明。 关键时刻,只有两个人直面激辩,才能找到真理的方向。 我顾不上简娜,立刻回答:“那么,你同意我的想法了?” 唐晚叹了口气:“好,我暂时同意你的想法,但我们必须时刻记得提醒对方,一旦事态接近失控,就毁灭官大娘的身体,争取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一切。” 此刻,我们已经接近第一次落脚的会议室,远远地就看到鬼菩萨在门口打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与最早见他时的冷傲判若两人。 “鬼菩萨已经着慌了!”唐晚提醒我。 “看来,‘镜室’是真的遇到麻烦了。”我慨叹一声。 作为一种相当超前的科研技术,“镜室”提出的理论骇人听闻,其采取的工作方式秘不可宣,所以当他们遇到麻烦时,其它社会力量全都束手无策,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只能靠这些研究者们自己解决。 在殡仪馆时,鬼菩萨踌躇满志,以为能够从官大娘身上获得巨大的突破,成就科研领域的旷世奇迹。 现在,单单是从他原地打转的速度上,我就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万分焦灼。 “在高科技面前,人人都是无知的婴孩。”唐晚说,“医学如此,奇术如此,科技也是如此。我甚至在想,鬼菩萨、简娜等人在幕后权力的支持下成功地建造了‘镜室’,等于是手捧潘多拉的盒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世界……” “你太悲观了。”我伸出手去捉唐晚的手腕,但她看似不经意地斜跨一步,避开了我的示好。 “科技永远都在进步,即使鬼菩萨、简娜等人不做这件事,焉知其他人不做?即使中国人不做,焉知欧美等国的科学家不做?所以,面对高科技带来的困惑,只有迎头赶上,才是人间正道。”我继续补充。 我是男人,在乱局之中一定要做唐晚的主心骨、顶梁柱,才能稳定大局,力挽狂澜。 唐晚正色回应:“天石,我相信没看错你,我在‘摸骨术’上的造诣虽浅,大方向却是不会看错的。我师门曾有古训,一万个普通人里面就可能出一名奇术高手,十万个普通人里面就有可能出一名超级奇术高手。超级高手的天赋无与伦比,而且终其一生,都会非常努力,从各个渠道学习提高,最终进入当世无双的境界。我希望你是那样的人——所以,忘掉楚楚、简娜或者其她女孩子,甚至你也可以忘掉我,全心全意地去追寻奇术的至高境界。唯有如此,你才能在强敌环伺之下生存下去。若分心,只怕死得比谁都快,不知几时就要如流星一般陨落了。” 我喜欢她给我这种忠告,当然,即使她不说,我也会牢牢守着自己的做人原则,不欺暗室,不沾桃花,踏踏实实做事,干干净净做人。 “谢谢,记下了。”我点头回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镜室遭遇危机 3 “嘿,你们终于回来了,到这边,到这边!”鬼菩萨打开了会议室斜对面的那扇门。 他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每说一句话,就抬手挠一下后脑勺,弄得头顶本就稀疏的半黑半白的头发连续飘落了十几根。 我注意到,他的胡须已经至少二十四小时没有剃过,眼袋也严重地凸显出来,眼珠上则布满了红血丝。很显然,他在二十四小时内没有休息过,以至于看起来疲倦得如一只走投无路的老刺猬。 “外国专家到了吗?”唐晚问。 鬼菩萨使劲挠着后脑勺,苦笑着摇头:“还没,还没,外国专家也是人,不是神,中途插手‘镜室’的事,只怕也会水土不服,徒劳无功。” 他向我伸出手,使劲握着我的右手,久久不肯松开。 “前辈,保重。”我礼貌地说。 “小夏,夏兄弟,我这次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没把事办好。或者应该说,我高估了‘镜室’的力量,我们的研究虽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但却出现了设计上的巨大缺陷,没有将人性考虑完整……简单说,我们的程序设计是以‘死人、死灵魂’为前提,没有将灵魂被分解之后的危险考量在内。这样一来,我们的研究所等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无法阻挡任何邪恶灵魂的反击……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我们等于是自己制造了一颗重磅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会被引爆,其主动权偏偏不在我们手上……”鬼菩萨的声音又低又快,句子的意思也跳跃性极大。 我屏息谛听,尽量弄懂他的言外之意。 “现在呢?‘镜室’的赞助方、管理方有什么意见?”我问。 他向室内伸出手臂:“进来再说,进来再说吧!”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房间里竟然已经坐着十几个人,个个都头发花白,一眼望去,感觉十分怪异。 那些人围着一张圆形会议桌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我和唐晚走进去,那些人全都垂着头看电脑,根本没人理睬我们,大家连头都不抬。 简娜赶上来,随手关门,示意我和唐晚在桌边坐下。 此刻,她脸上的红晕已经完全退去,不留一丝痕迹,视线由我脸上掠过时,也不再存有任何感情成分。 “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吗?”简娜问。 鬼菩萨环视大家,看到的只有那些人轻微谢顶的后脑勺。 “都到齐了?”他问。 简娜点头:“本所科研人员十五名,再加上夏先生、唐小姐,总共十七名。” 我观察距离最近的那个人,发现他的年龄与白发很不相称,至多不过四十岁左右,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我猜测,这群人全都是聪明绝顶的智者,因为长期用脑过度,所以头发才会提前白透了。 “各位,第一百零九次圆桌会议,除了原先的研发人员,另外加了夏天石先生和唐晚小姐参会。这次会议的主题是,要不要继续进行灵魂分解以及未来的危机应对策略。”鬼菩萨对着麦克风宣布。 十三人中,有一半合上笔记本电脑,抬头看着鬼菩萨,另外一半则充耳不闻,依旧埋首于电脑之中。 “会议分为两部分,预计共耗时四十分钟。前二十分钟,大家各抒己见,进行头脑风暴;后二十分钟,大家举手表决,要不要立刻毁灭研究对象,然后将所有已经获得的资料全盘删除。现在,头脑风暴开始,大家可以自由发言。”鬼菩萨说。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带着黑框眼镜、有着港岛影视圈大哥一样的大鼻子的男人举手发言:“我反对,我们的研究刚刚开了个头,正呈现出良好的事态发展,九层灵魂分解的解剖手术做得非常成功——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停止研究,更不要说毁灭研究对象了。我相信,随着解剖的继续深入,其灵魂将呈现出更美妙动人的解剖层面。我感觉我们就像雕琢钻石的匠人,忘我地工作,只求让一个原本普普通通的物体绽放出震惊全球的绝代风华。在这时候停下来,你们真的是疯了,根本违背了作为一个研究人员的职业操守。我们是科学家,是研究家,更是人类发展的先遣队和排头兵。如果一遇到危险就束手束脚不敢前进,那就没资格再坐在这里。我声明,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停止灵魂分解的课题!” 他发言时,所有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在他脸上,但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讥讽嘲笑的表情,仿佛在看着一个大傻瓜当众出丑。 此人的发言虽然慷慨激昂,却论据不足,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再从其他人的表情上看,大部分人所持的想法都与此人不同,他的发言自然激发不了其他人的热情回应。 “罗拔,你的观点已经复述过很多次了,如果没有新的论点,就不必耽搁大家的时间了。”鬼菩萨不客气地说。 罗拔用力挥动着粗壮的手臂,借以加重语气:“我必须重申自己的观点,否则的话,之前几年里辛辛苦苦获得的研究成果,到这里就什么都剩不下了。我正式警告大家,提请大家注意——这是犯罪,这是对科学的不敬,这也是对大家人生价值的严重否定!” 鬼菩萨举手,向罗拔做了个“噤声、停止”的手势。 在这样的会议中,每个人只要清晰表达自己的观点就够了。相同智商的人坐在一起,谁都不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旁人。 如果我是鬼菩萨,也会喝令罗拔闭嘴。 “其他人,如果有反对罗拔的新意见,请接着发表。”鬼菩萨说。 我意识到,同样内容的辩论会已经开过很多次,所有人都已经多次发表过自己的观点。看起来,除了罗拔之外,其他人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还有没有人赞同罗拔?如果没有人发言,我们直接进入举手表决的阶段——”鬼菩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沮丧。 我理解他的心情,就像一个匠人面对一块有缺陷的巨料那样,明知道此缺陷无法弥补,但却不甘心放弃,总想冒险试上一试。同时,他又没有勇气承担由此引发的恶果。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他需要有人鼎力支持他,借此来克服心理障碍,大步向前,把原先的研究继续下去。反之,如果大家都保持沉默,个个明哲保身,他也就没有信心向前走了。 我望向唐晚,她也正凝重地望着我。 我们两个此刻也代表了两大阵营的心声,我与罗拔的观点近似,而唐晚则偏向于那群沉默无语的人。 “各位——”简娜站起来,“我们不妨现在就进行第一轮表决,同意罗拔的请举手。”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罗拔就将两条粗壮的胳膊高高地向上举起。可是,其他人全都一动不动,看猴戏一样盯着罗拔。 “你们,你们……你们当初不是对我们的研究满怀信心吗?外面那女人的遗体刚刚运来的时候,汤姆森、严、苏、汉斯……你们都当众表示过,这次研究完成后,大家也许将有机会并肩站在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的领奖台上,对不对?现在呢,为什么你们都沉默了?为什么?为什么?”罗拔激动地吼叫起来,一边吼,一边用手肘重重地击打桌面,砰砰声不绝于耳。 我心里有八成支持罗拔,剩余两成,则是理智地认为,当研究进入到危害所有人的生命安全时,就必须中止手上所有工作,做战略性的撤退。 在这些科学家面前,就算我举手,跟罗拔站在一起,也是杯水车薪,挽回不了局势。 “各位,既然只有罗拔先生同意继续研究,那么我们的会议结论就是,中止研究,清除资料,结束跟那姓官的女人有关联的所有项目,随后进行地毯式资料清除。”简娜大声宣布。 唐晚如释重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不仅仅是她,圆桌边大多数人听到简娜宣布结论后,都偷偷地出了一口长气。 我尚不清楚“镜室”里的“失控”到底表现在什么地方,但从这些人的态度看,那“失控”一定非常严重,大部分人都开始打退堂鼓,不肯继续冒险。 “好了,就这样吧,暂时散会。半小时后,我们依照操作规程,开始清除计划。”简娜做了会议结语。 鬼菩萨无言地瘫坐在转椅中,双手虚按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疲惫到极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行,不行,我还有意见要说。”坐在罗拔对面的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人举起手来。 我向他望了一眼,他穿着与别人相同的白色防辐射服,头发亦是近乎全白,五官面目则是普通之极,就算正对着他观察一天,也未必能找到可以让人深深记住的面部特征。 “灵魂解析本来就是复杂难料的,我们做到现在这一步,只不过是刚刚摸到门槛,大家所担心的最坏结果不会出现。我认为,我们还可以持续前进,至少要进入这个项目的中后期,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迄今为止,我们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不过是一些思想上的小混乱、小干扰,我相信大家都是成年人,当然能够抗拒这些不和谐的杂波。正如罗拔所说,我们是科学家、研究者,在瓶颈面前要敢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顶着困难前进,才能摘取最后的胜利桂冠。与罗拔一样,我坚决反对在此刻停止研究。如果大家执意要按照会议结果来执行,就请把剩余的工作资料全都交给我,我另外挑选科研机构将这项工作进行下去。当然,最终成果还是属于‘镜室’,我决不食言。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向‘镜室’捐赠八千万美金,用于补偿各位所做的工作。” 此人的话十分在理,尤其是最后付费“买”走研究成果的那段话,相信已经很难让人拒绝。 罗拔一拍桌子,一边大笑一边叫着:“好极了好极了,就按你说的,我们把研究拿到别的地方去做,重新召集人马,一定能马到成功。” “大家对这个提议有没有意见?”鬼菩萨问。 其他人保持沉默,其中一人已经取出微型计算器,在计算自己能从八千万美金中分到多少。 我有些失望,因为贪财的科学家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一旦被钱拖累,这些人就会变成金钱的奴隶,失去了自我。 “好,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是默认这个结果了。现在我宣布,项目在‘镜室’真正中止,改由罗拔负责收尾工作。”鬼菩萨宣布了最终结果。 罗拔推开椅子,霍地起身,绕过桌子,使劲握住那男人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 那男人附在罗拔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就站起来向外走去。 鬼菩萨满面颓然,右手用力捂着心口,显然心中极为难受。 唐晚走过来,俯身问我:“天石,你觉得这结果怎样?” 我苦笑着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至少研究还在进行,不必担心以前的努力前功尽弃。希望罗拔和那位老兄能够成功。” 简娜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向鬼菩萨那边探过身去,低声问:“会议结束,还有其它吩咐吗?” 鬼菩萨摇头:“没有了,罗拔献身科学研究的热情让人钦佩。事到如今,我只能祝福他了。” 唐晚插言:“简娜小姐,另外那人提出的方案真的是两全齐美之策,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简娜淡然回答:“他叫——” 蓦地,她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双手向桌边剩余的人点指着:“你们都在这里……刚刚那个人是谁?刚刚陪罗拔走出去的是谁?” 她的举动如此古怪,在场的人都被她问得一愣。 “你们说,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根本不属于这里!你们听懂了吗?那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混进来的奸细——”简娜尖声叫着,“那个人是我们这里多出来的,根本不应该坐在这里!” 我和唐晚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刻起身,拉开会议室的门,闪身追了出去。 “多了一个——”唐晚低声锐叫,“大麻烦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勾魂夺魄白玉床 1 大家沉浸在沮丧与慌乱之中,所以那“多出来”的一个人才能趁乱得手,混淆视听之后,从容地拉着罗拔走出去。 “高手!”这是我对那个人下的结论。 有胆量、有计谋、有眼力、有想法,才能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骗过所有人。 所以说,唐晚将对方视为“大麻烦”也并非夸大其词。 走廊里静悄悄的,罗拔与那人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他来,一定瞄准核心机密。”我向斜对面墙上的研究所结构图一指。 地图显示,“镜室”地下共有七层,我们所在的是地下三层。 “他们一定是向下去了。”唐晚低语。 在我们身后,门内诸人仍旧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没有人能站出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走吧,步行梯。”我拉起唐晚的手,向走廊右侧出口疾走。 这一次,唐晚没有拒绝我,而是任由我拉着前行。 步行梯的入口是两扇对开的地簧门,在进门之前,我迅速伏地谛听,立刻就听到了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们向下走了。”我迅速起身,推开地簧门,急速向下。 既然“镜室”内没有安保人员,那么,与其等那群研究员、科学家赶过来助阵,还不如我和唐晚单独行动,最起码少一些累赘。 这种情况下,我为自己缺乏武功、格斗技术而汗颜。如果能精通搏击之术、冷兵器、枪械运用的话,最起码可以面对数名敌人时轻松应付,不必假手旁人。 “鬼菩萨说过,地下七层是‘镜室’机密要地,只有经过特许的研究人员才能进入。现在看来,罗拔应该有资格到那里去。我猜,官大娘的遗体也可能在那里……那闯入者的目标也在那里。这一次,大家算是狭路相逢了!” 唐晚有些气喘,但脚步轻快,一步不落地跟我并肩前进。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 眼下,我们并不清楚那闯入者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来头。能够深入“镜室”之内成功地浑水摸鱼,很可能他对这里的一切也非常了解,甚至“镜室”里暗藏着他的内鬼也未可知。 很快,我们连下四层,到达了一扇厚重的不锈钢大门前。 门已经半开,罗拔的声音正从门里传来:“这一次,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研究,不单单是这姓官的女人,还有另外几个研究对象,脑子里全都贮存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财富。哈哈哈哈,我得感谢你,在关键时刻挥棒击出全垒打,趁所有人晕头转向之时,一下子达成了我们的心愿。现在,我们可以把‘镜室’的核心资料全都搬到长崎研究所去,在那里展开新一轮攻坚战,直到完成全球瞩目的科研项目。对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那里的研究所一定要获得政府的财权无限支持,不得以任何理由撤资,直到我死,这份合约才能解除……” 既然他提到“长崎”,我可以断定,这个多出来的瞒天过海者一定是日本人。 那样的话,此人绝对是有备而来,目标直指官大娘脑中的幻戏师桑青红。 一时之间,很多线索涌上我的脑海,而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了桑青红。 “罗拔先生,我承诺过的事都是板上钉钉的,政府无限财权支持更不是问题。现在,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必须正式回答我,桑青红已经获知了‘神相水镜’的秘密,对吗?”那人的声音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紧,屏住呼吸,等待罗拔的答案。 “我跟你说过,‘神相水镜’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桑青红以为她知道‘神相水镜’是什么,但她想的、说的未必就是对的,所以我无法保证能向你提供正确信息,而是只能保证你会得到桑青红的全部资料,绝对不会落下一个字。”罗拔回答。 那人松了口气:“有你这个保证,我也就可以回去覆命了。事不宜迟,你带上关键资料盘,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鬼地方,接应的车子就停在东面的闵子骞路上。” 从这里到闵子骞路只有四百米左右,如果他俩得手后撤离,大概只需十分钟就能乘车离去。这么短的时间里,鬼菩萨等人根本来不及召集人手,只能任由他们逃之夭夭,携“镜室”最高机密远遁。 “稍等,稍等。”唐晚在我掌心连划了两遍,随即反手拉着我后退,直到远离那扇大门。 “天石,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她伏低身子,声音也压到最低。 我紧盯住大门,脑中思索罗拔和那人接下来要做的事。 骗术能够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他俩一定明白,很快鬼菩萨等人就会追过来。所以,他们不会在里面耽搁太久,也许是五分钟,至多不过十分钟,他们就会夺门而走。 “天石,听我说,‘镜室’不是一个普通的民用研究所,简娜说过,研究所的幕后支持者来头很大。我想,某个项目预备中止的话,不可能草率决定,而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需要反复地斟酌论证。刚刚的讨论会如同儿戏一般,你不觉得吗?还有,我们下来这么久了,鬼菩萨、简娜等人为什么还没出现?现在,我们必须退避三舍,先置身事外,观察清楚局势再说。”又一次,唐晚眉头深锁,眼中也充满了困惑。 “无论如何,他们两个要带走‘镜室’机密是真的。”我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不管这出戏是谁导演出来的,我们都不能置身事外,因为那样官大娘脑中的资料就会被堂而皇之地‘被丢失’,我们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我们做旁观者,洞若观火,毫厘不落,看清楚到底鬼菩萨在做什么戏……对了,你留在这里策应,我进去探听情况!” 如果谋求安全,我们在这里守株待兔即可,但为了能够进一步掌握主动权,我就要多想一些,多做一些。 试想一下,平时地下七层或者地下三层再往下的区域是禁止陌生人踏入的。若是没有今天的突然变化,我和唐晚也没机会到这里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时候,我必须赌一把,直接进入“镜室”的核心,免得浪费了这个大好机会。 “不,你不能进去,怕是有危险——”唐晚立刻阻止。不过,我说话之时,已经挣脱了她的手,此时身子一闪,便猫着腰沿走廊飞奔向大门,她根本来不及阻挡。 “小心,小心!”她只好在背后低声叮嘱。 进入大门时,我听见了门内有无数巨大的换气扇工作时发出的“嗡嗡”声,同时鼻子里也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那应该是福尔马林、防腐剂、着色剂、表面活性剂、竹炭除味剂、鲜血、旧血混合在一起产生的“大杂烩”味道,虽然不是十分刺鼻,但闻起来总是令人不太舒服。 门内空间极大,各种操作台、办公桌、显示屏摆放得整整齐齐。 我快速向前闪入,伏身于办公桌的阴影里。 很快,我又听到了罗拔的声音:“食野老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接受的是什么命令,但你们的讯息实在是谬误太深。你以为桑青红就是最重要的了吗?告诉你,大错特错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比桑青红更神秘的角色,也是你们日本人,而且是一个知道很多上层机密的大人物。可惜的是,我们的棱镜分析系统对他无计可施,负责编程的同事正在加班赶工,要针对那个人做出一套新的思维甄别程序。他的存在历史特别悠久,到时候一定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事。” 那人回应:“那角色在哪里?何不将其资料一起带走?” 罗拔大笑:“我们现在并未确切地掌握他,只能感知到他的存在。等以后吧,我们合作完桑青红的事,还有大把的机会。” “那好,可以走了吗?”那人问。 罗拔回答:“已经好了,我们走。” 从声音判断,两个人在我的右前方二十步外对话,我即使只弄出些轻微动静来,就有可能马上暴露。 我从办公桌侧面的挡板下探出头去,遥遥看见罗拔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文件箱、右手提着一只白色的中型旅行包,蹒跚地向大门这边走。另外那人却是东张西望,似乎并不满足。 经过了这一段奔走之后,那人脸上的皮肤明显地浮肿起来,右侧额头则出现了皮肤与肌肉小范围分离的古怪现象。 “他戴着人皮面具……人皮面具?戏服男人?桑青红的发源之地?草庐内的三人会议?”我的思维持续跳跃着。 在当今的和谐、和平环境下,人皮面具这种东西已不多见,只有那些需要刻意隐瞒身份的人,才会偶尔用到。 “走啊,食野!”罗拔回头叫,“等他们醒悟过来,咱们就走不了了!” “我们把这里炸掉,让中国人的灵魂分离技术回到空白状态——电力总开关在在哪里?”那个被称作“食野”的人恶狠狠地叫起来。 “你疯了吗?我们是在地下七层,爆炸一起,大家根本来不及逃出去,全都被埋葬在废墟里。走吧走吧,别节外生枝了,我们是科学家,不是破坏家。”罗拔站定,放下旅行包,拼命向食野挥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勾魂夺魄白玉床 2 我在这个大厅里并没发现官大娘的身体,一眼望去,大厅内的情况一览无遗,除了刚刚提到过的电脑桌、操作台、显示屏之外,再也没有可以贮藏人体的地方了。 “难道……还有其它隐蔽场所?至少应该有鬼菩萨说过的棱镜分析仪器之类吧?”我猛然醒悟,张贴在走廊里的结构图只标明了该让参观者看到的内容,“镜室”的真实结构根本不会出现在那张图上。图中标明“镜室”地下共有七层,但实际上应该是十层、二十层也未可知。 现代化的建筑技术无所不能,只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即使深入地下数百米,仍然可以凿穴、造屋、通风、供电,与平地上的建筑物没有任何差别,只是隐蔽性更高。 “罗拔,带我去电力总开关!”食野向怀中一摸,掏出了一只口杯大小的黑色物体。 “那是什么?你疯了吗?”罗拔焦急地吼叫起来。 “一颗断送中国人高科研梦想的塑胶炸弹——它的威力,足足能把半个济南城掀翻过来。”食野狞笑着,一把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的五官有着明显的日本人特征,眼睛极小,牙齿暴凸,如同发了疯的野兽一般。 “不可能,你这疯子!我不管你了,大家分头走吧!”罗拔按捺不住火气,拎起旅行包,继续奔向门口。 “嗒、嗒、嗒”,那种古怪又熟悉的声音蓦地从我的侧面传来。 我立刻伏低身子,缩进办公桌下的空间里。 那声音径直向前,走向大厅的中央。 “罗拔,你不能走,带我去——”食野又叫。 “停、停、停下!”罗拔大叫,“你这疯子,闭嘴,给我闭嘴!那厉害的角色出现了,就在这里,此时此刻,就在这里——” 我现在想通了,那发出沉重脚步声的“人”就是罗拔说的“镜室”中比桑青红更重要的角色。只不过,连罗拔等人也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个“人”的存在状态,所以,这个“人”自始至终就不在“镜室”的掌控之下。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我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你就藏在那张东海白玉床里,别装神弄鬼吓唬人,我们都不吃这一套……有本事就现出原形来吧,看我们怎么收拾你!这里是‘镜室’,专门控制天下各种孤魂野鬼,不怕你故弄玄虚……来呀,来呀,现出原形来抓我呀?”罗拔语无伦次地叫着。 我再次探出头,看见罗拔面向大门的方向,双手中的文件箱和旅行包都已经丢下,紧紧地攥着拳头,向面前的空气挥舞着。 那个“人”是没有形体的,之前在简娜的办公室里,摄像头什么都没拍到。 他每次出现,只有那种沉闷而恐怖的“嗒、嗒、嗒”的脚步声。 现在,脚步声消失了,我可以判断,他已经停在罗拔的面前,而罗拔也肯定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对着空气挥拳。 “罗拔,你做什么?”食野赶上来,一把抓住罗拔的左肩。 “别碰我,你不是想要那厉害角色的资料吗?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们确信他曾经藏在一张东海白玉床里,所以给他起了个好名字叫‘床神’,哈哈哈哈……”极度紧张之下,罗拔一边暴怒地挥拳,一边哈哈大笑。 “东海缺少白玉床”那两句话来自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连东海龙王都来向金陵王家借用白玉床,足以表明王家的富足奢华已经到了凡间独步、超越仙界的地步。 罗拔的意思应该是说,那个“人”的灵魂是藏在一张床里的,无意中被“镜室”释放了出来。 “这里没有其他人,快带我去电力总开关!”食野恼怒地捋住罗拔的左腕,狠狠地拖拽了一下。 罗拔打了个趔趄,站立不稳,一下子仰面跌倒。 进入大门之前,步行梯已经到了尽头,不能继续下行。 那么,我判断继续深入地下的阶梯或电梯就在这大厅里。 当我探出身子,向大厅的远端逡巡时,很快在右前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扇虚掩着的暗门,想必刚刚罗拔就是从那里拿了资料逃出来的。 “那厉害的角色就在这里,傻瓜,你看不到,至少应该能听到他的脚步声!”罗拔与食野扭打在一起,口中粗言秽语不绝。 我观察地形之后,矮着身子在办公桌后穿行,两分钟后就到达了那个暗门旁边,倏地闪身进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暗门内的空间并不大,大概只有四步见方。 一张狭窄的单人床贴着左侧墙边放着,一个长宽不过一尺的超小型写字桌放在右侧墙角,桌前还放着一个极小的铁脚凳,凳面的面积大概只能放得下成年人的半个屁股。 这里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值班人员的房间,因为这里除了供人睡觉外,再也无法进行其它日常活动了。尤其是房间的高度竟然不足两米,我的头发已经触到了房顶,一走进来就感觉无比压抑,恨不得马上退出去。 我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度仔细地环顾室内。 床的对面,也就是写字桌的斜上方贴着一张泛黄的图片,约有杂志封面那么大。 我俯身细看,原来那是一张长时间在水中浸泡过的地图,而且是日文版世界地图。当我仔细辨别地图上的标识时,很快发现,这地图绘制于二战期间,很多国家的边界都与现代世界地图不符,而中国大陆也被明显地标注为“中华民国”。 地图上最明显的符号当属于一条条弧形箭头,全部由日本本土射出,指向中国大陆的东北、华北、华东、华南。其中几条箭头极长,最下面一条绕过了东南亚、马六甲海峡,由印度境内穿过,直指中国的西南边疆;最上面一条则是由中国的东北三省向西,穿过蒙古国境,由天山山脉、昆仑山山脉的远端折转,再度指向中国西北边疆。 在这些箭头的包围下,中国大陆如同穿在叉子上的烤鸡,四面受制,动弹不得。 我记得从前阅读二战历史时,也看到过类似的地图。 这种地图昭示了日本人妄图吞并中国大陆的狼子野心,小规模的入侵战斗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大规模的占领、永久将大陆变成大和民族的殖民地,才是日本军国主义者的终极目标。 放到现在,该地图已经成了史学家的笑柄,更是中国成语“贪心不足蛇吞象”的真实演绎。 我不明白,“镜室”的机密重地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狭小房间、小床、小桌、小凳和过了期的日本世界地图? 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这地图也应该出现在济南的抗日纪念博物馆中才对。 在这个小房间里,我还闻到了另一种奇怪的味道,那是金属、海藻、海水混合在一起后又经过长年累月的发酵形成的霉味,通常只能在废弃轮船的船舱底层才能闻到。 “这里——”我皱着眉摇头,根本无法解释。 “嗒、嗒、嗒”,那脚步声又来了,从我身后直行过来。 我侧身闪避,躲在墙角。 那脚步声停在门口,顿了顿,竟然进了小屋。 我从声音判断,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床前。他每走一步发出的“嗒”声,都能让我感觉到他的双脚位置,甚至怀疑自己只要向前一步,就要跟这个看不见的“人”撞个满怀。 脚步声消失了,我睁大眼睛看着小床的床沿。 感觉中,那人已经站在(或是坐在)床边。按照常理,他接下来肯定是面向写字桌和地图,然后百分之百就能看到我。 我想夺门而出,却不愿前功尽弃,至少要等罗拔和食野离开后,查找大厅里其它的暗门。 忽然,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口哨声,而那声音的来处就在小床床沿的正中,发声高度比床面高出两尺,正好是一个成年男人采取坐姿时的口唇位置。 “那个‘人’在吹口哨?”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当我听到那口哨的旋律是二战时的《日本海军进行曲》之时,后背上唰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一,现代人很少演奏或者去听这首侵略者曲子,其旋律也并不优美,没有任何传唱的价值; 第二,口哨一般是用来吹奏欢快的曲子,具有强烈的抒情意味,极少用在这些政治歌曲上; 第三,这里是济南,是一个全中国大陆抗日情绪最强烈的地方,任何人吹这样的曲子都会引起公愤,轻则被人白眼鄙视,重则遭到群众的老拳暴击。 综上三点,我判断这个“人”是日本人,而罗拔之前说过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你是什么人?”我压低声音质问,同时后背贴紧墙壁,蓄力前扑。 口哨声停了,但我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哪怕是一声咳嗽、一次叹息。 “你是日本人?日本人的……孤魂野鬼?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你……”我无法再问下去,因为已经问的这些问题没有任何逻辑性,而且我的思维也发生了严重混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勾魂夺魄白玉床 3 停顿了大概三十秒钟后,那口哨声又响起来。 我无法跟那个“人”沟通,目光再扫到那张地图时,心中一动,横跨一步,俯身去揭地图。 地图是室内唯一的资料文件,把它带出去,跟二战史料对比,也许就能推测这小房子存在的意义。 地图是用胶水粘结在墙壁上的,当初贴得十分平整,虽然经过浸泡,却仍然难以将边角揭起。 我用指甲去抠地图一角时,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地图既然是牢牢地粘在墙上,又怎么会被水长期浸泡?除非……除非是这房间里曾经灌满了水,而且长期不退,才造成了这种奇怪的状况。难道说,‘镜室’的地下建筑部分曾经遭过水淹?那样一来,所有的科学仪器岂不全都废了?” 那个“人”一直没有发出新的动静,虽然我感觉到他有可能坐在床沿上“瞪”着我,却也管不了那么多,先把地图揭下来再说。 呼的一声,小房间内刮起了一阵旋风,由我足下一直转至了头顶,吹得我睁不开眼。 我只有收手,先护住双眼。 那旋风中似乎藏着一条人影,随着我团团乱转,但我努力睁开眼搜寻,却有什么都看不见。 “喂,这地图是你的?你不愿有人拿走它?”我向着空气低喝。 如刚才一样,我问的话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房间内只有满满的空气。 门外有人影一闪,唐晚倏地进来,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不应该是另一间密室吗?怎么会这么小?还有一股怪味?”唐晚一连四问,但我一个都回答不出。 她看到那地图之后,立刻俯身,随口读出了上面的日文地名。 “这是张老地图,绘制于1915年,也就是中华民国成立后的第四年。日本人对于中国大陆的觊觎由来已久,那时候就已经制定了四面进攻的战斗计划。可惜啊可惜,中国军阀忙于内讧、内战,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们的亚洲东邻竟然是一条虎视眈眈的毒蛇。这张地图放到现在看,还是令中国人不寒而栗。”唐晚说。 “这房间里不止我们两人,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我向小床上一指,随即更正自己的说法,“也许他才是主人,而我们是不速之客。” 那个“人”是日本人,房间里贴着日本地图,则他极有可能就“住”在这狭小的斗室之中。 唐晚向那小床一望,忽然失声低呼:“这张床……是白玉制成的!” 我进来后,只注意到那地图,却没有检查那小床,并不清楚它的材质。 唐晚再次俯身,手掌在床沿上一拂,极其肯定地补充:“这是一张产自东海的白玉床,此前日本、韩国、朝鲜都曾有为帝王‘白玉制床’的先例,白玉质寒,人睡在上面能够去心火、解燥热,是狂躁症患者的治病良方。怪了,‘镜室’收藏这样一张白玉床在这里是何用意?” 我明白了,罗拔说过,那灵魂是藏在白玉床之中的,所以这个小房间就是那个“人”的栖息之所。 “我们走,别打扰他了。”我说。 唐晚不解,弯腰向那小床坐下去。 我来不及阻止她,或者根本潜意识中认为这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坐一下又不会弄坏。 现在,我只惋惜不能将那地图揭下来带走。 幸好我口袋里带着手机,马上掏出来,对着那地图连拍了四五张。 手机摄像头的分辨率很高,已经达到千万像素以上,只要将图片冲印出来,按图索骥,一定能找到那个“人”的身份线索。 “走吧,我们去找找别的密室,很有可能发现通往更深层的阶梯……”我收起手机,低声招呼唐晚。 不知为什么,唐晚一声不响,只是垂着头坐在床沿上。 “唐晚,走吧。”我第二次招呼,转身看着她,突然觉得情况不对。 我一步到了唐晚面前,轻轻蹲身,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唐晚的脸色很正常,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双眼中失去了原先的神采,变得极其空洞。 我伸出右手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唐晚的眼睛一眨不眨,完全意识不到我的存在。 “唐晚,唐晚?”我连叫两声,再次伸手到她的人中位置,仔细地探她的鼻息。 幸好,她的呼吸仍然正常。 我小心地将双臂伸入她的腋下,慢慢地将她搀扶起来。 她的全身变得极为僵硬,如木偶一般任我摆布。 我的心猛地一沉,情知不妙,而且料到唐晚的异样一定是跟这白玉床有关。 “前辈,我朋友无意冒犯,如果有失礼之处,请千万见谅。方便的话,请不要伤害我朋友,有什么祸事,我自己一人承担。”我向着床沿的中央拱手,寄希望于那个“人”仍在,可以帮助唐晚恢复正常。 我得不到任何回应,身边只剩一个瞬间失去灵魂的唐晚。 冷汗从我额头上渗出来,汇聚成豆粒大的汗珠,一颗颗坠落在地上,不断发出“啪嗒”声。 斗室中的空气变得僵硬而绝望,我无法猜测唐晚遭遇了什么,只在心底后悔自己不该突入地下第七层,将事态引入了后悔莫及的死胡同。 “唐晚,醒醒,醒醒……”我一边呼唤唐晚,一边用拇指指甲用力掐她的人中。可是,这种方法没有丝毫效果,她一直都处于双眼大睁的无意识状态。 “前辈,请放过我朋友,就当我们从未来过,这里的事也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及。”我向着小床鞠躬。 如果是在平时,要我向一个日本人鞠躬祈求是万万不可能的。或者说,如果遭遇不幸的是我,我宁愿死,也不会对日本人低声下气。 现在,为了唐晚,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约十分钟后,我意识到唐晚短时间内不可能复原,只好搀扶着她走出斗室。 罗拔和食野已经离去了,我希望罗拔已经说服了食野,没有发疯似地将那颗炸弹留在“镜室”的电力核心部位。 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鬼菩萨等人到了。 “夏先生,你没事吧?我从监控中看到你们冲下来,真是担心极了!”第一个赶到我身边的是简娜,满脸都是关切之情。 我颓然地摇头,扶着唐晚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罗拔呢?那个混进‘镜室’的不法之徒呢?你们没拦下他们吗?真他妈的把我气疯了,我们所有人都在场,眼睁睁给人家骗了,真是丢人,真是丢人!”鬼菩萨气急败坏地哇哇乱叫。 他没有注意到唐晚的异样,直到简娜提醒:“教授,你快看看唐小姐,她有点不对劲?” 鬼菩萨低头,视线在唐晚脸上一扫,马上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去探唐晚的鼻息,接着又探她颈侧的脉搏。 “她进了那密室?”鬼菩萨厉声问。 我无力地点点头。 “那密室是紧锁着的,她怎么能闯进去?”鬼菩萨又问。 我向那密室一指:“门开着,我先进去,她又进去。起先大家都没事,但她在那小床上只坐了不到一分钟,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鬼菩萨顿足:“完了,完了,她坐过‘勾魂夺魄白玉床’,魂魄已经被勾走了,这可怎生了得?” 简娜也叫起来:“夏先生,那密室是进不得的,那床更坐不得。你们……你们怎么会误打误撞到了那里去?迄今为止,那床已经勾了近百人的魂魄,没有一个能够复原。这下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我的脑子变得木涨涨的,思维紊乱到极点,只听其他的研究员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指责我和唐晚的不是,说我们是咎由自取。 “罗拔呢?那个神秘人呢?他们拿走了‘镜室’的全部资料,却没把钱留下来。现在怎么办?我们应得的报酬呢?谁给我们钱?谁付我们那一大笔补偿费……”有人尖声咒骂,为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而喋喋不休。 “简娜小姐,这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大家在‘镜室’里辛辛苦苦工作,为的就是研究取得成果后的大笔奖金、可观分红。现在,研究资料没了,可我们的钱你得照付。去跟投资人打电话,让他们先把钱打到我们账户里。否则的话,我们这就把‘镜室’拆了,各自散伙……”有人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拿到现金,然后远走高飞。 我已经没有闲工夫指斥这群人愚蠢可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响着:“我害了唐晚,我害了唐晚,我害了唐晚……” “够了够了,大家别吵吵,钱当然少不了你们的,但现在我得向上面打报告,汇报我们的损失。具体什么时间能拿到钱,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你们放心,天塌下来,有我这张老脸顶着,不会少了大家一分钱……”鬼菩萨吼了两声,但他的声音随即被其他人的嚷嚷声淹没了。 “镜室”距离济南市中心医院不远,离山大的医学研究院更近,但我并不认为那些庸医能治得了唐晚的“怪病”。 鬼菩萨明确说了,那张小床叫“勾魂夺魄白玉床”,只要挨上,魂魄就会被勾走。要想还魂,只有官大娘那种人才能帮上忙。 现在,与其求医,比如求助于“走无常者”。 “夏先生,这里太乱,不如我们先搀扶唐小姐回办公室去休息,也许一觉醒来,她的精神就恢复了。”简娜附在我耳边低语。 我摇摇头:“不必了,她的魂魄被那小床勾走,身体不能远离,否则的话,魂魄想回来也找不到家了。我已经打定主意,她的魂魄一日不回来,我就长住在这里,陪她一起等。” 按照民间说法,人在受到严重的意外惊吓时,魂魄就会瞬间出窍,暂离身体。 “走无常者”在那种时刻能够看到灵魂瘫坐地上,只要及时地双手捧起灵魂,将其“扶”到人的身上,灵魂就能自动归位,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相反,如果掉魂的人急匆匆离开,根本不顾及瘫软在地上的灵魂,时间一长,再回来“叫魂”就变得相当麻烦了。 我希望唐晚只是暂时丢失了魂魄,只要给她一点时间,魂魄自然就会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夏先生,至今都没有灵魂回来的先例。要知道,那张白玉床在制作过程中加入了苗疆的巫蛊诅咒之术,相当歹毒,只要被它勾走灵魂,就等于是——”简娜苦笑,没再说下去。 我不想再说话,疲倦地摇头,示意简娜不必再劝。 “小夏,你别固执了,事情已经发生,就算你当场自杀都没用。理智一点,清醒一点,也看开一点,谁也不想发生这种怪事,但它既然发生了,就得正确面对。我看这样,你先上去休息,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好不好?”鬼菩萨再次好言劝慰。 我握着唐晚的手,简直不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只盼这只是一个噩梦。梦一醒,所有厄运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放手吧夏先生。”简娜握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直了,再将唐晚的手腕由我掌中拿开。 我有些茫然,官大娘已经去世,全济南市的“走无常者”虽多,能比得上她的却是极少。 “也许,我在各大电视台、电台打打广告,广招有本事的‘走无常者’,就能够合力将唐晚的魂魄找回来?再或者,我抱着唐晚走,命令其他人将那小床抬出来跟着我,大家一起到地面上去?无论如何,唐晚和床是不能分开的,因为她的灵魂就在那张床上……” 我正胡思乱想,一个温柔而淡定的女声响了:“大家都不要吵了,听我说。” 那声音极陌生,而且研究员们讨论得正欢,如同十二只兴奋的野鸭子一样,呱呱呱呱叫个不休。 啪的一声,有人打了个响指,声音又尖又脆。 我立刻意识到,叫得最响的那个声音随着响指声刹那间消失了。 第二声、第三声响指次第响过,又有两个声音停止了。 有了这种前车之鉴,其他人赶紧闭嘴,生怕自己也遭牵连。 我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烟灰色卡其风衣的美丽女子正穿过人群向我走来。 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半随风飘飞,一半垂在胸前。当她大步前行时,富有弹性的油亮长发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泛着细碎的银光,仿佛一条条细到极致的黑银链子,令人眼花缭乱。 在她身后,三名研究员还保持着挥臂疾呼的姿势,但却已经变成了泥塑木雕,无法再动一动、再喊一声。 这女子的双手高举过肩,拇指、食指、中指仍然搭在一起,随时都能弹出响指。 所过之处,所有研究员都噤若寒蝉,几名尤其胆小的则悄悄向后挪步,生怕被那女子的响指“定住”。 那女子一直走到我身前五步之外,才款款停住,用那双深邃如无底寒潭的眸子注视着我。 “我是曲龄,来自美国,专长是镜像空间系统研究。这次是为了化解‘镜室’危机而来,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她没有向我伸手,但在我的感觉中,她已经握住了我的手,并且轻轻地连摇了三次。 “幸会。”我努力撑住,不失礼貌地回应。 “幸会幸会,别担心你的朋友,给我一点点时间,一切都会无碍。”她说。 “曲龄小姐,我是——”鬼菩萨急急地开口。 冷不防,曲龄旋身挥臂,在鬼菩萨脸前啪地打了一声响指。 鬼菩萨的声音瞬间被切断,整个人都木立当场,一动不动。 “我说话的时候,别人尽量不要插嘴,那会显得非常没有修养。”曲龄温和地微笑起来。 简娜扶着鬼菩萨,满脸又惊又惧,但却不敢发作。 曲龄极有礼貌地向我躬身,不急不缓地说:“夏先生,我是‘镜室’请来的,专门解决科研过程中的疑难杂症。到济南之前,我始终觉得工作是第一位的,有些难题必须解决。可是,到了这里,遇到夏先生,我才恍然觉得,能够在济南这小地方见到如夏先生一样的超级智者,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我不明白对方的来意,只好简短地回答:“欢迎曲小姐光临济南,如果有办法能救我朋友,那我夏天石感激不尽。” 曲龄一笑,指向那斗室的门口:“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出在那床上,自然要从床上找答案。现在,随我进来,我领你看一些有趣的东西。至于其他人,该散就散了吧!” 她“啪啪啪啪”连击了四次掌,每一次的力度大小、声音高低都各不相同。 随着击掌声,最先被“定住”的三人和鬼菩萨立刻恢复了自由,变得能“动”能“说”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来自深海潜艇的斗室 1 密室的门仍然开着,所有研究员似乎对它都非常忌惮,不敢轻易靠近。 “走吧,请跟我来。”曲龄向我发出了邀请。 我向简娜望了一眼,她默默地低下头,无法给我任何提示。 当我的视线转向鬼菩萨时,他不置可否地苦笑着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只是旁观者。在曲龄面前,所有人都俯首臣服,不能抬头仰视。 这也代表了“镜室”与“51地区”之间的巨大差距。 在高科技领域,高手通杀,低人一等的则没有任何发言权。 “你们都散开吧,我跟夏先生有私人话要聊。”曲龄挥挥手,大声吩咐。 鬼菩萨为首,所有人无声地跟随,快步地由那扇不锈钢大门退了出去。 “不要担心——夏先生是不是怀疑,叛逃者已经在‘镜室’的要害部位安装了炸弹?放心吧,那件事已经得到妥善解决,不会危及‘镜室’安全。夏先生作为我们的贵宾,安全绝对有保障。”曲龄笑着解释。 她的笑容甜美中带着狂野,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幽幽地泛着冷冽的白光,与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大不一样。 “我只关心唐晚。”我直截了当地说。 “那就更不是问题了,我保证,明天一早醒来时,唐小姐的身体已经康复,不留任何后遗症。”曲龄大笑。 我凝视着她的脸,心里计算着她的保证到底可不可靠。 “我从51地区来,之前见过无数次相同的案例,毫无例外的,所有问题都得到妥善解决。我保证,你放心,怎么样?”曲龄看透了我的担心,再次重复自己的话。 我放开了唐晚的手,让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现在,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光彩,曾经灵性十足、晶莹清澈的眸子变成了干涸的泉眼,空有其表,没有神韵。 老济南人一向都相信灵魂的存在,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比死了更可怕。所以,官大娘那种“走无常者”一直都是老百姓的救星,唯有她们才能将迷失的灵魂重新找回来。 现如今,我只能相信曲龄,把唐晚的未来交到她手上。 “走吧。”曲龄向密室走去。 我在唐晚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跟着曲龄进去。 曲龄比我略矮,身高接近一百七十厘米。我们两个并肩站在斗室之内,房间里立刻变得满满当当的。 这种情况下,不知情者最可能采取的行动就是在小床上落座,而那样做的后果,也许就变成第二个唐晚。 曲龄反手关门,斗室中显得更为狭窄,而且有些气闷。 “我在‘镜室’报送的资料上已经无数次审视过这里,但再多文字和视频资料,都不如身临其境来得更真实可信。最起码,这里的味道是无法通过资料获得的——”曲龄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感叹,“人类的味觉真的很奇怪,这味道让我的好奇心又一次被提起来。啊,好久没有这种令人兴奋的感觉了,上一次让自己有好奇心,好像还是在几年之前的百慕大鲛人抢劫中国商船的大事件中。作为一名以探索奇术奥妙为毕生之志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发现崭新的诡异事件让人兴奋的了——咦,夏先生,你似乎对这个小小的房间并不感兴趣?” 我无法跟随曲龄的思路,因为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唐晚那双失神的眸子。 “夏先生,你敢坐吗?”曲龄向那张床一指。 我摇摇头:“在这张床的性质没有确定之前,我不想冒险。我朋友唐晚已经中招,用自己的生命向我发出警告,所以我必须提高警惕。” 现在,我不确定那个“人”是否还在,也不知道唐晚的“失魂”跟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总之,一步踏错,步步失策。我也许不该强自出头,由那会议室里追着罗拔和伪装者食野出来。 这一次最大的失误就在于轻敌,尤其是在“镜室”这种超级神秘之地。 “夏先生很直率,所以我也不兜圈子。这张床颇有来历,取材于日本富士山著名的忍者修行圣地‘天坑’,是世间顶级品质的白玉。幕府时代结束后,幸存的忍者联盟几大头目都隐居于富士山,企图站稳脚跟后,重新出山,争霸日本。他们向皇室进贡白玉床示好,也是为了乞求皇室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生存之地。结果,如他们所愿,忍者与皇室达成了暂时的和平协议,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白玉床具有任何木床所不能及的镇静、安神功效,成为皇室珍宝。于是,大人物无论去哪里,都派人抬着白玉床随行……” 经她提醒,我记起曾在二战野史中看到过同样的文字介绍,文中还特别提及,皇室数次派人进入富士山“天坑”,试图开采大型玉石,再造数张白玉床。但是,无论工匠们怎么努力,开采出的玉石全都残缺不全,连一张餐桌都雕不出来,更不要说是一张床了。所以,整个日本乃至亚洲,就只有这么一张白玉床。 物以稀为贵,白玉床的功效越传越是神奇,连盟军前来受降的将领都听说了,在受降仪式上单独问及此床。 奇怪的是,按照日本人的说法,七七事变之后,白玉床就突然失去了踪迹,无人知其下落。 “夏先生,这是一张被诅咒过的‘鬼’床,发出诅咒的,正是昔日中国苗疆的大炼蛊师玉罗刹。在二战中最著名的‘吴之雪风号’上,苗疆炼蛊师发动自杀式袭击,全军覆灭。玉罗刹在临死之际,发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神秘诅咒,诅咒日本国运中道崩殂,诅咒皇室横生灾祸。日本与中国不同,有他们自己的神鬼信仰,所以当时并未将玉罗刹的诅咒当回事,把鲜血淋漓的甲板冲洗干净后,重摆酒筵,大肆庆祝再次粉碎了中国人的刺杀阴谋。当晚,诡异事件就发生了——”曲龄停止了叙述,弯腰抚摸着小床。 我环顾斗室,虽然暂时不明白曲龄提及二战秘史的用意,但模糊知道,她说的一定跟眼前的斗室有关。 51地区作为美国五角大楼麾下最神秘的军事力量,其间没有一人是无能之辈。“镜室”向51地区求助,那边也绝对不会派闲人敷衍应付。而且,曲龄一出手,就用响指催眠了三名研究员加上鬼菩萨,可见她在催眠术上的造诣已经达到无人企及的高度。 “哈哈,夏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一般来说,当我讲到这里停下来的时候,总会有人好奇地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诡异事件’,可是你却什么都不问,让我怎么讲下去?遇见你这样的听众,就算世界上再伟大的演讲家,都不知该怎么收场了。哈哈哈哈,不过我们是朋友,不是演讲家与听众的关系,所以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不必拘泥于任何逻辑关系。关于‘吴之雪风号’上的诡异事件,正史野史都没提及,只是存在于‘51地区’的特别报告之中——好了,既然夏先生眼下不感兴趣,那我也就不必详解了,等以后有机会,我们秉烛夜游,再叙不迟。我想,济南有着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等等当世无双的天然美景,夏先生肯定不吝以主人的身份请我游赏济南的湖、泉、山、城——是了是了,我从资料中知道,夏先生就住在济南老城区最著名的清泉水道曲水亭街上,我对那里也是心仪已久,心向往之。夏先生,我们不如现在就说定了,‘镜室’的工作结束之后,你一定请我去那里走走,喝喝茶,谈谈天,看看水景……” 我注意到,曲龄聊到这些“闲篇”的时候,目光一直冷静而专注,一寸一寸地观察着斗室内的墙面、地面。 她仿佛是天生能一心两用的,将口与心清楚分开,嘴里自说自话,心里却在考虑另外一些更重要的问题。 斗室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一地图,再剩下就是房顶、四壁、地面和那扇经过伪装的密门,就算再仔细检查,也不会耗费超过半小时的时间。 在我看来,床是唯一的关键,并且鬼菩萨叫出“勾魂夺魄白玉床”这名字时,也已经对它的诡异身份做了最明确的界定。 “这张床还是比较有趣的,可是你不敢坐,对吗夏先生?如果我现在坐下去,会出现什么情况?”曲龄双手按住那小床,转头盯着我问。 “没必要冒险,唐晚就是在我眼皮底下中招的。”我立刻提醒。 她转过身,向我伸出右手。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低声问:“怎么?”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如果我失去灵魂,你就能感知得到。夏先生,我查看过你的个人资料。没看错的话,你是一个有深厚奇术根基的人,否则也不会受到各方面的密切关注。来,把你的手给我,这一次如果我成功了,你可得出去请我喝酒。”她说。 我向前半步,伸出右手,与她的手握在一起。 她的手很凉,手心里似乎带着某种磁性,我们的手刚一接触,便牢牢地吸在一起。 “准备好了吗?”她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改变了主意:“曲小姐,要坐,我们就一起坐,有事就都有事,没事就都没事。” 这是我解除心里对唐晚的那份愧疚的唯一办法,她用自己的身体为我蹚平道路,否则中招的必定是我。如果这一次我也失去灵魂,那么我至少可以明白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有趣,有趣,夏先生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好吧,一起坐,一起坐!”曲龄大笑,“我数三二一,大家一起坐。” 我转过身,把她的手交到左手中,紧紧握住,然后我们四目相接,彼此注视。 曲龄眼中似乎藏着一种魔力,我的眼神一跟她对上,就仿佛发出了磁力相吸的“嗒”的一声,无法轻易挪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来自深海潜艇的斗室 2 “夏先生,如果我们同时失去灵魂,那么等‘镜室’里的工作人员赶来时,就会发现一对牵着手、靠着肩的木雕。哈哈哈哈,我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催眠术,如果人生最后的结局是止步于催眠、失魂,那也的确是轮回报应的最好体现……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我不想说一个字,心里默默地告诉唐晚:“我来了,等着我。” “三、二、一——坐!”曲龄发出口令,等到最后一个字出口,我们两个同时坐下去。 那张小床很凉,很硬,跟普通的石床、石板、大理石台阶、玉石太师椅给人的感觉没什么不同。我真的无法相信,它能在瞬间勾走唐晚的魂魄,使她进入植物人的状态。当我确信这小床不会对人产生任何危害之后,便试着用双手去触摸它,但结果仍然一样,它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神奇之处。 我和曲龄继续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惊喜与沮丧。 惊喜的是,我们并没有被白玉床勾走魂魄,仍旧好好地活着;沮丧的是,白玉床竟然没能再次发威,让我们无从获得唐晚“失魂”的答案。 坐下之前,我向唐晚默念的话没有实现,既没有失去灵魂,跟她坠入同一个洪荒世界,也没有找到寻回灵魂的方法,救她脱离于苦海。 “夏先生,你给我带来了好运——一定是你给我带来了好运,为此我们应该出去喝一杯!”曲龄说。 不自觉的,她用左手食指不断地缠绕着垂在胸前的黑发,使劲咬着嘴唇思索。 “曲小姐,还有一些情况,也许我该向你说明——” 在鬼菩萨等人追过来之前,我偷听了罗拔和食野的对话,他们提到的那个“厉害角色”相当值得研究。但是,我还没有提及食野的话,曲龄已经点头打断我:“不必了,‘镜室’的求援报告上已经事无巨细地列了个清清楚楚,包括那游荡在楼层间的沉重的脚步声。就在刚才,我扭断罗拔、食野两人的脖颈之前,他们也竭尽所能地告诉我很多有趣的事。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再次用射线扫描这张白玉床,看看你朋友的灵魂到底被拘禁到了哪个角落里。” “是吗?那两个人遇到你,当真算是倒霉到家了。”我摇头苦笑。 食野是个既聪明又胆大的人,众目睽睽之下骗过了鬼菩萨等人,又收买罗拔、备好撤退车子,将窃取“镜室”资料的计划做得天衣无缝。只可惜,他没有算计到51地区的援军恰恰在此刻赶来。 曲龄咬着唇,斜睨着我浅笑:“夏先生可别把我当成一个嗜杀无度的人啊?食野家族一直都是日本奇术领域的耻辱,姓食野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算是败类中的败类,就拿我刚刚消灭的那个人来说吧,他身上至少背着二十几条人命,有几条命还是死于他的‘采阴补阳’荒淫奇术之下。幻戏本来是堂堂正正的奇术,无论由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继承发扬,都应该走一条光明大道才对。可惜,落入这种恬不知耻、道德缺失的日本匹夫手中,却变成了发财致富、助纣为虐的武器。我不出手杀他,简直都对不起日本人民。所以,我必须出手,而且做了好事不留姓名,哈哈哈哈……至于罗拔,他的所作所为就更是卑鄙到极点,竟然席卷了‘镜室’内所有秘密资料逃离,企图把这些作为日后加官进爵的资本。贪欲过重的人,即使日后成为世界顶尖的物理学家,也不过是背信弃义的人类渣滓。虽然‘镜室’没请我清理门户,我也恰恰有时间、有心情、有机会扫灭人渣,而且不收取任何报酬,哈哈哈哈……” 她真的是一个爱笑的人,每说一段,都会自动加上“哈哈哈哈”四个大字,笑得前仰后合。 我站起来,伸手开门的同时,不经意间又望向墙上那张地图。 地图是那个“人”最看重的,任何人想带走它,都会受到那个“人”的侵扰。 “夏先生也对地图感兴趣?”曲龄问。 我低声感叹:“这地图就像一个绝妙的讽刺——那是日本军国主义者的野望,昔日信心满满地筹谋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地鸡毛、他人笑柄。” 历史无情,那些叫嚣着一统天下的人,最终暴尸荒野,无人掩埋。 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历史帮助人类画下一个又一个圆圈,个个都是轮回,起承转折,惊人地相似。 曲龄摇头:“夏先生,道理道理,从任何角度都解释得通。我们眼中看到的只是过去,未来怎样,谁又能预料?咱们华人祖先曾经说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战的胜负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漩涡,即使像拿破仑、亚历山大大帝、成吉思汗那一等级的大英雄,也都有人生的巅峰与低谷。如果华人只是满足于二战之胜,则距离下一次滑入低谷也就不远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只不过是在谆谆告诫中国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而已。 以她的年龄和经历能认清这一点,其实已经殊为不易。 二战已经结束七十余年,在长期的大国冷战、商战、互联网暗战之后,也许下一轮的世界大战已经端倪初现了。 她说得没错,当下很多清醒的中国史学家也一再提及,不能继续躺在二战胜利的功劳簿上睡大觉了,应当摩拳擦掌,枕戈待旦,擦亮眼睛,提防着新一轮全球操戈、拔剑相向的二十一世纪之战。 或许,各国之间除了上述的三种战斗方式之外,还应该加上“奇术之战”,因为这是另外一种发起于民间、止步于官场的看不见的战争。 简单来说,“奇术之战”能够消耗双方民间力量,一旦开战,使对方的国家战斗力失去了后援与补充。 复杂来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正是“奇术之战”的神秘巨力所在。只要某个国家拥有足够高明的奇术师,悄悄潜入敌国首都,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奇术突袭,就能将上至元首、下至大臣的国家主宰者、辅佐者一网打尽,一夜之间达到“全国斩首”之效果。这样的杀人方式举重若轻,神出鬼没,比起美国人动辄就要发动“沙漠风暴”之类的空中轰炸、重兵进击等等更容易达成战术效果。 从这种意义上说,“奇术之战”才是二十一世纪新一代战争的重中之重。可以想见,各国搜罗拉拢奇术师的暗战很快就会开始了。 我们走出斗室,曲龄立刻拨打电话,对着听筒下令:“把这存放小床的船舱挖出来,全部分解,以最强射线反复扫描三次。不要管任何上级命令,现在这里由我发号施令!” 从她这段话里,我猛然醒悟:“原来斗室即是船舱,怪不得那地图有长期浸泡的痕迹。想必这船舱一直沉没在海中,许久之后才被人打捞上来。” 二战末期,中、美、日三国在海上发生过多次战斗,中国大陆的海岸线之外沉船多不胜数,所以这种推论是非常有依据的。 打完电话,她才向我解释:“夏先生,你一定已经意识到,那是一个嵌在墙内的狭小船舱。先前,为了保护历史文物,‘镜室’的上级管理者不舍得拆解它,才保留至今。现在看来,那是绝对的失策。” 济南自古以来就是中原重镇,所以地下古墓文物、历史遗留纪念物众多,城内共有大大小小的博物馆二十多所。 “我相信你的决策是正确的,只怕鬼菩萨等人需要请示,那就会耽误一些时间。”我叹了口气。 现在,时间就关乎唐晚的性命,那是任何金钱都无法代替的。 “夏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刚刚在电话里命令鬼菩萨不要管上级命令,一切由我担责。你放心吧,大约三小时后,我们就能把这舱室拆成一堆零件,哈哈哈哈……”遭遇挫折之下,她仍然能开心地大笑,这份百折不挠的胸怀,值得任何人钦佩。 三小时对我而言不啻于漫长的三年,但对于拆解一座小型建筑物来说,已经是无法想象的神速了。 “多谢,多谢。”我向曲龄拱手致谢。 曲龄撩起长发掩着嘴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对唐小姐如此深情,连石佛都会被感动。我能帮上忙,是莫大的荣幸。” “曲小姐,依你看,唐晚究竟遭遇了什么?”我向斜倚在长椅上的唐晚指了指。 “强刺激下,她的身体产生了应激反应,自动封闭了脑部思维体系。我猜测,可能是船舱之内的某种力量引起了她的精神共振——这是生物学上的一些新术语,可能难以理解,那么我换一种说法,简单来说,她进入船舱,坐在白玉床上,视觉、触觉、听觉都产生了异于常人的感受,或者是高度恐惧,或者是极度兴奋,以至于大脑这架人体发动机飞速运转起来,但身体却没能及时跟上,遂造成了大脑与身体的脱节。”曲龄说。 她只说明了可能的原因,却说不出解决难题的办法,等于什么都没说。 我只能暗自慨叹:“‘51地区’也不是万能的上帝,无法解答一切难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来自深海潜艇的斗室 3 我们只聊了几分钟,鬼菩萨与简娜就赶到了,可见曲龄的话对他们有着相当大的震慑力。 同来的还有一个白衬衫、黑领带、灰西装的年轻人,手里握着电话,脸色严肃得如一整块铁板。 “曲小姐,我已经听懂了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拆解船舱小屋容易,但我们总要有个理由吧?那白玉床自从转移到这里来之后,已经经过了数百次高强度射线扫描,根本没有结果,就算把它拆开来扫描,又怎么可能有新发现?上层来了新的指示,让我们不要节外生枝,还是专心克服另外一项困难,把……” 鬼菩萨居然把“救唐晚”说成是节外生枝,这令我殊为不快。 “留着它,有何用处?”曲龄反问。 “它是二战文物,也是中国大陆沿海城市中唯一的一个完整日舰高级座舱,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鬼菩萨回答。 曲龄挥手:“好了好了,这些陈词滥调就不要再搬出来了。文物文物,文物能比人的性命更重要吗?” 鬼菩萨有些为难:“曲小姐,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愿意配合你的任何指令,但是——” “但是什么?”曲龄大声诘问。 我已经看清眼下局势,那跟随鬼菩萨、简娜而来的年轻人才是造成这一变数的主因。 果然,鬼菩萨接下来转向那年轻人,低声下气地请示:“薛先生,你看这件事怎么解决方为妥当?” 那年轻人一直默不作声,但眼中却充满了不屑:“那还用说吗?先做正事,后面腾出空来,再忙别的。投资方扔了十几个亿出来建造‘镜室’,为的是寻找世间最罕见的宝藏,不是为了浪费宝贵的时间。我现在再重复一遍,你们抓紧时间调查那宝物的线索,一有好消息,马上向我报告,由我转达投资方的几位大佬。” 年轻人说话时,眼神不时地从我和曲龄的头顶掠过,根本就不正眼看我们。 “他是什么人?”曲龄向鬼菩萨问。 那年轻人胸前挂着一张白色的身份牌,我扫了一眼,看到“集团行政总裁秘书”等字样,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初步了解。 “投资方,总裁秘书。”鬼菩萨回答。 “快让他滚,否则的话,就叫他一辈子留在这里!”曲龄脸色一变,冷森森地下了逐客令。 年轻人一怔,料不到曲龄说话如此直接,脸色一沉,当场就要发作。 曲龄挥手,五指从年轻人脸前掠过,啪地弹了一个响指。 为了控制局面,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发动袭击。 “你干什么?”年轻人向后闪身,居然没有被曲龄的催眠术制住。 曲龄微微一惊:“好啊,原来济南城真的藏着高手?” 年轻人连退了几步,双手拇指在左右太阳穴上用力揉了几下,又使劲摇了摇头,才沉着脸回答:“催眠术是治病救人的手段,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在伤人的场合,岂不是太过分了?我虽然只学过奇术中的雕虫小技,但用来对付你的催眠术还是绰绰有余。”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如同音乐学院里的钢琴系学生一般。但是,单凭他避开曲龄的催眠术,就知道他也是奇术领域里的佼佼者。 “伤人也是为了救人,如果不拆解那舱室,这位夏先生的女朋友就有生命危险了!”曲龄向我一指。 她没有第二次向那薛姓年轻人出手,气势也遭到了抑制。 这两人同样傲慢,但这一轮交手后,各自都明白对方的厉害,遂不再轻易发招。 鬼菩萨赶紧隔开两人,忙不迭地打圆场:“二位都别生气,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机构,但聚集在这里的初衷,都是为了完成一些事,做事的手法不同,却真的是殊途同归,都以完成任务为目的。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采取折中的方式,把舱室由墙壁里弄出来,但却不再细细地分解,调查扫描完毕后,再把舱室完整地砌回墙里去,绝对不影响观瞻。” 年轻人没再看曲龄一眼,只是转身盯着我。 “好啊,先把舱室弄出来,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曲龄取得了初步的胜利,自然会响应鬼菩萨的提议。 当今之计,这也是最恰当的办法,两人都是智者,不会毫无理由地抵触最佳结果。所以,他们应该能够达成一致。 “你就是夏天石先生?”年轻人向我走近,上下审视。 我点头,仍然保持戒心。 “在下薛傲,久仰夏先生大名。”他立刻伸出双手,把我的右手紧紧握住。 我在记忆中搜索,并未发现这个名字,而他的样貌也是极其陌生,不像是见过面的朋友。 “请原谅,我们没有见过,对吗?”我试探着问。 年轻人连连点头:“是是,我跟夏先生从未见过,但我师父不止一次叮嘱过,只要见到夏先生,就一定虚心求教,执弟子礼。如果夏先生有什么要求,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要帮忙。师父还说,夏先生是天纵奇才,禀赋超常,是万里无一的奇术将才……” 我不愿听这些溢美之辞,因为再多好听的话也救不了唐晚。 “薛先生——”我抽回自己的手。 “夏先生,叫我小薛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薛傲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连挺直的腰杆也弯了下来。 “小薛,令师怎么称呼?跟我认识吗?”我问。 薛傲摇头:“这个……师父说过,以后他将有机会到济南来,亲自向夏先生解释。至于我们,只需要帮夏先生做事,不必谈论太多。” 我无意追查对方的底细,立刻把话题拉回来:“好吧小薛,现在我希望你改变主意,让‘镜室’将这舱室细细地分拆开来,扫描其中的每一寸,可以吗?” 薛傲立刻点头:“当然可以,绝对可以,我马上交付他们办理!” 鬼菩萨也跟着点头:“夏先生,我们马上拆,保证在一小时之后拆解完毕,两小时后扫描完毕。现在,请几位先去地下三层的办公室休息,这里的事告一段落之后,简娜小姐会过去通知各位。” 薛傲是天上掉下来的帮手,就算他没有说出师父的名字,我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正如曲龄所说,现在所有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做过多的预计筹谋是毫无意义的。 现在我只有一个希望——唐晚的灵魂就被封印在白玉床之内,扫描它甚至打碎它,就能挽回一切。 我把唐晚抱在怀里,与曲龄、薛傲、简娜一起上楼,直接回到地下三层的办公室。 简娜贴心地推来了一辆轮椅,我把唐晚放在上面,然后在她腰间束上了安全带。 “唐小姐会没事的。”简娜这时候才找到机会跟我说话,“吉人自有天相,你那么好,你爱的人一定没事。” 她的声音酸溜溜的,不敢正眼看我,只是用眼角余光向我斜斜瞟着。 “借你吉言。”我把唐晚的衣角轻轻地抚平。 “从现在起,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唐小姐,直到她清醒过来。如果我早知道你会这样伤心,就一定会阻止你在‘镜室’里乱闯。事到如今,再多懊悔的话也没用了。你放心……你放心,只要能救醒唐小姐,就算赔上我一条命,我也愿意……只要你能开心快乐起来。”简娜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经哽咽。 “谢谢简娜小姐,那是我自己的事,要赔命,也只赔自己的命。”我狠下心来,冷冷地拒绝了简娜。 桃花虽好,非我所愿。 就算唐晚不醒,我这一生也不会再爱别的女孩子。 滴嗒一声,简娜的眼泪跌落到轮椅的扶手上,泪花飞溅,湿了我的手背。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唐小姐,可是我本该有机会比她更早见到你……早在三年前,我就见过你的资料,恨只恨……相见恨晚,相见恨晚,造化弄人……既然让我们错过,又为什么再次让我们遇到……” 我们两个是在会议室的西北角,而曲龄、薛傲则是在房间的东南角,直线距离约二十米。所以,我和简娜低声交谈,他们两人是听不清的。 “简娜,不要再说了,有些话就永远埋在心底吧。”我不愿再当着唐晚的面与其她女孩子谈论感情。 “好,好,好……我只问最后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也像唐小姐那样,你会不会也像对她一样对我?”简娜决绝地问。 这样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女孩子的心思深幽如海,我给出的任何暗示,都有可能将她推向无底深渊。 “会吗?回答我夏先生?”简娜不肯罢休。 我狠下心来,凝视着简娜的脸,淡淡地说:“我这一生,只爱唐晚,也只会对唐晚这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刹那间,简娜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两汪泪水深深地蓄在眼眶里,却再也流不出来。 与唐晚无神的双眼相比,简娜的眼眸中郁积着太多感情,但却让我无意接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才是我对待男女感情的唯一准则。 “好极了……好极了,夏先生,感谢你说得这样直白,那我也就死心了。早知如此,你都不如让我在那个放映室中杀了自己,身痛再痛,都好过现在的心碎之痛。”简娜双手捂着心口,声音越发颤抖得厉害,“你不爱我,为何又救我?不能爱我,又为何温柔待我……他日,杀我的不是我,而是你的狠心……” 她说不下去,转身掩面,稍稍镇静了一下,才踉踉跄跄地疾步向外走去。 我无言地轻抚着唐晚的肩膀,如果她能听到刚刚的对话,也许就能明白我对她的一片深情了。 对于简娜,我只有抱歉,因为在男女感情的世界里,是掺杂不下任何杂质的。 “唐晚,早点醒过来,别让我伤心至死——”我俯身轻吻着唐晚的秀发。 有那么一刻,我的灵魂似乎也已经出窍,悄然附着在唐晚身上。 两个真正相爱的人,灵魂也应该是完全共通的,她中有我,我中有她,息息相关,不离不弃。 跟曲龄一起向白玉床坐下去的时候,我真的抱定了赴汤蹈火的决心。 那一刻,天大地大,都不如唐晚在我心中的分量更大、更重。 我从未爱过一个女孩子,唐晚是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 “夏先生,到这边来做,我们正好有时间做一番有趣的探讨——”曲龄在那边叫我。 我把轮椅下的小毛毯拿出来,仔细地盖在唐晚的膝盖上,然后缓步走向曲龄。 桌上放着一瓶法国红酒,旁边还剩下一个干净的空酒杯。 酒已经去了一半,而曲龄、薛傲脸上已经呈现出了酡红之色。 “夏先生,喝一点,就算是你为我接风,也算是……算是我们和薛先生不打不相识,成为并肩战斗的好战友、好朋友,哈哈哈哈……”曲龄大笑,拿起酒瓶,给我斟了大半杯酒。 “夏先生,请这边坐。”薛傲的酒量胜过曲龄,脸上着色,但说话依旧清醒利索。 我端起酒杯,在薛傲旁边的转椅上慢慢坐下。 酒是好酒,但我心里记挂着地下七层里的工程进度,并不想多饮。 “夏先生,我刚刚与曲小姐聊了一个有趣的话题,那就是人类灵魂的禁锢与束缚。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人类同时拥有灵魂与肉体,当肉体生长至年龄极限时,灵魂却是永恒存在,不必受制于肉体。恰恰相反,因为肉体的消亡,灵魂变得更加自由,以某种人类眼睛看不到的状态长久存在。这时候,假如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出现,就会牵扯到对灵魂的禁锢、束缚、钳制等等一系列问题。好了,我们假设那狭小的舱室内已经禁锢了一个灵魂,不管是那灵魂属于唐小姐还是什么人,我们面临的,就是想办法释放它、解救它。这一点,你是否同意?”薛傲一口气说完,专注地望着我,等我的答案。 “当然,我同意。”我立刻给出答案。 曲龄一拍桌子,震得酒瓶险些翻倒:“着啊,着啊,我就说夏先生一定会同意这种说法。他的修为不在你我之下,只不过他像一座休眠的死火山一样,所有的能量都埋藏在下面,只等地壳震动、火山喷发,那时候,全球的奇术领域就会出现真正的王者……万事万物皆有其王,他就是、他就是真正的奇术之王……哈哈,哈哈……” 她叫了这几句疯狂的话之后,向前一扑,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薛傲有些惶恐:“对不起夏先生,我没想到曲小姐的酒量是如此的、如此的‘高’,刚刚并非我在向她劝酒,而是她一直逼着我喝,所以弄到现在这样子,我实在是抱歉,太抱歉了。” 我摇摇头,从曲龄手中拿走酒杯。 “奇术之王,奇术之王……哈哈,夏天石,你是真正的奇术之王,奇术之王……”曲龄又叫了两声,终于沉沉睡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万事万物皆有其王 1 “依我看,她的情绪过于激动了。”薛傲端着酒杯,讪讪地说。 我慢慢转身,注视着薛傲的脸:“小薛,我很奇怪,为何对我前倨后恭?” 薛傲打了个哈哈,扭转脸,逃避着我的注视。 “小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适逢其会,卷入‘镜室’的研究中来。如果不是唐晚跟鬼菩萨,现在我应该守在曲水亭街老宅里,收拾整理爷爷的遗物。济南是个八方英雄荟萃之地,我不想虚张声势,把自己抬高到能够跟天下英雄比肩的位置,那都是假的,抬得高跌得重,大家都明白。我是土生土长的老济南人,自小就知道老老实实做人的道理。小薛,不要把我捧得太狠,那没什么意思。”我单刀直入,不给对方敷衍转圜的余地。 薛傲转动酒杯,杯中酒剧烈晃荡起来。 他对我的态度扑朔迷离,即使是开口捧我的时候,眼神中也闪烁着一些复杂的阴翳。 “说点什么吧小薛——”我逼视着他。 “嗯,夏先生,其实我没什么好说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出人头地。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个个都很努力,前辈们岌岌可危,在各个领域里都退位让贤,给年轻人腾出机会。我尊敬你,是因为你已经是大家公认的未来之星,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济南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天才辈出,有你这样的人物在,其他人想出头就难了。我对师父的话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因为他老人家从未看错过。这么多年来,国家大局、商场变局、江湖乱局纷纷扰扰,有人上位,有人下台,有人发财,有人破产,有人逃亡,有人掌权……他都看得明明白白,说得句句中地。现在,他说你行,你就一定能行。万事万物皆有其王,我相信,你就是未来奇术领域的王者。他还说,如果我能跟随你左右,将来就光明无限,成就王霸之业。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相信他?”薛傲又笑起来,眼神闪烁,意味悠长。 “我不知道,但我仍要感谢令师的抬爱。”我回答。 出人头地是每个年轻人的梦想,但成名于江湖的毕竟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极其普通地走完一生,成为这个社会的垫脚石。 “你不知道?谁知道?”薛傲反问。 他的姓名中有一个“傲”字,本人无意间流露出的气质也带着傲慢之气。当他盯着我的眼睛诘问时,我很清楚地意识到一点——他不是一个甘愿臣服于同辈的人,一切顺从与微笑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我并不需要追随者,尤其是不需要他这样的人随行左右。 “有机会回去向令师请教吧,我真的无法回答你。”我如实相告。 薛傲摇晃着杯中残酒,沉吟不语。 “好了小薛,我要说的都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让‘镜室’这边为了唐晚而拆解地下七层那舱室。如果你不开口,只怕曲龄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我说。 俗语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曲龄从美国来,代表的虽然是“51地区”,却无法压服众人。毕竟“镜室”跟“51地区”没有从属管辖的关系,鬼菩萨等人还是要听命于国内的投资人。 薛傲不说自己的师父是谁,我也尊重他的隐私,不再追问下去了。 我坐下,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放松身体,准备闭目小憩一会儿。 自从进入“镜室”,一波接一波的咄咄怪事袭来,我的神经高度紧张,的确也是倦了。 如果鬼菩萨等人能在两小时内解决问题,那可真的要谢天谢地。在此之前,我抓紧时间小睡,至少就能为接下来的战斗补足体力。 我刚刚闭上眼睛,脑海中就轰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炸裂开来。 当然,那只是思想上的波动,我依然稳稳地坐在转椅上,身体表面没有任何异动。 我感觉到,世界蓦地从中裂开,一分为二,“镜室”这整座建筑物直线下坠,瞬间跌入深渊。 “这是最坏的结果,我之前根本想不到。追溯原因,是我太轻视了中国这头沉睡的雄狮。轻视,是战争中最不可犯的错误,一旦我轻视自己的敌人,就会陷入盲目的自高自大之中,向前跨出的每一步,都更接近死亡地狱。地狱可怕,但还有比地狱更可怕的,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我听到了一个苍老而悲愤的声音,既遥远又切近,既陌生又熟悉。 四面皆是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那种下坠越来越快。 我耳中起初只听到飕飕的风声,但突然之间,风声变了音调,完全转换成了另外一种奇怪的动静。 “那是什么声音?”我立刻平伸手臂,在虚空中打捞。 那声音就像是我们将一只空的罐头瓶子扔进水缸里之后,它在下沉、灌水、排气的过程中,不断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动静。 “我在水中,‘镜室’坠入了水中?”这种感觉真是怪异之极,因为地质学家无数次论证过,济南城的地下全是石灰岩,绝对跟大海无关。 “镜室”是一栋巨大的建筑物,地下部分至少是七层,很有可能两倍于我们可见的部分。它既不可能坠入深海,也不可能坠入地壳裂隙。我眼下感知的一切,全都是可怖的幻觉。 “什么人在说话?”我向着正前方问。 那声音空洞地响着:“这里,就是这里,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我发誓,如果得以脱困,就杀光他们,一个不剩,杀光他们,将那个种族永远灭绝……我从未如此仇恨过一个种族,曾经憧憬着真正的和平之光照耀地球,但就是他们让我瞬间陷入绝境,远离我的家园。如果再给我重生的机会,我就不再怀着一丝一毫的仁慈,杀光他们,不留一个活口……” 我不知道说话的是什么人,但这种刻骨的种族仇恨让人不寒而栗。 一牵扯到种族之争,就必然让人想到北美各国的“种族歧视”,白色人种自以为是上帝之宠儿,对于其他有色人种自始至终怀有优越感。 至于“民族屠戮”的话题,则让人必定想到二战德国元首对于犹太民族的残酷迫害。 眼前这说话的人满怀仇恨,如果真的让他大权在握,恐怕一场大屠杀在所难免。 二战之后,全球人类获得了盼望已久的大和平。每个国家的百姓都厌恶战争,每年的二战反法西斯胜利纪念日,都会自发集会,祭奠为和平捐躯的英雄们。同时,他们又祈祷和平永存,战争永不再来。 “轰轰,轰”,那应该是连续发生的三次大爆炸,我右前方的黑暗中闪过三朵暗红色的火花,转眼即逝。 通常情况下,只有水底发生的大爆炸才会呈现出这样的暗火。 我暗自思索:“那么,我真的在幻觉中沉入深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正前方两步之外,一盏灯陡然亮起来。 严格来说,那不是“灯”,而是一只老式的手电筒。 手电筒发出的光束并不明亮,光圈范围只有口杯那么大。而且,手电筒并没有对准我,而是打横向右,照着一张地图。 两步之内,我的目力足以看清蚂蚁脚上的花纹,所以借着那不太亮的灯光,一眼就看清了地图上的文字标识。 那是一张日文版的世界地图,无数鲜红色的箭头由日本版图上延伸出来,射向邻近的中国大陆。 这地图我见过,跟斗室中那张古老的地图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眼前这张从纸张到文字都是崭新的,应该刚刚绘制完不久。至于斗室里那张,则是陈旧发黄,年代久远。 “我竟在那斗室之中?”我吃了一惊,随即醒悟,“虽然同在斗室,但这幻觉分明把我带到了数十年之前,也就是战争年代?那么,谁在这斗室之中?是日本军方的哪一个重要角色?” “谁在那里?”我猛地大吼一声。 若是放在平时,我提高音量叫喊,必定能够传出很远,但此刻我刚一开口,就发觉自己的声音被什么东西阻挡住,绵软无力,断断续续。 那手电筒的光柱颤抖了一下,缓缓转向,射在我的脸上。 如此一来,我更看不起前面有什么了,只是被动地睁大眼睛,盯着手电筒的上方。 手电筒向前移动,直至停止于我脸前的半尺之处。 既然它能移动,铁定是掌握在某个人手中。 它离我半尺,则那个人也就站在我面前。可怕的是,我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除了这手电筒和昏黄的光柱,我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物体的存在。 “听我说,先关掉那手电筒,我们谈谈。”我试着跟对方沟通。 手电筒一动不动,光柱一直照着我的眼睛。 这种奇特的感受,让我想到了军警审讯部门的“熬鹰”手段。当犯人的双眼一刻不停地遭受强光照射时,脑中的思想意识就会发生断片式的混乱。那种状态下,审讯者问什么,犯人就会如实回答什么。 “关掉手电筒,关掉它!”我再次吼叫。 我不是犯人,不愿意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挑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万事万物皆有其王 2 不知过了多久,那手电筒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直至变成了一个窄小的昏黄光圈。 我用力眨了眨眼,希望双眼能够尽快适应黑暗,好看清那握着手电筒的人。 蓦地,手电筒的光圈消失了,只剩下灯泡钨丝的微光。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灯光一灭,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喂,你到底是谁——”我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企图抓住那人。 意想不到的是,我那志在必得的一扑,却完完全全地扑了个空。手电筒背后没有人,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再低头看时,手电筒的灯泡闪了两下,缓缓熄灭。我伸手去抓手电筒,但恍惚之间,却又抓了空。 “什么?明明是……它刚刚发着光,并且照着我的眼睛,为什么抓不到?幻觉,一切都是幻觉,而手电筒更是幻觉中的幻觉……但我分明感到,它是真实存在的,就在那里,就在那斗室之中……” 我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四外一片死寂,如同亘古洪荒一般。 “醒了?”有人问。 我睁开眼,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只好重新闭眼。 一瞥之间,看到薛傲正俯下身子,近距离地盯着我的眼睛,粗重的鼻息直喷到我脸上。 “几点了?下面的工程进行得怎样了?”我立刻记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你刚刚睡了半小时,我给鬼菩萨打过电话,进度不错,差不多能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薛傲轻松地说。 我二度睁开双眼,那种眩晕的感觉有增无减,薛傲的脸在我眼前慢慢旋转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头晕得厉害。”我咬牙忍着,双手扶着桌面,想离开那转椅。 “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薛傲笑起来。 我起身只到一半,太阳穴像遭了两个鼓槌狠命一击,发出“嘣嘣”两声闷响,将我的体力全部击飞,只好徒劳地再次跌坐到转椅中。 “别乱动,我说了,你该好好休息。”薛傲的笑声变得极其诡异。 我情知不妙,但仍不愿把薛傲想成敌人。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眼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人要图谋于我,也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夏先生,我很喜欢曲小姐刚刚说的那句话,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在武术界,有功夫之王;在电影界,有影帝影后,他们算是影视之王;在地产界,大亨云集之下仍然会有地产之王;在军界商界,也有武器之王、商业之王。这是中国人独特的逻辑,因为自古以来就有‘一山不容二虎’的说法,连动物都对一个‘王’字如此在意,更何况是灵长类的最高阶统治者人类?所以说,在奇术界,将来也必定有‘奇术之王’出现,统领业界,声动八方,震古烁今,天下无敌。把眼光放得更远一点,中国奇术称王不足为奇,在全世界的奇术领域称王,才是最伟大的惊世创举。那么,谁能成为‘奇术之王’?是你吗夏先生?曲小姐也说了,你将来就会是当之无愧的‘奇术之王’。听她这么说,我个人非常非常感动,因为我今天有幸跟未来的‘奇术之王’一起合作,并肩战斗,好荣幸啊我,是不是?夏先生,我来问你,你对于曲小姐说过的话怎么看?你对自己的人生怎么看?你对‘奇术之王’这顶桂冠即将落在自己头上怎么看?”薛傲在我耳边不停地低语着。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晕眩感,调整思路,判断当前的形势。 即使再累,我也不会头晕得无法起身。看来,问题就出在那瓶红酒上。 曲龄很可能也是被红酒所累,才在喝了几杯后一头栽倒,昏睡至今。 我是最后一个端起酒杯的,下套的只能是薛傲。 现在,我唯一不能解释的就是——薛傲身为“镜室”投资人的高级助理,又何须暗算我和曲龄?我们毕竟也是为“镜室”出力的,最起码也不会添乱,没有恶意。 “我不是‘奇术之王’,我对奇术一窍不通,更不是业界中人。所以,别人怎么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嘴长在曲小姐身上,她喜欢怎么说,那是她的自由。”我低声回答。 说话中间,我感觉自己胸口一阵上下翻腾,急忙抬起双手捂住胸口,缓缓揉搓。 “不不不,你这样说,根本是言不由衷。万事万物皆有其王,每个人都有称王称霸的野心,这才是人类最大的优点。有野心,人类才能不断进步,新的朝代才会取代旧的朝代,让历史的车轮无需任何动力就自己滚滚向前。简单说吧,你不愿做‘奇术之王’,有的是人觊觎着这样一顶桂冠,唯恐别人称王于前,而自己失落于后。我不怕夏先生见笑,自从投入师门,我一直非常努力,将自己的奋斗目标定为‘奇术界第一人’,而我师父也一直都很支持我——直至他见到了你!” 薛傲突然提高了嗓门,仿佛胸膛里突然充满了怨气。 “我没见过令师,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强撑着回答。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告诉我,天下如果只能有一个‘奇术之王’,那就必定是你,我根本没有争夺的机会。我们同样年轻,我也不可能等你寿命将尽时再把这顶桂冠抢回来,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这瓶酒是真正的好酒,在超市里卖四百多块,而且我又加了一些独特的药物,可以治疗失眠,提高正常人的睡眠质量。夏先生,等酒劲过去,你就不会头晕了——假如你能活到那时候的话。”薛傲又笑起来,但这次的笑声阴森森的,像一只捕猎成功的豺狗。 “你要什么?”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长远看,我一定是要找到所有人热捧的‘神相水镜’,但最近的目标、最近的问题却是——‘杀楚’是什么?‘杀楚’是杀谁?为什么这两个字会出现在你的酒杯底下?”薛傲拿起我用过的酒杯,随手一泼,红酒洒在地上,露出了杯子底部的凌乱字迹。 我睁大了眼睛,看清楚那是“杀楚”两个字。 杯子是曲龄倒入红酒后递给我的,她是写下这两个字的最大嫌疑人。 “杀楚”是一个行动计划,针对的目标很可能是苗疆来的楚楚。那么,我也纳闷了,连刚刚由美国飞至济南的曲龄都知道这件事,难道她也是参与者之一吗? “那是一个计划的代号,跟你无关。”我只能如此解释。 “‘杀楚’是杀谁?”薛傲锲而不舍地追问。 “一个苗疆来的姓楚的女孩子。”我只能如此解释。 很明显的,薛傲松了口气。 我猜测,这个答案跟他知道的非常接近,所以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杀楚”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 在我赶来“镜室”之前,楚楚已经带着血胆蛊婆离开了索菲特银座大酒店,眼下去向不明。 如果“杀楚”是针对她,曲龄在我的酒杯下面写这两个字,又有什么用? “好了,我们再谈另外一个问题,‘神相水镜’是夏家一直拥有的宝物,到了你这一代,既没有宝物,又没有宝物的消息,这一点真的很说不过去。最差最差,你的家族至少要有一些线索留下来吧?比如口诀、地图、顺口溜、笔记本、照片……有的话,就赶紧告诉我,别等我不耐烦的时候,果真就把‘神相水镜’的线索掐断了。”薛傲又说。 这个年轻人的身材很匀称,五官也长得相貌堂堂,很有修养,也有气质,但他做的事却偏偏都是猥琐、下流之极,真的跟他的外表很不相称。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觉得,薛傲就属于隐藏极深、笑里藏刀的那种妖人。其他人一见到他,就会被他的外表迷惑,最终导致掉进他的陷阱。 “小薛,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信,但我还是得多重复一次,我真的没有任何‘神相水镜’的线索。那件宝物很可能已经湮没于抗日、内战的历史之中,再也寻不回来了。我现在,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更不要说‘神相水镜’那样的旷世宝物了。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跟你争,给我两小时,让我把唐晚的事解决好,然后要杀要剐随你。”我努力隐忍,不愿彻底激怒对方。 “呵呵,夏先生,你太天真了!今天这局面,我决心动手,就没准备让你活着走出这间会议室。”薛傲终于退掉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此时此刻,我只悔恨自己过去十年实在是荒废了大好时光,没有为将来打下拼杀的基础。 “要我死?”我惨笑一声。 “没错。”薛傲后退一步,眯起眼睛审视我,忽然又狐疑地自语,“你真的……不了解那些事?你不了解,岂非这世上已经无人了解?那就怪了,那就怪了,好好的,‘神相水镜’就消失了吗?” 眼下,我仍旧浑身乏力,无法起身。 左面,曲龄仍旧伏案大睡,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 对面,唐晚无声地屈居于狭窄的轮椅之上,更无法给我任何帮助。 关键时刻,也许“自救”才是唯一的存活之道。 “抱歉小薛,你调查到的情况已经非常准确了,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新的资料。”我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喂,你倒是说说看,那东西有可能在哪里?或者你就简单告诉我,‘神相水镜’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神奇功能?”薛傲胜券在握,但不肯就这样结束,应该是想在最后的一小时内创造奇迹。 “你是‘镜室’投资人的高级助理,能不知道答案?”我反问。 经此一问,薛傲顿时变得迷惑起来:“是啊,我是助理,怎么会不知道答案?但那答案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得都不像是一个答案,反而像是一个笑话……” 我立刻追问:“那答案是什么?” 薛傲稍稍一顿,随即回答:“那答案就是——一面镜子。” 我哑然失笑,因为这答案真的可笑到极点,但又实际到极点。 “神相水镜”四个字中既然有一个“镜”字,那么它当然跟镜子有关,说它是“一面镜子”完全是一个正确却无趣的答案。 薛傲耸耸肩,有点无奈地补充:“至少到现在为止,所有人获得的答案全都一样。我到这里之前,还在心存幻想,以为你能提供不一样的思路呢!” 我摇摇头:“我对此一无所知,连你说的答案都是第一次听到。” 薛傲狞笑了一声:“那样,杀了你也就没什么遗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万事万物皆有其王 3 恰在此时,薛傲口袋里的手机振铃,有人打电话进来。 我抬起头,当他背过身去接电话时,我立刻转脸,对准了右上角墙上的那个黑色监控头。 “简娜,他们都很好,你安心处理下面的工作吧。还需要多长时间?五十分钟?好吧,加快进度,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薛傲对着话筒说。 在此期间,我一直都在用唇语向摄像头发出“sos”的求救信号,连续发了四十多次。 如果有人观看监控屏幕,一定会发现这个办公室里的异常状况。 薛傲挂断电话,转身又是一阵狞笑:“还剩五十分钟,时间不是太长,但我想夏先生是等不到亲眼看那结果了……” 死亡即将降临,但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只存在于幻觉中的手电筒。 “斗室之中应该有一只手电筒,无论它握在谁的手中,都应该真实存在。我必须告诉鬼菩萨和简娜,把那只手电筒找出来!”我精神一振,隐约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中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曙光。 “打电话给简娜,我有新发现——”我顾不得薛傲眼中的杀机,大声叫起来。 “什么?你发现了什么?说给我听听?”薛傲的耳朵立刻竖起来。 “那斗室之内,必须有一只手电筒。我虽然没看到人,但那里一定有人,手电筒就是握在那个人的手里。要想找到人,就得先找到手电筒!”我无暇解释梦中的一切,只说最重点的段落。 薛傲听不懂我的话,但手机就在他手中,打个电话给简娜只是几秒钟的事。 “打给简娜,打给她,快!”我转而开始命令他。 “我——”薛傲摇头,没有立即拨打电话,而是皱着眉苦思。 我把一切都归结为第六感,幻觉很短,意味却极悠长。 之所以认为斗室中(或者斗室外)存在一只旧式手电筒,我自己能够拿出的依据有三点: 其一,斗室即舱室,是由沉没的舰艇或潜艇上完整切割下来,再经过各种转运途径,最终进入了镜室,成为研究对象。斗室内的一切,全都维持着原先舱室的样子,白玉床、桌、凳、地图都是固定不变的。那么我大胆猜测,舱室沉没时,里面必定有一个人。彼时是活人,而在此时、此刻、此地却变成了一个游荡不羁的灵魂,也就是那个发出“嗒、嗒、嗒”脚步声的诡谲角色。他都在,手电筒也当然应该存在。 其二,手电筒是没有生命力的固体,只会随时间递进而遍体生锈,却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其三,只有手电筒才能证明那人的存在,他可以在幻觉中拿起手电筒,就能在现实世界里拿起它。我找到手电筒,也就等于是找到了跟那个角色沟通的重要道具。 综上所述,手电筒已经成了最重要的线索。 “你最好告诉我真相,不要故弄玄虚浪费时间。放心,没人会来救你,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地下七层!”薛傲狞笑着逼近我。 他的右手中捏着一把窄细的黑色美工刀,刀头露出半寸,恰好能削断普通人的咽喉气管。 “真相就是手电筒,目前我只知道这些,必须等到手电筒出现,我才能思考其它……如果你想知道秘密,现在最好带我去地下七层,而不是在这里徒劳地浪费时间。”我也急了,如果遭他割喉而亡,那么我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好啊,那我就先送你上路,然后一个人去地下七层现场。”薛傲已经等不及了,右手一举,刀刃上的寒光一闪,耀花了我的眼。 薛傲背后的白墙上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扇门,手握短枪的简娜突然出现,由那门中翩然进入会议室。 直到短枪抵住了后脑勺,薛傲才发现有人闯入。 “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吗?”简娜牢牢地站定,双手握枪,枪口死死抵住薛傲。 “这是个误会——”薛傲假装高举双手,笑嘻嘻地身子半转,陡然右手下掠,刀刃斜削简娜的颈侧大动脉。 一般来说,“掌心雷”最多能装两颗子弹,而且杀伤力不够大,必须击中关键部位才能夺人性命。 简娜啊地一声尖叫,“掌心雷”连响两次,薛傲随即直挺挺地倒地。 那两颗子弹都在瞬间射入了薛傲的后脑,而美工刀的刀刃也稍稍一偏,从简娜的腮边掠过,险之又险,但又有惊无险。 “他死了吗?”简娜后退,双手握着已经没有子弹的空枪,枪口依然对准薛傲。 “他死了,谢天谢地,你来得正是时候……”我由衷地说。 天意真是神奇,我刚刚在几小时前救了简娜一命,她马上就还我一命,我们一日之内救援互补,今后再不相欠。 “我不放心你,每隔几分钟,就从手机监控器中观察会议室里的情况。幸好来得及时,否则就要铸成大错了。”简娜感慨地说。 她取出子弹,填入“掌心雷”的弹舱,然后把枪收好。 我猜,她一定是担心曲龄跟我之间又要发生什么,才会刻意观察会议室里的动向。 薛傲失败,不是败在计谋不精,而是天意使然,人算毕竟不如天算。 “谢谢,我们马上到工程现场去,我觉得,那里一定会有一只老式手电筒存在。借由手电筒,我们就能有重大发现。”我扶着桌子站起来,头还在晕,但已经能勉强走路了。 简娜无法理解我的意思,但并不反驳,而是扶着我的手臂,搀着我向外走。 进了电梯,简娜才定下来神来,打电话向鬼菩萨汇报:“我和夏先生已经下来,他有新的发现。” 这是一架最新型的西子电梯,该公司的产品已经遍布济南的各个高楼大厦,以质量稳定、低噪行驶、故障率低、安全可靠著称。 电梯的操作面板上只有地下一层至地下七层的按键,表面看起来十分正常,因为跟电梯配套的步行梯也是至地下七层终止。可是我知道,这栋建筑物一定有隐秘楼层,真正的大秘密就藏在那里。 “简娜,官大娘的身体在哪里?”我旁敲侧击地问。 “在机密扫描室中,位置是在地下六层,即工程现场的上面一层。不过,那地方属于核心机密,除了操控棱镜扫描仪的核心工作人员,任何人不允许进入那里。一旦违抗操作规程,马上就会遭到研究所开除。”简娜回答。 “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去看看。”我说。 “慢慢来,一定有机会。”简娜回答。 她脸上的表情一直受薛傲之死影响,虽然勉强挤出笑容,那笑却牵强至极,跟哭没有什么区别。 “不要太在意薛傲的事,你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你是在救人,救人是没有错的,我会给你作证。”我极力地宽慰她。 “我是第一次杀人,手枪一直在身上带着,五年了,除了上油擦拭,就从来没向谁射击过,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幸好是为了救你,否则的话,我会一直内疚到死。我虽然不知道薛傲为什么那样对你,但当时他手中握着刀,一落下去你就没命了。我必须开枪打他,谁死你都不能死,就算我死,也要死在你前头……”简娜突然捂着脸抽泣起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她拥在怀中柔声安慰,但手在半空,却突然自省:“既然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又何必白白给她错觉?我能拥入怀中的人只有唐晚,不是吗?简娜是个外表高傲但内心纯洁的女孩子,这段情丝当断则断,不能让她继续滑入单恋的深渊了——” 电梯内的面积约四平方米左右,我跟简娜各自站在电梯的左右两侧,相距足足有成年人一大步那么远。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刚想收回来,简娜踉跄前扑,一下子投入我的怀中。 就在那时,电梯门发出“叮”的一声,向左右两侧无声地滑开。 门外就是地下七层的大厅入口,鬼菩萨正抱着胳膊跟两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交谈。 电梯门打开时,鬼菩萨立刻转身望过来,恰好看见了简娜靠在我胸口的一幕。 我扶着简娜走出电梯,旁边的两名工人羡慕地盯着我看,手中的铅笔在笔记簿上乱划,根本不去听鬼菩萨讲什么。 “她还好吧?”鬼菩萨问。 我轻轻地点头:“当然,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缓一缓就会没事的。” 当着工人的面,我无法说更多。 “你们抓紧时间,把那小房子仔细地分解开,不要破坏板壁和门枢开关,尤其是空间内部,不得有半点伤害。”鬼菩萨继续向两名工人布置任务。 等他说完,我即刻补充:“现在,你们注意搜寻一只老式手电筒,找到了立刻给我拿来!” 远远望去,大厅内另有十几名工人在工作,那斗室被小型的机械吊车连根拔起,移动到大厅中央来。吊车工作前,工人们一定是对墙壁进行了划线切割,所以现场并未弄到一片狼藉的地步,建筑垃圾和粉尘并不太多。 大厅极为宽敞,即使那斗室分解之后全都一片片平摊在地上,空间也足够大了。 “手电筒?我们刚刚检查过,没有发现那种东西。”一名工人茫然地回答。 鬼菩萨挥手,两名工人就走回去继续工作了。 “夏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菩萨问。 我低声回答:“刚刚在会议室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斗室沉入海底时,有人握着手电筒照我的脸。斗室里曾经有人,人死了,灵魂也会留在那里。所以,那手电筒也百分之百留在里面,跟白玉床、桌、凳和地图在一起。人的遗体可以消溶于海水中,但手电筒不会,它是金属制品,至少能存在数百年……” 出乎意料的是,鬼菩萨居然立刻听懂了我的话,拿起胸前的扩音器,大声宣告:“大家注意,现场应该有一只老式手电筒,不在室内就是室外。谁找到它,立刻奖励十万元。” 奖金比任何蛊惑性的语言更有用,他的话音一落,刚刚还懒散磨蹭的工人们立刻有了精神,弯腰翻检每一块水泥混凝土,摸索斗室的每一寸墙面,其细致程度如同沙里淘金一般。 我松了口气,有他们这种工作热情,那手电筒一定无处遁形。 “夏先生,你说的手电筒真的存在,同样的梦,我也做过,只不过我的思路没有你那么敏捷。我曾经猜想,这个梦实际就是有某种力量在向我们传递信息。幽冥相隔,人鬼殊途,要想融洽沟通,实在是太难了。”鬼菩萨说。 “但是,它的的确确向我们传达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找到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它。”我低声重复。 “你先带简娜到一边休息,我会找到它的。”鬼菩萨点头。 他的脸上落着一层浮尘,头发、眼眉和睫毛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看上去煞是怪异。 “那些工人可靠吗?”我又问。 “我们一直通过特殊渠道招募工人,只告诉他们是普通的工作,并不会透露有用信息。而且,他们进来时,由专人带路,走了单独的秘密电梯,等会儿干完活离开,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进来时的路径了。”鬼菩萨回答。 我犹豫了一下,仍然忍不住向他说:“谢谢,谢谢你为官大娘做的一切。” 官大娘是个引子,而鬼菩萨就是将这个引子带入“镜室”的中间人。没有他,后续的所有工作都不可能展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镜室”的科技再先进,没有研究素材,也是白费。 鬼菩萨皱皱眉,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不谢,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让你失望。” 他望着倚靠在我怀里的简娜,伸手向上指了指,只问了三个字:“怎么样?” 我知道他问的是唐晚,只能摇摇头:“没有起色,但我相信会有办法解决的,白玉床就是关键。” 眼下的情况非常糟糕,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官大娘的灵魂被分解为九层,桑青红不断地兴风作浪,濒临失控边缘……唐晚又突然遭遇状况,简直让我腹背受敌,无法专心应付一方。 “我去督导工人干活,一定会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计划。你带简娜休息吧,大家都累了,回头见。”鬼菩萨说完,大步走入了大厅,融入了那群工人之中。 我凝视鬼菩萨的背影,心里浮起一阵沧桑感。 他不是普通人,所以才倍受唐晚推崇,特意请他到殡仪馆去,为我们解答官大娘身上存在的不解之谜。 事到如今,连鬼菩萨都陷入了迷茫之中,必须依靠我的提醒,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那么,我真的是有机会成为“奇术之王”的人吗? 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如果我真的是将来成为“奇术之王”的人,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完全觉醒,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真正的王者,在战争中统率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在和平时礼贤下士,广交朋友,为建设和谐社会而殚精竭智;在困难面前,闲庭信步,挥洒自如;在大获全胜时,将功劳都让给别人,自己不贪恋任何虚名。 我愿意做那样的王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简娜在我怀中了两声,扶着头站直。 “工程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到旁边坐。”我搀着她的胳膊,向右侧走了十几步,在步行梯门口一侧的长椅上坐下。 “不好意思,本来是我搀扶你,怎么到了最后,变成你搀扶我了?”简娜满含歉意地一笑。 “患难之中,相互扶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低声回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肩头一耸,喉中发出一阵干呕。 “我的手……我的手好脏……”她着说。 其实,她的手很干净,只不过是因为操枪射杀了薛傲,手上有了人命,才误以为很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1 “真的很难相信,我有一天会开枪杀人,而且杀的是‘镜室’投资人麾下的爱将。当时那种情况,我心里只想保证你的安全,根本没在意薛傲的身份,现在才觉得后怕……”简娜浑身都在瑟缩颤抖。 “不要怕,监控录像会说明一切。”我低声安慰她。 “只要你安全就好了,只要你安全就好了……”简娜喃喃地低语。 她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但我无法做更多,只能在心底默默说抱歉。 薛傲之死是个意外,而且他是自寻死路。如果他没有在酒中下药,企图取我性命,就不会发生简娜开枪杀人的那一幕。 坐在这个位置,看不到工人们干活的现场,但却能听到他们的吆喝声。 “我必须赶紧进入工作状态,等一会儿还要操作扫描仪探测那白玉床。之前,我们总共对它进行了四十五轮扫描,结果大同小异,都没有发现其中藏着什么。希望这一次能够有不同的结果,更希望,我能亲手帮你救醒唐小姐。”简娜颤声说。 “那好,你闭上眼睛躺一会儿。”我说。 简娜听话地侧躺在长椅上,枕着自己的左臂,睫毛翕动了几下,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我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席地而坐,支着头沉思。 按道理说,曲龄跟“杀楚”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她刚刚自美国飞过来,而“杀楚”计划一直是在齐眉、燕歌行等人的暗中操作下进行。这两拨人毫无联系,也没有任何当面接触的机会。 她为什么会在酒杯下给我留了“杀楚”两个字?她想给我什么警示?难道“杀楚”跟“镜室”有关吗?或者说,“镜室”也是“杀楚”的一部分? 再次细思,如果“杀楚”针对的是楚楚和血胆蛊婆,她们就应该到过这里或是正在这里。 抛开所有疑问不谈,我和简娜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联手杀了薛傲,除掉了埋藏在“镜室”里的一颗定时炸弹。当然,目前大家都不知道薛傲的师父是谁,一旦对方闻讯出山,大概也不是件容易对付的事。 我虽然疲倦,却不敢再大意昏睡,因为那实在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 现在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即使是鬼菩萨、简娜和曲龄,我也不敢全然相信。江湖就是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鬼知道什么时候朋友就变成了死对头? 我还想到,既然“杀楚”计划仍在悄悄进行,那么楚楚做好应战准备了吗?她与血胆蛊婆在一起,战斗力并不强大,蛊术在城市中又不能肆意施展……如此说来,她处于相对的弱势,需要有人相助。 不知何时,我的脚边出现了一只红头蚂蚁,绕着我的双脚急急忙忙地奔走着,最后沿着我的鞋跟和裤脚上行,灵巧地爬到了我的膝盖上。 我太累了,连伸出手指弹走它的力气都不愿浪费。 那蚂蚁也真是奇怪,在我膝盖上停了片刻,忽然直立起来,最前面的两只脚爪在空中快速挥舞着。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看起来极为熟悉。 “鬼脸雕蝉?”我心中一动,立刻记起了刚刚接触血胆蛊婆时发生的怪事。 血胆蛊婆善于驱使各种爬虫,既然能够豢养那腹部刻着一张鬼脸的蝉,焉知这行为诡异的蚂蚁不是她派遣来的? 同时,我也迅速想到,“镜室”内的安全防护、卫生条件都是最严格的,不可能任由蚂蚁爬来爬去。 我伸出右手,平摊在膝盖上。那蚂蚁灵巧地一跃,便攀上了我的食指指尖,极快地到达了我的掌心。 “你是楚楚派来的吗?”我苦笑着自言自语。 那蚂蚁的身长只有半厘米左右,浑身漆黑,唯有小米粒大的头部是暗红色的,显得甚是独特。 它在我掌心里稍停,然后开始缓慢地横向爬行,只爬了一寸远就停下来。 我既然将它当成了楚楚派来传讯的通信兵,自然就向文字、书信方面考虑,猜到它是用身体写了一个“一”字或者横杠。 接下来,蚂蚁向后倒退,到达横杠的中心之后,先是向上爬了半寸,接着向下爬行。这一次,它的爬行轨迹与之前的横杠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十”字。 这是它爬出的第一个字,稍停,它又敏捷地爬出了一个“八”字。 “十八?”我低声自语。 这个数字能够代表很多意思,如果后面没有其它字词,就算世上最高明的天才也猜不透它要告诉我什么。 蚂蚁迅速地爬出了第三个字,那个字的笔画相当多,至少有五道横杠,而且左侧有一条长长的竖撇。 我用脚尖在地上比划了数次,而那蚂蚁则不断地重复爬行那个字,终于让我辨认出,那是一个“层”字。也就是说,蚂蚁带来的消息是“十八层”。 最接近的答案应该是“十八层楼”,而且我敏锐地意识到,楚楚和血胆蛊婆就在左近,否则也不会差遣蚂蚁来通知我。 我把右手抬高,凝视着伏在掌心一动不动的蚂蚁。 “十八层楼?就在这栋建筑物里?地下十八层,对吗?现在我们在地下七层,剩余的十一层在哪里?楚楚和血胆蛊婆就在那里,对吗?” 我问它,它却是给不了我任何答案,而且它的身体渐渐佝偻起来,最后萎缩成一团,竟然无声地死去了。 人类自诩是统治地球的高级动物,从未在意过一只昆虫、一只鸟兽的生死,所以任何种族的人都可以任意驱使它们。当我眼睁睁看着一只蚂蚁在自己掌心里为达成使命而累死的时候,心里最柔软的部分被突然刺痛。 蚂蚁被血胆蛊婆那样的苗疆炼蛊师训练为传讯帮手,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将讯息送达。在炼蛊师看来,这一刻蚂蚁的使命已经完成,死亡就是它最佳的消失方式。唯有死亡,才能永久地保守秘密,不至于被其它炼蛊师截获它之后破译秘密。 大国战争中有“死间、死谍、死士、敢死队”,而这只蚂蚁无疑也成了血胆蛊婆手下的“死谍”。 从这只蚂蚁身上,我真正看到了苗疆炼蛊师残忍的一面。 “谢谢你。”我合上双掌,向虚空中垂首致哀。 古代僧人有“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戒条,而到了科技飞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早就忘记了自身之外的所有动物,目中只有争权夺利,心中只有自我膨胀。这种发展趋势真是可怕,当低端食物链被全部消灭之后,恐怕就要轮到人类之间的疯狂自残了。 基于这一点,我认识到苗疆炼蛊师豢养的蛊虫既有可怖、凶残的一面,也有无奈、被动、有去无回、向死而生的另一面。 我不清楚楚楚和血胆蛊婆现在的情况怎样,但大家在索菲特银座大酒店分开,又在这里重聚,至少还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那蚂蚁给了我希望,也给了我信心。 我摊开手掌,蚂蚁已经团成了一个米粒大的小球。 “再见了,下一轮回,不要再托生为蝼蚁了。”我把这小小的遗体放在墙角,为它留下了最美好的祈祷。 接下来,我不断地侧耳倾听大厅里的动静,希望鬼菩萨宣布的赏格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工人们的干劲。 大概在三十分钟后,鬼菩萨急急地走出来,兴冲冲地向我挥手。 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工程已经成功结束。 “小屋被分解为六块,床、桌、凳全都撤出,也都擦拭干净,没有任何损坏之处。接下来,我们就会使用三架扫描仪分别对室内物品进行三轮清查,并详细记录每一次的过程。”鬼菩萨向我介绍情况。 “没有找到那手电筒?”我心情有些沉重。 鬼菩萨点头:“对,暂时没有找到,不过我们可以先完成扫描工作,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简娜猛地坐起来,掀掉衣服起身。 鬼菩萨制止她:“简娜,我会安排另外一些人操控仪器,你继续休息。” 简娜摇头:“不,我必须亲手完成这件事,否则寝食难安。” 她站起身,双手在脸上用力搓了几次,再使劲甩甩头,大步走入大厅里去。 鬼菩萨本想立即跟过去,但被我叫住。 “会议室里发生了一件意外,薛傲在酒中下了药,迷倒了我和曲龄。他想杀我,理由很奇怪,因为他的师父预言过,我将来会夺走他在奇术领域的地位。所以,他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理由,必须取我的性命。当然,他也有一些其它的附加理由,比如想独占‘神相水镜’的大秘密之类。总之,他要我死,一刻都等不了了。结果,简娜为救我,被逼开枪,射杀了薛傲。你看,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我压低了声音问。 鬼菩萨的脸色很平静,淡淡地回答:“我从监控中看到了,那真的是意外。那种情况下,就算我是简娜,也会开枪杀人。” 我接着追问:“当务之急,我希望能私下里解决这事,不要张扬扩大,方不方便?” 鬼菩萨点头:“放心吧,你和简娜离开会议室之后,我已经命人清理现场。”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如果这事需要有人担责,请完全把简娜开脱出来,所有的事我顶着。” 枪声响过之后,我已经做了决定,无论是薛傲的师父或者“镜室”投资人追查此事,我都会一个人扛下来,绝不牵扯简娜。 她是个好女孩,不该为义举担责。 鬼菩萨在我肩上拍了拍:“小夏,在‘镜室’里,我还是有一定权力的。放心,我会滴水不漏地搞定此事——当然,大家现在是同乘一条船。薛傲死了,他师父执意追查的话,我们都会很麻烦,索性就清除一切痕迹,来个死无对证。” 我听薛傲几次提到过自己的师父,但他始终没报出师父的名号,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薛傲的师父是什么人?”我问。 鬼菩萨皱眉:“姓赵,一个跺一跺脚连泰山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那样的人,最好不见,见了就有麻烦。好了,薛傲的事到此为止,有人问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见过他,明白吗?” 我点点头:“好,多谢了。” 鬼菩萨叹气:“帮你就是帮自己,恨只恨我还是太大意,把唐晚也牵连进来。她是‘神手’一派的未来希望,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否则的话,我万死莫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2 我们两个并肩走入大厅,看见工人们都已经离去,被分拆开来的斗室整齐地列为两排,平展展地铺在地上。 斗室原先所在的位置,被切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洞,露出青灰色的高标号水泥混凝土实体墙来。 由这些断壁的茬口看,“镜室”建造时执行了超高建筑标准,其墙体的厚度、硬度竟然远远超过战场上的混凝土地堡。 我没去管地上的板块,先走到那大洞近旁。 如果斗室内没有手电筒,则斗室外就更不可能有了,因为这些混凝土墙跟斗室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后期现场浇筑的。 “如此说来,手电筒并不存在——不,不是不存在,而是在斗室(舱室)的转移过程中遗失了!”我有些沮丧,刚刚出现的线索又被掐断了。 “今天能把这个舱室彻底分离开来,也算是满足了我多年来的一个心愿。”鬼菩萨跟过来,抚摸着混凝土断茬,深深地感叹,“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梦是真的,还是真的是梦。我每次到地下七层来,都会开门检查舱室,细细地审度那张古老的地图。其实,我早该意识到,以自己的天分,根本解不开舱室之谜。除了假手于外人,还有什么办法能搞定这件事呢?现在想来,我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虚名和架子,以为在长江以北的地界上,‘鬼菩萨’这个名号还是响当当的,拥有一流的含金量……呵呵,名声都是虚的,业内的朋友相互吹捧、相互抬轿子,结果每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了,以为老子天下无敌……潮水退下去之后,大家都能看到到底谁在裸泳了,虚名这东西,随便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能当真……我老了,世界上的不解之谜那么多,再费力破解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早就该退隐江湖了,把机会和位置留给你们年轻人……” 我赞成他的话,每一个朝代都有不解之谜,几千年累积下来,随便写写就能凑成厚厚的一本《世界未解之谜》。 解谜是需要智慧、时间、精力、金钱成本的,即使是富可敌国的人物,要想驱使那些当世无匹的智者,也是极不容易的。可以说,以上四个条件很少能完全凑齐,于是“解谜”就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鬼菩萨的前半生一定是无比精彩的,其智慧、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否则也不可能成为“镜室”的超级顾问。 他一定在这间斗室上费了极大的心思,所以屡屡受挫之后,才产生了退隐江湖的消极想法。 “有些谜是死结,谁都解不开。但我相信,眼前这个谜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活结’,只要再多花一些心思,跟随第六感去走,就一定能解开。”我淡淡地一笑,替鬼菩萨打气。 “真的?何以见得?”鬼菩萨半信半疑。 “解谜是外力,而有些谜题是存在内部驱动力的,正如有位哲学家兼大作家所做的‘围城’比喻——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内的人想冲出来。假如我们把这两股力量有机结合在一起,岂不很容易就洞穿谜面?”我继续解释。 鬼菩萨笑起来:“小夏,你果然如唐晚所说,看待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独特想法。很好,很好!” 他脸上沾着一层灰尘,而眉心上则留着一串灰色的污水印痕,不多不少,恰好七滴。那污痕是由眉心正中开始的,经过鼻梁,斜至左侧颧骨,自上而下,越来越小。 那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相术中有“污水泼面、血光自来”的讲法。 “你的身上弄脏了,应该赶紧去洗一洗,尤其是脸上,满满一层灰。”我不动声色地提醒。 鬼菩萨笑着摇头:“为了破解舱室的秘密,顾不得这些了。我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不管到了什么场合,第一个注意的就是个人外表。看,扫描仪已经推过来了,咱们过去吧!” 他向左前方一指,简娜正推着一辆四轮仪器车过来,上面并排着三台白色的仪器。 我仍然坚持:“你先去洗脸,我们等你回来再开始工作。” 之前我注意到,洗手间是在大门之外的走廊尽头,与长椅所在的位置成一直线,中间隔着大概三十步的距离。如果鬼菩萨出去洗脸,至多五分钟就能回来。 “小夏,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还是有话跟简娜说,故意找个理由让我回避?”鬼菩萨皱着眉问。 当他的面部表情改变时,那七滴污痕也瞬间扭曲起来,上下串联,左歪右斜,如同一条被粗劣缝合的伤疤。 简娜推着车走近,听见鬼菩萨的话,立刻抬头看我。 我现在只希望鬼菩萨马上洗去脸上的污痕,将那不祥的预兆赶紧毁灭。 “是啊,我跟简娜的确有话要聊,你去洗脸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顺水推舟,拖着鬼菩萨的手臂,将他的身体转向大门。 鬼菩萨无奈地摇头:“好吧好吧好吧,你们年轻人事儿就是多。我先去洗脸,片刻就回来——” 他向门外走,急匆匆的,险些跟外面闯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鬼菩萨双臂一振,将那人猛地斜推出去。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只怕要在鬼菩萨一推之下跌个四脚朝天。那人的身手却极灵敏,瞬间以右脚跟为轴心,身子风车一般飞旋,连转了七八个圈,将鬼菩萨双臂上的力道巧妙地卸掉。 “哈哈,好,好!”鬼菩萨大笑,来不及跟那人道歉,直接踏出门去。 那人正是曲龄,不经意间露了这一手,让我也窥见了她的实力。 简娜脸色一变,双手攥紧了推车的手柄,先看看曲龄,又看看我。 我向她靠近,笑着低语:“别紧张,鬼菩萨已经处理好一切。曲龄大醉方醒,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最希望的结果,真实情况如何,只能等接下来曲龄开口才能知晓。 “效率这么高,已经拆解完成了?真是不错,我只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大家都不见了。夏先生,你到下面来,也不叫我一声——”曲龄径直向我走来。 我望着她笑而不语,但心情微微有些紧张,生怕她说出一些让简娜无法招架的话来。 “鬼菩萨要去哪里?走得那么急,风风火火的,像是赶着去哪里抢东西似的!”曲龄又自言自语。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因为曲龄的话中又似乎出现了第二个不祥之兆——“抢东西”三个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抢死”。 “喂,怎么不说话?”曲龄走近我,在我手臂上啪地一拍。 “呵呵,我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说说我做的一个奇怪的梦。刚刚我跟鬼菩萨、简娜都说过了,那个梦是跟白玉床、地图有关的,非常真切,如身临其境一般……”我岔开了话题,以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越积越多。 人是感情动物,很多时候情绪能决定工作效率。 在这种关键时刻,我需要的是集中精神,将所有心思贯注于这些舱室部件上来。 这是“解谜”,不是泛泛的检查,必须将各种可能性全都考虑进来,重新编织安排,提炼出一个合理准确的答案来。要知道,那答案关系到能不能将唐晚的魂魄找回来。我若失败,则唐晚的下半生自今日之后全都毁了。 “好啊,你说说看?”曲龄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 我详细讲述了那段幻觉,尤其是那手电筒的光柱由地图转移到我脸上的过程,我讲的更是细致之极。既有当时的情景描述,又有自己的心理活动,务求令曲龄、简娜二人能够体会到我那种极度困惑的心情。 “手电筒不会单独存在,那里存在着一个你看不见的‘人’,或者是一个灵魂。你的意思是,那‘人’被困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一直不曾离去。他死了,身体腐朽消溶,灵魂却不朽不坏,跟房间永远绑定在一起。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灵魂是没有形体和质量的,即使只有一条窄缝、一个虫眼,它也能轻易地逃逸出去,而不是永远被困。”曲龄总结。 简娜亦有了新的见解:“夏先生,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这个奇怪的小房间最早是发现于旧政府的一个秘密仓库里,跟很多机密资料、政府财物放在一起。在那仓库里有一袋文件是专门论述它的,因其过于诡谲迷信,后来被丢进火炉销毁。它被尘封了很多年,直到‘镜室’开建,才被送到这里来。这些讯息,是我从“镜室”的资料室里看到的,但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至于那袋资料,更是被记录者一语带过,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曲龄笑起来:“是啊是啊,我读过‘镜室’的资产报表,其中也提及到它,与你说的一模一样。” 她俩说的符合真实情况,毕竟在二战结束后至新政府成立前,中国大陆还经历了一段黑暗时刻。那个期间,旧政府接管了全部城市,也连带着将每一个城市的独特秘密接管过来。 “真希望能看到那袋资料,无知者无畏,烧掉资料的那些人真是鼠目寸光,愚蠢到家了!”我不由得感叹。 在我们的谈话期间,简娜一直在偷偷观察曲龄。 简娜射杀薛傲时,曲龄和唐晚都在场,而前者则是最有可能泄密之人。 令人欣慰的是,曲龄所有的表现都让我确信,她根本不知道薛傲已经被杀,相信这一点也终于能让简娜放下心来。 “仪器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还等什么?”曲龄举起手来,向那白玉床一指,“我们的第一目标当然是它,现在就拿它开刀吧?” 简娜心虚,对曲龄的意见相当配合,马上按下了扫描仪的电源。 每一台扫描仪的底部都安装着一只白色的扫描枪,模样与医院里的射线探测仪接近,但其操控按钮的数量却要多出十倍来。 白玉床被平放在地上,它的尺寸比原先略大,可知它之前是有一部分被砌筑在板壁内部。 灯光之下,它通体泛着淡淡的白光,材质细腻,犹如上好的凝脂。 古代以“羊脂”来代表白玉玉质的最高境界,而那种标准被后世人完全继承下来。 如果刨除“勾魂夺魄”的诡异功能之外,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是一块巨大的上等好玉,其价值估计在几千万甚至亿元以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3 “扫描它。”曲龄大声吩咐。 简娜先将一块柔软的绒布铺在床上,然后再将扫描枪指向白玉床,枪口抵住那块绒布。 扫描仪的中央位置嵌着一块十二英寸的彩色液晶屏,当简娜扳动扫描枪上的开关之后,液晶屏上便显示出了一幅奇怪的画面。 画面中,有些地方是蜂窝状,有些地方布满了杂乱的直线,有些地方坑坑洼洼,另有些地方却是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中心凹陷的圆环。 我明白,液晶屏上反映出来的是白玉床的内部物理结构。笼统来说,蜂窝、直线、坑洼、圆环都代表了玉石的纹理,恐怕普天之下任何一块玉石、石头、翡翠、玛瑙在扫描枪下呈现出的都会是这种状态。 简娜握着扫描枪,在白玉床上做“之”字形移动,液晶屏上的图案变来变去,基本都是上面的四种模式,只不过长短、直径有所变化。 “没有结果,暂时停止扫描吧!”我向简娜示意。 我们第一轮扫描用时约五分钟,获得的只有这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图像,等于是一无所获。 简娜直起身来,看着液晶屏:“多次扫描中,得到的都是同一结果。起初,鬼菩萨总是亲自动手,渴望亲手揭开白玉床的隐秘,但是到了最后,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都是由我来操作扫描仪。事实证明,我们的扫描仪没有问题,而是大家的判断出了问题。这仅仅是一张很罕见的白玉床,却没有任何玄奇功能。我个人意见,有人在它旁边遭遇了失魂事件,一定是出于其它缘由。” “是吗?简娜小姐是这样认为的?但你是否能继续说明,那勾走人魂魄的究竟是何原因?眼下这小房间已经被全部开来,你认为哪个部位还会藏有机关?”曲龄马上提出反驳意见。 的确,组成小房间的所有元素都平铺于地,我们同时拥有三台扫描仪、三只扫描枪,大可以详详细细地从头至尾扫上几十遍甚至几百遍,将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扫个清清楚楚。 简娜摇头:“曲小姐,我和‘镜室’的同仁实际上就是那样做的,该扫的地方全都扫过,没有任何发现。” “请继续扫描下去,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安下心来,先把该走的程序走一遍。”曲龄说。 简娜点头:“好,鬼菩萨吩咐过,只要涉及科学研究的课题,一切全听‘51地区’来的领导安排。” 曲龄大笑:“哈哈哈哈……简娜小姐,我可不是什么领导,而且在我们那边,任何一个团队都是独立工作,项目进度与成果直接向五角大楼专员汇报,从不存在什么领导。这种称呼是你们中国大陆专属的,听起来真的十分有趣,哈哈哈哈……” 简娜脸一红,低头做事,对曲龄的善意嘲弄假装毫不在意。 在我看来,中国人对于礼仪、尊卑是极为看重的,所以下级对于上级有绝对的服从义务。这一点并不值得嘲笑,只不过会在工作效率上稍稍打些折扣。 曲龄虽然是美国人,但她的骨子里流淌的却是华人的血液,理应对中国现行的各种制度有所包容才对。 我踱到一边,抱着胳膊,望着白玉床发怔。 “唐晚究竟遭遇了什么?”这是我亟待知道的。 我和曲龄也曾同时坐在白玉床上,却什么怪事也没发生,唯独唐晚只坐了几秒钟就失去了魂魄。 这种同因不同果的事,在老济南人看来,就是“八字软”与“八字硬”的关系。 每个人的生辰八字不同,“八字软”的,易于招惹邪魔鬼祟,动不动就掉魂或者看见某些“脏东西”,每次到坟地、祠堂之类的“阴地”去,十有八九就要中招;“八字硬”的,则是百无禁忌,即使在坟地里露宿也不会发生任何状况。 “这是唯一的解释,但这解释却分明没有任何意义!”我懊恼地轻拍着自己的额头,目光由白玉床转移到贴着地图的那一大块板壁上。 最初我进入斗室,以为四面、屋顶、地面都是混凝土制成,但现在看来,斗室是由半寸厚的钢板切割后由合页连接而成。通常情况下,舰艇船舱、甲板观察室才会采用这种结构。再综合鬼菩萨、曲龄等人说过的话,证明斗室是从一艘轮船、舰艇或潜艇上整体切割下来的。 当我俯身仔细地观察铁板的边缘时,再次更正了自己的结论。斗室不是切割出来的,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逃生舱,整体由某个舰艇上分离出来,边缘没有任何暴力切割的痕迹。 逃生舱通常是给大人物预备的,普通的舰长、船长在上任的首日,都会在海军军旗下宣誓,誓与本舰共存亡。 所谓的大人物,至少也应该是五星上将、海军总司令、副总统、总统、国王之类,官阶不可能更低了。 一想到国王,我就联想到简娜给我看过的“草庐”影像,而就是在那期间,影像内的桑青红曾叩问那戏服男子,问他是不是“king”。 “大人物、国王、king、日本顶尖大人物……”目标箭头越来越清晰地指向日本皇室,但我仍然无法最终确定这逃生舱的主人是谁。或者说,我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等最后的确凿证据出现。 “日本顶尖大人物为何要乘逃生舱离开?一定是舰船出现了无法消弭的危险……‘吴之雪风号’上的战斗……诅咒,是苗疆诅咒!” 我的思维连续跳跃,到了最后,脑海中只剩下“苗疆诅咒”四个字,并且脱口而出:“是苗疆诅咒!来自玉罗刹的诅咒!” “什么?”曲龄站在我左手边,听到我的叫声,大惑不解地问。 我用力摁住自己的太阳穴,那种动作能够使人最大程度上集中注意力思考。 “实际上,问题就出在白玉床,但它是经过诅咒的——任何一种苗疆诅咒都要通过某种介质来传递,哪怕是空气、飞沫、山风,也都能成为介质。咒语附着在介质上,介质就等于是诅咒的腿脚和传令兵,当被诅咒者接触到这介质时,诅咒即刻生效。床,是人类一生都离不开的物体,每一个人每天至少要在床上度过五到九个小时,那么将诅咒施加于敌人的睡床,当然就是最稳妥的落咒手法。于是,玉罗刹发出诅咒的目标是大人物的床,而且正是眼前这张白玉床。因为诅咒之力的存在,扫描枪发出的射线才会受到影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现。”我大声说出了自己思考的结果。不过,这结果跟之前我发表过的很多观点一样,没有事实依据,只凭我的猜测、推理、第六感得来。 曲龄、简娜一起回头盯着那张白玉床,眼中都有了惧意。 “会是真的吗?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曲龄无法反驳,但也没有全信。 “夏先生,你要是这样推论的话,我们岂不是对这白玉床无计可施了?这批扫描仪是德国进口的,已经代表了当今最高的科技水准。它们看不透这白玉床,其它设备就更不用提了。”简娜暂时放下扫描枪,双手叉腰,忧心忡忡地问。 “跟仪器无关,只要解除苗疆诅咒,白玉床就会现出本来面目。”我很肯定地回答。 “那么,到哪里去找解除诅咒的人?难不成,你还要到苗疆去请人回来解蛊?就算你去,昔日大炼蛊师玉罗刹是苗疆蛊术之王,她落的蛊,只怕没有几个人能解得开。”曲龄也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蚂蚁知道答案。”我终于看到了光明。 当我用超前的智慧把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猜到的各种元素结合起来的时候,就找到了打开封印之锁的钥匙。 那蚂蚁在我掌心爬出了“十八楼”三个字,那我现在就能毫不心虚地判定,楚楚就在“镜室”之内,而且是在隐蔽的地下十八层内。 “什么?你打的这些哑谜,简直要把我绕糊涂了。”曲龄叫起来,“快说答案,不要让我猜谜了。” 我转向简娜:“地下十八层里有苗疆来的高手,而且是我的朋友。我确信,她们能解除白玉床上的诅咒。现在,简娜,你不管是需要请示谁,都帮我把她们请上来,好吗?” 简娜一怔,沉吟无语。 曲龄反应极快,注视了我几秒钟,即刻向简娜下令:“夏先生已经猜中了很多事,不要费心思说假话蒙骗他了。现在,听夏先生的吩咐,马上打电话,看看地下十八层里有什么人?” 我的猜测又一次得到证实,但这也让我非常震惊。按照每层楼高四米计算,十八层楼总计净高七十米,也就是说“镜室”这栋建筑物由地表向下深挖了七八十米,变成了一个超级“地下室”。 济南自古以来号称“泉城”,地底有无数泉脉存在,所以无论是建地铁还是发展轨道交通,都必须以“不损伤泉脉”为前提条件。 “镜室”所处的位置,距离济南水质最好的黑虎泉泉群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深挖七八十米后,岂不是已经铲断了泉脉? 由此可见,“镜室”背后的支持者能量巨大,能够摆平任何麻烦问题。 简娜沉默许久,表情越来越严肃。 “简娜,我命令你,按照夏先生说的去做。”曲龄大声喝令。 简娜沉重地摇头:“抱歉二位,你们说的已经超过了我的权限范围。这样的决定,就连鬼菩萨都未必敢做。” 她不敢看我,只是望着曲龄。 我理解她的心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在“镜室”内部,权限与职责分得极其细致,更是深受束缚,不敢逾矩。她隐瞒“镜室”另有隐蔽楼层的做法,并非对我的欺骗,而是一种敬业精神的表现。 “那就去找鬼菩萨,让他做决定,快去!”曲龄的语气也变得越来越严厉。 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困境的突破口,接下来就是马上将臆测的想法付诸行动,以印证我的猜想。 又一次,我变成了局势的主导者,任何人都在我的指引下展开行动。 简娜再次摇头:“对不起,我们必须再等一等,等鬼菩萨回来。夏先生,请再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并请重点阐述,为什么蛊术会影响扫描枪的工作性能?” 我稍稍捋顺思路,言简意赅地回答:“苗疆蛊术包含有精神、物质、药物、虫性、节气、地气、瘴气等等多重特殊元素,而且偶然性极强,同一种炼蛊方法、同一名炼蛊师、同一个炼蛊部落、同一季炼蛊节气……即使这么多相同之处,最后获得的蛊虫也不尽相同。按照古籍中的记载,炼蛊师落蛊之时,极少有人会想到日后的解蛊事宜,基本就是抱着‘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必杀心理。我说这些,就是证明蛊术的不确定性。正因为其不确定,咱们现在说它能影响、不能影响扫描枪的效能都是不准确的。我的观点是,必须找到这逃生舱里藏着的秘密,即使是再微小的可能性,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印证它。否则的话,我们拆解逃生舱的做法就没有任何意义,几十次、几百次扫描,也全都是在做无用功。简娜,你恪守工作原则是对的,我和曲小姐不会怪你,那我们就等鬼菩萨回来,以他的权限,想必能把我的朋友请来——” “不必请,我们自己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由门外响起。 我回头看,黑裙飘飞的楚楚翩然而来,手提竹篮的血胆蛊婆紧随其后。 “夏先生,谢谢你那么看重我,所以我就不请自到,免得多生枝节。”楚楚走近,向我微微点头,嘴角衔着甜美的微笑。 曲龄犀利,简娜纯净,但在兼具神秘、大度、冶艳的楚楚面前,前两人的风采立刻被牢牢地压下去。 “夏先生,这就是你说的苗疆朋友?”曲龄问,不等我点头承认,她已经叫出了楚楚的来历,“苗疆年轻一代高手中的领袖、未来也是苗疆三千炼蛊师的领袖楚楚小姐竟然也是夏先生的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而且是同甘苦、共生死的好朋友。”楚楚嫣然一笑。 曲龄被噎住,脸色煞白,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我们苗疆人最重情谊,好朋友有事,拼了性命也要帮忙的。现在,夏先生想要我解除白玉床上的诅咒,敢不欣然从命?”楚楚脸上的笑依然灿烂,但笑过之后,表情立刻变得极度严肃,随即挥手吩咐,“血胆蛊婆,准备,祭蛊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玉罗刹初现其形 1 我和楚楚分开的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但此刻的见面,却给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欢愉。 真正的好朋友之间亲密无间,任何沟通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瞬间心领神会。 简娜黯然后撤,给血胆蛊婆让出地方。 与她相比,楚楚高高在上,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无穷无尽的贵气。 血胆蛊婆双手捧着竹篮,缓步走向白玉床,步履极为沉重。 “小姑娘,你退后。”她向简娜招呼。 “蛊王凶猛,无事的话,你们最好先退出去等候,听我们的招呼再进来。”楚楚向简娜、曲龄点点头。 曲龄大步向外走,很明显情绪大为不满,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愿维持了。 作为“51地区”的特使,她本以为自己到达“镜室”后会是最顶尖的人物,能够令所有人臣服。孰料,先是薛傲出现,傲然凌驾于她之上,对鬼菩萨、简娜等人更具指挥权。现在,又杀出了楚楚,无论是气势还是气质,一下子将她完全盖过。所以,她有气撒不出来,只能暂时避开锋芒,主战场让给楚楚。 “夏先生,这里太危险,也许你也应该暂避一时?”简娜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关切地望向我。 楚楚轻轻地捉住我的衣袖,代我回答:“他不会有事,在蛊术的世界里,我有能力保护他,这一点无需简娜小姐担心。” 她们初次见面,楚楚就能一口叫出简娜的名字,可见她也是有备而来。 “夏先生,我只听你一句话——”简娜并不买楚楚的账。 漂亮女孩子之间,不需要任何缘由,就能彼此冷冷地对立,言语比冰霜雪剑更冷漠。 我向简娜笑了笑:“我没事,楚楚是我朋友,她说保护我,就一定能保护我。你先出去,等我好消息。” 这种情况下,我保持中立,就不会造成对任何一个女孩子的无心伤害。 简娜释然:“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一下我就站在门外,寸步不离,只要你招呼,我会第一时间冲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我,右手一落,把袖口里滑下来的“掌心雷”塞进我手里。 那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现在交给我,这份心意,重如泰山。 “简娜,放心吧,楚楚小姐是苗疆炼蛊师的领袖,在这个领域里,没有她做不到的。你先出去,保护好自己。”我郑重地向简娜点点头,向门外指了指。 简娜向后退,倏地转身,轻飘飘地走出去,然后揿下按钮,不锈钢大门缓缓关闭。 “是不是比较麻烦?”等大门完全关闭,我压低声音向楚楚询问。 那时,血胆蛊婆已经在白玉床的正南方向蹲下,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白手帕,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来。 “非也非也。”楚楚摇头,“只不过,这是一次后辈向前辈的拜祭,心诚则灵,心不诚,则变成了新旧势力更替中的逼宫之战。我不喜欢战争,尤其是不喜欢苗人炼蛊师之间的内战,那只会徒劳地消耗大家的力量,招致外人趁隙进击。你放心吧,如果连我都解决不了这件事,普天之下,就没有活人能解决此事了。” 我松了口气:“好,那就好。” 血胆蛊婆从篮子里拿出的四件东西分别是一把桃木根雕成的长颈酒壶、一只古藤抠成的单耳朵海螺杯、一瓶深褐色的不知是酒是药的液体,还有就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果实。 “她还得准备一阵子,我们到旁边去坐下慢慢聊。”楚楚提议。 我们互相牵着袖子向右面走,到了那一长排不锈钢操作台前面。 台下摆放着一米高的不锈钢圈椅,正好供我们舒舒服服地坐下。 楚楚侧着头看我,嘴角又有了笑意。 “笑什么?不告而别,难道不用道歉吗?”我故意装着怪罪她。 “是啊,我道歉。”楚楚笑出声来。 她的笑很迷人,或者就像古籍中说的——苗女多情,在苗疆那种远古、自然、朴实的山水树木环境中生长起来的人,全都带着一份独特的迷人味道。 如果我心里没有唐晚先入为主,也许就会沉迷于楚楚的笑容里。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今早没有不告而别,我们分手之时,会不会就像刚刚简娜小姐离去时一样,恋恋不舍,情思绵绵,哪怕只是一小时甚至十几分钟的分离,也像生死离别一样?我不想忍受那种难熬的时刻,所以一旦决定要走,起身就走;决定要来,抬脚就来。时间是那么宝贵,我不敢浪费一分一秒。”楚楚说。 我正色回应:“今早起床之后不见了你,我以为已经是最后一别了。” 这句话虽简单,却是出自我内心的诚挚之语。 楚楚大为感动,刹那间双目之中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不要——”我的心被她的眼泪刺痛。 “我没事,我没事。”楚楚别过脸去感叹,“从前读书,读到‘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句子,油然想到,人的感情真的犹如吹拂过青萍的晓风,不知因何而来,不知因何而往,更不知……此风过后,何时还能回来?回来之后,青萍是否仍是昔日之萍?就算是昔日之萍,它是否还能记起在生命的懵懂之初,拂过脸颊的那一阵晓风?” 我无法接话,只怕一个字说错,就要误了楚楚终生。 嚓的一声,血胆蛊婆擦着了打火机,将五根朱红色的香一燃,握在手中,绕着那白玉床逆时针疾走。 点香的规矩向来都是“神三鬼四”,在老济南人的风俗习惯中,从未有同时点燃五根香的说法。 “别担心,蛊王是神外神、仙外仙,苗人的规矩也就跟内地人大不相同。”楚楚解释。 我点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楚楚正轻轻地挥袖拭泪。 香一起,大厅里就多了一种诡异的血腥味,并且越来越浓烈。 那五根香的长度都是一尺,燃烧极慢,当血胆蛊婆绕行了二十圈时,香也只烧了五分之一。 “龙血香能够唤醒沉眠的诅咒之力,时间也许会久一些,但一定是行之有效的。”楚楚再次解释。 一旦牵扯到蛊术,“镜室”内的高科技就无处施展了,因为前者是唯心主义,后者却是唯物主义,两下里完全对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一步踏错,就将事情搅得一塌糊涂。”我不禁自责起来。 因官大娘、鬼菩萨引发了“镜室”之变,这本来是一件看似单纯、容易的事,只需要以现代高科技技术去探测分析官大娘的灵魂就足够了,但我无意之中的冒进,却造成了唐晚的“失魂”,终于导致了拆解斗室、当场解蛊的麻烦结局。 “这怎么能怨你?恰恰相反,如果你每一步都能引发奇术界的大变、小变、连环畸变,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具有神奇力量的人。我自小接受的训诫中有一条,说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现象。那训诫是以三苗土著语的形式传下来的——”楚楚先用苗语念了一遍,音节古怪,无法复述。 “那是什么意思?”我以为她故意用话来宽我的心,不禁苦笑起来。 “翻译为汉语,意思是——无浪起,死压压;有浪起,运开花;一浪起,可淘沙;万浪起,掌天下。”楚楚回答。 我玩味那些话的意思,亦联想到古籍中描述江湖大人物的话,其中有“覆雨翻云、驭浪而行、皇图霸业、谈笑风生”的说法,似乎能与楚楚所说的苗疆古语相互印证。 “你们汉人常说,人挪活,树挪死,穷则变,变则通——这些真理听到耳朵里,的确如醍醐灌顶一般,让人眼前、心里亮亮堂堂的,不再为前途感到迷惘。你自己也意识到了,每到一处,都能引发一系列有机的变化,这就是很多大人物梦寐以求的造化之功、洪荒之力。你若是感到自责、自怨,那真的是恃才傲物到了极致。所以啊,以后千万不要在众人面前这样自责,只会让那些嫉妒你的人越来越眼红,越来越愤怒……”楚楚又笑了。 “谢谢你。”我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由衷地向楚楚致谢。 “我该谢谢你,咳咳,咳咳……”楚楚用右手掩着口,轻声咳嗽起来,“我是带着使命来济南的,如果局面风平浪静,我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解决问题。有你在,各种变化如山雨欲来,整个济南的奇术界风起云涌,我就能找到最微妙的切入点,达成使命,功成身退。” 如果我真的能给楚楚帮上忙,那是我的荣幸,也就不会觉得欠她太多了。 “不要急,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楚楚幽幽地叮咛。 我还没问她为何深入“镜室”的第十八层,是受人胁迫还是好意邀请——这些事,相信楚楚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过多询问,只会让她为难。 “香,点够了吗?”楚楚蓦地扬声问。 “还剩寸半。”血胆蛊婆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一头怎么说?”楚楚又问。 “海中金,千尺深。”血胆蛊婆回答。 “点,继续点,我必须要听到玉罗刹的声音!”楚楚厉声下令,而后徐徐补充,“玉罗刹号称苗疆第一大炼蛊师,她的威名、威信、威严是靠重杀、酷刑、暴击积累而成,要想请动她,不易。血胆蛊婆,香中传讯,如果解决今日之困,我可以赐予她苗疆神龙之脑,让她时隔七十年后脱离咒怨之苦,重生为人,再入轮回。” 血胆蛊婆答应一声,二次点香,这次一手抓着十根香,同时点燃。 大厅里的血腥味更浓,因为现在总共有十五根香一起烧着了。 “大哥,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到地下十八层去?又为什么要吩咐血胆蛊婆派那只斥候蚁赶来向你传讯?事情很简单,地下十八层里有一些复杂的事,连我都无法做出决断,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去帮我。可是我起初计算错误,忘记了‘镜室’之中的分界线十分明确,这边的人只拥有七层以上的权限,无法进入深层。所以,我才立即过来见你。你是不是误会我被‘镜室’囚禁了,要求鬼菩萨救我出来?大哥,这世上也就只有你会如此关心我了,小妹心中无限感激,无法用言语表达……”楚楚的泪又来了。 她吩咐血胆蛊婆做事时,雷厉风行,勇敢果决,但一面对我,却又变得十分柔软,动辄泪湿眼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玉罗刹初现其形 2 “你的身世——你以前经历过灰色的日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未来一切顺利,避开江湖风险。我想关心你,但苦于有心无力,真是惭愧。”说到这里,我再度苦笑。 “大哥,你未来一定会成名于天下,因为我感觉到,你有‘定海神针之相’。古训中说,在我们苗疆,至少五百年才有可能出现一个这样的大人物。我能做你的妹妹,是万分荣幸的事。大海无垠,深不可测,唯有定海神针,才能镇压四海,慑服水怪。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光明就在前面。”楚楚非常肯定地说。 “定海神针”是来自《西游记》里的宝物,即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兵器金箍棒,可大可小,重逾千斤,在西天取经之路上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 “谢谢妹妹谬赞。”我渐渐扫去了脸上的苦笑。 逆境之中,如我们这般相互鼓励,是只有好朋友之间才能做到的。 “唐小姐也会没事的。”楚楚伸过手来,捉住我的袖子,“别担心。” 她爱屋及乌,对唐晚的关心也是毫不掺假,完全发自肺腑。 提及唐晚,我的心又悄然揪了起来。 “关于‘勾魂夺魄白玉床’的传闻,我在苗疆就已经听说了。当年——大哥,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讲讲七十年前玉罗刹的故事?”楚楚问。 我点点头:“好啊,虽然断断续续听了一些她的事,但她来自苗疆,你讲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她。” 之前,玉罗刹被当做一位抗日英雄到处传颂,她使用的诅咒之术,也被美化放大,成了小说家、戏剧家笔下“杀人不沾血、千里不留行”的神器。可是,当社会媒体去热炒某样东西的时候,一定是加上了记者个人的观点,将这个故事层层美化,直到面目全非。 我不想听“手撕鬼子”之类的奇幻故事,只想了解事实真相。 楚楚一笑,嘴角小小的酒窝打着旋陷下去,带出说不尽的娇媚冶艳。 “新旧政府更替之时,有位张姓女作家曾写过一部小说,名字不必细说了,内容是一个抗日女杰爱上汉奸的事,近代拍成电影后,轰动一时,万人空巷。玉罗刹的故事跟那小说相似,但她爱上的不是汉奸,而是一名地下抗日者。在那样的乱世之中,她本来可以将那男人留在苗疆,偏安一隅,做个自由自在的土皇帝、土皇后,可她偏偏被那男人说动,放下世外桃源的隐居日子不过,奔赴北方,抗日救国。她的到来,使得地下抗日组织的实力大增,而当时的组织首领就策划了‘吴之雪风号’上的突袭诅咒行动,企图以玉罗刹一人之力消灭一个国家、拯救一个国家。那时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是最最流行的,也是一口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任何一个年轻人被绑架到这句话上的时候,其下场都是死路一条,用自己的命染红官员的顶子,或者将自己的尸体变成将军晋升的垫脚石。很可悲的是,这次被送上不归路的是苗疆第一炼蛊师玉罗刹,而她已经被组织彻底洗脑,将自己的自杀行动当成了崇高无上的爱国战争。那次行动的原始计划是这样,玉罗刹必须在其他同仁的策应下接近日本大人物,近距离发出绝世诅咒。那诅咒的内容亦是十分明确,一是诅咒日本国运倾覆,二是诅咒皇室后继无人,三是诅咒大人物失魂落魄。战争结束后,写着诅咒内容的符文曾被披露在港岛报纸上,但却无人能够读懂……”楚楚说。 当她叙述玉罗刹的一生时,眼中饱含深情,却没有指责嘲笑的意思。 两个人同为苗疆炼蛊师中的精英人物,虽然年代不同,肩上负着的重任却是一样的。身为领袖,不可能只有获得没有付出,那样岂能服众? “玉罗刹的故事果然够精彩!”我说。 “可惜,这故事没有一个光明的尾巴,抗日组织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大人物受到诅咒后,行事错乱无度,终于在海上误按了逃生舱发射钮,将他由潜艇中弹了出去……玉罗刹当场死于‘吴之雪风号’——”楚楚补充,“她是第一个如此死法的炼蛊师,所以随之带来的麻烦是,她毕生豢养的蛊虫四散奔逃,成为‘野蛊’,既找不到可以反噬的旧主,又不能被收归到其他炼蛊师门下,在苗疆引起了很大的后患。我希望,这一次能够帮她一把,让她的人生变得圆满。无论如何,她曾为这国家出力,其功劳都不应该被抹杀。” 的确,抗日是所有中国人的事,任何一个在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人,都应该受到国家的关照,消除后患,灵魂安歇。 我也想起了我的爷爷、太爷爷,他们与玉罗刹一样,都为那场力量对比十分悬殊的战争流过血,出过力。 从根本意义上说,抗日就是抗日,无论是在旧政府领导下,还是在新政府的带动下,只要是抗日的,就都是国家和民族的英雄,就应该将名字留在纪念碑、功劳簿上。 “你做的是一件积功德、感天地的大好事,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如果人人都能像你一样,不让本族先辈们的鲜血白流,那么我们中国的五十六个民族一定团结一心,成为雄踞亚洲的东方雄狮。”我说。 实际上,每一个民族在发展过程中,都会出现数典忘祖的败类。这些败类如同蛀虫,将本族的基业一点一点蛀穿,令千里长堤毁于蚁穴。 中国历史上,外敌入侵之时,汉奸层出不穷,为了自己一家人的生存,助纣为虐,毁灭了千万家庭的幸福;和平时期,为了一个人的贪欲享乐,穷奢极欲,毁灭了一个城市的未来希望。 蛀虫不除,大国难以复兴。 奇术界也是如此,如果不能消灭某些指望着一技之长换取惊天财富的狂徒,那么整个世界都将陷入看不见的烽烟战火之中。 “杀楚——”话到嘴边,我又咽下。 我希望楚楚全力以赴解决玉罗刹这件事,不想再提其它话题,使她分心。 “大哥,别为我担心。炼蛊师数百年来雄踞苗疆,连两汉大军、唐宋猛将、大元铁骑、明清火炮都没能踏平我们的山寨,可见巫蛊之道已经远远超过中土人所倚仗的刀枪火器。炼蛊师都是有绝对信仰的人,信仰能够战胜一切,亦能够令苗疆所有山川土地、飞虫走兽的灵力加持于一身,人挡杀人,佛挡……”楚楚嘴角噙着的笑意渐渐变冷了。 “炼蛊师都是有故事的人。”我记起了从前看过的一句话。 若想成为炼蛊师,必须经过艰苦卓绝的几百道考验,其间残酷,外族人根本想象不到。当然,每个山寨的考验内容各个不同,都已经成了本族的秘密,从不外传,更极难外泄。 “是啊,不单单是炼蛊师,世上每一个卓尔不群的高手,都是有故事的人。大哥,你岂不也是一样?”楚楚问。 我无法回答,至少在为大哥报仇之前,我没有资格夸夸其谈。 “小姐,有动静了!”血胆蛊婆低声叫起来。 楚楚腾身而起,疾步冲向白玉床。 我跟在后面,大厅里已经是青烟缭绕,都是血胆蛊婆手里的香弄出来的。 现在,血胆蛊婆的脖子上挂着一副听诊器,一边绕着白玉床疾走,一边不时地握着听诊器探头,贴在白玉床的立面上。 楚楚由血胆蛊婆手中接过听诊器,一下子按在白玉床的中心。 血胆蛊婆停下来,双掌一合,把所有还在燃着的香搓成粉末,随手抛开。 表面看来,白玉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平铺在地上。 楚楚闭着眼睛谛听了一阵,轻声自言自语:“逆经脉解蛊?有人由生而死,有人由死而生?一报还一报,一命还一命?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她打了个手势,血胆蛊婆立刻横跨两步,到了楚楚的正对面。而后,两人慢慢蹲下,四只手全都搭在白玉床上。 “后退。”血胆蛊婆低声告诫我。 我向后退了一大步,伏低身子,观察两人的动作,随时准备出手帮忙。 “别提让我为难的条件,我不是神,很多事根本做不了。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为自己,只为苗疆人民的和平幸福。你有你的愤怒,我也有我的难处,是不是?”楚楚再次低语。 听诊器能够帮人体察到很多微观的声音,虽然是医生离不了的诊断工具,但很多高手已经将它运用在其它行业里,并且越来越得心应手。 我手中没有听诊器,当我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白玉床上的时候,瞬间感觉到,这硕大的玉制品正像人一样缓缓地呼吸着。 “它是‘活’着的,一呼一吸之间,相隔差不多五秒钟,与练成了‘龟息功’的瑜伽高手近似。它是被血胆蛊婆的香唤醒的?或者说,它一直都‘活’着,只是‘镜室’内的人没有察觉?”我脑海中涌现出很多问题,但我紧攥双拳,强迫这些问号远离,继续感受那白玉床的动向。 我的耳中又听到楚楚的声音:“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灵魂亦是如此。你不可能在一百年中全都保持着同样的警醒,一停不停地维持着诅咒的力量。你做不到,我做不到,苗疆没有一位炼蛊师能做到,即使是久远以前第一位炼虫成蛊的祖师爷也做不到。否则的话,古人又怎么会留下‘生有涯、知无涯、以有涯之生为无涯之事’的万古名言?你,做了应该做的对的事,为苗疆炼蛊师正名,你的地位和名望在炼蛊师的历史上无人能够取代。现在,每个部落的祠堂都悬挂着两张照片,高位是祖师爷,二位是你,之下的三位才是部落的族长头领。任何一个有志于成为炼蛊师的年轻人,拜师之前,第一要拜祖师爷,第二要拜你。这种盛名,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人能与你相比。你为国家出力,化身为咒,扑击敌酋,‘吴之雪风号’一役,杀出了苗疆炼蛊师的威风,也将扶桑人如日中天的国运拦腰斩断。玉罗刹,你是我的偶像,此生唯一,绝不会变……” 她说了这么多,那白玉床却只是保持一呼一吸的老样子,并没有出现其它异动。 “结束这一切吧,战争结束了。玉罗刹,苗疆在等你归来。我保证,你将永享供奉,成为苗疆炼蛊师不朽的传奇。”楚楚怅然补充。 她的语气变得十分哀伤,而那些话,更像是祭拜家族亡者的深情告白。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当今亚洲,歌舞升平,的确应该告慰那些在抗日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们。没有他们,何来今日花红柳绿、泉声潺潺的崭新济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玉罗刹初现其形 3 我无法用第六感察觉更多情况,刚一睁眼,就见楚楚正向血胆蛊婆打手势,随即举起右拳,先出食指,然后是中指、无名指。 那等于是下令前的“一、二、三”计数,无名指一出,两人同时俯身,双手插入白玉床底部,猛地将那沉重的玉石掀起,直上直下地笔直竖立。 我立刻前冲,面对白玉床的底面,帮她们一把扶住。 刹那间,我看到玉石表面有一幅图画在迅速淡去。 准确说,不是图画,而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咦?有幅画在那里,一闪就不见了。”我立刻告知楚楚。 楚楚额头上陡地渗出了一层冷汗,沉声问:“是个女人?对吗?” 血胆蛊婆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重重地顿足:“坏了坏了,坏了!” 楚楚大声喝斥:“你在说什么?两军阵前,自乱军心者,斩立决——” 血胆蛊婆并没有闭嘴,而是由侧面探过头来,向玉石表面扫视着,嘴里仍在歇斯底里地叫着:“看到女炼蛊师裸体者,剜其双眼,拔其口舌,钉其五心,钻其会阴,虽千年不死、不生、不灭、不消。这是苗疆的死规矩,谁都删改不得!”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而我刚刚看到的女人画像,就有可能是传说中玉罗刹的裸体。 “不要再说了!”楚楚急喝一声,右臂一振,右手食指指尖射出一道紫线,穿入血胆蛊婆的眉心。 紫线一闪即收,血胆蛊婆的嘴仍然张着,但喉中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女人的画像消失后,玉石表面平滑干净,与白玉床的正面毫无区别。 “她说的,不必信。”楚楚望着我,但已经笑不出来。 很明显,如果血胆蛊婆说得不对,楚楚就不用紧张到满脸流汗了。 “好,我相信你。”我向她笑了笑,没提任何问题。 楚楚挥袖擦去额头的汗珠,喘息了几次,情绪渐渐稳定后,轻轻抚摸着白玉床的反面,低声解释:“她就在这里,七八十年来,这里是她的全部世界。她并没有死,死的只是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早就与诅咒化为一体,成为至轻至简的物质。在我们炼蛊师的术语中,她已经变成了‘霾’。苗疆之地极多瘴气,那是炼蛊师最喜欢的东西,因为瘴气让一切事物迷失本性,增加了所有物质的不确定性。因其不确定,就增加了被敌人破解的可能性。霾,更胜于瘴,它已经不必靠苗疆的特殊地理环境存在,而是随机、随时、随心、随行,只要她愿意,就能瞬息千里,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阻隔。” 我将这些话理解为“玉罗刹已经修炼到炼蛊师的最高境界”,正如佛陀、道家的修行者所追求的——“修行的极致,就是抛弃肉体而独剩灵魂,无羁绊,无纠缠,如若不系之舟。” “只要她肯听我的话,就能将自己从这里释放出来。”楚楚又说。 我希望如她所愿,玉罗刹能够自觉自愿地奔向光明,既解除自身的禁锢,也不会再禁锢他人,譬如唐晚。 接下来,我拖过来四张电脑桌,将白玉床牢牢地夹住,让它保持竖立的状态。 楚楚吩咐:“血胆蛊婆,点七七四十九香阵,请蛊王现身说法。” 血胆蛊婆默不作声,依照楚楚的话去做。 我能猜到,楚楚刚刚使用紫线刺中血胆蛊婆眉心,正是一种催眠类的控制之术。 “我们……可能还要等一等,这件事一定得有耐心,着急不得。”楚楚后退,但双腿抖颤,站立不稳。 我搀扶着她,重新回到座位上。 看得出,楚楚的情绪遭受重创,脸上已经挤不出笑容,沉静得像结满了冰花的玻璃。 “我没有看到什么,那只是一幅女人的画像——也许是个人影,一闪就消失了。血胆蛊婆说的那些酷刑,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既没有看到玉罗刹,更没有看到她的裸体。”我试着解释,可自己也知道,这解释十分苍白。 在这个世界上,虽然可以自证清白无罪,但有时候自证无用,很多法律条文、刑罚公式就放在那里,直接原封不动地套过来,令人百口莫辩。 “大哥,你且宽心。我是苗疆炼蛊师之首,任何事,只要跟巫蛊之术有关的,我都能摆平。”楚楚说。 我苦笑一声:“我相信你,但我不愿意你为我承担罪责。如果那样,不如我自己来扛。” 楚楚摇头:“大哥,你应该知道,我愿意为你挡下所有的子弹箭矢,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若子弹箭矢伤了你,就等于是伤了我的心。” “我也一样。”我低声回应。 “既然如此,我们还用得着讨论这个问题吗?”楚楚问。 我摇摇头:“不用讨论了。” 楚楚叹了口气,直起腰来,把散乱在额头上的发丝向后一捋,强笑着问:“那我们还发愁什么?不如——不如现在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她取出电话,按了一个号码,大声吩咐:“把你们最好的招牌菜做八个,再加一瓶最好的野山葡萄酒,送到地下七层来。” “镜室”之内当然不能叫外卖,我不知道她打电话给谁,竟然神通广大到可以直接点餐。 楚楚放下电话,强笑一声:“大哥,我刚刚是打给‘镜室’的食堂。这栋建筑物极大,我去的地下十八层只是‘镜室’的一个研究分支,其研究方向是‘虫体术’,代表着人类对于昆虫的研究最高点。据我所知,‘镜室’至少有四十部电梯,通往这个巨大的‘永’字结构建筑物的各个地方。我们眼下所在的地下七层,只不过是‘永’字的一个‘点’。在中国汉字的书法研究中,‘永’字集合了所有笔画,是一切文字的代表,而当初设计‘镜室’的人采用‘永字八法’作为构造创意,其内心真正要表达的,或许是将‘镜室’建造成一起奇术的聚合之地,天下无双,宇宙第一。” 我点点头,因为鬼菩萨之前也说过,“镜室”是宇宙第一的科研机构,其目标是超越“51地区”。 “据说,食堂的菜很好吃。”楚楚故意要打破沉默。 我为她感到心疼,因为她不但要面对白玉床内的复杂情况,还要给我宽心,照顾我的情绪。 我想不到“镜室”的结构竟然如此庞大,之前在我和唐晚面前,鬼菩萨以自己身为“镜室”一员而感到自豪,但现在看来,他也仅仅只是这个机构的马前一卒而已。 “那两个盗墓者怎么样了?”我也打开了另一个话题来回应楚楚。 “哦他们——我一整天都在联络他们,但很不幸,他们杳无信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个好兆头。”楚楚一笑,若有所思,“很久以来,我就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古代人留下‘夜郎自大’的故事,其实现代人笑话那故事的同时,自己也在重复着同样的事。奇术界的高手自以为可以视现代法律、军警如纸糊的门神一样,他们只执行自己那一套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独特规矩,孰不知,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机器都是在不断进步的,政府投入大笔的金钱、人力去提高自己的执行力,并且不惜招安那些深谙奇术、身怀绝技的有志之士,给他们单位编制,让他们具有政府公务人员的身份,配以枪械、手铐和杀人执照。在这种情况下,等于是手无寸铁的山野流民遭遇了长枪铁甲的正规军队。孰高孰低,用手指头想都能想出来。所以,真正的奇术高手一定要以‘夜郎自大’的故事为前车之鉴,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同时,敞开胸怀,扩大眼界,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大哥,要成为这一领域的高手很难,要成为‘奇术之王’则是难上加难,并且很有可能,在向那顶桂冠发起冲击的中途倒在其他人的暗算之下。我看得出你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唯一能给予你的忠告就是——更谦逊,更低调,更谨慎,更深思……” 楚楚的确为我想了很多,每一句话都极具针对性。 她所分析的奇术界现状,既条理清楚,又睿智高明。 天下,既是奇术师的天下,又是国家政治、权谋之士、武将王师的天下。任何人想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上分一杯羹、成一件事,都不可能唾手而得。 我要走的路还长,这一点我绝对承认。 “谢谢妹妹的教诲。”我向楚楚深深颔首。 “大哥,你这样说,折煞小妹了!”楚楚笑出声来,“我希望你过得越来越好,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保护自己所爱的女孩子,譬如唐小姐。还有,我希望由你这样的正义之士进入奇术界的上层,如此才能拨乱反正、涤荡奸邪,使得中国的奇术界能健康发展,避免成为大国政治所深恶痛绝的‘奇术贫民窟’。” 我郑重地回答:“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妹妹的寄望。” 爷爷出殡当日,我见识到了济南江湖上的很多大人物,有些都是只闻大名、无缘结识的。 我知道,坊间的百姓提到那些大人物时,都以“爷”或者“哥”称之,以认识他们为荣,仿佛他们的地位比政府官员更高大。其实,这不是一种健康的社会现象,当这些所谓的大人物膨胀到一定程度时,必定会遭到政府的重拳打击,因为他们是这社会上的毒瘤,他们所有的捞钱手段都是非法且肮脏的。 和谐社会中,绝对不容许有任何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的社团存在。 如楚楚所说,如果奇术界的某些人走这类大人物的路子,一定会给奇术界招来巨大的灾难,最后形成难逃灭顶之灾的“毒瘤”。 真正的“奇术之王”,就要有高远的政治眼光,从“治国”的高度来革除业界弊端,从一开始就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大哥,我察觉你举一反三,想了很多。对吗?”楚楚问。 我摇摇头:“那是以后的事,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只有度过眼前苦厄,才能继续前进。” 楚楚向前伸手,捉住我的袖子,正色起誓:“大哥,我以苗疆蛊主的神位起誓,一定保你和唐小姐平安。她跟你百般相配,不要负她,好吗?” 我也正色回答:“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护佑她一生,绝不辜负。” 我相信,世间比唐晚更好的女孩子大有人在,但她一出现,就填满了我的心,再也没有留下空隙。 楚楚开心地笑了,像个春天里捕捉到心爱蝴蝶的小孩:“要是唐小姐能当面听到你这么说,不知该有多高兴呢!还有,外面那位简娜小姐如果听你这么说,不知该有多伤心——” 一句话没说完,大门敞开,简娜领着一名推着送餐车的白衣服务生进来。 “夏先生,服务生说是你这边点的餐?”简娜问。 那服务生的白帽、制服和餐车的车身上都有醒目的黑色“秘”字标识,既正规,又神秘。 “是我点的。”楚楚站起来。 “你?可是,这不合规矩,已经逾越了我们的职权范畴。”简娜的情绪有些激动。 “对,的确越权,但我只要打电话,就能修改你们所谓的等级权限。你且不要管越不越权,先帮着服务生把餐盘摆好就是了。简娜小姐,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招待好我跟夏先生,而不是只盯着机构的保密手册。”楚楚毫不留情地直斥。 简娜不动,昂首盯着楚楚的脸,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我及时地走过去,站在两人中间。 “小妹,简娜小姐并无过错,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大家都不遵守‘镜室’的保密守则,这么庞大的高级科研机构岂不乱成一团了?而且,简娜是这里的研究员,并非服务人员,你刚刚说的话十分不妥,快向简娜小姐道歉!” 我寒着脸向楚楚这样说,只是要给简娜面子。 她们两人于我而言,前者近而后者远,所以无论怎么斥责楚楚,在这种情形下都是合情合理的。 “是,大哥说得极是,小妹错了。”楚楚一见到我,脸上的寒霜就瞬间融化。 “知道错,就向人家道歉。”我重复。 楚楚笑靥如花,向简娜微微鞠躬:“对不起简娜小姐,我刚刚的话说错了。但是,我和大哥正在担心唐小姐的身体,他为了这件事心急如焚,焦头烂额,根本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我越权点餐,都是为了大哥,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我相信,如果简娜小姐面对这种情况,一定也会想办法让大哥吃上可口的饭菜,而不是拘泥于保密手册。现在,我向你道歉,只要我大哥吩咐下来的事,即是错得离谱,我也会照做。对不起了,对不起!” 这些话表面看来已经服软,但字里行间,却已经对简娜造成了更沉重的心理打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五丈原禳命之法 1 我为了唐晚的事揪心是事实,简娜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楚楚特意强调,很明显是告诉对方,不要知难而进,做第三者并没有什么希望。 简娜冷笑:“不敢当,楚楚小姐是‘镜室’地下十八层的贵宾,神通广大,无需向我道歉。至于唐小姐,我相信她在夏先生的护佑下,一定是吉人天相,安然无恙。” 她随即安排服务生把送来的菜摆在桌上,那些菜是用纸盘盛着的,表面用保鲜膜封紧,又卫生,又环保。 楚楚拿起那瓶酒看了看,向那服务生问:“酒不错,杯子呢?” 服务生从餐车的抽屉里取出一桶没开封的纸杯,放在桌面上。 楚楚皱眉:“这么好的酒,用纸杯喝,岂不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就算没有水晶杯,好歹你也带几只玻璃杯过来呀?” 服务生满脸歉意:“抱歉小姐,在这里只能使用一次性的纸杯、纸盘和塑料刀叉。这是死规定,就算最高层的领导来了,也必须遵守。” 简娜在一边冷笑:“楚楚小姐,你听清楚了吗?就算最高层的领导来了,也只能遵守环保规定。我很奇怪,真是想知道,这规矩是否能为你而修改呢?” 楚楚遭了讥笑,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服务生把菜摆好之后,垂手立在一边。 在“镜室”这种庞大的机构之内,所有供给应该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形成一个小的环保生态循环系统,不必依靠外界而独立存在。 由此也能看出,“镜室”的创建者有着“独立为王”的巨大野心。 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两人斗嘴,向简娜问:“鬼菩萨呢?他一直没回来,难道另有公干?” 简娜摇摇头:“我不知道,刚才一直与曲小姐守在门外,心无旁骛,只等这边的消息。夏先生,你先用餐,我们出去了。” 我有心招呼简娜、曲龄一起吃饭,但这些菜是楚楚叫来的,她不开口,我不能越俎代庖。 “等一下,简娜小姐,不如一起吃好了,反正我和大哥都吃不下——吃不下也只是浪费,对不对?你们‘镜室’的人环保意识极强,想必不愿意看别人剩菜剩饭剩酒,把剩下的全吃光,才是一个环保人士的职责,你说呢?”楚楚开口。 简娜冷冷地一笑,随着那服务生大步走出去,再度关门。 楚楚看着我,无声地做个鬼脸,然后扬手坦承:“大哥,我是故意的,故意把她气走。” 我的情绪有些不安,但并非因为刚才两个女孩子斗嘴,而是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妥当。 除我之外,鬼菩萨与唐晚的关系最近。就算他有新的公干,至少也要跟我打个招呼再走,怎么会不告而别? “大哥,吃饭吧——你在想什么?”楚楚看出了我的心事。 “我在生鬼菩萨的气。”我只能如此解释。 “事情要分步走,就算别人在这里,也帮不上手,只能作壁上观。好了好了,先吃饭,吃完饭慢慢想。”楚楚把一副塑料刀叉递过来,满脸都是幸福的表情。 在这里吃饭,用具极其简陋,跟大酒店里的排场不能相比,但这是大战斗间隙里的小憩,短暂而宝贵,简单却温馨。 那瓶酒的瓶塞已经打开一半,楚楚轻轻一拔,酒香就飘洒开来。 她倒了两杯酒,咂嘴感叹:“真是好酒,但这纸杯也的确煞风景。看起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只能在某些时候将就凑合。” 酒是好酒,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心思已经分作了三四处,根本无暇品酒,只当汽水饮料一般喝下去。 血胆蛊婆并没有一起来吃,而是守着那白玉床,也守着围绕白玉床的七七四十九根香。 大厅里安装着自动换气设备,香烟上飘,立刻被抽风机吸走,比起刚刚烟雾缭绕的乱局来,现在这里的空气已经好了很多。 “大哥,我在用诸葛武候的‘五丈原禳命之法’与玉罗刹沟通,那四十九根香,就代表了那种法术里的七七四十九盏问天灯,但比灯火更安全,更持久。如果她能了解我的苦心,就会一切配合,打开禁锢的世界。诸葛武候不仅仅是汉人的智者偶像,也是我苗疆每个部族供奉的神祗。他是中国公认的世间第一等智者,这种禳命之法更是微妙到极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是不会使用的。”楚楚一边喝酒,一边向我解释。 “救得了玉罗刹,就能解决矛盾,是这样吗?”我问。 楚楚点头:“这是第一层意义,当然我还有第二层意义,那就是解救所有苗疆炼蛊师的亡者灵魂。作为苗疆炼蛊师的首领,我活着,永远都把为炼蛊师谋福利、求发展作为首要职责。佛陀告诉我们,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才是一个伟大领袖的做事原则。大哥,我希望你以后也经常反思自己,目光放长远,立足求高点。唯有如此,才能成就真正不朽的奇术大业。” 我忽然意识到,楚楚所说的一切,都像是临别叮咛,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楚楚,你心里若是有计划,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直盯着她。 血胆蛊婆说,看过女炼蛊师裸体的人必遭酷刑而亡。如果这是应该我扛下来的事,我绝对不让楚楚为难。 “大哥请放心,只要是跟蛊术有关的,我一切都能搞定,不用你分心。”楚楚的回答与刚才一样,但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的不安越堆积起来。 菜极好,既有鲁菜精华,又有川粤美味,不亚于济南市内各大酒店专业厨师的手艺。 楚楚的胃口也很好,挨个品尝,赞不绝口。 “等唐小姐醒了,大哥就没心情陪我吃饭了。”她说,“所以,这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一餐——” 我知道楚楚的情绪有些不对,刚要张口再问,就发现燃着的那些香起了诡异的变化。 香烟向上飘起的时候,最终都会被吸入到侧上方的换气扇排风口去,这个过程是肉眼清晰可见的。 现在,所有香烟改变了飘动方向,竟然被那白玉床吸过去。 楚楚及时地打了个手势,制止血胆蛊婆冲过来报讯。 “大哥,等一下不管你看到什么怪事,都不要出声。”楚楚低声叮嘱。 我立即点头,抬右手捂住嘴。 香烟是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的,只能是通过换气扇排放到空气中。 我看得出,那白玉床吸收香烟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吸饱”,产生新的变化。 “诸葛武侯想用‘禳命之法’给自己续命,一盏灯表示一年,他的本意是向上天再借四十九年。那真的是太贪心了,以他的睿智程度,每续命一年,只怕就要有一百个普通的智者共同减寿十年来供给他。如果他续命四十九年,那就需要四千九百个智者一起减寿十年。这对别人不公平,尤其是江北司马仲达……如果是我,只求续命十年,这三千六百天里,天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抛开一切禁忌……错错,我是在为玉罗刹筹谋,怎么会扯到自己身上?”楚楚自言自语起来。 诸葛武候一生无敌,即便是殒命于五丈原之前,也曾有机会改变命格,使用了三国之前从未面世过的“禳命之法”。 那是他的独创,也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张生死符。 当虎将魏延突然闯入大帐,踢翻了问天灯之时,诸葛武候大概也就领悟了上天的旨意。 天要他死,禳命也无用,因为那是凡人不可违背的天意。 现在,楚楚使用“禳命之法”来援救被禁锢的玉罗刹,最终结果又会如何呢? 史书之中,有诸葛武候施展“禳命之法”的详细记载—— 彼时,蜀魏屯兵于五丈原。诸葛武候夜观天象,遥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其光昏暗。这种情形下,代表他自身寿命的主星已经出现了“亡灭”之相。他自幼精通天文地理、宇宙行藏,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在这种命之将亡的关键时刻,立刻筹划使用祈禳之术,以求自救。人必自救而天救之,这也是真正的智者面对生死存亡时的最正确抉择。 在此计划中,他先命弟子姜维引甲士四十九人,各执皂旗,穿皂衣,环绕帐外守卫。之后,他独自于中军帐中亲自筹谋祈禳北斗七星,在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主灯一盏。如果七日内代表人寿的本命主灯不灭,则他的寿命就能增加;若主灯熄灭,他的死期就将如约而至。 祈禳之法一共要实施七日七夜,等到了第六夜凌晨,诸葛武候看见主灯明亮,心中甚喜。忽然敌军来攻,寨外呐喊。虎将魏延飞步进来禀告军情,脚下一滑,竟将本命主灯一脚踩灭。正是这意外的一脚,将诸葛武候的北伐魏国之志、光复汉室雄心全都践踏至灰飞烟灭。 很多相书中提到过,魏延脑后生长着“反噬之骨”,所以不管哪一方君主用他,最后一定是被他所害。 “禳命之法”是奇术中的最高深境界,普通人只闻其名,却不得其法。 我希望楚楚能够以此奇术达成目标,彻底解开束缚着玉罗刹的历史死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五丈原禳命之法 2 大约五分钟后,白玉床的确是“吸饱”了香烟,周身开始向外释放烟雾。 “玉罗刹,你明明已经动了心,就出来相见吧!”楚楚扬声大喝。 白玉床没有反应,但很快由它四周释放出来的烟雾就凝聚在一起,幻化为一个人形,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里有酒有菜,岂不比禁锢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幸福?”楚楚向着那人形说。 “真、能、救、我?”烟雾一散一聚,空中慢慢出现了四个雾气凝成的大字。 “当然能,否则何必在这里自讨苦吃?”楚楚回答。 血胆蛊婆后退,又从竹篮里取了一大把香,紧紧握在手中。 烟雾之中,又出现几个字,但却不是汉字。 楚楚仰面向上,冷笑两声:“玉罗刹,那些苗疆文字早就无人使用,你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了。” 稍后,那烟雾里又出现了几个汉字——“我自愿为囚,勿扰。” 这些字是玉罗刹制造出来的,代表的是她的心声。很少有人自愿为囚,除非她对这个世界已经生无可恋。 楚楚起身,端着纸杯向前,一直走入那烟雾中去,与那人形距离只有三尺。 “一入我炼蛊师之门,生是苗人,死是苗鬼,生为苗疆出力,死葬苗疆山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为春泥更护花。你自愿为囚,已经是犯了苗疆炼蛊师的大忌,在祖师爷面前,已经罪加三等。玉罗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转世轮回而生,或者玉石俱焚而亡,都由你自己选择。你离开苗疆时,并没有遵从炼蛊师出山的所有规矩,而是采取释放全部蛊虫、与外人私奔的非法手段。你自己想想,这是不是祖师爷明令规定的十大死罪之一?我现在给你机会,只因为我要消灭你留下的野蛊,还苗疆安宁。还有,你坏了苗疆规矩,却没有遭到惩戒,很多年轻一代炼蛊师都蠢蠢欲动,要效仿你的做法,反出苗疆,奔赴全球杀人战场。为阻止这一切,我只能在你这里扬刀立威。”楚楚厉声疾呼。 那人形浮在空中,飘忽不定,忽而在楚楚身前,忽而又飘到她的身后,极尽诡异之态。 楚楚并不转身,只是稳稳站着,向着正前方说话。 她这些话非常公正,抛开玉罗刹为国出力那一节,历数对方犯下的过错,绝对不用功劳来冲抵。 任何一个门派或者团体,规矩是第一位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对错、功过都必须分得清清楚楚,否则难以服众,更难以管理。 烟雾中不再有字,那人形只是飘来飘去,对楚楚的话没有直接反应。 楚楚挥手:“血胆蛊婆,点一百零八缔盟香,请一百零八神祗见证,今天我要打破白玉床,消灭玉罗刹,请八方神祗见证。再,请法刀,我若做错,每错一件,就在我背上插一把刀,直至神祗原谅为止。” 血胆蛊婆听令,先是挥手点燃了那一大把香,然后俯身,每隔一尺插上一根,将白玉床、楚楚围在中央。 她拿出的所有的香尾部都带着一枚半寸长钢针,只需稍稍用力,就能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这是苗疆的内部的家事,我无法帮忙,只能在香阵外眼睁睁看着。 香阵已成,血胆蛊婆又从竹篮里取出一卷半尺宽的红布,挥臂一抖,那红布在地上一字展开,竟然是一条狭长的红色刀鞘,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数十把韭菜叶尖刀。每把尖刀的正上方都用黄丝线绣着几个古怪文字,那应该就是刀名。这些刀应该是常年饮血,所以赤铜刀柄已经变成了晦暗的深红色,而那黄丝线文字也被鲜血浸染,半黄半红,十分诡异。 “玉罗刹,当着一百零八神祗的面,出来见见吧?”楚楚又叫。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明白,那人形即是玉罗刹,但她却避而不见,想逃过楚楚的逼宫一劫。 楚楚伸手,血胆蛊婆立刻俯身,抽了一把尖刀,反手递上去。 “玉罗刹,我已经仁至义尽,别怪我——”楚楚一挥手,那把尖刀倏地刺入了白玉床中,无声地没至刀柄。 原来,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尖刀,竟然全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器,刺入质地坚硬的玉石更是毫不费力。 楚楚露了这一手,那人形惶然后退,但到达香阵边缘时,立刻被香烟缠绕,无法遁出圈子。 我一发现香阵的独特力量,便随即想到,那通风口也许是玉罗刹逃跑的唯一活路。 几乎是同时,楚楚、血胆蛊婆都想到了那一点,全都仰面向上望着,目光直指那通风口。 “封住——”楚楚一指。 血胆蛊婆来不及取香,纵身而起,脚尖在那白玉床上一点,要以身体去封闭玉罗刹逃生之路。 骤然间,那白玉床里冒出密密麻麻的手臂,有长有短,有全有缺,合力抓住了血胆蛊婆的右脚,硬生生地把她拽住。 这一下,血胆蛊婆无法再度飞起,身子打横跌下。 更可怕的是,那些手臂越伸越长,有十几个人由白玉床里探出半个身子,捞住血胆蛊婆,要将她卷进白玉床里去。 白玉床是实心结构,表面没有缝隙,所以那些人身出现时,如同悬崖上长出来的花,只见上半身,不见下半身,看上去怪异之极。 “大胆!”楚楚急叱,挥手拔出那尖刀,由白玉床表面一掠而过。 尖刀极其锋利,刀过处,所有手臂与肢体被连根削断,纷纷坠地。 血胆蛊婆挣脱了束缚,在空中侧翻了两个跟头,踉跄落地,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断肢落地,化为青烟,转瞬不复存在。 经过这一耽搁,那人形倏地化为一阵灰色的光芒,由那通风口逃走。 楚楚走过去,按住血胆蛊婆的肩,不发一言。 她们之间的身份与感情极为复杂,这时候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说一些关切与鼓励的话,但楚楚那个动作已经表达了一切。 楚楚走出香阵,把纸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我迎着她问。 “最差的结果。”她回答,“在白玉床中封闭了七十年,她已经修炼到近乎成精的地步,也许不再贪恋六道轮回和人间世界。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我们是人,只能以人的思想和价值观来跟她沟通,既然她已经不愿为人,那还有什么沟通的必要呢?” “不愿为人”是最大的悲哀,毕竟玉罗刹生而为人,那是六道轮回抉择的结果。 自古以来,人在正常情况下全都珍爱生命,憎恶死亡。只有那些失去了生之乐趣或者为了正义公理甘愿赴死的人,才会毫无惧色地面对死亡。可是,即使是那些人,他们也愿意好好地、幸福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以“人”的身份与他人沟通交往。人类是群居动物,这是本性与本能,只要生物基因不变,那么这种特性永恒存在。 “不愿为人,那她将成为什么呢?”我和楚楚相视苦笑。 “按照我离开苗疆前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立即将白玉床毁掉,让玉罗刹的魂魄自生自灭,但是……但是现在却不能了……”楚楚艰难地说出了实情。 我懂她没说出来的意思——“如果唐晚的魂魄在白玉床内,床一毁,那魂魄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大哥,再给我一点时间,计划有变,我需要集中精神思考。”楚楚又说。 我点点头,但实在说不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话。 现在,我们围绕白玉床所做的全部工作,都是为了救醒唐晚。 我知道在“救人”与“毁床”这两种选择上很让楚楚作难,但我也没有办法。床在,我还有救唐晚的机会;床毁,连那唯一的渺茫希望也失去了。 菜很好,但我和楚楚都已经没了胃口。 血胆蛊婆走近来,垂手站在楚楚身边。 “血胆蛊婆,依你看,‘五丈原禳命之法’还需要继续下去吗?”楚楚问。 血胆蛊婆回答:“小姐,我从来没遇见过自愿为囚、不愿为人的炼蛊师,所以无法准确回答。我曾研究过玉罗刹的资料,她的经历十分坎坷,所以其想法跟别人也不一样。当年她肯为了那男人自愿赴死,其实也是一次豪赌,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无论输赢,都是一死。既然是死,那自然跟人生幸福、团圆美满无关。也许,我们能解开她当年的复杂心思,也就能解决当下的问题了。” 她曾遭到楚楚发出的紫光禁制,无法开口讲话,现在那禁制早就解除了。 楚楚在她肩上轻拍的那一掌,意义重大,意蕴深厚,此刻可见一斑。 “赌?”楚楚皱眉。 我瞬间猜到一个答案,一边思索一边阐述:“那应该是柏拉图的精神恋爱之术——在那种理论中,人类男女之间的情爱并不一定要通过身体来表达,而是遵循‘精神恋爱、身体纯洁’的原则,只有精神上的高度融合,而丝毫不涉及到两性肉体的接触。这种理论在八十年代中期十分流行,并从欧美传播到亚洲来,影响了一大批香港、台湾的高级知识分子。其中,我们熟知的一位歌坛天后,就是受此理论影响,保持着柏拉图式的婚姻方式,成为很多文艺圈人士的精神典范。” 柏拉图的思想影响过很多人,他对哲学领域内诸多问题的思考,领先于同时代人百年。 这种“精神恋爱之术”相当微妙,其分寸把握犹如悬崖上走钢丝一般,对恋爱双方的智商、情商要求极高。 我所说的那位歌坛天后,最终也是不堪重负,抛开一切,去美国做心理治疗。该场精神之恋的结果,是以双方撕破脸皮、分道扬镳落幕,成为娱乐圈里的一个巨大话题。 如果玉罗刹早在七十年前就陷入了“精神恋爱之术”的桎梏,那只能说明,诱惑她离开苗疆的男人是哲学、情商、智商、筹谋的四重高手,一开始就罗织了完美的“诅咒计划”,将玉罗刹视为终生禁锢于八卦蛛网里的杀人蜘蛛。玉罗刹虽然精于巫蛊之术,但她自小在苗疆长大,对于外部世界的尔虞我诈知之甚少,所以才会被那男人的弥天大谎所骗,为了所谓的虚无情爱,做惊天动地一击,成就了“吴之雪风号”上的永恒传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五丈原禳命之法 3 血胆蛊婆不解:“夏先生,请再详细说说,我们苗疆人对你说的‘精神恋爱之术’并不了解。” 我放松语调,慢慢解释:“人类的精神与肉体是既分离又聚合的,它们的分与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而且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生活是完全一样的,就像哲学中说,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有些男女,肉体之爱胜过精神之爱,表现为追求情欲,乐此不疲;有些男女却是重视精神胜过肉体,以精神上的高度契合为追求目标,表现为不食人间烟火,常常为一首诗、一支歌中的深意而落泪,也常常感叹世间既无伯乐,也无千里马。当一对男女将精神与肉体完全分开、并舍肉体而取精神时,他们的恋爱就是标准的‘精神恋爱之术’。这种结合,世间极少,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在这个过程中,男女都必须守身如玉,任何一方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其实我的解释也并不完整,但说到这里,楚楚已经举手示意,明白了我的想法。 “守身如玉,不越雷池一步——大哥,你的话解开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巨大疑惑。玉罗刹在‘吴之雪风号’上的惊天一咒能量巨大,只有守身如玉的炼蛊师才有可能做到。我当初疑惑的是,她既然受了那男人的诱惑,冒着生命危险逃离苗疆,就一定是跟对方有了白首之约。当她的身体不再纯洁之后,巫蛊诅咒之术必定大打折扣,就无法完成那惊天一咒。现在,你猜测她与那男人之间属于精神恋爱,正是解决这个矛盾的关键。”楚楚的眉心皱得更紧,“可是,玉罗刹从未离开过苗疆,而我苗疆根本没有任何书籍中提到‘精神恋爱之术’,她又怎么可能同意这种男女关系?难道说……那男人从一开始就是骗他?” 最后一句出口,连血胆蛊婆也被吓了一跳:“什么?那男人从一开始就是骗她?这么说,那男人根本就没有爱过玉罗刹?” 在我看来,这种套路并不鲜见,在江湖历史上已经无数次重演过。 昔日纵横江湖的高手金蛇郎君就曾深入苗疆,为偷取天下最烈的蛇毒而故意诱惑了名为“红药”的苗女,一俟蛇毒得手,遂弃苗女而逃。金蛇郎君早就有了心爱的女人,当然不肯与苗女产生任何肉体关系,自始至终,都是采用了“精神恋爱之术”,将苗女迷得神魂颠倒。 关于金蛇郎君、苗女何红药的悲惨传说被收录于港岛著名作家查先生的武侠小说中,情节虽有小小更动,但这传说的本来意思却是不变的。对此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翻阅了解,以此警醒自我,不要陷入同样的悲剧之中。 同样,在元、明两代,经常有南下的富商为了谋害商场对手,以男色将苗女骗来,达到杀人目的后,即扬帆远去,再不回头。 “精神恋爱之术”虽然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思想意识,但细思极恐,它早已经沦为江湖骗术之一。而且,中国人的思想境界、厚黑之术博大精深,不能排除数百年前早就有人精通这种骗术,只是秘而不宣,才给柏拉图留下了震惊世界的机会。 在这种奇术实施的过程中,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女方必须保持纯洁之躯,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巫蛊之力;其二、男方心中早有良人,且为了良人而守身如玉,其目标绝对不在骗色,而在于驱使苗女去达成自己制定的计划。 于是,上当受骗的苗女最后必将发现,自己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春梦一场,而且在这荒唐的春梦之内,她又在不知不觉中做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坏事”,成为别人的枪头。 这种人生殊为可悲,但落入圈套的苗女却无法自解桎梏,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如此想来,那怀着特殊目的蛊惑苗女的男人比起普通骗色之徒更加可恨百倍。 在官方资料中,柏拉图的理论更为光明正大且意义复杂—— 资料中说,所谓的柏拉图式爱情,也被称为精神恋爱,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精神爱情,追求心灵沟通,排斥,理性的精神上的纯洁爱情。 柏拉图如此说过——“当心灵摒绝肉体而向往着真理的时候,这时才是最好的,而当灵魂被肉体的罪恶所感染时,人们追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当人类没有对的强烈需求时,心境是平和的。是人性中兽性的表现,是每个生物体的本性,人之所以是所谓的高等动物,是因为人的本性中,人性强于兽性,精神交流是美好的、道德的。” 在他的一生中,反复提及并坚信,真正的爱情是一种持之以恒的情感。 他在对话录《会饮篇》中提到最崇高的爱情是精神之爱,是爱的双方对真善美的共同追求,只有这种爱才是高尚而珍贵的。 自古以来,哲学理论就是统治者用来指定社会伦理标准的工具。 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当各种理论被赋予某种特殊目的时,也就偏离了最初缔造理论者的初衷。 此刻我用“柏拉图精神恋爱之术”来解释玉罗刹所遭受的骗局,其实也是不完全准确的。 正如庄子、惠子坐在濠梁之上,看着水中鱼儿游来游去。他们不是鱼,不知鱼之乐,也不知鱼之所乐为何。 此刻,我看到玉罗刹幻化的那人形,也看到禁锢她七十余年的白玉床,更了解到她“自愿为囚、不愿为人”的悲怆想法——我不禁喃喃自问:“我非玉罗刹,焉知她不是以此为乐、以此为荣、以此为生命之最终的寄托?” 大错已经铸成,生命已近尾声,玉罗刹的选择是错误的吗?是正确的吗?这种正确与错误在死亡钟声敲响时,还有什么明确意义吗? 唯一的答案,也许藏在当年蛊惑她为国捐躯的那男人心里,但那答案、那男人只怕已经随着历史潮汐而湮没至无穷无尽的远方。 血胆蛊婆最后一轮点燃的一百零八根香堪堪烧尽,楚楚的眉头仍旧深皱未解。 “小姐,香就要烧完了。”血胆蛊婆提醒。 “生死存亡之际,连诸葛武侯那样的大人物都敢于逆天禳命,我作为苗疆之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楚楚低语,“请法刀,布天罡北斗禳命大阵,主阵之中,布主香三根,把生死抉择之权交给上天!” 血胆蛊婆不动,目视楚楚,表情变得极其痛苦。 “血胆蛊婆,去!”楚楚大声喝斥。 血胆蛊婆向楚楚深鞠一躬,头发几乎碰触脚尖。 “血胆蛊婆,勿多言,照我的话去做!”楚楚再次大声斥责。 我看得出,她的命令让血胆蛊婆非常为难,但最终却不敢违抗。 “夏先生——”血胆蛊婆没有起身,而是原地一旋,以一躬到地的至高礼节面向我,“禳命大阵中,不能设小姐的主香。她这样做,等于是把自己置之死地。夏先生,请劝诫小姐,即便是为了援救唐小姐,也不应该让自己处于万险之境。” 楚楚发怒:“血胆蛊婆,什么时候轮到你发号施令、替我做主了?” 血胆蛊婆仍未起身,沉声回答:“小姐,你肩负着统率炼蛊师振兴苗疆的重任,这条命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苗疆。楚王千岁临终,要你歃血发誓,此生为苗疆生,身死为苗疆死,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我夹在两人中间,左右各望了一眼,竟不知该先劝哪一方为好。 很明显,在禳命大阵中布三根主香,一定是分别代表楚楚、玉罗刹和唐晚。我甚至能猜到,如果三主香之中只能有一根活下来,楚楚就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唐晚。她知道,我爱唐晚,无论如何唐晚都不能死,那将让我痛苦一生。所以说,就像玉罗刹奋击“吴之雪风号”之战一样,楚楚眼下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劝止她,就等于是降低了唐晚生还的几率;我不劝止她,她有可能真的替代唐晚而亡。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轻易就能承受的。 “大哥,我有分寸,这场赌约,我至少有三分之一把握。让我赌吧,跟你在一起,运气总会好一点。”楚楚注视着我,嘴角上翘,露出浅笑。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我问。 楚楚摇头:“我所选的,已经是最保险、最高效的捷径。你放心,玉罗刹代表的是七十年前的炼蛊师水平,而我则是代表了最新一代炼蛊师的水平。两军交手,无异于用现代化无人机去扫射握着三八大盖步枪的二战日军,战斗力之悬殊,已经无法用数字计算。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玉罗刹之外的其它变数。要知道,这里并非只有她以魂魄形式存在,她虽然遭到禁锢,却是以禁锢别人的身份存在。她的生命形态发生变化,另外的被禁锢者也会打蛇随棍上,成为我们新的威胁。现在,我必须借用简娜小姐和那位曲小姐的力量,尤其是那位曲小姐,实力深不可测,一定能成为我们的强援。所以,我和血胆蛊婆在此布阵,你去跟她们沟通,做我的禳命护法,怎么样?” 她打的比喻让我稍稍安心,二战之后,各国的科技水平都得到了日新月异的发展,各种先进武器层出不穷,原先被称为“战场死神”的三八大盖步枪早就落后到可以进古董博物馆的地步。 如果奇术、蛊术在这七十年间获得的进步也是如此,那我当然能放心地看着楚楚挑战玉罗刹。 “果真如此吗?”我问。 楚楚笑着点头:“当然如此,否则我怎么敢夸口说能解决一切蛊术问题?大哥,你先出去吧,游说曲龄,跟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上。” 我担心楚楚的安危,也担心唐晚的失常。 在这种左右为难的时刻,我最终选择了唐晚。这不仅仅是我的私心使然,而是因为,我对楚楚有信心,相信她能大破玉罗刹,并最终成为苗疆巫蛊之术的最伟大王者。 我向门外走,血胆蛊婆已经直起身来,无比失望地远远盯着我。 “夏先生,你……你很好,你很好!”等我走到大门边,血胆蛊婆才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句。 我心里也很痛苦,但有赌未为输,楚楚的胜算要高于玉罗刹,这场赌局,我们未必会输。 门一开,简娜立刻迎上来,满面紧张地问:“夏先生,里面情况怎样?有什么吩咐?” 我强装笑脸,低声回答:“还好,楚楚小姐使用了禳命之法,很快就能解决问题。” 曲龄没在门边,而是躺在长椅上安然沉睡。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担心唐小姐,如果你还不出来,我就会到上面去看看她。”简娜说。 我对简娜无比感谢,她就像一个面面俱到的大管家一样,照顾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没事,你去吧,我跟曲小姐单独聊两句。”我说。 看见我之后,简娜的情绪明显好转了很多,借转身之际,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她走到长椅那边去,轻轻推醒了曲龄。 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入眠,曲龄也的确是心胸“宽”到了极点。 “喂,现在什么情况了?”曲龄伸了个懒腰,掩着口打哈欠。 我向简娜挥手:“去吧,最好能吃点东西,喝点水,这里的事不必担心。” 简娜点点头,匆匆走向了电梯间。 “坐吧。”曲龄满不在乎地向旁边挪了挪,给我空出小半边长椅。 从香烟味十足的大厅里出来,我深深地吸气,感觉精神上的压抑减轻了好多。这里,除了长椅,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满眼都是平顺干净的水泥墙。 当然,鬼菩萨还是没露面,只剩下我和曲龄两人。 “有新变化,新任务?”曲龄盯着我的眼睛问。 她应该并没睡着,眼神冷冽,根本不像大梦初醒的人。 “楚楚有个不情之请,想邀请你做她的禳命护法。这么多人里,她只相信你的人品和水平,其他谁都信不过。而且,曲小姐,我必须向你说抱歉,因为此前并没意识到,只有“51地区”的高手才能为这场乱局打开局面。也许我们追求的结果是一致的,让所有好人遇难成祥,让所有人渣自生自灭……”我说。 曲龄打了个哈欠:“还有呢?你那位楚楚可怜的小女友名震苗疆,一般情况下,根本无需别人护法。况且,她身边还有资深的炼蛊师血胆蛊婆,怎么会用到我?” 她对楚楚有抵触情绪,我完全理解。一山不容二虎,高手之间总是有所顾忌。 从“镜室”对客人的态度来看,她属于是鬼菩萨等人相邀,而楚楚的身份则能够深入地下十八层,知晓更多“镜室”深层机密。无形之中,她会感到受重视程度远低于楚楚。 我微笑着问:“曲小姐,你为何而来?” 这一问,把曲龄问住了,她思索片刻,才正色回答:“‘镜室’无法了结官大娘的事,向‘51地区’发出求救函,我才应邀而来。” 我向大门一指:“所以,这里发生的任何事,只要跟官大娘、灵魂解析有关的事,都属于你的工作范畴,不是吗?” 曲龄盯着我,忽然大笑:“夏先生,你这样说,岂不是重色轻友到了极点?你那个小女友要你来做说客,果真选对了人。好了好了,你不必再绞尽脑汁拉我下水了,我帮她就是,哈哈哈哈……” 我不得不纠正,免得对方一直误会:“楚楚是我小妹,不是什么小女友。” 曲龄掩着嘴笑:“都一样,都一样,大家心照不宣,如此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之间的气氛在她的大笑中融洽了许多,她接下去说:“‘镜室’所做的分析虽多,方向却存在不少错误。再加上一点,他们低估了官大娘脑部蕴含的超大量信息,一时失察,造成了记忆堆栈溢出,差一点将‘镜室’的资料储存主机烧毁。出了这种灾难性的研究事故后,我猜测有些足够聪明的‘记忆’已经产生了独立意识,不受‘镜室’控制。大概在十年以前,美国人制造的‘无尽之蓝’大型计算机群组也发生过类似情况。这种错误简单来说,就等于人工智能超格,具有了发明者没有给予的才能。当人工智能无师自通时,那就将是人类的末日——单纯表现在‘镜室’之中,就是他们的棱镜分析仪的自主意识已经被唤醒。我会向‘镜室’提供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将机器分解、带走、改造,终生不能连接进研究部门;另一种,继续进行研究,然后将这些人工智能神器变为一株参天大树,高瞻远瞩,应用于更高级别的科研领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鬼杀鬼 1 由曲龄所说的话中可知,“51地区”有着“兼并天下”的野心,恨不得将全球各国最先进的科研院所、超脑机器全都收入帐下,在高科技方面永远地领跑于全人类。所以,他们义务向全球派出无数曲龄这样的科学家,提供无偿帮助,其真实目的,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很好,只要你能帮助我们度过眼前的危机,相信你就会在未来获得‘镜室’中的更大话语权。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成功,因为大家所追求的目标没有交集,也就不会产生利益上的分歧。”我向曲龄伸出手,“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曲龄跟我握手,再次大笑:“夏先生,你总是说自己没有野心,只求自保,但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更可怕。当别人不把你当成竞争对手时,势必会在你面前放松警惕,被你成功地逆袭并超越。我其实很想知道,你到底是真的低调还是故意装作低调?我该相信前者还是相信后者?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回荡在走廊之中,使人精神振奋。 笑够了,曲龄忽然长叹:“夏先生,不知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十分放松,没有任何压力。这种感觉真好,可惜在其它地方从未找到过。如果有可能的话,不如在这件事结束后,随我赴北美一游,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我凝视她的眼睛,很快就捕捉到一些异样的东西。 “51地区”是五角大楼麾下的高级秘密单位,只输出间谍型科学家,没有第二类人才。否则,政府每年拨出的高额研究经费,岂不全都付之东流? 在我的长时间注视下,曲龄有些不自在起来,视线不自觉地移开。 她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意图。 “谢谢,我不习惯漂泊和旅行,还是在济南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就好。”我说。 曲龄打了个哈哈:“那也好,反正我不断有全球旅行的机会,任何时候想来看你,都可以朝发夕至,一日可达。” 几句话之间,我们双方都试探到了对方的底线。 她想邀我加入“51地区”,其最终目的,自然是将我同化为国际间谍中的一员。在遭到我不动声色的拒绝之后,她并没有强人所难,顺水推舟,收回了刚刚的邀约。 “我去洗手间。”她站起来,走向长廊的尽头。 我记起来,鬼菩萨最后出现时,也是走向了同样的地方。 曲龄在我视线里拐弯,进入洗手间,空寂的长廊里只余下我自己。 在我右手边的地簧门之后,就是通往上层的步行梯。之前我和唐晚追击那混入“镜室”的研究员,就是从那地簧门中冲出来的。 时间真的是奇怪的介质,如果将时间倒播,我一定会阻止唐晚跟我下来,让她远离危险。 我仰头向上看,走廊顶上的长方形吸顶灯释放出柔和的白光,照亮了这深藏地底的空间。 山大是江北著名学府之一,校园内全都是珍惜时间、渴求进步的莘莘学子,而社会民众对山大也不吝溢美之辞,将它视为山东省内最高学府,并以自己的子女能够考入山大深造为荣。 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想到,学校近旁会存在“镜室”这样的高科技研究所,其先进性与危险性同样惊人,内部不知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巨大秘密。 “秘密?那个研究员和那伪装混入的人究竟拿走了什么秘密?他们被曲龄所杀,秘密资料又落在了何处?”我立刻想到这个问题。 同时,我又不免自我安慰:“鬼菩萨、简娜所掌管的‘镜室’领域不过是地位最低的部分,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机密,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并不能对‘镜室’造成大的伤害。即使资料落入曲龄囊中,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我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站在国家和“镜室”这一边来看问题,将曲龄和“51地区”视为敌对方。 实际上,自古至今就有无数哲人反复强调过——“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只有永久的利益”。 只要追溯大国历史就能看得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根本没有长期的盟友与百年的死敌。 现在,我希望鬼菩萨能尽快出现,为楚楚的“禳命”多一份安全保障。 时间流逝极快,不知不觉中,曲龄已经离去了五分多钟。 我不禁起了疑心:“怎么去了这么久?曲龄不会有危险吧?” 一念及此,我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疾步走向长廊尽头。 这栋建筑物的通风设施十分完备,我拐过长廊,只听见头顶通风口发出的微小风声,而随时呼吸到的全都是清新的空气。 再向前十步,左侧是男用洗手间,右侧是女用洗手间,而这条短廊并不通往其它地方,两个洗手间之间就是封闭的墙体。 我侧耳谛听,右侧洗手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左侧洗手间里传来潺潺的水声,似乎有人正开着洗手台的水龙头反复洗手。 之前,到达地下七层的人共有以下几个——两名研究员、我、唐晚、鬼菩萨、简娜、薛傲、曲龄、楚楚、血胆蛊婆、送餐服务生。除此之外,地下三层那些研究员都已经无心工作,各自散去,可以忽略不计。在这个列表中,两名研究员死于曲龄之手,薛傲死于简娜的“掌心雷”之下,唐晚失魂落魄留在会议室中,楚楚与血胆蛊婆此刻在大厅内准备“禳命”,简娜去了会议室未归,送餐服务生早应该离去。剩下的,只可能是我、鬼菩萨、曲龄三人。 全部筛选完毕后,此刻在左侧洗手间中洗手的,不是鬼菩萨就是曲龄。 当然,按照正常情况估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鬼菩萨,曲龄不会好端端地进入男用洗手间。 我贴着左侧墙壁站定,轻轻取出简娜送我的“掌心雷”,握在右手中。 鬼菩萨离去很久了,他若是回来后先进入洗手间,一定会被简娜看到。 我慢慢接近洗手间的白色玻璃门,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谁在里面?” 同时,我的眼角余光瞥向对面的女用洗手间,猜度着曲龄的去向。 “是我。”有人回答,竟然偏偏就是曲龄的声音。 我不敢放松警惕,立即再问:“曲小姐,你走错洗手间了吗?这明明是男用洗手间。” 曲龄长叹:“不要神经过敏了,进来吧。我没事,也没走错,是鬼菩萨出事了。” 我双手握枪,闪进洗手间。 这洗手间是内外分隔的,外间是两排洗手池,每一排各有五个水龙头。现在,鬼菩萨就站在我右手边中间的洗手池前面,身子前倾,额头抵在洗手台上方的镜面上。 曲龄站在鬼菩萨身侧,双手带着薄薄的白色塑胶手套,正在给他检查伤口。 “伤在颈侧,凶器很奇怪,不是尖刀或者匕首,而是一把刃口较钝的刀子,我猜测可能是餐刀、拆信刀之类。那种刀如果不刺中要害部位,一般不至于当时致命,至少能让鬼菩萨有逃出去求救的余力。可是,这一刀插下来,正中他颈侧大动脉。大动脉一断,血流如注,比水龙头里的水来得还快,最多一分钟就会昏迷倒地。”曲龄快速解释。 水龙头开着,水流极缓,只开到最小。 联想到“镜室”里的首要规则是“环保”,可知那水龙头一定是鬼菩萨亲手打开的。 水流小而血流快,于是就造成了血水四溅、满地狼藉的可怖场面。鲜血飞溅时,落在鬼菩萨的袖子、衣襟、裤子、鞋面上,浸透衣服后,又滴落到地上,染红了洗手台下的地面,流向距离最近的下水口。 我收起枪,慢慢走过去。 “我听见流水声,心生怀疑,就从门口探进头来看。”曲龄摘下手套,放在洗手台上,“别多疑,任何血迹鉴定结果,都能证明鬼菩萨被杀的确切时间。我现在唯一不能理解的是,就算这一击再致命,他也能够拼命压住伤口,逃出洗手间,冲到长廊里去。可是,他偏偏留在镜子前,直至鲜血喷完——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当然不会怀疑曲龄,她没有任何杀死鬼菩萨的动机。 镜面很干净,没有半点水渍,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我、曲龄和已死的鬼菩萨。 我发现,自己的两颊、下巴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胡茬,黑眼圈极重,双眼中布满了鲜红的细密血丝。 “我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真是——”我举手抚摸脸颊,不由得轻轻苦笑。 自爷爷住院起,我就很少照镜子,也无心注意自己的形象,全部心思都在别人、别事上面,完全忘掉了自我。眼下镜子里的我十分潦倒,毫无年轻人应有的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浑身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很好啊——”曲龄由镜子里注视着我,“很多女孩子喜欢这种具有沧桑感的男人,我猜简娜和你那位小女友楚楚就是这样想的。实际上,你也非常符合我的审美标准,哈哈哈哈……” 她再次大笑,笑声在空空的洗手间里回荡着,再配以鬼菩萨流血而亡的背景,显得更加不合时宜。 曲龄意识到了这一点,笑到一半,立刻掩住嘴,将笑声收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鬼杀鬼 2 鬼菩萨身上的伤口仅有一处,就是那个正中颈动脉的半寸宽口子。正如曲龄所说,那伤口边缘十分粗糙,一看就是钝器所伤,而非尖刀或匕首留下的。 “你我都知道,‘镜室’内没有餐刀。”我说。 楚楚点了那么多菜,服务生送来的只有塑料刀叉,而且连同样能成为杀人利器的玻璃杯也没有。所以说,即使有餐刀,也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这一点可能性极小。试想一下,如果凶手能够带入餐刀,那就不如直接带一把水果刀进来,杀人的时候会比较方便快捷。 “是啊,我的判断,最大的可能性是一把拆信刀,因为那种刀子与餐刀造成的伤口最为相似。可是,话说回来,二十一世纪的办公机构中,很多文员连拆信刀为何物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把那样一种工具放在手边?待会儿,我们可以问问简娜,很可能整栋建筑物内都没有一把拆信刀——真是奇怪,不但凶手奇怪,鬼菩萨的反应亦是奇怪。按照常理,他遇袭后,至少会有挣扎、逃跑的迹象,可现在由现场看,他根本就没打算逃走,反而是双手按住洗手池,尽力撑住不倒下去,面部正对着镜子,最后力量耗尽,额头才抵在了镜面上。我唯一能猜到的,就是镜子里出现了吸引他的画面,以至于欲罢不能,连最后的逃生机会也放弃了。”曲龄继续分析,但每一个设想都回归到镜子上面。 两排洗手池左右相对,镜面亦是如此。 所以,我们望向镜子时,也能看到对面镜子里映出的每个人的后背。而且,两面镜子相对布置,能够获得无限重复、无穷无尽的相同图像。 “镜室”是高等级科研机构,设计者在洗手间里做这样的镜面布置,其用意自然是借着非同一般的影像来启迪研究员的无穷智慧。殊不知,他如此做,已经犯了房间风水之大忌。 在这里,我无心去探索设计者的超脱思维,只是猜测鬼菩萨到底为谁所杀。 “外面有监控,任何进入这个洗手间的人都难以遁形。”曲龄与我的思路几乎同步,我想到监控,她也脱口而出。 “谁会想谋杀鬼菩萨?那群只盯着钱的低级研究员?还是试图再次窃取资料的盗贼?”我一边自问,一边摇头,因为这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只有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普通人才有可能拔“刀”杀人。以鬼菩萨的身份,他不会结下那么大的仇家,敢于闯到“镜室”内部来刺杀他。最值得怀疑的,以拆信刀这种工具杀人,不是一般精神健全的人所能干出来的。 我向上看,通风口上系着的浅绿色布条轻轻摇摆着,表示通风系统运行良好。 在现代化大型建筑物中,通风口担负起了重要的职责,必须时时保持畅通,为内部送来新鲜空气。 虽然之前玉罗刹消失于通风口中,但我丝毫不会怀疑她也能出手杀人,毕竟她只是一个虚幻的人形,跟鬼菩萨更是毫无矛盾。 “出去吧,‘镜室’里会有专门部门来处理这种事。我们是外人,只有观看的权利。”曲龄说。 我有些不甘心,毕竟把官大娘带入“镜室”的是鬼菩萨,主持灵魂分析的也是他。现在,他死了,剩下的任务不知该由谁来完成。于我而言,必须在这所有研究完成之后,厚葬官大娘,使她的人生得以善始善终。 官大娘曾为曲水亭街的百姓做出过无法磨灭的贡献,应该得到必有的尊重。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让多做善事的人得到丰厚的回报,人们才能看到希望,才会有人继续沿着官大娘所走的路走下去。反之,如果行善者不能得以善终,那么此消彼长,作恶多端者就没有了禁忌,可以肆意妄为,将整个社会搞得乌烟瘴气。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我被自己脑海中出现的这个成语所触动。 之前,我察觉到大厅外情况不对时,大概就是对应鬼菩萨被刺一事,只是没有及时说出来,让简娜等人提高警惕。 现在,我再度觉得鬼菩萨的死能够给我们带来某种微妙的启示。 “夏先生,你想到了什么?”曲龄问。 我走到鬼菩萨身后去,正对着那面镜子,喃喃地自问:“鬼菩萨对什么最感兴趣?他主持的是‘棱镜分离灵魂’的项目,最感兴趣的当然是灵魂的出现。如果他在洗手的过程中,发现镜中出现了灵魂,一定会牢牢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面对镜子,试图看个清楚。他对镜子里出现的影像十分着迷,即使在颈部被刺的剧痛之下,都顾不上去管,只是专心观察镜子。如果镜中真有灵魂,那一定是跟他正在做的研究有关。可是,谁的灵魂最能引起他的关注呢?” 曲龄哈哈一笑,随口说:“鬼菩萨遇刺之前,我们正在拆解那舱室。根据现有的资料,那舱室是侵华日军大人物的逃生舱,其中一定留着大人物的灵魂。地下七层是专为那大人物而设,想必鬼菩萨也非常希望突然看见对方的灵魂。如果那灵魂出现在镜中,鬼菩萨势必会为之吸引,以至于情绪混乱,不能自拔。所以说,杀了鬼菩萨的,正是那舱室内锁着的灵魂。你说有没有道理?” 她虽然是戏说,但却突然触发了我的一系列灵感—— “玉罗刹为什么存在于白玉床中?她是为了禁锢日本大人物而牺牲自己,将全部生命化为诅咒,以白玉床为介质,终生封印大人物的灵魂。” “楚楚与血胆蛊婆的一百零八请神香与那一长排法刀带来了什么后果?其后果是,她们本想请玉罗刹现形,永久解决历史遗留的矛盾,可惜玉罗刹并不配合,并离开那白玉床,穿通风口遁逃。” “如果玉罗刹的力量遭到削弱,此消彼长,那日本大人物的灵魂会怎样?当然是暂时脱离玉罗刹的控制,能够做出之前不可能完成的事,譬如由镜子里出现然后刺杀鬼菩萨。更为严重的,如果玉罗刹受到楚楚的连续攻击,只怕会失去禁锢之力,使得日本大人物的灵魂最终逃逸出去,铸成大错。” “楚楚做的事是对是错?她想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消弭玉罗刹留下的苗疆隐患,是对是错?她是苗疆之首,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但必须在解决玉罗刹这一难题时,同时采取更为缜密的手段,将日本大人物的灵魂碎为齑粉,才是真正一了百了的最佳处理方法。” “当务之急,我们该怎么做?也许是停止‘禳命之法’,采取更温和的手法接近玉罗刹,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以免变成历史的罪人。” “日本大人物、桑青红、富士山幻戏师高手、‘吴之雪风号’上的旷世诅咒、日本国运……这些事之间,应该有着某种复杂的联系,必须加以分析思考,才能抽丝剥茧一样,找到脉络,一击中的。以我现有的知识,完成很有难度,唯一能够借助的,就是曲龄的力量。她来自‘51地区’,手上掌控的资源十分庞大,任何资料都能瞬间获得,必定能让我的分析更具前瞻性。” “曲龄是可以相信的吗?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而且,她是助我一臂之力的最佳人选……” 在镜子前面,我想到了很多,视界也随着这些复杂思考而变得无比开阔起来。 “夏先生,你变了!”我听到了曲龄惊诧的低呼声。 镜中之我,仍然是外表潦倒的那个人,但我能够意识到,镜中人的眼睛已经变得奕奕有神。 任何相书中都有提及,目为心灵之窗,窗明几净,则人的洞察能力就能更上层楼,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还是我。”我淡然一笑,转身向外走。 “不可能,我能感觉到,你已经……蜕变——或许这个词十分不雅,但我绝对能感受到,刚刚你身上出现了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光芒。我曾见识过藏边高僧的‘虹化’仪式,当那些智慧达到天人合一之境的高僧们离开世界时,光芒从五脏六腑、七窍骨缝中蓬勃发出,像超级大国卫星发射时助力火箭底部喷发的烈焰一般,让人只见一次,就一辈子记得当时全身心感受到的震撼。夏先生,我以人生信仰发誓,你身上也出现了那种超凡脱俗之光。刚刚你内心到底想到了什么,能否说出来,让我也沾光受益?”曲龄的表情十分严肃,不是在说笑话,而是认真到极点。 我知道自己的思想已经出现了质的飞跃,但那感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夏先生,请留步——”我走到洗手间门口,曲龄在身后大叫。 我转过身,曲龄突然屈膝跪倒,双手合十,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向前缓缓叩拜,直至前额触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你?曲小姐,快起来!”我并没有返身回来搀扶她,因为我很清楚,曲龄这一拜完全是自觉自愿,强要她起身,反而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 曲龄一连三拜,次次都双手过顶,然后额头触地有声。 “你们——你们——你们?”简娜出现在洗手间门外,向内探头一望,顿时惊呆了。 此刻,洗手间里的情形让任何人看了都觉得莫名诡异——鬼菩萨在洗手台前流血而亡,满地血污狼藉,曲龄当场虔诚跪拜,而我却倒背着手站在门口。这一切,以简娜的思维模式,根本猜不出答案,所以她才惊诧得目瞪口呆。 曲龄不顾简娜在场,最后一拜时,全身展开,胸口贴地,双臂极力前伸,之后双掌向上。 那已经接近于藏边的五体投地大拜,是信众见到毕生倾慕的民族大人物时才会跪行的大礼。 “曲小姐,你在做什么?”简娜又叫。 曲龄缓缓起身,望着我的眼神也已经变了。 之前,她自恃为“51地区”的特使,跟我交流时,会有打趣调侃和玩世不恭的情况出现。虽然不至于高高在上,最少也跟我是平等相交。 现在,她看着我时,眼神极为恭顺,竟然不敢直视我。 “夏先生,以前我多有冒犯,从这一刻起,我愿意听从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曲龄低声说。 我长叹一声:“曲小姐,不要如此客气,接下来我有很多事还要向你请教。” 她以如此隆重的礼仪参拜我,我既能坦然承受,就要同时担负起责任,以不辜负她的信任与仰慕。 曲龄惶然摇头:“不敢不敢,夏先生有任何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简娜无法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愣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不过,她见到鬼菩萨惨死于洗手间内,内心一定大受打击,比之前射杀薛傲时更甚。 “走吧,出去说。”我带头向外面走。 简娜犹豫了一下:“夏先生,这一切,我得听你一个解释?” 曲龄替我回答:“先出去,我解释给你听。” 很明显,曲龄已经完全站在我这一边,成为我的私人附庸。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鬼杀鬼 3 我走出洗手间,简娜和曲龄也跟出来。 两个女孩子各怀心事,全都沉默不语。 我告诉简娜:“鬼菩萨遇刺,情况十分古怪,你打电话请示上级,先把洗手间里的问题处理好。眼下,‘镜室’内情况复杂,尽量不要落单,也不要相信陌生人。” 刺杀鬼菩萨的人不会就此罢手,如果再有合适机会,对方将再度出手。 我不愿简娜成为下一个牺牲者,所以才反复叮嘱她。 简娜答应一声,马上走到一角去拨打电话,轻声向她的上级汇报情况,随即又走回来,嗫嚅着向我请示:“夏先生,我的上级想要跟你通话,请帮我解释。” 我从她手中接过手机,电话彼端立刻有个温和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是夏先生?久仰久仰。” 这很明显是句客套话,以我目前的名气,获得“镜室”上层的关注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好,我是夏天石。”我极有礼貌地回应。 “夏先生,因为纪律性使然,我无法向你表明身份,也无法回答此方面的问题。不过我保证,将来合适的机会下,一定会约夏先生单独见面谈,那时候方能开怀畅叙。在那之前,我只能暂时隐藏身份,望夏先生勿怪。不过,你现在可以先以‘竹夫人’称呼我,否则的话,我真的就太失礼了。”那女人的声音极为动听,措辞也相当委婉,让我很有好感。 “好的竹夫人,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了。”我坦然应对。 “镜室”已经是非常神秘的研究机构,这躲在幕后的“上级”肯定也是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不可能轻易露出本来面目。有“竹夫人”这一代称,已经能够让我们顺畅交流。 我一直都知道,身边的世界分为无数层次,每个层次都有自己的规矩。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大部分属于社会的中下层次,对于那些高等级层次里的大人物唯有仰望、艳羡而已。普通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而且没有太多奢望,只求一日三餐一倒而已。 如电话中竹夫人之流的,大概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上层人物,既能调动高科技人才,又能随意地支配社会财富,毫不费力地建成“镜室”这样的庞大机构。 能与竹夫人通话,让我也深深体会到,只有不断努力提高自己,才有可能与巨人比肩而立、比邻而居。若是自甘堕落,胸无大志,那么这一生也只配与市井之徒、屠狗之辈为伍了。 “简娜说,鬼菩萨被杀,这让我有点吃惊。就是现在,我已经调出了你那边的监控录像,有些画面实在令人吃惊。你稍等,我会命人把资料传给简娜,安排她放给你看。夏先生,一个人死、十个人死都不是大问题,因为我们的事业和工作绝对不会受此牵连,以至于无法继续下去。哲人有句话是我最佩服的——地球离了谁照样转,对不对?”竹夫人温柔地笑起来。 她的年龄应该步入中年了,否则也不会以“竹夫人”作为自己的代称。可是,她的笑声依旧纯净清脆,如我老宅中卧室门口挂着的那串风铃在响。 “是啊,地球离了谁照样转。这句话真的是对极了——”我受了竹夫人的情绪感染,肩头上鬼菩萨遇刺事件带来的沉重压力也有所缓和。 这句话的出处已经不重要,它明确的传递出一个理念,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可以替代的,即使是大国总统、总理、部长、元帅之类。再重要的人,只要他倒下,必定有第二个人站出来顶替他的位置,将他未完成的事业继续下去。 “所以说,鬼菩萨离我们而去,我必须找到更优秀的人才来代替他。夏先生,如果你不嫌弃‘镜室’这座庙太小,就请屈尊暂时代替鬼菩萨的职位,好不好?至于薪酬和权柄,只会比鬼菩萨更高、更大。不要觉得我的建议太突然,其实自从你与鬼菩萨接触,很多情报就源源不绝地传递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虽未谋面,却已经是老朋友了。”竹夫人说。 她提出的要求很难让一个普通人拒绝,而且做出了更高薪酬、更大权力的承诺。 “谢谢。”我只回应了两个字。 “那么,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了?”竹夫人悠悠地问。 简娜站在我的身边,大概也能隐约听见竹夫人的话。 我还没有正式回答竹夫人的建议,简娜突然挽住了我的臂弯,低声哀求:“夏先生,请答应下来,这里离不开你。鬼菩萨死了,你不镇守此处,我也会被调离审查,再加上薛傲的死——夏先生,求你答应下来,哪怕是为了我,求求你……” 她的眼中满含委屈的泪水,挽着我手臂的力量极大,似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已经悬在我臂上。 我本来是要拒绝竹夫人的,因为以我的个性,绝对不会为了薪酬、权柄而向某个人、某个组织低头。 “夏先生,你不留下来,我就活不下去了。”简娜的声音更加低沉,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跌在我手背上。 我踌躇了一下,向简娜点点头。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简娜破涕为笑,“真的是太好了,谢谢夏先生,谢谢夏先生!” 我对着话筒低声回答:“竹夫人,谢谢你的抬举,我愿意暂时接替鬼菩萨,把这里的事一一捋顺。” 竹夫人又笑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我耳边叮叮咚咚响着:“嗯,这是我的荣幸,以夏先生的才能,必定能够胜任更高的职位,如今屈尊接管鬼菩萨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不过我也知道,你能答应合作,肯定不是为了我,而是出于其它原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听,两千多年前,《诗经》里的句子就已经说清楚了男女之间所有的道理。简娜是个好女孩,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她。当然了,我身边有的是乖巧听话、聪明伶俐的好女孩。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自古美人爱英雄。相信这些女孩子一见到夏先生这样万里挑一的大英雄,一定爱到心里去了,呵呵呵呵,到时候,不知道夏先生有多少粉红色的小麻烦呢……” 我正色回应:“竹夫人,你误会我了,我其实只把简娜看作是小妹妹。” 简娜依旧挽着我的手臂没有松手,听我这样说,脸色一黯,低下头,右颊贴在我的手背之上,泪水随即滑下,濡湿了我的袖口。 “是吗?那也没有什么,就像歌中唱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为你心碎?”竹夫人的谈话方式十分有趣,提到这两句歌词,随即轻启歌喉唱了起来。 我倍感无奈,只能任由她带着戏谑的语气唱完那首歌。 “好了夏先生,该聊的聊了,该定的定了,该唱的也唱了。接下来,我等你的好消息,希望几日之内,鬼菩萨呈递上来的各种研究计划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答案。”竹夫人说。 我简短地回应:“我会尽力而为。” 竹夫人笑着更正:“不不,夏先生,在‘镜室’,从来没有‘尽力而为’四个字,我们通常是用‘竭尽全力’来描述自己的工作状态。我希望你能在简娜的陪伴下,尽快适应‘镜室’的工作气氛,面对任何问题时,都有‘竭尽全力、不死不休’的拼命精神。以你的才能,再加上‘镜室’提供的条件,很快就能青云直上,成为机构中的高层。我期待着那一天早点到来,更期待着我们见面时,你已经是傲视天下、统率千军的‘镜室’之主。好了,不多耽误你时间,加油吧!” 等我道了“再见”,竹夫人便笑着挂断了电话。 我留意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却发现竹夫人的号码是一个以加号开头的海外区域号码,显然是经过严密的线路伪装,以避免别有用心者反查。 当前,最要紧的是是理顺简娜、曲龄、楚楚之间的关系,只有大家合作,才能齐心对外。 我把手机交还给简娜,随即吩咐:“简娜,竹夫人交待,由我暂时代替鬼菩萨。她稍后会发一部分资料过来,请接收后拿给我看。接下来,我要你跟曲龄无间配合,你们两个跟楚楚、血胆蛊婆那边也要捐弃前嫌,无论她们需要什么帮助,你们都必须鼎力相助。现在,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要活一起活,要沉一起沉。” 简娜低头答应:“是,一定做到。” 曲龄则更为恭顺,垂着手点头。 跟竹夫人通电话的过程虽短,却让我的人生轨迹迅速产生了巨变。 射杀薛傲时,简娜只能寻求鬼菩萨的帮助,而我在地下七层中,也只是一个外人,需要任何援助,都必须通过鬼菩萨来达成。现在,我是这里的当家人,可以任意调配资源,以最快速度达到目的。 竹夫人的资料来得极快,只过了两分钟,简娜的手机已经收到提示。 “距这里最近的大屏幕在哪里?”我问。 简娜向大门指了指:“这里就有放映设备。” 我毫不犹豫地吩咐:“开门,我们跟楚楚一起观看资料。” 简娜开门,我当先走进去。 楚楚仍然坐在我离去时的位置上,双手托着腮,遥望着那竖立的白玉床。 血胆蛊婆坐在一角,并没有开始“禳命之法”。 大厅里的香烟已经散尽,但舱室被拆、墙壁凿穿,怎么看都是狼藉一片。 我走向楚楚,她的情绪十分低沉,脸色也十分苍白。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而每一样她都只碰过一点。 “大哥,我计算过,我们原先的计划有些失误,也许在无意之中破坏了舱室内的平衡。现在,我正在极力思考,以求想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很久没有如此绞尽脑汁做事了,我还有些不太习惯呢!”楚楚勉强笑着,起身迎接我。 我们所考虑的事情非常接近,楚楚既然提到“平衡”二字,就等于是想到了“此消彼长”的问题。 “很好,我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似乎有了些眉目。你停止‘禳命之法’是非常明智的,这里有一些资料,看完之后我们再商议。”我简短地向她说明情况。 简娜动作极快,揿下一组电钮,大厅左侧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块银色的屏幕,正对屏幕的投影机也亮起来。 “是什么?”楚楚问。 “鬼菩萨突然遇刺身亡,这资料跟他的死有关。我跟‘镜室’的上层竹夫人通过电话,对方邀请我代掌此地,我已经答应。就在刚才,我命令简娜、曲龄尽最大努力配合你,共同化解目前的危机。”我向楚楚说明一切。 楚楚真诚地向我道贺:“恭喜大哥!这样一来,我们做事就不再有任何挂碍了!”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只有获得了足够的权力,才能无所羁绊,洞察一切。 “夏先生,可以开始吗?”简娜向我请示。 我点点头,大屏幕上就出现了影像。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影像所拍摄的正是地下七层的男用洗手间。由画面角度分析,镜头是藏匿于两面镜子之间的吸顶灯内部,居高临下,将所有的洗手台和镜子照得清清楚楚。 按道理说,洗手间内是不允许设置监控镜头的,所以我根本没有想到,鬼菩萨遇刺的整个过程能够完全记录下来。 “这真是……因祸得福了!”我既高兴又无奈。 当然,这种资料并不包括在“镜室”内的大监控系统中,如果要简娜去“镜室”中心找资料,也只能拿到走廊、楼梯、会议室之类的公共空间录像,没有太大用处。 接下来,鬼菩萨出现在录像中,匆匆方便后,回到洗手台前。 简娜很聪明,不等我吩咐,便降低了影像的播放速度。 我有种明显的预感,那刺客并非从门口进来,而是经由其它途径。 鬼菩萨洗了手,又从镜子下面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随意地擦了擦手。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快步走出洗手间,到大厅这边来跟我们汇合。 突然,他的身体僵直地站定,向镜子里望着。可惜的是,摄像头的角度与镜子成四十五度夹角,无法照见镜子里有什么。 我站起来,抱着胳膊,紧盯着那面镜子。 画面突然一闪,有个影子从天而降,落在鬼菩萨的右方,猛地挥手,将一件东西插入了他的颈侧。 这一切是在两秒钟内发生的,那影子飘忽而模糊,动作则轻快连贯,一气呵成。不要说是鬼菩萨这种研究学者了,就算换成是江湖高手,当他全神贯注盯着镜子时,也根本来不及防范敌人鬼魅一般的突袭。 鬼菩萨是鬼,这闪现刺杀的人也像鬼。 这一次,洗手间之内上演的真正是“鬼杀鬼”的惨剧了。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曲龄、楚楚、简娜三个人一起失声尖叫起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不朽谜男,不悔苗女 1 那个人刺杀鬼菩萨之后,虽然背对摄像头,但镜子里已经出现了他的脸。 那张脸极为平凡,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且猥琐。 那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眉毛稀疏,眼睛很小,鼻梁略塌,嘴巴平阔,正是济南人通常所说的“鲇鱼脸”。 一刺得手后,他奋力向外一拔,鲜血立刻涌泉一般从鬼菩萨颈侧喷出来。 曲龄的分析果然准确,那凶手所持的正是一把金色的老式拆信刀。 那种刀的刀头极为圆滑,一侧开刃,一侧宽背,而刀柄要占据整把刀的三分之二。既然是拆信刀,它在各种刀类里危险性最低,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被人拿来做凶器。到了二十世纪末期到二十一世纪初期,随着移动电话、电子邮件、手机短信等的盛行,信件和邮差已经慢慢从城市中消亡,而拆信刀更成了富贵人家的一种奢侈摆件,平时毫无用处。 鬼菩萨被刺之后,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而是直挺挺站着,脸正对着镜子,眼睛瞪到最大。 “镜子里一定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血一直向外喷涌,大约一分钟后,鬼菩萨的身体摇晃起来,慢慢前倾,额头抵在镜面上。 画面之中,那刺杀者后退了两步,看着鬼菩萨,也看着那镜子。 我在洗手间时检查过,那只是普通的镜子,没有任何机关。此刻出现异样的,只能是镜子中的影像。 水龙头仍然开着,水流细细,冲刷着洗手池里触目惊心的鲜血。 就在我以为影像即将结束时,忽然看见鬼菩萨的嘴唇噏动了几下。 曲龄的水平确实极高,立刻解读了鬼菩萨临终留下的唇语:“杀……杀……杀……楚,不要……忘记,杀楚,杀楚……” 我在极度震惊之下,几乎不能呼吸。 鬼菩萨彻底失去了呼吸,睁着眼睛,生命已经消逝。 那刺杀者离开的方式更为奇怪,身子左右摇摆了一下,立刻化为一阵黑烟,无声地炸开,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先生,鬼菩萨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从唇语分析是‘杀楚’这两个字。”曲龄大声禀报。 “多谢。”我点头示意。 “杀楚”——进入镜室之后,这两个字也不断出现,既出现在我的酒杯之中,现在又出现在鬼菩萨的临终遗言里。 “真是出人意料,看得我后背生寒。”楚楚低语。 “曲小姐,你一定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之前我们在与薛傲饮酒时,我的酒杯下也出现过同样的字。我猜,那一定是你留下的。”既然在场的都是同志和战友,我自然不必隐瞒藏掖,可以直接向曲龄询问,不怕外人听到。 曲龄摇头:“那酒杯本来放在酒柜之内,我只是把一瓶酒、三个杯子拿到会议桌旁边,没有动过任何手脚,也没注意到哪只杯子下面会有字。至于这两个字,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杀楚?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意外,当时会议室中只有我们三个,再加上魂魄已失的唐晚。 薛傲是敌人,况且在逼问我的过程中,他也对“杀楚”感到困惑。所以,他不可能是留下字迹的人。 既然曲龄否认,那到底是谁在向我传达消息,总不能是唐晚吧? “杀楚,到底是要杀谁?”我把探询的目光投向楚楚。 她苦笑着摇头:“大哥,我不知道。” 谜题越来越多,我只能暂时将其搁置,把那段影像看完。 洗手间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是唯一动态的东西。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镜子里诱惑鬼菩萨连死都不顾的影像到底是什么? 直到影像结束,那镜子也一动不动,没能提供给我们新的线索。 据我所知,这个刺杀者的脸曾经红极一时,在二战期间每日都会登上各国报刊,成为当时家喻户晓、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惜,随着东京之降,他也随即成为超级战犯,被永远地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我也知道,为什么曲龄、楚楚与简娜都叫出“不可能”三个字,因为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镜室”里,而且一照面就刺杀了鬼菩萨。 他是个死人,此刻应该躺在东京的公墓之中。 “他是哪里来的?他就算出现在这里,也应该是以鬼魂的状态,怎么会握刀杀人?这根本不符合科学规律!”简娜一连声地说。 三人之中,曲龄、楚楚的见识更高明,所以她们说的话,对我更有启发。 曲龄说:“大人物已死,连骨骸都腐朽殆尽,不可能重新出现。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使用奇术,将他的魂魄附着在另一个人身上,使他有了实质性的躯体。影像虽然显示是他杀了鬼菩萨,但很可能另有隐情。我们只需要调查近期进入‘镜室’的所有人,就能发现端倪。” 楚楚则深深自责:“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在‘禳命之法’中,玉罗刹受到打击,失去了对大人物的禁锢力,所以大人物的灵魂才有机会逃逸杀人。我的设想是,只要我们放过玉罗刹,她自然就克制住大人物,不会再产生类似的杀人事件。” 我同意楚楚的话,因为我们的确是做错了,害得鬼菩萨搭上一条命。 “血胆蛊婆,把余香全部撤掉,所有法刀收起来,向玉罗刹请求和解。”楚楚立刻吩咐血胆蛊婆改正错误。 此时,简娜反复地重放录像,大人物那张猥琐的脸一次次地出现在大屏幕上。 放到最后,这张脸已经令人作呕,再也不想看到他。 血胆蛊婆动作极快,几分钟内已经把白玉床四周收拾干净,所有苗疆带来的东西全都收回竹篮里。 “大哥,我要闭目养神,等待下一场恶战。”楚楚说。 她在桌旁铺开一方白色的手帕,盘膝打坐于其上,很快就进入了闭目冥想的状态。 简娜关掉了投影机,大厅里的光线再度黯淡下来,只有那白玉床在顶灯的照射下,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青白色玉光。 我不想休息,也不敢休息,必须肩负起保护这大厅内所有人的责任。 简娜悄然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简娜,你想说什么?”我看得出她有心事。 简娜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开口:“夏先生,你还记得薛傲吗?” 我点点头,薛傲刚死不久,而且他曾给我们带来极大的麻烦,我肯定不能这么快就忘了他。 “薛傲曾经追求过我,我们在意料餐厅那边吃过几次饭。意料是家外国餐厅,每张餐桌的灯光布置都是完全不同的,而人的眼睛在不同灯光下的颜色也会有所差别。我注意到,薛傲的眼睛偶尔会在白光卤素灯下变成猫眼的奇怪状态,但维持的时间极短,大概在三四秒钟之内。我从未问过他原因,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他,更不会在乎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就在刚才,那刺杀者把拆信刀插入鬼菩萨的颈侧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愣怔过程,至少停了五秒钟,才把刀拔出来。通常情况下,杀人者一刀刺中,马上就会拔刀,然后第二次、第三次刺下去。我仔细观察过,就在那拆信刀刺中后,刺杀者的眼珠中间出现了一条竖线,两只眼珠都是如此。这种状态下,他应该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才延迟了拔刀的时间。我了解‘镜室’了的灯光,洗手间全部使用了高亮度的白光卤素灯,就是最容易引发薛傲眼睛异变的那种。”简娜平静地叙述着,脸色并不惊惧,只是眼神有些茫然。 薛傲已死,两颗“掌心雷”子弹近距离射入他的后脑,至少能够穿透他的脑干。 他一定会死,而且当场毙命。 “夏先生,还需要看看镜面中那张脸吗?”简娜问。 我点点头,简娜揿下手里的遥控器,投影机重开,大屏幕上出现了刺杀者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 简娜精确地调整了影像的进度,以每秒钟八帧的速度慢放,并且将画面放大十倍,令那双眼睛变得如脸盆一般大。 果然,在两秒钟后,那双眼睛突然一变,眼珠中央的位置倏地闪出了两道晶莹的绿色竖线,与猫眼宝石的外观一模一样。 “就是这里。”简娜将画面定格。 我注视着大屏幕画面,对那双眼睛所起的变化十分困惑。 古籍中有“猫妖”一说,大量存在于民间故事之中。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灵猫修炼成妖,能够随机侵入正常人的脑部,将人异化为猫妖的奴隶。这种“猫奴”的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在强光照射眼睛之时,并不像常人那样闭眼自保,而是双眼圆睁,眼珠变为猫眼,以此来抗拒强光。 我并不以为刺杀者跟传说中的“猫妖”有关,因为这“镜室”之内根本没有任何猫科动物的痕迹。 (关于猫妖、猫科动物的故事,详见拙著《佛医古墓》一书,那里面有更详尽的阐述。) “你以为,他就是薛傲?”我问。 简娜摇头:“夏先生,我只是讲出了自己的一个困惑。之所以有此怀疑,还有一个原因。刺杀者化为烟雾消失的手法,与薛傲在我面前展示过的一种奇特幻术十分相似。彼时,他为了吸引我,曾在山大的小树林中卖弄过两次,被经过的大学生看到,将他误认为是大魔术师,纷纷鼓掌叫好。他私下里告诉我,这不过是扶桑忍术中的低级手段,以后有高手会专门教他更高明的忍术,比那部风靡全球的日本忍者动画片更为炫酷。我对忍术不感兴趣,对他的肆意卖弄更是深恶痛绝,所以就没有追问下去。现在,我怀疑,刺杀者有可能是薛傲假扮——” 她说到这里,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毕竟薛傲是她亲手射杀的。 如果死者还能在几小时后复生,并且凶悍杀人,那将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更可怕的是,死者也许会回来报仇,拉着杀他的人一起下地狱,化为百世不能解脱的恶鬼。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不朽谜男,不悔苗女 2 “他不是薛傲,不要怕。”坐在暗处的曲龄插嘴。 自从大人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曲龄就开始使用手机收发讯息,此刻她吁出一口气,把手机展示给我看:“夏先生,薛傲是一位赵氏高手的记名弟子,但却不是嫡传。那位高手的来历极为复杂,很可能与传说中的‘七王会’有关。薛傲之所以能拜入赵氏门下,是因为他的父亲引荐。薛傲的父亲本名薛东来,青岛人,曾是渔业界的成功人士之一,后来迷恋黑白道术,闭门谢客,日日修行,最终不知所终。我们设在日本的情报站曾经捕捉到他的踪迹,他极有可能加入了某个位于富士山背面的奇术门派,真正地成为了一名奇术师。薛傲十八岁后,他曾向那位赵氏高手发了一封推荐信,薛傲才得到了拜师的机会。可惜的是,薛傲年少轻狂,浮躁无比,对于赵氏一门的秘术根本无法登堂入室。相反,他却从另外一些秘密渠道,学到了各种低级日本忍术,作为自己炫耀的资本。” 手机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证件照,其五官面目与刺杀鬼菩萨的人至少有七分相似。 曲龄的资料来自“51地区”,其真实性无须怀疑。 她滑动屏幕,连续向我和简娜展示了另外十几张图片,全都是薛东来本人的近距离照片,背景大部分是在青岛的八大关附近。 由这些照片可以断定,刺杀鬼菩萨的正是薛东来。 “如果心里还存有疑惑,你日后可以跟着夏先生去拜访另一个人,那人就能彻底消除你的担心——”曲龄宽慰简娜,然后向我禀报,“夏先生,我说的那个人就是青岛韩氏的当家人,她曾与你有一面之缘,现在仍然留在济南。”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奇术界高手的关系错综复杂,彼此之间多有关联。韩氏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家族,自然是薛东来等人不能相比的。 简娜舒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谢谢你,曲小姐。” 她举起遥控器,正准备关掉投影机,但我突然发现,画面中竟然藏着更重要的线索。 “简娜,等一等,你们看那眼珠的下半部分,里面有些不寻常的东西!”我及时制止简娜,指向大屏幕的下端。 眼珠是能够反映影像的,眼睛看到什么,对面的景物自动就会投映在眼珠上。所以,很多凶杀案中,警察能够以高科技手段提取死者视网膜上最终残留的图像,以此为线索,迅速抓捕凶手。 此时,当刺杀者的眼珠被无限放大时,他眼角下方藏着的模糊图像也被相应放大,可供辨析。更重要的是,此刻刺杀者看到的东西,跟鬼菩萨看到并被吸引的东西是完全一致的。也就是说,只要弄懂了那些图像是什么,就能揣摩到当时鬼菩萨的思想。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图像的背景是富士山。如此外形的山,世界上绝无仅有,唯此一座。 近处,无数人正在向前跪拜,高高地站在这群人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将军。此人的身材极其魁梧,身高至少有两米以上,所以就算那些人没有跪下,他也是鹤立鸡群,远远高于其他人。 在那将军的身边,有着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而那马的缰绳拴在一杆斜插在地的长枪之上。 长枪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而那杆枪的长度超过将军的身高,目测从枪头至枪纂差不多要达到三米。如果手持这样的武器杀上战场,那一定是冷兵器时代所有敌人的噩梦。 将军、马、长枪都独特之极,但那骏马上坐着的一个女人却更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图像十分模糊,我只能看清那女人的窈窕身段以及随风飘摆的衣饰,却根本不可能看清她的脸。即便如此,我也感觉到那是一个国色天香、当世无双的大美人。 “那是什么?镜子里怎么可能出现那些东西?”简娜再度陷入困惑。 镜子应该只能反映外界真实情况,但那洗手间里不可能有富士山、人群、将军、骏马、长枪、美人,只应该有两排镜子、洗手池真实存在。 “我不知道,但很明显,鬼菩萨就是被这些影像所吸引,才会惊愕到连死亡都顾不上。也许,他对这些影像有所了解,知道那将军或者那女人是谁?再或者,他一直都在期待这影像出现,终于在这种时刻得偿所愿,所以只能冒着生命危险观看?最关键的是,影像从何处而来……”我试着猜测,但却没有根据。 曲龄拿起手机,将屏幕的影像拍摄下来。 “夏先生,我会把图片传给同事,让他们使用复原手段,看看能不能把这些图像变得更清晰。”她说。 简娜也回过神来,向我请示:“我会协调‘镜室’其它部门,提取鬼菩萨视网膜上残余的影像,以确定他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我的第六感忽然有所响应,脱口而出:“简娜,你先去查,但很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说的那两个字——杀楚。” 按照我的推测,鬼菩萨咽气之前,看到镜子里出现了那两个字,才会嘴唇噏动,艰难复述出来。 简娜一愕,随即点头,表示同意。 我疲倦地挥手:“去查吧,如果遇到阻挠,就告诉他们,竹夫人已经授权给我,任何不肯配合的人,都会加入黑名单,递交到竹夫人那里去。” 简娜答应一声,离开我们,到角落里去打电话安排工作。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则“镜室”其它部门就无法给我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只能重复转达“杀楚”这两个字。 “夏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鬼菩萨临终,只看到了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又跟那画面有着复杂的联系。真是奇怪,我到‘镜室’来,原本是为了参与一项高科技研究,现在却卷入了复杂的推理凶杀案中。还有,我获得的这一部分资料就更是……更是令人的想象力无限扩大,一直到了颠覆世界观的地步。” 曲龄把手机递到我的手中,轻轻滑动屏幕,打开了一份封面标示着“特级秘档”的文件,然后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夏先生,我越来越觉得,我们面对的是一部亚洲二战史的另一面,没有坦克横冲直撞、炮弹满天乱飞的混战局面,只有晦暗、死寂的谋攻、退防、蛊惑、吞噬。很显然,这才是战争的真相,而数百万人的彼此残杀,都只是战争的表象。‘51地区’有一个秘密部门一直在研究‘世界两面性’的课题,其中最根本的一个观点,就是把世界分为‘里世界’与‘表世界’。两个世界同步运行,永无交集,但‘里世界’是世界的主导,即内因、主因、动因,而‘表世界’则随之变化,只是被动接受,从无自主之力。以二战史为例,很多史学家、战争爱好者都更关注譬如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珍珠港大轰炸、诺曼底登陆战等等经典战役,为每次战役中的各种数据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撰书立说,以维护自己的观点。这种事,真是可笑极了,因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当‘里世界’里的某个元素发生改变时,很多旷世大战就能轻易避免,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他们的可笑之处,就在于固步自封到了极点,并且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的一两页文字,从不知抬头看看天上的世界,与那些高瞻远瞩、博古通今的高手相比,这类人只配做巨人脚下的无知蚂蚁……” 她的观点十分正确,简单说,可以概括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真理。 二战中,士兵白骨累积成山,平民坟冢铺天盖地。造成这一切的,只是几位大国首脑在沙盘上随意规划的战争路线。如果当时首脑们的指挥棒能够偏移一点、冷静一点,至少欧洲一半小国不必卷入到残酷的战争中来,而那些臭名昭著的集中营,也不会一个个连锁复制,成为平民眼中的魔窟。 “曲小姐,我之前也是混迹在济南城中的无知蚂蚁啊?”我笑起来。 曲龄的情绪有些低沉,我希望她能恢复到之前爱笑的模样。如果她的改变是因为我,则我必须让她挣脱束缚,不要在我面前畏手畏脚。 “夏先生,你与任何人不同。我不懂相术,但却知道一些跟‘气机’有关的知识。气机来时,真正的王者就会乘风而上,跃升于万众仰慕的地位。相反,即使用十级大风去吹起蚂蚁,它们也会在狂风结束时,死于阴沟暗渠。夏先生,我是亲眼见过高僧‘虹化’的人,这次又亲眼目睹了你的蜕变,这种神奇的心灵感受无法用语言表达。我觉得,当你身上绽放出的光芒掠过时,我受到了真正的洗礼,所以才会决定,此生永远跟随在你身边,永不叛离,绝无二心。”曲龄郑重地回答。 我叹了口气:“曲小姐,我不要任何人对我的顶礼膜拜,那会让我感到不自在。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那么我们就团结一心,共同面对今后的所有危难。但是,我对你有个要求,那就是恢复你的本性,想笑就笑,想说就说,绝对不要因为顺从我而故意抑制自己的想法。” 曲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抬头望着我,眼中柔情涌动:“谢谢夏先生教诲,这是我的荣幸,敢不从命?” 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舒畅,笑着回应:“也是我的荣幸,荣幸之至。” 有曲龄这样的助手跟在身边,我做任何事都会更有效率,事半功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不朽谜男,不悔苗女 3 那份秘档来自于“51地区”,每一页的右下方都盖着该机构独有的白头鹰图章。 “夏先生,我从秘密档案库里调取了二战时旧政府里的一些秘档。幸运的是,我已经找到了当年诱惑玉罗刹的地下抗日者。其实,很多公开资料上的描述完全错误,因为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地下抗日者,而是隶属于旧政府的一名谍报要员。” 档案中出现了一幅黑白照片,那是一个英俊男人的半身免冠照,旁边则是此人的简历。 “是这个人?”我禁不住一怔。 “对,就是这个人。”曲龄肯定地回答。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因为这个人在中国大陆的抗战历史上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在新政府的某些文艺作品中,这个人都被视为暴虐、残忍的反动人物的代表,并且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刽子手。 我看过太多与此人有关的野史和传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负面的,唯一对国家有贡献的那百分之一,就是他在抗战初期的一些对日谍报战战绩。 在曲龄提供的秘档中,这个人的代号为“远航”,其名气不比日本大人物来得小,在当时旧政府的谍报系统中排名第一,是政府大总统最器重的左膀右臂之一。这个人自小就被称为神童,成年之后更是在谍报工作中显露出了巨大的天赋,所以由一名商业电台监听员很快就晋升为系统高层,抗日战争爆发后,他督导的谍报机关屡次挫败日寇的阴谋,并将敌人布置在旧政府城市里的潜伏电台一网打尽,由此而声名鹊起。如果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完全可以做到旧政府的副总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坚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巡视北方时,乘坐的飞机于大雾中撞山,所有乘员摔得粉身碎骨。 试想一下,他若不死,一旦放出间谍战中的最高明胜负手,战局又该如何?是不是就会将战争拖入相持不下的艰难阶段? 秘档中又说,旧政府在二战中节节败退之时,远航带领自己的抗日情报组亲临战争第一线,用有限的战斗力在每个即将沦陷的城市中层层布置间谍秘密据点,展开各种破坏活动,以阻止日寇南下的铁蹄。 当时,中国大陆全境弥漫着悲观到极点的亡国情绪,很多达官贵人已经卷着金银细软逃到香港和美国,对于国家未来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秘档显示,远航在此时遇见了一位来自峨眉山的高僧,那高僧夤夜点化他,告诉他必须另辟蹊径,以奇谋对抗日寇的坦克大炮,才能取得抗战胜利,保住中国的疆土。 在这段文档的后面,有人用红笔批注如下——“峨眉山高僧?无,必为托辞。领袖高居峨眉,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对战争局势了然于胸,故此,点化之。走卒枉死,不及大人物一言,可知大国之战,天数已定。高手过招,招招名牌,洞若观火,无所遁形。然,峨眉有灵,不度领袖,非战之罪,人之罪也。其后,龙蛇之争,胜负昭然若揭,千帆竞渡,天险不险。时也,运也,命也。” 这几句批语精简到极致,虽然半文半白,却已经是将大国历史说得清楚明白。 尤其是末尾的签名,更是令我吃惊,那是“邵更夫子”四个汉隶小字,写得工工整整,笔画一丝不苟。 我在古籍中见过同样的签名,也知道此人是易经学派的绝对权威,更是邵氏家族的嫡传之一。这位前辈本名邵更,号夫子,后来被江湖上的人叫成了邵更夫子,遂改命为这四个字,并且亲自动手治印,以手书汉隶小字为印文。 他预料的事从未落空过,尤其是跟战争有关的。 最著名的,莫过于两次海湾战争中,他都曾准确地预测了战局、战国以及伊拉克政府每一位高官的最终结局。 曾有传言称,他已经成为美国三届总统的智囊之首,长居美国,政治地位极高。 看到他的签名,我相信以上那则传言是真实不虚的,不禁为国人感到悲哀。 邵氏一族的历史至少能够追溯至两宋,更远则可以追溯至春秋。作为一名中国人,一位高明的国术传人,竟然会移居至国外,为美利坚人出谋划策,成为其称霸全球的工具。这种做法,一方面令国人齿冷,一方面则说明本土环境已经不适合邵更夫子这样的奇术高手生存。 要想改变这种劣势,国家还是要出台政策,蓄水养贤,恢复到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大好局面,奇术界的顶级人才自然就不会外流了。 在邵更夫子的批注之后,秘档的叙述显得简单了许多。 我猜测是因为那段往事的实情并未公之于众,所以资料收集者无素材可用,于是只能简单概括。 这其实也符合情报机构的最高准则——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绝对不能臆测捏造。 秘档记载,远航经过高僧点化后,想到了请苗疆炼蛊师出山御敌的绝妙办法。 最早几次,他的手下进入苗疆后全都有去无回,再无下文,于是他就决定亲自上阵,赴苗疆寻找帮手。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与玉罗刹在苗疆深处的十一连环峒相遇,并且立刻擦出了感情的火花。究其实,玉罗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只要是个健康的男人,都会对她过目不忘。远航成功地将玉罗刹带离苗疆,抵达了距离前线不远的沿海城市,并且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严保玉罗刹的冰清玉洁。他是一个美男子,地位又高,衣着又光鲜亮丽,更加上花钱如流水,所以把玉罗刹完全迷住。最后,远航成功地劝说玉罗刹杀上“吴之雪风号”,向日本国运发出了惊天大诅咒。事实证明,远航的计划非常成功,指导思想也完全正确。自那一战后,日本在亚洲战场上的好运就彻底结束了,半年后即转入节节败退之势,最后不得不龟缩在大大小小的县城里,被动挨打,遭到步步蚕食。 在今天看来,抗战之所以能够胜利,其中既有政治、军事的力量在前线拼死阻击敌人,又有民间资本、奇术人物、江湖高手奋起参战,从各个渠道消耗日寇的战斗力,已经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全民抗日大行动。 所以说,八年抗战胜利之功,不能记在哪一派政府、哪一个领袖、哪一支力量自家的功劳簿上,而是全民皆兵、全国抵抗、全中华民族各尽所能的必然结局。 抗日中撞山而亡的大人物不多,只要稍一思索,就能准确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而且秘档之首,已经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远航”的本名。 秘档编辑人员特将远航的部分履历摘记如下: 1897年5月28日出生于浙江省衢州。 1926年,入学黄埔军校第六期。 1928年,开始参与情报活动。 1930年,成立旧政府第一个间谍精英小组十人团,深得上级信任。 其后的十年中,远航策划并主持了一系列刺杀日酋、汪精卫政权高官的行动,震惊中外,大快人心。 值得一提的是,远航在月初,领导密码系统精英小组提前破译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阴谋,并专电通知美国,可惜未受美国重视。珍珠港事件发生后,美方震惊,总统罗斯福亲自接见远航,并向他发出了赴美深造的邀约。 1942年,远航作为中方谍报界的第一高手,与美国合组成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亲任主任一职,在1944年6月至1945年6月期间,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领导的部队歼灭日军两万三千多人,击伤日军9000多人,俘虏日军300多人,摧毁日军84辆机车、141艘船舰、97处日军军需库。 1946年3月17日,远航乘专机由青岛飞往南京时,因南京上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不得已转飞上海,后因为上海的天气也不适合飞机降落,只能改飞徐州,途中在南京西郊的岱山失事身亡。 这份秘档没有结尾,记录到此处,成了断章。 可以想象,远航专机撞山之后,他所筹划的诅咒行动无人接掌,遂被束之高阁。 曲龄解释:“撞山之祸来得实在太突然,很多专家分析过,以当时那架飞机的航行动力与雷达功效,绝对不可能发生撞山事故。唯一的可能,是那架飞机的驾驶员遭到日寇的策反,执行了一场自杀式袭击,与远航同归于尽。这也可以被看做是日寇奇术部门对于‘吴之雪风号’诅咒事件的反击,毕竟彼时两国的军事力量有所差别,但奇术之战却是势均力敌。历史上再也无人记起玉罗刹的名字,无论是旧政府、新政府、苗疆还是日方,都已经认为杀上‘吴之雪风号’的人无一生还,全对以身殉国。谁又能想到,时隔七十年之后,这段往事,又起波澜?” 如此看来,玉罗刹的一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她以为遇到远航之后,可以托付终身,白头偕老,不想末了才明白,她爱上的只是一个幻影。所谓的“远航”,不过是虚构出来的代号。 历史上,那位谍报高手早就娶妻生子,而且家庭和谐,生活美满。而且,他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不喝酒,不吸烟,不贪财,不好色,毕生精力都献给了抗日大业。这样一个本该不朽的谜一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苗女而舍弃自己的幸福家庭? “玉罗刹真是可怜!”曲龄下了这样的结论。 我却深知,如果没有玉罗刹这种看似虚无的牺牲,抗战就不会取得转折性的胜利。即使是现在,日寇大人物的灵魂都有死灰复燃之势,仍旧需要玉罗刹的长年镇守。 “自古至今,红颜薄命的例子比比皆是,她只不过是在那些凄惨故事上又披上了一层爱国的动人霞帔。”我纠正曲龄的话,“我们看她可怜,但她一定以为,完成这件事就是生命的最重要价值。沉沦在爱情中的男女,他们的价值观与普通人迥然不同,明明是不可为、不必为之事,他们却肯赴汤蹈火而为之。等你爱上一个人,也许就明白其中的甘苦喜乐了。” 曲龄望定了我,眼神变得深邃而明亮:“是吗?我希望有一天能如夏先生所说,品尝爱一个人的滋味。” 我不免苦笑,意识到自己的话又让对方多想了。 简娜的效率极高,我与曲龄谈完,她的同事那边已经给出了回馈:“鬼菩萨的视网膜上只有两个字——杀楚。” 我的推测完全正确,我们已经错失了了解那些奇怪画面的最后机会。 “现在,大家暂且休息,放松神经,不必有太大压力。”我告诉所有人。 很快,曲龄、简娜斜靠着写字桌闭目睡去,而血胆蛊婆早就在角落里沉沉睡着,不断送来鼾声。 白玉床突兀地横亘于我的视野中,一切诡异事件都起源于它,但我偏偏拿它毫无办法。现在,即使是将它一寸寸截开,再研成粉末,加以研究,也只会获得一些跟玉粉、石粉有关的成分数据,并无任何实际意义。 “要想了解它,除非是钻入其中,跟玉罗刹有同样的际遇,才能了解在七十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自愿为囚,不愿为人……到底是经受了什么样的沉重打击,思想才会产生这种畸变?白玉床中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唐晚的魂魄又去了何处?”我无声地自问,把所有的困惑都一一列出来,期待冥冥之中有人给我答案。 一想到唐晚,我心里忽然窜出了一团熊熊的火苗。 “她一个人在地下三层,已经过了那么久,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会不会有危险?”我猛地起身,准备向外走。 曲龄、简娜都已经睡着了,她们在一起,我总算能够放心。 现在,我必须去找唐晚。 我向外走,发现那大门是开着的,走廊里也亮着灯。 “明明记得,大家入睡之前,门是关着的?”我有些疑惑,但还是一直走出门去。 地下七层到三层总共得有八十级台阶,步行上去,要比等电梯更为方便。 我立刻推开地簧门,埋头向上走。 奇怪的是,“镜室”的楼梯似乎变了颜色。原先楼梯应该是普通的水泥地,表面刷了白色防静电涂料,但现在每一层台阶都变成了青灰色,并且是半透明的,自内而外,散发出淡淡的青光。 我走上第一段台阶,刚刚拐过转角,上面突然一阵叮叮当当乱响,滚落下几百颗褐色的荔枝果实来。 “呀——”有女子惊呼出声。 我抬头向上看,一个穿着白衣的妙龄女子横坐在地上,手底下按着一只倾倒的白色果篮,惊慌失措地向下望着。她的头发极黑极长,用一只光芒四射的拳头粗金环扎在脑后,散发则随意地拖曳在背后。黑发、白衣、金环,三种颜色搭配得极为和谐,又极其抢眼,更加上这女子眉目如画,一照面就让我大为惊艳。记忆中,我似乎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美到极致的女子。 “我的果子,那是我的果子!”她叫着,双眼亮晶晶的,如冬夜里闪烁的星子。 我低头看,荔枝滚了遍地,已经无法收场。 “你来,我带你去看苗疆的风景——”女子起身,向我招手。 不等我有所回应,她已经向着楼梯更高处行去。 “你是谁?”我大声叫,避开荔枝,向上奋起直追。 又拐了两个弯,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 恍惚中,脚下已经不再是楼梯,却变成了盘根错节、怪石嶙峋的荒山野岭。 “你终于来了,来听我讲那个年代久远的故事。我常想,如果时间将一切绞杀为碎片,这个故事是否就真的无法流传下去了?”就在我的右侧,一面竖直的光滑石壁上,浮现出一个长发女子的剪影。 “你是——”我只说了半句,隐约猜到她的真实身份。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东坡居士的两句诗由他口中念出来,如同一股春风,吹开了我少女时代的心扉。我当时以为,他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为了我苗疆荔枝,甘愿长居岭南,不思故土。可惜我错了,一念错,念念错,直至错得无法追悔。可是,我一生都在想,如果世事重来,我会后悔吗?我会选择另外一个人、另外一条路吗?错错错,我明知是错,却执意选择,最终证明,我永不悔,不悔选择了他,不悔在那个春天的黄昏遇到他,更不悔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那剪影微微向上仰着头,尖削的下巴也向上抬起,显示出她已经清瘦到极点。 “你好,玉罗刹前辈。”我叫出了她的名字。 无论这是幻觉、幻象还是幻梦,我都愿意继续下去,直到探知玉罗刹心底的事。 “我不愿做他人的前辈,斯时,我只二十一岁,是青春年华大好之时。”那剪影低语。 我避开这个年龄问题:“我知道,你遇到了大麻烦,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那剪影轻轻摇头:“那不是我的大麻烦,如果灵魂破碎,这世界对它而言,就不会有任何麻烦。真正感到麻烦的,是活着的那些人。你不要问,只要听,让我给你讲一个一辈子只讲一次的故事。” 我愿意听玉罗刹的故事,也知道,那故事的主角一定是她与谍报高手远航。从这故事里,就能完完全全洞悉那段历史。 四周一片静寂,视野内所有可见的山石树木都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你坐下吧,这故事很长,足够从黑夜说到白天。只要你愿意听,我还能一直讲下去,从那年一直讲到现在。”她说。 我听从她的建议,后退一步,席地而坐,正对着那面石壁。 以下就是玉罗刹所讲的往事,其中有些情节在“51地区”的秘档里已经提到过纲要,但玉罗刹说得更详细。男女感情的事,除了当事者,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微妙之处,就像惠子提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濠梁之问那样。 玉罗刹说过,这是一个“一辈子只讲一次”的故事,她第一次讲,我则是第一次听、最后一次听而且是唯一的听众。 这样的经历,并非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所以我调匀呼吸,凝视那剪影,期待着玉罗刹开讲。 于是,那个名将与苗女一见钟情、灵犀相通、造化捉弄、不得善终的故事就这样缓缓拉开了帷幕—— “我没有姓氏,我们这一族是苗疆各峒、各寨中最凶悍的,对于巫蛊之术的研究传承又最高明,所以那些被压服的峒主、寨主对我们这一族又恨又怕,私下里称我们为‘罗刹’族。这名字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苗疆人并不看重名字,很多小孩子连名字都没有,长大之后,就随意给自己起名叫‘喂’或者‘啊’,甚至是树枝上的鸟鸣声‘啾啾’或者‘呱呱’。在我们族人看来,没有名字的人生也是很完美的,只要能吃饱饭,守护好自己的地盘,就足够了……” “我爹是族里的族长,他是一个一年到头都说不了几句话的人,但他胆识过人,勇猛无敌,曾经一个人冬日大雪之后出去找食物,半天就打死了两只野豹扛回来。他把豹皮剥下来给我娘做褥子,把豹肉分给族众们吃,然后一个人默默地立在村口的野松树顶上,向北方远眺。我娘跟族里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她喜欢读书,也喜欢到村子上游的甘泉里洗头、洗衣,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小,她就教我读诗,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两句,就是娘最先教会我的。长大后,我娘偷偷告诉我,她是汉人,来自中国的最北方,一个有着长白山、兴安岭、黑龙江、雪松林的地方。年轻的时候爱上了闯荡江湖的男人,离开家大业大的家族,跟那男人私奔到苗疆来,然后就生下了我。她说过,她的娘家姓张,弓长张,在东北只要提到她爹、她兄弟,所有人都要双挑着大拇指说,那是两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山外的马帮送米、盐巴、蜡烛、灯油进来时,也会给我娘特意捎来一些报纸,那上面经常有她家族的消息……” “后来有一天,有张报纸上刊登了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四周是带着花边的黑框。我娘哭得死去活来,说她爹死了,死在来自东瀛扶桑岛的敌人手上。扶桑人制造了威力惊人的炸弹,埋在她爹乘坐的火车必经之路上,一声巨响之后,横行东北的王者就灰飞烟灭了。再后来,娘说,她弟弟接掌大旗,誓与扶桑人不共戴天。小时候,娘不让我学习蛊术,她要我像汉人大家族里的小姐那样,读书,写字,绣花,偶尔也会伴着百灵鸟的啼声唱一些苗疆人听不懂的戏文。每当族里的长老们寒着脸登门,逼着爹教我养蛊的时候,娘就把我藏在床下,握着剪刀守在门口。她对爹说,她的女儿绝不养蛊,绝不做苗疆炼蛊师。等到北方发生巨变之后,她昏睡三日三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爹,培养我做苗疆最好的炼蛊师,学成本领,为家族报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玉罗刹的彩蛋 1 “苗人擅长养蛊,就像汉人养鸡养鸭一样,而我继承了我爹的天赋,在三年之内就成了年青一代的炼蛊师高手。我们居住的地方极为偏僻,北方的战事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根本不可能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后来,各族开会时,有峒主提到,山外不断有人进来,带着真金白银,要聘请高手出山,去帮助汉人打扶桑人。结果,金银都被这些峒主抢夺,那些人则被毒杀活埋,不留痕迹。爹没有多说,因为他并不贪图意外之财,更不肯拿着族中年轻人的命,去山外豪赌。再后来,我们寨子里也来过山外的人,爹只喝令年轻人把他们赶走,既不要他们的钱,也不接他们的聘书。我娘听说这事后,跟爹大吵了一架,然后跑到上游甘泉去,在她爹的衣冠冢前痛哭……” “我并不关心这些事,但在那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突然在甘泉边遇到了一个男人。那场相遇,就像一场想起来就让人脸红害羞的梦。那男人长得既不高大,也不威猛,脸白白净净的,身子骨柔柔软软的,一看就知道不是苗疆的人。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看我娘立下的墓碑,并且一个字一个字读墓碑上的名字。四周空无一人,墓前桃花乱落,他就站在满地花瓣中间笑眯眯地望着我。那时候,我记起了自己十八岁时做过的梦,梦里也有这样一个人,在花雨中飘然走向我。在梦里,那个男人含笑说着让人心醉的悄悄话,握着我的手,紧紧握着,再不松开。现在,梦变成了现实,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他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姓卓,名远航,从北方来,到这里是来寻找一种奇怪的草药。他的母亲染病多年,需要那草药做引子,才能治愈沉疴。而我恰好知道,在甘泉上游最高的云岭峰上,就生长着那种药。我没有任何犹豫,带上干粮和泉水,然后领着他向最高峰出发。路上,他给我讲了很多山外的趣事,比如可以不间断跑很远的火车、高高叠起来的楼房、两个人可以隔着好远聊天的电话、到了晚上就闪烁如彩色星星的霓虹灯……” “在他口中,山外的世界多姿多彩,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困在苗疆山寨里,不能看见那个世界,真的是很可惜的事。他答应我,只要爹娘同意,他就带我离开,去外面的大城市里生活。我爱他,他知道,我也知道,他爱我。真正的爱,只要两个人的眼睛对视就能感觉出来。在攀登云岭峰的第二个夜晚,我们露宿在猎人留下的乱石屋中。苗女多情,没有任何礼法的拘束,只要遇到心爱的人,就可以奉献所有。可是,他婉拒了我,给我讲汉人的礼法,讲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的重要性,也讲孔夫子说的‘发乎情止乎礼’。那一夜,我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整夜不睡,心情愉悦,如同成仙。我知道,我已经遇见了今生最爱的人,迫不及待地想回转山寨,向爹娘禀明。我要嫁他,我必须嫁他,今生除了他,我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一个男人。在云岭峰顶的悬崖上,我帮他采到了草药,那药的名字也是极美的,叫做‘镜花水月’。归程中,我向他讲苗寨的巫蛊之术,讲炼蛊、诅咒和养蛊、解咒,这些苗人已经司空见惯的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对名列苗疆三大咒的‘血咒、神咒、人咒’感兴趣……” “回到寨子,见到爹娘,我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嫁他’。娘见了远航,十分欢喜,亲自洗手下厨,做了十几样小菜招待他。爹也一反常态,勤快起来,在厨房给娘打下手。我以为自己已经搭上了幸福的快船,在屋里屋外穿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唱着娘教我的戏曲。远航也懂那些戏文,有时听我唱,有时帮我唱。他唱戏的时候,神情十分平静,像是沉浸在戏文之中,又像是追忆着远方的往事。我看不懂他,但我也要嫁他,因为他是我梦中的男人,为圆我的梦而来。菜上了桌,酒也斟满,爹亲自向他敬酒,两人连干了三碗寨子里自酿的野果子酒。娘向他碗里夹菜,他不停地吃,对每一样菜都吃得津津有味。之后,他抬起头来,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地向我爹拱手,只问了一句——前辈向我落咒,放心了吗?外乡人进入苗疆村寨,最怕的就是苗人暗地里给他落咒,但远航这样问的时候,脸上毫无惧色,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喜欢他这种表情,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是无所畏惧,有胆有识,像我爹那样。我爹哈哈大笑,挑着大拇指说,年轻人,有胆量,我喜欢。那晚,他们喝了很多酒。最后,我爹醉倒在野藤架下,而远航依然清醒,帮着我娘收拾残局……” “他问我娘,北方国土沦陷,东北人都逃到长江以南去,流离失所,饥饿倒毙,身为东北人,你会不会觉得难过?我娘点头说,当然难过,我张家生是东北人,死是东北鬼,总有一天要打回东北去,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远航又问,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为东北人报仇,但需要向你借一样东西,你借不借?我娘毫不犹豫地回答,借,当然借。那时,我正蹲在爹的身边给他喂水。远航就说,我要借你女儿一用。那句话很令我欢喜,但又觉得有些不安。因为他并未像普通人那样,说要娶我、带我走,而是用了‘借你女儿一用’这样的话,听起来十分古怪。我娘回答,好,只要能为东北家乡父老报仇,我有的,尽管拿去……” “就在那一晚,娘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趁着我爹大醉未醒,送我和远航离开寨子,一直走到通向山外的马帮大道边。我爹自然是在酒菜里落了咒的,但娘已经偷出了解药,全部交给远航,然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娘说,你们两个走吧,消灭日本鬼子,让东北人过上好日子,然后回来接我和你爹。于是,我和远航沿大道向北,走出二十里后,遇到了前来迎接他的一队人马。很快我就了解到,远航是抗日军队里的高官,到苗疆来,就是为了寻找一位高明的炼蛊师,以巫蛊奇术对抗扶桑人。我们乘汽车、飞机、火车继续向北,到达了一个靠近海边的城市。在那里,早就聚集了其它几个门派的奇术高手,摩拳擦掌,只等杀敌。在远航的教导下,我很快就了解了山外的局势,日本军队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中队每次在前线接敌,都会屡屡吃亏。远航的计划是,以苗疆诅咒直指敌方大人物,绕开敌人最坚硬处,趁虚而入。只要诅咒成功,则日本高层大乱,前线军队就会失去调度,不攻自破。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我潜心研究蛊术,终于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讲到这里,玉罗刹忽然停下来,沉默一阵后,才悠悠地问:“这故事并不好听,是吗?” 这故事等于是史实,当然有些枯燥,但我听得极其用心,并没在意好听还是不好听。 “不,我觉得很好。那位前辈是人所共知的抗日急先锋,连美国总统都对他赞不绝口。他制定的计划,一定是万无一失的。”我回答。 远航其人,曾为抗日大业立下赫赫战功,是旧政府里的一颗闪亮将星。他这段历史,理应被挖掘出来,让更多世人听到。 “我觉得很枯燥,忽然没有兴趣讲了。人的思想真是奇怪,本来以为很动听、很甜蜜的事,总想找个人讲给他听,但真的说出来,却又索然无味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永远埋在心里,让它随时间同朽。”她说。 我没有反驳,因为在此之后的事,历史中已经有了记载。众目睽睽之下,那件事不会跟玉罗刹讲的有较大差别。 “现在呢?不说过去,讲讲现在不好吗?”我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有个不情之请,如果我朋友的魂魄被白玉床困住,能否请施以援手,将其释放出来?” 这是我最关心的,只要救醒唐晚,我身边将会再多一个得力帮手。 玉罗刹摇头:“你错了,并没有什么魂魄被白玉床所吸,恰恰相反,苗疆来的人所使用的种种手段,已经逼得我无所遁形。你回去告诉她,白玉床一毁,那就是人类的大灾难降临之日。我倦了,你且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让苗疆的人回去,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她们,自愿为囚,不愿为人。远航没了,我只想生活在过去的回忆里,直到此生终老!” 那石壁上的剪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起身向前走,伸手触摸那石壁,恍然发现,面前树立着的正是那张白玉床。原来,我并没有走出大厅,而是进入了玉罗刹的幻象。 “没有魂魄?唐晚的魂魄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我心急如焚,举起手来,想要大力拍打玉石,让玉罗刹给出明确的答案。 “大哥,不要冲动,快回来。”楚楚飞掠而至,一把将我从白玉床前拖开。 我的思想仍旧沉浸在玉罗刹的话中,她说“没有什么魂魄被白玉床所吸”,那就代表唐晚的“失魂”与舱室、白玉床无关。既然如此,我该到哪里去替唐晚寻回魂魄? “大哥——”楚楚用力攥住我的双手,“你刚刚去了哪里?怎么会从白玉床中慢慢退出来?” 我不明就里,无法回答。 楚楚低语:“你离开时,我一直紧跟。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在耳中。” 我长叹一声:“我刚刚跟玉罗刹在一起,她向我讲了过去的故事。只是,她明确告诉我,唐晚的魂魄并不在白玉床里。我现在真的倍感迷茫,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帮助唐晚。” 幻象中,玉罗刹曾提到她带领远航从云岭峰上采到的草药“镜花水月”,那种药在现代中医中被称为“千里光”,又名“黄花母”或者“九龙光”,是一种解毒良药。 该药名的出处,来自于唐代裴休的《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方袍大达法师元秘塔碑铭》,原文是——“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 两人初次见面时的药名,似乎已经清楚昭示着这段感情的未来。 镜中繁花,水中冷月,无意中来,无望中去。 “大哥,不要急,一切都有转机。”楚楚说,“既然玉罗刹还没忘记苗疆往事,可知她的人性仍为泯灭,不至于到‘不愿为人、自愿为囚’的地步。你且冷静休息,等到头脑清醒之后,我们再慢慢商议。” 我闭上眼睛,冷静了几秒钟,低声说:“我要上去看看唐晚,顺便走出‘镜室’去透透气。你不用管我,自己休息吧。” 楚楚点点头,放开我的手,微笑着后退:“大哥,早去早回,别让我们担心。” 我向门外走,感觉一阵阵头重脚轻,心脏也时不时狂跳一阵,几乎难以支撑下去。 走出大门后,我情不自禁地向长廊尽头望了一眼,又向步行梯方向的地簧门看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玉罗刹的彩蛋 2 曲龄从背后赶上来,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急按着,一边搀住我:“夏先生,你精神很差,我陪你去。” 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走步行梯,而是进了电梯。 电梯的不锈钢镜面中,映出了我惨白的脸。 本来曲龄已经揿了地下三层的按钮,但我临时改变主意,又揿了到达一层的按钮。我不愿让唐晚看到我颓唐的样子,那样对她也是一种无形之中的伤害。 我们走出电梯,迎门厅中空无一人,外面已经是午夜时分。 “夏先生,我陪你到校园里走走?”曲龄问。 我点点头,跟她并肩向西,沿着鹅卵石小径前行百十米,到了山大的正门广场。 此刻,广场上也空荡荡的,只有正北面的喷泉还在哗哗地喷水。 我深深呼吸着午夜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下来,脑海中各种翻涌的负面情绪也各自归位。 “济南是个好地方,山大也是个好地方,让我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虽然是第一次到这里,却感到处处都很熟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陌生感。夏先生,尤其是遇见了你,更加——” 我及时地举手,制止曲龄再说下去。 “对不起,我又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夏先生,你一天都没有吃饭了,不如我陪你找地方去吃点东西?”曲龄笑着问。 一回到地面上来,我觉得暂时抛开了令人头痛欲裂的各种复杂问题,肚子真的就感觉饿了。不过,我并没有穿外套上来,钱包没在身边。 “好吧,可是我——” 曲龄也扬起手来,打断我的话:“我带了钱包,我请你。” 我们由侧门出了校园,再向西走,过了山大路,一直走到山大南路的中段,看见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酒馆依旧亮着灯。 曲龄抢前一步推门,请我先进去。 一个睡眼惺忪的服务生从吧台后面站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招呼我:“先生,我们只有冷盘和啤酒,没有热菜,夜间服务费增加百分之十五。” 我和曲龄靠窗坐下,要了四个冷盘和两瓶啤酒。 窗外,路灯本来已经很亮,两侧店铺门口的霓虹灯又极多,五颜六色,闪烁不停,将午夜的山大南路照得一片通明。时不时的,空驶的计程车和夜行的私家车呼啸而过,车灯雪亮,卷起一阵阵高速旋风。 服务生只送上了啤酒起子,连帮我们开酒瓶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走回到吧台后面去,继续埋头大睡。 “正好,免得打搅我们聊天。”曲龄笑着,熟练地起开啤酒,雪白的啤酒沫立刻喷涌而出。 我们连杯子都不用,直接每人一瓶,直接对着瓶口喝。 “好爽快!”曲龄喝了一大口,直呼过瘾。 小店的冷盘很普通,不过是酱牛肉、泡椒凤爪、熏鱼片、五香花生米,而这两瓶啤酒则是济南街头最普通的趵突泉黑啤。以曲龄的身份,想必很少到这种小店来吃饭,并且是点了最便宜的酒菜。 “谢谢你。”我举起瓶子,由衷地向她致谢。 “谢我什么?我该谢你夏先生,让我的济南之行有了最大的收获。还有,我没跟你商量,就约了另一个人过来见面,希望你不会介意。”她说。 “当然不介意,怎么会呢?是你的朋友、同事?还是……”我笑着摇头。 “都不是,这是一个自由黑客,也算是我后备线人组里的一员,平时几乎没什么联系。现在,我们遇到一些困难,所以我临时启用他。巧的是,他就住在这小酒店对面的小区里。”曲龄向窗外一指。 街道对面,一个挂着“绿景嘉园”门牌的小区也已经万籁俱寂,只有大门两侧的围墙顶上,绿意葱茏的爬山虎随着夜风簌簌抖着。 “他给我报的联络地址,就是这里。刚刚我已经发讯息给他,邀他十五分钟后见面。”曲龄说。 我对曲龄的安排早有察觉,因为她一路出来,无论行走还是说话,手指就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没问题,希望他的到来,能给我们一些新的启迪。”我说。 曲龄是个心思缜密的高手,这时候邀请不速之客过来,绝对不是为了喝酒闲聊,而是带着重要讯息。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尤其是当玉罗刹说唐晚的魂魄并不在白玉床里的时候,我顿时觉得向前去的光明大路被拦腰斩断,不知应该回头改路还是继续前进。 “喝酒吧,敬你。”我举起酒瓶,与曲龄手中的酒瓶相碰。 “谢谢夏先生。不好意思,这还是我第一次跟陌生男人午夜对饮,心情既忐忑不安又带着一丝兴奋。”曲龄的情绪渐渐好起来,又像从前那样跟我开玩笑。 我也望着她笑:“好吧,我也跟你一样。” 曲龄皱眉:“一样?什么意思?难道你跟唐小姐从未一起有过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我坦然解释:“我们见面以来,除了面对病人、扶乩、请神、殡葬,就是谋杀、追杀、解谜、追逐,哪里有时间和心情大半夜出来喝酒?所以,我们真的太累了,你看唐晚都已经撑不住倒下去了,只剩我一个人还在苦苦撑着。不一定什么时候,我也倒下去了,也就世界清静、天下太平了。” 人不是神,总有撑不住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一次失误都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肯倒下,但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摧残,经得起风刀霜剑,就流着血活下去,若是经不住考验,也就真的看不到未来了。 “你不会倒下,我知道,因为你的‘气机’一直非常旺盛,像一场炽烈的山火。但凡山火,不烧尽一座山、几座山是不会自动熄灭的。我不想刻意恭维,但我始终觉得,真正能领导我们走向胜利的,非你莫属。”曲龄无比真诚地说。 她反复提及的“气机”一词,让我联想到佛经中所载的“天龙八部”一说。 天龙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因为“天众”及“龙众”最为重要排名在先,所以统称为“天龙八部”。这八种“非人”,就是依靠“气机”而活。气机在,则天龙八部生;气机尽,则天龙八部亡。 八部总共包括以下巴中生物,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 许多大乘佛经记载,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天龙八部便常常参与听法。 譬如《法华经提婆达多品》中就有这样的句子: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佛教认为一切事物无常,六道众生处于轮回之中,天龙八部的寿命终了之后,气机消亡,它们也还是要死的,并且指明了它们临终之前必定有五种征兆,即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玉子离散,这就是所谓的“气机尽处、天人五衰”。 我也希望自己只是疲劳过度,等到适度休息、精力恢复后,就能再次站起来,充满信心地前进。 不多不少,十分钟后,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出现在绿景嘉园的大门口,迅速地横穿马路,避开一辆疾驰而过的计程车,碎步走到我们的窗外。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帽衫,帽子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边脸,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他来了。”曲龄一边说,一边举起酒瓶,向着窗外示意。 年轻人趴在窗玻璃上向小酒馆里看,狐疑的眼神一直向我身上上下扫视着。 我懒得理他,低头喝酒。 门一开,年轻人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走进来,从吧台旁边拎了一整箱啤酒,踉跄着走过来,哐当一声放在我们桌下。 “肥羊,你很准时。”曲龄起身,与那年轻人握手。 很明显,肥羊只是他的代号,而非真名。 “是啊,端人饭碗受人管,你叫我来,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顶着脸盆按时过来。”肥羊回答。 “这是夏先生。”曲龄介绍。 我也站起来,跟肥羊握手。 肥羊推开帽子,露出满头乱糟糟的卷发。 “夏天石。”我自我介绍。 “肥羊。”年轻人自报家门。 他大喇喇地拖了把椅子坐下,撕开啤酒箱,拎起两瓶啤酒,瓶盖左右勾住,双臂一振,两个瓶盖应手而落。 “先喝酒还是先谈事?”他望着曲龄问。 “说说玉罗刹的事,也说说有人出钱请你刺探‘镜室’秘密的事,再有就是,如果可能的话,你把搜集到的所有跟‘神相水镜’有关的线索,都讲给夏先生听一遍。”曲龄吩咐。 肥羊冷笑:“讲给他听?这些事我都写成书面材料报送到你电子邮箱里了,何必那么麻烦,请这位夏先生看文档不就行了?他又不像是不识字。” 曲龄摇头:“肥羊,不怕告诉你,夏先生是‘镜室’新任的主管,与竹夫人直接通话联络。你能跟他同桌喝酒,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你不是跟我说过,想要在济南立足发展,并且求我在‘镜室’为你找一份新工作?现在,机会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的了。” 肥羊愣了愣,转过头来,深深地打量我,似乎想从我脸上印证曲龄所说的话。 “你?‘镜室’主管?”他问。 我默默地点头,不多说一个字。 “可是,夏天石,我认识你,也见过你。上个月,你不是还在曲水亭街那边的老房子里摆摊卖书?现在就成了‘镜室’主管?别开玩笑了,唬弄谁呢?我是黑客,不是三岁小毛孩子,你说你是主管我就信了?‘镜室’那么大的秘密科研机构,请你去做主管,他们疯了吧?我才不信,说下天来我也不信!”肥羊轻蔑地冷笑起来,仰头喝酒,不再看我。 曲龄并不着急,等到肥羊一口气喝完了半瓶啤酒,才开口问:“肥羊,要怎么样你才相信,夏先生真的是‘镜室’主管?” 肥羊摇头:“我说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曲龄一笑,举瓶喝酒,任由肥羊自饮。 “你要工作?”我沉声问。 “对啊,夏主管,我想给‘镜室’打工,要一份正式工作。我是亚洲黑客排行榜上的第五名,全球黑客排行榜第二十二名,只要给我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条百兆线路,我就能黑进亚洲任何商业单位的主机里去。如果肯多加一些佣金,我会在四十八小时内攻克亚洲任何一个国家的金融系统防火墙。同样,十日之内,只要你说出单位名称,无论它是谁,我都有把握采取一切办法黑入主机,盗窃资料。”肥羊懒洋洋地回答。 我点点头:“好,看在曲小姐面子上,你已经被录取了,明天一早就可以来‘镜室’上班。” 肥羊并不当真,而是斜睨着我冷笑:“好,我明天去上班,但人家不让我进门怎么办?” 我同样还以冷笑:“到‘镜室’去,找简娜,就说是我安排的。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位置,但同时也会教给你一些做人的礼貌。” 身为“镜室”主管,安排合适人手进来,是我职权范围内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曲龄插嘴:“肥羊,别闹了,开始聊正事吧。” 肥羊狐疑地盯着我看,然后哈哈一笑:“夏哥,你真的非常有幽默感,装得像真的一样。改天我抽空到曲水亭街去找你玩,我们可以认真切磋一下喝酒吹牛的技术。” 他既然认识我,当然就无法理解短短几天之内,我能从一介平民晋升为“镜室”主管,包括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也肯定如此。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玉罗刹的彩蛋 3 接下来,在曲龄催促下,肥羊说出了两条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一条,他谈到:“近期内,因为亚洲的各种国界争端此起彼伏,国内的黑客就联手攻击了日本列岛的二十几个军事基地主机,大肆从中下载机密文档,转卖给邻近小国的谍报机构。其中,有一份来自横须贺的绝密文档引起了我的关注。文档中说,鲛人异动,时机成熟,反攻西方,可获成功。一直以来,我对日本的‘鲛人’很感兴趣,因为这是一个崭新的物种,据说日本已经垄断了该物种的研发专利,并且在中国渤海、黄河、东海的外围公海领域,大肆捕捉那种生物,企图成为国际第一鲛人研究中心。我把那份文档挑出来,按照其关键词特征,又找到了十几份文件,都是汇报鲛人情况的,而上报的机关,全都是日本海岸防卫总部。如果只有‘鲛人’这关键词也就罢了,在一些文档中,还提到了‘神相水镜’,把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考量,并始终坚称,鲛人能够发现‘神相水镜’,是最好的探测工具。另一份文档中,我读到过这样的建议,把鲛人全部训练完毕后释放出来,在全球海域寻找‘神相水镜’。这种训练虽然极耗人力、物力、财力,却是寻找‘神相水镜’的最可行办法。” 第二条,则是跟玉罗刹有关的,他如此说:“从二零一三年起,日本高层对于奇术界人士进行了军事化管理,消灭害群之马,加强民族凝聚力,将所有奇术师编成了十队。其中一队,其代号为‘黑马’,专门负责研究二战中日军的失败战斗例子,并从中找到可以翻盘的关键点。在所有例子中,最重大的一个,就是‘吴之雪风号’诅咒事件。在黑马小队的调研报告中说,如果当时相邻舰船上的重炮一起开火,就能将那军舰直接击沉。潜水员可以从水中将大人物捞上来,绝对不会重蹈国运被诅咒的覆辙。现在,黑马小队正在搜集跟玉罗刹有关的线索,试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防患于未然。简单说,如果一切重来,他们就会抢先一步进入中国的苗疆,把一切擅长诅咒的苗疆炼蛊师全部消灭,甚至调集重兵,荡平苗疆。目前情况下,日本高层调用了另一支名为‘长枪’的奇术师小队,秘密潜入中国大陆,为消灭玉罗刹的灵魂而来。中国的奇术师一直都是结构松散、各自为战的民间人物,彼此间矛盾重重,无法合作,形同一盘散沙,而日本奇术师却拧成了一股绳,又有资本力量做后盾。这种战斗,未开战,中国奇术师已经输了。” “如肥羊之前所说,他是亚洲顶尖黑客,所提供的资料都是百分之百真实的。”曲龄说。 “是啊,资料是真实的,如果不能真正派上用场,也是白搭。有些关键资料,我都原版拷贝下来,发送到应该对它们感兴趣的机关公开邮箱之中,但却石沉大海。所以我现在都懒得发了,因为根本没用。现在,我想加入‘镜室’,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在阻击日本奇术师的战争中出一份力。”肥羊玩世不恭地笑起来,“可惜啊可惜,我连高中都没毕业,被学历条件卡住,连报名应聘的机会都没有。” 曲龄摇头微笑:“肥羊,别自怨自艾了,其实你已经被‘镜室’录用,只不过自己不敢相信而已。” 我沉浸在肥羊提供的两份重要讯息中,日本奇术师采取“编队战斗”的模式共同发展,这几乎是在复制日本于二十世纪初期崛起的科学模式。历史证明,日本海军正是以这种先进模式大力发展,最终在中日甲午海战中重创晚清北洋舰队。 “好了,该说的说完了,喝酒吧。”肥羊又举起了酒瓶。 曲龄提醒:“再说说有人花大价钱雇用你入侵‘镜室’主机的事?” 肥羊一边喝酒一边回答:“嗯……那件事说来简单,有一名同行在北美黑客论坛上找我,高薪聘请,要我拿到‘镜室’主机管理员权限。他先通过国际金融通道付我二十万美金,事成之后,再追加二十万。我没有冒然行动,虽然我也非常缺钱,但我首先得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请我出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如果是黑北美、欧洲、中亚的主机,给钱就可以干;如果是针对中国大陆范围内的主机,我会先弄清买家意图,再决定做不做。这一次,我通过网络地址反查的手段,很快就锁定了那同行的上线位置,竟然是在日本的东京。事情很明白了,是日本人拿钱雇我做事,而且黑的是济南的主机。这种事我才不干,为了四十万美金脏了自己的手,得不偿失,所以我没再理对方。不过,我敢肯定,这件事就算我不做,也会有人抢着做,毕竟四十万美金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差不多是二百五十万人民币,足够在对面小区里买套大房子了。” 他说完,我也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镜室’已经成了某些人的攻击目标,有些攻击来自网络,有些则直接接触,如同有人刺杀鬼菩萨那样。再不做出反应,每个人都有什么危险。” “喂,夏哥,怎么不说话了?”肥羊问。 我抬起头,正色告诉他:“肥羊,你做得很对,如果华人中的黑客高手都能有你这样的做事原则,我们中国大陆的主机就相对安全了。” 他摸着自己的尖下巴怪笑:“夏哥,这是做人的觉悟问题。我从小接受国家义务教育,在青龙街小学待了七年,其中包括留级一年,又在济南五中待了三年,最后好不容易托人进了济南七中,好说歹说上了一年半……总共十一年半的教育下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道理就是‘中国人团结就是力量’。我们国家有十几亿人口,只要不起内讧,不自己斗自己,就这么安安稳稳发展下去,再有十个日本也不能把咱们怎么地。就怕是,有人为了钱甘当卖国狗,去抱日本人的大腿,人家丢根骨头下来,就好几条狗抢破头。我原先班里学习好的同学,有几个刚考上大学就跑日本做交换生去了,半年多回来,个个都装得像日本人,进门出门脱鞋鞠躬,低头抬头又是‘沙扬娜拉’又是‘阿里嘎多’。我就他奶奶的哔了狗了,日本有什么好?去半年回来就变成半个日本人,要是去三年的话,还不整个变成鬼子了?我上学少,学不了日语,看到日本这俩字就想到脱衣舞女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奶奶的,不说这个,咱哥俩喝酒!” 我们三个一起举起酒瓶,当的一声,大力碰在一起。 肥羊是一个有正义感的黑客,能把他拉进“镜室”,也是一件好事。 二十一世纪步入飞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一名黑客高手所起的作用,胜过一个商业团队,或是一支武装军队。 肥羊酒量极大,喝得兴起,脱掉了帽衫,只穿着里面的背心。 他的左边肩头纹着一条探爪过肩龙,右边肩头纹着一只跨步登山虎,针脚细密,形象逼真。 “那纹身不错。”我真诚赞叹。 “哈哈,看到这纹身我就想起来了,前一阵去山大的图应聘网管,本来所有的笔试、面试都过关了,就在签合同之前,不小心露出了这两个纹身,被人事科的领导直接枪毙。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有纹身的人进学校,会带坏了那些好学生们。我当场就把合同撕了,摔在那领导脸上。这些人的思想不知道停留在什么年代,纹身带坏学生?我们看足球、篮球、羽毛球,多少运动员身上都带着纹身?贝克汉姆那样的大明星照样是把身体纹了个遍,还有梅西、林丹……别的不说,就连玉罗刹身上也有纹身,哈哈哈哈……” 肥羊开心地大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说走了嘴。 我和曲龄对视了一眼,各自喝酒,并不立刻揭穿他。 自从接触到玉罗刹的资料以来,任何地方都没提到过纹身的事。我无法猜测肥羊是从哪里获得这条线索的,但他只要说出来,就不会是空穴来风。 “喝酒喝酒,夏哥,曲小姐,喝,喝个痛快,不醉不归!”肥羊站起来,举着酒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我又递给他一瓶刚打开的啤酒,装作不经意地问:“肥羊,玉罗刹身上是什么纹身?在哪个位置?” 肥羊一怔,刚刚接过的酒瓶从掌心里滑落,跌在地上,玻璃碎片乱飞。 “说说看,纹身的事。”我继续逼问。 “我没说,我没说过,我什么也没说过!”肥羊矢口否认。 我死死地盯着他,确信他还有另外一些秘密没说出来。 肥羊站起来,酒醒了一半,看看我,再看看曲龄,茫然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曲龄也没说话,只是拿起了桌上的不锈钢小勺,随手一拗,勺柄就变成了一个句号。 “说吧,我们为你保守秘密。”我催促他。 曲龄把小勺扔在桌上,沉声说:“肥羊,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没有秘密,尤其是跟玉罗刹有关的。如果你还想跟‘51地区’合作下去,如果你想加入‘镜室’混一个体面的好工作,如果你想获得夏先生的赏识,如果……还用我继续说下去吗?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种时刻如何选择?” 肥羊双手抓着自己的尖下巴,瘦骨嶙峋的双臂青筋根根暴凸起来,显然心中已经矛盾到极点。 他那双本来就陷落极深的大眼睛此刻更是瞪得溜圆,眼珠子向左转看看我,又向右转看看曲龄。 “别多想了,说吧。”我又催促。 “说了,就会发生很诡异的事。我已经害死了一个人,不想再害死你们——”肥羊歇斯底里地叫出声来。 我觉察到事情有些严重,并不仅仅是一个纹身那么简单。 曲龄再看我一眼,突然抓住肥羊的右臂,向下一捋,将他的右手按在桌面上。 “我想知道真相,不惧生死。”她说。 肥羊低低地抽泣起来:“疼……疼,我的手,我的手啊……” 曲龄拿起酒瓶,压在肥羊的手指上。 “求求你们,不要伤了我的手,这是我吃饭的家伙!”肥羊软弱地哀求着。 “说说纹身的事,说得好,大家继续喝酒;说得不好,别怪我出手过重。”曲龄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好吧,我说,我说。”肥羊终于屈服,“我上次没有接受日本人的邀请去对付‘镜室’,但私底下却已经发动了北方联通、南方电信共九千台线上‘肉鸡’,合力搜索‘镜室’的后门。‘镜室’主机是由微软、赛门铁克、太阳等几个大公司的保密部门联合打造,要想找到后门,真的是一件非常耗时的工作。我一个人独自工作了四天四夜,最后撑不下去,就联络了一个代号为‘学霸’的同行,请他到我家里来代为操作,而我则去机房隔壁补觉。大概是在十个小时后,我回到机房,学霸告诉我,在‘肉鸡’的联合攻击下,我们已经获得了‘镜室’的一个彩蛋。那彩蛋打开后,内容既香艳又恐怖,他已经反复浏览过几十次,相当刺激。那时,他已经把文件名为‘19991212’的彩蛋文件放在电脑桌面上,但当我用鼠标点击时,却已经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于是,学霸向我描述了彩蛋里的内容——那是一段极血腥的录像,在一艘大船的船舱中,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名船员,各个肢体不全,鲜血淋漓。这些人还没死,伏在地上,拼命向旁边一个小舱室前爬行。看上去,那个小舱室并不属于这艘船,因为其材质、颜色都截然不同。小舱室的门开着,里面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此刻,那张厚厚的石板床已经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箱子,里面屈身躺着一名裸女,而裸女的全身都有着奇怪的纹身。学霸从未见过那种“伤口”状的纹身,裸女身上的肉每隔一寸就翻起一块,从颈部以下,一直到小腿,全都布满了这种“伤口”纹身。更诡异的是,所有“伤口”中还在向外滴血。那裸女的脸非常漂亮,集中了华裔女子所有的五官优点。更重要的是,那裸女很明显是活着的,鼻翼会随着呼吸而翕动,细密修长的睫毛也不时地轻轻眨着。学霸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一打开彩蛋,就忙着在网络上搜索在1999年前后发生的海上惨案,寄希望于能找到这段录像的出处,看能不能挽回点什么。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找到。录像的结尾处,屏幕上现出一种奇怪的文字来。学霸用谷歌百科词典查找,最终获知那是中国南方的苗族语言,其大概意思是‘窥见女炼蛊师玉罗刹者惨亡’。有了这个人名,学霸就查到了跟玉罗刹相关的一切资料,才明白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历史,遂怏怏作罢。我跟学霸换班,让他去隔壁睡觉,没想到刚过了半小时,他就没命地嚎叫起来。我赶紧跑过去看,他躺在我的床上,双臂从肘部断开,双腿从膝盖断开,脖颈被切断了一半,天灵盖则从中裂开至眉骨。他的嚎叫没有维持多久,临终前,他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永远都别看彩蛋……” 看过玉罗刹资料的人,都知道那种“伤口”不是纹身,而是一种诅咒手法,也即是苗疆三大咒术中的“人之咒”。 “完了?”曲龄问。 “完了……完了……”肥羊抽咽着说。 “很好。”曲龄放手。 肥羊艰难地站起来,吃力地重复:“记住我朋友的话,永远别看‘镜室’的彩蛋,也永远不要窥视女炼蛊师的。我把你们当朋友,才会实话实说。有些人已经为这事死于非命,你们好好保重,保重吧!” 他拎起自己的帽衫,摇摇晃晃走到门边,嘭的一声撞开门,踉跄而出。 “忘了,我得付给他咨询费。”曲龄打开钱包,抽出厚厚的一叠人民币,在掌心里一卷,大步追出去。 我从窗中向外看,曲龄几步就追上了肥羊,把人民币塞到他手中。 肥羊并未拒绝,但也没立刻把钱放进口袋,而是攥着满把的人民币横穿马路。 冷不防,一辆由东向西高速驶来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咆哮着撞上了他,瞬间将他卷飞至高空,并在空中连翻了十几个跟头,然后沉重地落地。那叠钱在他被撞飞的瞬间脱手,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如一场钞票的“雨”。 我的脸紧贴在玻璃上,立刻想到了肥羊、肥羊的朋友学霸说过的同一句话——“别看‘镜室’的彩蛋”。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亲历棱镜灵魂分解 1 我赶出去,飞奔到肥羊身前。 他呈大字型平躺在路中央的双黄线上,帽衫枕在后脑,已经被鲜血浸透。 曲龄也跑过来,我们并肩看着已经没有呼吸的肥羊。 “是意外,一定是意外。”曲龄脸色铁青,胸口不停地起伏。很显然,她对自己说的话也并不相信。 “这是苗疆炼蛊师的诅咒,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触碰,就会应验。”我说。 血胆蛊婆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我并未看见玉罗刹的,只是那白玉床底部一个模糊的剪影。所以,我并未真正触犯女炼蛊师的禁忌。 那辆法拉利车已经刹住,开门走出来的一对年轻男女满身都是酒气,连走路都不成一条直线。 “不长眼睛……过马路不走人行横道线,不懂交规……撞了也白撞。我们是,我们是法治社会,一定要懂法律,一定要懂交通法……作为,作为一个好市民,一定要向济南交警学习……敬礼,向济南交警敬礼!”那裸着上身的光头男青年靠近我,酒气直喷到我脸上来,并且摇摇晃晃地向我敬礼。 那女的则走到肥羊身边,伸出脚尖,在他身上连续轻踢着,嘴里乱叫:“起来,起来,碰瓷碰到老娘这里来了……起来,要钱就给你钱,躺在这里找死吗?起来……” 曲龄皱着眉头,双臂一振,就要发作。 我及时地用眼神制止她,把她拉到路边来。 “走吧,我会通知专人善后。”她说。 远处,有警笛声响起,几百米外亮起了急速闪烁的警灯。 我和曲龄隐入黑暗,抄小路向北,先拐到利农庄路上,然后绕了个大圈子,再回到山大路、山大南路路口上来。 “就算是意外吧,在济南,每天发生这种醉酒驾驶的交通事故十几起,很多市民都麻木了,从济南新闻中看到,最多不过叹息几声。”我安慰曲龄。 事实的确如此,济南的夜生活逐渐丰富,声色犬马之地也越来越多,年轻人自控力差,总是忍不住犯低级错误。 曲龄摸着发梢苦笑:“真不该逼他说的,华裔的黑客高手本来就不多,像他一样有原则、不胡来的更少。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我记起了肥羊惨死的样子,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怪我,怪我,怪我!”曲龄连声三叹,右手捶胸。 我们原路返回“镜室”,乘电梯到了地下三层,拐到那间办公室的门口。 那办公室的门是锁住的,曲龄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在锁眼里扭动了几下,便将门锁打开。 唐晚仍然坐在轮椅上,但那轮椅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张托盘和一只茶杯,显然有人给她送过饭,也喂过饭了。 我走到轮椅前,拖了张椅子,坐在唐晚对面。 她表情木然,垂着头,眼珠一动不动,像是中了“定神法”一般。 “唐晚,很快就没事了,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拉起她的右手,柔声低语。 唐晚没有任何反应,任我抚摸着她的手背。 “我们已经跟玉罗刹取得联络,并且是站在统一战线上。鬼菩萨遭人刺杀,我现在负责‘镜室’这一部分的所有工作,简娜也听我指挥。所以,我很快就会想到办法,让你清醒过来。即便是我这边的力量不足,我也会联络竹夫人,调动‘镜室’所有的力量来救你。看看,我们有新朋友,‘51地区’的曲龄小姐,她也会全力帮助我——” 曲龄会意,轻轻走过来,握着唐晚的左手。 我凝视着唐晚的脸,忽然眼前一花,泪珠潸然落下。 “夏先生?”曲龄吃了一惊,立刻低叫起来。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大惊小怪。 在唐晚面前,我有时会暴露出自己内心软弱的一面,但在其她女孩子面前,我会极力撑住,勇敢承担一切。 潜意识中,唐晚已经成了我生活中的一支拐杖,无论走到哪里,有她在,我才安心。 “唐晚,相信我,无论情况多恶劣,我都会救你脱离困境。大不了,我一命换一命,也要护佑你平安。你坚持住,就在明天,我会解决一切。”我把她的手贴在脸上,察觉那只手十分冰冷,已经没有素日的温度。 “夏先生,天太晚了,不如我们先撤回去,让唐小姐自己在这里静养?”曲龄问。 我摇摇头:“你先回地下七层去吧,我在这里陪唐晚,到天亮咱们再议。” 在情绪脆弱的状况下,我守在唐晚身边,至少能为自己增加勇气。再者,我看着她,心里就会安稳,少了很多担忧和牵挂。 曲龄长叹:“你们——算了,我在角落里小睡一会儿,你要是有事,就大声叫醒我。” 她松开唐晚的手,一个人走到角落里,将三张椅子并在一起,平躺下休息。 发生了肥羊遭法拉利飞撞那件事,我猜她就算睡着了,梦里也全是鲜血淋漓的骇人场景。 我把唐晚的两只手一起握住,贴在我左右脸颊之上,然后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不知不觉中,我闭上双眼,保持着弯腰向前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眼前不断闪过满身是血的肥羊、满身“伤口”的玉罗刹,还有就是肥羊说过的那个诡异彩蛋。 肥羊并未见过彩蛋,今晚向我和曲龄泄密后,随即遭遇车祸,成了彩蛋的又一牺牲品。 所以,即使在梦里,我也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碰那彩蛋。” 肥羊、学霸是使用互联网上通行的“肉鸡暴力扫描端口法”向“镜室”发动攻击,在长时间的努力后获得了彩蛋。现在,我作为内部人士,接触那彩蛋的机会更多,而且彩蛋并不一定只有一个,或许还有另外的杀伤力更大的东西。 在梦中,我穿行于“镜室”之内,身边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标注着“危险、勿碰”字样的彩蛋。 我举步维艰,走得非常辛苦,生怕自己不小心失手打开了彩蛋。 “不要碰那彩蛋,不要碰彩蛋,不要碰彩蛋……”这已经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所以,当我察觉到有人轻轻抚摸我的脸的时候,立刻一跃而起,脱口而出:“不要碰彩蛋!” 其实,没有人摸我的脸,因为办公室内的情形跟我入睡前一模一样。 我无法再次入睡,靠在转椅中,眼睁睁熬到天亮。 早上七点钟,简娜打来电话:“夏先生,今天是对官大娘扫描观察的最后一天,上午十一点钟,我们就会结束工作,将她入土为安。” “好,你去进行观察记录时,通知我,我现在在办公室,到时候一起过去。”我简明扼要地回应。 让官大娘入土为安也是我的心愿,如果今天能完成这件事,也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明知唐晚听不到,我还是向她低声复述了简娜的话:“葬了官大娘,我们前期所遭遇的困厄就划上了圆满的句号,以后的路重新开始。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保护好她,否则你变成了这种情况,她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解决问题。” 九点钟,简娜来敲门,手里拿着记录夹。 曲龄头发凌乱,面对简娜时,连声地掩着口打哈欠。 简娜以狐疑的目光环视整个房间,看到一角并排的三张椅子时,浑身的紧张感才慢慢释放。 曲龄本想陪我一起过去,但我执意要她在办公室守护着唐晚,只跟简娜一起离开。 在电梯里,简娜关切地问:“夏先生,你昨晚又睡得很少,还能撑得住吗?” 不单单是我,她脸上也留着大大的黑眼圈,可见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 “撑得住,总要解决完要紧的事,才能躺下休息。”我笑着回答。 “噩梦醒来是早晨!”简娜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充满哲理的话,“每天早上,只要能看到初升的朝阳,浑身就充满力量,奋勇前进。” 她真的是个很优秀的科学家,如果不是留在“镜室”,而是远赴欧美的高科技实验室,一定会迅速成长为顶尖科学家。 我们抵达地下六层,出了电梯,沿横向走廊走了几十米,进入了一个有着双重隔离门的大厅。 简娜帮我穿上隔离衣,自己也迅速换上另一件,带着我走入了一个屋顶悬挂消毒杀菌喷头的小房间。我们在喷头下站定后,一种带着清香的雾气便由空中喷洒下来,足足喷了五分多钟,才慢慢收住。 我们随即进入相邻的小房间,这房间的墙壁上探出许多两寸宽的喷嘴,如一个个干手机似的,不断向外喷出暖风,将隔离衣上的水珠吹干。 这种消毒、烘干的程序完成后,我们才得以继续前进,走入大厅的核心位置。 大厅中央有一台巨大的圆形机器,高度与直径都超过五米,类似于医院中的核磁共振仪器那样,机器的前半部分也有着供人平躺的单人平台。 现在,被白色隔离床单罩到胸口的官大娘就躺在那平台上。 她的头部向着机器的中心,面部朝上,至少有三十几束强光同时打在她的额头部位。 “每一束激光都连接着一台分析仪,每台仪器后面都带着打印机,能够把官大娘的每一波心理活动全都记载下来。最开始时,我们开启的激光束多达四百多条,后来经过精选,只留下这三十四条。最好的结果,每一条激光束都能获得一整套完整的灵魂活动;最差的结果,还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九层灵魂解析,获得九套灵魂资料,为下一步镜室的科研发展积累最具价值的资料。”简娜说。 那圆形机器的外罩是精钢制成,我由底部向上看,原来外罩之下,布满了长短不一的棱镜,粗略估计,至少有数千只之多。最简单的,自然是三棱镜;最复杂的,我猜应该是目光所及的七棱镜。激光束透过棱镜投射下来,然后又通过官大娘后脑勺枕着的一只球形半凹镜反射回去,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在此过程中,激光穿过了官大娘的大脑,分析她的大脑皮层正在进行的精神活动,一去一来,就有双倍收获。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亲历棱镜灵魂分解 2 在物理学中,对于棱镜的定义是这样的——由两两相交但彼此均不平行的平面围成的透明物体,用以分光或使光束发生色散。 据我所知,棱镜在光学仪器中应用很广,按其性质和用途可分为若干种。例如,在光谱仪器中把复合光分解为光谱的称为“色散棱镜”,一般采用等边三角棱镜;在潜望镜、双目望远镜等仪器中改变光的进行方向,从而调整其成像位置的称“全反射棱镜”,一般采用直角棱镜。 目前我所见的,已经远远突破了物理定义中的棱镜结构。 简单推算,七棱镜对激光的分解能力必定数百倍于三棱镜,它所带来的科研变革,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想象力极限。 简娜向我解释:“夏先生,‘镜室’的操控原理是这样——根据折射定律,光线经过最简单的三棱镜,将两次向底面偏折,出射光线与入射光线的夹角q叫做偏折角其大小由棱镜介质的折射率n和入射角i决定当i固定时,不同波长的光有不同的偏折角,在可见光中偏折角最大的是紫光,最小的是红光。‘镜室’在光学理论上的最大突破,就是我们将可见但不可解读的光波最终转换为数字控制的语言,精确破译,精准表达。每次激光通过研究对象的大脑皮层,就给我们带来一组真实可见的数据。世界各国的超级物理实验室都在进行类似研究,但只有我们‘镜室’率先撞线,抵达终点。有了这种棱镜分析机,等于是向人类灵魂探索迈进了一大步,更新的超高速分析机正在研制当中,很快就要面世,到时候就能领先全球二十年,使得‘镜室’成为灵魂研究的世界中心,犹如美国的硅谷一样。” 她毕竟还是一个科研工作者,一想到“镜室”未来的光辉前景,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感。 我深表赞同:“新科技面前,每一个国家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欧美绝对不会再度遥遥领先。真心希望你们的‘镜室’能够发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好。” 简娜一笑:“夏先生,你现在也是‘镜室’中的一员,何来‘你们的’一说?” 我这才想起,昨天自己已经接受了竹夫人的委派,暂时代掌鬼菩萨原先的工作。 “机器最后一轮激光探测结束时,就会发出警报,然后自动关机。”简娜说。 我看不出哪一束激光是属于桑青红的,如果有,我宁愿将它单独灭掉,将桑青红永远禁锢于虚空的精神世界之中,免得她总是恶意捣乱。 简娜看看腕表:“还差一小时,我们还有时间坐一会儿,聊一聊。” 机器的左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圆形会议桌,旁边摆着六把椅子。 我和简娜走到桌边,拉开椅子,谦让着入座。 简娜说:“夏先生,结束了官大娘的事,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可以松口气了。” “是啊!”我重重地点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走得太急,总是容易出纰漏。” 简娜打开记录夹,从中取出一张便签,放在我面前。 那便签是翠绿色的,正反两面都布满了竹枝暗纹。便签上有两行宋徽宗瘦金体小字,写的是“恭喜上任,新官三把火,烧到绿景嘉园。事已了,勿念,专心做事,必能成功。” 很明显,这便签是竹夫人亲笔书写,那些竹枝暗纹已经说明了一切。 “竹夫人写的话,我也不敢多问。她为什么要提到火烧绿景嘉园?难道昨晚你去了那里?”简娜问。 我没有隐瞒,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向她说了。 “那彩蛋的诅咒力那么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得小心了,现在很多大型电脑程序中都设置了复活节彩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误触打开。”简娜变了脸色。 肥羊的死是一个血写的警告,不管是她还是我、曲龄,都应该引以为戒。 一个小时时间过得很快,“嘀嘀”声响过以后,简娜拿起记录夹走向那棱镜分析仪,一边读取液晶屏上的数字,一边在记录夹上飞快地记录着。 我把便签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 “夏先生,来这边一下……”有个声音在叫我。 很自然的,我以为是简娜在叫,就起身绕向分析仪后面去。可是,简娜并不在那里,旁边墙上,一扇小门开到一半,里面似乎有些动静。 我没有多想,向那小门中走去。 小门里是一间四壁灰色的放映室,投影机已经打开,大屏幕也亮起来,唯独不见简娜。 第一个画面映入眼帘时,我的心立刻被画面中浓烈的血腥味死死攫住。那是一个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巨轮,甲板侧后方,有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宽大船舱,船舱内外,有二三十人伏倒在血泊之中。这些人虽然已经断掌、断臂、断手、断脚、短腿、断颈,但都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在血泊中艰难爬行,向着船舱一角的小舱室爬过去。 我知道这画面,因为肥羊亲口讲过,这就是那个出现在“镜室”主机上的恐怖彩蛋。 看了这彩蛋的,不是横死,就是竖亡。 很不幸,我无意中已经看到了彩蛋的一半,接下来一定会看到那禁锢于白玉床中的玉罗刹。谁窥视过女炼蛊师的,就会死得很惨。 “还要继续看下去吗?”我稍一犹豫,画面一转,那满身“伤口”的玉罗刹已经出现在屏幕上。 现在,我已经无法退出,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女炼蛊师的。 玉罗刹身上的“伤口”果然惊人,每一片翻起的皮肉都随着她的低沉呼吸而微微颤抖着。 我曾在曲水亭街北头的微山湖鱼馆吃过一个叫“黑鱼三吃”的菜,分别是鱼皮凉拌、鱼肉清蒸、鱼骨熬汤。那里的厨师为了达到鲜、靓、惊的效果,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法,当那鱼皮裹着鱼骨端上来时,每用筷子夹一片鱼皮,都疼得那盘中央的半死不活的鱼翻滚一次。 如今的玉罗刹,所呈现的正是这样一种惨烈状态。 这彩蛋极为古怪,竟然像是有人故意摆拍了一段电影一样,镜头运用娴熟,时而全景,时而近景,进退自如,大开大合。 我希望这是真实的玉罗刹,但同时也希望,这些影像都是摆拍,真实的玉罗刹已经随时间消失。那么,我们也就不必为她的惨烈半生感到心酸了。 既然事已至此,我索性横下一条心,在椅子上坐下,继续盯着屏幕,等待着那句谶语出现。 果然,当影像播放到最后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我从未见过的文字。 肥羊不是一个喜欢自夸的人,这行字的意思,一定如他说的那样。 其实,我感觉自己走进这里来是中了圈套,而设下圈套的极有可能又是桑青红。 “夏先生,夏先生,你在哪里?”门外,简娜大声叫起来。 我沉声吩咐:“我在小房间内,不要进来,这里有些古怪。” 如果这彩蛋足以致命,还是由我一人扛下来就是了,不必牵连简娜。 我向上看,投影机的电缆也是由天花板的夹层中延伸下来的,要想追溯其源,十分麻烦。 “夏先生,请出来说话。”简娜又叫。 我站起身,环顾室内。如果桑青红藏在这里,我至少要让她看到,我有勇气面对一切。 简娜第三次叫的时候,我大步走出了小房间。 “你在里面做什么?这是每个大厅所配的单独密室,门锁由电子密码控制,你是怎么进去的?”简娜有些诧异。 我无法回答,既然已经中计,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了。同样,我与唐晚进入地下七层时,那斗室的秘门也是半敞的,可见是有人故意引我进去。 “测试已经结束,我们先把官大娘送出去再说。”简娜提议。 那球形仪器的所有激光已经熄灭,承载着官大娘身体的平台也向外滑出来。 我拿过简娜的记录夹来看,上面的表格极为简单,只有实验结束时间、人体分项体温之类,想必所有精密数据已经传递到别处的电脑主机之中。 “什么时候能够看到最终结果?我对桑青红的资料最感兴趣。”我问。 简娜回答:“至少要在十到十五小时内,那种分析过程极其耗费电脑主机的运算能力,任何一个微小的数据瑕疵,都会引发主机伺服器的清零动作,所有运算重新开始。夏先生,我们可以出去等,直到数据传送回来为止。” 我们把官大娘放入巨大的帆布袋中,抬到墙边停着的一辆普通担架车上。 “夏先生,很抱歉,我们无法将官大娘送到外面去埋葬,因为她身上蓄积了太多射线,会对环境造成巨大污染。现在,只能按照‘镜室’的环保规定,将她沉入地下。”简娜又说。 我有些失望,但简娜说得很有道理,而“沉入地下”也是一种最稳妥的安葬方式,我没有理由反对。 望着那巨大的球形机器,我忽然心中一动:“如果我躺在那平台上做一次扫描,会是什么结果?” 鬼菩萨遇刺之后,曲龄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天大的改变,竟然在洗手间里向我行五体投地跪拜大礼。我很希望能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这棱镜分析仪能够给出答案。 再有,竹夫人与我第一次通电话,就毫不犹豫地委以重任,认为我能够比鬼菩萨做得更好。 这份信任,又是从何而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亲历棱镜灵魂分解 3 再或者,我还可以将唐晚推过来,让分析仪对她进行扫描,看她的魂魄究竟去了何处? 这一刻,我心里想到了很多,但每一件事都是有风险的,因为活人不可能接受大量辐射线的长时间照射,而亡者却可以。 这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明明面对着高科技仪器,却不敢以身犯险,深恐造成难以挽回的辐射伤害。 如此看来,“镜室”的科技水平还需要大幅度提高,才能真正将“灵魂解析”这个课题大面积推广开来,使之成为有实际效用的新技术,像十几年前核磁共振技术替代射线探测、胸部透视那样。 “夏先生?”简娜叫了一声,将我从沉思中唤醒。 我也想到,有些时候,勇气胜于一切,但勇气固然可嘉,却不能盲目地冒进,那只会造成“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危险局面。 “我没事。”我赶紧回应。 “如果你没有意见,我就可以处理官大娘的问题了?”她向我请示。 我点点头:“好吧,就按照正常的规矩来。” 简娜把担架车推到大厅的另一端,揿下按钮,地板向左右分开,那担架车便慢慢地坠落下去。之后,地板再次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我不自觉地叹息,官大娘的一生就在这里永久地划上了句号。她曾经是曲水亭街上的一个独特符号,走街串巷,登门入户,为老邻居们解决各种古怪问题。在别人看来,她胆子极大,没有任何事能吓倒她、难倒她。而且,她如同古代侠客一般,事了拂身去,不留姓与名,既分文不取,也不贪功邀名。 很多时候,她甚至要为老邻居们搭上香烛、纸钱,只求那条街上家家户户平安。 如果济南人都有官大娘这样的觉悟,再多几百个官大娘一样的好人,也许乌托邦那样的社会很快就能提前实现了。 “好了,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了。”简娜拍拍手,如释重负,“夏先生,别总皱眉了,那会在脸上留下皱纹,不经意间就变老了。” 她不清楚小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那样最好,免得她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我和简娜脱下隔离衣,退出了大厅。 按照我的想法,我会回到地下七层,与楚楚汇合,然后跟她讨论彩蛋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真想克制炼蛊师的诅咒,还是需要楚楚这样的高手出马。 站在六层的楼梯口上,我们还没决定要向上还是向下,我的电话便收到一条短消息。 那消息来自于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到地下十九层来,竹。” 我把短消息给简娜看,她又惊又喜:“太好了,竹夫人召见,一定是有好事。我送你过去,请跟我来。” 我们先乘电梯到达一楼大厅,又向另一边的电梯间走过去。 门外阳光灿烂,门内却是空无一人。 我们搭乘电梯下去,很快便到了地下十九层。 “去吧,我回办公室等你,真诚希望听到你再次晋升的好消息。”简娜轻轻拥抱我一下,然后目送我走出电梯。 我回头看着她,她眼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热忱祝福。 “稍后见——”她大力挥手,然后电梯门缓缓关闭。 电梯外的长廊也是翠绿色的,墙上浮动着竹节暗影,与那张便签纸相似。 我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向前,走到三十步的时候,正好处于长廊中间。 就在我的右侧,墙壁变成了顶天立地的钢化玻璃板,玻璃板外面竟然有着一小片茂盛的竹林。这是在地下十九层的空间之中,植物不见阳光,怎么可能长得如此茂盛呢? 我向上看,立刻释然,原来竹林上方布置着十几条棱镜引光通道,曲曲折折地将阳光反射下来,照在竹林顶上。 将阳光引入地下十九层的位置不是个小工程,我猜“镜室”的钱大概已经多得花不完了。 “夏先生,来得太快了!”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走廊尽头,并且快步向我走来。 从声音分辨,她正是与我通过电话的竹夫人。 我迎上去,她微笑着跟我握手。 这是一个很有品味、极擅保养、衣着得体、身段优美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独特的幽雅贵气。 我可以断定,她的五官并没有人工修整过,但却精致、恰当,给人十分养眼的感觉。 竹夫人开门见山:“夏先生,长话短说,我们大概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交谈。我本想邀你共进午餐,但现在不可能了,有几个越洋视频会议要开。直说吧,我已经知会了所有投资方,将你的才能向股东介绍。他们一致同意,向你释放更高的管辖权限,暂时是一、二、三、四区,之后看情况再授予你进入五区、六区的权力。只要我们合作愉快,‘镜室’最隐秘的七区、八区一定也会向你开放。我们将简娜正式匹配为你的随身秘书,有任何要求,她都无条件配合。股东方面,只对你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全心全意为‘镜室’服务,无论什么情况之下,都不能损害‘镜室’的利益。你能做到吗?” 这一点毫无问题,我也希望能够扩大权限,以便更好地利用“镜室”内的工具。 “没问题。”我爽快地回答。 “那么,我有一份正式的合同给你,请跟我来吧。”竹夫人说。 她刚刚转身,窗外的竹林左右一分,竟然从里面钻出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来。 竹夫人惊喜地大叫:“啊,夏先生你看,连我的两只小宠物也出来参拜你了。它们也是很有灵性的,一些讨厌的人物到这里来,它们就会悄悄躲进竹林里,无论我怎么召唤,它们也不出来。你真的很有面子,它们听到你的声音就出来了!” 小熊猫是国宝,竹夫人以竹为名,而这两只国宝以竹为生,两者相得益彰,显得十分和谐。 “好了,我们先去办正事,现在实在是太忙了,真的顾不上它们俩。”竹夫人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两只小熊猫在玻璃窗外翻滚嬉闹了一会儿,自己抓住竹子往嘴里塞。 我跟随竹夫人向前走,她拉开了一扇门,带我进入同样是翠绿色的宽敞办公室。 “我喜欢竹子,所以办公室装修时,也用了这种色调,夏先生不会见笑吧?”竹夫人说。 我摇摇头:“绿色养眼,我也很喜欢。” 竹夫人开心地笑了:“夏先生真会说话,怪不得那几个女孩子都喜欢你。好了,合同在这里,请签你的名字即可。” 她把办公桌一角放着的两份合同交到我手上,示意我翻翻看。 我没有翻看,掀至最后一页,在签名栏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夏先生,你就不看看合同的具体条款吗?”竹夫人笑着问。 我也报以微笑:“夫人相信我,我当然相信夫人,不敢胡乱猜疑。” 竹夫人大笑:“哈哈哈哈,夏先生果然很豪爽。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合作一切顺利。” 我把合同交还给她,然后我们热情地握手。 “屏风后、墙角、门后、门外长廊一角,有刺客。”我贴近她的耳朵,笑着低语。 我喜欢绿色,对墙上的翠竹暗纹非常留意。当刺客出现时,他们虽然也是借助同样的绿色隐身,却将暗纹破坏掉,显得十分突兀。 “你眼睛好锐利!其实我也看到了,只不过不想惊扰了你这贵客。既然你也发现了,那我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借着这四名刺客在你面前展示一下身手。”竹夫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热情。 “拭目以待。”我笑着回应。 我们握手完毕,竹夫人很自然地后退,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她的双手向桌子下面一探,再拿出来时,掌心各多了一把无声手枪。 她双脚点地,转椅飞旋起来,而她也正是借着这飞旋之势,连续点射,准确地射中了屏风后、墙角、门后的三名敌人。 大片绿色背景之中,中弹者身上各被洞穿三处,一边惨叫倒地,一边鲜血横流。 竹夫人用左手的枪口在办公桌边缘一点,转椅行云流水般滑向门口。 走廊里那刺客知道不妙,闪身出来,向着竹夫人猛扑。 电光石火间,竹夫人收起手枪,借着那刺客一扑之势,借力打力,揪着对方的胸口衣服一旋,将那体重至少有八十公斤的敌人摔到办公桌前,发出沉重之极的“嘭”的一声。 她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但一开始交火,就变得铁金刚一般强悍,而且头脑非常清醒,瞬间射杀三人之后,还要特意留一个活口,以探明敌人的来历。 “真是好身手!”我真诚地挑大拇指赞叹。 “呀,夏先生见笑了,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差一点就忽视了走廊里这敌人。主要原因,是我最近琐事太多,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夏先生,你得更加努力一点,将来才能多为我分担一些。你放心,只要你干出成绩来,我就一定会及时通报股东,为你争取更高的回报。”竹夫人说。 她划着转椅回来,还没来得及向那刺客问话,我就看到刺客嘴角流出了黑血,已经服毒身亡。 “怎么会这样?这一次大概碰上厉害对手了。”竹夫人感叹。 我站在这里帮不上忙,遂先告辞,免得耽误竹夫人的越洋视频会议。 竹夫人起身,送我至走廊,笑着叮咛:“夏先生,我不知你用什么办法迷住了那‘51地区’来的高手,唯一需要提醒的是,那个机构最擅长培养多面间谍,冷战时期的十大双面间谍、五大多面间谍都是来自那里。你是个善良多情的好男人,千万不要一时失察,上了人家的当。” 当她微笑时,我的身心如沐春风,舒泰到了极点。 记得从前读过的鸡汤文中有这样的一段——“好女人是书、是酒、是茶、是奶、是一切液体之和,让男人每一分每一秒都获得满足;好女人是万能良药,能治疗男人所有的病;好女人是催化剂,能使惰性最高的男人也充满了勃发的原始动力;好女人是这个世界的领导者,能让男权社会中出现女权社会的伊甸园;好女人是一切,能让男人予取予求;好女人是西方弱水,让男人沉溺其中,乐不思蜀。” 毫无疑问,竹夫人完全可以归为“好女人”这一类,不知不觉就赢得了我全部的好感。 “谢谢夫人提醒,我会小心。”我在她的笑容中忍不住也会心地微笑。 “夏先生走好,希望不久之后,我们就可以签下另外一份合同,我卸任,你上任,成为真正的‘镜室’之主。再见,期待再次相见——”竹夫人的分手辞也如此幽雅,让我脸上的笑容得以一直保持到进入电梯为止。 我注意到,电梯控制面板上的按钮极多,最下面一排,已经显示为地下六十层,竟然超过了索菲特银座的旋转餐厅净高。 “那么深?都够当成核武实验基地了。”我自言自语,手指一动,直接揿了地下六十层的按钮。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我对着镜面微笑,再次想起了竹夫人那精致的五官、窈窕的身材。尤其是她借着转椅消灭潜入的刺客时,那种敏捷到极点的身手、清醒到极致的思维,都证明她是一个智勇双全、头脑冷静的高手。 有她坐镇,“镜室”的发展之路必定是无限光明。 与她相比,鬼菩萨的水平实在是低下,根本不堪大用。 “我呢?我是竹夫人眼中合适的领导者吗?”我向着镜面中的自己问,随即做出了否定的回答,“未必是,我没有她那种临战身手,至今被地下七层里发生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无法在短时间内妥善解决问题……” 公正来说,我的能力与目前掌控的权力并不相配,正像竹夫人提醒的,还是要持续努力,使自己更上一层楼。 电梯抵达最后一层,顿了一顿,叮的一声开门。 立刻,我耳中听到了哗哗的水声,脸上也感受到濛濛的水汽。 我没有急于向外走,而是站在门边观察。 电梯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原始水池,直径约有三十步,池沿宽两米,留着人工开凿的痕迹。 隔着水池,一大片灰色的石壁笔直树立着,石壁上凿着九层入水口,每一层各有八个,总共是七十二个入水口。每个入水口的水流量大小、喷涌流速各不相同,有几个,像黑虎泉的虎口泉眼那样,直喷出三四米远;有几个,则是淅淅沥沥地贴着石壁向外淌。 我仔细观察,感觉每个水口的水流颜色也有差别,有些极为清澈,有些则微微泛黄。 七十二股水流注入池子之后,又从左方的一个三角形洞口流出,横流五步,注入一口向下的深井中。 因为石壁上恰好有七十二个出水口,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济南的七十二名泉,可是转念又想:“难道建造‘镜室’的人竟然肯花大力气将七十二名泉的水脉全都由地下引过来?那该是多么浩大的人造工程?而引水至此,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功用吗?” 济南被称为“泉城”,自古就有“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之景。 七十二名泉的说法,来源于《齐乘》一书所刊载的金代《名泉碑》碑文,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有趵突、五龙、黑虎、金线、皇华、柳絮、卧牛、漱玉、无忧、石湾、酒泉、湛露、濯缨、登州、珍珠、杜康、金虎、东蜜脂、西密脂、南珍珠、白虎等。 电梯门缓缓关闭,我第二次揿下按钮,等到电梯门打开,我一步跨了出去,站在平整的方砖地上。 那石壁极高,一直延伸到弥漫飘浮的水汽之中,视界之内,不见尽头。 我很清楚,这是在两百米左右的地底,若有泉水,也已经差不多到了泉脉尽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秦王 1 “如果这里是七十二名泉的总脉汇聚之地,建造‘镜室’的人岂不是已经掌控了泉城的命运?”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是离不开水源的,全球那么多大漠之所以无人居住,就是因为水源极度匮乏,仅存的绿洲也因水井干涸而变成无人居住的废墟。同样,如果济南、济南人没有了泉脉水源,那么这个城市也就失去了“中原大城”的地位。 看到这石壁、泉流的美景,我心里已经没有丝毫欣赏、赞美的雅兴,只剩下怀疑与骇然。 简娜说过,“镜室”的地位与“51地区”近似,所以才有巨大的能量作为支撑,而这里的人也有底气说可以做到任何事。 现在看来,我真的严重低估了“镜室”的实力。 竹夫人盛情邀请我加盟其中,看似馅饼,实则陷阱。 我抬头向上看,值得庆幸的是,四周的墙上、石壁上、电梯间边缘并没有安装大型摄像头,可见这里是处于监控系统之外的,暂时不用担心我的行动被竹夫人看见。 “回去,先离开——只能是先离开,这里的环境太复杂,我得先理清思路再说。”我在心底警告自己。 到了此刻,我才发现,“镜室”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也不是中原净土,而是一张庞大、缜密、复杂、深邃到令人发指的巨网,网罗天下,芸芸众生只要踏进来,就变成了这张网里的小飞虫,再怎么挣扎,都已经无法挣脱。 我退回到电梯前,揿下向上的按键。 电梯指示灯亮起来,液晶屏上的楼层指示数字闪烁着,显示轿厢正从地下九层向这里直落下来。 我松了口气,只要轿厢下来,我就能直升上去,暂且离开这深不见底的地底迷宫。 泉水是济南的灵气所在,泉脉虽然深深地隐藏于数十米、数百米的地底,但却决定了这座城市的气运兴衰。建造“镜室”的人集合泉脉于此,其目的昭然若揭,肯定是要操控地上的一切。由里及表,由暗至明,最终才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轿厢停了,就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刹那,我突然意识到了危险,马上向侧面闪避开去。 不到一秒钟之后,电梯门向两侧滑开,首先出现的竟然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如果我没有及时闪开,只怕当场就要枪下做鬼。 电梯门完全滑开,首先出来的是竹夫人。那只握枪的手是穿过她右侧腋下露出来的,在她身后紧贴着一名蒙面黑衣人,正挟持着她缓步走出来。 “没事,没事。”即使在遭人用枪指着的情况下,竹夫人的表情仍然很平静。 “他是谁?”那黑衣人问。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我的手下,名字是……我忘记了。你大概不会对他感兴趣,让他走吧。”竹夫人说。 黑衣人冷笑:“你的记性会那么差?别玩这些欲盖弥彰的小把戏了。” 我没有插言,以竹夫人的身手,敌人只要有电光石火般的微小破绽,只怕立刻就要倒在她的手下。既然她含而不发,我就更没必要盲动了。 竹夫人摇头:“你太高看我了,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的时代,我们这代人的确已经老了。他就站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黑衣人向我瞄了一眼,目光如电,立刻叫出了我的名字:“夏天石,‘镜室’的协作者之一,济南本地人,市井小民,无业,无党派。” 我点点头,表示她说的完全正确。 “那他可以走了吗?”竹夫人问。 “走。”黑衣人点头。 “你走吧。”竹夫人说。 我犹豫了一下,竹夫人立刻说下去:“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 “对啊,这里的事闹起来比天还大,当然与他无关。”黑衣人冷笑起来。 “走。”竹夫人皱眉,向我使了个眼色。 以她的身手,对付这黑衣人绰绰有余。我在这里,似乎帮不上什么忙,所以离开也是比较恰当的做法。 我的本意是离开“镜室”,暂避到安全环境中,但就在我即将抬腿走向电梯时,那黑衣人说了一句话,把我的去意完全打消了。 “你说,‘神相水镜’就藏在百脉泉水之下?”黑衣人问。 我忍不住转过头,向那泉水汩汩流淌的石壁望去。 如果“神相水镜”就在泉水之下,那岂非唾手可得?我对自己的水性很有把握,只要是给出那宝物的具体地点,我会毫不犹豫地潜水去捞。 “对。”竹夫人只答了一个字。 “任何人都可以把它捞上来?你这里,又没有重兵把守——这么简单吗?”黑衣人狐疑地问。 “它在百脉泉水之下,却并不代表谁都能捞到它。”竹夫人回答。 “此话怎讲?”黑衣人又问。 我站着不动,静听两人的对话。 那黑衣人问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想问的。我也很想知道,竹夫人知道宝物在水下,为什么不打捞上来,然后束之高阁,百般秘藏,以免消息外泄,遭盗贼光顾。 “古书上说,它在这里。我猜不透谜题,只好带你到这里来。现在,你有很多种选择,比如最直接的,到水底去捞捞看?再比如,召唤你的同伴前来,控制‘镜室’,做最彻底的挖掘,掘地三千尺,直到挖到‘神相水镜’为止……总之,只要足够认真,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一点,你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找到它。”竹夫人的口气带着调侃,也带着无奈。 我相信,在今日之前,竹夫人已经为寻找“神相水镜”费了一番很大的力气,否则也不会放心大胆地把敌人带到这里来。 她确定没有人能找到那宝物,或者更进一步说,她甚至希望借助于敌人的力量找到宝物,然后再出手劫夺。 黑衣人怔住,这大概是她闯入“镜室”之前没有预估到情况。 迄今为止,我所见的任何人对于“神相水镜”的理解都极为偏颇的,既不知道那宝物在哪里,也不知道它究竟为何物,更不知如何才能取得它。如果连掌管“镜室”的竹夫人都不知道,那事态就变得越来越深幽复杂了。 “你到底知道什么?”黑衣人问。 竹夫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反问:“你呢?你们呢?又知道什么?” 黑衣人也反问:“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们是谁?” 竹夫人伸出纤纤十指,先屈左手的尾指、无名指、中指,然后低声回答:“七王之会,天下至尊,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你的口音、举止能看得出来,你来自秦王麾下,与刚刚闯入‘镜室’的人同出一辙。收枪吧,回去告诉秦王,‘神相水镜’已经成了无解之谜,连‘镜室’和‘51地区’的智者们都解不开,其他人也别枉费心机了。” 黑衣人尚在犹豫,竹夫人陡地矮身,膝盖一扭,上身竟然平空旋转一百八十度,将黑衣人握枪的右臂死死锁住。 这是瑜伽术中的高明招式,普通场合极少见到。 我所料没错,竹夫人带黑衣人到这里来,只是想探探她到底对于“神相水镜”知道多少。 “给秦王带句话,大家没有利益冲突,他在西,我在东,各持黄河首尾,各自走个人的路。如果他强行东进,那就得做好强龙反杀地头蛇的准备。那不是件容易的事,让他衡量好了再做不迟。”竹夫人放手,但那把枪已经落地。 黑衣人仓惶后退,右臂低垂,显然不是脱臼,就是扭伤。 这样的结局,不出我的预料,因为我早就看过竹夫人闪电般杀人的大好身手。她任由黑衣人挟持着下来,只是一种计谋。 “你,走吧,自己上去,没人拦你。”竹夫人向电梯一指。 黑衣人站定,先看看地上那把枪,然后挺了挺胸,还想较劲逞强。 我快步上前,越过竹夫人,搀住黑衣人的左臂。 “走吧,有命走就赶紧走,别等竹夫人变卦。”我低声相劝。 作为济南人,我不想看任何人在这里流血殒命,脏了这百脉汇聚之地。 “滚开,你算什么?”黑衣人甩手,想挣脱我。 我推着她向前,到了电梯前,替她揿下电梯按钮。 电梯门打开,我轻轻一推,把她推进电梯。 “我只是局外人,不想看热闹,也不想看笑话。走吧走吧,别置气了,置气不养家。”我笑着告诉她。 她狠狠地瞪着我,即使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她的眼中也不经意地流露出少女的青涩来。 “再见。”我向着渐渐关闭的电梯门挥手。 我的确只是局外人,至少在数天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镜室”的存在。不过,我并不清楚竹夫人究竟是把我当局外人抑或是局内人,这两种结果,有天壤之别。 再回头,竹夫人抱着胳膊,正向我望着。 “不杀是对的,她似乎也没有向你痛下杀手的意思。”我笑着说。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她问。 我其实可以编十几个蹩脚的理由,比如按错电梯之类,但我此刻破釜沉舟,直接说出了她想听的答案:“我对‘镜室’感兴趣,尤其是最深之地。” 在这样的聪明人面前,要是说谎,必定要被一眼看穿。 竹夫人深深地凝视我,秀气的双眼渐渐眯起来,两道细眉一丝丝陡立如刀。 “你要我给‘镜室’做事,我总得知道一些内幕吧?”我问。 “你不该来这里的,通常来过这里的人,其结局都不算太好。”她冷声回答。 “我不怕。”我摇摇头。 “我欣赏你的勇气,但现实太残酷了。”她幽幽地说,“我亲眼目睹那些解不开谜题的人,因脑力耗尽而一夜间白头,全身重要脏器一并衰竭,不治而亡。你还年轻,还有很美好的未来,没必要卷入这些。”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漆黑眸子里似乎笼罩着一层菲薄的水汽,一切真实的思想,全都挡在水汽之内。 所以,我分不清她这席话的真假。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秦王 2 “我是济南人,这里是百脉汇聚之地,事关济南泉脉的存没。我必须得问清楚一些事,才能放心地离开。”我说。 竹夫人无声地一笑,向那石壁一指:“你问清楚不问清楚,对这世界又能有什么改变呢?那些东西早就在那里,比济南人自以为是济南人的日子更古老——” 这一次我看清了,泉水流进了左前方的一条暗渠,暗渠顶部用半透明的乳白色玉石板遮盖,形成一条奇特的玉石大道,直通几十米外的一处洞口。 “我能不能到那里去看看?”我指向洞口。 “请吧。”竹夫人答应,并且主动在前面带路。 那山洞的高度约为三米,宽五米,自然形成,只在两边根部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山洞并不长,只走了三十步左右,就到了山洞另一边。那里有一个椭圆形的小湖,水面大概是横向三十米、竖向十五米的样子,如同一个大型的游泳池。向下看,水极清,一眼能够看到水底十几米处的石壁边缘。再向下,光线晦暗,水体变成了青黑色,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既然泉水日夜不停地流过来,那么这湖底一定有出水口,否则早就满溢出来了。 “古书上说,‘神相水镜’在百脉汇聚之地,这里就是。不过,我早在五年前就聘请了最高明的潜水员下去,将湖底的每一平方米都拍下了高清视频和照片,结果什么都没看到。这湖底是空的,而且没有预想中的泄水口,多余的泉水通过石壁上的类海绵体结构外渗,水位才能得以精确控制。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泉水。水至清则无鱼,这里连条小鱼都没有。”竹夫人说。 “水深多少?”我更关心这个数字,以确定自己能不能徒手下潜。 “最深处七十米,平均深度四十米。”竹夫人回答。 我下意识地轻轻摇头,那已经超出了我的潜泳极限。 “如果你愿意下去,我可以马上叫人送潜水衣过来。”竹夫人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摇头:“既然最好的潜水员都发现不了什么,我下去更白搭,还是算了吧。” 我们在湖边站了十几分钟,渐渐觉得,寒气从脚底一直窜起来,两条腿一寸寸冻僵,慢慢僵化至腰部。如果没有足够的潜水设备,到湖底去探索的话,等于是白白送命。这也从侧面说明,竹夫人的确没必要在这里设置警卫。 “那么,回去?”竹夫人问。 我点点头,跟她并排着向回走。 “如果你觉得湖底会有什么,我特批你,可以随时来探视。”她说。 “谢谢。”她的态度越友好坦诚,我就越觉得,她每一句话都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四周沉寂,只有水声高高低低响着。 中外游客看惯了济南泉水向上喷涌的常态,却鲜有人看到泉脉的本相。当然,也许我看到的也不过是泉脉的一个侧面,同样处于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尴尬境地。正如我目前所处的江湖局势,波诡云谲,纷纭复杂,无法窥其全貌。 我很清楚,竹夫人是个不简单的人。 再度回到电梯前,竹夫人忽然问:“你就不问问我七王会的事?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放黑衣人走?” 对那些事,我有疑惑,但不想做长舌妇。再说,即便要问,她会告诉我实情吗? “可以说吗?”我礼貌地问。 “当然可以——对别人不可以,对你却是例外。”竹夫人一笑。 我摇头微笑:“夫人高抬我了。” 对方越是示好,我心里越是警醒,不肯掉以轻心。 我们进了电梯,竹夫人揿下九层的按键。 “七王会中,实力最强、野心最大的是秦王,我只见过他的照片,却没见过真人的样子。七王会是历史上战国七雄的传承者,昔日秦王最强,挥戈统一全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始皇帝。当下,秦也是七王会里最强大的。这女孩子来自秦王麾下,我没必要在前景不明的情况下得罪秦王,所以才不杀她。”她说。 “她想要‘神相水镜’,所有人都想要,一次不成,她肯定不会罢手。”我说。 竹夫人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没有人知道那宝物在哪里。”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我与竹夫人相距只有两步,清楚地感觉到,她满怀都是重重的心事,跟之前第一次跟她会面时明显不同。 “但是,她刚刚指明‘神相水镜’就在泉脉下面。我猜,外面很多人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跟她的见解相同。”我坦然指出。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镜室”下没有“神相水镜”,那么竹夫人的境况就跟之前的我相同,被人指认藏宝,去自己都不知道宝物在什么地方。 “这是个阴谋,应该是有人想毁了‘镜室’。”竹夫人说。 “是谁?”我问。 “是秦王。”竹夫人立刻给出了答案。 说话之间,电梯停在九层,竹夫人并未直接走出去,而是略微踌躇了一下,强笑着问:“要不要到我办公室再坐坐?经过了刚才的事,我觉得咱们彼此的交情又深了一层,应该有不少新的共同话题可聊。你说呢?” 在电梯中,我主意已定,此时立刻顺水推舟:“的确是,希望不会太耽误你时间。” 竹夫人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极为和缓:“哪里哪里,我求之不得。” 我们两人出了电梯,并肩前行。 “鬼菩萨是高手,他的死是‘镜室’的损失,但你的加入,却大大地减轻了我肩上的压力,也可以弥补失去鬼菩萨的损失。”她说。 我微笑摇头:“谢谢夫人谬赞,但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想帮你的忙,却力有不逮。” 竹夫人转头,认真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指技击、射击之类吗?那些是空有蛮力的莽夫们才看重的。真正的高手,以智商、情商制敌,根本无需使用角力的手段。夏先生,我觉得你像一块裹在岩石里的璞玉,深不可测,充满无数种可能。” 我无法接话,只是微笑。 走廊里已经被清扫过,那些被竹夫人杀死的袭击者已经没有任何痕迹。 “夏先生,角力、武力是最低级的手段,靠杀人来解决问题,自古以来就是江湖大忌。我看好你,真正的高手万里无一,相信你一定不会令我失望。”竹夫人又说。 我们接近她的办公室时,有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孩子迎上来,低声向她请示:“人已经到了,正在上面等。” 竹夫人挥手:“没事,让他再等一会儿,我跟夏先生有事要谈。” 那女孩子点头,退在一边,等我们走过去,再跟在后面。 进了办公室,桌上已经放着两只玻璃杯,杯中是刚冲好的绿茶,淡淡的茶香在室内无影无形地扩散着。 “两小时内不要打扰我。”竹夫人吩咐。 那女孩子低头退出去,轻轻地关门。 竹夫人先请我坐,然后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我相信你,你心里未必相信我。不过,我告诉你一些事之后,你心里的疑惑就会解开了。用人不疑,用人不疑。对你对我,都是如此。”她说。 她在侧面的键盘上敲了一下,将电脑的液晶屏转向我。 我希望她的做事方式,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没必要兜兜转转地绕圈子。的确,我们之间需要更多地沟通了解,才会放心地展开合作。 液晶屏上是一幅高清照片,拍的是一块竖立的、通身是孔、孔中喷水的石头。 济南人对这石头再熟悉不过了,它就在西门外的五龙潭公园之内,被称为“月牙飞瀑”,是济南七十二名泉的奇景之一。孔中的水来自于石头下面的月牙泉,当泉水水位暴涨到一定程度,石头的所有孔中就开始喷水,成为天下绝无仅有的水景。而且,这石头还有一个标志性的意义——只要它开始喷水,就证明整个济南的所有泉眼都已经开始喷涌,而它是作为收尾的最后一个。 “济南人都知道,这是‘月牙飞瀑’。”我说。 “十年前,我在这里见到过秦王。”竹夫人说。 她再敲一次屏幕,照片切换,变成近景。 我对这石头算是比较熟悉,每年去五龙潭公园数十次,次次都会到月牙泉看看。 五龙潭公园在济南的各大公园中并不出众,但它却获得了很多江湖人物的青睐。其主要原因,就在于这五龙潭旧址是唐代开国元勋秦琼的宅邸。秦琼以“忠、孝、仁、义”名满天下,其武艺虽然只排名于隋唐时天下英雄的第十三位,却是人人敬仰的山东好汉。江湖人最敬重的就是这样的人物,所以南来北往的游客经过济南时,都会到这里来落落脚,感受一下隋唐英雄的风骨气度。 近年来,五龙潭公园修建秦琼祠,陈列其遗物、匾额、塑像,更是给了后人缅怀江湖前辈的一个正式场所。 这照片的拍摄角度是由东向西,主题是石头,后背景则是五龙潭里的亭台楼阁。 我眼尖,只看了五秒钟,便发现石头顶部激射的泉水缝隙里隐约藏着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表情凝重,目光深沉,隔着水花向镜头这边望着。 仔细看,那张脸带给我极大的压力,因为只有饱经沧桑、任重道远的男人才会有那种表情。看到他的脸,我立刻想到古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标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秦王 3 石头极宽,挡住那人的身体是很正常的,所以从照片中只能看到他的脸,但这张脸却能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张脸,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我问。 竹夫人又敲键盘,第三张照片切换过来,一看就知道经过了技术处理。那张脸铺满了屏幕,连额头的皱纹、鼻梁两侧的法令纹、下颌上的俸禄纹都清晰可见。我最关注的是他的眼睛,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心术正不正,从眼睛里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那个人有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眉梢稍稍上挑,带着一股天生的孤傲之气。 他望向镜头的时候,眼神淡然,波澜不惊。当然,他或许根本就没看镜头,而是看着哗哗喷水的月牙石,脑子里想着另外的东西,丝毫不在意拍摄者的存在。 “他就是秦王。”竹夫人说。 “十年前,在这里一定发生了一些事,对吧?”我问。 同时,我的心在滴血。我们夏家的惨变就是从十年前开始的,一夜之间,曾经拥有的家庭幸福荡然无存。 古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其实一夜、一日、一月、一年间发生太多太多事,太多家庭因此而生离死别、分散失孤。这其实都是无法避免的,地球永恒自转,又绕着太阳公转,很多地球人高居其上,一不小心,就会被甩下这个球体,黑暗中做鬼。有人死,有人生,有人走,有人留……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循环过程。有人幸福就有人不幸福,有人白头偕老就有人中途分手,有人兄弟同行就有人骨肉离散,这都是命,怨不得旁人。 “你想到了什么?”竹夫人一直在偷偷观察我。 “我想到一些之间的家庭变故,不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为了节省时间,夫人还是直接转为口述吧?”我低声请求。 嚓嚓两声,竹夫人从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巾,欠起身子递给我。 我没掉泪,但感觉眼眶肯定已经红了。 “十年前,在五龙潭公园爆发过一次中日奇术师之间的无声暗战,双方死伤惨烈。当然,约战双方的战书上写得就是‘战至双方只剩一人为止’,也就是说,人不死光,战斗就不会结束。我作为祖居济南的中方奇术师之一,义无反顾地参加了那场战斗。我们‘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四象花间诗酒阵’是日本忍者遁术的克星,在这场战斗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杀人最多,受攻击也最多。到了最后,除我之外,中方奇术师全部倒下,而日方奇术师也只剩一人。一对一,本来是最公平的决斗一刻,但我却很清楚,我在对方面前不堪一击。夏先生,我提对方的名字,你一定也有所耳闻吧——伊豆岛大炼器师藤原豪鬼?” 我点点头:“嗯,听过那名字。藤原家族的人是以铸剑、打刀、造暗器成名,在不断铸造杀人武器的过程中,渐渐地心智发生变化,自己也变成了杀人武器,人刀合一,嗜杀无度。” 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匠人之国”,国人对于任何一行的研究都深刻至骨髓,孜孜不倦,精益求精。 中国人“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这句话,真应该送给日本人才对。 关于十年前的中日奇术师五龙潭之战,近代的江湖历史上也断断续续有人提及。 一个半世纪以来,济南作为中国抗日行动的桥头堡,每次涉及到“抗日”主题,总会留下非同寻常的巨大波澜。 自古以来,齐鲁大地热血男儿层出不尽,为了保卫这片沃土抛头颅、洒热血,谱写了一篇篇黑白两道上的传奇文章。 我只知道,那一战之后,济南乃至山东的正义奇术师几乎伤亡殆尽,至今仍然未能恢复元气,遂直接导致了山东的奇术师阵容远远落后于云、贵、川、粤四大省,甚至连西部落后地区的陕、甘、宁、晋都颇有不及,声威大挫,日渐平庸。 只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一名山东的奇术师在日寇大肆入侵之时,只顾得明哲保身、退避西南、爱惜羽毛、自求安稳,那跟昔日的逃亡政府还有什么区别呢?至少在我看来,一个山东人为保卫故土、乡民而阵前战死、马革裹尸,那绝对是死得光荣、死得伟大。如果全国上下的奇术师心里都是同样想法,何愁国家不强、国门不立? “那一战,夫人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我满含崇敬地问。 如果连一个女人都可以为国而战,她若死,一定也会重于泰山,事迹永垂青史。 “正是。”竹夫人点头,“按照战书上的约定,我跟他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五龙潭公园的南门。如果没有奇迹发生,那么接下来倒地的肯定是我,这一战中方必输。隔着月牙石,藤原豪鬼磨牙吮血之声清晰可闻,他只要越石一击,我的生命就结束了。怒吼声中,他果然一跃而起,右脚尖在月牙石上一点,高举武士刀,向我迎头劈下。就是在那时候,月牙石上的水骤然四面激射,水流如箭,将藤原豪鬼射成了筛子。救我的就是这照片中的人,而我从内部档案库中也找到了他的资料。据说,他就是秦王,一个血管里流淌着秦始皇嬴政的血脉的神秘人物。这个年代,越是低调的人就越是志向高远,也越可怕。” 我盯着屏幕上那张脸,相信只要自己看到秦王本人,就能一眼认出来。 “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说。 “是啊,所以我才想找到他,坐下来商谈,免得伤了和气。”竹夫人说。 “找人不是我的特长,抱歉。”我说。 竹夫人一笑:“哪里哪里,找人就不敢麻烦夏先生了。我的意思是,我找到他,你代表我来跟他谈,怎么样?” 她眼中的笑容与之前有些不同,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感情的小火苗在突突跳荡着。 “也许你应该给我看更多关于这个人的资料,知己知彼,我才有可能跟对方谈得融洽。”我说。 秦王是七王会中的大人物,如果这个人就是秦王,那么他未必肯跟我谈。我想做的,就是更透彻地了解对方,在未来的战局中尽量避免处于绝对的下风。 “有,在这里。”竹夫人敲了几下键盘,一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照片分别拍摄于济南的各大著名景点,但全都是远距离偷拍,连张清晰的正脸都没有。 我大致能够总结到以下几点,此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八十公斤,平头,长方脸,肩宽背阔,迈步从容,应该有过军事训练的根基。大部分照片中,他总是斜挎着一个青色的帆布包,带子被抻得很直,可见包里装着较沉重的东西,或许是某种武器。再有,照片全都是十年前到八年前拍到的,景物都带着旧济南的风格,与现在大不一样。 “没有最新的资料?”我问。 “随着七王会在江湖上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他这个人却销声匿迹了。我猜测,他自己不出现,但并不代表秦王的力量在江湖上消失,就比如刚刚那个蒙着脸的女孩子,全都是在他的授意下展开行动。”竹夫人说。 “能找到他?”我注视着竹夫人的眼睛。 “也许吧。”竹夫人又笑起来。 我预感到,她与秦王之间,似乎并不仅仅是报恩、夺宝这么简单的关系。 漂亮女人的心事是谁都猜不到的,我不想浪费自己的脑力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对我而言,今天最大的收获,是知道了秦王对于“神相水镜”锲而不舍的求索。 水至清则无鱼,只有各方人马全都出手,把水搅浑,才有可能在浑水摸鱼的情况下,让“神相水镜”的秘密浮出水面。 我把所有照片回放了一遍,确保对那人十年前的模样了然于心。 “夏先生,鬼菩萨原来负责的工作就拜托你了。”竹夫人站了起来,要结束这次谈话。 我对鬼菩萨的死抱有歉意,所以就算是被卷进来,也没有怨言。 “夫人,我责无旁贷。”我也站起来,“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杀楚’究竟是什么?” 我本来以为,“杀楚”跟“镜室”没有关系,是外面那个世界里的一次江湖行动,而“镜室”则是偏重于尖端科学研究,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独善其身。可是,鬼菩萨的死让我明白了,“杀楚”阴魂不散,始终跟随着我。 “我不知道。”竹夫人摇头。 她看着我,四目对视之间,她再度摇头:“夏先生,我从未听过这两个字。” 我不知这句话的真假,但她既然这么说,我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好,就当我没说过。再见。”我转身向外走。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正是先前那女孩子。 “夫人,齐先生生气了,威胁说,五分钟之内您不出现,就中止合作。”女孩子急匆匆地说。 我听到了“齐先生”三个字,立刻想到“省城第一门客”齐眉这个人。 竹夫人挥手:“告诉他,我先送夏先生,再有一分钟过去。” 我跟齐眉接触过,可以断言,此君绝非好人。 女孩子提到过,齐眉要中止合作,看来竹夫人之前一直在跟齐眉进行某种合作。 “是。”女孩子垂手退出去。 我开门见山:“竹夫人,她说的齐先生是齐眉吗?” 竹夫人点头:“是,就是齐眉。在省城的黑白两道上,他都很吃得开,要找人、平事,离不开这样的人。放心,这只是商业行为,利益交换,不要为我担心。” 我记得隐居在殡仪馆后面小树林中的哥舒水袖,也记得失踪的哥舒飞天等人,深知齐眉笑里藏刀的表象下面藏着深不可测的心机。 “当心,保重。”我只说了四个字。 既然竹夫人能领导得了“镜室”,那么就一定有办法应付齐眉。 对于官场和政治,我既无兴趣也无手段,没必要在竹夫人面前指手画脚,冒充内行。 我们并肩向外走,竹夫人问:“你还住曲水亭街老宅?那边的房子几十年了,价值虽高,但住起来却不是太方便。我在济南的历下区这边还有几套闲置的房子,如果需要,随时过来拿钥匙去住。” 我摇头:“谢谢夫人美意,我的根就在曲水亭街上,早就住习惯了。” 她送我到电梯口,替我揿下向上的按键。 楼梯间有风,她抱着胳膊,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镜室”是建在地底的,地底属“阴”,而她是女人,女人也属“阴”,在双重“阴”的力量左右下,这里的风水地气已经变得极为凶险。更何况,“镜室”是以分析解剖人的灵魂为主,各种灵魂释放之时,也是各种“阴”力群魔乱舞。综上所述,“镜室”实际已经不特别适合人类居住,而是属于“九阴汇聚、至凶之地”。住在这样的地方,命相里天生就带着不吉之兆,容易产生“夜路走多易遇鬼”的咄咄怪事。 “夫人保重,其实大家都应该没事的时候多上去晒晒太阳,既补钙,又补阳气。”我诚恳地说。 我跟她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就事论事,才有了这样的劝诫。 竹夫人用力抱紧胳膊,淡淡地笑着沉思了几秒钟,才幽幽地回答:“既已选择,生死无悔。不过,谢谢夏先生替我考虑良多。我知道,夏先生是谦谦君子,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电梯来了,我一步跨进去,挥手向竹夫人告别。 她也向我挥手,直至电梯门缓缓合拢。 “叮铃铃、叮铃铃”,角落里突然响起电话振铃声。 我转头看,一部手机笔直地竖立在角落里,屏幕亮着,一遍遍振铃。 如果手机是别人遗落的,肯定是平躺在地,不可能规规矩矩地竖在那里,而且恰好是个视线的死角,站在电梯门外的人绝对看不到。 唯一的解释,它是有人特意留给我的。 我接起电话,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来:“夏先生,我是于冰,就是夫人的办公室秘书,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请好好听着。第一、冰湖里有秘密,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丧命,你不要来;第二、‘镜室’里不干净,到处飘着鬼影,经常有人无故消失,所以在这里供职不是件好事,有机会的话还是赶紧辞职离开;第三、如果有机会,请带我一起离开,我有夫人的秘密账本,里面有些资金已经划到我私人户头里,可以供我们两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安度余生。夏先生,我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才这样说的,请替我保密。” 对于这样一个告密电话,我并不感到太吃惊。唯一意外的是,她会相信一个仅仅见过一面的男人。 “为什么信任我?”我淡定地问。 “我查过你资料,你是唯一一个不带任何目的进入‘镜室’的好人。现在情况紧急,我只能冒昧向你求救。”她回答。 “于冰,我可以带你离开,但你必须把账本和资金全都交给竹夫人,干干净净地走。”我严肃地说。 钱是好东西,但如果拿了不该拿的钱,最后等待她的,永远只是尖刀和子弹。 黑白两道很多活生生的例子证明,有些要命的钱,绝对碰不得。 “那是我应得的,再说,夫人自己马上就要——”于冰说漏了嘴,隔着听筒,我也能想象到她急急忙忙抬手捂住嘴的动作。 这次我真的大吃一惊,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冰,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夫人自己马上就要”这几个字后面可以跟上任何内容,比如“马上就要死、马上就要送命、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看起来,于冰是个善于观察、擅长计算的人。她预判到竹夫人下一步的结局,才会大胆私藏账本,准备侵吞“死人”的钱,神不知鬼不觉地发一笔“死人财”。 在她的逻辑思维中,拿走这种“无主之钱”没有任何危险,最后也无人追查,只能不了了之。其实,她真的想错了,黑白两道的钱每一笔都是有数的,哪怕只是偷走十万二十万,都有可能让这些钱拖进棺材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水怪 1 于冰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无声地挂断了电话。 我按照屏幕上的号码拨回去,对方已经不再接听。 电梯仍在不断上升之中,在我绕着电梯焦急踱步的时候,电梯已经升至一楼。 竹夫人有难,于冰才会收拾东西找好退路,只等竹夫人一死,把这些无头账目一起拿走,带着大把资金遁逃至天涯海角。 “谁能动竹夫人?谁会在眼下就对竹夫人动手?难道是齐眉?”这是我能做出的最直接的猜测。 在地底冰湖边待了那一阵,我全身骨节都被寒气刺得连麻带疼,连脑子都僵化了,现在正好一边思考一边走到楼外去晒一下太阳,补充一部分阳气。 竹夫人掌管“镜室”,其中必然藏着很多鲜为人知的绝密资料,而“镜室”的灵魂分解功能又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真实资料。新老资料一一比对,删繁就简,很容易就产生最有价值的“真实史料”,完全还原世界真相。 这样的资料是黑白两道最急缺的,所以“镜室”的存在才变得相当微妙。 在当今这个大数据、云信息的互联网年代,谁掌握了真相,谁就成了绝对掌控局面的操盘手。 “镜室”的出现,在“有图有真相、大数据说话、突发事件视频化、全民直播”的大环境下,每存在一天,就会越来越成为黑白两道各大势力争夺的焦点。 若是向更远的未来预测,“镜室”因其在“灵魂研究”方面的绝对领先优势,必将成为全球各超级大国眼中的明珠,当然也可能是“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拥有它的,恨不得让它一夜之间更新换代百次,将领先的优势扩大为无止境、无极限,令后来者拼尽全速也无从追赶;得不到它的,恨不得“镜室”下一秒钟就发生毁灭性爆炸,从地球上连根抹去,不留痕迹,使得所有超强势力再次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换句话说,“镜室”已经变成各大势力之间角力拔河的那条绳子。在它的两端,不知有多少看不见的势力正前仆后继地加入进来,一起玩这场“灵魂分解、重新定义历史”的真实游戏。 “镜室”是机器,而竹夫人是“人”。 二十一世纪是机器逐渐取代人的崭新年代,所以,只要竹夫人交出控制“镜室”的最高权限密钥,那么她随时都会被取代,也随时都会遭人一枪爆头而亡。 她再能打,能打得过超级大国的特种兵敢死队? 这次,我必须要救她,因为我已经从于冰那里听到了真相的一部分。 大楼外面,阳光无比灿烂。 隔着爬满藤蔓的栅栏,我能看到远处校园里步履匆匆的莘莘学子们。 他们肯定想不到,当他们每天奔走于宿舍、教室、食堂这“三点一线”的时候,就在大操场的下面,一个结构复杂、意义深远的“镜室”正在日夜不停地精密运作着。即使现在“镜室”不能左右人与城市的命运,但不久的将来,它一定有这种巨大的能力,让城市一飞冲天。或者相反,让城市陷入万劫不复的悲惨境地。 上与下,好与坏,都在主导者的一念之间。 当我走到楼门口西侧的月季花丛旁边时,一辆黑色的本田越野车驶过来。 车子没停稳,四个身材矫健的年轻人就一跃而下,向楼内疾步跑去。他们跑步时,步子又轻又快,几乎没有声音,一看就知道是很高明的练家子。 我远远地瞄见,四人一进楼门,手就伸进怀里,各自掏出了短枪。 越野车停了一停,接着就倒车离开,驶出了大门。除了地上不太明显的轮胎浅印,这一车四人并未留下更多可供分析的痕迹。 我联想于冰说的话,几乎是百分之百断定,这四个枪手是冲着竹夫人去的。 “竹夫人有难了!要杀她的是秦王的人还是齐眉?”我一时半会想不通,但却没有耽搁,立刻进了大厅。 枪手已经乘电梯下去,按照屏幕上的层数显示,他们到了地下八层,也就是竹夫人办公室向上的那一层。 我不乘电梯,而是沿着步行梯飞奔而下。 竹夫人一个人死不要紧,但整个“镜室”就会被打垮,各种阴魂失去约束,全都向上冒,全济南人民就遭殃了。 为此,我必须倾尽全力,保住竹夫人,挫败刺杀者的阴谋。 不到三分钟,我已经出现在地下八层电梯外的长廊里。 长廊静悄悄的,并没有枪手的踪迹。 我停顿了几秒钟,辨别方向,立刻贴着走廊右侧向前疾走。 如我所料,八层、九层的建筑格局都是相同的,在竹夫人的办公室位置,同样有着一间一模一样的办公室,而齐眉阴阳怪气的笑声正从半开的门里传来。 笑声已毕,他接着说:“竹夫人,我早就跟你说过,涸泽而渔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你偏偏不听。现在,连上头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可推辞的?除非——除非你是想违抗上头的命令?那样的话,你就是自取死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嘿嘿嘿嘿……” 我熟悉齐眉的声音,在殡仪馆的时候,他尽管刻意保持谦逊低调的状态,但我仍然看得出,他不是一个心甘情愿久居人下的普通人。 真正的谦虚与伪装的谦虚有着本质的不同,只要仔细观察,总能发现其中的细微差别。 “你太高看我了,违抗上级命令?我没那个胆量。”竹夫人回答。 齐眉立刻接话:“那好,那就按手谕上的命令办,竭泽而渔,把那冰湖抽得一干二净,看看那‘神相水镜’到底藏在何处?” 冰湖极深,而且地势低至数百米之下,想要抽干它,必须要有与之容积相匹配的地底暗坑,并且抽水的工作也绝非一蹴而就,需要一些时间。 当然,一直以来,人类想要获得水底的某种东西,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抽干整个湖,以达到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目的。 听齐眉的说法,他似乎相信“神相水镜”就在湖底。 “那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竹夫人回答。 “那没什么。”齐眉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问题,只要上头设定了目标,你就是让我把千佛山、大明湖交换个位置,我也敢答应。竹夫人,我和你的最大区别是,你总是强调困难,而我到了这里就是要出手解决困难。你说,以你这种逃避现实的工作态度,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撑起‘镜室’的大梁?”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以目前的科学技术水平,的确是能抽干冰湖探底寻宝的。 “这是大事,我要再次请示上级。”竹夫人坚定地说。 齐眉冷笑:“好啊,你想请教就赶紧打电话,我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进场开工了。” 办公室里的声音停了一阵,但我并未听到竹夫人打电话的对话声。 后来,还是齐眉打破了沉寂:“你盯着我干什么?竹夫人,这是上头的意思,我也只是执行者,没法改变事实。” 竹夫人发出一声笑叹:“齐先生,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急着抽水寻宝,只有唯一的一个原因,就是资料上说的,你有一个好朋友、好兄弟消失在水中,你必须通过一些复杂的调度安排,把他找回来。你很聪明,依据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原理,把这边掏空,失踪于水中的人当然也就随着水脉运动至此。而在表面上,你却冠冕堂皇,说自己是在为上头做事。” 如果我没猜错,竹夫人话中指的正是哥舒飞天,那个消失于地下超市中的人。 齐眉静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鼓掌:“竹夫人,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说的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哈……” 竹夫人冷冷地回应:“过奖,我只是通过海量的资料分析,再综合你一直以来的种种可疑表现,才总结出这一点。” 齐眉咄咄逼人地追问:“如果我真的是出于这种目的,你会配合吗?” 竹夫人冷笑:“不可能,死了这条心吧。” 齐眉立即凶相毕露:“我不可能死心,但还有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你死,让别人来坐你的位子。现在,八层全都是我的人,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事后写报告的时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竹夫人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果然没看错,你果然做了日本人的走狗。” 齐眉冷笑:“别人都能做,我为什么不能?不信,你问问外面的人,他能不能做?” 我悚然一惊,但走廊里没有任何屏蔽物,即使后撤,也会被办公室里出来的人一眼看到。 既然这样,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进去,与齐眉正面对峙。 我挺起腰,握着那只手机,大步向前,推门而入。 办公室中,竹夫人与齐眉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 室内陈设与九楼的办公室不同,除了一桌两椅之外,四面墙上密密麻麻地贴着几百张地图,由墙根一直贴至屋顶,严严实实地把四壁都糊了起来。 齐眉换了一身笔挺的青色西装,头发也精心地梳向脑后,发脚则规规矩矩地抿在耳边。 这种一丝不苟的形象比上次见他时庄重严肃了很多,可见他今日到“镜室”来,一定是为了与竹夫人谈判,以达成某种私人目的。 作为“省城第一门客”,他平日以随和、轻松、谦逊、低调的形象示人。唯有如此,别人才会忽视他的野心与能力,对他放松警惕。 现在他换了打扮,很有可能是表明了自己不再隐忍、做回自己的一种决心。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水怪 2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来了。”他向我瞟了一眼,语调略带嘲讽。 “我只是偶然间路过,听见你的声音,就顺便进来看看。”我并不慌张,更不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 “路过也好,专程赶来也罢,都无所谓了。今天,就算再多大人物到场,我也必须达成我的目的。竹夫人,抱歉,不是我故意逼你,而是你站在这个位置上,就像一块绊脚石,我必须将你踢开,才能继续前进。”齐眉说。 他的双手按在桌上,双手之间平放着一把手枪,枪口直指对面的竹夫人。 手枪的另一边,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正在工作,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深水视频。我之所以判断其拍摄场景是“深水”,是因为画面极其深幽,而且电脑喇叭不断传出只有深水中才会出现的空洞回声。 竹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双手空空,无枪无刀,等于是被齐眉所挟持。 “齐先生,我也想帮你达成目的,但请恕我无能为力。”她说。 “那么,给我‘镜室’最高权限密钥,这你总可以办到吧?”齐眉阴森森地问。 竹夫人摇头,还没开口回话,砰地一声,齐眉已经闪电般握枪,射出了一颗子弹。 子弹从竹夫人头顶的发间穿过,高温弹体掠过时烧焦了她的发丝,办公室里随机飘起了难闻的焦糊味。 “想好了再回答,否则,下一颗子弹就不会再走空了。”齐眉说。 他的射击速度与准头极为惊人,看起来,我和竹夫人很难在他的虎视眈眈之下逃出办公室了。 “呼、呼”,电脑喇叭里蓦地出现了奇怪的吼叫声。 我向屏幕上看,水体正在激烈动荡,但画面如常,并没有明显变化。 “那水怪就要来了。”竹夫人向我解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边边角角,想看清竹夫人说的“水怪”是什么东西。 古人说,深山藏妖,深水伏怪。 人类对于地球上空间与时间的探索永不停止,但无论怎样努力,获得的成果却永远微不足道,已知与未知对比,就如同一只小小蚂蚁站在珠穆朗玛峰下向上仰望。 画面一闪,一张模糊的脸部轮廓出现,在屏幕上停留了不到十分之一秒,随即一掠而过。 我并不确定那是人的脸还是什么动物的面部,因其突兀而来、飞逝而去,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是什么?”我下意识地向前两大步,站在办公桌的一侧,双手按在桌上。 “呼、呼、呼”,那吼声一直响着,时远时近,时高时低。 我知道,那东西就在屏幕旁边,左右逡巡,并未远离。 视频之所以形成,是因为深水中安置着高清摄像头,还有极为灵敏的收声麦克风。如果摄像头是可以遥控转向的,自然可以在水中搜索那怪物的踪影。 “那是什么?”我暂时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望向齐眉。 齐眉的眉头皱得死死的,既不躲避我的目光,也不开口作答。 “那是齐先生豢养的水怪。”竹夫人代为回答。 “那不是水怪,不是。”齐眉艰涩地回答,同时双手攥紧了枪柄,手背青筋暴凸,可见内心正在挣扎。 “不是?那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们,那究竟是什么?”竹夫人冷笑。 不必齐眉回答,我也联想到了一件事、一个人。 在齐眉、哥舒水袖的叙述中,哥舒飞天消失于中心广场的地下超市,而彼时那超市正被雨水淹没。 那是一次奇怪的消失,可以缩减为“哥舒飞天消失水中”八个字。 我的第六感极其锐敏,与哥舒水袖对话时,很明显感觉到,她确信哥舒飞天并没有死,而是进入了另外的某处。 当然,一切都是来自于我的第六感、臆测、推断,而且这些想法都是跳跃性的,没有任何确凿依据。从这些断章之中,我获得了一个惊人的结论——“那不是水怪,那是哥舒飞天。” “我明白了。”我注视着齐眉。 现在,他手里的枪已经变得一点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出现在屏幕中的那张一闪即逝的脸。 很多“末世论”的著作中都提到过,当各种精怪在人类集中居住地招摇过市、群魔乱舞时,末世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齐眉不承认那是水怪,但那东西是什么自有公论,跟他承认不承认没有任何关系。 “拍摄地在哪里?”我问了关键性的问题。 摄像头安在何处,那怪物就在何处。我当然知道,摄像头不会离我们太远,既不在遥远的美国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也不在水怪出没的尼斯湖。它应该就在我们的脚下,就在济南城的地底。否则,齐眉也就不会想抽干地底冰湖中的泉水了。 齐眉舔了舔嘴唇,艰涩地回答:“你不要管……这件事是我的私事,你不要管……” 这当然不是私事,而是关系到济南三百万老百姓命运的大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一些义正词严的劝告的话,但喉咙里却干干的,根本无从说起。 “我的私事,这是我的私事。”齐眉再次重复。 “不管那是什么,都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私事。齐先生,面对现实吧,别等到事情捂不住了,害了全城百姓。”我强压着胸口的怒火,尽量以平和的口吻跟他交谈。 “你不懂,这是奇术师之间的秘密,任何奇术在修炼过程中都会发生偏差,谁也不想出现意外,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齐眉语无伦次,突然举枪,枪口距我胸口只有两尺。 “那不是意外。”我否定了齐眉的辩解,“你很清楚,那正是哥舒飞天所追求的。” 齐眉满脸都是悲哀,痛苦地摇头:“不可能,人类追求永生不死、成仙得道,谁会去追求变成那样的水中生物?那是意外,我知道,那一定是意外……”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相信齐眉、哥舒水袖说过的话。 “算了。”竹夫人突然说,“我答应你的要求。” 齐眉一怔,枪口随即指向竹夫人。 “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一定不会出此下策。算了算了,人的一生中谁会永远遇不到沟沟坎坎呢?我让你一步,又有何妨?”竹夫人继续说。 “你答应把冰湖里的水抽干?”齐眉问。 竹夫人点头:“没错。” 齐眉又惊又喜,嘴唇颤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近乎失态。 “镜室”由竹夫人做主,她想怎么做,我自然无权干涉。 至于如何才能把冰湖里的水抽干,那更不是我应该考虑的。按照竹夫人的说法,地下水脉如同一个多分叉的连通器,抽干某处,其它地方的水必定会慢慢流过来,以保持连通器每一分叉的水位都是持平的。 那水怪生活在水中,水动,它自然就跟着动,不知不觉中到达这里。 关键问题是,如果那水怪按照齐眉的预估抵达镜室之下,接下来他们还会对它做什么?如果那水怪就是哥舒飞天,难道他们能够将它逆向医治,使它重新蜕变为人? 这些问题相当复杂,也十分丑陋,我每想一遍,胸中的拥塞感就越强烈。 “给我二十四小时,我来安排一切。”竹夫人说。 齐眉仍然紧握着枪,显见并不能完全相信竹夫人的话。 竹夫人挥手:“齐先生,你先出去,我跟夏先生有几句话要说。另外,告诉你带来的人,济南是中国人的地盘,不要乱闯乱动,会没命的。” 齐眉紧盯着竹夫人的脸,盘算了一阵,慢慢收枪,蹒跚地走了出去。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仍然亮着,那片神秘的深水中,水声、怪物吼声仍然不时响起,提醒着我们危机正在一步步逼近。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说句丧气话,你回来也拯救不了‘镜室’,因为这是‘镜室’命中注定的结局。想当初,‘镜室’奠基之时,山大那边对于周易、卜筮极有研究的崔、朱二位老教授当场占卦,已经直言宣告了‘镜室’未来的命运。我至今仍然记得,崔教授说的是‘顺风扬帆、失其司南’,朱教授说的是‘三更雨、声入耳、至天明、无痕迹’。两人看到所有到场祝贺的领导剪彩已毕,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嘴里连说‘镜花水月一场空’。由此可见,在他们的占卜中,早就知道‘镜室’不得善终。”竹夫人说。 山大崔、朱二教授是国内周易、卜筮领域的大行家,所占卜之事,十言九中,极少放空,被称为“齐鲁预言两神人”,在全球华人圈里都是赫赫有名的。 他们说的话,当然是有理有据,绝非哗众取宠之语。 “顺风扬帆”本来是大吉大利之相,河海航行得遇顺风,正好要扬帆而进,毫不费力抵达目标。可惜,没有司南,船就失去了导航器,一旦偏离航向,越是快进,越会远离目标,迷失于茫茫河海之上。这一卦,由大吉转为大凶,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至于朱教授的那一卦,则是“水过无痕、空留余音”,以为已经得到,实际怀中空无一物。 “镜室”以“镜”为尊,如果崔、朱两位教授都说“镜花水月一场空”的话,那这个高端研究机构的未来就值得商榷了。 古往今来,以周易的精髓去预见未来的高手层出不穷,其中不乏真知灼见。 我曾经看过崔、朱二位教授的著作,两人的确已经抛弃了个人成见,以全新高度诠释我们的社会与城市。正因为他们没有私心,所以眼界高明、视野辽阔,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取之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水怪 3 “既然如此,‘镜室’的建造者、投资者还在固执己见?”我问。 竹夫人望着我,眉峰一聚,脸上露出苦笑:“夏先生,你有所不知,那些坐拥权柄的人岂会因江湖奇术师的一句话就改变前进路线?在他们的意识形态中,一旦决定了方向,那么就会纵马驰骋,一往无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按既定方针去执行。别说是崔、朱两位教授的戏言,就算国际一流的预言大师登堂血谏,他们也毫不理会。尼采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做大事、掌大权的人,都是偏执成性,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模式去衡量。” 她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敲击了几下,屏幕画面放大,幽深的水体看起来更加恐怖。 “我只是执行者,是大人物棋盘中的小卒,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她说。 “你想怎么办?”我问。 她对齐眉的态度前倨后恭,一前一后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很不正常。 “‘镜室’地下共有二十套独立爆破系统,布置雷管的炸点超过一千五百个,只要进来,就全在炸药射程覆盖之内。我怀疑齐眉已经疯了,跟他那个早就疯了的婆娘合力培育了这么一只水怪。我目前能做的,就是引发大爆炸,消灭水怪,确保齐眉夫妇不再制造令人头痛的大麻烦。”竹夫人回答。 “按照你的估算,它应该在什么地方?”我指向电脑屏幕。 竹夫人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封皮的记录本,打开来,在里面飞快地画了十几笔,然后推给我。 她画的是一幅济南的简笔地图,上面标注了山、泉、湖的大概位置。 “济南的地下水道崎岖复杂,我们这里虽然号称是七十二泉汇聚之地,但冰湖最重要的水源构成,仍然是黑虎泉泉群的东侧分支。齐眉夫妇很聪明,他们探明那怪物所在的水脉之后,才决定使用‘镜室’下的冰湖。由此可见,那怪物也在黑虎泉泉群之内。”竹夫人分析。 她用铅笔把黑虎泉到大明湖的路线圈起来,重重顿笔,鼻尖戳破了纸面。 “这是黑虎泉泉群所有水脉的分布区——我猜,就在这里,那东西就在这里。”她说。 我仔细回想齐眉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抽干冰湖的愿望非常迫切,恨不得当下就火速动手。 现在的情况,双方近乎明牌相搏,焦点已经浮出水面。 “二十四小时内,我会调集潜水高手,对冰湖底下进行全方位深入探索。既然那怪物要从此处进来,这里就一定有隐藏暗道。找到暗道,就找到了这冰湖的秘密。”她说。 如果大爆炸发生,“镜室”也就瞬间毁灭,不复存在了。 我能做的,也就是通知唐晚等人火速撤离,免得做了这场大战的殉葬品。 “齐眉就在外面,你做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监视。”我轻声提醒。 “放心吧,‘镜室’有他需要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使用暴力破坏。这场战斗,既是双方实力对拼,也是脑力角逐,我相信有办法能挽回颓势,不至于一败涂地。”竹夫人说,“你去通知自己人,先撤出去,以防万一。” 我站起来,向竹夫人点点头,然后转身向外走。 长期以来,我生活在普普通通的百姓生活中,根本没有机会去见识上层人物的行事做派。“镜室”建成不易,耗时耗力极多,但在大人物眼中,摧毁它只是弹指一挥的小事,根本不值得在乎。 他们的“唯目的论”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让我再次深深感到,普通百姓只是这城市里的蝼蚁,奔走忙碌,辛苦恣睢,仍然改变不了蝼蚁的本质,无法决定城市的未来,也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 “夏先生,保重——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来生再会。”竹夫人在我身后低叫。 我没有回头,只是举手过肩,轻轻摇了两下。 对于“镜室”与竹夫人来说,我只是过客,即使生离死别,也无需过分悲戚。至于她,执掌“镜室”,位高权重,当然也必须承接相应的重担。位置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越致命。 我走出办公室,齐眉却不在长廊里。 “他不应该在这里死守竹夫人吗?他会去了哪里?”我有些疑惑。 当然,最简单的解释,那就是他已经乘坐电梯去了地底冰湖,为即将开始的涸泽而渔做准备。 我走向电梯,刚刚跨入电梯间,还没来得及去揿下按钮,步行梯的门霍地打开,有人闪身出来。 “夏先生,这边——”那人正是于冰,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拉我进去。 步行梯空荡荡的,只有头顶的声控灯亮着,投下惨白的光芒。 “相信我,我没有恶意。”于冰额头上带着汗,嗓音颤抖,表情极度紧张。 此刻的她,虽然仍然穿着同样的衣服,但弯腰塌背,紧靠墙角,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对于“镜室”和竹夫人来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可耻的小偷。 “有话直说吧。”于我而言,她还是个陌生人,所以我无法完全相信她。 “夏先生,我获得了一份新资料,连夫人都还没看到,是关于哥舒飞天的。我已经从主服务器上删掉了资料的原件,只保留了一个移动硬盘备份。我相信,这份资料能值大价钱,只要带出去,必定有很多人高价抢购。现在,带我走吧,我会让你过上亿万富翁的完美生活……”于冰的嘴唇神经质地哆嗦着,一边说,一边楼上、楼下探看。 “偷窃‘镜室’资料,只会让你越来越被动。”我后退一步,免得于冰突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此之前,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举止得体、彬彬有礼,是一个很合格的办公室文员。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她温和文静的外表之下,却藏着一颗不甘平庸的狂野之心。 “我不怕,这些资料就是护身符。”于冰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苦笑。 事已至此,“逃离镜室”已经成了她脚下唯一的一条路,但我却不可能帮她逃走,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超出了我的做人底线。 “你走吧。”我让开一步。 “我们一起走。”于冰说。 我摇摇头:“你利用职务之便窃取资料,已经犯了办公室工作的大忌,一定会引来大麻烦。” 职员永远无法想到一个老板的厉害,她以为逃出“镜室”就万事大吉,其实那正好是噩梦的开始。 于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低声回应:“这才是大麻烦,竹夫人的大麻烦,也是济南人的大麻烦。” 我忽然有些厌恶眼前这个女孩子,她虽然五官漂亮、头脑灵活,但所做的事却令人不齿。如果她能把这些聪明才智放到正道上,一定能干出不错的成绩来。可是现在,她鼠目寸光,只看到资料能换来大把的利益,却不明白那样做的同时,已经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史上任何一起泄密事件的始作俑者都不得善终,或是被杀,或是遭人威逼利诱而自杀,或是在一场不明大火中人间蒸发。 我相信,只要于冰带着移动硬盘走出“镜室”,最后迎接她的,就一定是被杀或蒸发,即使赚到大笔钱,也根本没命花,只当是捐给银行了。 “夏先生,你就不想听听哥舒飞天怎么说?”她举起硬盘盒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摇头:“不想,只要事关‘镜室’的秘密,我绝不会听。” 知道秘密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这已经是江湖上众人皆知的真理。于冰不是江湖人,只懂得奇货可居,却不知道厚礼重酬后面接踵而至的杀机。 “原来你这么胆小怕事?我真是看错你了。”于冰有些失望。 我无法向她解释更多,以她现在钱迷心窍的状态,我就是祭出佛门狮子吼,她也置若罔闻,只看到眼前这如同金山银海一般的小小移动硬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人类私心不灭,永远有人步此后尘。 “嗒嗒嗒”,楼上、楼下、步行梯外突然同时响起脚步声。几秒钟内,三路人马由三个地方围拢,把我和于冰圈在一起。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在齐眉的掌控之中。 推推搡搡中,我被强行戴上了黑头套,然后被一帮人簇拥着由步行梯下楼,反复转折,走了五百多步,然后进了一个开着空调的房间。 我能听见空调出风口传来的轻微嗡嗡声,另外就是十几台电脑一起工作时的细微噪音。 “我听了好久,那资料我很喜欢,想出钱向这位小姐买下来。开个价吧?”那是齐眉的声音。 于冰不知天高地厚,居然立刻报价:“五百万人民币。” 齐眉大笑:“五百万?你的资料真的值那么多?” 于冰回答:“千真万确,有了这些,你们可以再进入我的观察数据库,去看看古代鲛人的进化与现代生物学家对于鲛人的研究有多透彻。这资料来自于上头,顶部盖着三个绝密警示章,可见它有多重要?” 她提到“鲛人”,这才应该是解开哥舒水袖、哥舒飞天身世秘密的正途。 “好,我买了。”齐眉爽快答应。 我的头套一直没有除下,只能从声音判断于冰和齐眉的交易正在进行。 不多久,我听到了于冰又惊又喜的叫声:“五百万!五百万……” 看来,齐眉真的给她开了五百万的支票,买下了那个毫不起眼的移动硬盘。当然,名义上是“买”,很可能这张支票永远无法兑现,于冰所获得的,只是一个短暂而酷炫的梦。 有命拿,没命花。 这就是黑道人物生命中的最大悲剧。 谁都想一夜暴富,但天生掉下来的往往不是馅饼,而是铁饼,砸到谁头上都非死即伤。 “送她走,走得越远越好。”齐眉吩咐。 后来,房间里的杂乱声音就都消失了,只剩空调、电脑主机的动静。 我靠墙站着,一动不动,但脑子里已经记住了齐眉说话时所处的位置。 于冰已经被送走,很可能被送上西天。至于我的未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齐眉向我走过来,摘掉了我头上的黑布套子。 适应了这房间里的刺目灯光后,我看到了十米长、两米宽的狭长会议桌,桌上总共摆着三十余台笔记本电脑,全部都在播放着与竹夫人办公室里一样的深水视频。 四壁上也贴着地图,但却是高精度的军用地图,有人又在上面用红蓝铅笔做了详细的标注,密密麻麻的字迹几乎将地图上的线条全盘覆盖。 “很难相信,那女孩子居然选择了你?”齐眉笑眯眯地看着我。 与在竹夫人办公室的时候不同,他的表情又如在殡仪馆的时候那样,一派温和友好之色。 “我也很难相信,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你说,到底是我不幸,还是那女孩子于冰不幸?”我自嘲地笑笑。 齐眉把套子扔在一边,拖过一把椅子来请我坐。 “能否跟我说说,竹夫人跟你聊了什么?”他问。 我摇头:“你已经在她办公室里留了窃听器,还用我重述?” 其实,我并未发现窃听器,只是揣摩着齐眉的心思来诈他。像他那样的人,既然放心让我和竹夫人独处,又怎能没有防范的手段? “哈哈,的确是。”齐眉笑起来,“竹夫人的个性桀骜不驯,不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任何人。她能答应上头掌管‘镜室’,只是因为胸中一片拳拳报国之心。‘镜室’计划提出时,打的正是‘保卫国家、保卫亚洲’的爱国牌,所以竹夫人义无反顾,于四万多竞争者里层层突围,脱颖而出。不管我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老老实实听命,现在已经忙着联络济南城内最高明的潜水者,准备探究冰湖的秘密。这样也好,就省了我很多力气。到时候,不管她获得什么成果,都要落在我手里。老弟,你说,这样的好事摆在我面前,除了笑纳,我还能做什么?” 这才是“省城第一门客”齐眉的处世之道,当他在竹夫人办公室里拔枪射击时,该种做法已经坠入下乘,完全拉低了他的智商。 “你比竹夫人更聪明。”我点头表示佩服。 智者比拼,高下明显。 此时此刻,我只能是替竹夫人惋惜。她自以为争分夺秒探索冰湖是第一等大事,却根本不想那样做已经中了齐眉的诡计。 “我不聪明,竹夫人更不聪明。如果可以将人类的聪明程度按百分制打分的话,我只能给自己打十分,距离及格线还很遥远。至于竹夫人或者其他更多人,连一分都很难得。我这样说,既不是妄自菲薄,也不是故意唱高调——兄弟,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超级智者,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近乎于妖,其缜密、高妙、复杂、奇诡令人叹为观止,佩服得死心塌地。在他们面前,我永远都会收起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聪明,心如死灰,唯命是从,甘心做他们脚下的垫脚石。” 说这些话的时候,齐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信徒面对圣神时的虔诚肃穆表情。 人贵有自知之明,齐眉被人称为“省城第一门客”,当然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做到进退得体。他的智慧与成就已经超过很多人,是后辈们学习的教科书。如果有某一类人能折服他的话,那么,那些人的智慧的确应该是高不可攀了。 “他们是什么人?你这样说,一定曾经见过他们?”我试探着问。 齐眉向会议桌尽头一指:“在那里,就有其中之一。” 那边的墙壁贴着素色的大马士革图案壁纸,墙的正中有一扇白色的木门,与壁纸花纹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推开那扇门,你就能看到他。”齐眉说。 我明知此刻不是进入那扇门的最佳时刻,因为竹夫人那边需要人手、唐晚那边需要通知、“镜室”的大爆炸即将开始——但是,从齐眉眼中,我看到了他内心的期待。 “你确定我有这份荣幸?”我问。 齐眉连连点头:“当今济南,如果你都不够资格进去,那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呼、呼呼”,所有的电脑喇叭里都传来那怪物的吼声,汇集在一切,声浪殊为惊人。 我绕过会议桌,走向那扇门。 此刻,我脑子里存在很多问题,但我不想再问齐眉,因为他能给出的都是些普通的答案,只能解决表面问题,而不是一劳永逸地彻底清除危机。 打开那扇门,我也许就能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巨鱼 1 “也许门里是一个惊天的陷阱呢?”我用眼角余光瞟着齐眉。 他对竹夫人是那样一种针锋相对、狠辣无情的态度,而我最初是站在竹夫人一边的,如果他把对竹夫人的恨转嫁到我身上,那么门后面还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吗? “请吧,夏先生。”齐眉催促。 我的手按在白色的门把手上,轻轻一旋,门锁嗒的一声响,便打开了一条缝。 侧耳倾听,门内没有任何动静,更没有电脑音箱里发出的那种“呼呼”怪声。 我知道,齐眉此刻一定正紧紧地盯着我的后背,所以我不能露出任何胆怯的意思。 门开了,我面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一时间并未看到人影。 我走进去,缓缓关门,背贴着那扇门站着。 那大厅至少有二十米见方,四面的墙壁泛着微微的白光,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 这里当然仍在“镜室”之内,但是对于“镜室”的建筑结构,我知之甚少。 “欢迎光临。”有人在我右侧突然发话。 我的视线始终向着前方,竟忽视了侧面的晦暗之处,没料到那里会坐着一个沉静如水的人。 “抱歉,我正在思考一些问题,所以没能及时出声招呼。”他又说。 我望着他,除了模糊的身体轮廓,就只能看到他湛然有光的双眼了。 “阁下怎么称呼?”我定了定神,离开了那扇门。 “名字只是个代号,我在这里很久,外面的人早就忘记了世界上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知道我名字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就更——你可以叫我‘影子’,因为我并不比一个影子更有存在感。好了,你已经知道我名字了,而我肯定知道你的名字,夏天石先生。呵呵呵呵,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陌生感,因为我们并不需要一些世俗的寒暄,更不必虚假地伪饰自己,那样毫无意义。” 他向前移动了一下,脚下发出车轮碾过地面的唰唰声。 “你好,影子先生。”我向他发出问候。 “你好,夏先生。”他滑行到我面前,伸出右手。 他的脸和手都很苍白,尤其是我握住他的右手时,感觉他的指尖异常冰冷,毫无活力。 “请夏先生来,是想跟你探讨一个非常晦涩的生物学上的命题。你也许会说,自己不是一个生物学家,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呵呵呵呵,我当然明白,你并没有这方面的专长,既不懂解剖学,也不懂遗传学,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生物学门外汉,但是——我要的,正是你这样一个谈话的对象,我们不从生物学上来讨论,而是从哲学上。或者,我们不从任何学科、专业的角度谈论它,而是天马行空、任意想象,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作为酬劳——请原谅,我还是不得不提到了一些世俗的条款,因为我绝对不敢白白麻烦夏先生。在商品社会里,思想也是必须得到价值回馈的,知识绝对不能贱卖。所以,作为酬劳,我会请人在山大附近的小区里为夏先生准备一套房子。这样,我们住得近了,随时都可以秉烛夜游,探讨人生与哲学。夏先生莫推辞,我送,你收,我情,你愿,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呵呵呵呵……” 他与竹夫人的行事方法不同,送我什么,不需要商量,爱要不要,一把就塞过来,连推辞的机会都不给我。 “什么命题?我们开始吧。”我也摒弃了所有俗套,直接开门见山。 “好,请看。”他抬起左手,用遥控器一指,正前方的墙壁立刻亮起来,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屏幕。 屏幕正中,一尾长度超过一米的金龙鱼正从左至右缓缓游弋着。它嘴边的触须完好无损,至少与身体等长,随着它的身体扭动而优雅地摇摆着。光线照射之下,鱼身上的金鳞片片浑圆,反射着粼粼波光,显露出十足的王者贵气。 “这是一条很漂亮的鱼,我每次看到它的时候都在想,它的过去和未来究竟是怎样的?当它被放在这里之前,一定经过了很漫长的豢养岁月,在饲养者的精心照拂下,安稳成长,日渐风光。现在,它可以说是鱼类里的王者,可以送上展览厅待价而沽,成为众人争抢的标的。想想看,很多有钱人肯为了一条品相完美、血统纯正的金龙鱼一掷千金乃至万金,在某些极端的赌鱼场合,甚至它能够在经纪人的反复操控下售价超过一亿……那么,我就有一个问题了,一条鱼的价值何在?如果仅仅是为了观赏,什么人肯出价一亿购买它?或者说,出价者到底是看重了它的哪一部分价值才肯签下支票?” 影子的问题很有哲理性,类似于中国古代寓言《买椟还珠》的故事。 有人看重珍珠,制造了最精美的木盒来盛放它,以求高价售出。购买者却完全无视珍珠的存在,目标瞄准了盒子。 同理,买鱼的人看上的真是一条鱼吗?抑或是鱼背后的某种不为人知的价值。 金龙鱼、银龙鱼、墨龙鱼是此类观赏鱼中的精品,尤其以面前这种通体赤金色的品种为尊。可是,如果将它标价一亿的话,其单位价值已经远超黄金,直逼钻石。 “有人肯出价,自然证明它值那个价。即使有人借鱼洗钱,那么它也是具有了帮人洗钱的价值,数目无可估量。”我采取了太极推手般的答题方式,把问题又推回给他。 借高价宠物洗钱的事时有发生,但我明白,影子想探讨的绝非这个领域内的事。 果然,他话锋一转,抛出第二个问题:“夏先生是济南人对吧?” 我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根本无需回答。 “那么夏先生一定听过《追鱼》的戏曲故事?”他又问。 我由“追鱼”二字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原来他想讨论的是人化鱼、鱼化人的这种神秘话题。 戏曲《追鱼》中,鲤鱼精爱上了刻苦攻读的书生,遂幻化为人,添香,夙夜陪伴,让书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真正的爱情已经完全突破了人与鱼的界限,充分证明,真爱的世界之内,一切世俗规矩都可以一脚踢开,不可能成为隔开恋人的藩篱。 那么,在影子这里,他又用金龙鱼暗指什么呢? “鱼是可以幻化为人的,世界各地的民间传说中,都有类似的故事,譬如中日神话中都出现过的东海鲛人——”他终于回到了正题。 我凝视前方那条在水中自由游弋的大鱼,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鲛人是鲛人,既不是人化为鱼,也不是鱼化为人,那只不过是一个单独的物种而已。在现实中,人不可能化为鲛人。” 之所以说不出来,是因为齐眉说过,门内的人是世所罕见的超级智者,如果我用这些普通的观点理论来应对影子的问题,只怕是在浪费时间。 “愿闻高见。”我用这四个字来回应他。 “据说,日本原住民都是鲛人的后代,而非秦代徐福东渡后留下的中原一脉。生物学家的大量研究表明,陆生动物是由水生动物进化而来,所以我基本上同意那个观点,并且同意那观点的另一面,只要条件合适,人也会变为鲛人,形成逆生长的完美闭环。”影子说。 “如果你有强有力的证据,我也会非常同意你这种观点。但是,如果你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个人口述,那么我对你的观点就无法表示赞同。影子先生,生物学发展至今,似乎没有一种实验能证实你的话,而关于鲛人,则很多传闻最终被证实是渔民们为了打发无聊时间而编造出来的,他们都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一味地以讹传讹,延续着上一代、上几代人留下来的可笑传说。”我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坊间流传的东西只不过是老百姓在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任何一个段子都会被反复加工,最终成为活灵活现、以假乱真的桥段,并且通过各种渠道最大限度地传播,由国内到国外,由东方至西方。 “是吗?你的意思是,你认为鲛人与人之间毫无关联?”他问。 我点点头:“没错。” “那么,请看这些东西。”影子又按了遥控器,左侧的墙壁也亮起来。 左侧墙上,显示出了一段金龙鱼的视频,但照片中的金龙鱼长度至少是第一条鱼的两倍,体型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日本渔民说过,百岁大鱼成怪,千岁大鱼成精。相信在中国或者其它的拥有海岸线的国家,都有类似传说。这条鱼经过测算,其鱼龄约在七百年至一千五百年之间,濒临于成精的界限。所以,现代很多生物学家对它都极为关注,期待着世界上第一条成精变化的大鱼出现。媒体采访过十几位在业界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专家,他们都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条鱼一定会轰动全球,为生物进化论写下崭新的一章。夏先生,可惜你不好赌,否则你会了解到,世界各国的大赌场都为这条鱼开出了天价的对赌协议,一旦它成精,很多以小博大的人将会一夜间登上全球富豪榜的宝座。” 影子身下是一只精巧的电控双轮轮椅,他扭动了一下右手里的操纵杆,轮椅向前滑去,到了左侧墙下。 在大鱼的对比下,影子显得极其渺小,仿佛长河里的一条水草。 那条大鱼的头、尾、背鳍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淡金色,仿佛一尊鎏金大佛在岁月蹉跎之下褪了颜色一般。 “夏先生,你说,它会变吗?”影子大声问。 我无法回答,信步向他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巨鱼 2 人类对于体型巨大的生物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畏惧感,因为这条巨型金龙鱼已经完成超出了观赏鱼的定义。 “我相信它会变,因为生物与生物之间并不存在进化的天堑,只要条件合适,变化就会进行。人类的知识是有边界的,而大自然的复杂变化却是无边界的,所以,我们衡量大自然的标准有致命的缺陷,这种标准急需改变。”影子继续发表他的观点。 “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有道理,但并不完全赞同。”我在这场争辩中暂时退了一步。 站在这面墙下,头顶即是那条可怖的超大型金龙鱼,的确觉得压力巨大,仿佛已经离开了人主宰的世界,而是进入了鱼类君临天下的异世界里。 现在,对面的墙还暗着,我相信影子也会让那面墙亮起来,给我看更多奇妙的东西。 他手中握着遥控器,但迟迟没有按下。 “那面墙上有什么?一起亮出来吧。”我说。 “我担心,那些东西会吓着你。”他摇摇头。 “大不了是阎王判官、牛头马面之类吧?”我笑着说。 影子也笑起来:“如果只是阴曹地府那一套也就罢了,毕竟我们早就在戏剧小说里看过,就算亲身面对,也不见得有多害怕。世界上最可怕的恰恰不是这些,而是你根本想不到的东西。算了,我们还是继续讨论问题吧。也许刚刚我说的过于天马行空,让你抓不住重点,现在,我想问你这样一个问题,你知道‘神相水镜’存在的意义吗?” 这果然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因为它才是目前人人关注的焦点。 我坦诚摇头:“不知道。” 影子随即自问自答:“你不知道,我知道。那东西可以看成是一扇门户,通往各种未知的、已知的地方。在物理学的范畴内,最伟大的门户是‘虫洞’,而我综合目前已知的事例,可以判断出,‘神相水镜’就是一种虫洞,满足人类去任何地方的愿望。” 齐眉、哥舒水袖都讲过哥舒飞天的事,他的消失,就跟“神相水镜”有关。 “你的想法很有创意,但你能不能回答我,‘神相水镜’到底是什么、在哪里、为什么人所拥有?”我反问。 如果所有的追寻者都不能清晰定义所谓的“神相水镜”,则一切追寻又有什么意义呢? 影子被我问住,久久没有开口。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那张瘦削的方脸似曾相识。 “我不知道。”经过了长时间思考后,影子如此回答。 我有些失望,因为我本来对他抱有极大的期待。能被齐眉推崇的智者,一定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超高智慧,对困惑凡人的很多问题能够迎刃而解。可是,“我不知道”四个字却如当头一棒,令我哑然苦笑。 “我只能说我知道的,不能臆造我不知道的。”影子解释。 “可是,你究竟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我问的这三个问题你都无法回答吗?”我又问。 影子摇头:“我的确回答不了,因为在我的经历中,‘神相水镜’的确只是虫洞,并且毫无时间空间上的约束性,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 我有些迷惑,影子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他反复提到了自己的经历。这样一个既有聪慧头脑又有丰富经历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将自己囚禁于“镜室”之下? “我曾探究过生命变化的命题,在很多人看来,前世、来生、灵魂、轮回等等一系列虚无缥缈的人类行为都是理论上成立而现实中不存在的。藏传佛教中,轮回是修行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无数僧侣在绝壁深洞中闭关自省,反观生命的根基与起源,最后达到长虹灌顶、白日飞升的超脱境界。修行,是一个词汇,更是一个复杂晦涩的过程,既包含了物理学上的结构变化,又包括了化学上的本质变化。可惜的是,世人已经用滥了这个词,以至于三教九流、市井屠夫都在讲修行。修行是讲究机缘的,有慧根的人因机缘巧合而顿悟,成就非凡人生。正如统计学家所说的,这个世界上大概百分之九十三的人永远处于墨守成规的状态,依据前人走过的车辙来安排自己的人生,永远摆脱不了世俗规矩的影像,老老实实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另外,百分之七的人则会跳出常规,以超凡脱俗的方式方法使用生命,最终成为改变世界的英雄……” 在影子的讲述中,我渐渐感到眼皮沉重,不自禁地连打了七八个哈欠。 我意识到,他讲的这些冗长而枯燥的话,正是一种催眠方式,让我迅速产生倦怠,以至于精神疲惫,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我修行的起源说来惭愧——不仅仅是惭愧,而且是非常丢人,想起来就浑身冒汗、满脸羞红,因为那完完全全是一个懦夫的行径。到今天,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当时都是一个可耻的懦夫。与我同行的人,都因刚烈坚强而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而我却因怯懦而存活下来。这种偷生,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人生耻辱,以至于我都不敢走出去站在阳光之下,因为那样会让我极度鄙视自己,失去活着的勇气。”他说,“唯有黑暗,才能掩饰我自己的可憎面目,苟延残喘下去。” 这种血淋淋的自我剖析令人震惊,我觉得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可以如此残酷地反观自己、贬低自己。 他因羞耻而将自己囚禁于此,这的确需要极大的勇气。由此可见,他是一个敢于直面内心、不肯欺世盗名的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什么时候?”我的声音低沉得像溺水者的呓语。 头顶的巨鱼缓缓地扭动身子,满室的光线因画面变换而动荡迷离起来。 “是战争,一场席卷亚洲大地的残酷战争,任何人都无法幸免,更无法躲藏。你想听吗?跟我来,让我讲给你听,指给你看……”影子向我滑动过来。 我本能地想避开他的轮椅,但脚下一软,失足跌倒,变成了他居高临下俯视我的状态。 “很多人不怕死亡,怕的是只是生与死之间的那一瞬,因为生与死对于人类而言都不陌生。生界里有阳光、鲜花、笑脸、果实,死界里有游魂、鬼怪、刀山、油锅,这些都是人类熟知的东西,况且很多佛经之中都对死后的十八层地狱做了详细描述,无论进入哪一层,人类都会预知自己将遭遇什么。唯有那一瞬,人类并不知道该如何克服那巨大的痛苦,因未知将来而忐忑逃避……我也一样,你也一样,任何人都一样……” 他的声音像是僧侣的念经声,刻板单调,却又不失抑扬顿挫的节奏。 我向上看,巨鱼在左,影子的脸在右,像两座相对的绝壁,将我的视野压缩为狭窄的一条缝隙。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不甘心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心里还有很多事反复牵挂着,无法放下。竹夫人、于冰、唐晚、大爆炸……如果我睡去了,谁来负责通知唐晚?还有楚楚,地下七层里没有完成的禳命之术。 “我告诉你的,就是你想知道的。”影子说。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缓缓下陷,地面裂开,一股温暖的水流由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把我的身体轻轻托起。 “要想了解鱼,就要先了解它存身的世界。子非鱼,不知鱼之乐。如果变成鱼呢?岂非就完全了解了鱼的冷暖与悲喜?”影子意味深长地说 巨鱼与影子也动荡起来,我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雨水蔓延的加厚玻璃。 影子的身体轮廓渐渐扭曲变形,在我的视野里越飘越远,而我则无限下沉,坠入温暖而暧昧的深渊。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我蓦地一惊,双臂一挣,想要腾身而起,却发现自己的双臂已经被反绑在背后,正双膝着地,跪在坚硬的青砖地上。 我抬起头,前方有高高的神座,座上没有佛像,竟只供奉着一条三丈余长的巨型金龙鱼。在四周火把映照之下,鱼身上巴掌大的鳞片反映出道道金光,所有的鳞片竟然是纯金打造而成。 “我很佩服你们,一百零八名僧人,个个守口如瓶,宁愿被我砍头,也不肯说出这鱼的秘密。很好,很好,那样我就成全你们,让所有人去给这条鱼殉葬。之后,我会把这座神庙拆除,挖地三尺,把大秘密挖掘出来。我就不相信,所有人都能保守秘密……”有个趾高气昂的声音响在右前方。 我转头看,那人穿着土黄色的军官制服,右手按在腰间战刀刀柄上,左手捋着唇上的短胡须,在神座前来回踱步。 稍后,有两名士兵架着一名穿着褐色僧袍的光头僧人,按倒在军官面前。 “说,还是不说?”那军官问。 僧人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军官的脸,既不谩骂,也不求饶。 嚓的一声,军官右手抽刀,狭长的战刀横压在僧人脖子上。 “你不怕死?”他问。 僧人双手握着胸口的数珠,一颗一颗拨动,对那把尚在滴血的战刀毫不在意。 军官“呀”的一声大叫,手腕一转,反手抽刀,那僧人的头颅便横飞起来,跌落在神座之下。 两名士兵过来,拉着僧人的两条腿,将尸体拖走。 就在我的左面,还跪着长长的一排褐袍僧人,足有二十几人。 “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所以在我们进来之前,庙后的山崖那边,已经有很多人自动跳下去,省下了我们不少力气。你们是一个绵羊民族,每个人都怕死极了,根本不敢跟我的士兵们对抗,连拿刀握枪的勇气都没有。也难怪,你们生长在大草原上,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活该就被我们驱赶奴役。我们来了,这一大片水草丰美、物产富饶的大草原就将永远受到红日的荫蔽,成为帝国的后花园,哈哈哈哈……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能不能得到那个大秘密,又有什么区别呢?连国土都是我们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挖掘秘密,并且把这些深藏地底的秘密全都打上帝国的烙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军官狂笑着,高举战刀,在空中嗖嗖虚劈。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身体很冷,仿佛外面没穿衣服而内里又被掏空了的感觉。 很明显,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所有跪着的人都会像待宰的绵羊一样,一个个遭到割喉斩首。这种结局是无法更改的,如果在没有被绑缚之前,还可以逃跑、反抗,但现在,大家都被结结实实绑着,老老实实跪着,被迫接受命运的裁决。 我不甘心,因为我根本不属于这个七十年前的悲惨年代。 “这是一场梦,绝对是一场梦!”我告诉自己。但是,血腥气那么真实,头颅飞起、热血喷溅时的情景又那么惊怖,与平日的梦境大不相同。 “如果这不是梦,我究竟在哪里?”我焦灼地自问。 第二个、第三个僧人又引颈而死,而这样的死在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刽子手的战刀钝了、崩了可以再磨,而人的命没了就真没了。人头再多,总有砍完的时候,如果待宰的绵羊不加反抗,则整个大草原将一羊不存。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巨鱼 3 “你,出来,就是你——”带血的刀尖突然伸到了我的眼前,刺鼻的血腥气让我胸口翻腾,几乎要张口呕吐出来。 我一惊,因为按照跪地者的排列顺序,至少在二十人之后才会轮到我。 两名士兵走过来,架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到神座面前。 我没有跪下,而是挺胸而立,直面那骄横的刽子手。 “我不能死,还不到死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死在这里毫无价值……”我的脑子高速运转,寻找对策。 “这条鱼的秘密究竟是什么?”那军官杀人杀得累了,刀尖点地,双手按着刀柄,稍作休息。 我当然不知道巨鱼的秘密,但在我的记忆中,全国各地都没有这样一座“鱼神庙”,三丈长的鱼像更是闻所未闻。 “你不知道?”他又问,“那么,大汗的秘密呢?你知道不知道?大汗是草原上的大英雄,他的铁骑横扫北方,让你们的祖先过上了幸福团结的日子。你作为他的子民,难道不知道他死后去了哪里?” 我把所有的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立刻明白,他说的“大汗”指的正是蒙古草原上那位开天辟地的大英雄铁木真。 铁木真统一草原后,被蒙人称为“成吉思汗”,创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霸业,麾下大军一度横扫了半个欧洲,将中国版图扩展至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样一位伟人,其葬身之地却成了一个永不可解的谜题,即所有资料中刊载的“成吉思汗水下王陵之谜”。据盗墓界的高手传言,成吉思汗陵是建筑学上难度最高的“水中之墓”,其构造原理来自于“沉没之城”亚特兰蒂斯,借助于水体自身的内压构造完成,一旦筑成,再难打开,被称为“永固的墓葬”。 我太久的沉默激怒了那军官,他眼中再度射出了兽性的光芒:“你敢像他们一样抗拒帝国的权威?” “我知道。”我只说了三个字,就化解了那军官的腾腾杀气。 所有垂头而坐的僧人同时抬头,既震惊又鄙夷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走向神座,在它的右下角找到了一行铭文。 蒙古建国之初,崇尚学习汉人文化,所以那铭文用汉、蒙两种文字写成——“水穷龙起,水满龙匿,鱼跃龙门,未可期也。” 我仰望巨鱼,咀嚼“鱼跃龙门”的句子,忽然觉得心窍大开。 鱼与龙的变化岂不正是动物间边界瞬间融合的例子?鱼一生都想跃过龙门,因为那一跃将改变它的生命形态,由只能水中潜泳的低等生物变为能飞腾、能泅渡、能变化、能冲天的龙族。 为了这一跃,每年都有数不清的鱼赶赴龙门,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跳跃。 建造神庙的人留下这样一条巨鱼,岂非正是警告世人,绝对不可自暴自弃,要始终抱有“龙门一跃”的理想与希望? 佛祖留下的经文与思想都是激进而积极的,可惜后世僧侣只懂得在晨钟暮鼓中研读经文,完全忽视了经文里那些光辉灿烂的思想,只是读死经、死读经,一代一代曲解经书的意义,自己可悲,并将这种可悲传递给了下一代。 “告诉我,它在哪里?”那军官拎着带血的战刀跟上来。 “就在那里面。”我指着巨鱼。 “那里面?”军官狐疑起来。 的确,我感觉到了,建造神庙的人把巨鱼放上神座,正是为了将来有一天人们能打破神座,掀翻寺庙,解放跪着的膝盖,重新回到人类的立场上来思考人生。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说的正是这样一种睿智的思想。 那军官看看我,再看看神座,半信半疑地龇牙一笑:“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这里?” 我轻轻摇头:“只要打开它,你就能得到想要的。” 军官立刻挥手,两名士兵跑上来。 “去,炸开它。”军官吩咐。 当初铸造巨鱼之时,一定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集数万人、数代人的智慧,才将它塑造得如此辉煌壮丽。现在毁去,实在是可惜。不过,在我的第六感中,它正在冥冥之中提示我,毁掉它,将会给今日的灾难划上一个休止符。 两名士兵跑出去拿,神座前又只剩下我和那侵略军的军官。 “为什么他们都不说,只有你肯说?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必须警告你,如果发生意外,第一个断头的肯定是你。”他眼中灵猫戏鼠一样的狡黠让我极不甘心,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没用。 我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国人会那么痛恨当年那场侵略战争了,大国失势,小国猖狂,弹丸之地的岛民挟坚船利炮、长枪快刀而来,鱼肉中原大地上的良民百姓。三千里河山之上,不但没有人奋起抵抗,更有无数奸佞小人甘心为虎作伥,成了汉奸、卖国贼、伪军、狗腿子,帮助侵略者欺压百姓。这场战争,对于中国人的道德、人性、信仰、精神全都造成重创,使得中国的国力倒退了一百年。 “你到底在寻找什么?”我平静地问。 “宝贝,你们中国人视为生命的宝贝,那面神奇的宝镜——据说,那是大汗临死都念念不忘的殉葬品。”他回答。 外面,不断有人奔走吆喝,收集,做着炸毁巨鱼的准备工作。 我忽然感到无尽的悲哀,占领军正在无所顾忌地大肆破坏中国人的古物,曾经受到无数信众顶礼膜拜的巨鱼即将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就像我们的国家,也在硝烟战火中遍体创伤。 “你这个叛徒,你这个败类!”陡地,一个双手被绑的僧人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我。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其余僧人也一起发难,全都跳了起来,怒骂着向我冲来。 他们口中还叫着一个名字,听声音应该是“哥舒宝楞”四个字。 那当然不是我的名字,但所有人一边吼叫着,一边挣脱绳索,几十只拳头、几十只脚愤怒地向我身上招呼。 那军官见僧人们起了内讧,乐得向后一退,抱着胳膊看戏。 “等他们进来再引爆。”混乱中,有人在我耳边低语,“引线就在靠墙的鱼鳃下面,拉红绳即炸。” 我被摁倒在地,只有双手抱头,护住面部。 一场混乱之后,外面又冲进来十几名士兵,个个端着长枪,把僧人们逼退。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那句话,但我明白,所有跪着的人平静赴死,是因为他们确信总会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引发大爆炸,跟侵略者同归于尽。他们用自己的死,麻痹侵略者的警惕性,直到那军官杀人杀得累了,才有机会动手。 “他们恨你。”那军官不怀好意地笑着,示意士兵把我拉起来。 “是啊,他们应该恨我,因为这鱼是我们膜拜的神。”我抖抖双臂,绑着的绳索早在混乱中被人解开死结。 “你们中国的神会保佑你们吗?我看未必。刚刚就在它的面前杀了几十人,它也只是端坐于神座之上,没有任何表示,哈哈哈哈……”那军官得意地大笑。 我向前一步,举手抚摸着神座。 那四句非诗非词的偈语给了我某种启迪,我把它们牢牢地记在心底。 当我绕着神座慢慢踱步时,视线由巨鱼的腹部转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鱼鳃的另一面。 那条红绳就藏着鱼鳃之下,距离地面差不多两米,我只要踮起脚就能够到。 我向上仰望,视线越过红绳,直至大殿圆柱的顶端,之后骇然发现,那里竟然藏着一个惊恐下望的孩子。 圆柱顶端是向内凹陷的,由正门进来的人很少注意到那个背光的角落。孩子体型瘦小,紧缩其中,的确能够避开侵略军的搜索。当然,如果被他们发现,这孩子唯一的结局就是刀下做鬼。 “你在看什么?”那军官从鱼腹下钻过来,面对着我,背对那吓坏了的孩子。 “最后一遍膜拜它。”我收回视线,盯着那军官。 “你以为,我信你的话?”他狡黠地笑着,刀尖一扬,抵住了我的左胸。 “信不信在你。”我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已经得到了大秘密,就在刚刚那些僧人恨不得生吃你肉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大秘密果然藏在大鱼里。既然如此,我何必再留着你节外生枝?”他狰狞地笑起来。 “还未过河,就要拆桥?”我问。 同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上面那孩子瑟缩着举起双臂,慢慢地张弓搭箭,对准了那军官的头顶。 “我只要秘密,就这么简单。至于你,并不比大草原上的一根野草更值钱。”军官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狰狞,那把长刀已经刺入了我的胸口。 蒙人善射,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就要学习骑马射箭。所以,我相信只要那孩子引弓一射,这军官就当场毙命。 其实,蒙人遭受侵略者奴役简直是一个笑话,铁木真的后代是草原上的雄鹰,个个骁勇剽悍,岂能任由侵略者铁蹄践踏? 我等待着军官被羽箭贯顶的那一刻,那才是结束这场屠戮事件的最佳手段,铁木真的子孙亲手结束了侵略者的暴行。唯有如此,蒙人才有未来和希望。可惜的是,那支箭始终没有射至,而我却在长刀刺胸之下缓缓倒地,耳边响起那军官夜枭一样的桀桀怪笑。 “巨鱼的命运、蒙人的命运、草原的命运……包括那怯懦少年的命运,大概……与我差不太多吧?”这是我的意识渐渐恢复时,脑中始终萦绕着的一句话。 当我恢复清醒时,墙壁上那两条巨鱼仍然无声地游弋着,在它们的世界里沉默地巡视。 “你要我看什么?”我的视线落在沉思中的影子身上。 “看我当日的怯懦,眼睁睁看着所有亲人死于敌人屠刀之下,却始终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射出那关键性的一箭。那一幕,日夜折磨我,让我无法释怀。我曾经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找到回归过去的办法,纠正那个错误。”他回答。 那被供于神座上的巨鱼形象仍然在我脑海之中,我无法拼凑结局,但也大概知道,侵略军将战火燃遍中国大地之时,同样的杀戮与掠夺、同样的死亡与结局每天都在几千次、几万次上演。于是,所有的金银宝藏都搬上了向东的飞机与轮船,源源不断地送往京都。 我隐约知道,巨鱼已经成了影子所做的研究的一种特殊标记。他必须借助于这个特殊符号将过去与现在联络起来。 “哥舒宝楞是谁?”我记起了那个名字。 影子凄惨地一笑,五官都急剧地扭曲起来:“那名字……那是我的父亲。” 我立刻反问:“那么,你不应该在那地方,不是吗?” 按照时间推算,那一幕惨剧应该发生在至少七十年前,而影子的年龄最多只有四十岁,两下里根本无法说通。 影子摇头:“我当然就在那地方,因为自那件事之后,我的记忆就出现了断层。我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只要一闭眼,就看到那侵略军的长刀洞穿了我父亲的心脏。如果我勇敢一点,那一箭就能射杀敌人,像蒙族最勇敢的祖先那样,雄鹰一般飞起,让所有侵略者横尸于大草原上,成为滋养水草的肥料。” 我无言以对,因为这种记忆令人崩溃,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而选择了懦弱苟活,这是男人最大的耻辱。 “父仇不共戴天。”影子说。 我嘴里变得无比苦涩,连说出的话都带着苦味:“是啊,父仇不共戴天,但那战争早已经结束了,你就算是想报仇,也找不到那军官了。” 这更是一件令人倍感悲哀的事,当影子有能力报仇、有意愿报仇的时候,仇人却早就在历史的尘埃中做鬼。他的怒火根本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对空怒吼,恨当初自己做了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不,我能。”影子阴沉沉地笑起来,“这就是一切一切的关键,‘神相水镜’就能帮我找到他,帮我了结这一切。”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死间 1 “什么意思?”我问。 “灵魂是不会消亡的,我一定能找到他。”影子回答。 他仰望那巨鱼,伸手抚摸着屏幕,似乎要从巨鱼身上获取力量。 “无论如何,战争都结束了。正如很多媒体和教科书上讲的,亚洲人民的友谊翻开了新的篇章。”我轻轻一叹,对影子的遭遇表示同情。 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恩怨,而国之民众奉行的是国家法令,国家宣布战争结束,那战争就真的结束了。 “你,你问问你自己,你觉得战争结束了吗?你的心脏被敌人的长刀穿过时,那种剧痛也会随着战争结束而消失吗?”影子突然暴怒起来,指向我的胸口。 虽然我进入那供奉巨鱼的神庙是一段幻觉,但此刻胸口的确还在隐隐作痛。而且,不单单是身体的痛,在精神上遭受敌人侮辱时,那种压抑和屈辱挥之不去,一直都哽哽地堵在喉头。 古人说,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 一个男人被敌人欺凌至死,肯定是死不瞑目,而影子的父亲哥舒宝楞所经历的,正是这样一次最屈辱的死亡之旅。 媒体曾经报道过,二战结束之后,犹太人的后裔根本不理会德国投降的事实,而是自费高价聘请赏金猎人,追杀隐姓埋名于各欧洲小国的纳粹,直至那些曾经犯下罪行却又逃脱国际法庭审判的纳粹党全部死光为止。 “我支持你。”我理解影子此刻的心情。 他之前催眠我,要我重温哥舒宝楞的死,也许正是为了让我体会他心中刻骨的家仇国恨。确实,任何人经历那样的幻觉后,都会感受到亡国奴的愤懑,对践踏大国领土的侵略者充满了反击的。 良久,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歉:“抱歉,我不该如此激动。你是个好人,而且是一个能够帮助我达成夙愿的好人,我怎么可以对你发火呢?” 我有些无奈,因为以我目前的能力,似乎无法在影子的复仇行动中贡献力量。 “能帮你做什么?”我问。 “你是药引子,任何一副治病的良药,都不可能缺了药引子。我不会看错,你是最好的药引子,一定能医好我的沉疴。”影子与我达成了共识,满意地微笑起来。 嗒的一声,对面的墙壁亮起来。 墙上没有鱼和大屏幕,而是两扇宽阔的透明玻璃门。 门外是一条明亮的走廊,长度大约有二十步。走廊的另一端,则是银灰色的电梯门。 当墙壁亮起时,电梯门也左右分开,有两个人从里面先后走出来。 我没想到,那会是楚楚和血胆蛊婆。 两人离开电梯进入长廊后,长廊的顶、底、两侧立刻射出十几条红色激光,绕着她们反复扫描。两人向这边走,激光线条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数十道红光把她们照得通身发亮起来。 “通过激光扫描的,就没有什么问题。”影子向我解释。 我没回应,但对于楚楚、血胆蛊婆的出现还是心有疑虑,并不想承认楚楚心底有天大的秘密瞒着我。 至少,在索菲特银座大酒店、“镜室”地下七层之内,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隔阂、没有秘密,一直都在亲密无间地并肩战斗。 现在,她们秘密地来见影子,可见她与他之间,也存在某种交易。 所以,这一瞬间我心里的感受尤其别扭。 楚楚站在玻璃门外,举手叩门。 从她的表情看,这两扇门是警局常用的单面透视的阴阳门,我和影子能够看到她们,她们却看不见屋内的情形。 “她们是我的盟友,如果夏先生觉得不舒服,可以暂时回避到大屏幕后面去。”影子善解人意地建议。 我哼了一声,微笑着掩饰:“怎么会呢?楚楚是我的好朋友、好妹妹,在这里见到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只不过几秒钟时间,我立即将私人情感抛在一边,严肃认真地面对一切。 做大事之时,最忌讳将个人情感纠缠进来,那样只会闹得方寸大乱。 影子按下遥控器,玻璃门左右滑开。 楚楚大步进来,血胆蛊婆尾随在后。 她先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但又碍于影子在场,只是向我笑了笑,然后与影子打招呼。 “已经按照约定,在镜室的所有通道口、内外空气交换口、电梯井通风口、净水污水进出口设置了厉害的蛊虫埋伏,如果有预想中的敌人出现,必定遭到伏击,非死即伤。另,禳命之术已经起了作用,我们能够借用玉罗刹的力量,弥补战术缺口。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日本幻戏师发现了我们的安排,突然增派大量人手进袭‘镜室’。那样的话,我们的蛊虫布局就会捉襟见肘。”楚楚说。 “蛊虫能够应付敌人的极限是三百吗?”影子问。 楚楚伸出右掌:“五百。” 影子点头,淡淡地说:“足够了,除你之外,另一支人马也已经同步行动,在西客站、济南站、遥墙机场等地设伏,只要见到日本奇术师,就火速出手,即使不能全歼,也会制造冲突,引警察介入,扣留对方二十四小时,给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你做好你的事,所有人做好各自的事,合起来,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仗。” 楚楚的语气并不轻松:“我们这一战,面对的是未知之敌,后续手段一定不能太草率。以我这几年的对敌经验,日本奇术师在战后的发展日新月异,出现了很多不容忽视的高手。影子先生,‘镜室’处于济南的闹市区,一旦我们的行动有所闪失,就会造成大量的无辜人员伤亡。所以,我请求你,调集山东境内所有奇术师,创造压倒性的优势。即使搏兔,我们也要使出搏虎之力,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的年龄与影子相差甚多,但对于战局的分析、战术的运用说得头头是道。足以看出,她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 “我们演的是‘关门打狗’的好戏,门一关,敌人数量再多,也都被关在外面,使不出任何手段。你知道的,镜室最外围至少有三层自上而下的钨钢屏蔽罩,无论进攻者使用任何先进工具,都会徒劳无功,除非他们能造一台超级起重机出来,把屏蔽罩凌空拎起。否则的话,他们就只能临时掘地二百米深,从地底钻上来找我们麻烦。楚楚,我可以放心地告诉你,根本没有那样的起重机,我的计划已经万无一失了。”影子回答。 我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中国古语早就说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绝对安全”是“绝对”不存在的,任何坚固的壁垒都会百密一疏,出现可供突破的缝隙。 “好吧,我相信你,影子先生。”楚楚点头。 “那么,现在大家都是自家人,老朋友可以叙叙旧了。我不打扰你们,到隔壁去检查检查战斗计划。”影子操控着轮椅向右滑动,绕过巨鱼所在的那面墙消失了。 看得出,楚楚的精神压力也很大,面色憔悴,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走过来,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羞愧:“抱歉大哥,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实话,因为我跟影子先生有约定,双方必须相互保守秘密,直到战争结束。现在,既然你已经跟影子先生在一起,我们就都是自家人了。我到济南来,最终极的任务就是帮助他狙杀藏匿在镜室里的日本大人物。当然,严格来说,这不算是帮助,因为大人物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也是中国人、亚洲人、全世界人的共同敌人。大人物一人不亡,军国主义复辟之心不死,中国人就永远不能高枕无忧。现在,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媒体上每天都在讲‘谋求共同发展’,而在过去,谈到日本、高丽之时,大国帝王总会怒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一战,为了和平,为了国家,为了我们苗疆先辈的荣耀,也为了每个中国人能睡个安稳的好觉——不能退,只能进;不能输,只能赢。” 我当然理解她的苦衷,她不跟我说实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拖我下水。 影子则根本没有类似顾虑,不由分说就把我卷了进来。 “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我郑重地说。 “有你在,我就心安了。”楚楚微笑起来。 她的倦态让我心疼,但我无法做更多,只是任由她握着我的手。 血胆蛊婆自从进来后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忽然发出一声绝望的长叹。 叹息声惊扰了那屏幕上的巨鱼,它骤然不安地卷动尾鳍,搅得水中暗流汹涌。 “你在担心什么?”楚楚转过头去问。 “倾巢出动,不留余地,大凶。”血胆蛊婆低声回答。 楚楚顿了顿足,沉声回答:“敌人势大,我们不得不倾尽全力。当年玉罗刹离开苗疆驰援抗日战场一役,岂不也是如此?” 血胆蛊婆反问:“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岂不是大战中的智慧?巫蛊之术从来都不是正面对敌的法宝,只能采取游击战,在移动中寻找机会消灭敌人。我从来没有听过以蛊虫冲锋陷阵的例子,这是自杀,不是冒险。小姐,我希望你能三思,如果实在没有把握,我们可以择机重来,而没有必要将全部身家性命押注到这一役中。中原可以没有你,但苗疆却绝对不能没有你。你一出事,苗疆大好山川只怕就会一夜之间遭人吞并,跟随你的老部下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你再想想,留名青史重要,还是山寨安全重要?” 楚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仰面看着巨鱼。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死间 2 血胆蛊婆脸色蜡黄,微微弯着腰,站在两面墙透出的光影交汇点上。 毫无疑问,她是楚楚身边最忠心耿耿的老仆,每一句话都是为楚楚的个人安危着想,更为了楚楚栖身的苗疆山寨着想。 人都是有私心的,因为自古以来中国人就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哥,如果你是我,该怎么选?”楚楚低声问。 事关楚楚的未来,我不敢轻易作答,而是沉吟了一阵,才缓缓开口:“楚楚,孟子说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不清楚你对战局的判断,所以无法替你做决定。” 楚楚用力握着我的手,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都交到我手里。 “侵略者永远都是贪心不足的,越是退避,越令其猖狂肆虐。所以,拼死也要接下这一战。否则的话,他们今日吞并‘镜室’,明日横扫中原,后日就会杀往苗疆,剿灭云贵川的老岭内外十万苗疆弟子。我战死,必定有更高明的人站出来成为苗疆领袖,所以我根本无需牵挂任何人或事。蛊虫是要靠炼蛊师的精神去驱动,如果我分心、胆怯,只会让蛊虫也失去倚靠。不必再劝我了,这一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说。 血胆蛊婆寒着脸点头,掀掉了臂弯里竹篮上的盖布:“既然如此,小姐,我把随身蛊也释放出去,破釜沉舟,不胜不归。” 竹篮底部本来盘踞着两条金尾、红爪、青背的壁虎,都有四寸来长。当血胆蛊婆将篮子放在地上时,两条壁虎一起游动出来,无声地攀上东墙,由空调出风口游了出去。 随身蛊是炼蛊师最后的王牌,这张牌都放出去,已经是下了不胜必死的决心。 “放我出去。”血胆蛊婆高声说。 影子没有出现,但他一定是隔着墙壁按下了遥控器,所以那两扇玻璃门再次分开来。 “小姐、夏先生,我出去守卫,有情况就会发声告警。”血胆蛊婆说。 这一次,楚楚没有阻拦,任由血胆蛊婆走出去。 “大哥,我很抱歉没能救醒唐小姐,但她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等这边的事结束,相信她就会恢复原样,捧着鲜花来迎接你。”楚楚说。 到了现在,她还只想着我的事,这让我十分惭愧。 “谢谢你,楚楚。”我说。 楚楚沿着墙根向前走,手指由巨鱼身上拂过,又落在那条稍短一些的鱼身上。 “大哥,没有什么可谢的。离开‘镜室’后,一定记得世间曾经有我这样一个人,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楚楚终于吐露了真情。 我无法接话,只能徒劳地、心痛地看着楚楚的背影。 大战之前,任何感情纠葛都会被无情地撕碎,即使是真爱,也不得不暂时收敛,等待战争结束,才能谈婚论嫁。 我希望楚楚能好好活下去,成为这场大战中的幸存者,但愿望是美好的,结局却是残酷的,死神的钩镰从来不会通融,要带走谁就带走谁,任何人不能代替。 “大哥,你和唐小姐将来一定多生几个孩子,一年一个——不,一年两个,多生双胞胎,继承你们的优秀基因,为社会奉献力量。唐小姐文雅低调,是最适合你的人,我绝不会看错……”说着说着,楚楚的声音里流露出哭腔。 “楚楚,别难过。”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她停在那稍短的鱼前面,仰着脸痴痴地看着。 悲观的气氛在室内无休止地弥漫着,我怀疑楚楚此刻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虽然兵书上有“哀兵必胜”的理论,但我看到楚楚如此哀伤,心里总是不忍。 “战斗还未开始,我们已经占了‘地利、人和’,胜面总有七成。我相信这场‘镜室’之役,一定是国人大胜敌寇,围而歼之,大获全胜。”我继续安慰她。 “是啊,天、地、人三才之中,我们已经三占其二,的确可以安心。”楚楚转身,悄悄拭去腮边的眼泪。 按照影子的布局,他以“镜室”为主战场,实现吩咐楚楚在关键出入口布置蛊虫陷阱,的确是占了“地利”。至于“天时”和“人和”,却有值得商榷之处。 二十一世纪中,全球一体化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各国之间因高科技通讯技术的联结,已经有变成“地球村”的趋势,也就是所谓的“全球共此凉热”之说。那么,“天时”已经是每一方势力的共同优势,也是共同劣势,完全可以摒弃于“三才”之外。 剩下的,只有“人和”这一条。 谁若掌控“人和”,谁就先机在握,胜果唾手可得。 中国人向来以“一人成龙、三人成虫”的“内讧不和”闻名于全球,所以“人和”是最难做到的事。 现在我只希望,影子已经完全协调好参加战斗的各部,彼此同心协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 “大哥,这条鱼代表什么你知道吗?”楚楚问。 在我眼中,鱼只是鱼,最起码它只是它,一条活着的、绚丽的水族生物。 “是什么?愿闻其详。”我回答。 “它代表的是死间。”楚楚低声说,“一个人为了复仇,潜心修行,直至成为敌人的同类。然后,他打入敌人内部,窃取资料,趁机反噬,终于给予敌人核心部门重创。” 死间是间谍的一个门类,自古有之,悲壮之至。 这一类间谍从上路的第一天,就没有活着回头的打算,与普通的卧底有着本质的区别。历史上很多著名的死间,直到战争结束、真人死亡后数十年,才在大国秘档解密的时候曝露在世界人民的面前,引起全球媒体一片唏嘘之声。 可以说,真正能够狠下心来去做“死间”的人,要么是大仁大义、甘愿殉国之士,要么是胸怀深仇、与敌不共戴天之辈。 人类彼此间的仇恨本质,在“死间”身上得到了最清晰的展示。 鱼只是鱼,不懂得楚楚在说什么。它的美丽的鱼鳃在光影中缓缓噏动着,一张一合,吞吐流水。 “你认识那样一个人?”我从楚楚话里听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指着鱼说话,所说的那个死间一定跟鱼、水有关系。 “是。”楚楚点头。 “是谁?”我敏锐地猜到,她说的一定是我知道的一个人。 “哥舒飞天。”她回答。 我有一刹那的惊愕,因为在我印象中,那个名字是跟泉城广场地下超市的失踪案联系在一起的,而无关于复仇、死间、战争、反击。并且,在齐眉、哥舒水袖的叙述中,也一点都没提及死间的事。于是,我所了解的哥舒飞天,只是一个偶然消失于水中银色光斑的普通人。 “我有点意外,你可以说更多关于他的事吗?”我边思索边说。 楚楚点头:“抱歉大哥,我见鱼思人,失言提起他来。” “说说他的事。”我看出了楚楚的迟疑,立刻催促。 起初,楚楚仍有迟疑,但在我的注视下,终于开口叙述:“他……他曾去过苗疆,学习通过蛊虫的力量改变形体的技术。那已经是苗疆诸多蛊术中的不传之秘,没有前辈会平白无故教给他。于是,他采取了一些非常极端的做法,终于在一位神秘人物那里,拿到了想要的资料。我听几位寨主讲起过他,按照那些资料,他百分之百能够将一种陆地生物畸变为鱼,并能像真正的鱼那样在水中呼吸、游泳、进食、交流。可惜,当时的前辈们都把这件事当做是笑谈,认为他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想到‘变鱼’这种无聊的事。我对这事十分在意,就托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打探,最终了解到他的身世。原来,他曾经是国内最激进的抗日组织中的一员,对二战战犯怀着刻骨的仇恨。这一点,在建国后出生的人里十分罕见。后来,从日本京都传来消息,著名的黑帮组织‘水妖会’起了内讧,其中一名最得力的华裔干将突然反叛,一夜之间在京都的最繁华地段制造了两起车祸、两起凶杀、两起火灾,将‘水妖会’六大头目全部斩杀,而这人却神秘消失,任由警察搜遍了京都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见他的踪影。据江湖线报称,那人正是失踪数年的哥舒飞天。关键是,‘水妖会’从不接受正常人入会,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 楚楚手按胸口,讲不下去。 因为这事牵扯到“改变形体”的问题,所以口述起来非常复杂,而其中牵扯到的种种情节,也一定是十分血腥残酷,才导致楚楚无法继续说下去。 恰好,我对“水妖会”有些了解,因为那个组织里也充满了各种激进的“抗中、辱华”分子。 京都之变的案子大概发生在2005年春天,正是京都各处樱花盛开之时。“水妖会”除了跟中国杠上之外,跟日本国内的任何一个黑道组织都没有来往。所以,与其说他是黑道组织,还不如说他是一个政治团体。案发之时,“水妖会”六位大佬全死,其余遭受牵连丧命的,还有组织的五名中层干部、十一名底层干部,外加两名司机。也就是说,那华裔人士一出手,就取了二十四条人命,自然就震动了全日本。 我还知道,“水妖会”是跟“鲛人”联系在一起的,因为“鲛人”在日本也被称为“水妖”,是一种极度不祥的水族生物。 很多非官方媒体提及,“水妖会”中豢养着鲛人。 日本的性文化异常发达,“水妖会”就是凭借着鲛人,与黑白两道的上层大人物保持着良好的互动关系,成为京都第一大帮,黑道无人敢惹,白道予取予求。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死间 3 “如果那件案子是哥舒飞天做的,那他就是民族的英雄。”我说。 楚楚点头:“的确是他做的,但那样的结局并不令他满意,因为他真正想杀的人并不在那里。回到国内后,他潜心研究灵魂与法术方面的学问,并重金聘请了苗疆、江西龙虎山、崂山上清观三地专修驱灵的奇术师,刻苦学习搜灵之术。在那期间,他一直辗转居住于义庄或者殡仪馆里,借着这种独特的机会,搜集亡者灵魂的存在信息,并做了大量的文字笔记。他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找出迫害哥舒家的罪魁祸首,将其绳之以法,以告慰在战争中死去的英灵。” 我看过哥舒飞天做的奇闻笔记,他的确是一个善于学习、隐忍坚持的人,普通人绝对无法跟他相比。 “这一次,他仍然是死间,但却是必死一役,根本没打算活着回来。”楚楚说。 “他在哪儿?”我问。 “他已经在路上,大战即将开始。”楚楚回答。 既然齐眉、哥舒飞天已经出现,那么哥舒水袖一定也就要到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哥舒飞天有难,哥舒水袖一定倾力驰援。 “我见过哥舒水袖,她也向我讲过哥舒飞天的事,但没有你说的如此详细。哥舒飞天的一生真的是一个大悲剧,真希望这一战结束后,所有悲剧能够彻底谢幕,再没有仇恨和杀戮,任何人都不必再背负着复仇的巨大包袱……” 我虽这样说,但我肩上同样担负着复仇重任,必须达成使命才能放下。 仇恨,是人类无数大悲剧之一,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它到底带来多痛苦的煎熬。 记得有位著名的历史学家说过,国仇家恨怎样才能消除殆尽?国仇,就要灭敌之国;家恨,就要毁敌九族。唯有如此,怒火之山才能彻底熄灭,化为袅袅青烟散去。 这样的理论放在哥舒飞天身上,就是要杀光一切与哥舒家族灭亡有关的敌人;放在楚楚身上,就算要清算当日玉罗刹死于“吴之雪风号”上的血债;放在我身上,就是要将当夜在大明湖铁公祠内屠戮大哥夏天成的所有敌人碎尸万段。 此仇不报,余生奋斗不止。 此恨不消,余生再无乐趣。 “大哥,那是不可能的。七十年前发生在中原大地上的那些惨剧,一幕幕历久弥新,国人的鲜血满溢于江河湖海,国人的头颅挑在敌人的刺刀尖上,国人中弹时的惨叫声午夜不止……没有一种仇恨会因小国元首一篇轻飘飘的投降谢罪书而划上句点,那是政治,不是人性。国与国之间有泯灭仇恨的方式,族与族之间,也有解决仇恨的办法。若想世界上在没有仇恨杀戮,就要血债血偿,然后方能一笔勾销。”楚楚眼中的倦意渐渐被仇恨的火焰烧尽,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楚楚,你累了,应该歇歇了。”我说。 楚楚笑了笑,摇头回答:“我不能休息,因为‘镜室’内外所有的蛊虫都在听我指挥。我若不够努力,它们的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大哥,该休息的是你,你才是目前局势下最重要的领军者。离了你,所有人就都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我不敢承受这种夸赞,但如果能在大战之前稍事休憩,的确是最好的平息心情的方式。 刚刚聊到这里,影子的声音便响起来:“夏先生,你往我这边来,这里有休息的地方。” “大哥,你去休息吧。”楚楚说。 她无声地走过来,在我的腰间轻轻一拥,然后后退一步,微笑着望着我,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些许怅惘。 我绕过左边的墙角,原来那边是一个不小的休息室,四边全都摆着三人沙发,至少能供七八人小憩。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清了坐在轮椅上的影子。他上身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衬衫,脸上自始至终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过,当他看着我的时候,虽然两颊的肌肉在笑,眼神却一直不变,直率如刀,目光如炬。 那轮椅的坐垫以下部分被一条半旧的丝绒褥子包住,连他的双脚都裹在里面,丝毫不露。 “大战即将来临,只有高手才能安心休息。”他说。 我确信之前从未见过此人,也确信,聪明谨慎如齐眉那样的人都如此推崇他,他一定有极高明之处。 “是,体力充沛,脑力才能全速运转。”我点点头。 据说,从前的武林高手对决之前,都是坐着迎敌,从而达到以逸待劳、全力以赴的目的。这一次战斗,事关重大,我也不敢等闲视之,必须调整好身体状态。 “齐眉说,到这里之前,夏先生刚刚经历过家庭变故,送别老人之后,直接到了“镜室”。我们见面时,你的情绪平静得像一碗静室内的清水,完全看不出哪怕是一丝忧惧与哀伤,如同古人所说,动如脱兔,静如处子。请问,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我不想回答这类问题,因为哀伤或者狂喜都是个人内心世界的波动,如果不加控制,肆意宣泄,那么无异于一个招摇过市的疯子。 爷爷去世,是他的解脱,也是我的解脱,既不值得痛哭流涕,也没必要故作洒脱。 生前养之,死后葬之,如此而已。 “我只是平凡人。”我回答。 刚一见面时,影子利用那巨鱼为契机来催眠我,让我了解他的过去。这是一种瓦解同化别人的套路,高明的人不屑为之。 由此可见,影子在某些事上过于急功近利,担心无法拉拢我加入他的阵营,竟然出此下策。 “你不是。”他摇头否定。 “你呢?齐眉将你推崇至无法再高的地步——他被济南的圈里人尊称为‘省城第一门客’,擅长逻辑构陷与机关算计。你只会比他更高明,并且高明不止百倍。”我淡淡地说。 我不想评判别人的善恶好坏,因为人性善变,无法一以贯之。 也许,影子对这一战太重视了,不容许出现任何不和谐的因素。 “我才是平凡人。”影子摩挲着轮椅扶手上的操纵杆。 我看得出,轮椅的两侧扶手下面各有一个暗匣,暗匣向前的一面布满了蜂窝一样的圆孔,那一定是牛毛针、黄蜂刺之类细小暗器的发射孔。坐在轮椅上的都是身有残疾的人,越是这种人,就越善于保护自己免遭侵害,随时都能使出“四两拨千斤”的致命杀招。 历史上,以轮椅为武器的高手代代皆有,全都是传承自木工祖师公输班门下。 “我听到你们谈及了‘死间’,那的确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抱歉,我对你和楚楚的看法并不认同,因为哥舒飞天的一生并非悲剧,而是一种举世无双的壮举。我一直相信,英雄改变世界,平凡的人被世界改变。哥舒飞天正是一个改变世界的英雄,以单枪匹马之力,撬动了中日奇术师之间已经被深藏的导火线。在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邦交政策之下,很多人已经假装忘记了战争给国家和民族带来的创痛,时时刻刻用‘宽容、谅解’粉饰太平,麻痹自己,更麻痹国人。举个例子,武大樱花已经成了中原旅游的著名景观,现代还有多少人记得,樱花是侵略者由京都移植而来?满街日料餐馆鳞次栉比,鱼生与清酒成了中产阶级津津乐道的美食,那么谁能说清,厨师片鱼的小刀与当年以砍杀国人头颅数目为目标的‘百人斩之刀’有什么区别……” 说到情绪激动处,影子举手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是英雄,我承认。”我点点头。 影子所举的例子,正是当今国人之耻,任何有清醒良知的国人,都会对那些亲日派嗤之以鼻。 唯一担心的,是国人的下一代,即零零后、一零后的少年与孩童。他们的价值取向才是国家民族能否兴盛的关键。 “每一个人都有做英雄的机会,只看你能不能——”影子咳嗽稍停,急促地说,“咳咳咳咳,只看你能不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我注视着他,语调淡然但态度无比认真地回应:“影子先生,我到‘镜室’,并非为了特意遵循你的价值观、人生观而来。我同意你的观点,并不表示我也要归顺你的麾下,舍生忘死,为你而战。你应该知道,每个人既然生而为人,就必定先为人子女、为人兄弟,后能为人父母、为人师长。既然这样,每个人的一生中,都必须背负自己的责任包裹,无法让别人分担。我想告诉你,这一次我支持你的战斗,但却不敢忘记自己的人生使命。我也有家恨,在报仇雪恨之前,我这条命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我挚爱的夏氏一族。” 这些话早就应该向所有人宣布,以证明我夏天石并非懦夫,而是肩负重担,不敢任性妄为。 影子垂下头,单手抚胸,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自顾自地选择了角落里的一张长沙发,无声地躺下,合上双眼。 当下,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各种事、各种人走马灯一般乱转,但我强迫自己持续地深呼深吸,把胸口一股郁结之气全都一丝丝地倾吐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斗立场,我钦佩影子的复仇决心,但仍然不会随波逐流,在人云亦云的道路上无尽下滑。 “无论如何,谢谢你。”影子用这句话作为结语。 我闭着眼睛,将呼吸调整至若有若无的自然状态,再度思索竹夫人说过的那些话。 外敌当前,任何内讧都可以暂时放下,确保所有中国人一致对外。 齐眉只是影子的代言人,竹夫人应当知道这一点。那么,最后的战斗应该就在“镜室”最底部的冰湖展开。楚楚说过,“死间”哥舒飞天已经在路上,我猜她是指对方在赶来“冰湖”的路上。 “哥舒飞天变为鲛人?”这个答案早已经呼之欲出。 人类自视为这个世界上的高等动物,如果不是出于极端特殊的原因,任谁都不会改变自己的生命形态。哥舒飞天为了成为“死间”而做这种事,实在已经将“死间”的境界推演至绝高无上的地步了。 无论他算不算是民族英雄,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劲,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死为间,将个人生死荣辱抛诸脑后,其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敌破敌。我相信,这一战之后,哥舒飞天的名字会永垂青史,留在“抗日英雄榜”上。 当然,所有人今日所做的事是对是错、是豁达是狭隘,也都要留给后人去指点评述了。 纵观中外历史,所有的朝代更迭、国家兴亡、民族争斗、地盘掠夺全都应了罗贯中在《三国演义》开篇所说的那几句话——“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如果日后真的形成了亚洲大统一、世界地球村的“天下大同”局面,或者直接进入了和谐统一的终极社会,也许哥舒飞天今时今日的“死间”举动,就成了破坏地球团结的大逆不道之举。 “愿天下每一个执着者都能得道。”这是我对哥舒飞天唯一的祝福。不过,愿望是美好的,道路是曲折的。有些执着者得道,而更多的执着者最后的结局却是“殉道”。 当我的呼吸与自然融为和谐整体的时候,第六感就变得微妙而敏感。 我能听到大鱼、巨鱼都变得不安起来,不时地扭动尾鳍,搅得水声四起。 那么大的鱼深具灵性,不会无缘无故地产生情绪上的变化,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惊扰到了它们。 我没动,耳中听得影子驱动着轮椅,轮子碾地时的沙沙声窸窸窣窣地响起来。 “有什么不对劲?”他问楚楚。 “没有,血胆蛊婆在外面,并未发出警示讯号。”楚楚那样回答。 远远的,我听见了一阵似乎极为熟悉的老女人的咳嗽声,先响了七声,又响了四声。 那声音让我想起了曲水亭街的静夜,因为只有寂静的深夜里,一个活力不足的老女人的咳嗽声才可能传那样远,听那么清。 可惜的是,影子和楚楚并未听到这声音。 我能想到,他们站在玻璃门前向外望,只要电梯里有人出来,他们就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真正的高手应该是“防患于未然”,将任何祸端掐灭于萌芽之中。像他们一样,只用眼睛去看,却不知道用心去感觉,实在已经落于下乘。如果敌人已经突破至电梯,那么门外的长廊、激光瞄准镜、暗藏的自动机枪不一定能及时阻挡他们。 现代化战争中,一支肩扛火箭筒就能解决防守者的所有小伎俩。这种能够在一百米内打掉美军黑鹰直升机的暴力武器经过结构简化之后,已经能拆装折叠进一个初中生的书包里,配上带遥控追踪的迷你弹,摇身一变为城市巷战中的暴君,神挡杀神,佛挡,无往而不利。 一旦电梯开门后,有敌人携火箭筒露面,那影子、楚楚和血胆蛊婆就危险了。 我继续感知那老女人的位置,却发现她就在门外的电梯里,而电梯正急速地向这一层升上来。 由咳嗽声,我想到了官大娘。 她是一个改变了我命运的人,无论在医院还是在老宅,她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巨大作用。 官大娘已死,而那咳嗽声却像极了她。 曲水亭街的老邻居都知道,每到多事之秋,老街上几乎家家都有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发烧发热,到诊所里连打针带吃药都不肯好。这种时候,所有人都会想到官大娘,恭恭敬敬地请她来,为家人辟邪祈福。 这种时候,官大娘一天至少奔走于十几个家庭中,安慰大人,抚触孩子,确保每一家的家人都在她的灵力照拂之下。 秋深又逢夜深,官大娘每每忙到半夜,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她的私宅里去。也是在这时候,老街坊们就能听见她干咳的声音。 我确信自己没有幻听,的确是听见了官大娘的咳嗽声,但是,我亲眼所见,官大娘已死,连身体都被“处理”掉了,自然就不可能出现在日常生活中,更不能咳嗽连声。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九命 1 我知道,官大娘是有“九条命”的人,而桑青红不过是其“九命”之一。 每个人的人性中既有“仁义礼智信、忠诚孝悌善”,也有“贪嗔痴恶憎、仇恨怒骂咒”。如果官大娘所有的人性都平均分配于“九命”之上,则她替这世界承载着的“九命”就会表现出各种性情,成为平凡世界的大患。 我没有起身,而是相信影子、楚楚、血胆蛊婆能够应付外面发生的事。 现在,曲水亭街在我的脑海中变得很遥远,随之退走的,还有老宅里悠闲、清贫、单调、晦暗的日子。 没有名师授业的情况下,我平淡无奇地度过了小学、初中这九年义务教育,又随波逐流地度过了高中、大专这六年,然后顺理成章地毕业即失业,成为一名年轻的社会闲散人员。这是一个大肆“拼爹”的年代,当所有同龄人的父母拼命地为自己的孩子铺路之时,我却只能跟爷爷相依为命,在老宅里浑浑噩噩度日。 “再不能胡乱浪费时间下去了——”我的双拳渐渐握紧。 张爱玲曾告诫年轻人们要“出名趁早”,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但我无路可退,必须迎头赶上,成为与影子、竹夫人、青岛韩氏比肩的人。 只有如此,才配得上夏氏一族的血脉,不枉了白白生在这个世界上一遭。 记得还在济南七中上高一的时候,班主任就苦口婆心地教导过我们,只有内心想改变,人生才能被改变;只要内心想改变,人生就一定能被改变。 从前,我只跟曲水亭街的市井小民在一起生活,看到的只是小院四角的天空,完全把自己的视野和理想限制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而久之,我也变成了一只不会飞翔的麻雀,束手束脚,不敢想也不敢干。 “从今天起,战斗,战斗,战斗!”指甲陷入掌心里,但我已经感觉不到痛楚,胸中那团辣的生命之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 “似乎有些不对,连鱼神也躁动起来了。”影子说。 我强烈地感觉到,巨鱼的不安正在不断累积,不但尾鳍在扭动,鱼身的每一部分都在挣扎,似乎正在找地方逃离躲避。 巨鱼是有灵性的,只有感受到无法抵御的危机迫近时,才会有这种惊惶表现。 “我出去看看。”楚楚说。 “不,让你的属下去电梯那边看看,你必须稳坐中军,号令千军万马。”影子阻止。 此时,我本该立刻起身,去协助楚楚消除祸患,但我突然间发现,身下的沙发正在发出轻微的震动。 沙发是木制框架、真皮裹面的,下面共有六条腿,牢固地支撑着沙发主体。这里的地面非常平坦,铺着规格为一米见方的顶级细釉面方砖,不可能出现沙发放不平稳的现象。我抬起头,向相邻的沙发看,立刻发觉,这屋内的所有沙发都在震荡,其中一张沙发上放着的一张报纸也在这种震荡下缓缓移动,飘然滑落。 “是地震!”我下意识地低叫了一声,但随即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地震来临时,震动大,频率高,时间短,也就在人们意识到“地震”时,大地的震荡已经结束。可是,现在,我从有了震感到报纸落地,足足有一分多钟的时间,震感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沙发仍然在均匀地颤动着。 我坐起来,搓搓脸,赶走睡意,然后伏下身子,耳朵贴在地板上,凝神谛听来自冥冥之中的讯息。 起初,我只感受到地面的轻微震动,接着,我就察觉到肉眼不可见之处,几百、几千、几万难以计数的地震点正在此起彼伏地反复起伏,渐渐连成了一条翻滚舞动的千里巨蛇,几乎要将镜室下的大地翻转过来。 这当然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无法理解的地质现象。任由其发展下去,只怕这种震荡就会毁了镜室,也毁了济南城。 “那是什么?”我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我只知道,那是迅速迫近的另一个大危机,比起影子的埋伏计划来,这危机如巨灵之掌迎头拍下,来势汹汹,无可抵挡。如果不能妥善处理的话,也许不等影子的计划开始执行,“镜室”就已经被摧毁。 “大哥。”楚楚急步进来,顾不得礼貌,几步到了沙发前。 我双手撑地,缓缓起身。 “大哥,所有蛊虫都发出了讯号。”楚楚的脸已经因过分焦虑而变得纸一样苍白。 “什么讯号?”我轻拍双手,把沾在手指上的浮尘拍掉。 我内心很急,但表面不动声色,免得加重楚楚的焦虑。 “有大麻烦,麻烦来自地底,是我们从未遇见过的。我所豢养的蛊虫都是苗疆三十六支、一百零八分支、一千八百细项里的精锐,彪悍勇猛,永不服输。可是这一次,大部分蛊虫已经惊恐过度,失去了战斗力。现在,我不得不亲自出去,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我来是向你告辞,很可能一步走出去,百步也未必能走回来了。”楚楚说。 我指了指地面:“刚刚发生了地震,你感受到了吗?” 楚楚摇头:“没有,我一直跟影子先生在一起。” 我无法用三言两语向楚楚解释清楚刚刚的感受,而且,也许过多的解释只能让别人更摸不着头脑。 “不要出去,情况变得非常奇怪。”我告诫她。 “为什么?”楚楚不解。 我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向外走。 大厅的墙壁上,两条鱼的状态比我想象得更糟糕,尤其是那条大鱼,每隔几秒钟就要翻身回游,根本安静不下来。 至于那条巨鱼,则是保持着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一种奇怪姿势,鱼身向右倾斜,肚腹露出一半,几乎要横向翻倒下去。 影子将轮椅停在大厅中央,正对那两扇玻璃门,一动不动地观察局势。 “谁都不要出去,敌人势大,暂避锋芒为上!”我大声疾呼。 “敌人在哪里?”影子抬头,深深地皱眉,“我只感受到密云不雨,却无从发现敌人的影踪。夏先生,难道你已经用另一种方式侦测到他们的动向?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他的神情极度疑惑,似乎并不确信我说的话。 我只思索了几秒钟,立刻自口袋里取出手机来。 “你要打给谁?”影子双眉一立,眼中怀疑之色更加浓重。 “竹夫人。”我简要地回答了这个名字,并不愿做过多的解释。 之前,齐眉与竹夫人在地下八层的办公室里谈崩,暴起射击,子弹灼烧了竹夫人的发丝。由此可见,双方之间存在极深的成见。 作为局外人,我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此刻只想通过竹夫人了解“镜室”的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诡异变化。 “你有什么事,向齐眉咨询也是一样。”影子举手,阻止我的拨号动作。 我叹了口气:“那就请齐先生进来吧。” 影子上下打量着我,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按下扶手边的遥控器,打开了我进来时走过的那扇门。 同时,他揿下一个送话器的按钮,低声吩咐:“齐眉,你进来。” 门口人影一闪,齐眉轻快地走进来,那扇门随即关闭。 “齐眉,夏先生有事要咨询你。”影子说。 我再次叹气,这些人没有准确地预见到危机迫近,所以还在拘泥于一些程序、面子的问题,白白浪费时间。这是最要命的,因为在影子召唤齐眉这个过程中,我方至少浪费了五分钟时间。五分钟,足够“镜室”的电梯运送大量敌人过来了。 长廊尽头的电梯紧闭着,我相信那里就是双方短兵相接的入口,貌似平静,实则已经剑拔弩张,只差一个崩缺霹雳的契机。 “好,夏先生请问吧。”齐眉立刻走近我。 在影子面前,他的态度非常恭敬,不带一丝素日的玩世不恭、洒脱不羁。 我低声问:“‘镜室’下冰湖的情况你了解多少?你说过,抽干冰湖,让其它水脉中的水都流向这里来,就能把哥舒飞天释放出来,是这样吗?” 这几句话是概括了他跟竹夫人的谈话,再加上我的推测,才形成的简要答案。 我只要他回答“是”或者“不是”,那样能节约大量时间。 “是。”齐眉回答。 “冰湖下除了泉水,还有什么?水脉大开,除了解救哥舒飞天,还会带来何种隐患?水脉来自‘镜室’之外,如果有敌人循着水脉长驱直入而来,将会是哪方面的敌人?你肯定已经将哥舒水袖带来,她如今在何处,能否马上请她过来见我?”我一连四问,个个都是目前亟需解开的疑团。 在我说话时,齐眉的眼睛一直在不停地眨动,证明他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组织答案。 久在官场上行走的人,如果连这种“一心两用”的本事都没有,那也就不用吃官场这碗饭了。 我的话音刚落,齐眉已经开始回答:“湖底除了泉水,就是容易开凿疏通的石灰岩、砂岩。从湖底软壳的外部增加水压,很容易冲破阻塞,形成粗眼筛网的结构,那么多方水脉都可以顺畅地进来。按我的推算,无论哥舒飞天此刻在哪里,最终都能借着顺流到达这里。第二个问题,隐患肯定是有的,水脉一开,一定是泥沙俱下,好坏各半。如果是敌人借机杀入,最有可能是日本幻戏师门派。” 这种分析与我所料一致,而且多方证据也指向了同样的答案。 齐眉接着说:“我曾经调查过,京津、冀鲁、豫皖等地虽然也有江湖朋友对‘镜室’里的秘密感兴趣,但他们暂时还没有胆量杀到济南来。毕竟济南是南北通衢的中原大城,更是山东的省府,其间卧虎藏龙,高手极多。京津两地的道上朋友不甘自降身份南来,而冀、豫、皖三地则是不敢上门找死。综上所述,能够排除国人内讧的可能性。回过头来再说日本幻戏师门派,这一派中很多弟子都是带艺投师,既有精于剑道的武士望族后人,也有门派没落后的忍道大师,更有在中东大漠从业多年的职业雇佣兵。这些人身份驳杂,来历多样,战斗力也高低悬殊,造成了我们无法做针对性的迎敌部署。” 他的资料搜集工作做得极好,而且分析入理,很有针对性。 “当下呢?如果幻戏师门下弟子大举入侵,我们该怎么迎敌?胜算几何?”我继续追问。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齐眉先向影子望了一眼。 我预感到,他的判断一定与影子迥然不同,所以心里不确定要不要当着影子的面据实回答。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九命 2 “对于任何一场战争,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所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眼力不同、人生观不同、信仰不同……都会造成天差地别的结论。”影子会意,主动接话,“所以,七十年前,有的大人物判断,要秉承‘持久论’破敌,现状无比艰困但未来无比光明,所以最终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获大成,登城昭告,四海皆安,天下入他彀中。反之,同一时代、同一国土、同一时间节点之上,另外的大人物却对前途充满悲观,屡屡向西南迁都,要学两宋皇帝,不顾天下子民,只求一个小小的皇位,容得下自己的屁股就好。为此,他做好了海上苟安的种种准备工作,最终也得偿所愿,成了大海汪洋中的孤岛皇帝。齐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被平凡人尊称为‘省城第一门客’,既有了门客的本领,也有了门客的眼界。所以,你判断这场战斗必败,‘镜室’必毁,并且事先与青岛韩氏达成了共荣共辱的盟约。你啊你啊,终于还是白白浪费了我刻意栽培你的一片苦心!” 齐眉悚然,突然将右手插入怀中。 我立刻出声提醒:“别动,你印堂上有黑烟,动就惹来杀身大祸。” 他的双眉之间、抬头纹之下的三角地带平展如官府宝印,本来那是连登龙门、三甲及第的祥瑞之兆。之前我见他时,那块“宝印台”的皮肤颜色与其它地方完全一致,唯有三角形状饱满凸起,看上去极为顺眼,让任何有道行的相师审度,都是上上之相。可惜的是,现在那“宝印台”却变成了淡淡的墨色,如同被雨水洇湿了的名家书法真迹,让人一见,不自觉地在心底里叫出“可惜”二字。 那种面相上的畸变,被称为“三春雨浇了影壁墙”,堪称是“大吉变大凶”的代表之相。 齐眉抬起左手,迟疑地抚摸眉心。 影子冷笑:“不必摸了,夏先生说得对极,那是‘三春雨浇了影壁墙’的面相变数,你试想一下,春节刚过,福字未干,一场春雨下来,影壁墙上的福字就将随着风吹雨打而去。福没了,祸就近了。不过,看在哥舒水袖的面子上,齐眉,你不妄动,我也就不杀你。另外,我还要送你一句忠告,青岛韩氏行事亦正亦邪,近年来与陕晋秦氏的王霸之争愈演愈烈,你若傍上她,初看是‘春雨大吉,烟花三月,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上上之相,细看却是‘稻花香里梅子雨’,等于是‘了无收成’之相。今日一战之后,你我就分道扬镳,再没有牵扯了。” 齐眉保持着一手上、一手下的尴尬姿势,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 “受教了。”我向影子拱手。 “不敢当,比起你们夏氏一族在相术上的造诣,我只不过是班门弄斧。想当年,你们——”影子说到一半,悠然打住,并不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是聪明人,他不说,我自然也不问。更何况,再辉煌的过去也只是过去,无法给现在增加哪怕是一丝丝光彩和荣耀。 “我……我……”齐眉由怀中抽出右手,不自觉地在衣襟上蹭着掌心的冷汗。 “继续说,就当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我说。 变数无处不在,齐眉在战斗没开始之前就给自己找好退路,这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身为“省城第一门客”,这个称号已经决定了他的人生之路。唯有坚守“墙头草、随风倒”的存活方式,他才能在黑白两道权力更迭时,傲然独善其身。 谁都无法以正人君子的道德标准来严格要求他,因为这只不过是猛兽丛林社会的生存法则之一。 最起码,济南城内那么多大佬一批一批倒下去,只有齐眉仍然好好地活着,左右逢源,春风得意。 齐眉咬了咬牙,放下左手,低声陈述资料:“幻戏师门派的后台支持者也非常神秘,既有世界知名的日裔财团,也有皇室控制下的本岛一流企业。这些都只是财力支持,而在政治上,几大主流党派都或明或暗地表示过对这一门派的支持,很多法律上的条文都对其网开一面,所以这一门派是日本唯一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团体。” “它有强大的官方背景,而且几次大规模的黑道倾轧中,幻戏师门派几度被碾压至奄奄一息的状态,但都从死亡边缘惊险地存活下来。在我看来,如果不能一举摧毁它,难免又要给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机会。这一次,我要的就是关门打狗,一网全歼。”影子再次做了补充。 齐眉举起右手,伸出拇指、食指、中指:“来自哥舒飞天的讯息称,此刻至少有三百幻戏师门下弟子从各个渠道涌入济南。” 影子毫不犹豫地挥手:“全歼杀之。” 这句话无疑给了齐眉吃下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他又举起左手:“京都、大阪、箱根、北海道总计有幻戏师门徒三千五百人,小组长以上的头目都遭到黑白两道仇敌定位,只要济南这一战开始,那边也会同步进行,把大小共十七个幻戏师门派巢穴连根拔除,寸草不留。” “很好,很好。”影子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 我不想打击两人的兴致,但他们明明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日本奇术师是一个巨大的整体威胁,而非仅仅幻戏师这一个门派。正如中国奇术师仇视日本一样,对方的奇术师也怀着同样的“仇中”思想。 如果有其它日本奇术师参战,影子一方又该怎样拨出人马去迎战? “电梯门开了。”楚楚突然低声提醒。 我虽然面向影子,但眼角余光一直都在扫视玻璃门外的动静。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以至于楚楚和齐眉同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玻璃门外的血胆蛊婆也诧异地回头,目视楚楚,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电梯门保持四敞大开的状态约五秒钟,随即自动关闭。 “里面什么都没有……电梯下行,去往‘镜室’最深处。那里是防守最薄弱处,也可能是激战的主场……”齐眉喃喃地自语。 “竹夫人会遵守约定吗?”我问。 齐眉又向影子看了一眼,影子随即厌恶地挥手,大声吩咐:“夏先生此刻是我们最亲密的盟友,你尽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现在,我真的很同情齐眉。他过早地被别人掀起了底牌,名义上跟影子站在同一战线上,但却已经无法获得对方的信任,只能一个人将这场难受的独角戏演完。如果不是心理素质极强、自我脸皮极厚的人,恐怕中途就会羞愤难当,以至于低头夺门而出。 唯有齐眉,既不脸红,也不讪笑,仍然认真地点头回应:“是,我明白了。” 当他再次转向我的时候,表情如常,声音如常:“竹夫人一定会信守诺言,因为这是一次双赢的合作。要知道,竹夫人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向日本奇术师清算血债。身为济南城内的江湖大人物之一,她当然明白‘敌人的敌人是盟友’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她只需退让一步,将冰湖的水抽干,就能袖手旁观,优哉游哉地等待这一战的结果,然后以完整实力扑杀幻术师的溃败之军。这一战之后,‘镜室’的地位将获得大大的加固,自此后在亚洲岿然不动,真正能够在智力上对抗美国‘51地区’。你说,这样一笔大好生意,她能故意推出门去吗?” 如他所言,这的确是一个好生意,如果我是竹夫人,也不会横加阻挠,而是顺水推舟地成全齐眉等人的伏击计划。 “的确如此。”楚楚也随即点头,“主人只不过是出租场地,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是残酷至极的血与火的战争,但同时也是生意。 二战至今,超级大国也在扮演着这种“生意人”的角色,在全球各地大大小小的战争中靠出售军火谋利。所以,表面看来,竹夫人这一次是包赚不赔,有百利而无一害。 “希望如此吧。”我也希望齐眉的如意算盘不要落空。 “一定如此,不会有任何纰漏。”齐眉再次加重语气重复。 我盯了他一眼,暗自感慨。齐眉不亏是久在黑白两道刀尖上打滚的人,即使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仍然及时地给自己留好退路,未雨绸缪,快人一步。如果事事都如此缜密,那么即使所有的江湖大佬都翻了船,他也不会溺水。这样的人,无论成为自己的朋友还是敌人,都是一件可怕的事。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很多人通常会做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在恰当的时机下手斩杀他,永绝后患。 恰在那时,齐眉也正看我。 他眼中没有惊慌,更没有惭愧,只保留着无与伦比的淡定。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竟然如同孩童般纯净,让我误以为他毫无心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无比坦诚。 也可以说,他正在用那种近乎无辜的眼神欺骗我,好让我对他失去戒心。 这也是一种催眠,但手法更隐蔽,效果更直接,杀伤力更强。可以想到,如果是一个女人面对他这种眼神时,只怕立刻会无条件地信任他,即使他捅出塌天大祸来,也只当他是无心之失。 由此,我联想到几位据说是栽在齐眉手上的黑白两道女枭雄,那些人即便在法庭上被判重罪,也从未说过齐眉半个不字,而是将所有罪责全部承担下来,最大程度地为齐眉开脱。只能说,齐眉对人性的弱点掌握得太全面,以至于智商、情商稍有缺陷的人,在他面前就等于是被狙击步枪十字环套中的麋鹿,除了中弹倒下,再没有第二种结局。 “不愧是‘省城第一门客’!”我没有出声,用唇语说了以上几个字,以表示我对他的钦佩。但是,他同时也让我警醒,绝对不能与他做任何方面的交易,否则只会坠入陷阱。 齐眉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睑。 他很聪明,既然“以无辜眼神害人”这一招不能奏效,立刻收敛起来,等待下一次机会。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九命 3 “外面一定发生了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影子转头看着那巨鱼。 他以巨鱼的表现来决定下一步的举动,可见,那巨鱼已经成了他心中的指南针与图腾。 齐眉没有应声,这种“疾风知劲草”的时刻,他绝对不会强行出头的。 “血胆蛊婆会处理好的。”楚楚接话。 她走近玻璃门,屈右手食指、中指在玻璃上轻叩了两下。 血胆蛊婆回头,脸色凝重至极点。 “去看看,电梯是我们的第二通道,必须确保它畅通无阻。”楚楚吩咐,“必要时,杀戒全开。” 血胆蛊婆点头,然后垂手紧了紧腰带,挽着她的竹篮,慢慢地穿过长廊。 “大哥,别担心她。她是数一数二的苗疆巫蛊高手,对敌经验极其丰富,任何危险的状况之下,都能狙杀敌人,全身而退。”楚楚与其说是在解释给我听,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无论如何,血胆蛊婆已经老了,在这个年轻人横扫一切的年代,年龄已经成了不容忽视的硬伤。 我走上前,轻轻伸出右手,挽住楚楚的细腰。 她轻叹了一声,身子一软,头枕在我右肩上。 我们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各自内心的复杂情感,大战在即,片刻温存也许能冲散战争带来的阴霾。 “这一次,最大的变数就在哥舒飞天身上了。”她轻轻地自言自语。 我同意这种说法,因为哥舒飞天此刻介于“人与非人”的微妙境界,是唯一不能被敌我双方准确界定的一个特殊角色。 这一战中,最奇特之处在于,我们也许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鲛人参战。可惜,任何媒体都没有机会亲临现场做报道,否则,山东卫视、济南电视台等等新闻媒体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会深入“镜室”抢头条新闻。这样一场奇术师之间的战斗,比起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逆袭、九一一双子大厦撞机等事件来,其劲爆程度都超出百倍以上。 “抱紧我。”楚楚瑟缩了一下,似乎娇小的身体已经耐不住地底的深寒。 我无声地拥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察觉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如同风中之烛般虚弱。 “等一会儿,我就出去。”她说,“有些灾祸,避是避不开的。况且,我到济南来,为的就是解救玉罗刹,那是我最重要的使命。现在,我感觉到,玉罗刹正被‘九命’缠身,已经危在旦夕——” 影子与齐眉就在我们身后,但事急从权,我和楚楚已经顾不得别人怎么看我们,只要能借着这短暂的休憩调整状态,就可以确保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够以平常心对敌。唯有保持平常心,才能活着出去,活着回来。 “驰援固然重要,但你必须活下来,才能有机会救别人。”我心里充满了对楚楚的怜惜。 上天不公,红颜薄命。她是如此完美的一个女孩子,但上天偏偏让她诞生于毒蛇猛兽遍地乱走的苗疆,更让她承担起拯救玉罗刹的重任,陷她于刀山火海、剑阵枪林之内。 “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年轻,等得起,玉罗刹却等不起。最关键的,她若陷落为幻戏师掌中的傀儡,则苗疆巫蛊所有门派的秘密,也会一起成为日寇的囊中之物——那是天大的灾难。众所周知,日寇也在等待着这一刻,因为玉罗刹的诅咒是锁在日寇国运上的桎梏。她死,这桎梏就自然失效,亚洲大陆的命运之舵就要再度转向了。大哥,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担不起这等大罪来。”楚楚的表情渐渐变得无比严肃。 玉罗刹的诅咒发生在七十年前,而这其中的道理十分复杂深奥,只有真正关注中日关系的人才能理顺。 日本岛民智商极高,看他们的明治维新、甲午海战、二次侵华以及二战后经济上迅速崛起、日货卖遍全球等所有的表现,可知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将像伟大的物理学家阿基米德那样,可以用一根竹竿撬翻地球。 值得庆幸的是,玉罗刹的诅咒消灭了日寇所有的翻身机会。七十年来,日本从火速复兴到因房价之祸,一起一伏,国运颠覆,上演了经济毁灭的多幕剧。表面上看,是美国高级经济学家巧妙地狙击了日元,用一场漂亮的货币战争把日本经济送上了断头台,但所有通读历史的中国智者知道,那正是诅咒的力量,令日本国运无法走向真正的昌盛。 所以,楚楚对于玉罗刹的拯救与幻戏师门派的大肆进攻所针对的都是同一个焦点,那就是日寇国运的成与败。 “楚楚,我陪你一起去。”我毫不犹豫地说。 这是关乎大国命运的一战,楚楚能以身殉国,我又怎敢暗室苟活? 我不是齐眉,做不到“墙头草、随风倒”,也做不到“大难来时事不关己”。 “大哥,你在这里,会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外面的事,有我带领血胆蛊婆去做就足够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她跟随我、陪伴我,我已经习惯了。”楚楚惨淡地一笑,已经是面无血色。 我更紧地拥着她,恨不得将身体化为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为她挡开一生中所有的风刀霜剑。 “我陪你,我们大家必须好好地活下去,直到胜利来临。”我微笑着在她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楚楚一惊,随即无声地微笑,笑容在她脸上如花朵般层层绽放。 那时节,血胆蛊婆已经走到电梯门口,举手揿下了电梯按钮。 啪的一声,巨鱼的尾鳍一甩,在屏幕上炸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两面墙上安置的都只是高清晰度大屏幕,大鱼、巨鱼游动所发出的声音则是从屏幕侧面的内置音箱中传来。我确信饲养它们的鱼缸就在左近,因为影子若想感知它们带来的灵气,就只能在有限范围之内进行。 “不是个好兆头。”影子低声警告。 我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按下了玻璃门右侧的开门键。 玻璃门滑开,我和楚楚同时举步,越过门槛,大步向前。 长廊里十分阴冷,从大厅里出来,就像由秋天一步跨入寒冬似的,冷得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镜室’里每一层的结构和布置都不一样,所带来的气场、承接的地气也都各不相同。设计者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规划,就是想让使用者获得最好的居住体验,借‘地利’二字最大限度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那样的话,所有人的工作就更容易出成绩。在这一层,每一条激光都能在瞬间转化为摄氏一千度的‘强力光刀’,将伪装杀入的敌人切割成烧熟的碎片。影子选择了那个大厅作为鱼神的供奉之地,正是看中了它的高度安全性。竹夫人名为‘镜室’的统御者,但她自己也知道,那只是一个虚名而已。真正能够驾驭‘镜室’的,是上头的大人物。”楚楚边走边向我解释。 此刻,一道激光正巧落在我的鼻尖上,除了颜色不同之外,我没有任何感觉。 如果它转变为摄氏一千度的高温射线,那么这条走廊立刻就变成了人间活地狱,任何人都没机会活着穿过它。 “‘九命’属于官大娘,又被‘镜室’的棱镜系统详细地分解出来,形成九种不同的生命形式。我不明白你刚刚所说的,为什么‘九命’会纠缠玉罗刹?”我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楚楚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我确实收到了蛊虫发出的讯号,是在地下四十四、四十五层的位置。现在,我必须赶到那里去。” 我抬头看,电梯已经抵达,门口上方的液晶屏显示“十五”的阿拉伯数字,可知我们是在地下十五层。 电梯门缓缓滑开,我的视线被站在门前的血胆蛊婆挡住,暂时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 突然间,血胆蛊婆的后背炸开了一道血箭,随即有一件直径约半寸的圆柱形物体由她后背的肩胛骨之间突兀地贯穿出来。 血胆蛊婆骤然遇袭,却并不后退,而是向前一扑,撞入电梯里去。 此刻我才看清,那电梯之中竟然站着一个单手打伞的黑衣老男人。 电梯里不会下雨、不会滴水,自然不需要撑开雨伞,但那老男人却笔直站着,一本正经地屈着左臂,将一把老式的黑色长柄雨伞撑得直上直下。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件杀人的兵器,此刻一收一刺,二次贯通了血胆蛊婆的身体。 电梯门缓缓关闭,我最后一眼看到,血胆蛊婆不顾自身重伤,沿着那圆柱形兵器向前突进,已经扑到那老男人身上。 我和楚楚向前飞奔,两人同时举手,在电梯键上连摁了十七八次。 “我没见过那人——血胆蛊婆完了!”楚楚在极度悲愤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冷静,及时地跟我沟通情况。 奇怪的是,我虽只见到那老男人三秒钟,他却给了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电梯一路下行,液晶屏上显示,它停在了地下四十五层。 就在我们脚下,血胆蛊婆的鲜血喷溅为一幅触目惊心的红色抽象画。我不得不确信,她在连遭重击的情况下,几乎已经生还无望。 电梯停了约一分钟,再次开始上行。 楚楚高举双手,在电梯门中间的缝隙上连拍了三下,立刻有两条一寸长的黑色细虫从她指缝里出现,沿着那只有一毫米宽的缝隙扭动着身子钻了进去。 “即使杀了那人,血胆蛊婆也活不了了。”楚楚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仍然明了局势,方寸不乱。 “这是意外。”我想安慰楚楚,但一想到她与血胆蛊婆的关系,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其实,我们苗疆炼蛊师都知道,一旦踏出苗疆,就准备马革裹尸而还。炼蛊师的使命就是无休止地战斗,否则的话,大家都可以老老实实地去种地、采茶、捕猎、捉鱼,做一个与世无争、生死全在山中的无知苗民。我们选择做炼蛊师,就是不甘心生命总是平庸无奇,要让自己如新年的火把一样,烈烈地燃烧起来,烧尽黑暗,独占光明。我们准备好迎接胜利,也准备好承受失败,所以无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都不会有任何抱怨与仇恨。我们临死时,只会告诉上天,我来过,奋斗过,现在是回去的时候了。”楚楚淡然述说,仿佛血胆蛊婆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她已经做好了为陌生人收尸的准备。 电梯又到,两扇门左右滑开。 黑衣老男人已经不见,电梯里只有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血胆蛊婆。 她单膝跪在地板上,胸口至少有六个血洞,而她体内的鲜血已经几近流干,只是断断续续地由血洞中滴落。 楚楚抢上一步,把血胆蛊婆揽在怀中。 我伸出右脚,卡住电梯门,不让它自动关闭。 “我……尽力了……噬魂藤已经……噬魂藤的种子已经布在敌人身上……他到哪里,那种子就跟到哪里,但我来不及做更多,敌人快……得像鬼魅……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下面,强敌……在下面,我们绝非其敌,听我说,不要下去……我死不足惜,你不能下去,那里太危险,敌人太强大,‘镜室’已经守不住,快回去,撤回去……千万不要打头阵,这里是中原,巫蛊之术远离苗疆,失去根基……楚楚,回去,回苗疆去……不要像玉罗刹那样,那是死路一条……楚楚,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血胆蛊婆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语无伦次。 楚楚无言地抱着她,任由对方身上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袖。 我知道。血胆蛊婆深爱着楚楚,因为楚楚是她的亲生女儿。虽然楚楚的存在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但人是无法主宰生命的,生命的来与去都是上天所赐,人只能被动地接受。所以,血胆蛊婆的一生真的是痛苦之极也尴尬之极,既不被楚楚承认,也不敢远离,始终跟随在楚楚身边,用生命守护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刚才,电光石火的一照面间,血胆蛊婆当然也可以选择后撤,只中敌人一刺,借以保全性命。 她冲入电梯,只是担心那老男人杀出来伤了楚楚。于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和性命缠住了敌人的兵器,一个人永坠地狱。 这是一次救赎,她这样做,已经完全抵消了将楚楚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原罪。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杀人偿命,不留尸骸 1 “你放心走,我去取那老男人的狗头来祭奠你。”楚楚淡淡地说。 血胆蛊婆伤势极重,没听完楚楚这句话,已经沉沉地离去。 “大哥,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下去。”楚楚死死地抱住血胆蛊婆,眼中无泪,但声音却已经被泪水湿透,仿佛已经哭了三天三夜,连嗓子都哭得沙哑了。 我放开右脚,闪身跨入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闭,向下急坠。 “大哥,报仇是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下来。”楚楚的语调越来越冷。 “我陪你出来,就要带你回去。”我回答。 “好,我记着你这句话了,那我们就一起来,一起走。”楚楚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脸上浮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血胆蛊婆的额头上,轻声呼唤:“妈,你睡吧,这一次,再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安心睡吧。你知道的,女儿已经长大,足可以独自承担风雨了。去吧,去吧,魂归三千里苗疆,去花椒树下做个好梦。” 稍停,她又自言自语:“这是我第一次叫妈,也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从此以后,我活着没有牵挂,死了也没有牵挂,这样极好,极好……” 我理解楚楚此刻的感受,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在失去了之后才认识到它的重要性,但那时已经追悔莫及。 自从初次见面以来,我对血胆蛊婆一直持排斥态度。在老宅中,她诡异莫名地出现,操控鬼脸雕蝉,高高在上,万分倨傲,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身为苗疆炼蛊师,她或许根本没有把济南城的奇术师看在眼里,只肯对楚楚一个人俯首称臣。 现在,当她挺身而出,以宝贵的性命保卫楚楚,既是尽忠,也是充分表达了一个为人母者的舔犊深情。 单就这一点而言,她尤其值得我们年轻人尊敬。 我单膝跪地,默默地送别血胆蛊婆。她是楚楚的生母,也是我的长辈,绝对担得起我这一跪。 “谢谢,我代她谢谢你。”楚楚低声说。 “不要太难过了,未来的路还长。”我轻声劝慰她。 “我不难过,只是突然感到无比轻松,原先心里所有的禁忌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苗疆古训中,第一百二十二代的云脉长老曾留下铮铮箴言——敌人以惨烈手段屠杀我族,我必以千倍凄厉手段还击,直至将其五代九族诛杀一空,方能消仇解恨。这一次,敌人已经成功地点燃了我胸中的怒火,这是最好的,因为这样一来,巫妖震怒,蛊族爆燃,没有人再小心控制情绪,我也就根本不必为任何战争结局而感到内疚。大哥,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跟着我,看我如何吞噬这千军万马。”楚楚的语调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越是这样,我对未来这场战斗就越是感到担心。 被仇恨点燃的炼蛊师重装上阵时,只会不择手段,以最犀利、最狠辣的手法杀敌,完全超出人性可控的范围。 我不想看到那样一个心理扭曲的楚楚,但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被仇恨和悔恨击倒。 电梯下行,在地下四十五层处停止。 当电梯门缓缓滑开之时,楚楚放开血胆蛊婆,无声地站起来,带头走了出去。 这一层的建筑结构十分简单,既无长廊隔墙,也无多余装修,完全是毛坯状态,忠实再现了建筑物的原貌。 我们一走出电梯,就站在一个空旷无物的大厅里。 粗略估计,这大厅的长度超过一百米,宽度接近六十米,如同一个没有铺贴人工草坪的标准尺寸足球场。 如我所料,靠近电梯门的地面上有带血的鞋印,也有淋漓的血迹,都是那老男人离开电梯时留下的。 我俯身观察鞋印,发现那竟然是老式的三节头军用皮鞋留下的,而这种皮鞋流行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沉重笨拙,样式呆板,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穿着了。 “大哥,你对那老男人有印象?”楚楚低声问。 我不得不承认,关于老男人的身份,在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过,这答案却荒谬到了极点,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开口回答楚楚。 楚楚蹲下身,在两只袜口上轻轻一捋,然后双掌平按在地面上。很快,八条灰色的小蛇从她指缝间游走出来,每一条都仅有一支铅笔的长度,看起来毫不起眼。 “去,找到他。”楚楚挥手,八条小蛇便向着八个方向蜿蜒游走。 我希望自己的答案不会误导楚楚,因为那个老男人像极了我从前经常在曲水亭街见到的一个人。其实,曲水亭街上的老街坊都见过这人,但因为他的行为有些古怪,所以大家都没有愿意主动搭理他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与来历。 这老男人即使在烈日炎炎的盛夏,也穿一身黑色毛料中山装,而且所有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包括领口的挂钩都勾在一起。他的脚下常年穿着这样一双黑色三节头军用皮鞋,手里也总是拎着一把长柄黑伞。所有人都知道,这老男人穿过曲水亭街的路线总是一成不变的,由天地坛街到泉城路,再拐到芙蓉街,由芙蓉街中段的关帝庙向东,去往王府池子街,最后折上曲水亭街,一路向北到百花洲。之后,他会沿着明湖路向西,进入贡院墙根街,消失于省府前街的鞭指巷附近。 以前,大家都以为老男人是脑子不好使,才会整日绕着曲水亭街瞎溜达,跟其他的精神病、神经病都差不多。所以,大家再见到他都习以为常了,既不惧怕,也不讨厌。 我绝对没想到,同一个老男人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出手如风,一照面就击杀了苗疆高手血胆蛊婆。 “他是曾经出现在曲水亭街上的路人,没人知道他有杀人的手段,都以为他是个疯子。我不确定电梯里出现的是不是他,或许只是个外表差不多的人……楚楚,我希望这答案是错的,因为这太荒谬了,曲水亭街上不可能有杀人的疯子。”我的解释非常混乱,因为我自己的脑子也乱了,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导致了这种怪事出现。 “无论他是谁,都得死。”楚楚淡淡地说。 我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使劲揉了揉,这样能让自己的思路顺畅一些。 楚楚说得没错,那老男人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他杀了血胆蛊婆,就必须血债血偿。一日之内,济南城内外走过路过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只不过是小小的蚂蚁而已。甚至于这些人连蚂蚁都算不上,只是微不足道的蜉蝣或者细菌。 “杀了他为血胆蛊婆报仇”——这才是我们乘着血淋淋的电梯下来之后的核心思想。 这个大厅没有能够让人匿藏的犄角旮旯,一眼就能全都看遍。唯一能出现变化的,只能是通向步行梯的两扇地簧门,还有头顶那七八个裸露着的空调出风口。 “他没在这里。”我说。 “没事,我们可以等,直到八灵蛇将他找出来。”楚楚靠墙而立,从容不迫地说。 她释放了那八条小蛇之后,一直都垂着眼帘,并不在意这大厅里的情况。 电梯没有异动,可见自从我们下来后,影子、齐眉等人并没有要施以援手的打算,任凭我俩孤军奋战。 “大哥,别担心,影子留着强劲的后手,北方哥舒一族的忠臣已经全部赶到济南城,就在左近。我得到的消息,蒙古史上最著名的奇术师组织‘幽燕十八骑’也奉召而来。他们最擅长使用搜灵之力救人破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一定能大显身手。另外,我还知道,哥舒水袖召集了位于黄河入海口的一队奇术师,最擅长海战、水战、沙战。至于齐眉,早就安排手下一批市井豪侠,分散至主城内各个路口,一旦战斗开始,就会搅乱交通秩序,造成全城大拥堵,使得日寇的后续驰援部队无法快速抵达镜室。还有,济南城是藏龙卧虎之地,不算竹夫人在内,至少有几百奇术师暗中获得消息后,期待着中途加入战局,在剿灭日寇的战斗中扬名立万。地利地利,这一战中方完全占据了这一点,战争还没开始,就已经牢牢握了三成胜算在手中。” 楚楚的解释入情入理,因为任何人都知道,济南是个“抗日之城”,“抗日”已经成了浸淫于济南人骨子里的民族基因。 这些对于敌人来说的“不利”因素,敌方也一定会考虑清楚,而不是盲目地钻进中国人的口袋阵,就如中国古人所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我期待影子的计划能够奏效,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跟济南沾边的奇术师都已经被惊动。 “无论如何,事情在向前推进。如果人人都肯竭尽全力,这一战,必胜。”楚楚说。 我伸出手,握着她冰冷的手。 “楚楚,你冷吗?”我紧握着那双手,再次清楚地感觉到,“镜室”之所以存在,是借用了“至阴至柔至纯至粹”的地理元素,已经把“阴”字发挥到极致。 物极必反,如果强行去追求“以阴柔制敌”,未免已经走向了偏执的极端,并非万无一失的稳妥之策。 “大哥,谢谢你陪我下来,我心里很暖。”楚楚回答。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杀人偿命,不留尸骸 2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地簧门外突然传来数人急速奔跑之声。 楚楚不动,我也不动,只是盯着那地簧门,不断地猜测会有什么人第一个闯进来。 我希望那是竹夫人的手下,但也觉得希望不大。按照我的所见所闻,“镜室”里工作人员极少,竹夫人已经把冰湖划为主战场,自然会命令所有的手下去解决冰湖抽水的终极问题,再也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处理这边的事。唯一的答案——门外奔走的全都是敌人。 一想到我们两人孤军深入至强敌环伺的地底,我立刻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大哥,今天如果有一个人先死,那就一定是我。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事都重要。从我记事起,我对身边的任何人、事、物都不看重,觉得那些全都毫无意义,直到你闯入了我的世界。你像一道电光,劈裂黑暗,带来光明,让我的世界从此不同。你是最好的,即使我们只能保持不完美的关系,我仍然坚持认为,你是最好的,无人可以匹敌,没人能够取代——”楚楚的话炽热无比,但她叙述时的音调却是冷静而喑哑,可见她此刻的心正被失去血胆蛊婆的痛苦挟持着。 苗女多情,但我却没有资格接受她的崇拜与爱慕,因为我身边已经有了唐晚。 “楚楚,你还这么年轻,只要活下去,就会有美好的未来。”我试图鼓舞她,解开她必死的心结。 “是敌人不想让我们活,所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他们的血,还血胆蛊婆流下的血。自古以来,中原人只是大言不惭地批评苗疆炼蛊师有多凶残,他们从未想过,在漫长的历史循环中,我们苗人经过了多少歧视与迫害?人是会变的,被伤透了心的苗人也能学会伤别人的心。这一次,我要将杀了血胆蛊婆的凶手化为齑粉,让所有敌人记住苗疆炼蛊师的杀人手段。”楚楚幽幽地说。 此刻,她的眼珠表面布满了血丝,浑身都散发着腾腾杀气,已经变成了一尊怨气冲天的战神。 地簧门一开,当先进来的竟然是个穿着黑白山水旗袍的盘发女子,手中掂着一把青色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挥动着。 她的五官十分匀称,只是双眉微微皱着,眼中写满了疑惑。 “不是她。”楚楚摇头,“但她恰好经过这里,是天意要她赶来送死。” “镜室”是个科研机构,内部人员不可能穿成这个样子,所以楚楚立刻将对方判定为敌人。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女子遥遥地望着我。 我不懂她的意思,只是默然不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女子口中颠来倒去都只是这一句话,眉宇深锁,仿佛藏着无尽的疑问。 我试探着问:“你是谁?” 她应声反问:“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看到她手中的团扇扇面上写着六个草书小字,依次念来,却是“小火柴大鱼头”这几个字。由这几个字,我立刻联想到一个曾在影视剧中出现的济南美女,而该美女又经史学家、民俗专家考证,她的确曾居住在济南大明湖南岸的百花洲深处,并且其姓名与家族都可以在济南清代户籍花名册上查到。该美女的家族祖传烹饪秘技,济南城内最大、最火爆的几大酒楼全都属于其家族所有,而在所有秘技中,独有一道菜名曰“小火柴大鱼头”,当年深受乾隆皇帝青睐,是载入宫廷上八珍席的压轴菜。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一切都是拜官大娘所赐。”情势所限,我无法详细解释官大娘“九命”的复杂之处,只能概略地讲,九个人、九条命附着在官大娘身上,就像九只异鸟栖息于同一棵老树上一样。老树健在时,九鸟相安无事,各个潜伏隐形,虚度光阴。等到老树一死,九鸟就各自单飞,彼此间不受任何限制。这九鸟的性质与品行不同,有些坏到极致,有些则善到极致,不可一概而论。 我知道这女子是官大娘“九命”之一,在“镜室”棱镜的分解之下,已经产生了无法窥其原貌的改变。 我也知道,“镜室”棱镜分解的先进技术和科研设备无与伦比,绝对不是吉娜带我去参观的那一小部分,肯定要大得多、复杂得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女子转身向外走。 我无法留住她,因为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地簧门打开时,女子侧身,翩然而出,脚步如行云流水一般。 “你对她有兴趣?”楚楚问。 “我只对凶手感兴趣。”我据实回答。 “她不是凶手,但我感觉到,凶手已经逼近。”楚楚低声说。 地簧门轻轻晃荡着,并没有立即静止下来。 外面,步行梯上再次恢复了寂静。 我在脑海中回想着官大娘的模样,细数她为曲水亭街所做的那些贡献。老济南人仁义,街里街坊之间互相帮忙时,也都是真心真意,有多大劲用多大劲。如果不是社会发展太快,其实这种老式的、缓慢的生活方式才是大多数本地人喜欢的,而无数官大娘这样的人,就承担起了老城区运转发展的经络。她的存在,比社区医院、白大褂医生更能取得老百姓的信任,而她的那些符水、纸钱、捉魂、祷告的手段,也远比西药药片、吊瓶打针更具神效。 那么,比起她的“九命”来,平日她在老百姓面前展现出来的种种奇术,却真的是冰山一角了。 我希望那老男人能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为什么附于官大娘?又为什么一照面就向血胆蛊婆痛下杀手? 在老男人、旗袍女子之外,我真不知道另外“七命”又是什么样子,各怀什么样的秉性。 如果没有鬼菩萨与“镜室”的话,官大娘的死将会变成一幕默不作声的哑剧,死了,烧了,葬了,骨灰随岁月而辗转成泥,其名字也不会被下一代曲水亭街人记起。人生草草,如此而已。可是,“镜室”的存在,让官大娘变成了一个引发中日奇术师大战的诡异契机。 “九命”现形,将一切事件全都推向了混乱的波峰。 “他来了。”楚楚忽然挺直身子,目光如炬,盯着地簧门入口。 果然,地簧门被最大限度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那撑着伞的老男人昂然而入,腰板挺得笔直,脚下的步伐幅度并未因通过狭窄的门口而增减,仿佛一名仪仗队员正通过主席台的检阅那样,目视前方,阔步而进。 他的右手中并没有武器,所以我的视线立即盯在伞柄的底部。 那种老式雨伞的伞柄经常被过去的江湖人设计为“掌中剑”,一手打伞,一手握着伞柄反抽,隐藏其中的两尺短剑就会应手而出。 我相信,如果曲水亭街的老百姓在这里,百分之百就会认出这老男人的身份。 他向前笔直走了十五步,然后向我这边转过身来。 “怎么会是你?”我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捏住了,每个字都变得极为沙哑。 老男人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又转移到楚楚脸上。 “候鸟失其旧巢,翻飞梁上,三振乃去。”他说。 在曲水亭街时,从未有人注意过这老男人竟然会开口说话,人人都以为他是哑巴。 他脸上的线条极为僵硬,鼻梁既长又高,如一座险峻的山峰。这样的面相,给人以冷漠、孤绝的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一看就知道极难相处。 “杀人偿命。”楚楚回应对方四个字。 “我自海上来,降国之将,愧不敢返乡。前后失路,不知东西。有人说,世上本无路,强人可以自创一路,你说呢?”老男人的视线并未停留在楚楚脸上,而是茫茫然地向前看,似乎已经穿过我和楚楚,望向无尽的远方。 大厅之中,忽然响起了蚕食桑叶一样的“沙沙”声。 我抬头看,本来管线裸露的屋顶上,竟然有几百条细虫急促地潜行而来,与楚楚之前送入电梯门缝隙里的细虫一模一样。 “这不是我要找的世界,谁把我唤醒,谁就要承担罪责?”老男人的右手已经握住了伞柄。 “杀人偿命。”楚楚重复着那四个字。 嚓的一声,老男人反手一抽,藏在伞柄内的“掌中剑”已经出窍。那剑约有二尺出头,剑身是奇特的圆柱形,直径约有半寸,而其剑尖也极钝,竟近似于擀面杖的形象。 我看过古兵器谱,这种武器是西洋剑的改良版,在民国初年的江湖上极为盛行。 “不留尸骸。”楚楚又加了四个字,合起来是“杀人偿命、不留尸骸”两句骇人听闻的话。 老男人举步向前,剑尖指向楚楚,虽然沉默无语,但气势却极为嚣张。 我横跨一步,挡在楚楚前面。 “官大娘。”我叫出那个名字,如果对面这老男人曾经与官大娘有关联,他一定会对这三个字有所反应。 奇怪的是,老男人不为所动,一直向前。 “官幼笙,曲水亭街,官大娘。”我没有放弃希望,而是叫出了曲水亭街人都不知道的官大娘的原名。 听见“官幼笙”三个字,老男人突然止步,神情立刻有所变化。 我知道,这个名字一定是唤起了他的某个记忆。 哗的一声,屋顶的细虫陡然间迎头罩下,将老男人裹住。 那把旧式布伞稍微起了一点作用,将他腰部以上挡住,所以细虫暂时只包住了他的腰带至鞋子的范围。不过,细虫来势汹汹,一落到伞面上,便摇头摆尾地拼命啃噬,几秒钟内就将伞上的罩布撕裂。 “那个名字……那个人在哪里?”老男人大叫出声。 官大娘已死,身体也被处理掉,所以即使告诉他,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此时此刻,语言、讯息都已经于事无补。他杀了血胆蛊婆,就一定得死,而且死的过程必须比血胆蛊婆之死更为惨烈。而且,就算我可以喝止楚楚、楚楚可以喝止细虫的进击,又有什么用呢? 正如楚楚所说——“杀人偿命,不留尸骸。”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杀人偿命,不留尸骸 3 细虫犹如一条条抻长的水蛭,但啮噬的动作却百倍于那些水中生物。 当第一条细虫突破雨伞的阻隔落在老男人头顶时,身子一扭,已经没入了他已经灰白的头发。 “那个人在哪里?”这是老男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更多细虫由伞骨上跌落,将他的头脸裹住。 “大哥,不要看了。”即使在这种生死对敌时刻,楚楚仍然来得及照顾我的感受,抓着我的胳膊,让我扭过身去。 蛊虫吃人的场面惨烈无比,但老男人在半小时前击杀血胆蛊婆,也同样是血溅五步,手段冷酷。 这就是报应,现世报,来得快。 “这是第一个,大战还未开始,小战已经短兵相接。”楚楚淡淡地解释。 复仇让她的愤怒稍微得到了宣泄,但她的眼神与表情都变得冷硬起来,不留一丝笑容。 “只要你心里平安就好。”我长叹一声。 “大哥,苗疆炼蛊师成名之后,极少滥杀,因为这些蛊虫修炼不易,如同黄蜂蜇人,毒刺一出,自己也会性命不保。我们给敌人留活路,敌人却不肯给我们留活路。这些人,只有一举杀之,才是最好的对策。我只希望,这场战斗不会毁掉我在你心里的模样。”杀人之后,楚楚略有感伤。 “那老男人罪有应得,你做得没错。”我安慰她。 在我身后,那种蚕食桑叶的“沙沙”声总共响了七八分钟,接着便寂然无声了。 既然楚楚说过“不留尸骸”,那老男人的下场一定如此。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楚楚的蛊术实力,其实以她的身份估算,一旦参战,只怕随时都能搅动一场腥风血雨。战争就是如此残酷,杀人或者被杀,夺人性命或者被别人索命,全都是二选一的命题,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反过来想,如果楚楚没有先一步埋伏下细虫,则我们都会死于老男人的“掌中剑”之下。 “我们回去?”我问。 楚楚缓缓地摇头:“不,这只是战斗的序曲,敌人已经迫近门外,我们想走也走不掉的。” 地簧门已经安静下来,但我耳中分明听到了一阵老式钟表刚刚上完弦之后的滴答声。 官大娘的“九命”是“镜室”棱镜解析而成的,如果我打电话给竹夫人,就能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也好帮助楚楚做好防范。 楚楚微微屈身,把耳朵贴在了我的胸膛上。 她似乎在用“听”的手段感知我的心声,随即低声解释:“大哥,你不要为我着想,我比你更早一些与竹夫人接触,为的就是了解‘镜室’的内情,构筑前沿阵地。现在,即使我们拿到‘九命’的照片和视频资料,也只是获得最表面的印象,不可能知道更多。他们潜伏于灵媒官大娘的身体内,一定是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我的建议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即杀,绝不姑息,更不容情。” 我伸出双臂,环住楚楚的身体。 她的体温似乎下降了不少,我的手臂接触她背部的时候,仿佛抱住了一把沉寂多时的宝刀。 “楚楚,我要你活着走出‘镜室’。外面阳光灿烂,生活无限美好,你还这么年轻,真的不该承担太多的江湖责任——”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哑然失声,无奈地闭嘴。 我没有忘记,楚楚是苗疆楚王的传人,是所有炼蛊师的领袖。她肩上自然担负着苗疆之王的全部责任,终生不能卸下。这样的女孩子,天生就应该是不平凡的,所以我不可能用世俗的话语来安慰她。 “大哥,有你就好了。我刚刚已经听到,我就在你心里。”楚楚伸出右手食指,在我的左胸上轻轻地划了一个鸡蛋大的圆圈,然后在那圈里写下了“楚楚”这两个字。 “你当然在我心里。”我温柔地回应她。 “我还听到,我是第一个在你心口写下名字的人。即使唐晚姐姐认识你更早一些,但她却没有像我这样做。真好,真好,我很满足,我很满足了……”楚楚叹息着,再度把脸埋进我的胸膛,“大哥,一个人一生中不可能记住太多人的名字,我只希望,将来无论你心里装下多少女孩子,都不要把我的名字移去。我要‘楚楚’这两个字永远在那个位置,天长地久,至死不移。” 我感受到她的痴情,心里对她的怜惜便更深了十几层,柔声回应:“我答应你,天长地久,至死不移。” “滴答、滴答、滴答”,那钟表指针移动的声音越来越响,忽然就穿过了地簧门,轻飘飘地到了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老男人和细虫都不见了,面前多出来一个戴着老式花镜、穿着旧式灰袍、后背佝偻、头发糟乱的老头子。 他的左手中举着一块泛黄的怀表,表链子只剩半截,由他掌心垂下来,在空中来回荡着。 “时间真是微妙,日夜更替,奔流如水。世上奇妙之事数不胜数,老朽见过的最怪异的,就是那样一块小小的月光宝镜。时间穿过镜子,我就拥有了两段不同的时间,如此反复下去,我就能够不再垂垂老去,活在镜子的两面。奇妙啊,奇妙啊……” 那怀表的声音脆生生的,天生带着催眠的作用。 更令我惊讶的是,他垂在腰间的右手里也握着一件东西。那东西似乎是能够自动发光的,几缕银光正从他指缝里闪闪烁烁地映射出来。 “那是什么?”楚楚比我更急,立刻大声询问。 “是什么?”老头子反问。 “你右手里握着什么?”我替楚楚补充。 老头子举起右手,手指一分,只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东西。 我无法用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它,那东西看上去像一片干透了的煎饼,约有成年人的小半个手掌大小,差不多是半月形。它的表面是银色的,却又不同于贴着银箔或者镀银的东西,因为那种银光是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其光感、光泽与磨砂灯泡通电后给人的感觉近似。 一个能发光的银色超薄片状灯具——这就是我能够给它下的近似结论。 “它是什么?”我又问。 在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事面前,人类的语言真是苍白。 老头子没有回答,而是将两只手凑近,做了一个类似于变魔术的动作,将左手中的怀表插入了右手中的银片。因为那怀表是带着链子的,表身通过银片后,那链子却拖在后面,证明钟表正在通过银片。 这动作虽然怪异,但在近景魔术表演大行其道的今天,任何凌空穿物之类的魔术手法都已经不足为奇。 我屏住呼吸,看那怀表完全通过了银片。也就是说,老头子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左右两手中所持的东西做了一次很自然的交换。 “声音,两种声音!”楚楚叫起来。 声音才是这种魔术变化的关键,因为等到老头子的怀表交到右手、银片交到左手之后,我耳中明显听到了两种完全相同的“滴答”声。 这种变化,细思极恐。 那银片竟然具有复制声音的神奇功能,让钟表指针的“滴答”声由一变为二。 在这种变化发生时,我和楚楚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紧盯着那个银片,说不出一个字来。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老头子喃喃地问。 “老……老先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这宝贝从何而来?”我先一步回过神来。 “月光宝镜,这就是我给它起的名字。从何而来?韩主席的大藏宝库里有的是奇珍异宝,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到现在都后悔,为什么要拿它,而不是扛一箱小黄鱼出来?”老头子痴笑着,高举银片,抬头凝望,“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就贴在银丝苏绣四扇屏上。那一晚上,鬼子兵临城下,所有扛枪的人都向南跑了,主席府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我打开那大藏宝库,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但我偏偏看上了它。不过这样也好,往后的日子就不寂寞了。世上最勾魂的就是解不开的谜题,解不开,我就不死心;心不死,我也就死不了,呵呵,呵呵……” 那东西是我之前没听过更没见过的,但老头子说的话如果是实情,他的来历就很容易弄明白了。 所谓的“韩主席”一定就是曾经主政济南的那位大军阀头子,日寇来时,弃城南逃,最终死于元首震怒之下。这老头子应该是主席府的管家之类,所以有大藏宝库的钥匙。当然,此人的品行也是值得商榷的,在所有人战战兢兢地等待侵略军进城时,他趁乱开了藏宝库,拿了这东西出来。 “那到底是什么?”我由那东西散发出的诡异银光上面,联想到哥舒飞天失踪时地下超市水中的银光。 那一定不是普通的东西,但因何到了韩主席的大藏宝库? 战争年代,各大势力倾轧不止,财力、物力的堆积也遵循马太效应的规律,即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彼时,齐鲁大地韩氏一家独大,于是任何宝物都向他的主席府聚拢。即使他自身不贪,其属下、亲信、幕僚也会怀着各种目的,助他聚敛宝藏,亦不放过任何发财的机会。 “给我。”楚楚绕过我,大步走向那老头子。 面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朽,她不必驱动蛊虫,即使空手硬抢,大概也能得手。 “你知道这是什么?”老头子向后退去,并不想任由楚楚摆布。 “我当然知道,把它给我。”楚楚越走越快,将那老头子逼向右前方的墙角。 突然之间,我眼睁睁地看见,那老头子身体一晃,仰面跌倒。本来,在那种情形下,楚楚疾走几步,就能俯身抢过银片。可是,老头子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人——没错,我看得真真切切的,当他将银片贴在头顶百会穴上之时,一个人就变成了两个,左右一模一样,宛若同样穿着打扮的双胞胎一般。 楚楚怔住,竟然忘记了自己逼近那老头子的目的,只是站着发愣。 “这是最奇特的东西,但我却不清楚,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老头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站起来。 “有什么用?”我在心底自问。 现代科技的范畴内,将一个物体变为两个有多种方法。如果是平面资料,只需要复印机就可以做到,而针对于立体物体,则立体打印、立体建模的技术也可以做到。只不过,人类目前的技术只能复制没有生命力和思想的固体,像声音的复制、人体的复制还只处于理论上的推演阶段。 老头子手中握着的所谓“月光宝镜”,正是一种可以将任何东西完美复制的仪器。 我不是贪婪的人,但任何有商业头脑的人看到那东西,都会想到它能给人带来巨大的财富,并且让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技术全都相形见绌。 “它不属于这里,如果你肯把它交给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我横向跨了三步,抢先封住了地簧门的出入口。 “我没有任何要求,只想有人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老头子极为执拗。 “现在我没法告诉你答案,但是给我一些时间,一定能弄个水落石出。”我立刻向他解释。 “那样的话,我还不如拿着他去问韩主席。”老头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韩主席早死了差不多八十年,骨头都烂成灰了,到哪里去问他? 当他向地簧门移动时,刚刚幻化出来的影子就消失了,只剩他自己。 我怀疑这种变化类似于海市蜃楼,出现的仅仅是光影变化,而没有实质性的“第二个人”出来。 “请留步。”我张开双臂,背对地簧门,拦住他的去路。 “把那东西留下。”楚楚从他背后掩杀过来。 眼下,无论我们使用什么手段,都得把银片留下,它虽然被老头子自己命名为“月光宝镜”,但我相信,它绝对跟传说中的“神相水镜”有关。 “呵呵呵呵,你们永远都得不到它,永远!”有个女子的笑声从我身后响起来。 我急忙向侧面闪身,与楚楚并肩站在一起。 地簧门的入口处,一个穿着黑色皮风衣的女人倚着门框立着,双手全都插在风衣口袋里。 “你太性急了些,也不想想,他是从何而来?”女子斜睨着我。 老头子仓惶跨过地簧门,由那女子身边走出去。 “从……棱镜来,从灵魂分解机器上来。”这就是我的答案。 “没错,你想想看,他连死都不怕,你还有什么手段能威胁他呢?”女子说,“不如,从长计议,你拿一些东西出来,大家等价交换?” 我摇摇头,因为我身无长物。 “那就没办法了。”女子抬手竖起风衣的领子,遮住半边脸。 “我们认识吗?”看着她的侧影,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或许吧,反正这世界上很多人有缘就会遇到,只不过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罢了。”她回答。 “老头子拿着的那东西是什么?”我知道它与“神相水镜”有关,但却无法准确概括出其中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女子悠悠然回答,“真相,总是湮灭于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你来问我,我又问谁?” “是啊,时间不等人,一切答案如果来不及打捞,就只有被湮灭的命运。我想请问你一件事,你怕不怕毒蛇——世间毒性最刚烈的毒蛇?”楚楚附和着女子的话,话里充满了玄机与诗意,但结尾那句,却是充满了凛冽的杀机。 不知何时,数百青蛇贴地而来,占领了地簧门的内外。 “这些蛇的名字,叫做‘滴水不沾’,意思是你就算没有被它们的毒牙啮中,只被它们口中流下的蛇涎沾上,也会一命呜呼。如果你还在乎自己的命,就告诉我们一些有价值的事。你刚刚也说了,大家等价交换。我看得出,你的命很值钱,必须说出一些更值钱的情报,才能赎回去。”楚楚胜券在握,抢占了先机。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迷信 1 青蛇拥簇过来之后,全都喑哑低伏,并未表现出任何狰狞之态,与普通的蛇类大不相同。 女子左右扫了一眼,举手苦笑:“好,这一局,你赢了。苗疆巫蛊之术是亚洲奇术师最忌惮的东西,我想唯有南美巫术、危地马拉黑巫术才能与之抗衡。” 就在几分钟前,蛊虫刚刚吞噬了那古怪的老男人,如果眼前这女人不肯就范,其下场不会比那老男人更好。 楚楚已经下了大开杀戒的决心,毫无禁忌地施展炼蛊师的手段,出手真的殊为惊人。 “我能告诉二位的是,‘镜室’的存在,是一座连接科学与迷信之间的桥梁,也可以说是将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直线对接的工具。数学上说,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而‘镜室’,就是在科学与迷信、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之间划上了一条线段,使其融为一体。据我所知,最早提出要建造‘镜室’的人并非中国的现代科学家,而是生活在1840年前后的一位禁烟英雄……” 1840年正好是中英两国因鸦片贸易而开火交战的动乱年代,很多历史学家把中英鸦片战争当做了结束中国封建社会闭关锁国政策的一个引子。外地来袭,逼得国人从歌舞升平、偏安一隅的美梦里清醒过来,与全球同步前进,与列强争夺天下。 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能叫出那禁烟英雄的名字,因为他的官场命运完全随着鸦片烟的兴衰而起落。 他因禁烟而名垂青史,也因禁烟而遭到贬官,最终以悲剧收场。 历史上提到那人时,用“禁烟英雄”四个字一言概之,并没有过多地披露他另外的私人生活。 “是吗?”楚楚也有些意外。 “如果你们对我的话有所怀疑,可以去问赵先生。”女子回答。 自始至终,我以为竹夫人是“镜室”的最高领袖,从未听过“赵先生”之名。 “赵先生会告诉你们真正的‘镜室’起源,不过那已经不是我们现在要探讨的问题,再回头说那位禁烟英雄。世人都不知道,他之所以倾尽毕生之力主导禁烟,是因为之前吃过那种毒品的大亏。毒品能令人陶然欲醉,产生无数难以想象的诡异幻觉,而且越是聪明人,越能够在毒品的驱使下突发奇想。他在从京城到达广州之前,也是一名瘾君子。在大量吸食鸦片后,产生了灵魂与分离的幻觉。从那时起,他就从无神论者一下子转变为有神论者,坚信灵魂、前世、报应、因果的存在。在他的设想中,西洋镜能够把一束太阳光分解成七层,那么一个人的灵魂也是可以被分解的,只不过需要使用更精密的镜片来达成。当时的广州,已经是全球商贾云集之地,外国最新的科技成果都能从海上运过来。于是,他买到了自己需要的材料,动手做制作出了最早的‘镜室’模型。我们今天看到的‘镜室’,除了建筑物外表和仪表设备是新的,其核心理论还是他的那一套。所以,我说‘镜室’是属于古人的发明,这一点走到哪里都说得通……” 一直以来,医学专家就承认毒品对于人的影响是两方面的,坏处当然是吸毒成瘾、摧毁身体,而这种行为带来的好处却是强迫人的大脑超负荷运转,不断产生正常人脑子里永远不可能出现的幻觉。 对于作家、音乐家、画家等等靠着灵感、创意来制霸天下的从业人员来说,毒品反而成了他们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秘密武器。 近年来,媒体不断爆出明星吸毒的丑闻,每一个被揭发出来的人都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实仔细想想,隔行如隔山,如果艺术家失去了创作的灵感,比死了更难受。他们当然知道吸毒是坏事,但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如果能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让自己过得精彩快活一些,岂不也是无可厚非? 我从不知道那位禁毒英雄也是瘾君子,但他与古今中外所有瘾君子不同,因为一个不良癖好而发明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东西。 那女子继续说:“自古以来,人类相信灵魂的存在,但却总是处于口说无凭、耳听是虚的尴尬境地。灵魂是无实质的东西,只能被某个特定的人感知,其余人即使近在咫尺,也无法看到摸到。于是,新政府以来,灵魂学说被斥为‘迷信’,任何人传播灵魂之说,都会遭到打击惩戒。久而久之,人类脑中种下了唯物主义的根苗,与唯心主义者划清立场,终止楚河汉界,分道扬镳。那么,谁都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物是永恒存在的,并不以人类的意志力为转移。也就是说,灵魂在原始社会、封建社会存在,绝不会到了新政府时代就无故消失了,也不会因为被指为‘邪说’而自绝于人间。它们之前怎样存在,现在仍然同样存在。‘镜室’的出现,正是基于‘将灵魂实质化’的指导思想。幸运的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人终于成功了。据我了解,‘镜室’由最初的三棱镜成像,发展至今日的九棱镜成像,已经打破了这一行业的技术难关,未来‘无限棱镜成像’的技术一定会实现。到了那时候,一个身体中背负的所有灵魂都会得以释放,任何人的记忆都不会湮灭……” 楚楚听得认真,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得‘镜室’者得天下,道理就这么简单。”那女子并未继续长篇大论下去,而是讲到部分时戛然而止。 不经意间,我瞥见了在她风衣衣领遮蔽下的那双深邃无比的眼睛。 那眼睛是有魔力的,即便没有望向我,我也明显感到,自己的思想已经在她的引导控制之下。 “那人类岂不是没有了死亡的最终边界?”楚楚问。 “边界?世间万事本来就没有边界,正如我们仰望浩瀚的宇宙星空,那里岂非是永无尽头、永无边界?甚而至于说,在空间上,无限延展,永无边界,我们或者地球都只是茫茫荒原上的一点,穷地球亿万年的生命历程,都无法探索到宇宙边界;在时间上,那就更加无从计算,过去的时间向哪里流逝,未来的时间又在哪里等待着我们?一个人的诞生至死亡根本不是时间能决定的,于是时间的存在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切,你能懂吗?”那女子倨傲地连续反问,问得楚楚哑口无言。 在已经证实的科学理论中,时间、空间当然是没有界限的,因为就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而言,还没有任何一种度量工具能够准确地给时间、空间划上刻度。 “‘镜室’固然伟大,但它也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无论你怎样推崇它,它的工作力量也是有界限的,不可能无限夸大。而且我知道,越是去美誉、赞颂一件东西,其中蕴含的不可告人之处就会越多。”我盯着那女人的侧面,不放过她面部的任何微小表情变化。 要知道,即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易容术,也不能对人的眼睛进行复杂更动,因为这个部位的皮肤和构造非常微妙而娇贵,任何化学成分的药物注入,都会引发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要想分辨一个人有没有易容过,唯一能够观察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睛。 “夏虫不可以语冰。”女子傲然回应。 “阁下既非夏虫,也非冬日寒冰,但你很容易让我想到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我没有立刻叫出“桑青红”的名字,是因为我对她的身份认定还有一丝丝无法想通之处。 桑青红是一个活在历史记忆中的名字,她的年龄、阅历、国籍都注定了这种悲惨的命运,因为她就处在那种战争令一切事物玉石俱焚的年代。 官大娘的“九命”中,最重要的应该就是桑青红,那个怀着特殊任务来到中国的日本富士山幻戏高手。她的人生在抵达中国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其身份由侵略军变成了抵抗军,完全站在大和民族的对立面上。 在她之前,也发生过日本士兵无法摆脱良心的谴责而临阵倒戈的情况,但那些事全都发生在两军阵前,那些反叛者的身份都是扛枪打仗的士兵。他们身在战争的第一线,每天目睹无辜百姓惨死,只要内心还抱有一丝良知,人性还没有完全被兽性泯灭,就有可能放下武器,向抵抗军投诚。更有人性的,则重新拿起武器,与抵抗军一起保卫善良者的家园。 二战期间,奇术师反叛的例子从未在史书上出现过,而桑青红就是其中独一无二的个例。 “让你想起谁?”那女子不动声色,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看着她的眼角,那里已经浮出三四道浅浅的细纹,证明她已经不再年轻。 “是一个早应该湮灭于历史中的人。”我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在心底反复比对,将之前所知的桑青红与眼前这女子比较。 于我而言,桑青红始终是个谜,因为她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连环设套,要将我卷入其中,作为某个人的替身。 这种布局方式,用心险恶到极致,让我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所以,无论她在那个遥远的年代里是日本幻戏师也好,是抵抗军的同盟也罢,我绝对会对她抱有百分之二百的戒心,不敢稍有放松。 “既是历史人物,当下不提也罢。”她冷冷地回应。 青蛇之阵仍然蛰伏不动,没有楚楚的命令,这些毒性超强的动物全都引而不发。由此可见,中原人忌惮蛊虫,都以为蛊虫会在瞬息之间残暴杀人,岂不知,真正意图杀人的是炼蛊师,而蛊虫只不过是炼蛊师练就的一种杀人武器而已。 武器没有善恶、爱憎、主动与被动的区别,全都听命于造就武器的人。所以,世间最可怕的不是蛊虫,而是蛊虫背后的炼蛊师们。 杀与放,生与死,全都在大炼蛊师的一念之间。 “你对‘镜室’很了解?”我问。 “也许吧——”我的话似乎勾起了那女人的心事,她的表情变得恍惚起来。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迷信 2 “吱哟呜唷呀啦嗦哆咧哎呷——”久未开口的楚楚陡地吹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 我从未听过一个人的口哨中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变化,十一个音节中,其音阶由高音向最高音依次拔升,从第一个音节出口到第十一个音节收尾,至少拔高了两个八度,刺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随着她的口哨声,蛇阵最尾卷起了一层青色的波浪,排在最后面的青蛇急促地向上窜起来,踏着同伴的身体疾进,一直杀到距离那女子只有一尺之处。这种变化层层推进,一层拔起,后面的一层立刻行动,在十几秒钟之内,青蛇叠压,在那女子四周构成了一个三米宽、一米半高的青色蛇圈。 此刻,青蛇仍然没有发动终极攻击,但所有蛇头向上昂扬起来,鲜红的蛇信缓慢吞吐,一起对准了那女子。 粗略估计,那女子的体重不会超过五十公斤,若是被蛇阵分而食之,只怕每一条蛇分到的分量,也仅仅够填塞牙缝而已。 我转头看着楚楚,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蛇阵,双唇不停地开合。 原来,她的口哨声一直在响,只不过后面的音节已经高到了人的耳朵无法接收的高阶,让我误以为她只吹了十一个音节。 “谁都无法掌控未来变化……这世界的……命运多舛……人人都是大搅拌机里的一片叶子……‘镜室’是唯一的机会……”那女子在蛇圈中声嘶力竭地叫着,已经失去了从容不迫、高高在上的仪态。 “谁才是掌握‘镜室’的人?”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像那女子所说,竹夫人不是掌权者,赵先生才是。如果连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先生也不是,又会是谁呢? “谁都不是……谁都不是!”这就是她的回答,看似毫无道理,其实却引发了我更深程度的思索。 在她看来,世间一切都远无边界,根本没有什么是能够最终确定的。相反,不确定已经成了所有事物的根本属性。 “人生只是一场戏。”我有感而发,说出了这句中外古人都曾经咀嚼过的一句话。 这句话的字数虽少,其中却隐藏着无可辩驳的天下至道。 人生如戏,登场谢幕而已。台下的观众只是看戏,从来都不会参与到戏中来,远远看着,指指点点。那么,这一生怎么走,都是一个人的事。当一个人的戏份结束离场,并不会对台下的观众造成任何影响。在观众的世界里,只要舞台上的灯光还亮着,只要还有演员登场,他们就不会散去。 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又是人生的一大醒世恒言。 人生如戏,而作为日本富士山幻戏高手,桑青红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是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的佼佼者。戏里戏外,她的人生一定也是灿烂光明、前途无量的。 楚楚缓缓地展开了双臂,像一只倦归的飞鸟,上下挥动三次,双唇也慢慢闭上。 “我知道你是谁。”我向那蛇圈里的女子说。 她既然总是以戏中面目示人,那么她此刻的穿着打扮、身形外貌怎样已经不重要了。身为一个戏子,应该是演什么像什么,绝不拘泥于一时一地的某一个角色。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她遥遥回应。 的确,如果一切是戏,她的“桑青红”这一身份也变得不那么确切起来。更何况,人的名字只是一个简单的代号,一个字、两个字、三个字都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就像监狱中的囚犯那样,人人忘记了他们的名字,都变成了档案袋上的一组一组阿拉伯数字。 “大哥,该结束了。”楚楚低声说。 吹哨驱蛇耗费了她大量的心力,此刻她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还不到结束的时候,真正的好戏还没有登场,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杀伐攻讦只不过是为了这一幕史上最强奇术师之战做垫场的?”女子在蛇圈中摇头反驳。 我猛地记起,在老宅的一本古本藏书中,曾记载着盛唐时代最伟大的预言师李淳风、袁天罡以“梅花呕血局、天罡北斗阵”占卜出的一个千载预言。 那预言就只有以下三行字——“中原、扶桑必有最强奇术师一战,胜则千秋万载国运昌盛,败则永失王道石沉大海。” “什么是最强奇术师之战?”我在心底默默地自问。 从甲午海战到一战、二战,中日两国之间在军事、政治、文化、疆界、陆地、海洋上的战斗从未停止过。中国从积弱之躯到大国崛起,期间也经历了漫长的艰难困苦的岁月。不过,百年以来,任何一场战斗都不能被称为“奇术师之战”,尤其不能称为“史上最强奇术师之战”。那么,在很多中原奇术师的言论中,不断有人提起李淳风、袁天罡的预言,对那场未来之战既充满了好奇,又充满了恐惧。 关于李淳风,野史中的他比正史里的他更为伟岸神奇,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定下了大唐朝数百年之基业。 正史《旧唐书李淳风传》记载:李淳风于隋仁寿二年(公元602年)生于岐州雍,其父李播,隋朝时曾任县衙小吏,以秩卑不得志,弃官而为道士,颇有学问,自号黄冠子,注《老子》、撰方志图十卷、《天文大象赋》等。从小被誉为“神童”的李淳风在其父的影响下,博览群书,尤钟情于天文、地理、道学、阴阳之学,9岁便远赴河南南坨山静云观拜至元道长为师,17岁成为李世民的谋士,参与了反隋兴唐大起义。618年,李渊称帝封李世民为秦王,李淳风成为秦王府记室参军。唐贞观元年(即公元627年),李淳风以将仕郎直入太史局。在置掌天文、地理、制历、修史之职的太史局,如鱼得水,大展其才,鞠躬尽瘁40年。 野史中,以李世民、李淳风对谈的叙事方式,记录了李淳风对大唐之后的历史预测,几乎是每言必中,毫无差错。只不过,正如世界预言名著《诸世纪》那样,其中有些段落非常晦涩,所指出的方向各个不同,而后人对此的理解也大相径庭,甚至很多地方都造成了极大的曲解,将一个明明可以超越《诸世纪》作者诺查丹玛斯的世界级神人湮灭于“怪力乱神”的毁谤之中。 李淳风曾准确预言了明末闯王之乱、满人入关、八国联军侵略之乱、日寇渡海之乱,但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以为凭着自己的英明神武,一定能够坐稳江山八百年,无需为那些“莫须有”的祸患做准备,遂导致了江山更迭、祸乱频出。 像李淳风那样的顶级奇术师本来是万里无一、千年罕见的,但大唐朝却同时出现了两个,另一位即袁天罡。 野史中记载,袁天罡相传为隋文帝杨坚之子,生于隋文帝开皇三年初。因皇后独孤氏杀其母,抱给袁家抚养,后拜峨眉山智仁法师学功,下山路遇李淳风之父李播以及药王孙思邈,学得数术、医术、相术,后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天文历算学家、风水相术大师,投奔唐王李渊之后,成为唐朝开师之一。贞观初年,奉太宗命令测王气由长安入蜀,后游历江湖,在凌云山得道后白日飞升,逍遥而终。 李淳风、袁天罡为后世奇术界留下了奇书《推背图》,预言了自天地形成以来的万年国运兴衰治乱,所以历代以来为世人瞩目,争相揭密。唐朝之后,《宋史艺文志》正式将此书列入正史,可见后人对此书的尊崇。 关于《推背图》的形成过程,据说是在李、袁二人晚年进入仙界之后,相背而坐,推古往今来之事。一人推前事,一人推后事,推一事画一幅秘象,写几句谶言偈语评点。这卷书流传于世后,因最后一象有“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两句话,所以后人将书命名为《推背图》。 在《推背图》中,按照历史顺序准确点明了“太平天国”、“清兵入关”、“日本侵华”等历史事件,被誉为东方千古预言奇书。时至今日,《推背图》中前四十三象图均已被历史证实,其神秘性与准确性令人惊叹,后面未揭密的十七幅图象、谶言依然是玄机难测。 当下,我们可以暂且不考虑《推背图》那本书上所载的种种谶语,单单说“梅花呕血局、天罡北斗阵”的预言。 按照世人所说,李淳风、袁天罡二人已经羽化成仙,对于人间轮回看得通通透透。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只不过是在看图说话而已。 世人以为那些事、那些谶语是他们遥望未来,殊不知,他们已经经历了未来,只不过是用洗练的言语向世人描述那些所谓的“未来”。 这才是令每一位智者恐惧之处,那些“未来”就像泥泞野地里的陷阱,必将出现,必将危害天下,但却没人可以更改。 就像现在,所有奇术师都听过“最强奇术师之战”这句话,但究竟谁才是最强奇术师?这一战发生在何时何地? “就在这里。”那女子说。 “你怎么知道?这一战,在谁与谁之间展开?”我问。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女子用《道德经》上的经典理论回应。 楚楚忽然有所领悟,一下子捉住了我的右手。 “众人所见所知最强的,并非最强;真正强大的,尚在酝酿之中,永远都是不为世人所见。大哥,我明白了,你才是一切事情演化发展的最关键点。大象无形,大器晚成——出现最晚的,才是最强的。”她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哲学家早就说过,没有最强,只有更强;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所以,李淳风、袁天罡的预言本来就存在悖论,那句话也许应该改为“更强奇术师之战”。而且,战斗永不结束,只要有人类、有国别、有江湖、有利益,就一定存在战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迷信 3 我虽然并不认同楚楚说的全部话,但我一旦领悟到中日之战永不休止,心情立刻变得沉甸甸的。 每一次战争中,受伤害最重的,只能是平民百姓。这些人既不掌握兵力武器,又没有国家政治的言权,只能苦苦等待战争的结束,被动地卷入,被动地流徙,被动地受压迫受,在水深火热之中苟延残喘,哀怜乞求,只想活着看到战争的结束。 “够了。”我沉声阻止楚楚继续说下去,“战争只是某些人加冕狂欢的工具,如果我是最强奇术师,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我们这一代手中永久地结束战斗,熄灭战争的火种,让亚洲再也不会枪声四起、战火不休。其实,无论我们是不是最强奇术师,这都是每一个人努力的方向。” 我们夏氏一族是奇术师战争的受害者,如果没有“神相水镜”,大哥就不会惨遭屠戮,如今一定像普通人那样,快乐地生活在曲水亭街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之下。 “你不做,我来做。”那女子阴森森地说。 “做什么?”我冷冷地盯着她。 “做最强奇术师,做这个世界的主宰……”女子向前跨步,要离开那几乎堆叠至她肩头的蛇阵。 事实上,青蛇凶猛,她若强行往外闯,只会葬身蛇腹。不过,当她离开时,身后立刻留下了一个相同的幻影。 “分身术!”楚楚立刻醒觉,提气声,二次吹响了驱蛇的口哨。 “分身术”是日本忍术中的至高技艺之一,在忍术名著《万川集海》中,被推崇为“十大名忍术”之一。这种技艺被分为五重境界,分别是影、雷、沙、叶、风。其中,影、雷、沙、叶都只能算是低层技艺,而修炼到“风之分身术”的时候,人与分身已经无从分辨,人即分身,分身即人。 我只要举个例子就很容易说明了,中国四大名著《西游记》中曾描写过,孙悟空有“毫毛变身”之术,拔根毫毛一吹,即可以变成另一个自己。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他也可以将毫毛变为真身,而真身化为毫毛,随风而逝。可以说,《西游记》与《万川集海》这两本书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对本国奇术师的准确描述。只不过,在中国,《西游记》被称之为“迷信”,而在日本,《万川集海》却成了忍术历史上备受推崇的经典著作。 由此可见,“迷信”或者“科学”,都只在舆论、民众、执政者的一念之间。 仅此一念,就可以令其下地狱,或上天堂。 口哨一起,蛇阵立刻平行移动,追逐那骤然遁出圈外的女子真身。 我及时地看出端倪,立刻声提醒楚楚:“不是分身术,不要妄动——” 当然,我说的话也不尽正确,因为那女子的确使用了分身术,但却不是简单的一分为二各奔东西,而是一种分分合合随心所欲的高明手法。她创造出一个移动的“本我”,让楚楚驱赶蛇阵去追击,但自己的真身一动不动,仍然斜倚着门框,就在地簧门的内外分界之处。 蛇阵一动,她一动不动,即告安全脱困。 蛇阵不动,她就可以借着分身远远遁逃,令楚楚追之不及。 这种情况下,无论楚楚怎样做,也都无法困住对方。 蛇阵一乱,那女子一闪,便退到地簧门之外。 “桑青红,你就是桑青红!”在对方一闪之际,我从她脸上那种骄傲轻蔑的表情上获得了灵感,心里那个桑青红与眼前看到的女子立刻合二为一。 很多时候,桑青红给我的感觉像是从云端俯瞰世人的半神。 她的见识与技艺远远高出同一时代的奇术师,所以大部分时间不屑于与其他人刀对刀、枪对枪地面对面战斗,总是采取穿花蝴蝶一样的轻巧手法,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让敌人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 对于这样一个“人”,再用普通的奇术手法去对付她,已经毫无杀伤力。 “你说得对……”那女子的声音远远飘来,“你不入局,这场战斗永远不会真正开始,也永远不能真正结束。” 这句话,让我记起了她曾布下的“替身局”。 “她处心积虑引我入局,到底是何居心?我已经被卷入了奇术师之战,难道这还不算是入局?她要我入的局,究竟是什么局?在这场奇术师之战中,桑青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其终极目的又是什么?”我被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隐约觉得,桑青红身上藏着更大、更可怕的秘密。 桑青红离去,被蛇阵追逐的分身也倏地消失,不留痕迹。 蛇阵猛地一乱,全部撞在一起,彼此愤怒撕咬起来,连楚楚的口哨声都无法阻止。 我回头看,楚楚的两腮已经变得殷红如血,哨音时断时续,可见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 “楚楚,停下吧。”我搀住她的左臂。 她在哨音中摇头,身子一倾,靠在我身上。 青蛇的撕咬越来越疯狂,在大厅中央形成了一个翻翻滚滚的“蛇球”。数百条蛇一起怒吼,恐怖之极的“嘶嘶”声越来越响。 我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也正是炼蛊师最忌惮的一种情形——“噬主”。 通常情况下,炼蛊师是有能力控制蛊虫的,他们与蛊虫的关系是绝对的“以暴制暴、以强压强”状态。一旦炼蛊师出现了心智衰退、气势羸弱的局面,那么被强行压制住的蛊虫立刻会生叛乱,先“反噬其主”,然后“鸟兽星散”,成为为祸人间的“野蛊”。 在苗疆历史上,蛊虫“噬主”的例子屡见不鲜。 野蛊酿成大祸的例子也不少见,近年来影视作品中的“异兽、异形、异种”形象,几乎全都脱胎于各种“野蛊”的传说。只要动动脑子就能猜到,野蛊脱离了炼蛊师的压制之后,定会潜入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之中,疯狂地从大自然中汲取营养,然后野蛮生长,直至无法隐藏行踪为止。 天道循环,物人一理。 炼蛊师通过一些非常残酷的手段豢养蛊虫,以满足自身想要的各种目的。获得和失去是相辅相成的,获得多少,就要相应地失去多少。 “噬主”,正是“炼蛊”的反义词。 “大哥,伏在我身后,无论生什么事……都不要妄动。”楚楚停止了吹口哨的动作,左手捂住喉头,右手按住胸口。 她的两边嘴角都在滴血,整张脸忽红忽白,难看之极。 “我们离开,回去!”我低声跟她商量。 “来不及了,青蛇噬主,永别了大哥。”楚楚含笑回答,“大哥,无论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一直走下去。我知道,你将来会是最好的奇术师,是奇术界的王者。可惜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天,更可惜,没能为你做更多事……” 她的笑容平静而凄冷,像一个自知必死的人正在交代遗言。 我反手去按电梯键,但电梯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大哥,我爱你。”楚楚踮起脚尖,在我唇上轻轻一吻。 那个吻之中带着浓烈至极的血腥气,也带着楚楚唇上的微微体温、处子香味。 蛊虫噬主的结果异常可怕,我无法想象美丽温柔的楚楚将葬身于蛇腹之内,但这一切一定会生,就像之前遭到苗疆炼蛊师落蛊之后的人一定会恐怖惨死一样。 电梯门仍未打开,但蛇阵的翻滚已经停止,所以从自相残杀中活下来的青蛇横向列阵,蛇头全都对准了楚楚。 “大哥,如果生什么事,不要企图救我。如果有逃生机会你就赶紧走,如果不能走,就背过身去,蒙住眼睛,塞住耳朵。我们……就此永别了……”楚楚以最温柔的声音告诉我。 “就没有一点办法吗?不如我们由地簧门那边冲出去——”我提议。 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的话,刚刚离去的女子由地簧门翩然而入,随即地簧门关闭,并且“喀啦”一声自动落锁。 “看好戏,自然靠得近一些能看个清楚。”她笑吟吟地盯着我,连退几步,站在大厅的最远端。 我和楚楚乘电梯下来,本来是为了追杀那撑着伞的老男人,为血胆蛊婆报仇,谁知除恶未尽,反被困在凶险无比的陷阱里。 楚楚向前走出三步,挡在我和蛇阵之间。 “生离死别,命运无常。我都不忍心看了,没想到你刚刚以蛊虫杀人,转眼间就被蛊虫所杀。看起来,苗疆巫蛊之术的副作用真的是太大了,距离真正的奇术至尊差得太远太远。我现在只是觉得奇怪,你算得上是苗疆炼蛊师中的佼佼者,怎么水平如此不济,连当年大炼蛊师玉罗刹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可惜啊可惜,现代沽名钓誉之辈太多,都没有真才实学。这种蛊虫噬主的好戏如果让玉罗刹看到,她是不是会很伤心——伤心自她之后苗疆再无炼蛊师?”那女子轻描淡写,冷嘲热讽。 在近代史上,玉罗刹的确是苗疆巫蛊之术的一个最高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世而独立。 当西医西药迅猛展时,传统蛊术、巫药都被迅取代。此消彼长,西医越来越强大,而蛊术越来越失势。举个例子说,抗生素、消炎针能够击败大部分蛊术,换血、换皮肤、换器官则让落蛊手段捉襟见肘,至于说到胸透、光透、核磁共振之类先进技术,则已经压倒性战胜蛊术,将人体里里外外看得清清楚楚。 正因如此,苗疆巫蛊之术才一天天没落下去。 玉罗刹应该就在“镜室”之内,但她不主动现身,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她。 “任何奇术都有末日,相信日本忍术也是一样。这是时代进步的必然结果,我并不纠结于此。但是,你不要觉得任何人都看不穿你的野心,其实世界上的聪明人绝对不会一枝独秀,总会相互制约、彼此抵消,这就是上天对于人类世界施加的平衡之术。你以为困住我们就能逼迫玉罗刹现身?你以为消灭了玉罗刹就能解除‘吴之雪风号’上的诅咒之力?你以为诅咒一除日本国就能蹿升为全球第一强国……我只能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在玉罗刹眼里,你只是跳梁小丑,用这些根本不可能奏效的把戏一遍一遍考验她的耐性。我刚刚说了,你不可能得逞,这些心思炼蛊师一眼就能看透,赶紧收起来吧,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楚楚说。 我也想过,那女子在脱离蛇阵攻击后二次回来,一定有其特殊目的。 楚楚说得非常有道理,对方这样做,目标并非我们俩,而是藏匿于“镜室”之内的玉罗刹。并且,那女子图谋的,是杀玉罗刹而解苗疆诅咒,拯救日本的国运。 由此,我也逐渐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不是指她使用的“桑青红”的名字,而是她的真正身份。她极有可能是日本皇室外姓公主,因宫廷内斗而流浪在外,不得进入皇室名册。 日本是个皇室领导下的国家,皇室的每一位成员都把这个国看作是自己的“家”,自小接受爱国爱家的理论教育。也许,只有把国家看成是自己的,才会想尽千方百计、拼尽全部力气为之奋斗,国在人在,家在人在,只知耕耘,不问收获,也不计任何报酬。 日本皇室公主流落民间的先例早就有过,有些一蹶不振,潦倒一生,有些则是励精图治,自强自立,最终重返皇室,成就灿烂一生。 “你猜对了,看起来,我必须给你一些奖赏。不如这样,等你在蛇阵中面目全非的时候,我拍下照片来,送给日本各大媒体,在明日的新闻版面排一个大图,再标上一个大字题目——这就是不自量力跟日本奇术师对抗的最终结果。”那女子说。 叮的一声,我身后的电梯门就在此刻突然打开了。 之前我和楚楚离开电梯时,血胆蛊婆仍然倒在血泊中。如果无人援手的话,此刻她应该还在其中。 “走,我们走!”我没有回头看,拖着楚楚,退向电梯。 蛇阵突然动,每一条青蛇都犹如离弦之箭,向楚楚疾射过来。 楚楚倏地展开双臂,最大限度地遮蔽住我。 她已经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全力维护我的性命。 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无计可施。在没有任何掩体的状况下面对数百条毒蛇的反噬,即便是能在十步之内退入电梯,蛇阵也会紧跟上来,随我们一起涌进轿厢。那样,我们两人仍然没有活路。 对面那女子哈哈大笑,看来已经抱定了“看一场好戏”的态度。 “啪啪、啪啪啪啪”,连续六声脆响,冲在最前面的青蛇猛然间炸开,碎裂的身体又殃及了旁边的同类,生了大范围的连环爆炸,至少有四十条蛇在这次意外爆炸中丧命跌落。 一股巨大的力量骤然从我背后涌来,将我和楚楚一下子左右分开。 随即,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女人从我和楚楚之间穿过,直接面对躁动不已的蛇阵。 她是血胆蛊婆,一个早就该断气身亡的人。 血胆蛊婆向着蛇阵大踏步走过去,青蛇们狂吐着蛇信子,却都不敢第一个冲上来。 “你,已经到了我们算总账的时候了。”血胆蛊婆指着对面那女子。 那女子没想到会这样,稍稍愣,血胆蛊婆已经踏过蛇阵,大步逼近对方。 我见过血胆蛊婆数次,曾经仔细观察过她的背影,就连她在不同场合的走路姿势,也非常了解。现在,这向前走的老女人肯定不是她,而是一个与血胆蛊婆外表不同、内心亦不相同的人。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她身上不再流血,只不过那套血衣还没来得及换下来,浑身散着淡淡的绿光,看上去极为恐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最强女奇术师之战 1 楚楚喘了口气,身子一软,紧靠在我胸前。 “你是谁——”对面的女子锐声叫起来。 “你是谁,就应该知道我是谁。如果你忘了我是谁,那我又何必记得我是谁?”血胆蛊婆冷笑起来。 蛇阵在她践踏之下,纷纷俯首蜷缩,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现在你来了,就证明长河已经解冻,扶桑岛的春天就要到了!”对面女子脸上慢慢浮现出窃喜的笑容。 我悚然一惊,因为血胆蛊婆的死后复生,似乎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楚楚和我陷入危机,后援只能现身,先谋求解决眼前的生死危机。那么,等于是我方比敌方多亮了一张底牌,也等于是先输了一阵。 “大哥,我其实不该意气用事……由一个人的生死,引发了更大的危机。”楚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立刻现出焦灼之色。 “桑青红,我们这一战,最终还是没有避免过去。我本来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可以潜心向善,做一个真正的好人,成为中日奇术师之间的友谊桥梁。时至今日,我只能感叹,所有好人全都错看了你。善心动不了恶魔,你一点都没被中国人感化,始终保留着扶桑人的诡谲本色。这一次,我只能代表所有因你而亡的中国奇术师,给你一个早该到来的结局。”血胆蛊婆倒背双手,大声叱喝,竟然有着一代宗师的气度。 “时日过去再久,我只永抱初心。这样子,不好吗?”那女子笑弯了腰,“于你们中国人而言,效忠元首,保护国土,就是所谓的爱国者,也都自诩为堂堂正正的君子。反之也是一样,我就算轮回百代,血管里流淌着的也只是扶桑人的血,应该效忠的是皇室,而不是任何一个中国政府。你忘记了,桑青红根本不是我的中国名字,而是我的日本名字。我始终没有改名,就证明我永远是扶桑岛的子民,绝不会背叛我的祖国。” 那女子坦然承认自己是桑青红,但她又跟我印象中的桑青红有些不同。 我无法分辨此刻的她是在易容术遮蔽之下,抑或是幻象中的她才是易容术改变后的面孔?总之,在她身上,充满了太多不解之谜。 “嗡嗡嗡嗡”,空气中忽然传来了飞虫的翅膀扇动之声。 我抬头望去,无数灰色的小虫由管道口冲出来,在屋顶盘旋集结着,很快就将白茫茫的水泥屋顶变成了铁灰色。 “一起死?”桑青红掩着嘴唇大笑。 “没错,这一次,你逃不了了!”血胆蛊婆说。 当然,我只看她的背影,就知道她绝不是跟随在楚楚身边的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女人,而是另外一个习惯了高高在上、坐掌权柄的女王级大人物。 “我还有很多同伴,可不可以带他们一起死?”桑青红又问。 “好啊,你不喜欢演独角戏,那就一起来吧?”血胆蛊婆又说。 蓦地,我身后有人低语:“我们先撤,这里危险。” 我无需回头,已经听出那是竹夫人的声音。 楚楚摇头,低声回应:“我不走,这是苗疆炼蛊师生死存亡一战,我必须在这里坚持到最后!”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撤退也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精确地调度有生力量,全面打击敌人。”竹夫人急促地说。 我回过头,正迎着竹夫人紧蹙的眉头、焦灼不安的眼神。 她站在血胆蛊婆留下的血泊之中,手中倒提着一支三尺长的柳枝短矛,脚下也换了一双系带的跑鞋。 覆巢之下,无有完卵。 此时此刻,连她也放弃了之前优雅华贵的装扮,随时准备参战。 “夏先生,你必须先走。”她说,“这一战,任何人都可以死,唯有你不能。你活下去,中国奇术师的阵营才不会溃散。” 我摇摇头,反手握着楚楚的手腕:“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一次永不分开。” 蛇阵进攻时,楚楚以弱小之躯全力保护我,这时候我又怎么可能单独逃生?她背负使命而来,不能单独逃生,这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是当下很多七尺男儿都无法相比的。 “大哥,你走,你先走!”楚楚低语。 我再次摇头,更紧地握着她的手腕:“我说了,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绝不分开。” “夏先生,这不是拉拉扯扯小儿女作态的时候,这是战争,像你们这样不顾大局,随时都会导致全军毁灭!”竹夫人急了,单手持矛,由下向上一挑,想要将我和楚楚隔开。 我们之间本来只隔着两尺,竹夫人站在电梯门口,而我和楚楚只需后退两步,就能平安进入电梯。 随着桑青红的一声长啸,在我和竹夫人之前突然落下了一场樱花乱雨。雨过之后,一条十几米宽的鸿沟出现,将我们一下子隔开。 鸿沟深不见底,宽度也无法跨越。 “竹夫人,你走吧!”事到临头,我反而变得无比淡定。 “你们——唉,你们!”竹夫人顿足捶胸,无奈地凌空挥舞着短矛。 电梯门缓缓关闭,在樱花雨中越退越远。 我知道,桑青红已经发动了她的幻戏之术,把这层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戏剧舞台。要想活着离开,就必须消灭所有的敌人,把戏、戏子、舞台全部毁灭,让桑青红的幻术化为乌有。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一场非死即生、非生即死的战斗。 “大哥,你会后悔吗?”楚楚含着泪问。 “为什么要后悔?跟好朋友同生死、共进退,就算死了,也死得光荣。”我微笑着回答。 楚楚为了做了什么,我就同样回馈她什么。唯有如此,我才能心安。只不过,我只能把她称为“好朋友”,而非其它。 “好,那我就放心了。”她贴在我胸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就在我们眼前,原先空旷简陋、未曾装修的大厅化为了一个繁花满树、不见楼宇的山谷,除了漫山遍野的花,就只剩下极遥远处的青色山尖了。 在中国人的思维习惯中,有花必然有鸟,花香鸟鸣,婉转动人,那才是人间仙境。 现在,我只看到花,却听不到一声鸟鸣。 日本樱花冠绝天下,尤其是近年来为了拉动旅游经济,各地加大对樱花的投入力度,每年四月、五月都让全球游客为一睹樱花盛景而疯狂。 这是桑青红的幻戏,而日本的传统植物之精髓,就是樱花。她选用了日本奇术师最擅长的角度来演绎一场不见杀机、只见花趣的战斗,亦是为了坐收“地利、人和”的先机。 “你有花,我有蜂。”血胆蛊婆挥袖,那些嗡嗡嗡嗡叫个不休的飞虫立刻铺天盖地而来,钻入繁花深处。 楚楚拉着我向前走,原来每一棵樱花树后都站着一个人。 “我不嗜杀,但这一次,唯有大开杀戒,才能活着走出去。”楚楚说。 我们经过一棵深褐色树干时,树后的人倏地闪出来。 那是一个身穿褐色蓑衣、头戴褐色竹笠的人,最令人惊惧的是,此人脸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面具,上面用红绿油彩勾勒着一张狰狞鬼脸。 楚楚放开我的手,向树下一扑,绕着那怪人轻飘飘转了一圈,敌人的喉咙里就嗤的一声喷出血箭来,然后缓缓伏倒。 “这些鬼面伎只是扰人心神的小角色,真正的大敌还在后面。”楚楚说。 她举手折下一段花枝,轻轻擦拭着指甲上的血迹,脸色越来越凝重。 “令血胆蛊婆复活的是玉罗刹,对吗?”我考虑过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镜室”之中,玉罗刹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魂。只要她愿意,就可以进入任何无主之躯里,就像官大娘所背负的“九命”一样。 曾几何时,她根本不愿面对今时今日的江湖纷争,只想将自己困于一隅,不见故人。可是,她毕竟曾经是苗疆之主,当血胆蛊婆惨死、楚楚突然被困时,她必须挺身而出,接下这一仗。 真正的大人物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时候为了道义,不惜两肋插刀。 江湖中的真实故事,永远比小说家笔下虚构的情节更生动、更激烈,而像玉罗刹这样的奇女子,百年之内,无出其右。 楚楚点头:“是,那是苗疆最后的王牌,不容有失。” 我刚刚放松的心又猛地一沉,因为玉罗刹如果有失,则她牺牲性命创造的诅咒就会失去效力,那才是桑青红等人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向前走了二十步之后,楚楚连杀了十四名鬼面伎,但始终没有听见桑青红与玉罗刹的声音。 “该来的战斗总会来的,谁都躲避不开。大哥,这就像每个人的人生一样,任何选择逃避、绕路的人,最后总会重新遇到相同的困难,之前的一切逃避没有任何用处。这一战之后,我希望你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成为一呼万应的领袖,而不再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时不我待,太长的埋没之后,就是利剑也会生锈。”说话间,楚楚又杀一人。 我没有选择逃避,但我也很清楚,自己过去的十年始终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与我相反,过去十年,济南城的政治、经济都在高速发展,就连以曲水亭街为首的这片老城区,都已经被奉为济南旅游的精品项目,每日都有外地游客穿街绕巷而来,争相参观泉水美景。 人的一生如逆水行舟,真的是不进则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最强女奇术师之战 2 我点头:“谢谢你,楚楚,我不会再沉沦下去了。” 我们在浴血厮杀之中四目相对,享受这片刻心灵上的息息相通。 “那我就放心了。”楚楚眼中,欢愉乍现。 “战争总会结束的,旷日持久的八年抗战都有迎来胜利的一天,不是吗?你放心,玉罗刹此番复出,一定能横扫日本幻戏师,还济南百姓一个安宁祥和的美丽城池。”我宽慰楚楚。 我是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玉罗刹出现,已经大大缓解了楚楚肩上的压力,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影子、齐眉等人名义上是楚楚的后援,但直到此刻任然杳无音信,看起来已经指望不起了。 “是啊,她是苗疆公认的天下第一大炼蛊师,也是中国奇术界的一朵瑰丽奇花。我能唤醒她参战,已经是莫大的荣幸。桑青红肯定不是她的敌手,但很多内线情报显示,桑青红背后,还有更强大的日本奇术师坐镇。影子他们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迎战最后的大敌。”楚楚既不欢天喜地,也不悲哀沮丧,神色出奇的平静。 鬼面伎无处不在,她一直都时刻保持警惕。 “楚楚,如果可能,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我这句话还没说完,楚楚全身一震,竟然有一截刀尖由她的左胸直透出来。 楚楚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叫,而那刀尖继续向前,突破她的左胸一尺,几乎要刺入我的身体。 “喀嚓”一声,楚楚双手拗住刀尖,硬生生将其折断。 我无法抑制心里的剧痛,张开双臂,将楚楚拥进怀里。 “大哥,你应该随竹夫人走……太迟了,是我害了你!”楚楚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我的胸口。 我握住她的右手,悄然将她掌中的断刃接过来。 刺杀楚楚的高大鬼面伎抽刀,从树后大步跨出来,二次挥刀,斜斩我的肩头。 我看不清鬼面后面那张脸,也不想看清,因为不敢真面目示人的,都只不过是邪魔鬼祟、无胆鼠辈。 “杀了——”楚楚怒叱,伸指一弹,断刃从我掌心里飞出,射入那鬼面伎的咽喉。 鬼面伎仰面向后倒下,楚楚也软软地倒在我怀中。 “这是最后的对决,可惜我无法看到一代宗师玉罗刹的伟岸风姿了。这一战之后,一切矛盾都将解决,不再有苗疆炼蛊师被困之耻辱,而我也终于完成了所有苗疆……炼蛊师的嘱托,救出玉罗刹,让所有人都……以她为荣,她的事迹将传遍苗疆,永远被后代记住。大哥,我是微不足道的,比起前辈们为国家民族所做的贡献,我死不算什么,绝对不能让日本奇术师横行中原,这是中国之耻……民族之耻……”楚楚断断续续地说着,嘴角流血,但神态安详。 桑青红幻化出来的樱花仍然漫天飘落,在此美景之中,我无法相信,楚楚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以她的才干,本可以在任何一次战斗中全身而退,但却为了血胆蛊婆之死,愤然至此,身陷绝境。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永远不会让英雄在光辉灿烂之中谢幕,却要死于两军对垒,马革裹尸而归。 “你会没事的。”我轻声安慰她。 “大哥,我知道自己会怎样,其实早在十几分钟之前就该死于蛊虫反噬了,拖到现在,大概就是上天可怜我,让我多跟你在一起十几分钟。如果你能记得我,每年七月十五,多烧些纸钱给我……”楚楚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微弱。 我拥着她,眼中辣的,仿佛就要滴出血来。 “大哥,天就要黑了,你一定要……保重。”楚楚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天没有黑,是楚楚眼中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并从此与世隔绝。 鬼面伎该死,就算死一万次、死一万名,也抵不过楚楚的一条命。 “楚楚,楚楚?楚楚,楚楚……”我附在楚楚耳边,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她已经睡去,眼角带着不甘心的泪痕,那双美丽的眼睛大概再也无法睁开了。 “楚楚,你安息吧。”我不得不相信,楚楚真的死了,就这样眼睁睁地死在我的怀中。自从她闭上眼睛,我的心也就碎了。 “她就要死了,放开她吧。”血胆蛊婆飘然而来。 我抬头看,血胆蛊婆的五官正在变得模糊,像是隔着一层薄纱,怎么用力都看不分明。 “放开她,每个人都免不了一死,所有炼蛊师都可以死,为什么她不能死?既然是战争,就一定会死人。我们苗疆炼蛊师唯一看重的,就是这一死,到底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她昂然屹立,语调冷傲,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 这样一个超凡脱俗、卓尔不群的人,才符合传说中苗疆第一大炼蛊师玉罗刹的光辉形象。 “前辈,她还年轻,又生在和平年代,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我们刚刚认识,我还想好好地呵护她一生,让她由蛇虫横行的苗疆搬到济南来,过很多女孩子都能够享受的现代化生活。她不该死在这里,让花一样的生命中途夭折——”我哀痛于楚楚的死,抱着她不放,喉头哽噎,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楚楚背负使命而来,为了达成使命而死,死而无憾。但是,我还是接受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利刃穿胸而亡。 “你不该遇见她。”玉罗刹冷冷地回应,“炼蛊师是不应该有感情的,那是苗疆大忌。作为炼蛊师,自从踏入这道门槛的第一天,就将自己的身体性命奉献给了万蛊之神,非自己所有。她爱上你,无异于违背了炼蛊师的死誓。所以,她的死,根本不值得苗疆人同情。” 楚楚的身体已经渐渐冷了,她伤口中流出的血染红了我的衣服,又沿着我的裤脚滴落在地。 我不想再听玉罗刹说一个字,只想抱着楚楚,不受任何人叨扰,静静地坐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 “你爱她吗?”玉罗刹淡淡地问。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对楚楚只有满心的疼惜,但那种情感却不应该称为“爱”,而只是男人对女孩、大人对孩子、兄长对小妹的心疼。 “爱”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字,其中包含了太多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感,而不独独是“疼惜”这要种。 “你不爱她,又何必扰乱她的心神?她为何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只不过是因为身处无法进退的尴尬境界,既不能被人所爱,又不能断然不爱,向前走向后退皆是错误。这时候,她能选择的就是死,唯有在此时死,才能永远活在你的心里,成为你心里永远的牵挂。”玉罗刹毫不留情地直指我的内心矛盾,“害死她的,也许就是你。又一次,我苗疆炼蛊师亡于无法弥补的死穴,这就是命,改变不了的命。” 我忽然无比自责起来,视线离开楚楚的脸,茫然向前望着。 “既然不爱她,何苦扰乱她?”我一下子听懂了玉罗刹的话。 爱情只能发生在一男一女之间,金风玉露一相逢,自此后朝朝暮暮永不分离。除此之外,男人不该心疼另一个女人,女人也不该心怀另一个男人。这种唯一性是保证纯洁爱情的先决条件,不可越雷池一步。 我已经有唐晚,心里应该只有唐晚,不可以再留任何角落给任何女孩子。 现在,我明知道楚楚爱我,却没有断然拒绝她,以至于将她逼上了“只求速死”的绝路。 “我错了。”我说,“我害死了楚楚,永远欠她一条命。” 我记起了在索菲特银座大酒店的那一晚,其实血胆蛊婆也看出了不祥的端倪,才极力阻止我和楚楚在一起。 “人死不能复生,你知错了,事情也晚了。”玉罗刹冷笑。 “我要给她报仇,杀光日本人。”我转头看着玉罗刹。 玉罗刹摇头:“你当前最重要的,是祛除心魔,而不是为什么人负罪报仇。心魔不除,你永远看不清未来的路,还会第二次陷入同一条河流。” “呵呵呵呵……” “嘎嘎嘎嘎……” “嗬嗬嗬嗬……” 各种怪笑声从远远近近的樱花树背后传来,无数鬼面伎的脸一闪即逝,似乎都在嘲弄我的无能与无知。 “什么是心魔?我心里怎会有心魔?”我看着玉罗刹,脑子里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从爷爷去世到现在,我始终觉得,脚下的路变得高低不平,每一步都无法踏实,仿佛走在云里雾里一般。 在那之前,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大哥报仇。 在那之后,我脑子里有各种,渐渐膨胀,完全偏离了过去低调、踏实的人生。尤其是当竹夫人恳请我与她一起掌控“镜室”之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别人推崇到一个很高的地位之上。 二十几年来,从未有一个像楚楚这样漂亮、温柔、多情、富贵的女孩子喜欢过我,对我百依百顺,百般维护。以她在苗疆的地位,绝不会为城市里任何一个官二代、富二代折腰,却偏偏挑中了我。 我其实不该怜惜她的,因为我已经有了唐晚,同时也就失去了怜惜楚楚的资格。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这是中国古人早就明白的道理。而且,不仅仅是楚楚,我不应该对任何女孩子有任何好感,洁身自爱,谨守道德底线,做一个道义上的好男人,也做一个济南人都信服的纯爷们儿。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最强女奇术师之战 3 此刻的我,仿佛已经跳出躯壳,正居高临下,严肃地审视着“夏天石”的一生之路。 “远离任何女子,不可贪多滥情,未来之路崎岖,唯有精诚可成。”我给“夏天石”指点人生。 当然,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心魔,那心魔就是“心太软、不够狠”。 “对自己狠一点,对世界狠一点。”这是我给“夏天石”开出的另一张良方。要做大事的人,必须在人生的每一刻都谨慎节制,不放纵自己,也不让别人纵容自己,时刻保持足够的警惕性,如林中睡虎一般。即使在睡梦之中,也睁着一只眼,盯着这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 再有,我可以不杀人,但却不能没有杀人之技。 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成功,必须脑力、身体、智商、情商缺一不可,该用脑时用脑,该出手时出手。 一切奇技,都靠自己摸索学成,不能总是临急抱佛脚。楚楚的死,给我提了个醒,任何保护力量都不可靠,要想长命百岁,必须比任何人都强,全身上下,武装到牙齿,才能一个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当我跳离“本我”,从第三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时候,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些早该弥补的短板。 短板不补,最终一事无成。 “我知道了。”我轻轻放开了楚楚的身体。 楚楚已亡,再疼惜她,她也没有感觉了,而我此刻所做的,只不过是给“我”看、给外界所有人看。 “你真的知道?”玉罗刹冷笑着问。 “变得更强,做得更好,令仇者痛、亲者快,不放过一个该杀之人,不让每一个爱我的人失望。就这样走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钟。彼时,无愧于任何亲人朋友,无愧于天地、正义、良心。”我无比诚恳地回答。 当啷一声,一把带血的断刀落在我的脚边。 我默默地弯腰提刀,在袖子上擦干了刀锋上的血痕。 “去吧,杀光他们。”玉罗刹说。 我俯下身,在楚楚额头深深一吻,然后直起身,单手拖刀,大步向前。 那是刺杀楚楚的断刀,我要用它杀光扶桑岛来的奇术师,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鬼面伎在树后时隐时现,我提着断刀笔直前进,已经忘记了所有的困惑与惊惧,只想穷尽这片樱花林,直达真正的战场。 在我身后,不时响起有人被杀时短促而骇然的惊叫声,但我无须理会,因为那些与我无关。 沙老拳头曾经零星教过我一些刀法,有些招式来自于济南传统武术,有些则是来自于他秘藏的波斯弯刀刀谱之中。现代社会对于刀具的管制十分严厉,所以我学刀时只能以木刀代替,无法提起学习兴趣来。 以沙老拳头的技击水平,在济南武术圈子里连前十都排不上,我跟他学习,刀术基础就更不值一提了。 我脑子里甚至已经没有任何刀法招式的影子,只记得沙老拳头说过的一句话——“天下武功,无不可破,唯快不破。” 当一种武功快到别人来不及抵挡时,也许不用长刀利刃,只是一把菜刀、水果刀、剪刀,就能在顷刻间夺人性命。 快,才是一切杀人技术的秘诀。 樱花渐渐稀疏,我知道,就要抵达这片美丽树林的尽头了。 一出树林,即见满地芳草,芳草萋萋之内,又有无数野花姹紫嫣红地开着。野花簇拥之下,一个直径丈余的喷水池平静地出现在我视野之内。 桑青红就坐在水池边,掌中握着一束野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我没有松气,而是径直向前,走向桑青红。 她是一切祸乱的,杀了她,祸乱也许就能从此平息。 “喂,止步!”她抬起头,远远地向我摆手。 我毫不理会,大步前进。 突然之间,地上的青草与野花激烈地摇荡起来,化为一队队贴地翻滚的鬼面伎,一手挺乌藤盾牌,一手握两尺忍刀,组成了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忍者大阵。 “我们可以谈一谈,有些事,你应该非常希望知道,而且那些事只有我能告诉你,别人没有亲历过,就算转述,也是道听途说,面目全非。我很清楚,你是夏氏一族的后人,只有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夏天石,夏天石,夏氏一族三代以下弟子的名字,都是我亲手替你们取的。以我与夏氏一族的渊源,我又怎么会害你们?”桑青红有些伤感地说。 “先赔楚楚的命来。”我冷冷地回应。 桑青红是幻戏大师,我无法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赔命?”桑青红皱眉,把掌中的野花放在池边,信步向我走来。 我攥紧刀柄,视线落在桑青红的脖颈之上。 沙老拳头曾说过“无招胜有招”的技击格言,任何招式都是为了击倒对手、杀死敌人,如果太在意技击套路,或者脑子里完全考虑下一招的形式、方位、动作,就会因为太拘泥于形式而忘记了出手的本意。 就像现在,我走到这里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桑青红,结束这场祸乱。 那么,只要我的短刀切断了她颈侧大动脉,只一刀,就完全解决问题。 “为什么要我赔命?难道你认为,我们应该对所有死者负责?每杀一人,我们身上就要背着一条人命悲哀度日?夏天石,我真不知道夏氏一族中怎么会出现你这么迂腐的人?想想你夏家历代祖先是多么英明神武,你就该知道,你的视界有多狭窄?你的认识有多苍白?”桑青红走出了忍者大阵,款款地站在我的面前。 风从远处来,拂动着她的风衣衣袂,飘然舒展,风情无限。 我摇摇头,更紧地攥着刀柄。 “放下那把刀,它不属于你。夏氏一族杀人,从来不用别人的武器,那只会玷污了夏氏的三代盛名。夏天石,你摸摸自己的心口,想想这个名字的来历——”她痛心疾首地再次叫我的名字。 “来历是什么?”我调匀呼吸,缓慢地回应了这几个字。 等到桑青红双唇一张,即将回答我的问题之时,我猝然挥刀,飞斩她的颈侧。 我明显地意识到,这一次出刀的身法极其笨拙,力气并未起自丹田、流经膻中、贯于双臂、直达腕掌,然后刀随心动,心随目动,行云流水般斩杀敌人——这些理论似乎是沙老拳头教过的,但我只知其言,不知其意,根本无法运用。 这一刀,我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急速回旋起来,像陀螺一般直冲过去,眼神落点就在桑青红颈上。 半秒钟之间,我的刀果然砍到了桑青红颈上,但却被她掌中的一枚峨眉刺护手钩挡住。 她的右腕轻轻一扭,被护手钩锁住的断刀就从我手中斜飞出去。 我承认,我技不如人,根本杀不了她。 这一刻,兵器脱手,我反而变得无比镇定。 其实,当一个人视死如归之时,就什么都不惧怕了,完全把死亡当成吃饭、游戏或者睡觉一样,来就来,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 “你真是不懂事,我设下的每一变局,都不是针对你。我怎么可能向你下手呢?你是夏氏一族唯一的男丁根苗,我只会全力保护你,天石,过来,你过来……”桑青红向我伸出左手,微笑着低语,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姐姐,面对顽皮淘气的小弟弟一般。 我不为所动,缓步后退,诱使她离开忍者大阵。 玉罗刹就在我身后,只要桑青红失去左右臂助,就将被玉罗刹瞬间击杀。 “你过来,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这其中,有你很想知道的夏氏一族的最大秘密,关于‘神相水镜’,关于这一百年里发生的所有事,关于你的太爷爷和爷爷……”她一步步跟上来,似乎没有识破我的计谋。 大约连退了二十余步,我已经再度接近樱花林。 “天石,你知道吗?‘神相水镜’是你太爷爷一生呕心沥血追寻的东西,江湖上任何觊觎那宝物的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要知道,每一件至宝之所以天下无双,就是因为它不仅仅能供人观看赏玩,更重要的是其中拥有巨大无比的神力,只要找到诀窍,就能改变世界。你太爷爷是有着远大志向的人,在百年之前军阀割据、诸侯混战的昏昏浊世之中,早就洞悉了世情,世人皆醉他独醒,世人皆浊他独清。他曾对我说过,只要获得‘神相水镜’,他就能得遂大愿,拯救天下苍生,成就理想世界。”桑青红一边说,一边唏嘘不止,似乎想起了那些伤痛不已的陈年往事。 起初,我是站在楚楚这一边,全力对抗日本幻戏师门派,因为我是中国人,天生所站的立场就是中国人这边,绝对不会并入汉奸、走狗那个行列里去。 桑青红的话让我有些迷茫,当她情深意切地向我伸手时,我几乎无法拒绝。 “你到底是谁?”我下意识地开始继续探究她的身份,似乎只有那身份明确下来之后,才能让我心安。 “我是夏氏一族的朋友,永世永生的朋友,永远都不会改变。”桑青红的语调变得无比挚诚。 刀已经不在我手,现在我期待的是玉罗刹从樱花林中杀出来之后的惊天一击。至少,有人必须为楚楚的死负责。 “你来,我告诉你所有的事。”桑青红说,向我伸着双手,一步步走近。 哗的一声,远处那喷水池开始喷水了,水从池中央亭亭玉立的美女手中托着的花瓶喷出,升高五米之后,均匀地向四面洒下来。 桑青红愕然回头,望着那如春雨漫洒的池水。 水池边多了一个人,正是一身血衣的玉罗刹。她已经取代了之前桑青红坐过的位置,斜坐在池边。 所有的鬼面伎失去了掌控者,全都木立在那里,进退不得。 玉罗刹这样的做法出乎我的预料,看来她才是对局势观察得最为透彻的人,最短时间内觑见了桑青红幻戏大阵的最薄弱之处,异军突出,兵不血刃地占领阵中要地。 “你输了。”我松了口气,再向后退一步,后背靠在树干之上。 幻戏师的本事真是了得,就比如现在,我明明知道所有的樱花树都是桑青红凭借一己之力幻化出来的,但后背所抵,树干坚硬,与真正的树干没有什么区别。 奇术世界广博无垠,我由此深知自己所知的连奇术的皮毛都算不上,以后需要学习的路还很漫长。 “天石,人世间没有绝对的对错,你同意吗?恶人中也有善人,善人中也有恶人。只不过,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你今日站在苗疆炼蛊师的队列里,自以为依傍着正义之师,但你有没有想到,之前任何奇术师只要跟炼蛊师为伍,就会被驱逐出原先的门派,成为江湖上人人唾弃的不轨之徒?你回头想想,自己做的,百分之百正确吗?”桑青红暂且不管玉罗刹,只是一步步逼近我。 在中原,炼蛊师的名声的确不好,因为人人都忌惮苗人落蛊的手段,生恐一个不小心遭了炼蛊师的暗算。所以,大门大派索性闭关锁国,立下门规,严禁弟子与炼蛊师为友。 中国历史上,曾多次出现过类似事件。几乎在每一代的江湖上,都有名门正派弟子因为与魔教众人来往而搞到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悲惨例子。 桑青红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不是遇到楚楚,我是绝不会与血胆蛊婆那样的人走在一起的。在我眼中,楚楚并非炼蛊师,而只是一个温柔懂事的邻家小妹。 “你们杀了楚楚,也以为自己做的百分之百正确吗?”我大声反驳。 “楚楚杀了官大娘灵魂解析而成的‘九命’中人,她做得对吗?”桑青红也向我反问。 我摇头冷笑:“咱们不妨慢慢追溯源头,那撑着伞的老男人在电梯里不由分说刺杀了血胆蛊婆,他做下的事,岂非才是混战的起因?”那老男人已死,如果就在楚楚以细虫啮噬对方的节点来结束纷争,就不会发生楚楚被杀的惨烈一幕了。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如果有,我宁愿自断一臂,替楚楚换来一颗,救她性命,消灭全部的遗憾。 “如果你提到那老男人,我就更是有话要说了。他们的过去全都与曲水亭街有关,每一个人都曾在那里有着深刻的记忆,所以丧命之际,灵魂不肯远离,全都盘桓于此。官大娘是个好人,在走无常者里,她是真正宅心仁厚之辈,所以才将这些执拗不散的灵魂背负在自己身上。孤魂野鬼是最可怜的,正是官大娘的出现,才避免了这些人最终沦为野鬼。她为何这样做?只因为那些灵魂全都死于夏氏一族手中。他们不甘心,不服输,常年逡巡于曲水亭街的泉水两侧,等待报仇之机。如果没有官大娘,你不可能活到现在,早就被这些复仇者暗中索命几百次了。这些因果关系都是我们能看清的,若是再向前推演二百年、三百年,那么人与人之间的轮回纠葛将变得无限复杂,理都理不清。天石,到我这边来,只有我是不会害你的,因为你姓夏,夏氏一族未来的领袖。”桑青红加快脚步,几步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再想躲,已经躲不开了,被她劈手抓住了手腕。 “天石,跟我走,远离那些苗人。”她低声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不是吗?”我猛地振臂,想要摆脱她,但她五指如钩,根本不容我挣脱。 “你又错了天石,在亚洲,除了汉族,其它都是异族。那么,仔细想想,在你们眼中,大和民族是异族,苗疆炼蛊师也是。现在,你只需要认清自己需要什么,根本没必要去考虑正义、民主之类虚幻的教条。跟我走,只有我能帮你振兴夏氏一族,重新成为奇术界的领袖。这是夏氏祖上的教诲与希望,全都放在后世子孙身上来完成。天石,你不能让他们失望,如果你失败了,下一代人处于高科技的包围之下,就更不能有耐性听这些陈年故事,也就没有任何夏氏子孙遵从祖宗遗命走上振兴之路了——” 从她的话里,我突然意识到,桑青红的思维模式、思想意识与官大娘体内的“九命”完全不同。 当下,以桑青红的应变智慧与游说口才,任何人都会被她说动,成为日本幻戏师的傀儡。 那么,她不应该是跟“九命”同样档次的奇术师,她也绝不会是“九命”之一,而是单独存在、真实无比的一个“人”。 这一点上,她还是或多或少地骗了我,很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是经过解析的灵魂,你一直都是真实存在的,跟官大娘并无太大的关系。我想知道,你盘踞这里,到底是为了得到什么?”至此,我在头脑中对桑青红身份的推演已经完成,她才是日本奇术师发动进攻的总设计师、总统领者。 “我要什么?我到底要什么?你这一问,倒真的是把我问住了。”桑青红将垂落下来的发丝左右撩开,露出那张令我又熟悉又陌生的脸。 在幻象中,我多次见到她。这就是她的本来面目,一个美丽与智慧并重的二战绝世女谍。 “我想得到的,就是夏氏一族想得到的。我只感念旧情,才千方百计回来,带领你走向正确的道路。”桑青红回答。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镜室核心 1 嗡嗡声又起,刚刚钻入树丛的飞虫成片成片地飞来,在空中结成一个又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灰色虫球。 桑青红变色,挥手叱喝:“鬼面伎听令,亮三昧真火,杀之。” 所有低伏着的鬼面伎应声而动,以乌藤盾牌遮头,直扑飞虫团。 “虫是杀不尽的,万物,自然生虫。由天上到地下,由地下再到水中,空、陆、海三界之内,哪里有不生虫的物种?苗疆炼蛊师与虫为伍、为朋、为友,虫的力量已经深入我们苗人骨髓之内,对虫的认识超过任何人,即使是在溶化一切的王水之内,也能培植出杀人飞虫来。桑青红,扶桑岛的鬼面伎、歌画伎、傀儡伎培育不易,还是不要枉自带出来送死了。现在,唯一能与我的蛊虫一战的,就是‘浮世绘武士团’。这时候不遣他们出阵,还要等什么时候?”玉罗刹坐在池边,漫声指点,对桑青红的战斗力量也是了如指掌。 桑青红并未被玉罗刹激怒,不过,玉罗刹说的是实情,当鬼面伎接近虫球之时,虫球突然散开,变成一张灰色的虫网,将邻近的四五名鬼面伎裹住。虫球一散一收之际,鬼面伎已经凭空消失,在虫口下化为齑粉。 这些虫球如同夏日田野里收割时的镰刀,而鬼面伎则变成了毫无抵抗力的麦子,成片成片消失。眨眼间,水池四周既无野花、青草,也没有了手执藤牌、忍刀的鬼面伎,变成了一片荒野。 我以前只知道炼蛊师在单兵作战时手段犀利,却没想到玉罗刹能弹指间消灭了桑青红麾下数百名鬼面伎。 “天石,你想得到‘神相水镜’吗?”桑青红低声问,“想的话,就跟我来!” 我凝视桑青红的眼睛,仔细分辨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想法。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如同两颗刚刚离开海水的黑珍珠,细润盈泽,神采动人。当她向我提问时,眼珠一动不动,只是凝视着我。眼睛为心灵之窗,她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证明心里并没有动任何心思,这一刻想用真情打动我。 “你不害我?”即使看透了她的心思,我仍然迟疑了几秒钟,又低声追问。 桑青红摇头:“我的真心,天地明鉴。如有害你之心,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镜室’里真正的秘密。” 我果决地点头:“好,我相信你,跟你走。” 富贵险中求,非常时期,要想获得更多,只能铤而走险。 我之所以敢于冒险,所依仗的就是对别人面相的超常观察能力。 任何一本相术典籍中都会提到,即使是天下头一号的相术大师,也无法看准每个人的命相,只能精益求精,让自己的观察能力与日俱增,不断提高。唯有如此,才能尽量减少失误。 如果一名相术师能够十相两中,则其专业技术已经合格,足可以以相术来养活自己。 如果能够十相五中,就已经是相术师中的高手,足可以称霸一方,傲视其它门派的奇术师。 如果能十相七中的话,就可以流芳百世,收徒千万,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奇人。 如果能十相九中,则其能力近乎神鬼,已经不贪图人类的尊崇供奉,只是飘然于天地之间,看透一切,来去自如,任何伤害都无法加诸于他。 天下之大,相术之深,任何人都不敢自称十相十中,因为即使是当日创造了“相术”这门奇术的祖师爷,都闭口不提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相术”,但观察能力的强弱是每个人天生的技能,也就是奇术师门派最看重的“顿悟之力”。 在这种进退两难之时,我毅然选择了相信桑青红,这是仔细观察的结果,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玉罗刹借血胆蛊婆之身现形、桑青红布幻戏大阵、楚楚遇刺身亡……这些都是乱局中的契机。乱局,其实也是另一种好局,能够让一切事物都增加了不确定性。就是这种时候,草根才能扳倒王侯,后起之秀才能迅速上位。 我明确观察到乱局的存在,也透彻地分析出,桑青红比任何人拥有更多秘密。只有她,最接近“神相水镜”的真相。 赌是人类的天性,在二选一的情况下,只能拼尽全力押注一方。 或许,正常人看来,这时候都应该与玉罗刹并肩战斗,乘胜追击,歼灭桑青红,永绝日寇后患。 这条路,几乎是所有人必选的,因为它代表着光明正义、惩恶扬善、诛杀日寇、扬我国威等等所有的正确性。选择这条路,将会名传千古;反之,也许就会在史学家、爱国者的文字狱中遗臭万年。 诛杀桑青红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选择,但我从小到大一直觉得,大众的选择永远都是平淡无奇的,无功无过,四平八稳,像曲水亭街边的流水一样,从千家万户的院墙外流过,经过百花洲,流进大明湖。 这样的选择等于是没有选择,即使不选,将来也一定在趋势的带动下走同样的路。 如果不能成为奇兵,盲目跟随大众潮流去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那么我的一生也就永远不会改变了。 我选择跟桑青红走,正是以小搏大、四两拨千斤的做法,永远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而不是大众认为正确的事。 “走。”桑青红握着我的手飞速遁入樱花深处。 此刻,我才惶然发觉,每一朵樱花的花蕊之中,都生出一条狰狞扭曲的灰色小虫来。小虫露在外面的长度约有半寸,但头部两侧已经有数对红色的翅膀张开,模样丑陋,无法言喻。 玉罗刹没有说错,虫类真的是无处不在,伴随着人类所有的社会生活。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恶劣环境之下,虫类都能野蛮生长。如果不加清剿的话,最终就会酿成无法承受之“虫祸”。 “幻戏不敌巫蛊之术,世间任何一种奇术,大概都不能成为巫蛊之敌。所以,一旦巫蛊之术横行,其它任何奇术门派都没有立锥之地。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帝王都对巫蛊之术谈虎色变,根本不容许他们自由发展。一旦察觉端倪,立即处以极刑。天石,你现在能够想到,与苗疆炼蛊师为伍到底有多可怕了吧?” 在急速撤退的过程中,桑青红也为玉罗刹的手段而脸色大变。 我追溯玉罗刹的历史,忽然悲从心来,连叹三声。每一个炼蛊师都是一个悲剧,越伟大的炼蛊师其命运就会变得越曲折复杂,距离幸福的彼岸越来越远。 欲戴皇冠,先承其重,荣耀与黑暗总是相辅相成、接踵而至的。 这就是真理,任何人都不可能只得到而不失去。 玉罗刹身为苗疆第一大炼蛊师,所有奇术师的荣耀集于一身,在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走到哪里都有苗人跪地迎接,顶礼膜拜。她遇到那政府高级特务之后,也被推崇至“中国第一奇术师”的位置,整个政府将打败日寇、还我河山的重担全都压在她一个女子身上,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捧杀”。 于是,她为了国家民族的未来,纵身一跃,慷慨赴死,与江南霹雳堂雷家的弟子一起登上了“吴之雪风号”。 那一战,生得伟大,死得光荣,成了二战亚洲战场上一个经典案例。 在无限光明的背后,留下的是她自我囚禁的无穷黑暗。 我只想问:“时至今日,她后悔当初那一战吗?” 很快,桑青红带我穷尽樱花林,进入了一条寂静无声的曲折小径。 我们离开那树林不到半分钟,身后“嗡嗡嗡嗡”的飞虫振翅之声大作。 “不要回头,跑,跑,跑——”桑青红大叫,在我背上猛推了一掌。 我拔腿飞奔,转了几个弯,前面出现了一扇半开的铁门,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进去,快进去!”桑青红在我身后大叫。 “嗡嗡”声紧追不舍,听起来就在我们身后十步之处。 我拼尽全身之力冲到门口,斜身而入,随即向侧面闪避,等到桑青红进来,立即挥手关门。 几乎是在关门的同时,几万只飞虫撞在门上的“啪啪”声骤然响起。我摸索到门上的插销,立即插好,才暂时安下心来。 我能想象到,每一次“啪啪咚咚”声响起的时候,都是数以百计的虫球向着铁门直撞过来。虫是没有思想的,只听命于大炼蛊师玉罗刹,所以这种撞击将永远继续下去,不死不休。所幸的是,那道铁门无比坚固,在虫球撞击下岿然不动。 “跟我走。”桑青红的声音响起于我身后十几步之外。 门内没有灯光,我只能循着她的声音跟上去。 “天石,你知道吗?就在新政府登台之前,从京城颁发出了一道特别密令,是由当时负责国家安全的最高特务机关领导亲笔签名,并且加盖了代表‘十万火急’的金漆印章。那密令的全文只有两句话,第一句是‘剿灭炼蛊师山寨’,第二句是‘务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你知道吗?连国家政权中的高官都对炼蛊师大为忌惮,不敢肆意放纵,可见这一奇术师门派的危害性有多大?”桑青红在黑暗中再次握住了我的手,“如果任由飞虫肆虐,你猜会发生什么?” 我无从猜测,因为此刻我心里充满了矛盾。 玉罗刹与楚楚都是苗疆的炼蛊师领袖,唯一的区别是在时间和年代上。我不相信楚楚是个狰狞邪恶的人,因为她在我面前所表现出的,一直是个感情上饱受折磨的脆弱女孩子。她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只能在另一个男人的抚养下匆匆长大。也许她并不想继承楚王的衣钵,成为炼蛊师的领袖。事实上,哪个女孩子愿意在和平年代主动去跟毒蛇猛兽为伍呢?就像戍边的将士们一样,如果没有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谁愿意身披铁甲、夜宿碉楼、与亲人两地分离? 我宁愿相信,楚楚的内心与所有的炼蛊师都不同。 她几次提及,到济南城来是肩负着重大使命,即拯救玉罗刹,将其迎回苗疆,并尊为苗疆炼蛊师的精神领袖。她那样做,根本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辱,而是为所有炼蛊师着想。 我更愿意相信,楚楚的一生是个悲剧,是所有炼蛊师悲剧人生的一个写照。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镜室核心 2 “要做大事,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桑青红说。 “我……”我无法回应。 “优柔寡断,是做大事的人最忌讳的死穴。天石,你必须振作起来,在任何打击之下,都能坚强地挺住。唯有这样,才能面对真正的‘棱镜’世界。”桑青红焦躁起来。 “我没事,我撑得住。”我立刻回答。 就在此刻,我们并肩转过了一个拐角,前面突然一片光明。 我揉了揉眼睛,几秒钟内就适应了亮光,迅速把四周的环境看清楚。 就在前方二十米之外,矗立着一个类似于超大型旋转木马的结构物,高度超过十米,而其总的直径超过二十米,是一个极大、极扁的圆柱体。奇怪的是,它通体都是透明的,从我角度能够一眼看到它的内部核心。那里有一个双圆环交叉的结构,每一个圆环都有成年人的胳膊那么粗,其平面直径是两米,外表呈亮银色。双圆环中间,是一个固定在圆环上的银色简易座椅,如同自行车的车座一般,只有最基本的一根底杆、一个座位、一个靠背。 虽然我第一眼看清了那结构是透明的,但仔细观察才明白,它的内部充满了各种玻璃构成的空间,有三角形、圆形、椭圆形、棱形、梯形、圆锥形等,每一个的形状和大小都各不相同。 这个结构有点像是蜂巢,但却绝对不像蜂巢的经典六面体结构那样齐整而完美。所以,它给我感觉是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就是这里,‘镜室’的核心机密——你之前看到的,只不过是竹夫人要你看到的。那是专门为参观者预备的‘镜室’模型,即使有人入侵那里,窃取了一切资料和设备,也根本无济于事,只不过是带走了一大批废品而已。这里则完全不同,官大娘灵魂的棱镜分解过程,就是在这架‘灵魂解析仪’上完成的。理论上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放上去做分析,将其灵魂中不自知、不自觉的部分完整地展现出来,也包括你在内。”桑青红快速地解释给我听。 我看到,至少有六十多条直径半尺的防水线缆由那结构物的顶部、底部接入其中,与那双环结构相连。线缆的另一头,则通向了我们右侧的一排带有重铅防辐射隔离层的水泥无窗房间。 这种情况下,我很容易就得出结论,“灵魂解析仪”具有高度辐射性,已经超过了医院放射仪器等级几万倍,非得使用重铅才能保证实验操控人员的安全。 到了这里,我才有机会提问:“你并不属于官大娘灵魂记忆的一部分,你和她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她作为一个走无常者,为什么会甘愿背负‘九命’灵魂?这里没有外人,我只想听实话。” 桑青红缓缓地点头:“你猜得很对,官大娘对我没有任何禁锢之力。恰恰相反,是我的存在,才让她有了超常能力。她背负‘九命’,也是我用潜意识指挥的结果。我知道,有个词是你最不愿意听的,但她与我之间,的确近似于‘伥鬼’与‘主人’的关系。但我从不指使她杀人,只要她做善事,维持曲水亭街上各种阴阳之力的平衡。正常情况下,我能保护夏氏一族的安全,直到你们平安长大。可惜的是,意外还是发生了,‘镜室’初建那一年,也就是十年之前,大明湖结构异变,护城河的水流路线也形成了‘回字斗杀局’,我失去了对官大娘的操控能力,以至于她来不及阻止大明湖铁公祠之变。当我赶到时,只来得及击杀善后的敌人,抢下你大哥夏天成的遗体,深葬在大明湖底……”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热泪满眶,那悬了十年的心噗通一声落下。 以上十年,大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始终是我胸口压着的一大块心病。现在,桑青红亲口说已经深葬了大哥遗体,我也就再也不会为此辗转反侧、夙夜难寐了。 “夏氏一族代代单传,祖训中说,如果哪一代有两个男丁而前者夭折,就要赴水而葬,以确保后者能够继承夏氏遗志,继续前进。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至今都不知道敌人是谁。敌人屠戮手段极度残忍,我一度曾认为他们来自苗疆,并且进行了大量深入调查,最终否定了这一判断。天石,我说了这些,你应该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吧?前路漫漫,绝对不要为了某个人、某件事而停步,最美的风景总在险峰之上,振作起来吧!” 桑青红的话很有道理,毕竟要想成为名震一时的大人物,需要应付的事何止千千万万件。唯有不断调整心态,时刻保持正确航向,才能乘风破浪而进。 “我带你到这里来,是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做。我必须帮你找回自我,做真正的夏氏子孙夏天石,而不是一个浑浑噩噩行走江湖的无知青年,那里——”她向那玻璃结构一指,“有勇气进入那里的,才是真正能够统率天下英雄的大人物。而我确信,只要你进入那里,‘神相水镜’的秘密一定就能迎刃而解。” 灯光之下,桑青红的脸色十分凝重,似乎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是出于她的初衷,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能如此吗?”我稍有迟疑。 任何一个哪怕是只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辐射给人体带来的巨大危害。 如果“灵魂解析”这种行为是针对于已经失去生命的人,那么辐射是完全无需考虑的。现在,如果我走进去,成为试验对象,结果又会如何? 桑青红长叹:“如果我可以替代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可是,跟‘神相水镜’有关的秘密全都藏在你心里,只有你能解答,任何人不能代替。” 我忽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因为一直以来我也在探索“神相水镜”的秘密,并且甘愿为了揭开秘密而付出一切。可是,如果必须暴露在强辐射之下才能达成所愿,我该如何进退? “天石,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桑青红补充。 我用力攥紧了双拳,掌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这里有全球顶级的防辐射装备,保证你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暴露在射线之下。你只需要走进去,接受射线的三百次全身扫描,也许就能大功告成,找到‘神相水镜’的下落。夏氏一族的未来,全都维系在你身上了。天石,你再想想,如果你大哥夏天成遇到这样的事,会怎样处理?”桑青红继续开导我。 我记起了大哥的模样,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既能跟街痞无赖对战争强斗狠,也能大胆挑战任何灵异事件而毫发未伤。他仿佛是为战斗而生的,每一天都在开拓自己的世界,永不止步。 曲水亭街乃至整个老城区的人都知道,夏天成是大将之才,未来一定能成为年轻人的领袖,创造不朽的事业。 他在同龄人中是那么突出,所有人跟他比,就像拿着星星去跟月亮相比,根本不在同一档次上。 如果他在这里,也许毫不犹豫就走进那玻璃结构中去,一手揭开“神相水镜”的秘密。 我考虑了至少三分钟,掌心里的汗干了又有,有了又干,如此三四个来回。 “你不肯去,我也不勉强你。”桑青红有些失望地说。 “抱歉,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我苦笑一声,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沿着鼻梁两侧流下来,落在唇上,咸涩难当。 我一个人死,死不足惜,但我是夏氏最后一个男丁,如果不顾一切,草率行动,万一酿成大祸,就对不起夏氏的列祖列宗。中国人信守“传宗接代、名门望族”的理念,假如我非但不能光耀门楣,反而令夏氏断子绝孙,那我犯下的罪过真的是九死莫赎了。 “如果你父亲在这里、你母亲在这里、你爷爷在这里——也许情况真的就不同了。”桑青红满脸苦涩,摇头叹息,看来对我失望之极。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我从她话里听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只知道一点,他们为了寻找‘神相水镜’在蜀山一带火拼‘七王会’的高手,最终不知所踪。在踏上寻找‘神相水镜’的不归路之前,他们一个是行业内很优秀的律师,一个是烟草行业的中层领导,完全可以不顾祖宗遗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结果,当他们探知消息后,毅然抛弃都市中的完美生活,直奔蜀山而去。与他们比,任何自私的人都会低头惭愧、汗出如浆。天石,我们离开吧,看起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我一点都不记得父母的模样,更不知道他们过去的事。 “等一下——”我举手阻止桑青红,脑子里乱哄哄的,已经方寸大乱。 “怎么?”桑青红问。 我不再犹疑,而是慢慢地理清情绪,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去,为了我的父母,我不能做懦夫。”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我必须知道父母去了哪里、到底遭遇了什么,决不能让他们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假如他们真的亡故于“七王会”的围攻之下,那么我将穷毕生之力,将七王会的领袖与党羽一个个杀光,为父母报仇。 桑青红又惊又喜;“真的,你想通了?” 我坚定地点头:“想通了,我父母做过的事,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去做。死就死了,至少也能一家人团圆。” 从记事起,我就夜夜思念父母,从未有一夜中断过。 现在,如果“镜室”能帮助我找回跟他们有关的记忆,那是天大的好事。为了找回他们,我情愿冒辐射致死的危险。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镜室核心 3 桑青红领着我绕向玻璃结构的右侧,先穿上足有五十公斤重的灰色双层衣,再戴上一个宇航员装备中常见的白色加长头盔。 “铅衣与头盔的夹层中添加了宇航员级别的防辐射太空棉,而且其中布满了防辐射探头,一旦发生辐射泄漏,探头第一时间报警,我就会中止实验。你记住,完全放松,清空大脑,不要有任何精神负担,一定会没事的。”桑青红说。 在她的指挥下,我登上三米高的舷梯,接着拉开一扇一人高的玻璃门。 “由那里进去,直走三十步,就能到找到双环之中的座位。稍后,我会通过麦克风提示你怎么做。”她在舷梯下仰面提醒。 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的纷乱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不管此行能够获得什么,总是能向‘神相水镜’更靠近一步。”我如此安慰自己。 大概静默了三分钟后,我缓步向前走,身后的玻璃门随即关闭。 我的脚下所踩着的,也是平滑的玻璃,身前身后,视线所及,无不是透明的玻璃。透过这些玻璃,我看到桑青红已经走向铅板遮掩下的控制室。 “我会死吗?我死之后,谁来祭奠我?后人将怎样评价我?”这些问题不由分说占据了我的脑子。 唐晚仍然处于后果不明的危险之中,没了我的照顾,她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正常。至于其他人,都不是我该牵挂的了。楚楚的死给我提了个醒,对于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来说,如果不能爱她,不如及早放手,免得空留遗憾。 对于楚楚,我满怀歉意,深深觉得,对她不起。 “既然灵魂可以被解析,那么,如果我身上背负着楚楚的灵魂,是不是可以再造一个她?”我一想到这里,浑身竟然添了一份力气。 楚楚是在我怀中含恨而殁的,那么她的灵魂如果不曾远离,就一定在我身边。 既然官大娘能把逡巡于曲水亭街的“九命”收集于一身,我是否也可以带着楚楚的灵魂一同前行? 再向前走,那双环和座椅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你坐在那椅子上,隐藏的扣环会自动弹出来,扣住你的双脚、双腿、腰、颈部,以保护你在双环旋转时不受伤害。还有,所有的玻璃都会随着双环的旋转而产生奇特变化,你必须努力睁大眼睛,尽量看清那些变化,引导自己的思想跟着变化。当你最大限度地融入‘镜室’,你脑子里拥有的东西,就会显示在这边的屏幕上,听清了吗?”桑青红的声音从耳机中清晰传来。 为了避免我听不明白,她又将同样一段话连续重复了两遍。 我走到那座椅前,笨拙地抬腿,跨坐在上面,就像跨上了一辆山地自行车一样。 在玻璃结构外面时,对于双环是没有感觉的。现在,它们触手可及,环身上散发着奇异的银光,就像科幻电影中的超现实结构。我伸手触摸最近的一个环,它并不像金属那样冰冷,而是带着一定的温度。 我无法判断它是什么金属,但仔细观察后就发现,两个金属环的表现布满了针脚一样的细密花纹。针眼与针眼之间相聚半厘米,每两点之间就有一条极细的金属导线相连。 “旋转将会在一分钟后开始。”桑青红提示。 我环顾四面,能够准确判断出的,正前方有四个三角玻璃体,全都是由一米长、半米宽的玻璃构成的三棱镜;左面,我看到了一个正方形箱体,边长大概是两米左右;右面,至少有两个长方形箱体、两个八棱锥结构,大概长度都在一米左右。 它们当然应该是被固定在玻璃结构内部的,否则一旦这结构产生旋转动作,它们之间彼此碰撞,瞬间就会变成一大堆无用的玻璃渣了。 对于即将开始的实验,我很期待,心里没有一丝恐惧。 我甚至在想:“为了探究真相而死,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就是现在,我如果因辐射而死,那么夏氏一族的所有人就要在九泉之下团团圆圆了。 我抚摸着腰间的金属扣环,长出了一口气,嘴里低声祷告:“爷爷、父亲、母亲、大哥,你们在天之灵好好看着,我不是懦夫,夏氏子孙没有一个是懦夫。我之前不想进来,是因为责任重大,根本就不能死。现在,我决意进来,一切都放下,你们放心吧。” “天石,你准备好了吗?”桑青红问。 我轻轻点头,相信她在控制室中一定能清晰地看到我所有的表情和动作。 “放松,放松,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你能回忆起过去所有的事,由这一刻向前追溯,二十岁、十九岁、十八岁……十岁、九岁……三岁、两岁、一岁甚至更久远的年代。人的思想是无限深刻的,只要你记忆中存在,这仪器就能全部追踪出来。我在这里,能够看到你脑部的所有动态,任何跟‘神相水镜’有关的片段,都会被自动记录下来。等你出来,我们就将这些碎片慢慢拼合,找到一条完整的路径……放松,温暖的潮汐正从你脚下卷上来,阳光、轻风、椰林、沙滩……这是哪里?是夏威夷风情,还是海南岛美景……” 桑青红的话越来越轻飘,仿佛晴空中的鸽哨,随风摇荡。 我目视前方,那些三棱镜让我想起小时候自己手工制作的万花筒。只不过,万花筒是用三块长条形镜片合围而成,中间塞进各种颜色的花纸,然后用透明玻璃封住两头。彩纸在三棱镜的成像中变幻各种各样的图案和花纹,并且随着光线的强弱而明暗不一。 猛地,那些透明的三棱镜焕发出了动人的光彩,每一块玻璃都有了各自的颜色,而且那些颜色都在缓缓地逆时针旋转,变成了一道道彩色的漩涡。 我定睛细看,每一组棱镜的颜色不尽相同,而漩涡的直径也是大小不一。 “怎么会这样?”我心中一怔,立刻明白,当强光通过玻璃时,因为光的折射、反射、损耗等等各种因素的叠加,就构成了不可预知的影像。 这种情形,在物理学上被称为是“玻璃里的海市蜃楼”。 我向左右看,所有之前沉静而苍白的玻璃体都开始发光旋转,令我眼中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漩涡。 最早之前,我在胶东的蓬莱阁亲眼看见过海市蜃楼,但那些浮现在海面上的楼阁都是黑白灰三色,从来没有彩色的建筑物出现。此刻,在“玻璃里的海市蜃楼”中,我眼前出现的却是彩色影像,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桑青红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耳机里一片死寂,丝毫声音都没有。 我举手在头盔两侧及顶上摸索,以为是耳机出了毛病。 一瞬间,虽然隔着防辐射服,我的指尖依旧感受到了强劲的风声。那种感受,仿佛是我从一辆疾驰的车子天窗里突然探出头去,风刀割面,骨肉皆痛。 此时此刻,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由头盔顶上滑开,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高速颤动,并且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牵引着,不断地向上伸举。 我屏住呼吸,双臂发力,将双手垂落至腰间。 “这是怎么了?我在动?仪器在动?还是发生了什么?”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但思想上已经起了很大的波动。 我努力挣扎了一下身子,头部后仰,试图看到头顶的情况。 几经努力之后,我的视线终于沿着七十五度角向上望。 那一刻我看到的情景终生难忘,真的恐怖之极。就在我头顶上方不足一尺之处,出现了一团五颜六色的模糊光影,如同一幅画坏了的抽象画。但我知道,那不是画,而是一幅真实的动态影像。 简单来说,当我们乘坐地铁时都会看到,窗口有广告橱窗的画面高速掠过。正因为地铁运行速度太快、橱窗与车窗相距太近,所以我们的眼睛接收到的,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影。 我现在看到的,正是同样的光影。也就是说,也许是我、也许是我身外的物体,两者必有其一正在高速运动。 就在一分钟前,如果我没有幸运地及时控制住双手的话,只怕此刻我已经失去了它们。 我并不感到眩晕,也没有想呕吐的感觉,只是觉得满头都是雾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筒中仍然沉寂,我只能猜测玻璃结构内外的联络已经被高速运动切断。 那种高速运动不知进行了多久,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仅有一尺来宽,勉强可以容一个人挤过去。 缝隙并不长,大概有二十步左右,远处透过来黯淡的光芒。 那种情形下,我并没有要进入那缝隙的想法,毕竟那又不是一条正常的通道。 “逆天改命,逆天改命,难道非得如此吗?”有个苍老的男人声音由缝隙里传来。 随即,婴儿响亮的哭声撕裂了静寂。 “不这样,又怎样?天无双日,家无二主。若不改命,将来夏氏一族就会出现双龙夺嫡、自相残杀的悲惨局面。今日不下狠心,他日一定要遭灭门之祸。”一个年轻女人淡定的声音在孩子的哭声中传来。 “我始终还是下不了狠心。”苍老男人又说。 一个温和动听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也加入进来:“这是天数,没有人会怪您。” 我听到那个声音,心里忽然觉得无比温暖,仿佛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 苍老男人长叹:“天石天石,补天之石。我总觉得,这孩子出生以后,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希望。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一套‘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刺下去,这孩子的命运从此就被改变了。” 年轻男人、年轻女人一起回应:“我们已经考虑好了,绝不后悔。” 我依稀觉得,“凤舞九天龙悲回”这个名字似乎从某一本古籍中看过,而“逆天改命之术”,更是奇术中的极高明手段,至今几乎已经失传。 “你们——我跟你们的看法一直都不相同,你们看没看过,天成掌心里的‘天地人三才纹’由开端至末尾的五分之一处,已经出现了‘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的不祥之兆,十指涡纹之上,也有了‘花无百日红’的涣散乱纹。你们说说,再好的掌纹出现这些预兆,是不是都得引起我们的重视?这几日,我一直观察天成,他的心始终浮在表面,做任何事都不能穷尽其根本。我真不愿意怀疑你们的眼光,也真心希望天成就是百年不遇的奇术界栋梁之才,但事实是事实,不会被永久掩盖……”苍老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悲凉。 “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不可能等一个婴儿再成长二十年,这就是最大的难题。”年轻女人说。 “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条路,很险,但也只能铤而走险。”年轻男人说。 年轻女人接着说:“您放心吧,您用‘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给婴儿逆天改命,只要我们三个不说,以后就没有人会知道了。为了胜利,非如此不可。” 苍老男人连声三叹,没有再度开口反驳。 “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开始吧。”年轻女人冷静地说。 那缝隙里的灯光瞬间变亮,刺得我的双眼隐隐作痛。 “哇……”婴儿的哭声也随即爆发开来。 我猛地跃起,向那缝隙中直挤进去。 三个人谈话时,曾提到天成、天石、夏氏一族这些称谓,我很容易就猜到那是跟我的命运密切相关的一段往事。 没有人愿意被他人逆天改命,除非是极度苦命的人才会在连番碰壁的情况下动这种念头。 如果命是上天给的,我希望竭尽全力自己主控它,而不是落于旁人的操纵之下。 那缝隙的确太窄了,我每前进一步,都得拼力挣扎,如同一只被困的穿山甲一般艰难移动。 “孩儿啊,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父母,怪你生不逢时,命太背了。龙生九种,掌分九重。如果你生在别人家里,双掌握龙而诞下,一定能够把全家人乐坏了,因为那是大德大能、贵不可言之相。可是在这里,夏氏一族已经有一条‘囚龙’在家里,怎么可能再迎接一条‘握龙’降临?双龙夺嫡,祸及九代,那真的是比家族毁灭更可怕的事,只怕会殃及到大国国运。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在我手上从未用过,没想到第一次用,就要用在自己的亲孙子掌上,难道这就是夏氏一族的命运大坎吗?”苍老男人又开始自言自语,“第一针来了,封龙之目……” 蓦地,我感到右掌正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一根针瞬间由掌心刺入,又从掌骨缝隙里穿过,再从掌背上直透出来。 “好痛!”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哇哇——”婴儿哭声只响了两声,便突然无声无息,断崖式消失。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婴儿已经在极度的身体创痛中昏了过去。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凤舞九天龙悲回 1 我抬起手来,映着前方的亮光看着自己的掌心。 皮肤毫无异样,但就是在掌心纹路最密集之处,不断地涌起一阵阵刺痛。我轻轻抚摸掌心,但却无法缓解那种钻心的痛楚。 “第二针,路断头。”苍老男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一次,刺痛来自于我的小指指肚的中心,那种针扎般的剧痛由指肚一直穿透了手指,直透指甲盖而出。 我知道,苍老男人依照“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下针,每一针都对应掌纹要害,而那婴孩则是对应着我自己。 一时间,我无法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拼命向前,要从这缝隙里奋力挤出去,阻止那苍老男人继续下针。 由外面看,这缝隙似乎是笔直向前的,但真正挤进来之后,才知道两侧像墙壁一样的东西是斗折蛇行的,有的地方凹进,有的地方凸出,这也就造成了缝隙忽宽忽窄,不时地将我卡住。最窄的一处,我必须双手撑住墙壁,双腿腾空,由半人高的最窄处跳过去。更多的地方,我则是屏息收腹,斜着身子挪移过去。 渐渐的,我远离了出发点,越来越接近缝隙的尽头。 无意中,我在闪转腾挪之际,向空中看了一眼,发现两道高墙突兀向上,视界之内,不见尽头。也就是说,要想突破这道缝隙是没有任何捷径的,只能一步步走过去。 前进之中,那苍老男人一直都在下针,而我的双掌至少有十几处痛得钻心,逼得我只能不断发出闷哼,以抵御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剧痛。 等到距离缝隙出口只有四五步之时,我已经大致看清了外面的情形。 灯光之下,横着一张黑色的大桌,足有十米长、五米宽,木质黑中透亮,应该是铁树、花梨木之类的稀有材质,一眼望去,气势极为惊人。 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人背对着我,面向桌子,哈着腰立着。 在他的右手边,一只黑色的扁平皮箱开着盖子,平摊在桌上。箱子里平铺着一层褐色软木,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金尾银针,足有几百枚之多。 “第十五针,空见之喜,不得之悲,无心之失,无效之举。”他口中说话,右手向木箱中摸索着,拔起一根银针,举在半空中,稍稍沉吟,并不立即刺下。 我拼命向前一挣,由缝隙中踉跄冲出,双手抱住了那人的右臂,厉声大叫:“不要刺了,不要再刺了!” 当我靠近桌子时,才发现桌上平躺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双眼紧闭,已经昏死过去。 婴儿身子下面铺垫着喜鹊登枝、永结同心图案的褥子,头部之下,已经被他刚刚哭闹时的眼泪湿透。最令我愤怒的是,婴儿的双臂、双腿都被丝带缠住,丝带的另一头系在桌面两侧的木桩之上。这种情形,如同罪犯被五花大绑地固定住,即将五马分尸一般。可是,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婴儿,根本对这世界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那人手中捏着的是第十五针,此刻婴儿的左右掌心之中赫然已经扎上了十四根银针,左五右九,位置各个不同。 “不要扎了,会死人的。”我扣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拇指、食指间的银针抢下来。 那人的脸并不老,但脸上的表情既麻木又痛苦,双目中流露出既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做的矛盾神情。他的针被我夺走,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似乎瞬间得到了极大的解脱一般。 “尊驾是谁?报上名来。”他问。 他的声音与他的年龄并不相配,看面相他大概只有五十岁左右,但他的声音却苍老沙哑,至少像是七十岁的语调。 我无法告诉他我是谁,因为我是从“镜室”中来到这里的。很明显,无论是他的衣着穿戴还是说话方式,都与二十一世纪相差甚远。 “为什么要给他逆天改命?”我问。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就是我刚才在缝隙中听到的,必须给这婴儿改命,否则可能造成“双龙夺嫡”的塌天大祸。 果然,他凛然回答:“宁愿改命,宁愿把他引向不归死路,我辈今日也必得遵行。若非如此,他日双龙夺嫡,大国毁败,我辈之大罪也!” 听到“不归死路”四个字,我立刻觉得后背冰凉。 一个男人活着,最快意的事情就是“天命由天不由我,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连自己的性命、未来都无法掌控,那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我看到那躺在桌上四肢被缚的婴儿时,深深感到一种无力感。 婴儿的命运是掌控在成年人手中的,当成年人私相授受,为了某种目的去改变他一生的时候,他竟然如此无助,除了哭嚎,无法做出任何其它反应。 “被‘逆天改命之术’所篡改的就是我的命运吗?本来可以跟别人做‘双龙夺嫡’之争的大人物,却被篡改为混迹市井之中、深居陋巷之内的三等公民,一上一下,相差何止百倍?如果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宁愿做‘双龙夺嫡’之龙,也不要做‘平静安稳’之虫。”此时此景,我除了出离的愤怒,心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 本来,我以为那大厅里只有下针的苍老男人,没想到,眼角余光一扫,灯影之外,竟然影影绰绰地坐着很多人,一眼望不到边,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距离桌子最近的右前方,有一男一女相拥站着,同时扭着头望着那婴儿,眼神极其复杂。 在他们身后,有十几名老者坐在太师椅上,全都四平八稳地翘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你是什么人?”苍老男人问。 “我是过路的。”我回答,“听这婴儿哭得凄凄惨惨,忍不住跳出来多管闲事。” 苍老男人摇头:“阁下不是圈内人,还是离得远远地看就好了,千万不要盲目地卷入其中。我们现在所做的事,直接影响到家族的传承与安危。你退开吧,我们的仪式必须完整地进行下去。” 盒子里的针多不胜数,我就算夺下了他手里的针,却也无法彻底杜绝后患。 当下之计,我必须让他相信战争已经结束了,任何帮派之争,最后得力的只能是国家政府。 “放了他。”我厉声大喝。 那大厅极为宽广,我声音一出,立刻回声缭绕,久久不绝。 所有人保持沉默,并不因为我的喝问而有所异动,只有那婴儿似乎受了惊吓,在桌子上缓缓地挣扎起来。 “逆天改命是你们的需要,你们想没想过一个孩子的感受?你这么多针下去,他的命运就不再是原先的轨道,而变成了你们设计的人生。我想请问诸位,难道你们愿意让别人掌控自己的人生吗?像玻璃盒子里的蚂蚁那样,在别人掌中跋涉行走?”我越说越是愤怒。 我真正愤怒的是,所有人保持静默的根本原因,是他们跟这婴儿的命运并没有任何瓜葛,婴儿的未来如何,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这正是国人“冷漠”的劣根性之一,就像旧政府在台上时,民众乐意于看到刽子手当街设置法场、砍掉人头如开瓜切菜一样的把戏。人心之冷漠一至于斯,根本不想想被砍杀的人是自己的同类,而不是鸡鸭鹅狗之类。 “你不懂。”苍老的男人摇头。 “我当然不懂。”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向那男人和女人望去,“你们呢?你们懂吗?” “你们跟他说说。”苍老的男人点点头。 于是,那年轻男人放开身边的女人,缓步走上来。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两道剑眉斜挑入鬓,显得极为精神干练。 “双龙夺嫡牵扯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命运,更可能毁灭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是翻天覆地的大事。没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但是这种爱在民族大义、国家未来面前,却是渺小而自私的。我从小生活在这片热土之上,接受的是‘忠君报国、鞠躬尽瘁’的正式教育,骨子里流淌的都是‘爱国、爱家’的血液。所以,一旦牵扯到‘大家’与‘小家’的纷争,我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小家’的利益,去为‘大家’让步。我必须要给这婴儿改命,让他改变人生,沿着另外的道路成长,给他的大哥让路。朋友,人都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其中牵涉的利害极大,谁又肯拿自己的孩子开刀?”男人的话极为诚恳,但同时,他也是冷静而镇定的。只有做大事的人,才会在如此重大事件中保持淡定从容的风度。 “如果发生‘双龙夺嫡’的惨剧,也只能证明,是天意要他们兄弟火拼,而火拼后的结果,就是世界应该承受的未来。你们替他改命,左右未来的天意,难道说,你们能够违背上天的旨意?你们所思所想,比天意更科学、更明智?”我大声反驳。 关于“双龙夺嫡”的历史例证,最著名的当属大唐年代的“玄武门之变”。正是那场兄弟相残的夺嫡之战,才令秦王李世民登上了帝王宝座,开创了历史上最伟大的‘贞观之治’。 那个例子证明,如果天意要人类进入“双龙夺嫡”的死循环,必定有其“必须如此”的原因。人类自以为窥见了天机,想极力地趋利避害,最终却是落入了更大的陷阱,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更沉重的代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凤舞九天龙悲回 2 婴儿渐渐醒来,张开嘴哇哇大哭。 我明显感觉到,年轻男人腮边的咀嚼肌都不受控制地凸现出来,显然那哭声对他的刺激更大。 婴儿的身子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但绑住他的四肢的带子打的是活撸口,越挣越紧,全都勒进他的细皮嫩肉里去。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我有权力这么做。”年轻男人说。 我越发愤怒,因为那些都是中国文化中的腐朽糟粕,不该从他那样一个聪明人口中说出来。 “未来,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苍老男人说,“我虽然不知道阁下从何而来,却能感到,你是一个具有通天慧根的人。我想请教你,人类与动物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岂不正是独立思考的能力?人类为什么思考,岂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美好?身为一名奇术师,当我确信自己已经窥见天机、领悟天时的时候,是不是就应该行动起来,努力地改变未来,去为人类穷尽自己的智慧与能力,做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苍老男人的手又向盒子中摸索,同时捏起三根银针,准备继续自己的“逆天改命”计划。 我正要再次阻止他,咽喉下突然一凉,一支长枪已经抵住了我的喉结。 长枪就在那年轻女人手中,她那张俊俏的脸已经罩上了一层寒霜。 “你是富士山来的人?”女人冷冷地问,“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同时潜入这里?我们之前已经约定,二十年之内绝不重启奇术界的战事,如果你们不遵守盟约,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无法摇头,只是冷笑一声:“你弄错了,我跟你一样,是中国人。” “是中国人,就别打岔,让这套‘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继续下去。半途而废的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她说。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今天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我绝不妥协。 我已经明了,那婴儿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如果不是被“逆天改命”,我应该有更加辉煌灿烂的一生。既然他们提及,不改命就会招致“双龙夺嫡”的惨烈后果,如今大哥已亡,那种谶语早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我是龙,就让我一飞冲天、自由翱翔,谁都没有权力夺走应该属于我的天空。 “杀了他。”黑暗之中,有人冷冷地说。 “杀了他,我们这里容不下外人指手画脚的,他算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又有人说。 “哈,年轻人,你才见识过多大的天,就敢指摘中国里最高明的‘逆天改命之术’?知道吗?多少黑白两道上的大人物登门恳求改命,在老夏哥面前连跪三天三夜他都没答应。现在,他替这孩子改命,是为了救国家、救民族,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佛家壮举。当世之中,有老夏哥这种民族气节、牺牲精神的奇术师不多了。你赶紧滚一边儿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再有人说。 黑暗中起了一阵躁动,似乎有更多人要站出来指摘我,摩拳擦掌,群情激奋。 我无法告诉这些人,改变婴儿的命运,就等于是改变了我自己的未来。 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一直过得不幸福、不快乐、不得志、不得意,总是觉得前途很光明、道路太曲折。如果在改命之前,我是冲天之龙,那么就不应该觉得处处掣肘,路路坎坷。 现在,我终于回到了个人命运的,一定要拼尽力气,将我的命运改变至原先的轨道上来。 “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很多人齐声叫。 “日本来的探子滚出去,滚出去!”更多人叫。 我环顾四面,黑暗太深,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们的脸。 “听到了吗?这是大家的心声。”女人冷冷地说。 我淡淡地反问:“你听到了吗?你的心声在哪里?逆天改命、为国为民,这也是你的心声吗?” 人类不是动物,当然即使是动物,也会天生有“爱子”之心,否则就不会有“虎毒不食子”的古训了。我相信,每一位母亲对婴儿的爱都是纯净无瑕的,绝不容许哪怕是有一小片阴霾落在婴儿额头之上。这种纯净无瑕,就会表现在母亲从不抑制婴儿的天性,一定要婴儿自然生长、随性发展,绝不拔苗助长、人为干涉。 年轻女人手中的长枪颤抖了一下,枪口下滑,指向我的左胸心脏。 “再妖言惑众,别怪我不客气。”她说,声音忽然轻轻颤抖起来。 我不禁冷笑,因为现场所有人都很可笑。他们并不知道,现在杀我,就等于是让婴儿的未来走向青年即亡的末日,这场‘逆天改命’的大戏就变成了草草收场的儿戏。 “杀了我吧,死在这里,好过死在未来。”我抓住了枪口,稍稍移动,确保它正对我的心脏,能够一枪毙命,连抢救的程序都省了。 这种情况下,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沮丧,因为有一大群人打着为国家、为民族、为家庭、为孩子的旗号,堂而皇之,正襟危坐,向一个无知的婴儿痛下杀手,要将他一针一针推向黑暗的深水。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全都是胡说八道。 “大家静一静,请咱老济南奇术界的元老、诗书剑画棋五绝、德艺双馨、德高望重的黑老先生说几句。”有人大声喝止现场的嘈杂,力排众议,请那位黑老先生讲话。 四周静下去,但黑老先生并未走到灯光之下,而是站在西北角的黑暗中开口:“各位,中日奇术界未来必有一战,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都不敢否认,因为在很多前人传下的古籍中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呢,谁要是说看不清、看不懂,我黑正明第一个就大耳光子搧他奶奶的。这一战靠谁啊?靠京城里来的官老爷们?靠沪上来的奶油瘪三?靠广州来的富商富婆?还是从香港澳门来的古惑仔?那些啊,都靠不住,全是虚的,耍花腔骗人来的。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代了,咱们都应该看明白,要抗日,就得靠我们山东的老少爷们!” 这一席话博得了众人的掌声,因为其中没有什么大道理,全都是堂堂正正的老百姓大实话。 京城人惜命、沪上人惜名、广东人惜财,这已经是全世界人都知道的秘密。至于港澳人,他们只图自保,并且作为洋人的殖民地奴隶时间太久了,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数典忘祖,崇洋媚外,连自己的根在哪里都想不起来了。 “山东人,纯爷们儿!济南人,纯爷们儿!”那位黑正明黑老先生接着说,“古人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着啊,没说错啊,咱山东爷们儿就是将、就是土,甭管啥时候小日本来了,咱山东爷们儿第一个就得冲上去,操家伙干他小日本,干他娘的!几辈子了,山东人什么时候在小日本阵前怂过?咱们山东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团结,没南方人那么多花花肠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老夏哥说要给二小子逆天改命,这事他最先跟我商量过,双龙夺嫡那是塌天大祸啊,谁也架不住,就算京城里的官老爷来了,也架不住。照我说,这命还得改,但大家伙听着,从今以后,老夏家的事,就是全济南人所有奇术师的事,只要夏家二小子遇到坎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伸手帮忙。能帮的马上就帮,不能帮的,豁出命来也得帮。谁要是两面三刀,我黑正明第一个干他娘的,拎着他,连踹三脚,叫他娘的滚出老济南奇术圈!” 这些话说得很明白,这位黑正明黑老爷子是赞成给婴儿改命的,因为任谁都无法承受“双龙夺嫡”的危险后果。 黑正明的话音刚落,黑暗中立刻有人附和:“没错,拥护黑老爷子说的,以后夏家老二有事,大家都伸手帮忙,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快动手吧,快动手吧!” “你听,他们都只有一个声音。”苍老男人说。 灯光下,他的神情极为悲凉,手里掂着银针,似乎也在进退两难。 “是啊,他们只有一个声音,这就是济南奇术师的声音。”年轻男人沉重地笑了,那笑容里透着十足的苦涩。 看得出,他们两个并不执念于给婴儿改命,只不过大势如此,他们无法螳臂当车。 “不,这也是我们的声音。”年轻女人大声说,“国家民族大义为重,即使牺牲一个婴儿,我们也要义无反顾地去做。长痛不如短痛,你们此刻怜惜一个婴儿,只怕日后全济南、全山东乃至全中国的奇术师都会遭‘双龙夺嫡’连累,连立锥之地都失去了。现在,你们都听我的,完成‘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快刀斩乱麻,了断这一切。” 关键时刻,她成了左右局势的最重砝码,这番话立刻引起黑暗中传来的一片热烈喝彩声。 “我们还等什么?下针吧。”那女人接着说。 苍老男人忽然又惊又喜地叫起来:“他醒了!他醒了,孩子醒了!” 果然,那婴儿已经睁开了眼睛,正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望着站在桌边的我们四人。 “不是说,‘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一经发动,被刺者就会一直昏迷吗?直到三百六十五针全部刺完,才能醒过来?可是,他怎么会半途醒来……”女人大感诧异。 苍老男人困惑地摇头,无法回答女人的提问。 “嘤”的一声,那婴儿再度挣扎起来,想要摆脱那些带子。 “不要再等了,下针。”那女人吩咐。 我刚想说什么,有人从黑暗中窜出来,一阵冷风过后,我后脑上遭了重重一击,软绵绵地倒下。就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那苍老男人右手闪电般一挥,三枚银针一起向着那婴儿右掌刺下去。 “他痛,我也会痛……”我想告诉他们真相,但后脑的剧痛、掌心的刺痛叠加到一起,令我浑身抽搐,这些话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说不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凤舞九天龙悲回 3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渐渐有了亮光,有人正用一把汤匙舀着热水灌进我嘴里。那水极苦,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谁都知道‘双龙夺嫡’的危害性,历史上的‘玄武门之变’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后人,一旦出现‘双龙夺嫡’的惨剧,国家命运都会遭受重大打击。轻则,内忧外患,连年不止;重则,政权倾覆,改朝换代。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是那女人的声音。 “怎么做?牺牲一个婴儿去换国家兴盛吗?婴儿无罪,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我们有什么权力摧折他?中日奇术师之战既然不可避免,那就由成年人来承担一切苦难,跟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有何相干?” 这是那苍老男人的声音,他虽然是“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的实施者,也是“逆天改命”的执行者,但我从他的所有表现上看得出,他是现场唯一一个有着不同想法的人。可惜,他没有下决心扭转局面,还是屈从于大众的声音,给那婴儿改命。 由此可见,这是一个老实而无用的好人,不可能勇敢地站出来,发出不一样的声音。这样的人,只适合庸庸碌碌一生,在别人的催促下、领导下被动前进,根本无法胜任救国救民、挽救苍生的重任。 “我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别人的孩子能在战争年代冒着枪林弹雨上前线打鬼子,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能为和平年代作牺牲?我们夏氏一族的子子孙孙都是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的,无论身在何处、家在何方,只要祖国召唤,就得抛下一切应召而去,舍小家顾大家,为建国大业粉身碎骨、肝脑涂地。誓言犹在耳边,我们却为了一个孩子的命运——只是改变他的命运,我们还没有达到拿他去献祭的地步。你们这样就想打退堂鼓了?还谈什么为国家两肋插刀、鞠躬尽瘁?”那女人咄咄逼人地问。 我极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不带任何偏见地去分析她说的话。的确,每一个新政权的子民都曾在旗帜下举手发誓,要为国家献身。 这种誓言并非套话、空话、假话、大话,国家真正需要年轻人挺身而出的时候,我们这些人绝无二话,一定听从召唤,指哪儿打哪儿。 以前,我们都听过南疆自卫反击战的故事,故事中,士兵们用血肉之躯扛住了侵略者的子弹,挥戈反击,翻山越河,打得敌人抱头鼠窜。少年时的我们,也渴望成为英雄,渴望着抱着钢枪踏上战场,横扫敌方鼠辈,扬我大中华之国威。 “也许,我们都错了。”那年轻男人也开口了。 “什么?”那女人有些恼怒。 “我也观察过,天成的掌纹正在发生变化。过去一年中,他双掌掌缘的兄弟连心纹逐渐退化,最终平平坦坦,连点纹路痕迹都没有。相反的是,在他双掌的虎口位置,各出现了一条粗重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十字纹。我承认,天成是个奇术天才,既有慧根,又能吃苦,将来一定能成为新一代奇术师中的领军人物——” 年轻男人只说到这里,就被那女人打断:“说重点,说重点。” 我闭着眼睛,脑中回忆年轻男人说的那两种手纹变化。 其一,“兄弟同心纹”是在掌缘最下方,即双手攥拳之后,掌缘突起最尖锐之处。那种纹路只有两兄弟以上的人掌上才会有,每多一条,就证明此人多一个兄弟。这种相法是手相学里最基本的理论,街头巷尾的游方术士们大部分都是从这种纹路里判断问卜者的家庭状况。 其二,“贪心不足蛇吞象’十字纹是大凶之兆,预示着“水满则溢”的衰变变化。蛇心不足,妄图吞象以果腹,最终却死于大象重踏之下,蛇身化为肉泥。如果这种手纹是天生的,则预示着该人野心勃勃,日后必谋求加官进爵,成为一方领袖。假如能够克己奉公、廉洁自律,将来也能平安一生。反之,如果不知收敛、贪得无厌,就会搜刮十年、一朝失去,不但手中空空如也,还有可能罹患牢狱之灾。再有,如果这手纹是后天生成的,则代表该人的价值观、世界观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很可能在这种贪心的蛊惑下,误入歧途,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说的重点是,本来我们可以做更周密的计划,向天成掌中的囚龙下手,而不是问罪于婴儿掌中的‘握龙’。我这样说,还有一个原因。隋唐历史上,曾出现过著名的‘囚龙’事件,只要跟‘囚龙’有关的人,都不会善始善终,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我说的,就是昔日上过隋唐天下英雄榜前十位的‘靠山王’杨林,他使用的武器就是一对精钢‘囚龙棒’,本意是辅佐大隋,光耀国威,成为新老两代皇帝的靠山,结果却‘囚人’不成,反遭‘囚龙’之祸。从这个角度分析,‘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应该施加于天成身上,改变他的命运,你们说呢?” 年轻男人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因为“囚龙”一说也是相术学的小小忌讳。 相术学中是这样描述“囚龙”之相的:龙囚笼中,志不得伸。远离海天,举步维艰。风云际会,不可预期。患得患失,悲喜参半。见龙于囚,囚期未止。隙中窥天,空留遗憾。 所以说,昔日大隋朝“靠山王”杨林虽然掌控着天下精兵强将,却无法抵挡命运的桎梏,由一对“囚龙棒”成名于江湖,却也因“囚龙”的谶语,最终与大隋朝一同灭亡于“一字长蛇阵”中。 相术一学,不可不信。因为神、人、鬼三界之中,人只不过是占据了“地利”,而真正明了天时、掌控天机、深谙天道的,是神而不是人。神在天而人在地,神为掌握无上权柄者,人在神的眼中,不过是小小蝼蚁而已,神的命运之手轻轻拨弄,人就颠沛流离,不得善终。 如果有人手中有“囚龙”之相,那么也肯定不是什么吉兆。即使是在和平年代,也会不断遭受意外之险。 “我说过,我们没有时间了。”这是那年轻女人的声音,“七王会才不会好心给我们翻身的机会,目前在济南,奇术师虽多,但大家都在作壁上观,能够跟我们联手、分担夏氏一族危机的,一个都没有。今日你们也都看到了,每一个人都远避二十步之外,生怕‘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波及到他们,破坏了他们的好运。在我看来,不管是‘囚龙’还是‘握龙’,我们夏氏一族只要保住一条大龙,死守龙脉,就能撑过这一关。我们既然能改变天石的‘握龙’,也就有机会打开天成‘囚龙’的枷锁,把囚禁的龙放出来,让它腾空而上,夏氏一族的困境也就打开了。” 听声音,他们就在我的右方二十步之外。 我忍着后脑的痛,慢慢转头,望着那个喂我喝水的人。 那是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头发极短,脸型方正,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他的左手中托着一只大碗,浓重的药味从碗中不断地散发出来。 “你醒了?我去叫大人来,他们都在隔壁说事。”他说。 我立刻叫住他:“不……不用,我有事,请你帮忙……” 他眨了眨眼睛,大力地点头:“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我双手一撑,艰难地坐起来。 此刻,我的身下是一张半旧的木床,旁边叠放着粗布的被褥。 天仍然很暗,旁边的木桌上放着一盏台灯,一圈昏黄的光透过台灯的布罩子散发出来,晦暗不明,令人十分压抑。 “我看看……你的手掌,我懂一点相术,你掌心里,是不是有条龙?”我友善地微笑着,免得惊吓了他。 “好,你看。”他把大碗和勺子都放在桌上,然后把双手伸到我面前。 男孩的双手指型匀称、骨节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坚持习武的结果。 他掌心里的纹路非常清晰,一丝多余的乱纹都没有。就在他的左手掌心三大主线纹之间,若隐若现地伏着一条一寸长的小龙。可惜这里没有印台,否则的话,只要让他用手掌按进印台里,再向白纸上按,一定能得到一个清晰的龙形掌印。 那条龙的龙头向着虎口,龙尾指向小指的根部,恰好与三大纹呈十字相交。值得注意的是,那条龙是蜷伏着的,身体、脚爪根本没有伸展开来,看上去十分憋屈。其实,在近现代所有的书画作品、媒体影像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态的龙,几乎所有的龙的形象都是御风而行、腾飞万里,舒展到极致,也洒脱到极致。 所以,只要有相术知识的人,只要看到这男孩的手相,立刻就会做出“囚龙”的判断。 年轻男人说得果然没错,“凤舞九天龙悲回”的针法如果施加在这个男孩掌上,帮助他摆脱“囚龙”的窘境,那才是大道。 “你有很好的手相。”我叹了口气,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 “是吗?好多叔叔伯伯们都说,这条龙很厉害。我有好多小伙伴,他们手心里什么都没有。”男孩笑起来。 “你的弟弟呢?他手心里有什么?”我问。 男孩摇头:“什么都没有,他还那么小,手纹还没长出来呢。” 我立刻明白了,那婴儿的“握龙”手相还没形成,只是初露端倪,所以“逆天改命之术”更容易进行下去。 “很好,你是个很棒的小伙子。”我由衷地夸赞。 “是啊,我以后是家里的栋梁,所以现在什么都学。你呢?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被人打昏了?不过,爷爷说,你的伤不重,喝了宏济堂这些草药,几天就没事了。我闻出来了,这药里有阿胶,补血最快,正好能补上你淌的那些血。”他笑嘻嘻地说。 有一扇门突然打开,外间的灯光斜射进来,把这屋里的晦暗驱散了不少。 “娘,他醒了。”男孩叫起来。 年轻女人一步跨进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前。 “你先出去玩。”她说。 男孩听话地端起药碗,快步走出去。 “我知道你是谁。”她说。 “是吗?”我苦笑。 隐隐约约的,我也知道他们是谁,但却不敢相认。所有人之间都隔着一层窗户纸,最好都不要捅破,免得流于恶俗。要知道,即使我们撕掉窗户纸,在这里说个三天三夜,也根本改变不了历史,只是徒增烦恼。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什么都不点破,仅仅就事论事,讨论“囚龙”与“握龙”的未来。 “奇术一道,博大精深。因为天赋的限制,就算我们活一百五十年,在这一百五十年里穷尽所有的智力去钻研奇术,所有收获,也只是九牛一毛。于是乎,我们越钻研它,越是遇到无法用正常理论来解释的怪事,越来越造成巨大的困扰。在任何场合之下,我总是说,我只是个奇术界的小学生,永远保持旺盛的求知欲,以有生之涯学无涯之术。可是,当我踏上奇术的高峰时,豁然明白了奇术师的未来使命,那就是维护世界的平衡。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力越高,责任越大。所以,我那时就明白了,自己把自己推向了两难的境地。任何人都渴望成为一个行业里的高手,但‘高处不胜寒、无敌最寂寞’的境界,却是最令人饱受煎熬的……”她凝视着我,语调平静如水地说着。 光从她的背后笼罩过来,我只看见她的身形轮廓,却看不清她的脸。 能力越高,责任越大。这两句话如同一道枷锁,把世上的最强者带入了无法生还的不归之路,在最终之战中轰然倒下,不能善始善终。 “你要告诉我什么?请直说。”我说。 “我想说的是,这一次西去,也许就回不来了——不,是一定回不来了,因为我连续三次占卜到了‘大风刮掉伞头去’的不祥之卦。你知道‘七王会’的厉害,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昔日瓜分天下,各自占据一大块地盘,互相攻击,战争不断。他们的后代亦是如此,继承了先人们强悍好斗、不甘寂寞的特点,始终都在酝酿着改变世界的超级计划。对于我来说,我的责任就是铲除这些社会的不安定因素,直至将‘七王会’消灭干净,一个细胞都不剩。没有人帮我们,只有我们夏氏一族在独自战斗。从京城到福建,从江苏到青海,一次一次的,只有我们几个人在战斗。幸好,我们已经看到了希望,因为我们有了两个儿子,改变了夏氏一族代代单传的窘况。即使在改变其中一个儿子命运的情况下,我们仍然保住了天成手里的‘囚龙’,于是有机会在三代之内,了断与‘七王会’的天下之争,让中国奇术界彻底平静下来,大家一致对外,不再内讧。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所有的事,然后才能安心地上路……” 她数次提到了“七王会”,但我想她的西行之战一定是大败亏输,毫无所得,因为如今“七王会”还在,而她却再没回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盲动,殊为不智,不是吗?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卦象中的不吉,就必须按照它的指示,趋利避害,顾全自身。否则,占卜之术还有什么意义?”我有些不解。 当然,我知道每个人做任何事都有“非此不可”的理由,即使是飞蛾扑火之亡,也是它趋向光明、拥抱燃烧的特性所致。 “我等不下去了,因为……因为我罹患了绝症,死期不远,只有一个月可活了。不怕你笑话,我必须在这一个月内奔袭十五个地点,尽可能地消灭‘七王会’的分舵。即使不能全歼其有生力量,至少也为将来天成与‘七王会’的战斗减轻一部分压力。每个人都知道‘囚龙’的不祥,但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必定能冲破‘囚龙’之险隘,成为‘升龙’……” 我的泪水突然涌出了眼眶,整颗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地攫住,肆虐地揉搓着。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神州九刀 1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希望自己像一根蜡烛一样,燃烧到最后,奉献最后一份光和热,减轻未来年青一代奇术师们肩上的压力。别怪我无情,我只能尽最大能力安排好未来的事,如果有什么不公平的决定,只是我智力藩篱所限,看不到更高明的路数。为人父母者,谁不希望能一碗水端平,让每一个孩子都按照自己的命运去自由发展呢?世间百代,不如意事十之,当我面临选择的时候,只能尽力为之,任何自己承担千夫所指。”她哀伤地说。 我望着她的剪影,胸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有屈膝下拜的冲动。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生做?”她幽幽地问。 在那苍老男人、年轻男人面前,她是坚强倔强、说一不二的,但在这里,当她面对着我一个人的时候,却变得温和而柔弱,把所有的为难、不开心全都倾吐出来。 我无法回答,因为“双龙夺嫡”是相术学上的经典例证,任何智者都不能视而不见,假装“玄武门之变”并不存在。 智者是这个人类世界中的繁星,如果连智者都昧着良心说假话,那人类世界距离大毁灭就不远了。所以,我必须说真话,必须承认,她做的是对的,为那婴儿“逆天改命”是这个人生岔路口上最正确的选择。 当年,李世民在玄武门前调集瓦岗山诸豪杰围杀李建成、李元吉之时,已经将兄弟情抛诸脑后,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未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早在李世民之前,曹魏才子就已经对这个问题看得无比透彻。 “你告诉我,正确的做法是什么?”那年轻女人仍旧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十年前大明湖畔铁公祠里那一夜,眼睁睁看着大哥夏天成遭受敌人的屠戮,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做的,就是最正确的。”我长叹。 “是吗?你终于同意这种做法了?”她又惊又喜。 我苦笑起来,就算不同意,又有什么意义呢?“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一出,“逆天改命”已经奏效,那婴儿的未来命途已经被更改,还有什么讨论的意义吗? “我希望,你预想的都能实现,未来就像你计划的那样,‘囚龙’身上的锁链被打开,一飞冲天,飞得比天更高。”我由衷地说。 即使明知未来结果,我仍然故意骗她,希望她能在去世之前,怀有一个美好的愿景。 “天成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她眼中有了亮光。 我的心又在流血,因为我亲眼看见大哥夏天成遭到屠戮,而桑青红又说,是她亲手把大哥葬在了大明湖湖底。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叫“夏天成”的人,所以这女人的计划已经一败涂地,无论“囚龙”还是“握龙”,她身后已经一条龙都不存在了。 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这是一个牌手最大的悲哀。毫无疑问,这年轻女人正是如此,将两条龙毁掉其一,但另一条龙却飞天无路,中途夭折。 这也是命运,是她预料之外的另一种命运之上的“天数”。 她以为窥见了天机,但泄露天机着,必遭天谴。那么,上天给她的天谴就是——“失其双龙”。当她吩咐那苍老男人给手有“握龙”的婴儿“逆天改命”时,就是天谴降临的时刻。 “是啊,你的孩子都会非常出色的。”我低声赞叹。 “我给他占卜过,有‘兰舟催发向日边’之吉相。兰舟是贵人所乘之船,日边是太阳升起之地,也即是东海之外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大仙山。这个卦象预示着,他能够成为驾临东海的一方霸主。”她说。 我知道那一卦的名字,因为它曾在一本典籍中出现过。 那典籍的名字是《大唐游侠列传》,出自香港的一位著名学者笔下。在书中,那一卦是当时江湖第一奇女子红拂女给虬髯客所占卜的,灵验无比,轰动千年。正是因为这一卦,虬髯客放弃了与秦王李世民争夺中原天下的雄心壮志,转而登舟入海,在东海之上建立了自己的诸岛之国。 这一卦的主要意思是告诫被占卜者必须向东面海上去寻求发展,以舟、水、岛为立业根基,远离大陆,如同水培植物那样发展,才能找到自己的命运之帆。 “那我们就预祝他在东海成功。”我回应她。 不知何时,那孩子偷偷溜进来,趴在年轻女人的膝盖上。 “你为那婴儿出头,想听听我为他占卜的一卦吗?”她又问。 如果那婴儿就是今日的我,从前的预测、占卜已经没有意义,但我还是点点头,示意我想听。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就是我占卜到的——他掌中的‘握龙’已经被‘凤舞九天龙悲回’永久封印,不再有任何灵性,但他居住在曲水亭街老宅,泉水环绕,潺潺不绝,正应了‘水不在深’的说法。也许是他太小了,我看不清他的未来,但我相信,他将来一定是个健康快乐、奋发向上的好孩子。”她微笑着说。 外面,婴儿又哭起来,年轻男人哄孩子的低语声跟着传来。婴儿哭了十几声,又沉沉谁去,没有动静了。 “你身体好些了吗?”她问。 我又点头,后脑的痛楚减轻了很多,应该是那碗草药的功劳。 “如果你有兴趣,大概再过两个小时,到凌晨三点的时候,我要出发去饮虎池街剪子巷和织锦市街两个地方,剿除‘赵王会’的两个据点——你要不要一起来观战?”她问。 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立刻点头答应:“好,我很愿意。” 她拍拍膝盖上的孩子,低声吩咐:“天成,把我的宝刀拿来。” 孩子非常听话,立刻跑出门去。 年轻女人站起来,摸到墙边的灯绳,轻轻一拉,啪嗒一声,顶灯就亮起来。 灯光极为刺眼,逼得我立刻低头。 “你看,这墙上挂着的,就是我夏氏一族祖传的刀谱。昔日大禹一统天下,又将国家分为九州,每一州对应着一招刀法,命名为‘神州九刀’。数千年来,天下刀法一变再变,衍生为数千以用刀成名的门派,但变来变去,却始终在这‘神州九刀’之内。夏氏一族的子孙只要学会了这些刀谱,就能在冷兵器年代天下无敌。”她轻轻说。 我的眼睛适应了强光之后,缓缓抬头,观看四壁。果然,除了有门的那面墙,其它三面墙上挂着一幅极长的横式古卷,总长至少有十五米,上面画满了挥刀练习的小人。 古籍《尚书?禹贡》记载,大禹分天下为九州,分别是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汉代刘向《说苑?辨物》中记载: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 唐代训诂学家颜师古解释:八荒,乃八方荒芜极远之地也。 《尔雅?释地》记载: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 九州之内,又有五湖。 《水经注?沔水》记载:五湖乃长荡湖、太湖、射湖、贵湖、滆湖。 古卷之上,以八荒、四海、九州、五湖的古地图为背景,丝丝缕缕,不绝于其上,将远古大陆连为一体。而那无数挥刀的小人,就是在天之下、地之上、海之滨、湖之岸肆意出刀,招式简单古朴,招法自成一格,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她站在门口,等那孩子跑回来,伸手接刀,又严厉地低声吩咐:“天成,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连你自己也不许进来。” 孩子退出去,她轻轻关门,又伏在门上侧着耳朵听了一阵,才提着那把灰色刀鞘的短刀走回来。 “这就是我夏氏一族祖传的宝刀。”她说。 刀鞘表面极其粗糙,而且有着很多突兀的小坑,大概从前上面镶嵌着宝石或者金珠,随着岁月蹉跎而掉落,只留下这些空的小坑。 我估计刀鞘的总长不到两尺,那么隐匿在其中的刀身大概只有一尺半的样子,再加上半尺长的刀柄,则刀的总长也就仅仅两尺左右。 冷兵器年代讲究“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的要诀,两尺长的短刀只能与敌人近身格斗,举手之间,就是你死我活之战。 “做人,总要公平。”她说,“没有人能一碗水端平,但我们会尽量去做,让每一个孩子都得到一些补偿。” 我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她既然将婴儿掌中的“握龙”消除,就一定会把祖传的“神州九刀”和这把绝世宝刀传给婴儿。那么,大的孩子保留着“囚龙”的力量,就不该再染指刀法和宝刀。 她为求公平,把两样绝技分拆开,让两个孩子公平继承,貌似理智,实则不智,而且有些迂腐。 按照现代人的观点,如果大孩子既有“囚龙”之力,又有宝刀优势,那么就一定可以将家族发扬光大,成为一时无两的绝世高手。当他足以傲视江湖的时候,自然可以保护婴儿,不必有任何担心。 “强者愈强,拿走所有”——这才是现代智者最精明、最功利的做法,虽然鄙俗,但却有效。 “嚓”的一声,她拔刀出鞘。 那把刀的刀身很暗,刀刃非但不是雪亮、风快的那种,反而却有些发乌,像是久未使用,生了一层淡淡的霉斑。 “这把刀给你,刀谱也给你,将来有一天,你就可以把刀法传给那无辜的婴儿。如果你肯用心,拜托你告诉他,我们已经尽力做到公平,但世上很多事是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的。请他不要怪我,也希望他好好活下去,自己搏一个美好的未来。”她说。 我双手接刀,右手握住刀柄的时候,顿时觉得刀身比目测的要重一倍以上,至少在十五公斤上下。 “你会告诉他吗?”她又问。 我点点头:“一定从命。” “距离出发去饮虎池街剪子巷还有三个小时,也就是说,你只有三小时时间看这些刀谱。对于普通人来说,三个小时只不过是抽几支烟、吃一顿饭、逛几条街的工夫,但我相信,你绝不会浪费一秒钟——”她转身走向门口,开门走出去。 当她回头关门时,再次望向我,眼中满含期许。 我别过脸去看墙上的刀谱,胸口热浪翻滚,忍不住又要落泪。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神州九刀 2 门关了,屋内只剩我一个人。 我把刀放在床上,怔怔地站了几分钟,突然间双手捂脸,泪飞如雨。 在“镜室”仪器的帮助下,我的灵魂以一种奇异的形式回到了从前。这个过程可以近似地看作是“时空穿梭、时光倒流”,但又稍有不同。 仪器的作用是唤醒埋藏在一个人记忆深处的内容,约等于是让失忆病人一点一点恢复记忆。那些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不是凭空臆造、随意堆砌出来的。所以,每一秒钟的记忆对被测试者来说,都是极有意义的。 我到这个地方来,实际是进入了婴儿时期的回忆之中。 简单说,那婴儿就是我,今日的我如此平庸,就是因为“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消灭了我掌中的“握龙”,替我“逆天改命”。 那么,苍老男人就是我的爷爷,年轻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刚刚那年轻女人就是我的母亲,那喂我喝药的就是我大哥夏天成。 亲人之间的相聚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在绝对不可能相聚的情况下,我能看到他们、听到他们,跟他们近在咫尺地交谈、对视,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可是,相聚之后就是诀别,这令我如同从天堂直坠地狱,连个缓冲段都没有,实在无法接受。 我的母亲已经身患绝症,此刻应该躺在医院里接受最好的治疗,最大限度地采取保命措施,哪怕是多延长一天寿命也是好的。至少,我可以在她床前尽孝,为她端茶喂饭,尽一个儿子的责任。可是,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直到现在,仍然只想着铲除“七王会”党羽,为大哥的将来肃清路障。 她像一根风中之烛,就算能多亮一秒钟,也绝不吝惜自身的力量,把光辉洒向全世界。 “我能为她做什么?珍惜这三个小时,记住这刀谱,将来有一天,把母亲的事业继续下去,荡平“七王会”,重塑一个清平世界。 我擦干眼泪,凝聚心神,由左侧第一个练刀的小人开始看,一边看一边学习。 大脑高速运转的情况下,我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是由“镜室”而来,满心里只有这些夏氏一族祖传的刀谱。 如果没有“镜室”,我永远见不到他们,也永远看不到刀谱,那么这“神州九刀”百分之百就要失传了。当然,在进入“镜室”之前,我也从未听过我们夏家有“神州九刀”这样的绝世刀术。 看完第一遍刀谱之后,我记住的只有刀法、身法,并未觉得它十分深奥。 看完第二遍,我意识到每一招刀法中都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看完第三遍,我觉得刀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中领悟到的一些冷兵器格斗的精髓要领。从前在很多武术书籍中看到,格斗讲求“稳、准、狠”和“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些技击精髓,却不理解其中的含义。现在,通过学习“神州九刀”,我知道在冷兵器对战时,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真正杀人的刀法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一出刀就要瞄准敌人的要害,跟世界各国特种部队的“一招制敌术”是同一原理。 当我迅速看完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领悟了“神州九刀”的意义,只凭这九刀,就能绝对自保,也能保护心爱的人,不再受任何意外伤害。当然,领悟刀法精髓之后,手中无论是长刀短刀,还是东洋刀西洋刀,甚至是切菜刀解腕尖刀,都能够随心所欲地击杀敌人,丝毫不必在意手中握着的到底是什么武器。 看到第七遍,我默念着古籍上九州的疆域划分,渐渐领悟到,刀法也有一流至九流之分。天下第一流的刀法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无限提升一个人的境界与修养,直到人刀合一、天地人合一,让一个人通过“刀”这种介质,完美地融入大自然。 大禹治水成功之后,已经将天下大势烂熟于心,所以才能自如地根据山川地势、阴阳径流划分九州。他看九州,就像站在云端俯瞰大地人间,眼界在人类之上,接近神灵。 刀法名为“神州九刀”,每一刀都有其深远意义。 九刀之中,我感到最为得心应手的是“青州刀”。 古语有“海岱惟青州”之说,其疆域起自渤海、泰山,涉及河北、山东半岛的一片区域,土地为肥沃白壤。早在7000多年前,就有人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自东晋始,历经隋、唐、宋、金、元、明等封建王朝,长达一千六百多年,虽建制频频更换,然青州一直为州、府、郡、道、路的重要治所,是山东境内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青州之人世代遵循儒道教化,而这一路刀法,不花哨,不嚣张,公正严谨,朴实无华,如同一个接受过儒家教育的谦谦君子一样,举手投足之间,一切都遵循礼数。这正是我追求的人生境界,很容易就能把我自己融入刀法之中,宝刀也仿佛变成了我的手臂,任意驱使,浑圆自如。 我潜心于刀谱,连那年轻女人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留意。 “时间到了。”她说。 “我也已经看完刀谱了。”我点头回应。 “走吧,夜长梦多。”她转身向外走。 我把短刀插入鞘中,大步跟上去。 她带着我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出了一个老式木门,站在两面高墙夹着的一个小胡同里。 夜很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我抬头看,高墙顶上缠绕着铁丝网,再向上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夜空。 门边停着一辆红色的两轮摩托车,牌子是从前相当流行的台湾野狼。 她跨上摩托车,按下电钮,发动车子。 我上了后座,摩托车立刻向前窜出去。 “今晚会很血腥……我不得不改变出手方式,因为我时日无多,不能跟敌人多纠缠。而且,‘赵王会’是‘七王会’里最阴险狡诈的分支,我永远不能给对方任何机会。否则的话,我很可能看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你也要记住,‘七王会’之内,‘赵王会’如豺狼,‘秦王会’如饿虎……”她的声音被夜风撕裂,断断续续地传入我耳朵里。 “你应该去医院治病,现代医疗条件好了,即使是再重的病,都有治愈的机会。你这样讳疾忌医,绝对不明智,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先治病,养好了身体,才能继续战斗!”我大声地告诉她。 摩托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野狼摩托车的引擎轰鸣声独自响着。 我对老济南的城区非常熟悉,很快就看出现在我们刚刚由闵子骞路上了解放路,一直向西去的话,就会经过解放桥、青龙桥、泉城路、西门桥。过了西门桥再走一点,就能到达剪子巷的西口。 “我知道自己的命——病不怕,怕的是命!治好了病,却治不了命!”她大声回答。 夜风极冷,她的声音更冷,那是一个濒死的人对于命运不公的高声控诉。 人在江湖,果真是无所畏惧,刀头舔血,新伤旧疤,只要人不死,就一定能翻身。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大无畏之力,只要有这种血性,在人与人之间的战斗中就会始终不落下风。但是,人不可能逆命而行,尤其是一个成年人。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我在她耳边大叫。 她猛地一加油门,摩托车瞬间提速,时速表直达红色警戒区。 很快,我们就过了青龙桥,驶上泉城路。 泉城路曾是著名的商业金街,比起之前经过的解放路来,两边夜景大不相同。在这儿,每一家店铺的顶上都布置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以各种标新立异的造型不断地闪烁着,把空无一人的街道映照得光怪陆离。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就算是凌晨的泉城路,也应该有行人、清洁工、出租车之类的,绝对不可能连一个人影、车影也看不到。 车到舜井街,我立刻转头向南面望。 二十年之间,舜井街由一个繁华逼仄的电子商业街变成了宽敞时尚的大街,一切风云变幻,我都亲眼所见。如我所料,此刻的舜井街正是二十年之前的模样,街道极其狭窄,两侧店铺林立,各种新旧招牌将二楼、三楼的窗户全都遮住,如同闹市中的集贸市场一般。 车行太快,老街瞬间已经被抛在脑后。在我心里,街景与时间都如同白驹过隙一般,倏忽过去,早已经物是人非。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怎不令人唏嘘。 “别往后看,要向前看,要看清未来的路!”她大声叫,“不要在乎多少人死,要在乎多少人活了下来,在乎多少人还能投入战斗!做大事的人,视天下为棋局,世事如棋局局新,每一个死了的活着的人都是棋子,不要在乎一个棋子、一块地盘的得失,要向前看,向目标前进……” 世事如棋,人如棋子,这是远古智者传下的箴言。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愿做棋子,也不愿拿别人当棋子。 车到西门桥,我闻见护城河里的鱼腥气,耳边则是南面趵突泉出水闸传来的哗哗水声。那股水由南向北,自打西门桥下经过,一直北去,奔向大明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神州九刀 3 她在十字路口停车,转头向南望着。 如果选择向左拐,经过趵突泉公园的东门后向西拐,再经趵突泉南门,也能到达饮虎池街南口。 “站在十字路口上,你会如何选择?”她问。 向西是捷径,向南是迂回绕远。 “迂回。”我回答。 人人都喜欢走捷径,但战斗开始前,越是迂回前行、隐匿意图的,越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听从我的话,脚尖点地,车子左拐,再次飞驰起来。 二十年前,趵突泉公园萧条破败,完全没有今日的辉煌气派。 我在摩托车上飞驰,像在幻觉里,更像是在一场结局已经注定的梦里。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在我的病上,靠着那些毒药一般的西洋药苟活下去,生不如死!还有,‘赵王会’当家人赵天子派人通知我,他已经收购了远在美国的两大药厂,而我每天服用的两种药,就分别来自那两个工厂。赵天子说,只要我投降,再多的药他都免费提供。反之,如果我不降,他将炸掉药厂,毁掉治病秘方,让我无药可医。奇术师是不能受人要挟的,那是这一行业里的奇耻大辱。所以,剩余时间,我会不惜余力追剿‘赵王会’的人,直到中途倒下为止。”她到此刻才有时间解释。 美国人几乎把持着地球上一大半的稀有药品,当这些药品卖到中国来的时候,售价要翻十倍,而且是限量供应,在市场上耍尽了“饥饿营销”的手段。可是,只要药品管用,濒死的人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购买,因为这是唯一能让人活下去的出路。 “杀了赵天子,就能解决一切?”我问。 “差不多吧,只要没人节外生枝就行。”她回答。 药厂都是唯利是图的,赵天子一死。,所有合作合同作废,他们又可以二次出售,谋求暴利了。 车到饮虎池街,她关掉钥匙,发动机熄火,摩托车靠着惯性在小街上滑行,最后停在那条街的中段。 “线人说,‘赵王会’的人就在右前方那间摩登发廊里,共有六人,三男三女,平时以做头发为掩护,实际是在全力打探‘神相水镜’的消息。这六个人很贪心,除了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每天晚上还要出去,翻墙越户,连偷带抢,搅得四邻不安。这一次,我会快速解决战斗,以免打草惊蛇。”她向我解释。 我们下了车,把摩托车藏进两家店铺之间的夹道里。 右前方,那间名为“卡多堡”的发廊亮着灯,但玻璃门却紧闭着,里面既没有顾客,也没有店员。 “坐吧,可能还要等一阵。”她说。 我们在一个花坛边的矮墙上坐下,一起观察着那间发廊。 “你一定在怀疑,街上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她问。 我点点头:“如果济南只是一个三线小城市也就罢了,凌晨街上的确没人,但济南是个省会城市,就算再晚或者再早,街上都应该有人有车才对。否则的话,这岂不就变成一个鬼城了?” 她笑起来:“你说得很对,但你能不能思考思考,我为什么单单挑今天过来破阵杀敌?” 我语塞,因为我觉得选择今天动手,并没有特殊的含义。 “回答不出吧?让我告诉你——我计算过,只有今天这一刻,济南城的所有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因为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生物钟在运行,到了这一刻,大家遇到了时间概念上的“最大公约数”,就全部离开了街道,回到自己家或者是在公司加班。于我而言,只要数据采集够多,就能准确计算出这一刻,绝对不会出现惊扰百姓的混乱现象。选择此刻动手,既然没有老百姓围观,就可以放手拔刀,痛痛快快地杀敌了。”她认真地向我解释,丝毫不嫌啰嗦。 在我的人生中,从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就严厉果决,又循循善诱,甘心拿出时间来,解答我心里的任何疑惑。 上天无眼,肆意捉弄。我刚刚找到她,转瞬间又要失去她了。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谢我什么?”她问。 我踌躇了一下,忍着心里的波澜起伏,不动声色地回答:“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 要谢她的地方很多,最根本的,我是那婴儿,而她就将婴儿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婴儿,没有今日的我。 “不要说下去,把一些话留在心底就好。”她说。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轻轻一戳就破。但是,她及时地阻止了我,也阻止了我的眼泪。 “人生的路太漫长,话都说尽了,以后走路就累了。”她意味深长地说。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从前我不知道父母何在,只觉得遗憾,并不感到哀痛。现在,如果我知道她身患绝症,已经不久于人世,这份痛楚就像一根尖刺,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不捅破母子相认的那层纸,至少我心里还会掠过“她是不是母亲”的疑惑,自己骗过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点。 侧面,长春观街、剪子巷深处传来一阵男女嬉笑打闹之声,距离此地大约五十步。 “我教给你杀人之术——人在江湖,不杀人无以立足,这是必须学会的技术。”她站起来,向我伸手。 那把宝刀就藏在我的胸前,此刻拿出来,还带着我的体温。 “打蛇要打七寸,一招毙敌,除恶务尽。”她接过刀,并不拔出来,而是贴着墙根的暗影走向剪子巷。 “今天晚上收获太大了,十五根金条,还有二十万块现金,外加金银首饰。一趟下来,总收入超过一百万,爽……” “情报准确,丽丽头功,分钱的时候可以多分一份……” “哎呀别吵了别吵了,忙活了半晚上,我都饿了,回去煮面吃……” “煮面煮面,这个小妞儿怎么办?” 男男女女的吵嚷声中,又夹杂着一个嘤嘤哭泣的少女之声。 我坐不住,循着她前进的方向跟过去。 长春观街比饮虎池街还窄,而剪子巷转入长春观街之前的那一段,名为盛唐巷。在前清时,盛唐巷曾出过高官,高官出资重修巷陌,取名为“盛唐”,当然是希望自己像盛世大唐那些文臣武将一样,成为国家的股肱之臣,将来千载流芳。可惜,清朝之后,战乱不休,等到新政府平定天下,这盛唐巷里的名人已经无人记起。 我走了二十步,便追上了她。 “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是一样。先杀头领,其他人作鸟兽散,就可以逐个诛杀,不留活口。”她说。 那些人越走越近,走在最前面的到了我们身前五步,浑身散发着的酒气已经传入我的鼻子里来。 她弓着身子,如一只发现了猎物后的狸猫,身体收得越来越紧。 “先把这小妞儿关起来,吃完面再玩,哈哈哈哈——” 发出这种污言秽语的男子先死,她向外冲的时候,刀光一闪,说话的人喉间中刀,笑声未绝,已经血溅五步,染红了旁边的冬青花丛。 刀光连闪,再杀四人,只剩下一个矮瘦歹徒加一个未成年的少女。 “我只问你一句话。”她说,短刀架在歹徒的脖颈上。 “请说请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说实话!”歹徒吓傻了,扔掉手里的皮包,拼命点头。 “赵天子在哪里?”她问。 歹徒立刻回答:“我们在半个月前见过他,他说,趵突泉里的泉脉有问题,整个亚洲的奇术师都往济南聚,恨不得染指‘神相水镜’的事。所以,他已经展开行动,沿途盗取那些奇术师随身携带的资料,最后编纂成一本书,将所有的传言去芜存菁,找到其中的疑点。他还说,夏氏一族大难临头,这一次一定在劫难逃,所以不要主动招惹夏家的人。如果人家打上门里,也要退避三舍,以礼相待,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争取和平共处。” “我问的是他的住处,在哪儿?”她又问。 “这我真不知道。”歹徒回答。 她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短刀一抽,歹徒翻身栽倒。 “走,去织锦市街。”她说。 我们没去管那个衣着单薄的被劫持少女,因为那是110警察的工作范围。 沿着饮虎池街向西直走,过一个路口,就是织锦市街。 摩托车一直到了织锦市深处,贴着五龙潭公园的西墙停下。 “大概再过十分钟,早起遛弯打拳的人就要出门了。在这里,我还要杀三个人。”她说。 我不赞成杀人,但我却无法劝阻她。每个成年人的世界观都已经形成,也许在她心中,杀人、逐凶就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事,并不需要遵从现代社会中报警、举证、审判、枪决那一套繁文缛节。 如果换成是我,我可能会点到为止,废了敌人一手一脚就行,只要他们就无法继续作恶就行。 “每个人都有权力做自己要做的事。”我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既不指责她,也不鼓励她。 “杀人是最无奈的事,也是解决问题的最笨重办法。可惜,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不杀人怎么救人?歹徒跟百姓是完全对立的,水火不能并存。不杀他们,良善之辈就永远受欺负,即使诉诸法律,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伸张正义,只会招致更疯狂的报复。于是,我不得不采取更直接的手段,一刀杀之,永绝后患。”她继续解释。 “我说了,你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心所欲。”我不想辩论,明知道无法说服她,索性闭嘴。 在我身后,五龙潭的西墙残破低矮,踮起脚尖就能看到里面的风景。 我忽然联想到一个很古怪的问题:“夏氏子孙有‘囚龙’和‘握龙’的异象,不知道五龙潭内的‘五龙’又会是哪几种?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它们到底是‘九龙’中的哪五个呢?” 十步之外,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亮着。 我缓步走过去,背着她,低头看自己双掌的掌纹。跟从前一样,我掌中只有大三纹路,没有其它像龙一样的乱纹。 “轰隆”一声巨响,就在我的右手边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最近处的一段围墙瞬间倒塌,砖石乱飞,尘土大作。 “是地震?”我抬头看着右前方的筒子楼,但那楼好好地立着,并未随地震而摇晃坍塌。 现在我放心了,刚刚不是地震。 既然震动是从五龙潭那边传来的,我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向东看。 五龙潭的湖面极为宽广,横竖都差不多有三十米,任何时候来看,都是夏不涝、冬不涸,景色秀丽,红鲤成群。 按正常规律,此刻我望过去,应该看见波光粼粼的湖面才对。即使是暗夜里,湖水也能如一面大银镜一样,将天光、景色、岸树、楼台全都映入其中,形成五龙潭独有的美丽夜景。 奇怪的是,我一眼望去,五龙潭内竟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一个黑乎乎的巨大深坑。 “什么?怎么会这样?”震惊之下,我脱口而出。 五龙潭不会干涸,最起码从我记事以来,五龙潭里的水总是满着的,而且清可见底,杂草不生。湖水即是泉水,按水文专家所说,五龙潭下有无数的细小空洞,每个洞都是一个泉眼,不停地向外喷水,使得湖中的水常流常新,水质堪与趵突泉里的水并肩媲美。 趵突泉被尊称为“天下第一泉”,那么,这五龙潭里的水当然可以自封为“天下第二”,名副其实,绝无虚言。 我使劲揉揉眼睛,确信自己看到的事情是真的,五龙潭里的水的确一瞬间消失,连一滴都没留下。能造成这种旷世奇景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五龙潭“掉底”了,下面出现了无敌之渊,将整整一湖水全都流泻了个一干二净。 事发突然,我都忘记了身边的她,只是瞠目结舌地盯着公园之内。 那么大的一个生机勃勃的湖,一旦失去湖水,立刻变成了一张仰面向上的吞天巨口,黑黝黝的,下面不知有多深,瘆人之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画中人 1 “来了。”我听到她的声音,但双眼却像是被那巨大的黑洞吸住了一样,根本挪移不开。 “记住那刀谱,永远记住,将来的传承就都靠你了!做能做到的事,不要逆天而行,那样只会终生无法解脱……”她的声音越飘越远,后来便融入了一阵刀剑撞击、叱喝四起的厮杀声里。 我看着失去湖水的五龙潭,恍惚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人间,而是迷失于无尽的时间轮回之内。 “我愿意在这里?还是回到现实之中?在这里,我能看到思念已久的亲人,回到现实就仍旧只剩我孤家寡人一个了?留下、回去……回去、留下?”我扪心自问。 留与去,是一个两难命题,我根本无法选择。 “快去,那宝物就在湖底!快去,快去,宝物要紧……缠住她,其他人去夺宝!那镜子就在湖底下!”有人在高处扬声大叫。 我还没有转头去看,已经有十几人从我身边掠过,急速地奔向空了的五龙潭。 “杀……杀光他们……杀光‘赵王会’的人,杀光他们!”她的声音也凄厉地响起来。 我向她望去,她正被十几名舞动长枪的杀手困住,几番往来冲突,都无法脱身。 “‘神相水镜’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她撕心裂肺地大叫,“这是唯一逆转天命的机会,记住‘神州九刀’,用夏氏宝刀杀光她们……” 她避开两支长枪的迎面挺刺之后,陡然伏地一滚,斩杀两名杀手,然后反手一抡,那把宝刀向我飞旋而来。 我侧身一闪,双掌一拍,夹住了宝刀的刀身。 “别管我,杀光他们,把‘神相水镜’拿回来!”她还在大叫。 宝刀在手,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刀谱上的人影,随即胸中热血翻滚,越过围墙,冲向五龙潭。 我不想杀人,但那十几人却突然回身变阵,把我圈在中央。那把刀上带着十足的灵性,根本无需我去驾驭它,而是带着我的身体左冲右突,几个起落之下,就连杀了七人,吓得幸存的杀手立刻远远逃开。 “不要逼我,我不想杀人。”我把宝刀藏在肘后,低声告诫那些杀手。 “谁也不想杀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杀人,谁能带走‘神相水镜’?”有个声音尖细的杀手冷笑着回应我。 突然间,他们五人野狗抢食一样,从十几步之外跃进了五龙潭内。 我几步冲到潭边,看见他们正在淤泥中翻滚。 那潭底真的裂了,就在正中位置裂开了一个十步见方的大洞,那洞中没有水,却有一道白光漫射出来。五人连滚带爬,向着那白光大洞而去。 如果“神相水镜”就在潭底,很可能就在那大洞之内。 我刚想跃下潭去,那大洞中陡地涌出了一条白花花的水柱,冲天而起,上升十几米高,如同一个巨型人工喷泉一般。 水柱来得太快,五龙潭内迅速积水,那五人也在顷刻之间淹没其中。不到一分钟,五龙潭又恢复了原先碧波荡漾、锦鳞游泳的美好景色,只不过没人能够想象,已经有五人在悄无声息中葬身湖底,尸骨无踪。 水的来去竟然是如此迅速,仿佛已经有人事先计算着时间,精确至秒,只等那五个人进入,然后揿下按钮,随即激流喷涌,将五个人溶化在碧波之中,成了鱼鳖虾蟹的盘中餐。 我很庆幸迟了一步才赶到湖边,否则的话,我的下场跟他们一样悲惨。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游目四顾。 此刻的五龙潭公园内破败而陈旧,潭西岸的楼台还未得到修缮,屋脊上的瓦片颇多残破之处,在黑暗中看起来像怪物的锯齿獠牙,无声静默,恐怖之极。 我向水底看,那空洞、白光都不见了,整个五龙潭已经恢复了正常。 “‘神相水镜’真的会在下面吗?她到这里来,是为了狙杀‘赵王会’的人,而‘赵王会’的人盘踞于此,是为了今晚的五龙潭之变吗?‘赵王会’的人究竟知道多少‘神相水镜’的事?”我把所有疑点归纳了一遍,忽然发现,“赵王会”赫然已经成了问题的焦点所在。 我翻身向外冲,想赶回去救她。 等跃出五龙潭西墙,我骤然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街道和黑暗的巷陌,根本没有流血打斗的痕迹。 我张嘴欲喊,最终却生生忍住,一个字都没出口。 这样的场景之下,我已经看明白了,一切皆是幻象,她并没有来过。 刀仍在我手中,但眼前却没有敌人供我砍杀,也没有亲人等我发力援救。 “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空的,他们并未来过——不,是我没有来过他们的世界,而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来我的世界。”我强抑着痛苦,缓缓地把宝刀上的血痕抹去,然后放在身边的台阶上。 “她未得善终,郁郁而去……她生了我,却最后孤独终老,没见到亲人最后一面……‘赵王会’‘秦王会’,我记住这两个名字了,今生如果不能彻底剿除你们,我就不姓夏!”我双手捂脸,眼泪汹涌而出,由我指缝间疯狂下泻。 我为她而哭,这些眼泪是我欠她的,至于“赵王会”的党羽,他们欠我两条命,我父亲、我母亲的两条命。 不知哭了多久,我发现自己仍然处在狭窄的玻璃空间之中,已经从那混乱的幻象中挣脱出来。 我站起身,眼睛因过度流泪而变得十分肿痛,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模糊糊,令我有些昏头胀脑。 这棱镜仪器的作用是将一个人的灵魂分解开来,唤回从前的记忆,让很多被淡忘了的事变得清晰。可是,我无法解释刚刚的幻象,因为一连串的事件全都是极其陌生的,在那之前我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旋转已经停止,我从操控室的玻璃窗口中看到了桑青红,她正向我挥手。 “怎么样?身体适应得了吗?”她从通话器中问。 我很清楚,刚刚经历的一切,她都能从监控器上看到。既然选择了接受试验,就没有任何秘密能瞒过她了。 “身体没事,心累了。”我长叹一声。 中国人讲究“百善孝为先”,我没有在父母膝下尽过一天孝,无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这已经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罪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消灭从前父母所有的敌人,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安心。 “人生总是充满遗憾,所以很多玄学家都在研究回溯时光的仪器。理论上说,那仪器是可以创造出来的,因为时间、空间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实在是太奇妙了。人类既然能创造‘镜室’这种分解灵魂的结构物,就一定能造出时空穿梭机之类的仪器,我们甚至有理由相信,所谓的‘神相水镜’正是那样一种东西——”桑青红突然住口,刹住话头,似乎刚刚已经失言。 我没有立即追问,静等她说下去。 “哈哈,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她大笑起来。 “啪嗒”一声,在我身体右侧的玻璃上落下了一只小飞虫。它的来势是如此凶猛,以至于一接触到玻璃,立刻摔成了一个“虫饼”。接着,更多飞虫一起落下,几秒钟时间就将一整面玻璃糊起来。 “出来,我们离开这里!”桑青红在外面大叫。 既然有虫,来的必然就是玉罗刹。 我快速跑出玻璃结构,发现头顶、空中、地下已经被这些马蜂一样的灰色小虫铺满,足有几万只。当我由阶梯上一跃下地时,脚下打滑,不知已经踩死了几百只飞虫。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镜室’,离开地下建筑物,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桑青红扑过来,拉起我的手向操控室后飞奔。 飞虫铺天盖地而来,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一般。 我们连续穿过了几扇小门,每过一道门,都反手关门,把飞虫隔绝在外。如此重复了五次之后,跟在身后的飞虫彻底消失了。 “我们是盟友,对吗?”桑青红气喘吁吁地向我伸手,“这时候,跟我结盟,总胜过跟苗疆炼蛊师在一起。那种人整日与蛊虫为伍,自身早就‘虫化’,思维模式也完全变成了‘杀戮毁灭’,跟他们一起,迟早要被拿去喂虫子。”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与她相握。 “说实话,除了楚楚,我不相信任何炼蛊师。”我说。 “那就好,你是聪明人,我没看错。”桑青红脸上又有了笑容。 我们向前走了一阵,走廊尽头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厦的消防逃生图。按照图上所说,前方两个拐弯之后,就能到达后备的火灾逃生步行梯。从这里到那里,中间经过两道锁闭的小门,平时根本用不到。 “从那里去地面,正好进入山大的图。由图下去,我们就能到达山大的西侧小门。出小门就是山大路电脑一条街,人多车多,没人能追上咱们。”桑青红说。 看样子,她对玉罗刹甚为忌惮,一路飞跑,根本不想对敌。 “走吧。”桑青红带头向前。 我们踹开了两道木门,很幸运地找到了步行梯入口。地簧门很结实,但却经不起两名高手一起出脚,门锁很快就被踹断了。 上了步行梯,我和桑青红同时松了一口气。 “出去以后再怎么办?”我问。 桑青红摇头:“还没想过,也许我们该再到五龙潭公园去看看。刚刚从监控器屏幕上,我看到了五龙潭里发生的怪事。说起来真的令人难以置信,潭底的破洞之内,竟然有一些亭台楼阁的尖顶——” 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情形?你是意思是,五龙潭是双层结构的,打破潭底,就会进入下一层空间?可是,水去了哪里?水又怎么回来的?难道下面真的有电动抽水马达?抑或是有一条巨龙蹲伏在内,一吸吸尽潭水,一吐又还原潭水?” 桑青红苦笑:“我只是如实描述我看到的,至于为什么这样,就必须抽干潭水、打破潭底才能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画中人 2 在老济南人心目中,五龙潭是“神潭”,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与千佛山这种“神山”是相呼应的。自古以来,济南就有“五龙潭下有神宫”的传说,但却从未被求证过。 “走吧,离开这里再说。”桑青红再次提醒。 我们沿步行梯向上,很快就抵达了一层大厅,几步跨出去,便站在了济南城的阳光之下。 阳光极其刺眼,我脚下打了个趔趄,被桑青红一把搀住。 “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她关切地问。 这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见这个幻象中的女人,她的模样竟然有些熟悉,包括刚刚说话时的语调,听来都似曾相识。 “走吧,去图,我们必须防止玉罗刹追来。”她说。 我们由大厅向右转,经过一道几乎被紫藤老根堵塞的长廊,七拐八拐,进入了一幢老楼的二层。 这里是山大的图,但却是老楼的暗面,很少有学生转到这边来。 我们进了一个散发着旧书霉味的小会议厅,掀开沙发上遮盖的布幔,各自落座,稍事休息。 事实上,我一直在偷偷观察桑青红。即使是一个没有奇术知识的普通人也知道,幻象与现实总是不可能无缝连接的,幻象中的人物不可能毫无障碍地进入现实世界。否则的话,我们的大千世界早就人满为患了。 桑青红曾经出现在官大娘私宅的幻象中,彼时她无法突破幻象而出,现在照样不能。 “你在想什么?”桑青红打破了沉寂。 “我在想,自己真是个傻子。”我苦笑起来。 “什么?”桑青红皱眉。 她有着乌黑的眉眼,睫毛长而翘曲,每一次眨眼,都仿佛是戏台上的帷幕无声地卷起。 “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被很多无法理解的事缠绕着,旧的还没解开,新的又缠绕上来。也许只有傻子,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吧?”我凝视着她的眼睛。 桑青红眼中荡起了一丝笑意:“世界上的傻子全都无知而快乐,绝不会浪费时间和力气去思考。说自己是傻子的人,通常都是聪明人,因为他懂得总结,也善于反思。” 在她眼波流转之间,我突然想通了她是谁。 “你不是桑青红。”我只是简洁地提醒她,并未继续说下去。 桑青红保持缄默,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她很美,那是一种古典、幽雅、沉着、孤傲的美,跟济南的女孩子完全不同。 欧洲古谚说,一个家族内三代努力才能创造出贵族,否则那就只能造就暴发户。 按照这个说法,济南城的女孩子无论怎样描眉画眼、割脸隆胸,都只能将自己打扮为暴发户,美则美矣,毫无内涵。而眼前的她,身上却带着不容辩驳的贵族气质,不仅仅是三代贵气,而是一种跟任何女孩子都不同的皇家气派。 “我不是桑青红又是谁?”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闻见你头发上的香气,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大概也明白,无论人的脸如何化妆、衣服如何调配,她身上、发上的香味总是无法更改。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种女孩子香味。”我淡淡地回答。 她抓过腮边垂落的发丝,放在鼻端,轻轻一嗅。 “好像……没有香味,只剩下蛊虫的血腥气。”她随即醒觉,“你诈我,你其实闻不到香味,只是在诈我?” 我当然是在诈她,如果她是桑青红,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会岿然不动,任由别人分析。 “我太大意了。”她放开发丝,眼神中流露出微微的嗔怒,“如果不是玉罗刹追得太急,我就会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直到战斗结束。看起来,你不是傻子,而是一个装傻的聪明人。当然,这也印证了我很久之前就提出的一个观点,你不傻不笨,只是被现实缚住了手脚,一旦这种束缚打开,你就能一飞冲天。”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牢牢地盯着我,似乎也在审度我的反应。 我摇摇头:“算了,别给我脸上贴金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只是因为你在曲水亭街老宅内给我留下印象太深,所以此刻才分辨出来你的真实身份。所以说,我是误打误撞罢了,你们日本幻戏师门派的伪装术天下第一,已经做得非常完美,无需为这次小小的失败难过。” 她向前探过身子,又伸出手:“我的真名,明千樱,富士山幻戏师门下五代弟子,请夏先生多指教。” 我握住她的手,只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坦白说,幻戏师、炼蛊师都是奇术界的分支,本来没什么高下之分,也没有正邪之分。中国人厌恶苗人的巫蛊之术但却崇拜怀念玉罗刹,只是因为她曾经舍身为国咒杀日本国运,是光荣伟大的为国殉道者。如果单单看她的炼蛊师身份,我相信很多人仍旧会敬而远之。所以,很难说炼蛊师就是代表着真、善、美的奇术一派,况且“炼蛊”之道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就跟邪恶、丑陋粘在了一起,永远无法摆脱。 至于幻戏师这一派,如果它不是诞生于日本,如果中日两国之间没有那么深的鸿沟,那也许幻戏师将成为国人最欢迎的奇术门派。世人皆醉,醉里乾坤,都愿意永远长眠于美好的梦幻之中,甚至为了追求这种幻觉吸毒嗑药,将自己的大好青春、美好未来葬送于毒品之中。如果现实世界中,幻戏师可以大行其道,那么很多人势必会远离毒品,在幻戏师营造的幻象中逍遥快活。如此说来,幻戏师这一派也就没有那么可恨、可憎、可恶了。 “我并非有意在你面前装神弄鬼,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唯有如此,玉罗刹才会上当。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引她出来,一击杀之。”明千樱坦然说。 她凝视着我,眼神温柔,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两颊上各浮着一个大大的酒窝,像极了从前风靡全球的那个日本美女年轻时的模样。可惜,时过境迁,岁月荏苒,那女星近几年被爆出吸毒丑闻,玉女形象轰然倒塌,摔得粉碎。 身为中国人,从道义上讲,我应该帮助玉罗刹对抗明千樱。 祖宗早就教导过,外侮入侵,我辈应该放下内讧仇隙,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正目的?”我苦笑着问。 “因为我不想再骗你。”明千樱反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夏先生,如果我跟玉罗刹开战,你会帮谁?” 我无法回答,因为她那么温柔地注视着我,我根本说不出帮玉罗刹对抗她的答案。 在老宅中,她撒下了漫天的樱花,那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开始。只不过,那时候我的命运门扉还没有打开,我并不知道大家在这里还能相见。 “樱花很美。”我答非所问。 “苗疆也有花,苗疆的花同样很美。如果两朵花并排放在一起,你会选谁?”她执着地追问。 我摇摇头:“樱花是日本国花,我不可能崇洋媚外。” 她再度追问:“如果我不是樱花,只是中国大地上最常见的花,你会选我吗?” 我有些踌躇,她的眼神是那么真诚,如果我拒绝她,她一定会大受伤害。 “他永远都不会选你,因为你的假设永远都不会成立。”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我又惊又喜,因为那是楚楚的声音。一刹那间,我似乎被人施了定身法,脖子僵硬,不敢扭过去望向门口。 楚楚已经离去,我生怕自己回过头去,得到的只是满满的失望。 “我不是桑青红,你也不是玉罗刹。”明千樱放开我的手,挺身站起来。 楚楚的声音继续响着:“既然是炼蛊师与幻戏师的终极之战,你是不是桑青红、我是不是玉罗刹又有什么关系?这一战之后,炼蛊师与幻戏师的恩怨就永远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好,就让一百年的恩恩怨怨在我们这里结束吧!”明千樱仰面大笑起来。 我撑着沙发扶手,艰难地起身,然后转身向着门口。突然之间,我喉头哽噎,“楚楚”两个字堵在心里,叫都叫不出来。 站在门口的正是楚楚,但她又不是重伤倒地、浑身是血的楚楚,而是一袭黑衫、长发飘飞的崭新的楚楚。 我有些困惑,但当她一步步向我走来时,我还是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去迎接她。 “大哥,我回来了。”她含泪笑着走近,睫毛尖上垂挂着晶莹的泪珠。 那一刻,我竟然无言以对,因为我发现楚楚一直在我心里,并未因为遇刺身亡而远离。她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我内心的一部分,也许此生永远无法忘记。 理性上,我想把她当成妹妹,但在感性上,我却根本做不到。 “大哥,我想你,分开的每一秒钟,我都疯了一样地想你……”楚楚泫然欲涕,投入我的怀中。 我全力地拥抱着她瘦削的身体,恨不得就这样一刻不停地抱着,全身心地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更不要说鬼面伎的长刀了。如果有风雨来袭,我宁愿自己化身为盾牌,遮蔽她,护佑她,让她不再哭泣,不再流泪。 “大哥,我要永远活在你心里,跟你的心跳活在一起。它每跳动一次,我就轻唤你的名字一回。这样,我的生命、你的生命就会活在一起,无论经历几道轮回,都会在一起,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楚楚在我怀中幽幽怨怨地低声倾诉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画中人 3 我一直都没有出声,生怕此刻身在梦中,只要一开口,楚楚就像影子一样消散,再也挽留不住。 “好让人感动的一幕!”明千樱拍手赞叹起来,“生离死别,千般叮咛;依依不舍,万般嘱托。这一战既然无法避免,再多不舍也得撇下。你们说呢?” 楚楚离开了我的怀抱,但依旧握着我的手。 “我已经等待太久了——”明千樱与楚楚对话时,声音变得冷漠而绝情,很明显跟与我对话时不同。 “你以为,等待越久,胜算就越高吗?”楚楚涩声回应。 明千樱摇头:“不,我并不那样认为,但我已经为了这一战做了最充分的准备。你的心已经被深情包围,军心动摇,蛊虫也会因此而失去战斗力。大战之前,你已经失了先机。而且,你来看——” 她后退一步,挥手扯开了墙上横挂着的一块巨幅布幔。 布幔落下,尘土飞扬,我立刻揽住楚楚,大步向右侧避开。 老楼的窗子是竖向的,极高极窄,造型古朴。 阳光从窗中射进来,形成一块块高瘦的矩形光斑,落在布幔落下后显现出来的一幅壁画上。 壁画约有四米长、两米高,画面中央是一座临水的栈桥码头,码头上下各有一人,正手握着手,不肯分离。 站在码头下面的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女人,她立在一艘旧式汽艇上,颈上缠着一条七彩纱巾。那纱巾极长,半幅拖曳到脚边,半幅迎风飞起,飘浮在半空中。绘画者极为用心,笔下着力刻画那空中的纱巾,不但以纱巾的灵动变化表明海风极猛,而且可以用纱巾去遮挡了那女人的半边脸,使得她在画面中只给观众留下身段、双眼、长发。 她的身段极其玲珑,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高一分则太孤起,低一分则太矮壮。 从身段看,她已经发育得十分成熟,但体态上却绝对不是妇人的样子,而是一个丰满得恰到好处的处女形象,恰如一枚刚刚熟透的桃子,既好看又好吃,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先咽一口口水。 她的脸被遮住,但一双眼却集中了爱恋、不舍、痴缠、绝决等种种眼神,变得复杂之极。只要看到那双眼睛,我想任何人都能明白,此刻的她内心矛盾之极,既不舍得离去,又必须绝决离去,奔赴更重要的地方,去做一件无法推辞的大事。 我相信,画这幅画壁画的人一定爱煞了那个女人,所以不但描绘她的外在模样,更把她复杂的内心世界通过那双眼、那飘起的纱巾全都表现出来,使观众感同身受。 那女人的头发是漆黑色的,随风起舞,与纱巾纠结在一起。 我看不见她的脸,但百分之百相信,有那样的头发、眼睛、身段的女人,她的脸一定美丽到令人惊艳的地步。 站在码头上面的是一个男人,他正弯下腰来,与那女人双手互握。 虽然画师只画出了他的侧影,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昔日旧政府麾下最大特务机关的头子,也就是深入苗疆带走玉罗刹的人。 从历史照片中可以看到,那特务头子的外型十分醒目,如果脱下戎装,马上就可以登上当时京沪两地炙手可热的电影市场,与那些久在银幕上厮混的奶油小生们平分秋色。所以,说他是“民国白道第一小生”也不为过。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头上戴着黑色礼帽,脚下则是黑色皮鞋。 画师构思这个男人的时候,抓住了他的冷峻的下巴。按照相术说法,有这种坚硬、方正、厚重、平坦下巴的人,都是能够担当重任、主持大事的霸气人物,轻则影响一方水土,重则影响一个时代。 从历史中追溯,这个特务头子为了旧政权兢兢业业,八方奔走,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一心想要辅佐元首统一中国、统一亚洲。他是旧政权里公认的智者,也是不可多得的勇者,深受元首喜爱,被元首亲口嘉许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朕之股肱、超级栋梁”。可惜的是,旧政权并未能够千秋万代地存在下去,而是因为自身的政治制度缺陷,终于被人推翻。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即使是在胜利者的史官笔下,这个特务头子的抗日事迹也被公正地保留下来,没有被歪曲诋毁。 他紧握着那女人的手,两人四目相对,一幅难舍难离的样子。 画面的右端是大海,而大海尽处,则是一艘挂着太阳旗的军舰。 如果这幅画出现在某个博物馆里,观众就很难理解其中的故事。但是,在这里,尤其是在熟知特务头子和玉罗刹往事的我们面前,只看一眼,就明白它的意思。 “看看这幅画吧,这是他亲笔画的。”明千樱指着画中的男人,“你或许不知道,他永远没有爱过你,他爱的只有政府、国家和民族。他带你由苗疆来中原,只是为了完成曲线救国的大业,完全把你当成了消灭敌人的一件超级武器。结果,你入戏太深,把自己当成了爱国烈女,最终一去不回,变成了二战史上最大的悲剧。现在,你可以从美梦中醒来了,因为那根本只是个梦,而且是你一厢情愿的梦,永远不可能实现。” 楚楚浑身一震,举起左手,捂住眼睛。 纵然如此,在明千樱撕掉布幔的一瞬间,她已经看清了壁画的全部内容。 以我对二战历史的理解,那的确是一个枭雄横行、霸主割据的混乱年代。在中国大陆,各方诸侯拥枪自立,全都觊觎着旧政府的元首宝座。这些人真正看重的是王权和地位,极少有过度贪恋美色的。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大军阀、大土匪全都是充满血性的草根英雄,也是真男人、真豪杰,从来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中国汉子,时刻都敢把自己一条命交出来押注到历史赌桌之上。 那个特务头子亦是如此,他马不停蹄地在中原大陆奔走,为的也是留名青史,做诸葛武侯、东吴周公瑾、战国苏秦、张仪之流的天下第一谋臣,改写中国历史,成为后人顶礼膜拜的偶像。 对于那样人来说,即使玉罗刹再美丽十倍、妩媚百倍,他也不会轻易动心。 所以,明千樱的话并非夸大其词。 楚楚突然挣脱了我的怀抱,飘然向前,停在壁画前面。 我看得出,楚楚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古怪的变化。她绝对不再是从前那个楚楚,体内一定有了另外的变化。 楚楚伸出双手,同时按住了画面中的两个人。 “你赢了。”我长叹一声。 明千樱把我带到此地,又是一次机心深重的刻意设计。她在这里藏下一幅壁画,正是为了扰乱楚楚的内心思想,而我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变成了她的帮凶。 “你也这样认为?那岂不是要多谢你?”明千樱笑起来。 “我信任你,这种信任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我不依不饶地追问,试图分散明千樱的注意力,给楚楚一个喘息镇定的机会。 “我对你没有恶意,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引她来这里。你不要以为刚刚怀中拥抱着的还是那个千娇百媚、惹人怜爱的楚楚——绝对不是,绝对不是,我费了这么大的心机,制定下步步相扣的连环套,岂能只为了一个楚楚?我要钓的,就是玉罗刹,那个号称为‘苗疆第一大炼蛊师’的女人。”明千樱极为冷静,眼睛直盯着楚楚的侧面,并不因为我的话而分神。 “我从来都没忘记这段历史,一个远离家乡的苗女来到中原,除了信任他,还有第二条路走吗?即使天下人都不相信他,我也必须信他。他说的话,对我而言,就是皇帝的旨意。他是我的主人……就算同样的事重复一千次,我也毫不犹豫地按他的要求去做。我赴汤蹈火而去,只是因为他要我去做,与大国政治无关。我甚至不知道发生在中原的战争究竟因何而起,更不知道,谁赢谁输,对我们苗人有什么意义?数千年来,苗疆以外的世界更换了那么多皇帝,但我们苗人还是活得好好的,自成一统,不与外人相干……”楚楚深深地叹息着,手指在画上轻轻摩挲。 明千樱显得十分紧张,双手手指不住地屈伸,显然正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个房间内四处都有布幔,除了遮盖着沙发、壁画的这三块,剩余至少还有十几块,上面全都落满了灰尘,下面鼓鼓囊囊,不知盖住了什么。 “时至今日,我也不悔。”楚楚又说。 明千樱的右拳突然举起来,高举过顶,然后由拇指至尾指,一根一根有节奏地张开。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那是一个倒计时的手势。 “有危险,有危险!”我扬声大叫,提醒楚楚。 哐啷一声,那壁画中间猛地探出一副精钢手铐来,左右合拢,正好将楚楚的双腕锁住。 变故突发之下,楚楚下意识地抽身向后退,但她脚下的破旧木地板中也蓦地腾起一副捕兽夹子,喀嚓喀嚓两声,将她的脚踝咬住。更为极端的是,壁画中紧跟着弹出一个半圆钢箍,恰好把她的细腰圈住。这上、下、中三道埋伏,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壁画上,挣脱不得。 “动手吧!”明千樱挥手下令。 各处布幔之下滚出十几名黑衣杀手,他们手中全都拎着两米长、半米宽的精钢夹板,冲近楚楚,立刻动手拼接,半分钟内就构架出一个精钢牢笼,将楚楚囚禁其中。 壁画已经被毁,那手铐、捕兽夹和腰箍也是固定在一根精钢夹板上,跟黑衣杀手携带的夹板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没有半点缝隙。 杀手们并不停手,而是立即取出喷雾器,向夹板表面喷洒胶水,然后再从布幔下拖出塑料胶布,将囚笼连缠了三层。 我来不及阻止,一切行动就在一分钟内完结了。 明千樱长舒了一口气:“好,好,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能中途逃逸出去了。调整好呼吸阀,让里面的空气储量降至正常水平的一半,既不能把她闷死,也不至于让她自由呼吸,过得太舒坦了。” 她坐回到沙发里,双手捂脸,胸口缓缓起伏,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看来,刚刚的行动中,她的精神高度紧张,此刻已经顾不上形象,全力调整呼吸,平复心情。 真正的对抗并未发生,明千樱利用所有的“地利、人和”手段,给楚楚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套,非常自然地引她上钩,然后以雷霆霹雳般的手段,将她死死地囚禁起来。 刀对刀、枪对枪的战斗是英雄与武士所为,而明千樱是富士山幻戏师门下,奇术与忍术的实施手段全都如出一辙,讲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完全不需要硬碰硬地决一死战。 与日本奇术师相比,中国人仍旧显得过于老实厚道了。 中国奇术师得知“中日必有一战”时,总会以为战斗不会突然间爆发、眨眼间结束,而应该是遵循开始、过程、结束这样一个标准的大战模式,在时间、空间上都会有一个明显的持续性。谁能想到,明千樱虽然年轻,却已经是筹划谋略的高手,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楚楚擒住。 “你赢了。”我由衷地说。 如果楚楚只是楚楚,我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救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她。可是,当她走向那壁画时,我就明白,她不是楚楚,或者说,她不仅仅是楚楚,另外一个灵魂已经深入她的脑中。 明千樱放开了捂着脸的双手,神情已经平静下来,唯有眼中,尚存着狂喜的余波。 “严格意义上说,我并没有赢。恰恰相反,我必须向苗疆炼蛊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说。 我无法理解她的话,因为楚楚已经被擒,这场幻戏师与炼蛊师之间的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明千樱站起来,走到那泛着寒光的胶布囚笼之前站定,双脚立正,向着囚笼内的人深深鞠躬。 所有黑衣人退开,站成一排,跟着明千樱向前鞠躬。 “我永远无法像你们一样,能够为了达成使命,毫不犹豫地选择献出生命。你们天生就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活,不惧死亡,不计得失,这种超然物外的精神,是我大和民族永远需要学习的。请原谅,我采取了最卑劣的埋伏手段,但我同样也是为了达成使命而来,不解决你,我们的国家命运就始终不能摆脱被诅咒的命运,永远无法再次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请接受我诚挚的道歉,这一战的真实过程永远不会被外界知道,也就不会有损于你的英名。数日之后,富士山再见。”明千樱连鞠了三个深躬,没有胜利者的骄横,只有对前辈奇术师的尊敬。 “公主,时间差不多了。”一名黑衣杀手用日语向明千樱请示。 明千樱同样用日语回答:“带走,向东,经外环高架去遥墙机场,那边已经有公使专机在等候。记住,分乘三车,注意有人跟踪,不惜一切代价,把她送上专机。国家的未来,已经全部托付于你等的肩上。” 黑衣杀手答应一声,招呼同伴抬起那囚笼,由另一扇门快步出去。 门开着,山大学生的朗朗读书声从前面的教学楼传过来。这读书声让我的思想由飘移迷茫的状态重新回到现实之中,刚刚的那一切,仿佛是一个跳跃发展的噩梦,所有情节都是混乱不堪的,无法顺畅连接起来。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明千樱坐在我的对面,全身戾气消散,又变成了那个美丽温柔的日本女子。 “是啊,我刚刚已经说了——你赢了。这一战,你赢得了一切,而我们中国的奇术师却一败涂地,毫无招架之力。我很奇怪,你既然大获全胜,为什么不随着那些黑衣杀手一起退去,回国领功?”我问。 此刻,我感到自己的头脑昏昏沉沉的,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刚刚下床一般,眼中看到的所有景物都在摇摇晃晃。 这陈旧古老的屋子让我喘不过气来,而那幅被破坏的壁画也显得极为怪异,被镣铐毁掉的地方恰好是那一男一女所站的码头边缘。好好的一幅画,竟然变成了一张咧开的大嘴。 “我没赢,这一战,赢的是苗疆炼蛊师。那两位由苗疆赶来营救玉罗刹的炼蛊师,自己明白必须先死而后生——先死,空出躯体,等待玉罗刹的灵魂进入,甘心将自己的身体献出去,拯救玉罗刹脱离‘镜室’。这种牺牲精神是日本奇术师根本无法理解的,更不要说是亲身尝试了。从这一点上,我甘拜下风。尤其是第一位炼蛊师甘心送死之后,对于玉罗刹的拯救并不成功,因为她并不是最顶级的炼蛊师,身体结构、智力水平根本与玉罗刹不能相配。这种情况下,楚楚还能奋不顾身地二次展开拯救行动,浑然不顾这种拯救行动有没有价值,更不管二次拯救失败了怎么办。我很怀疑,即使我们带走了玉罗刹,苗疆炼蛊师的拯救行动仍然会前仆后继地跟踪而至,不救出玉罗刹,他们永不罢休……” 我心里的哀恸再次涌来,楚楚遭鬼面伎刺杀之时,我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以她的身手,绝不应该死在那种情况下。 现在我知道了,她是为了营救玉罗刹而主动求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轻视炼蛊师的代价 1 广义上说,幻戏师没赢,但狭义上手,明千樱已经凭借智谋赢得了中日奇术师之战,成功地擒拿了楚楚,消灭了炼蛊师这一方全部的有生力量。 “谢谢你,谢谢你一直袖手旁观,始终站在中立的角度上,谁也不帮。也许,经此一战后,我们会成为朋友,没有任何利害冲突,也没有国籍性别之分,是纯粹的朋友。”明千樱向我鞠躬致谢。 我很清楚,不出手,只是因为对眼前的是非曲直看不清楚。非但看不清她们之间的敌对关系,我现在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也变得既困惑又迷惘。 夏氏一族除我之外,已经全部投入因“神相水镜”而起的战斗之中。 无论“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有没有改变我的命运,现在的我,正不可避免地卷入战斗,无法解脱。 “不要谢我,无论谁、无论以何种方法结束战争,都是国家和百姓的幸运大事。战争是人类最最不祥的毒瘤,每一个国家的奇术师都有义务铲除毒瘤,永绝后患。”我低声回应。 明千樱似乎没有料到我如此通情达理,有些大喜过望:“是是,夏先生说得对极了,早就应该结束中日奇术师之间的恩恩怨怨了。我们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应该团结协作,共谋发展,而不是反复地将历史上的积怨搬出来,互相攻击,喋喋不休,被美国人看了笑话。真是希望有更多像你一样有远见的奇术师能站出来,将两国高手之间的关系拨乱反正,重回盛世正轨。” 我指向那幅残画:“那个可以留给我吗?” 明千樱点头:“当然可以,画是好画,但因为它出自于旧政府特务头子之手,所以在国际市场上始终是不受待见。我知道南门外有一家装裱店的手艺很高,把它送过去,绝对能修旧如旧,把它恢复得更从前一模一样。” 这幅画也许将成为人们怀念大炼蛊师玉罗刹的一件珍贵纪念品,所以我不能任由它埋没于老楼之内。在很多人看来,残画是没有价值的,大部分都只能送到英雄山书画市场去,以极低的价格处理给那些书画贩子。 我想把它带回老宅去,精心修复,挂在墙上。 当我仔细看壁画右下角签名之时,果然看到了那特务头子的名字。再从画框的材质看,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红木,可知当年绘制这幅画的时候,特务头子一定是读透、读懂了男女之间两难的情感。也难怪,那特务头子本来就是个多情的人,手握重权,才貌双全,很可能把玉罗刹当成了过客,两人之间只是战斗同伴关系,绝对不是彼此的归人。 男女之间最害怕出现这种情况,彼此的付出与期待不对等,随之就会心生芥蒂。 “要不要我派人把画摘下来送到你家去?”明千樱问。 我摇摇头:“这些小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不离开,我也不走,我们两人之间浮起了一阵无声的尴尬。 “其实,此刻是你抽身事外的最佳时机。夏先生,济南城的水太深,很多外地来的奇术师都在这里栽了跟头,把一生威名和大好性命丢在这里了。你是本地人,更没必要掺和在里面,最后连自己的根基都毁败殆尽。你说呢?”明千樱打破了尴尬,但却无意中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原来,她跟之前的许多人一样,都不愿我卷入这场混战。貌似好意,实则另有隐情。按照惯例,当一个比较陌生的人掏心掏肺来劝诫我的时候,其真实目的绝对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对明千樱的外表很欣赏,日本女孩之中很少有她那样明眸皓齿、五官精致的。即使是在各种大银幕、小荧屏上打拼多年的女星,真要放大来看,也是惨不忍睹。 之前,那名带队的黑衣人曾称明千樱为“公主”,这个称呼十分特殊,只有皇室中的嫡系才能配得上。同样,在当代的日本,年轻一代女孩都被金钱、权势所迷,一生下来就围绕着这两样东西打转,渐渐变得如同哈巴狗、波斯猫一般,非但没有做女人的廉耻,就连做一个正常人的尊严也丝毫不顾。那种状态下的女孩、女人,跟“贵族气质”相距十万八千里,与寡廉鲜耻的雌性动物没有什么区别。 在明千樱眼中、脸上、身上,我的确看到了属于皇家独有的贵气和傲气,这是非常难得的。 “是啊,抽身事外,明哲保身,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人活着,不就追求这个吗?”我点点头,同意明千樱的建议。 “那么,你可以走了。从这里向右走,沿着新楼梯下到一楼,再从山大的西门出去。只要走出去,跟‘镜室’里发生的事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保证,今后没有任何一个日本的奇术门派会找你麻烦,就好像我们从未见过一样。另外,你的个人账户里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一大笔钱,足够买房买车、娶妻生子,做一个快乐无忧的济南人。夏先生,这样的好机会你要吗?”明千樱的表情越来越轻松。 从前,我希望做她说的那种济南人,年轻时利用各种关系和机会赚一大笔钱,买房、买店铺、娶妻生子,完成所有的人生积累,然后每天喝喝茶、打打麻将、逛逛公园、遛遛鸟,过着潇洒自由的生活。 在我的生活非常窘困之时,那就是我的梦想之一。不过现在,我走上了人生的另一重境界,看到了更远处的风景——金钱如粪土,虚名如浮云,每一个肩上担着责任的人必须达成使命,让我们这个社会和国家平安运转下去。每个人都是构成社会大机器的零件,而那样的人则是最关键环节,不能有任何松懈,到死为止。他们生来就是要改变世界的,让我们的社会更美好,而不是成为社会的蛀虫,将这世界搞得一塌糊涂,然后自己却化成飞蛾,直飞大洋彼岸,变成数典忘祖的“美籍华人”。 “你描绘的未来很美好,谢谢。”我不动声色地望着明千樱,“但是,我现在又有一个新问题,你这么急切地劝我离开,到底是何用意?你把玉罗刹从‘镜室’中引出来,到底是何用意?我能猜到,这只不过是大战的序曲,你把一切外围障碍清除完毕之后,肯定还有极其重要的大动作吧?我是济南人,就算再有钱、再有权、再有势,可你们日本人一旦在‘镜室’下面搞出大事来,泉脉毁了,济南没了,我连家都保不住了,要再多的钱还有什么用?” 明千樱猛然变色,因为我的话已经刺到了她的痛处。 外面,整齐的读书声停下来,应该是到了下课的时间,学生们欢笑叫嚷着向外走。虽然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但我知道,那些青春年华的莘莘学子是最无忧无虑的,因为他们是国家未来的主人,有着满怀的理想和希望。 那么,中国奇术师要做的,就是维护社会安定,让他们能够平安长大,去做国家建设的栋梁。 “镜室”建设于山大下面,而山大则是冀鲁豫三省最好的大学,三个相邻大省中的最优秀学生几乎全都集中于此。一旦别有用心者在“镜室”中引发大爆炸、大辐射或者生化武器,则后果不堪设想。 “夏先生,那不是你应该管的。”明千樱有些失望,“我说了很多,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我点头:“是啊,庸医害人,你给我开的药方根本不对症,我怎么能听进去?” 明千樱变色:“好吧,你喜欢走老路,那就走吧。我费心劝你,只因为你是皇室‘共荣会’友好发展名单上的人物。没有人能改变结果,即使有,也只是螳臂当车,最后被碾压得四分五裂。” 从她话中,我记住了“共荣会”的名字。 二战期间,日寇一直叫嚣要成立“大东亚共荣圈”,企图将亚洲变为大和民族领导下的统一和谐社会,永久地脱离海岛、霸占大陆。 我怀疑,这个“共荣会”是与“大东亚共荣圈”一样的东西。 “你会动手杀了我吗?”我深深地陷在沙发中,脑海里浮动着“神州九刀”刀谱上那些动作各异的挥刀小人。 “我为什么要杀你?”明千樱笑起来,“至少目前来看,你是一个对‘共荣会’无害的人。你的存在,只会让中国奇术师之间的内讧加剧升级,变成一个随时都能爆裂开来的江湖大水泡。你们中国人一向都是‘单人成龙、三人成虫’,留着你,比杀了你更有意义。哈哈哈哈……” 笑声未尽,她口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 她后退三步,走到门边去接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一个巨大的、恐慌的声音便惶急地传出来:“公主,坏事了,我们根本困不住她,所有人都死了,连我们的后援……公使的专机上所有人也都死了,她通过无线电波杀人……不要打电话,不要给本土的领袖打电话,她通过无线电波杀人……她不是人,她是超级武器,她能杀光我们全部日本人……公主,快逃,快逃……” 打电话的人用日语讲话,虽然嗓子已经因为过度惊恐而嘶哑刺耳,但我还是听出来,他就是那群黑衣杀手的队长。 通话持续了一分钟,但明千樱却没有机会说一个字,都是那队长在疯狂嘶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轻视炼蛊师的代价 2 我突然跃起,扑到明千樱身边,一把抢过电话。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明千樱从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向我横眉怒吼。 我先终止了通话,然后关机,再把电话还给明千樱。 “你的人说了,她能通过无线电波杀人。再听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低声提醒。 我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摔碎手机,就是因为有时候即使手机外壳变成碎片,只要电路板没有受损,无线电波讯号就不会中断,通话依旧继续。不管那队长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必须这么做,以免明千樱暴死当场。 “谢谢。”明千樱反应极快,立刻从震惊、震怒中冷静下来。 “你麾下护送那囚笼的共有多少人?”我问。 明千樱屈指一数,随即回答:“十二人带囚笼下楼,楼下三辆车中各有司机一人、枪手一人,总共为十八人。” “遥墙机场那边呢?除了正常工作的机组人员,参与你的行动的还有几人?”我关心着机场那边的情况。 遥墙机场是济南城最重要的民航机场,一旦发生混乱,就会给平民百姓造成巨大的伤害。 “四人。”明千樱回答。 我无法顾及她的感受,单刀直入地说出结果:“这些人大概全都死了,你们一直觉得玉罗刹是病猫,却忘了她一直都是脱枷的饿虎。” 关于玉罗刹,我已经不愿再说太多,只想最后加一句:“如果她是一个懦弱、温和、善良、木讷的人,岂能担得起‘苗疆第一大炼蛊师’的桂冠?那特务头子既然铁了心要请炼蛊师出山消灭日寇,又怎么会带一个平庸之辈回到中原?” 一切历史,一切现状,跟玉罗刹有关的一切讯息,都只能说明,玉罗刹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大人物。 她就像一个架在火炉上烘烤的炸药桶,随时都会爆炸,导致玉石俱焚的惨烈后果。 愣怔了十几秒钟之后,明千樱陡然间跳起来,左手指着那幅残画,右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大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应该将这幅画跟玉罗刹一起带走!只有这幅画才能控制她的思想,因为这是……这是那个特务头子画的,这画里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大秘密。天哪,我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古人由战争中提炼总结,创造了“棋道”这一游戏项目,两者之间的很多规则、套路都是完全相同的。 明千樱设下圈套捕捉楚楚,首战胜利后,自信大增,以为麾下走卒就能搞定接下来的一切流程,所以出现了控制漏洞,导致了现在的变化。 究其实,任何人都不该看轻了玉罗刹,因为她是二战史上的一位伟人,她立下的功勋并不逊于在正面战场上对抗邪恶轴心国大军的任何一位统帅。 “走,离开这里。”我抓住明千樱的手,由来时的门口退出去,随即反手关门。 “我还有反击手段,只要发出讯号,另一队人会在五分钟内到达这里。”明千樱不甘心失败,握着手机,仍然跃跃欲试。 “他们比死的这些人更高明吗?”我问。 明千樱一怔,缓缓摇头。 “再多人过来,也只是送死。”我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 “可是,我必须达成使命,把一个活着的玉罗刹送回富士山去。当年是她发出了诅咒我国国运衰败的死亡枷锁,只有她自己能解开。我的祖国已经衰败了七十年,由皇室到普通国民,都期待着打破枷锁、腾飞发展的那一天。夏先生,如果你肯帮我,将来在皇室之内一定有你的一个位子!”明千樱终于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杀人、夺宝都不是她的主要目标,捕获玉罗刹、解除当年“吴之雪风号”上的惊天诅咒,才是她唯一的使命。日本皇室为了国家命运而战,这种拼搏精神既令人钦佩又令人惧怕。 过去的一两百年中,日本经历了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的高速发展,国民素质步步提高,举国上下空前团结。如果不是国运遭到诅咒控制,只怕这个东洋岛国早就再次崛起,成为亚洲之祸了。 与全球其它国家不同,日本的皇室在国民心目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无论是政府机关人员还是乡下种地的农民,都对皇室恭敬有加,绝不会说出任何攻讦或诋毁的话来。 这种情况下,明千樱提出“在皇室中有你位置”的条件,对任何人都有巨大的诱惑力。 “怎么样,夏先生?”她再次催促。 我叹了口气,权势富贵人人想要,但却不能因为追求那些而丧失了做人的底线。否则的话,我跟七十年前那些跟在侵略军后面的汉奸还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我是中国人。”我苦笑着回答。 “世界大同,全球一体化,任何国籍上的区别都不是问题。只要我的祖国崛起,就像你们的老祖宗秦始皇嬴政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是吗?当亚洲所有的城市都挂上太阳旗的时候,人民只会记得你是皇室一员,谁会记得你之前是谁?”明千樱的说客功夫一流,竟然为我“做汉奸”找到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归根结底,身为中国人的我挺身而出为敌国排忧解难,无论怎样粉饰,都难以改变“汉奸”的事实。 “不要再说了。”我举手阻止她。 “那好吧。”明千樱摊开双手,“玉罗刹大开杀戒,反正这是在中国的国土上,死伤倒地的都是你的同胞,与我的祖国无关。” 我不想反驳她,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我向四周望,走廊上有一排两米多高的壁橱,共有十扇橱门,总长度约有六米。 “到那里去,见机行事。”我指着壁橱回答。 我有个直觉,玉罗刹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因为之前明千樱撕掉布幔之后,那幅壁画令玉罗刹震惊到失去戒备的地步。她太在意那幅画,所以才中了明千樱的圈套。现在,她杀人脱困,当然不会忘记这幅画。 明千樱选择了最靠近门口的那扇橱门,用尾指小心地勾住把手,把门拉开。 壁橱上下满是灰尘,她这样做,也是为了不留下明显痕迹。 我们躲进壁橱,然后慢慢关门。 壁橱里空无一物,只有无穷无尽的霉味。 明千樱站在离我仅有一尺远的地方,手中仍然握着电话,并没有放弃二次召集人手的想法。 “千万别盲动。”我只得再次提醒她。 “我的人说,玉罗刹能通过无线讯号杀人,我不信。无线讯号又不是电话线,不可能给毒素提供导线,既然没有导线,毒素怎么传递过去?”明千樱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就是不肯正视玉罗刹的厉害。 “玉罗刹杀人,不靠下毒,而是靠巫蛊之术。你可以换种思路想想,她既然能凭着苗疆诅咒来掌控国家命运,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我继续解释给她听。 迄今为止,无论是苗人还是汉人,都没能弄清楚巫蛊之术杀人的原理。只不过,存在就是硬道理。从过去到现在,无数人真实地死于巫术和蛊术,他们每一个人的经历都是最好的例证。 唯一的解释,就是现代的地球科技水平尚低,进一步发展,就能把这个年代所有的不解之谜一一解开,人类再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有人来了。”我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 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步幅很大,双脚落地有力,应该是个男的。另一个,走路时脚并不抬起来,而是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拖沓着,应该是个女生。 “幸好,不是玉罗刹。”明千樱抹了把冷汗,强颜欢笑。 我估计,能钻到图的暗面来的,其目的都是避开众人的视线,有着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换句话说,只有那些偷偷谈恋爱的男生女生,才有这种爱好和需求。 “不要……不……”果然有个年轻的女孩开口说话了。紧接着,青年男女搂抱、挣扎、亲吻、推搡的动静传过来。 壁橱的最上方有乒乓球大小的通气孔,光线由那里射进来,正好落在明千樱脸上。 很明显的,我看到她瞬间脸红,似乎是对那些不雅动静感到难为情。这种小小的脸部变化也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在日本社会“笑贫不笑娼”的“援交”潮流之下,能够在二十几岁还保持处女之身、处子之心的,也就只有皇室中的贵族公主了。毫无疑问,明千樱是皇室公主,但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人物的膝下。 我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木板,不产生任何声响和动作,免得明千樱更加难为情。 外面偷情的那对年轻男女越来越轻浮放肆,最后连我也觉得脸红心跳起来,恨不得马上有人经过,赶紧冲散了这对野鸳鸯。 “到那个房间里去——”挣扎娇喘之中,那女生说。 这里是走廊,两头无门遮挡,太过敞亮,不利于两人的情感热度继续升级。那种情况下,男生毫无顾忌,女生总还是要点脸面的,必须找到一个可以遮光躲藏的地方,才敢放肆地鱼水承欢。 “好,到房间里去,我记得那里有沙发,正好可以好好地……”那男生又说了一句只有夫妻之间才听得懂的“隐语”,逗得那女生一连串地咯咯低笑。 明千樱蓦地抓住了我的手,她的确是受了外面那对偷情男女的影响,掌心里汗津津的,连手指都热得发烫。 “他们去那里,会死。”她低声说。 我摇摇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种情况下,我们就算跳出去警告他们,也只会因坏了对方的好事而惹来一阵臭骂。身为学生,不像其他人那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反而是追腥逐臭,做这种苟且之事,如果出事,根本不值得我们同情。更重要的是,我们躲在这里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看清玉罗刹的危险性,及时找到应对之策,保护更多人的性命安全。 外面那对男女已经行动起来,但走廊里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细思便知,此刻那男生体内荷尔蒙涌动,变得力大无比,抱着那女生大步前行。 砰地一声,我们刚刚关好的那扇门被撞开,不到两秒钟,又是砰地一响,大概是那男生飞脚一踢,将门又关上。 那种情况下,正是古人所说的“一刻值千金”,两人争分夺秒,共赴巫山,身边再有多少危险也顾不得了。 “唉——”明千樱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向后一靠,羞红的脸也离开了头顶射下的光斑。只不过,她并没有放手,我们两人的手仍然握在一起。 “楚楚是个伟大的人。”她突然提起了楚楚,“我与她比,大大不如。你知道吗?如果我肯主动牺牲的话,就能解救一个被困的灵魂,像楚楚解救玉罗刹那样。可是,我始终不敢走出那一步,舍不得手心里已经拥有的。” 这样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手指发力,把我的手紧紧握住。 她的掌心一直在出汗,显然那对男女的意外闯入,对她是一种人性上的巨大考验。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轻视炼蛊师的代价 3 现代的日本社会中,各大高校曾刮起过“处女可耻”的歪风,好像人人都应该及时行乐,将“脚趾头也想分享”的邪说贴遍了各种网络上的论坛。于是,处女变得越来越稀少,甚至到了大学、高中、初中都找不到处女的恐怖地步,许多人叫嚣着“处女必须到幼儿园里去找”。 在这种横流的歪风邪说之中,能见到像明千樱这样纯洁的女孩难能可贵之至,真的应该像保护大熊猫一样好好珍惜才对。 “那不是你的错,人人都不愿轻易放弃生命。”我安慰她。 “所以你才爱楚楚那样的人?”明千樱又问,“爱她的勇敢刚烈?爱她能够为道义献身的精神?她死之时,你竟然是那样伤心。我虽然只是远远看着,却能体会到你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 我喉头一哽,无法回答。 楚楚倒在我怀里的时候,体温尚在,但命不久矣。在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命代替她去死。 她死,我万分哀恸,但当我知道她是为了拯救玉罗刹而主动求死时,我心里不禁哀恸,而且悲凉、凄惨、感慨、怜惜她到了极致。 楚楚像一颗流星,飞速掠过,生命短促,燃烧自己,绽放光彩,只为了照亮别人的前路。 这样的人生,已经不能用对错、善恶、得失、好坏来形容了,她一定会永存于苗疆大炼蛊师的青史之上,其光辉事迹永远流传于世,成为后人代代颂扬的经典,就像玉罗刹血战“吴之雪风号”的那段历史一样。 只不过,她那样做,自己的内心世界会幸福吗? 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可比性,如果硬要把明千樱与楚楚相比,后者的确比前者更有勇气。 自从我认识楚楚,就很明显感到,她是一个绝对的悲剧人物。她始终活在使命之中,根本不是为自己而活。所以,她随时可以终结自己的生命,只要对达成目标有用就行。她的可悲在于,不仅仅别人把她当成了工具,连她自己也以为自己是工具。 “她其实应该更羡慕你才对,毕竟你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已经胜过很多江湖人物。中国有句古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真正能保持自我、掌控自我的,少之又少。”我由衷感叹。 明千樱因为“自私”而放弃了拯救桑青红的最终手段,从宗派道义上说,她会被后人唾骂,但至少她现在能好好地活下去,走好自己的一生。 “羡慕我?谢谢你能这样肯定我。”明千樱叹气。 “人有权力决定自己的活法,你这样做,也不算错,而楚楚那样做,也不算对。只不过,生命只有一次,任何人都应该尊重生命,善待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我为楚楚感到悲哀的同时,也庆幸明千樱没有步楚楚的后尘,同样走一条自我牺牲的道路。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像我,还是像楚楚?”明千樱又问。 我无奈地摇头:“我没法选,因为我不是你,也不是楚楚。” 那对男女进入房间后,并没有发出更加不堪的声音,反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这似乎也是极不正常的。 “你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我说。 按照我的判断,玉罗刹中途杀人之后,一定会返回这里。那特务头子亲笔画的那幅画,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明千樱顺从地点头:“好,尽快回来,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大声呼救,我即刻赶到。” 我推开柜门,小心地探出头去左右观望。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人声或脚步声。 通向房间的门紧闭着,但我屏息静听,那边确实没有声音传出来。 我由壁橱里出来,再替明千樱关门。 “男欢女爱,情浓缱绻,根本不会注意周围的危险,反而尽拣一些荒僻之处约会。白日宣淫,非奸即盗,能跑到这里来幽会的,也肯定不是什么好学生。所以,用不着给他们留面子。”我一边暗思,一边快步到了门前,抓着门把手轻轻一旋,就推开了那扇古朴厚重的木门。 黑衣杀手围攻玉罗刹之时,已经将大部分布幔掀掉,房间内大部分桌椅、沙发都露了出来。此刻,只有房间西南角的一张长沙发上仍然蒙着布幔,显得甚为扎眼。而且,那对偷情男女并未在屋内,地上只扔着四五件适合年轻男女穿的运动衫、牛仔裤、围巾、球鞋,左侧的一张单人沙发上,还挂着一只烟灰色的胸罩。这种情形经常在爱情电影中出现,焚身的男女一进入房间后,一秒钟都不耽搁,就各自脱衣服,进入真刀真枪的实干步骤。 我闪进房间,径直走向那长沙发。 布幔鼓鼓囊囊的,下面很明显盖着一些东西,但却是静止不动的。 我犹豫了一下,狠吸一口气,确保自己能够见到任何恶心场面都不失态。然后,我抓住布幔一角,使劲一拉,尘土飞扬之际,立刻看到了下面盖着的那对苦命鸳鸯。 那确实是一对青年男女,身上的衣服都已经除去,只有各自胯下还穿着一条三角短裤。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但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那样抱着,像是在寻欢中途突然睡着了一般。 我伸手去拉那男生的胳膊,但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非常轻,如同一只倒空了的塑料袋一般。他的身体与那女生纠缠在一起,我一拉之下,竟然毫不费力地将两个人一起拖起来。 那幅残画还在,但房间里并没有楚楚的影子。 “楚楚,你在吗?”我轻声叫着,向黑衣杀手撤退的那扇门走过去。 我不清楚门背后有什么,但我判断,杀死年轻男女的人没有走远,就躲在暗处。 那扇门上有着复杂的阴刻鸢尾雕花,木料为灰褐色,应该是老核桃木所制,现代已经不多见了。 令我惊讶的是,门上的黄铜把手也是旧式的,上面同样铸刻着鸢尾图案。 “唉……”门那边有女声幽幽哀叹,但并非楚楚的声音。 我的手已经握在门把手上,却瞬间停住,没有拧转。 “那绝对不是楚楚的声音!”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再出声,闪在门边,继续侧耳倾听。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假作不知,诸词,这样会伤我的心,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已经发誓,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三十天内如果你再不向我做出承诺,我就离开这里。苗疆是回不去了,我会浪迹天涯,一个人活下去。天下这么大,哪里还容不下我玉罗刹?”那女声自言自语地说。 我听到了“玉罗刹”的名字,便知道楚楚已经回来,但现在她不再是楚楚,而是另外一个人。 细思起来,楚楚真是固执到了极点。普通人连自己家中的一草一木都不愿白白让给别人,更不用说把自家房子都借给别人了。而她倒好,却甘心受死,连身体都让出来。 “今夜,你来还是不来呢?”那女声又说。 此时此刻,我希望站在门口的是那特务头子。如此一来,他和玉罗刹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结束这段孽缘,让玉罗刹死得其所,不在困顿于“镜室”之内。 “你要我做什么,我就毫不犹豫去做,哪怕你连个笑脸都不给我。我明白你的难处,国家利益和民族道义逼着你‘以国事为重’,但等到你付出全部所有之后,国家还要你吗?你呀你呀,虽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却是傻得可爱。唉,我就爱你傻傻的样子,只要元首一句话,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些事,我爹娘早就看出来了,告诫我多次,但我却从未信过。现在好了,苦果很快就要丰收,我们的后半生有吃不完的后悔药。我只想问你,这样做,你后悔了吗?”那女声又说。 这些话是玉罗刹偷偷讲给那特务头子听的,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但是,对于一个沉浸于爱国主义精神之内的人来说,这些话不过是对牛弹琴,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过,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评价别人的功过,尤其那特务头子已经作古,一切变成了历史。此刻说他的对错好坏,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空留我在这里就好,你又何必打扰?我心已经枯槁朽灭,你又何必再将我唤醒?”那女声越来越凄惨,但偏偏又没有失声痛哭起来,那种既绝望又隐忍的感觉,让我浑身都像是浸在冰水里一般。 “为何留下那幅画?是纪念你的拯救国家的行动?还是纪念我们之间没有来得及完结的爱情?不管怎样,你都错了,从前是错,也就罢了,到现在错上加错,在我心上又插了一刀,岂不是一错再错,错不可恕?”那女声移动起来,从远端走向了门口,与我只隔着那扇古老的木门。 我转过头,向那残画望去。 画面中间出现的大洞已经毁掉了两个主要人物的身体,现在只能凭借记忆去构想那女子的模样。 “如果换做是我,能把那么美的一个女子送去日寇军舰吗?那个特务头子难道真的如传说中所记载的,是个铁石心肠、冷酷变态的魔鬼?”不由自主的,我替那女子感到惋惜,慨叹她错信了男人,也错付了终身。 世间美好事物本来就极其稀少,美到极致的事物所能维持的时间也极端,有些如昙花,一夜间盛开便凋零,有些如白驹过隙,一转眼间就逝去无踪。 譬如玉罗刹,她的崛起与毁灭也是苗疆的传奇,所有人都注目于她“生的伟大”,却没有人再去关注她“死的悲哀”。 在这个疆域辽阔的国土之上,八年抗战,民众灾难深重,刚刚胜利,接着又是旧政府垂死挣扎之战。很多在八年中的抗日英雄又变成了内战中的炮灰,造就了一幕幕剧情反转的悲剧。玉罗刹其人,也是这诸多悲剧中的一幕。 咔嗒一声,门把手被转动,那扇门缓缓地向里拉开。 当门内的女子向外走出来时,我先看到她的侧影。 她有着高挺的鼻梁、长而密的睫毛、饱满而白皙的额头、红润的嘴唇,只看到一个侧影,我的心就像被子弹击中了一般,震惊到不能呼吸的程度。 在我半生之中,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如果她的侧影只是她全部美丽的一半,那仅仅这一半,就已经盖过古今中外、天上地下所有的美女。与她的侧影相比,什么香港小姐、亚洲小姐、世界小姐,一切女人给她提鞋子都不配,只配远远地跪伏着向她顶礼膜拜,连到她面前来行礼的资格都没有。 她跨过了门口,肩上垂落的黑发随着身体的起伏而飞扬起来。 我想,就算世界上最好的水墨画家也画不出这一幕,漆黑的发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拂过,一黑一白,形成了美若梦境的动态水墨画,比电子计算机修饰过一千遍的图画更美。 这个女子的美,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冷味道。 她的身体仿佛是玉石雕刻而成,每一刻划,都极尽了雕刻艺术的完美技法,毫无瑕疵,了无遗憾。 在她面前,我感觉浑身都僵住,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生怕破坏了眼前完美的画面。 她径直走向了那幅残画,轻轻抬头,白皙的颈部呈现出完美的角度。 我仍旧只能看见她的侧影,她身上的衣服没有变,与被捕离去时相同,但她的体型却有了小小的变化,变得与画中人一样完美。 除了“完美”,我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汇可以拿来形容她。 “不该留下这样一幅画的,美好的东西一旦毁灭,就要毁得干干净净,不留残痕。你留下这画,到底是何用意?唉……是在怀念我吗?唉……是让后人怀念我们吗?唉……还是留给今日的我永远怀念你?唉……”她一连四问,问一句叹一声,那种痛彻心扉、悲到无言的哀伤,像四把刀,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 “死是一件悲哀的事,死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也不记得了,可是你没想到吧?世界上比死更悲哀的事,就是永远不死,但却永远忘不掉从前的事,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直活着,一直反复想起,把过去你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脑海中清晰地描摹出来,越清晰,越心痛,越甜蜜,越悲痛。长夜难明,神州寂寂,我没有故乡,也没有未来,只能为你留守下去,直到世界毁灭……”她对着那幅画喃喃低语,睫毛一眨不眨,仿佛一看到那画,整个人都痴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特务头子与绝代美人 1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是楚楚,也许是玉罗刹,也许是另外的什么人。 此刻,就在二十一世纪的山大老图里,她对着那幅旧政府中一时无两的大人物留下的那幅画自言自语,而我就在十步之外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连思想也像是被她魇住了,眼中只有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虽然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可思议。 现在,最大煞风景的就是那幅残画,如果明千樱没有在画的背后布置精钢镣铐擒拿玉罗刹,就不会发生毁画事件。那么此刻,我和这美到极致的女人面前所呈现的,就是一幅完整的画,完整地记录她离开那特务头子奔赴战场的诀别场面。 那一幕,是八年抗战中最常见的,儿郎离开母亲、男人离开妻子、父母撇下儿女……怀着同一个梦想,奔赴同一个目标,打败侵略者,夺回大中华。最终,他们的血与汗,浇灌了胜利之花,他们的亲人用泪水筑成丰碑,纪念那八年中有名的、无名的英雄们。 “我已回来,你在何处?”她又说。 明千樱说过,画是可以补好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愿意这女人晚一点出现,能够等我把画修补完整,不让她痛苦如斯。 如果是在普通状况下,我可能会走过去安慰她、劝解她,让她不用过于伤心。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特务头子在旧政府年代占尽了风光,一直被视为接替元首执政的最佳人选。所以,当他如流星坠落时,有人惋惜,有人却是一笑置之,因为他实在太风光、太抢眼了。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这本来就是老祖宗留下的箴言之一。 他锋芒毕露,不知隐藏,而且无止境地追逐胜利,把那场战争当成了自己与日本大人物之间的一局长考之棋,也把中华大地当成了一个弈道高手的三尺棋枰。他大概忘了,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而不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天下万户侯的帝王。在他之上,还有一个更高明、更伟岸、更不群的真正元首。所以,他走得太快,干得太好,已经是功高震主了。 作为一个熟读历史和兵书的人,他应该想想当年“直捣黄龙府”的岳飞。岳飞将南宋军队变成了势不可挡的“岳家军”,所有将士眼中只有岳飞,连当朝皇帝是谁都不在乎,誓死只效忠于岳元帅一人。 那种局面下,“十二道金牌召回”“莫须有之罪”和“风波亭白绫赐死”等种种环节已经是顺理成章、板上钉钉的事,再有多少功勋,也只会加重他的罪名。 那么,那特务头子生命中的断崖式转折,岂非也有“风波亭”之嫌? 对面的门开了,明千樱蹑手蹑脚进来。 那女人只望着那画,或许是没听到门响,或许根本就不在意进来的是谁。 我向房间的另一面移动,与明千樱会合,一起伏在长沙发背后。 “我有个计划,很冒险,但很有价值。”明千樱眼中闪光,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她的表现既然如此狂热,想到的那计划一定也很疯狂,而且是对皇室非常有利。 我摇摇头,表示对她的计划并不感兴趣。 作为皇室的后裔和死忠,她做任何事,首先会想到皇室。在她的价值观里,皇室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现代年轻人很难做到的。 “我有办法让她入戏,她入戏,就能说出‘神相水镜’的秘密。你不是也想知道那个秘密吗?这计划对你我都有利。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戏中成为玉罗刹深爱的那个男人。”明千樱紧盯着我,眼睛、鼻孔、嘴唇似乎在一起喷火,要将我的热情瞬间点燃。 我再次摇头,拒绝了明千樱的邀约。 不是我不想知道“神相水镜”的秘密,实在是因为,我被那女子流露出来的哀恸深深地感动了,不想欺骗她,无论是出于哪一种理由。 她已经陷入了历史的巨大错误之中,已经被那特务头子所骗,我若是再假扮那人骗她,岂不是在她心上再添新伤? 我痛恨伤天害理的人,痛恨伤天害理的事,所以绝对不会答应明千樱的要求。 “你——你难道不想要‘神相水镜’吗?那件宝物能满足你一切要求,让你的人生变得完美无缺、了无遗憾……怎么?你被她迷住了?她只是个影子,只是个灵魂,是不真实的……夏先生,你快醒醒,看清楚现实,这是个多么珍贵的机会啊?只要拿到‘神相水镜’,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人……”明千樱因过度震愕而语无伦次起来。 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拉起她,由原路退回去,然后轻轻闭门。 “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落在我们头上,还不赶紧抓住?”明千樱压低了嗓音怒吼,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不想骗一个可怜的人。”我回答。 “可怜别人的人才是最可怜的人——你可怜她?你有什么资格可怜她?她那么漂亮,只有天下君王、海外诸侯才能配得上她,她可绝不会低头看看我们。你如果可怜她,就到幻戏里去安慰她、怜惜她,就像你对楚楚那样。我知道你一定是被她迷住了,那是蛊术,你是被她的蛊术迷住了。夏先生,你赶紧醒醒吧,苗女多情,是因为蛊术而变得风情万种,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明千樱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在我眼前挥舞着双拳,看那样子,恨不得一拳把我打醒似的。 我理解明千樱的心情,她从日本过来,目标明确,就是对准了“神相水镜”。现在,既然那秘密就在眼前,她当然要不遗余力去做,抓住机会,把秘密攫在手中。 “抱歉,我没法帮你。”我摇摇头。 “你——”明千樱急得顿足捶胸,“可惜我的人已经全员阵亡,否则的话,我何必非要跟你合作?” 她取出电话,迅速拨了一个号码,走到距离我十步远的地方去打电话。 我真不知道如何收场,因为此刻的局势已经混乱不堪,无论怎么做,都只会让事态演化得更复杂,如同让小猫抓散了的毛线团。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明千樱又开始顿足,但那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我走向长廊里的窗边,推开窗户,探出头去,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太阳即将落山,夕阳余晖洒落在楼群之间,把树木、花丛、台阶、廊柱全都染成了红褐色。 那种熟悉的颜色让我想起泉城广场的黄昏,那是一天中平民百姓最惬意的时刻,能够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工作,在广场上、护城河边自由地休憩。济南作为山东最大的城市,竞争激烈,居之不易,所以一天下来,很多人都累了,只想逃离钢筋水泥丛林,自由呼吸广场上的新鲜空气。 从前,我作为这个城市里最底层的平民,可以在每一个黄昏都放空自己,融入人群。那时候,没人注意我,我也没有能力改变别人,蚂蚁、蝼蛄一般活着,肩上没有任何责任和压力。 此刻,我已经不一样了,因为我已经卷入了这个城市里最微妙的江湖关系之中,被所有高手裹挟着前进。 未来具有无数可能,进一步,也许能锦衣玉食、钱权两得,成为人中龙凤、人上之人,从而去掌控别人的命运,甚至是把控这个城市的命运,就像齐眉、竹夫人那样,或者更进一步,像当年的特务头子、玉罗刹那样,深刻地去影响历史上某一个时代。 “我该跟明千樱合作吗?”我扪心自问。 目前,谁若拥有“神相水镜”的秘密,谁就成了各方买家争相追逐的焦点人物,可以开出任意数目的天价,也可以选择任何一方作为自己的合作对象,一飞冲天,坐掌权柄。 所以,我与成功只隔着一扇门,这几乎是我半生中最好的腾飞机会。 我抬手摸摸胸口,心脏勃勃跳动,似乎跃跃欲试。 “接电话,接电话……”明千樱徒劳地自言自语着,一遍遍拨着那个无人接听的号码。她的第一批同伙已经死于押运玉罗刹的途中,另一批伏兵的命运大概也不会太好,否则的话,电话早就应该接通了。 视野之内,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他正由前面两幢大楼中央的林荫道上大步走过来。 他走路的姿势与众不同,让我联想到相书中经常提及的“龙行虎步”,是帝王将相走路时不经意流露的特殊步态。能够如此走路的,通常都是手握大权的大人物,在这个城市中总共也没有几个。 我吃了一惊,因为乱局之中再出现这样一个人物,就会造成冲突加剧。无论他站在日本幻戏师一边,还是苗疆炼蛊师那边,都会使得胜负天平发生大逆转。 “喂,看那个人!”我缩回身,向明千樱示意,要她看窗外那人。 明千樱的全部精力都在那个打不通的电话上,等我连续叫了她三遍,她才伏在近处的窗台上向下望。 “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她气急败坏地说。 确然,因为她耽搁的这十几秒钟,楼下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人?”明千樱问。 我摇头:“不知道,只觉得那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完全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 这些话并没有引起明千樱的重视,因为她一门心思都在怎么构陷玉罗刹上面。 “我的人没有回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恨恨地摇头叹气。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特务头子与绝代美人 2 外面,夕阳余晖也渐渐淡了,只有楼宇最顶上还沐浴在褐色的光晕之中,山大的一个新的夜晚又要来临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大秘密、皇室荣耀还不能吸引你,我也就没办法了。夏先生,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卷入‘镜室’之战,为的不就是找到‘神相水镜’的秘密?我们是从‘镜室’逃出来的,里面那么多人混战争斗,为的岂不也是这个大秘密?我死了那么多人——跟我一起从日本来的共二百一十五人,到现在只剩我自己了。你想想,我们能够活下来,是不是上天的恩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是不是应该获得这个大秘密?”明千樱问。 她极力想说服我,但我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的问题是:“那个走来的男人是谁?” 除了那身藏青色西装和他走路时的独特姿态,另外还有一个特征,就是他右手中拎着一个棕褐色的公文包。 现代人喜欢随身携带电脑包、斜挎包、公文袋、公文夹之类,但极少再用那种旧式的长方形公文包,因为它实在太古板、太拘谨了。 能够拿着那样一个公文包穿行于山大校园的,一定是特立独行、卓尔不群的。 我甚至觉得,他的到来,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虽然我们相隔很远,但已经令我有些不安。 “我们未必能左右形势,你的人已经成了殉葬品,再轻举妄动,只怕会出大事。”这是我对明千樱唯一的忠告。 “不试试怎么甘心?”她火刺刺地回答。 “你尽管去试。”我向后退了一步,离她远一些,免得被她的怒火烧到。 “你们中国人的创造性永远不能跟我们大和民族相比,任何事,只求安全第一,完全没有进取心。你走吧,看来这里的事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再留下去,只会坏我的事。”明千樱失望地说。 如果我离开图,唯一的目的地,就是回“镜室”,因为唐晚还在那里。 “再见。”我再次后退,以表明我置身事外的决心。 “你就不想看看幻戏师的真功夫吗?”明千樱还在为了说服我做最后的努力。 “如你所说,从日本带来的人全都死了,所谓真功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阐明事实,但无意贬低对方。 明千樱长叹:“如果桑青红在此,她一个人就能创造一个新的幻象世界,把一切都包裹进来。” 她张开双臂,像是要将全世界都收拢在内那样。 “可惜,世事不能全部如愿,你期望的结果并未出现。”我说。 明千樱沉默了几秒钟,忽然自嘲地一笑:“是啊,她没出现。如果她出现,站在你面前的就应该是她。为了皇室,即使明知有困难,我也必须放手一搏,在这老楼中创造我从未接触过的幻象。你走吧,这里即将变成幻戏师与炼蛊师的战场,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保重。”我点点头。 哐当一声,那扇门内传来画框落地的巨大响声。 我能猜到,那幅残画已经落地,应该就摔在那女子面前。 明千樱浑身一震,马上冲向那扇门,轻轻一拧门把手,闪身进去,然后将门关上。 我在长廊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走向楼梯。 既然明千樱决意孤注一掷去搏,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她因为强求结果而死,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我既然不肯出手骗玉罗刹,也就没有理由去可怜明千樱。大家都是江湖人,而且都是成年人,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应该自己负责。 更何况,身为中国人,我不应该去帮一个日本奇术师,尤其是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向日本皇室效忠的情况下。 我下了老旧的木楼梯,转入了位于一楼的长廊。 此地左转,就是通向“镜室”的紫藤长廊。右转,则是通往图的一楼偏厅,距离学生们借阅、自习的大教室只有一墙之隔。 那个穿藏青色西装、拿老式公文包的男人就站在偏厅的门口,与我遥遥相望。 “嘿,小兄弟,请稍等。”我刚刚下楼梯,他就扬声招呼我。看似无意中遇到,实际我猜他是刻意在等我。 我站住,看着他迎面大步而来。 走廊的宽度约五米,高度为三米,应该算是老楼房中比较宽敞的了。可是,当他走过来时,我立刻感觉这走廊太矮也太窄了,跟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磅礴气势极为不相配。 “小兄弟,可否问个路?”他走到我身前五步之处,稳稳地站定。 长廊里有顶灯,但玻璃罩子上灰尘极厚,灯光很是昏暗。所以,即使他正站在顶灯之下,我也无法清晰地分辨他的五官,只是觉得他的表情极为威严,眼睛又细又长,只要轻轻一眯,就会变成标准的丹凤眼、卧蚕眉,如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关二爷那样。 “问什么?请讲。”我没有逃避,而是温和地看着他,保持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表情。 “我在寻找一个老式的会客厅,唯一的线索是那里面挂着一幅二战期间的旧画,画中内容是男女码头送别。你从上面下来,可曾注意到那样的房间?”他问。 毫无疑问,他要去的就是明千樱刚刚闪身而入的那个房间。 人的第六感果然准确到神乎其神的地步,我在楼上第一眼望见他,就觉得事态又要发生变化。现在,他出现在我面前,立刻印证了我的预想。 我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你讲的是哪个会客厅。这里是图,只怕你找的老式会客厅并不在这楼上,而是在校园中心那几幢办公楼上。你可以去那里找找,实在找不到的话,还可以去山大的洪家楼校区找,那边的旧东西多一些。” 他来得太急,我不得不撒谎,延迟他进入那房间的时间。 山大在济南有好几个校区,而洪家楼校区是历史最悠久的,所以很多旧时的书籍、照片、器材、桌椅全都在那里,吸引着很多淘客们的好奇之心。 我这样说,合情合理,并不会显得突兀。 男人皱眉:“是吗?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已经确定,那房间就在这老图内。不好意思,耽误你宝贵时间。” 他望着我的时候,双眼中射出的寒光犹如两把微型手术刀,在我身上慢慢扫过。 “好,再见。”我没有刻意躲避他的注视,平静道别,只当做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他向楼梯上望了一眼,没有即刻上楼,而是退回到偏厅,并且由另一个门口走出去。 我转身就走,踏进紫藤长廊,隐藏于枝叶暗影之下。 那男人来者不善,我迟疑了几秒钟,先拿出电话,发短信给明千樱。 我不想参与明千樱的行动,但却不能真正地袖手旁观,预感到危险来临时,至少要提前通知她。 “有个男人在找那幅画,就在楼下,来意不善。”这就是我发的短信内容。 我并未期待明千樱会立刻回信,因为她进入那个房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清楚。玉罗刹的出手犀利无比,我怀疑只要明千樱走差一步,就会有性命之忧。 “现在该怎么办?”我在长廊里来回踱步,无法决定。 “玉罗刹应该受到公平待遇,而不应该被捕捉、被押走、被摧残、被折辱,毕竟她是曾经的抗日英雄。明千樱暗算她的时候我没出手,是因为事发突然,我没有把握阻止。现在呢?我该站在哪边——原先只有双方对峙,目前又加上了那匆匆而来的男人。我还会站在玉罗刹一方吗?如果明千樱遇险呢?我又会怎么办?”我不知该帮谁,但我知道此刻已经不能离开了,因为楼上即将开始新的战斗。 我向图的侧面望去,一架锈迹斑斑的消防梯正好贴着长廊的尽头,由那里能够攀登上楼,由窗户翻进去。 又等了一阵,明千樱仍然没有回复,我就快步走向防火梯,迅速攀登上去,由开着的一扇窗重新回到楼上走廊。 那扇门关着,里面毫无动静,与我离开时一样。 我蹑足走过去,贴在门上,侧耳谛听,隐约听到音乐声。 “那屋里并没有乐器或者电唱机播放器之类,怎么会有音乐声?”我有些纳闷。 我记得很清楚,屋内只有被布幔遮盖的沙发、书桌之类,印象中没有任何跟音乐有关的器物。 再听下去,我确定音乐就是从屋内发出,于是马上伏下身子,脸部紧贴地面,由门下不到一厘米的缝隙望进去。 由地面向上看,眼中所见的景物非常奇怪,仿佛是突然进入了大人国一般,看到的家具都高耸如山。 凭着记忆,我的视线首先落在挂着壁画的墙前面。 如我所料,那壁画已经落地。地上铺着木地板,所以画框并未受损,斜靠在墙上。那女人的双脚就在画框前面一尺之处,之前我一直没有意识到,她竟然是着双足,没有穿任何样式的鞋子。 真正的美女是从头顶一直“美”到脚底的,从脚尖到脚跟,每一道线条都完美无瑕,根本不似天然生成,倒像是手艺绝佳的雕工用心雕琢出来的一般。 这女人的一双赤足踏在哪里,如一件高光之下的完美的艺术品,令四周的景物全都黯然失色。 “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女人——”我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明千樱讽刺我是被蛊术所迷,才会觉得那女人美丽不可方物,但我却心下明白,那女人的美是天生的,不因岁月更改,也不因每个人的审美标准不同而失分。 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她的美,只能近似地以厨艺为例打比方。 经过现代的整容术、化妆品、电脑修图等技术手段呈现出来的美女就像饭菜中的味精,味道虽好,也能让味蕾迷醉,但始终是人造的、虚假的东西,如果天天食用,到了最后就会令人作呕。那女人的美却是按照传统技法熬煮出来的高汤,味道醇厚,余韵悠长,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于任何地点都会觉得她完美如中秋节之满月,绝世无双,天下第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特务头子与绝代美人 3 世人皆知幻戏师的法术变幻无方,但却从来没有一本典籍揭示过幻戏师是如何展开幻术,使人陷入之阵的。 我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搜寻着明千樱的双脚,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站在地上,而是已经踩在一张书桌上,而且书桌上只是她的右脚,其左脚已经踩到了一架书橱的顶上,头发已经碰触到了房间的破旧天花板。 她那副样子,像极了一只居高临下、伺机扑击的灵猫。 “呜呜”,明千樱口中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随机左脚抬起,在书橱顶上踩出一阵节奏缓慢的“咚咚”鼓点。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她手舞足蹈,不断击打书桌和书橱,同时口中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 表面看,她只是一个自娱自乐的演员,自顾自地进行着自己的表演,面前没有观众,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个陷入了沉思的玉罗刹。 往深层里想,这正是幻戏的开幕式。 她的幻戏只针对玉罗刹一人,所以在外人看来,她的表演殊为可笑。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时的玉罗刹已经坠入了明千樱的幻戏之中,正在幻相中演绎着属于她自己的故事。 之前,我也数度跌入幻相,心神被幻相所迷,不变黑白东西。 如果明千樱没有我的帮助也能构陷玉罗刹的话,那我就可以暂时按捺住,静观其变,再图良策。 “我们在一列疾驰的火车上,这车是由广州驶向上海的。”明千樱开口了。 “不,不是,这车是由广州开往南京,车上全都是就旧政府的保镖……把车厢围得水泄不通,提防日本军部派出的精锐刺客部队展开大规模刺杀。”玉罗刹喃喃地说 “是啊是啊,是我说错了,的确是开往南京的。保镖虽多,但日本军部麾下有八大刺客部队,都是来自日本本土的忍道高手。如果这些人来了,再多保镖也没用。”明千樱说。 她和玉罗刹之间进行的是一场很不寻常的“对话”,因为此刻玉罗刹的精神境界类似于梦游,虽然张口说话,却是“另一个她”在说。 明千樱所起的作用是引导,将玉罗刹引入特定的环境,从而顺利地套出玉罗刹的秘密。 “是啊,日本人的力量太强大了,根本无法一举歼灭,只能把战争的局势引入持久战,用空间换时间,给苟延残喘的旧政府一个翻身的机会。”玉罗刹说。 “在这个时候,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明千樱又问。 玉罗刹一声长叹,抬头向前望着。 她面前的壁画已经落地,那里只剩下一块白墙,什么内容都没有,但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仿佛看着大千世界里的绝美风景。 壁画保护了墙壁,不受灰尘、光照的侵蚀,所以壁画背后要比其它地方白很多,在一片灰墙背景中,显得极为突兀。 我看不清玉罗刹面临的幻境,但我能够从两人的对话中意识到,明千樱已经幻化出当年玉罗刹与那特务头子一起由苗疆乘坐火车北上的场景。 那时节,玉罗刹心里满含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许,以为能够与那特务头子双宿双栖,成为神仙眷侣,在乱世之中求取一个好的姻缘结果。她眼里只看到世界美好的一面,虽然岁数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但实际的心理年龄却如同一个二八芳龄、情窦初开的少女,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是多么邪恶而复杂,而她深爱着的人也不是心地善良、单纯美好的少年,而是一个工于心计、智谋百变的旧政府首席特务。 这是一场悲剧,无数苗女共同演绎的悲剧,更是人生中的一个巨大缺陷,不是一个人、几个人能扭转过来的。 男女之情,复杂如搅乱了的密结蛛网,剪不断理还乱,即使是古希腊的神使和顶级智者面对这样的问题,也是一筹莫展,无法理清。 从我的出发点来看,玉罗刹因为错爱、轻信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也许从她的出发点来看,她走的却是一条很美好的康庄大道,通向灿烂无尽的阳光天地。那么,从那特务头子的出发点来看,他做的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旧政府秉承着“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战斗主旨,任何一个加入旧政府的人都曾经在党旗和国徽下宣誓,能够为了国家、为了元首而舍生忘死、奋不顾身,成为追随元首的忠贞不二之臣。那特务头子是忠臣中的忠臣、死士中的死士,自然认为为了国家大事葬送儿女私情是正确的,这是唯一不变的选择,再重新活过来、重新选一次,他同样会牺牲玉罗刹,保护旧政府免遭“亡国”之劫。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对未来,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明千樱追问。 她的喘息已经变得急促起来,显然制造幻戏非常耗损她的精力,不可能无限地持续下去。 所以,她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 “我没有打算,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而已。在苗疆,他跟我说了很多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大道理,我似懂非懂,但是我记住了一条,只要他喜欢的,我就毫不犹豫去做,让他开心,让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我是一个女人,在我们苗疆,一个女人是没有自己的生活的,她必须要让男人开心,才不算是一个遭人唾弃的废物。上车之前,我就做了最后的决定,这一去,无论生死好恶,再也回不了苗疆了。”玉罗刹说。 她的表情是如此悲哀,就像是一头被牢牢绑缚住并推上了屠宰台的羊羔一般。 除了死,没有其它路。 哀莫大于心死,她有这样的表现,证明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明千樱突然呛咳起来,一连咳嗽了十几声,竟然无法停下来。一时之间,满屋里、整条走廊里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越来越急促。 “你也许……咳咳……他是不是说了‘神相水镜’的事?他是不是说,只要找到那宝物,一切错误都能重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是不是后悔了,只要找到‘神相水镜’,就能像吃了后悔药一样,重新来过……咳咳咳,咳咳咳咳……”到了最后,明千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人在半空,弯下腰,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模样难受之极。 “我当然不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呢?答应跟他走、答应用蛊术消灭敌寇战舰、答应为了他的梦想甘愿赴死……我亲口答应下来的事,绝不敢反悔,也不能反悔。我们苗疆炼蛊师最不敢做的就是出尔反尔,那样极有可能造成蛊虫反噬,尸骨无存……这列火车真的很美,从苗疆的花海里驶过去,驶向我从未去过的北方。未来的日子,一定像织锦那样,光华万条,祥云缭绕……我不会看错人的,我绝对不会看错人的……”玉罗刹动情地说。 可惜的是,这一次连我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悔意。 人的一生,后悔无数次。 有些后悔的事,可以弥补,也可以不顾一切推倒重来,即使是搭上十年、二十年青春也在所不惜。而玉罗刹所遭遇的事,无论后悔与否,全都已经沦为尘封旧事,无法重启,无法重来。 又或者说,她当时不悔,却在最后沉寂的、无望的岁月中后悔了,这种郁闷,到哪里说理去? “你一定知道,谁若拥有‘神相水镜’,谁就有了掌控世界变化的权利,咳咳咳咳……” 明千樱的咳嗽并未停止,不到三分钟时间,她已经咳了数百声,完全超出了人的喉咙能够承受的极限。 这肯定是不正常的,我的注意力不再盯在她们两人的身上,而是更多关注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 那藏青西服的男人既然问过这个房间的事,一定会循着线索找上来,不会中途退却。 “我知道。”玉罗刹终于说出了明千樱最感兴趣的三个字。 “真的?真的?真的?”明千樱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更兴奋,更高亢。 “谁都看到了光明之上的光明,谁又能看到黑暗之下的黑暗?谁都知道美是美的、丑是丑的,谁又能看到美丽后的丑恶、丑恶后的美丽……”这一番话说出来,玉罗刹竟然如哲学家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你现在一定……能够想起他说的话,‘神相水镜’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没人能够找到它。只有他了解‘神相水镜’的秘密,是不是?很多人猜测,元首也会逼他说出那个秘密来……快说,快说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到底是怎么说的?”明千樱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从高处翻身跌下,落在书桌旁的地上,连声,连咳嗽声都停了。 “是啊,连元首都逼他说出那个秘密,他该如何自处?他对元首忠心耿耿,如同儿子对待父亲那样,没有半点私心。就算这样,元首也逼他交出秘密,不肯放过他——这列火车走得太快,只希望铁轨永远没有尽头,我们要去的地方永远远在天边,那样的话,这个难题就不是难题了……可是,再长的路也会有走完的时候,到了最后,总是要解决的,总是要解决的,总是要解决的……” 房间里只剩下玉罗刹的声音,明千樱的声也消失了。 在帝王的价值观中,天下所有的宝藏都应该属于他一个人,予取予求,没有任何阻障。 元首是旧政府中高高在上的第一人,他要那特务头子交出“神相水镜”的秘密,当然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如果后者违抗,就会成为罪臣。 我忽然觉得,很多人都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神相水镜”的秘密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旧政府还是新政府,其所有权都应该属于帝王,而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拥有的。包括到了现在,埋在地底的一切文物、矿藏全都属于国家,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百姓个人的。 那个特务头子的死,既是意外,也非意外,而且往往看起来很像意外的事,绝对就不是意外,而是权谋者有意为之。 这个问题细思极恐,但却被很多史学家忽略过去,以为特务头子的死是因为作恶太多,招致天谴。 我隐约想通了这个问题,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来:“你们两个人想死还是想活?我只问一次,想好了再回答。” 那声音也并非全然陌生,正是那个穿藏青西服的男人发出的。但是,我明明没有看到他出现在房间内,声音却一下子响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就在两架高耸至屋顶的书柜之间,那男人慢慢地从缝隙中挤出来。 那缝隙极窄,只有两寸左右,按理说根本不可能挤下像他那么身材结实魁梧的一个大活人,但他偏偏缩身于其中,现在又缓缓地展开,仿佛拥有一个可以折叠的身体似的。 我知道,只有印度瑜伽术绝顶高手才能这样做,将身体骨骼的伸缩练到随心所欲、无所不能的境界。 他离开了缝隙,轻轻掸着西服下摆的微尘,左右看看玉罗刹和明千樱。 玉罗刹沉浸在幻觉中,根本不加理会。 明千樱扶着书桌站起来,嘴角已经是鲜血长流,无法止住。 “我只要那秘密,拿到就走,绝不回头。所以,乖乖听话的就能活,不听话的就会死。”那男人阴森森地说。 “呵呵,呵呵……”明千樱开口,“你是‘赵王会’的人?你是‘三老四少五虎八彪’里的哪一位?我们跟‘赵王会’是友盟,跟你们的老大赵天子是大有交情的。现在,别打扰我办正事,赶紧走,赶紧走……” 我立刻意识到,明千樱说错了话。 那男人走路的姿态、说话的气势都不像是屈居人下的打手保镖之类,而是一方霸主。 既然他属于“赵王会”,他就一定是老大赵天子。 “交情?好,那要不要我给你留个全尸?”藏青西服男人面露狰狞,牙齿后侧的上下四枚犬齿全都露出来,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饿狼。 明千樱还没回答,男人一步跨过去,一拳打在明千樱的肋骨上。咔嚓一声,至少有三根肋骨同时折断,痛得明千樱惨叫出声。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赵家天子 1 我救不了明千樱,看那男人的出手,直接而有力,不给敌人留任何反击的余地。 玉罗刹被明千樱的叫声惊动,缓缓地车转身,看着战斗中的男人。 “秘密?”他压低声音对明千樱说。 “我……不知道,她一定知道,装疯卖傻的人最可怕……”明千樱已经咳不出来,但仍然要把矛头对准玉罗刹。 第二拳、第三拳狠狠地砸下来,而且是砸在同一个地方,越砸越深,全是内伤。 “不懂不要装懂。”男人说。 明千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平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 “秘密?”他抬起头,望着玉罗刹。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玉罗刹大叫。 “结束一切的掘墓人,但我相信,所有秘密都珍藏在人的心里,人心是最复杂的生物。拥有秘密的人以为获得了世间至宝,恰恰相反,谁若拥有秘密,谁就成了众矢之的——”那男人狞笑起来。 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很难收拾的地步,如果一步步发展下去,明千樱必死,玉罗刹的命运也会再次发生剧变。 “你是……赵天子?”明千樱明白过来。 “七王会”各霸一方,而“赵王会”和“秦王会”是其中最神秘的部分。 现在,悄无声息之间,“赵王会”的人马已经杀入,成了幻戏师、炼蛊师这鹬蚌相争的乱局后面,最得利的渔翁。而且很显然,没有人能抵抗赵天子铺天盖地而来的大气势、大攻击,因为所有人的力量已经用尽,底牌已经亮完。 在这种时机出手,赵天子大概是筹谋已久,一直都在耐心地等待,直至他最满意的时机来临。 “我们是盟友,我们是盟友……”明千樱惨笑起来。 “秘密——”赵天子重复着那两个字。 他的目的相当明确,手段也用到极致,可见他是个不发力则已、一发力必杀的高手。 “我的幻戏刚刚奏效……你这时候杀出来,一切都……搅乱了……谁也找不到那秘密,谁也不知道‘神相水镜’在哪里,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呵呵,呵呵,你现在满意了吧?赵天子,赵天子,我算是记住‘赵王会’的招牌了……”明千樱一边笑一边吐血,连坐都坐不起来,生命已经奄奄一息。 这时候,我盲目闯进去毫无意义。以我对赵天子的观察,他具有击杀目前“镜室”周边所有人的实力,我们之间对比,我几乎处于蜉蝣摇撼大树的地步,只会徒增杀戮。 “我带走她。”赵天子说,“带走她,就拥有了一切。” 明千樱摇头:“呵呵,任何人都可以像你一样想,像你一样做,但结果怎样?为什么没有人成功地获得那个秘密?却始终盲目奔走,绕着‘镜室’和济南转个不休?你比他们更聪明吗?你比他们更伟大吗?” 赵天子固然是一方枭雄,但如果拿到全国范围来讲,他也不可能排在前几名。 明千樱的话也提醒了我,其实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带走玉罗刹反而让事情发展进入了死胡同,不但解决不了问题,更让人坠入巨大的迷惑之中。 赵天子果然厉害,能屈能伸,一旦想通,马上改口:“你说,你们皇室那边,是不是有更适宜的办法?” “救活我,我来做,只能如此。”明千樱说。 她亦是计谋博弈的高手,即使是在一败涂地的情况下,仍然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试图瞬间扭转败局。 房间里静下来,我盯着赵天子的双脚,看那双脚的移动,就能知道他要选择什么样的方向。 杀人或者救人,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我考虑过,此刻能够依仗的援兵,只有竹夫人那一支。但是,问题随之而来,赵天子没出现之前,竹夫人与我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但她与赵天子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关联。一旦赵天子杀入战局,竹夫人的立场问题就值得考虑了。 “救你,好。”赵天子终于表态,双脚向右跨出,选择了明千樱的方向。 我松了口气,为明千樱感到庆幸的同时,又对她的机变能力深深钦佩。 明千樱垂着头,等着赵天子伸手拉她起来。 “说,你会怎么做?”赵天子停在明千樱身前,并不俯身救援,而是挺身屹立着。 “我知道该怎么办,你救我,我就能找出那秘密。”明千樱回答。 “方法”是明千樱所抱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当然不会轻易说出来。 “救你?我从来就不相信日本人,永远不信。过去的一百年,凡是相信日本人的,最后都变成了屠刀下的牛狗。如果不是因为日本人,我们赵家的基业也不会毁败一空。在山东,我们赵家才是最伟大的家族。赵家祖先曾经传下家训,永远不要相信日本人,永远不跟日本人结盟……你,说与不说,都要死,只不过是早死晚死、好死恶死的区别。”赵天子冷冷地说。 “任何死法都一样。”明千樱说。 两人避谈生死问题,仿佛杀人者、被杀者是别人,而他们只不过是在谈论别人面临的问题。 这又是一种博弈,站着的与倒下的,生理上高下立判,但精神上却不分高下。甚至说,明千樱是更占据上风的,因为她已经命悬一线,赵天子再出手的时候,必定会非常谨慎,如履薄冰。 “救你?杀你?”赵天子的冰冷口吻终于有了变化。 他弯腰、俯身,近距离盯着明千樱的面孔。 两人的鼻尖相距只有半尺,如此近的距离内,双方都可以瞬间击杀对方。 一寸短,一寸险,两人全都空门大开,暴露出了身体正面的所有破绽。 我甚至能想到,明千樱在垂危之际,仍然伏下了后手,刻意吸引赵天子靠近,一击反杀,解决矛盾。 “火车就要到站了……”玉罗刹忽然喃喃地说。 明千樱落地,但玉罗刹所遭遇的幻相还没有结束,所以奔向北方的火车仍然狂奔不止,最终在幻相中抵达终点。 在终点,她与那个特务头子的爱情也会结束,生离死别,各奔东西。 其实也可以这么说,离开苗疆的玉罗刹已经成了特务头子手中的一张牌,一张巨大的好牌。 在很多正史和野史中都提到过,那个特务头子极善于利用别人,能够最大限度地榨干每个有用之才的功用。现在,他获得了玉罗刹这样的苗疆大炼蛊师,等于是有了克制日酋的利器,当然会在最恰当的机会出手,让玉罗刹的诅咒发挥最大功效。 “梦不会醒……梦不会醒!”明千樱陡地叫出声来。 赵天子也扭过头来,盯着玉罗刹。 “我听见锣鼓声了,欢迎我们的锣鼓声,那么响,就像山寨里迎年的爆竹一样。我总觉得,那不像是个吉祥的兆头呢!他是国家重臣,不可能像平凡男子那样,为了贪恋一个女子,做出置国家大事于不顾的举动来。所以,我理解他的所有难处,绝对不会像别人那样,故意去为难他。宁愿……宁愿我受苦,也不要他因为我,受一点点难为……”玉罗刹的目光变得非常抑郁,笔直向前望着。 在她眼前,只有透明的空气。空气之外,就是房间另一面的窗子。窗子外面,是济南城的夜晚。不过,这个夜晚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济南,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忽然意识到,她不仅可怜,而且可悲、可叹、可泣。 隐隐约约的,我对她的人生际遇猜了个七八分。 江湖历史把她塑造成了为国请缨的民族英雄,视为少数民族抗日的急先锋、里程碑式榜样。野史之中,百姓又把她奉为国家命运危局中的救星,以一人之力,挽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是真正值得纪念、歌颂、供养、崇拜的神佛级人物。 在我真正接触这段历史之前,我对她的印象,也是局限于上面这些,认为她是为了拯救中国而出手,绝对没有个人私情,是完完全全的为国尽忠、以身殉国的大人物。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如果玉罗刹是那样的人,那么她就可以成为二战中真正的“侠”。 “你救我,我帮她!”明千樱急叫。 这个当口,我已经无法判断明千樱究竟是在玩心计还是确实有解救玉罗刹的良策,抑或是,幻戏师门派还有很多奇术手段没有施展出来。 总之,她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希望。相反,赵天子虽然强硬,却无法介入玉罗刹的世界,只能选择跟明千樱合作。 “好!”赵天子反应极快,几乎没有考虑,就已经做出了判断。 他俯身一抄,就把明千樱捞了起来,单手夹在左腋下。 之前,他重伤明千樱,此刻却是反向而为,右手贴在明千樱的后心上。 旧时的江湖有推宫过穴、内力灌注的救命手段,他此刻做的,应该跟那差不多。 只过了几秒钟,明千樱的呼吸已经顺畅了很多,脸上的苍白之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挥袖擦去了嘴角的血痕,向前一指,命令赵天子:“到那画中去,那是她的梦想发源之地。” 赵天子三步并作两步过去,站在落地的壁画前。 明千樱挣扎着下地,双手抚平壁画上破损卷曲的地方,将画中二人的脸部露出来。 “不行,我们现在还缺一个人,夏先生不在,这场幻戏没法继续下去!”明千樱失望地叫起来。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赵家天子 2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事发突然,我心里还在掂量利害关系,赵天子突然斜向一滑,闪电般冲到了门边,一把将门拉开,另一只手向下捞,拖着我的右臂,瞬间倒退回明千樱的身边。 这算是我们之间第一次交手,在他电光火石般的进击之下,我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夏先生,你还在这里,太好了!”明千樱欣喜地大叫起来。 “哼,一直在门扇下面偷窥,算什么?”赵天子冷笑。 我轻轻一挣,他也顺势放手,我们两个立刻分开。 “长话短说,我能做什么?”我没工夫理会赵天子,只对着明千樱说话。 此刻,我们是站在壁画与玉罗刹中间的,她仍然向着没有任何特殊性的窗子,对我们三个恍若未见。 “你留在这里,把画抱在怀里,神态表情,像怀才不遇的浪子。无论她说什么,你只是微笑,不用开口说话。所有幻戏是针对她设计的,你只负责配合就好了。”明千樱急促地说。 赵天子冷笑:“你这样说,他如何敢相信?敢把命交到你手上?” 明千樱脸色一变,直盯着我:“你必须相信我,无条件地信任,就像患者相信心理医生那样。否则的话,幻戏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我点头:“好,我信你。” 赵天子又是一声冷笑,应该是在笑我的愚。 “你真的信我?”明千樱苦笑起来。 我又点头:“对。” 大多数中国人不会完全相信日本人,像赵天子那样才是一种正常的心态。 我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我从混乱的局势中渐渐找到了一线光明,而这光明就是解开玉罗刹的心结,将她由不问世事、魂无所依的状态拯救出来,让她变成我们的巨大臂助。 玉罗刹与明千樱已经成了既对立又统一的矛盾体,解决这个矛盾,也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其实,就算赵天子没有冲过来开门,我也会挺身而出。 明千樱猛地张开双臂,向前一扑,冲到我的怀里,踮起脚尖,在我的右颊上留下重重一吻。看起来,她已经无法表达她此刻的情感,只有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了。 赵天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明千樱顿时两颊飞起红晕,掩着嘴向后退去。 我把壁画抱起来,望着玉罗刹的背影,心里十分感慨。 任何人都无法抵抗时间之河的残酷冲刷,再有名的英雄好汉也会因韶华逝去而变成昨日之黄花。如特务头子之流的二战大人物声名显赫、红极一时,但时间的轮盘轻轻一旋,他就被永远地困在时间的废墟里了。 几十年后,也许我们都将步他的后尘,成为一些历史的残渣碎片,甚至连碎片都剩不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如此,今天不努力,更待何时?”我胸口突然涌起一股豪气,觉得世间万事,皆可为之,人生之中,再无畏惧。 我生活在和平年代,现实中能够成为大英雄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了,毕竟我们身处盛世,而不是一个诸侯割据、枭雄逆袭的动乱年代。 距离现代最近的一个乱世,正是八年抗战时期。 按照史学家的说法,在那个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年代,只要是有胆、有人、有枪,就能抢占山头,独霸一方,成为史上留名的诸侯草头王。 在山东济南,我之前提过的韩主席算一个,在他之前的大军阀张宗昌也算一个。 “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命运又该如何?”一时之间,我竟然对那个遥远的时代心向往之。 那特务头子——包括元首在内,都是乱世中的食利者,所以他们的成功是可以复制的,最起码在当时是有迹可循的。 我的心思越飘越远,竟然没注意到,玉罗刹已经悄然回过头来。 那幅毁坏了的壁画已经没法看了,我相信只要跟那特务头子有关的人,看到这幅残画时,心里都不是滋味。 明千樱和赵天子已经退到了我的眼角余光之外,所以我看不见他们此刻在做什么。 “火车就要到站了,是吗?”玉罗刹轻声问。 我点点头,并不开口多说一个字。 其实玉罗刹的外表就是楚楚的外表,此刻我还清楚记得,鬼面伎的那把长刀刀尖从楚楚胸口透出来的一刻有多么惊心动魄。由楚楚至玉罗刹的转化过程一定是苗疆炼蛊师家族里最独特的奇术,所以外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她是楚楚啊……”我在心底黯然长叹。 楚楚之亡,使得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她就像一件世间最精美的玉器,被敌人的粗暴之手无情地打破之后,绝世美丽化为乌有,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片。 “楚楚,是你吗?”迎着玉罗刹哀伤的目光,我情不自禁地呼唤出声。 “那火车,能为了我停下来吗?也许我们该给彼此一些时间,想清楚究竟该怎么做。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的决定过于仓促了?两国打仗的乱局之中,你又不是一国元首,真的能替元首做决定吗?听我的,先不要做任何决定,见到元首再说。”玉罗刹说。 我们两个虽然面对面站着,但每个人心里想到的都是另外一个人、一件事,自说自话,毫不相干。 玉罗刹的衣服上并没有伤口和血迹,但我清楚地知道,楚楚死了,这是拯救玉罗刹的唯一方法。 一想到楚楚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心里就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哀恸。 “你可以为了我,先不做任何决定吗?我答应你可以杀上‘吴之雪风号’,你能不能也答应我,冷静下来,不要冒进?”玉罗刹又说。 我不是那特务头子,所以我对她的问题不是不想答,而是根本回答不了。 玉罗刹又向前走,直到脚尖距离我只剩一尺。 她定定地看着我的脸,眼中情绪复杂。 楚楚很美,也很乖巧,但此刻站在我眼前的,却简直是一个美丽无双的女神,举手投足之间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跟世间其她女子大不相同。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受,只能用“女神”这种运用极少的词汇来代指她。 女神、女人、女孩的称谓各有其不可替代的实际意义,面前的她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类人,所以我只能如此称呼她。 “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在我脑中盘旋着,但因为过于讶异,竟然连问了自己十七八遍,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口来。 我摇摇头,她伸出双手,把我的身体扳了个九十度,面向左方。 突然之间,我看到了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子就在两步之外竖立着。镜子中,很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的真实面容。 我发誓,之前那里没有任何东西,都是空的。 这房间里我反反复复进来过,即使是非常细小的东西,我也肯定能记得住。而且,那镜子足有两米高、一米宽,如果它之前就在那里,我百分之百能看得到。 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十分古怪,面色非常苍白,精神也非常疲惫,像是刚刚经过一段长途跋涉、历经千难万险一般。 “你还记得你的样子吗?”她问。 这问题也是极其古怪,我当然记得自己的样子,任何人都会记得,绝无例外。 镜子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最古怪的东西,它能反映一切,无比忠实,毫末毕显,但却从不改变什么,只是默默地矗立在那里。 现代社会中,看到镜子,下一步的必然反应就是看看自己的脸。 人是最关心自己的,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 就在玉罗刹即将再次开口时,我突然意识到了,这镜子的古怪究竟在何处——它里面映出的竟然不是我自己,而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就在此时此刻,我身边没有任何男人,只有一个贴面而立的玉罗刹。 我们都在镜中,因为我能够看到玉罗刹。在镜中,她与真实的她一模一样,同样完美如林中女神一般。只不过,在她对面站着的“我”却是另外的模样。 “他是谁?”我喃喃地自问。 “他是你。”玉罗刹回答。 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这种奇特的记忆带给我极大的震撼,因为镜中的那个“我”是我在历史典籍中曾经见过的。很肯定地说,“我”就是那个二战期间名噪东方主战区的特务头子。 玉罗刹最关注的,就是他,也就是“我”。 我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因为此刻有太多情绪想要表达。但是,很多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不知如何表达。 最终,我只发出一声长叹。 “这是最美好的年代。”玉罗刹说。 我曾经想问这是在什么年代,想问我是谁、我们是谁,但这些问题却又是根本不必追问的,因为它们的答案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每一个问题提出时,我能立刻向自己给出答案——这是二战期间中国大陆最黑暗的时刻,各方本土势力已经被日酋打得狼狈逃窜,溃不成军。我就是那个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拯救大局的特务头子,为了抗敌保国,不惜赌上一切。 在特务头子的价值观里,连性命都是可有可无的。 他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抗战,从出生到死去,几十年都是为抗战而生。这样一个人,是奸雄、枭雄也英雄,只不过是具有悲剧性质的英雄,因为他跟错了人,走错了方向。 “火车就要到站了。”她已经是在无数次重复这句话了。 在这个时候,我也许是能够力挽狂澜、改变历史的人。这一列火车的终点,就是玉罗刹出发的。 改变历史,就是改变日本的命运。 我忽然觉得肩上压着几千斤的重担,下一秒钟,也许身体就要被压垮了。 “我们要怎么做?”她仰面看我,美得像一朵刚刚开放的昙花。 昙花一现,最易凋零,唯一能呵护她的,只能是我。 那么,我在心底连续自问三次:“我是谁?‘我’是谁?我们到底是谁?” 我是夏天石,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济南老城区曲水亭街。 “我”是存在于过去历史中的、既力挽狂澜又将国家战争引入了无法逆转的水深火热之中的那个特务头子。 我们是特务头子与玉罗刹,也是夏天石与玉罗刹。在不同的年代,我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能拯救她,无论是现代还是过去,我都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她的过去和现在。但是,要改变她,就必须先改变历史,改变两个国家的命运。 从来没有一个史学家想过“改变历史”这样的严肃命题,因为史学家毕竟不是文学家,不会去思考各种空想的问题。 “这是犯罪。”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 按照物理学的理论,改变过去就必然改变现在,任何历史上的微小改变,都会对未来造成巨大的影响,比所谓的“蝴蝶效应”更为剧烈。 “让这列火车停下来吧,求你。”她又说。 其实,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一个美丽女孩的请求,尤其是美如女神的一个她。 “停下火车”就意味着改变历史的进程,意味着“吴之雪风号”上发生的那诅咒一战永远不会发生,意味着日本的国运巨帆不会断折,而是一直狂进,一直向前,横扫亚洲,与德国、意大利一起统治全球。 那将是世界历史的倒退,是全球反法西斯战争的失败,是全世界追求正义和平的人民的悲哀。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在一个人的命运、两个国家的命运、全球各国命运之间,我该如何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赵家天子 3 玉罗刹在镜子中转身,凝视着镜子外的我。 “停下它,必须要停下它,我们所有的幸福和未来,都维系在这列火车上。请停下它,就是现在,为了我停下它,可以吗?”她幽怨地浅笑着,笑容像五龙潭上的那一汪澄碧潭水,慢慢融化着我的斗志。 “然后呢?”我问。 明千樱曾说过,我不必说话,只听对方说,但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无法遵守那个约定,而是深深地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们离开这里,放弃你的国家梦想,重新回到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去苗疆、去西藏或者去新疆,总之是去任何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让你放下一切牵挂,能够重新开始。我会让你幸福,是永远的、亘古的幸福,天上地下,别人从未有过的幸福……”她的笑容像玻璃瓶里的蜂蜜,醇美无比,纯净无比,充满着近乎神圣的诱惑。 一瞬间,我被她的美丽所迷,完全忘记了斯时何时、斯世何世。 “好,我停下它。”我斩钉截铁地说。 这一刻,为了她的委曲求全的哀求,我愿意做任何事。 “谢谢。”她牵起我的双手,“我们现在就去——” 恍惚之间,那镜子里的两个人也伸出手来,里面的四只手与我的、玉罗刹的四只手慢慢拉在一起。 在失去清醒记忆之前,我向镜子右侧望去,看到明千樱和赵天子已经退到了房间最远的角落里。 我并没有向他们扬手呼救,明千樱也没有露出救我的意思,两个人只是远远地眺望着我。 “似乎是有些地方出了问题?”我看到了他们的表情。 赵天子的表情是凝重而冷漠的,并且一边看一边在沉思。 明千樱的表情极度紧张,双手攥拳,抵住自己的左右太阳穴,浑身都僵直得如同墓前翁仲一样。 倏忽之间,我和她已经与镜中的“我”和“她”融为一体,已经无法分清是我们进入了镜子,还是镜子中的人走出来,与站在外面的我们合四为二。 这一刻,我真的是身处一列向前飞驰的列车之上,耳中能听到老式火车在铁轨上奔跑时的轰轰隆隆声,眼中看到的,也是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水乡风景。 这节车厢等于是一个巨大的欧式会客厅,两侧摆着的沙发、茶几、酒柜都是厚重的红木材质,表面泛着淡淡的幽光。正对面,一组低垂的花枝吊灯亮着,并随着火车的奔跑而轻轻晃动着。 车厢里有人,但都站在最远端,总共有十几人,全都穿着整整齐齐的军装,英气勃勃,非同凡响。 当我和玉罗刹向前走的时候,那十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长达十几秒钟无法挪开。 “咳咳。”我身后有人轻轻咳嗽,前面那十几人立刻低头垂眉,掩饰自己的失态。 “主任,大家在等您训话。”身后的人低声提醒。 我没有过多地绕圈子,直接下令:“让火车停下。” 前面十几人听了这句话,同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停车。”我重复了一遍。 我身后的人立刻答应:“是,主任,我马上安排。” 玉罗刹没有多说一个字,而是缓缓地挽住了我的右臂。这个小小的举动,立刻让对面那十几个年轻军人露出了极度艳羡的目光。 我们两个慢慢向前走,在一个长沙发上缓缓坐定。 身后那人并没有立即动身,而是仍旧微弯着腰,等我最后的决定。 “去吧。”我挥手。 那是一个穿着半旧的老式中山装的中年人,锋芒内敛、镇定冷静地站在那里。 “主任,再有两个小时,车就到站了。元首在等,已经连续催了十二次,发了十二封急电过来。这时候停车,只怕政府幕僚团那边会有所非议。您再考虑考虑,是否……”他停住,继续等我的吩咐。 玉罗刹拉着我的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火车车轮碾过铁轨时的隆隆声。 “拿急电来。”我说。 中年人立刻向前两步,从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叠电文纸,恭恭敬敬地呈送给我。 在很多历史资料中,我看到过旧政府使用的各种电文纸,而元首发布急电时,报务员会使用特殊材质的电文纸,独此一种,绝无仿造。看到这些长方形、纸质厚实、绿色暗格的纸,我相信它就是专属于旧政府元首专用的。 电文很简单,每一页上都是完全相同的寥寥数句,内容为:“急令,火车最高速,抵达后速来晋见。” 十二封急电,如同当年岳鹏举接到了南宋宋高宗赵构的十二道催命金牌。 “这些急电,我都没有声张,都扣在这里。”中年人说。 我把电文纸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一时间沉默不语。 时间在向前走,火车也在向前走,每一分钟,玉罗刹都在走向毁灭。 我当然知道抗命的后果,元首曾经以“抗命”为理由枪毙功勋赫赫的重臣,包括主政山东的那位名声还算不错的韩主席在内,至少已经超过百人。 如果抗命,火车到不了终点,元首麾下的斩立决营就会“迎接”出来,登车索命。 “你怕不怕?”我向身边的人问。 她思索了一阵,才迟疑地回答了一个字:“怕。” 在很多影视剧中,每个女人到了这时候,都会大义凛然地回答“不怕”二字。 我从这一个“怕”字上读到了玉罗刹的无奈。 世人全都珍惜生命,即使是傻子也知道活着的可贵。她身为聪慧决定的苗疆大炼蛊师,焉能不知道惧怕? “主任,每个人都怕,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我也怕,兄弟们都怕。”那中年人悄声说。 “我不怕。”我摇摇头。 在这个时候,只有我挺立不倒,才能稳定军心。 “传我命令,立即停车,抗命者,斩立决。”我冷声喝令。 中年人皱眉,但不再劝诫,转身向车厢门口走去。 “你们也退下吧。”我向那群年轻军人下令。 他们由另一扇门退出去,有几个转身之前,还偷偷瞄了玉罗刹几眼。 玉罗刹的美有目共睹,并非只有我为她所迷。 车很快就要停下来,但只是停在铁轨上,并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可言。 “未来会变得更艰难。”我说。 “你跟我说过,还有最后一张保命符,关键时刻拿出来,就能让我们转危为安,你忘了吗?”她问。 车厢右侧的角落里,放着一只半人高的精钢保险柜。 玉罗刹一边说,一边指向那保险柜。 “那保命符就在里面,拿出来交给元首,也许我们就能从此后无忧无虑地双宿双飞了。”她说。 “是吗?”我苦笑起来。 现在的我,就是那个特务头子。纵观历史,“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例子数不胜数,尤其元首也是熟读历史的,他绝对不会碍于面子手软,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谏而改变主意。 他是执掌天下大事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任何人的生死都在他的指缝中、牙缝中。 我看清了,正是因为那特务头子执着地进入苗疆发掘到了玉罗刹,才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火车停下来,隆隆声停止了。 窗外,是一片黑压压的老松林,看上去十分阴森可怖。 “打开保险箱,可以吗?”玉罗刹说,“既然元首要里面的东西,就给他好了。我们干干净净地走,不留一点儿后患。” 我大步走过去,看着保险箱上散发着寒光的密码锁转盘。 “打开吧。”她在沙发上远远望着我,并没有跟过来。 “这里面是‘神相水镜’。”我说。 “不管是什么,元首要的话,就让曾管家都交给他。”她说。 我低头看着转盘,那转盘能够反光,从那里就能看见玉罗刹的影子。 所有反光的物体都有镜子的功效,所以此刻转盘就相当于一面镜子。 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玉罗刹,就在那狭窄的反光钢板上。 与其说她是玉罗刹,不如说她是楚楚,因为她正是楚楚的模样,只不过满身血迹斑斑,跟她当时中了鬼面伎一刀倒地时一模一样。 我微微一怔,抬眼向沙发上的人望去。 玉罗刹仍然坐在那里,端庄妩媚,犹如女神。 我有些困惑,但却不动声色,再次低头观察那镜中幻影。 “打开它,只有你知道它的密码,对吗?”玉罗刹叫起来。 我没有回应她,因为我的思想在那一瞬间像是刺破了一个巨大的肥皂泡一样,瞬间明白,一切都是明千樱营造出来的虚假幻戏。入戏的人,可以遵照她的指挥棒行动,成为整个幻戏中的一部分,但不入戏的人,却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看穿一切,从戏中脱离。 在现实中,没有火车,没有急电,也没有那些跨枪的年轻军人。 玉罗刹没再出声,四周的一切渐渐融入黑暗之中,任何家具都看不到了,我们仍旧在那老图的陈旧小厅中。 “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赵天子恨声说。 明千樱长叹:“夏先生,你的智商远远高过我,所以我即使竭尽全力,仍然不能控制你的思维。不过,我们还有机会尝试,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最佳的切入历史的方式……” 蓦地,赵天子拔枪在手,抵住了明千樱的后心:“我根本就不应该相信日本人,这一次,你没机会了。” 他的行事方式真是奇怪,话音落地,随机扣动了扳机,子弹由明千樱后心贯入,再由胸口穿出。 我来不及阻止,甚至连一个字都没叫出口,明千樱已经软软地扑倒。 “‘赵王会’不愿树敌,我们到此为止,就当是从没见过,再会。”赵天子转身向外走,不再向玉罗刹多看一眼。 我急步过去,察看明千樱的伤口。 “我要死了……可惜的是,我无法用幻戏找到那个人,中途而废……你要记住,夏先生,那个秘密必须找出来,我们大日本帝国一定要找到‘神相水镜’……我们皇室后裔一定要改变国家历史,一定能改变历史……我死了不要紧,还有更厉害的富士山大人物会来,前赴后继,不懈努力,一定能达成使命……”明千樱奄奄一息,但眼中却带着欣慰满足的笑容。 我无言以对,每个人都很清楚,改变二战时历史的命运,也就等于是改变中国的命运,让八年抗战的胜利果实化为乌有。 她作为日本皇室后裔,以国家发展为己任,这份热爱国家的赤诚之心令人钦佩。可是,她完全忘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绝对不会赞同她的想法,靠着损害自己国家利益去帮助一个二战中的敌国。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医院。”我说。 明千樱摇头,忽然拼命抓住我的手腕:“夏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少见的中国好人,可惜我们见面太晚,我根本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下一辈子吧,下一辈子再有缘遇到,我一定先告诉你心里话……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的身体送回京都去,一定把我送回去……一定——” 那子弹射中的位置太正,应该是贯穿了心脏的中心点,所以只有几分钟就夺去了明千樱的生命。 她留下的托付极重,因为要将一具身体好好地运去日本京都,绝对是个费时、费力、费钱的事。 我伸出手去,想替她覆上眼睑,但她却始终睁着眼,任由我重复了七八次同样的动作,她仍然死不瞑目。 “好,我送你回京都,绝不推诿,绝不打折扣。”我郑重其事地起誓。 这句话出口,她的眼睛终于缓缓地闭上。 对面那扇门无声地打开,玉罗刹飘然穿过那扇门,消失在黑暗的长廊深处。 房间内只剩下我自己,明千樱的体温也渐渐消失,已经变成了死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坛中黄金 1 这种情况下,我无法打电话叫救护车。明千樱是枪弹致死,按法律说,是必须报告警方的。一旦警方介入,要想将一个日本人的遗体顺利送到京都去就根本不可能了。 我打了曲水亭街邻居孔二哥的电话,他有一辆厢式货车,可以帮我把明千樱运走。 老宅内租借的水晶冰棺还没有归还,恰好也能供明千樱使用。 这是目前情况下,我能想到的最恰当的处理方法了。 打完电话,我在距离最近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抱头,冥思苦想。 楚楚、明千樱的死打乱了一切,但我相信,作为炼蛊师、幻戏师,她们的先后死亡只是一场大战的序幕,随后一定还有更多高手加入,将这场大战延续下去。 “神相水镜”不浮出水面,所有战斗都不会停歇。 孔二哥的车从山大西门进来,停在图下面,然后给我打电话。 我抱起明千樱,悄悄下楼,进入厢式货车里。 孔二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却很讲街坊义气,所以我才会用他的车。可以说,只要我开口,不管要他开车接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石头,我刚刚碰见老沙了,在你家门口蹲着抽烟,满地都是烟头。不知道这老家伙是犯什么病了,我昨天下午回家、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也是看他在那里抽烟。你爷爷刚没了,是不是欠他钱,让他落下心病了?”我刚上车,孔二哥就问。 我从钱包里抽出二百块钱,放在正副驾驶座位中央的凹槽里。 “石头,你这是干嘛呢?我从曲水亭街过来,这么近,顺道遛弯的事,你给钱干嘛?再说了,老太爷刚没了,你手里肯定缺钱,快拿起来,快拿起来……”孔二哥发火了。 我摆摆手:“二哥,给你钱你就拿着,你能帮我忙,弟弟就感激不尽了。” 这是实话,除了老街坊,谁肯帮我这个忙呢? 孔二哥点头:“行,弟弟你这么说,我就拿着。任何时候你要是用车,就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车子出了山大门口,向左转,再向右转,驶上山大南路。 经过绿景嘉园的时候,我向肥龙被撞倒地的位置望去。路灯光下,血泊遗留的黑色印痕还在,但已经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我忽然万分感慨,因为那么多股势力在“镜室”下缠斗了数日,济南城的百姓却根本一无所知,仍旧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场大危机已经在酝酿之中。 “石头,你回去得问问老沙,看到底是他欠你家老太爷的,还是老太爷欠他的。大家街里街坊的,别为了鸡毛蒜皮的小钱闹得不得劲。你说呢?”孔二哥说。 我疲倦地点头:“知道了,我回去就问他。” 车子到达山大南路西头,转上明湖路,很快就到了曲水亭街北口。 “石头,那天老太爷出殡的时候,我看到好多城里的头面人物都来了。真没想到,老太爷会这么有面子。早知道你家有这个档次的朋友,咱兄弟们早就发起来了。不是哥哥我市侩啊,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拉扯拉扯我……”孔二哥技术娴熟,车子进入曲水亭街,边躲避熙熙攘攘的行人,边热切地望向我。 我点着头,嘴里嗯嗯啊啊胡乱答应。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谁——那个省府里很出名的老齐?那天他也来了,而且跟着去了殡仪馆,邻居们都看见了。跟他认识可真是太好了,人家号称是‘省城第一门客’,有的是路子,有的是办法,随随便便批个条子,咱兄弟就发了……” 我渐渐穷于应付,但幸好车子已经到了胡同口,终于将我从孔二哥的唠唠叨叨中解脱出来。 “看,老沙在你门口呢!”孔二哥眼尖,向前一指。 果然,沙老拳头就蹲在我家门口,嘴角叼着烟,每吸一次,烟头就猛地亮一下。 我知道他一直有话要对我说,但不确定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谢哥哥。”我下车,反手关上车门,把车厢里的明千樱抱下来。 从图下来时,我已经用布幔把明千樱包了个严严实实,免得吓到孔二哥。 现在,我抱着“包裹”向家里走,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孔二哥向我吆喝一声再见,然后倒车离去。 明千樱的身体并不沉,但我一想到自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镜室”的事还没了断,又新添了这个复杂的任务,实在是感到头大。 在死人面前发过誓,那就绝对不能更改了,因为按照老济南的规矩,天大地大,死人为大。一个人只要还有点良心,就不能对死人失信。 所以,我虽然头大,却只能苦笑,并不后悔。 我到了门口,沙老拳头站起来,替我推开没上锁的大门。 “回来了石头,你放下东西,先来我家一趟!”沙老拳头急急地说。 他的表情极为古怪,一边说一边叹气,并且不敢跟我对视。 我把他留在院子里,一个人进北屋,没开灯,把明千樱的身体放进冰棺,然后插电雪藏。 “真的是……我真的都有点糊涂了,为什么这么多事都缠上我?我——”站在黑暗之中,我的情绪由焦虑、疲倦转为困惑、失意,再转为愁闷、抑郁,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释放这些复杂交织的负面情绪。 在这屋里、院里出现过的人几乎都死了,爷爷、楚楚、血胆蛊婆、明千樱、官大娘……我极少怀疑家里的风水,但现在也不得不在心里打个问号了。 在黑暗中默默地站了几分钟,期待的眼泪并没下来,但我的情绪已经变得非常不好。 “石头,走吧?”沙老拳头在门外叫。 我慢慢地走出来,靠在门框上,望着沙老拳头。 “石头,想什么呢?先到我家,有大事跟你商量。”他说着,走上前来拉我。 到了沙老拳头的院里,我无意中看到,就在院子的西南墙根下出现了一个新坑,差不多有直径一米半的样子,旁边堆着一大堆土。 如果这些土都是坑里掘出来的话,只怕那坑要有两米多深。 济南人很忌讳在自家院子里动土,尤其是挖那么一个大坑,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走走走,进屋里说话。”沙老拳头又来拉我。 他是个常年练武耍刀的人,手上有力,脚下有根,平时想要拉我的话,只用两个指头,就能拽得我不由自主地飞跑起来。不过现在,他的脚步十分虚浮,手上也似乎没有力气。 更重要的是,他的表情非常慌张,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沙爷,有事就说吧,别弄得玄玄乎乎的。”我甩开他的手。 这毫不发力的轻轻一甩竟然将他甩了个踉跄,后腰正好撞在八仙桌的桌角。 我赶紧跑上去扶他,嘴里连声说对不起。 沙老拳头的反应非常奇怪,看着我的脸,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孩子!” 我扶他在椅子上坐,随口问:“沙爷,我沙奶奶呢?” 平时过来,总是见到沙老拳头、沙奶奶在家,现在屋里没人,我也只是礼貌地问一下。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也好像把沙老拳头吓了一跳,身子猛地狠狠瑟缩了一下。 “沙爷,我还有事呢,你有话就直说吧。”我实在等不及了,只得开口催促。 “石头,我老沙对不起你们夏家啊,给老济南人、老曲水亭街街坊丢脸了。我老沙英雄半生,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栽在一个坛子上,真是没出息啊!如果你爷爷还在,我老沙就下跪向他道歉,磕头认罪,任打任罚。我老沙不要脸,真是太不要脸了,就为了一个坛子……” 我更加迷糊,因为沙老拳头说的这些话根本就莫名其妙。 从推拉门向外望,院子里的大坑和那堆土启发了我。他提到坛子,而在济南人的习惯里,坛子跟瓮、缸、罐子虽然是相同类型的器物,但却有着不同功用,往往是用来埋进地里、收藏宝贝的。 我立刻猜到,沙老拳头从院里挖了一个坛子上来,而坛子是跟我爷爷有关。更进一步猜测,沙老拳头一定是起意要私吞坛子里的东西,但终于良心发现,又在爷爷去世后,向我吐露实情,以求完璧归赵。 “坛子在哪呢沙爷?”我跳过了一切对话、解释、追问、分辩的环节,直接问了最根本的问题。 沙爷向卧室的门口一指:“就在里面,在床上。” 我微微一怔,看来坛子里那些宝藏不但珍贵,而且数量不少,必须放在床上,才能铺展得开。 “带我去看。”我冷声下令。 沙老拳头已经失去了主张,我一开口,他就恭顺地起身,推开了卧室的门。 我走到卧室门口,但里面没开灯,黑咕隆咚的。 “开灯,开灯,开灯!”沙老拳头一叠连声地叫着。 啪嗒一声,屋内有人开灯。 我正对卧室的木门,门没关,所以灯一亮我就能看清里面的情景。出人意料的是,灯一开,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耀眼夺目的金光,耀得我根本睁不开眼睛。 “开小灯,谁叫你开大灯?死老婆子,你瞎着个眼,想气死我?”沙老拳头破口大骂。 “哦哦,我关,我关。”那是沙奶奶的声音,我素日听惯了的。 这老两口一个屋外、一个屋内,相互配合,就像在演戏一样,令我越来越疑惑。 大灯一灭,床头上的壁灯随即打开。 我没有立刻进入卧室,而在站在门口观察。毕竟沙老拳头、沙奶奶的表现太奇怪了,我不得不提防一二。 东西的确是在旧式的大木床上摊放着,而沙奶奶就站在床尾,左手拎着菜刀,右手拎着擀面杖,如临大敌一般。 床上的东西分为三部分,最大的是一个两尺高、两尺腹围、两头细、中间粗的灰陶坛子,坛身上还带着醒目的土块草根。 中间的一堆,是一叠书,书上面则压着一个被破布缠着的细长东西,大约有两尺来长。 最低的一堆就是我刚刚看见的金光来源,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是一堆金条。屋顶大灯开着的时候,金条剧烈反光,才刺痛了我的眼睛。现在,大灯关了,壁灯开着,金条不再耀眼,可以细细地观察了。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金条,沙老拳头只是普通的济南百姓,家里孩子和亲戚也没有任何一个能跟有钱大款挂上钩,更不可能拥有这么多金条。 “金条?沙爷,你……哪儿弄的?”我转头看着沙爷。 黄金是世上最迷人的东西,即使我并非贪婪的人,但还是在这一大堆金条面前心旌摇荡,无法安心。 “进去说,进去说。”沙老拳头在我背上推了一把,把我推进卧室,然后反手关门。 “你大门锁了没?屋门顶上了没?”沙奶奶的牙齿早就掉光了,说话漏风,听上去声音十分古怪。 现在,她的表情已经完全僵硬,说话时上颚、下颚机械地开合,令人忍俊不禁。不过我也注意到,她和沙老拳头的双眼都已经深陷在眼窝里,下眼袋、黑眼圈也垂到最低、黑到极致,这是数日不眠不休的标准特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坛中黄金 2 “早就锁了,早就顶上了,就你啰嗦,就你啰嗦!”沙老拳头低吼起来。 “不关上门,这世道又不太平,你这——死老头子,声音小点会死啊?能不能小声说话?这么多东西,要是给外面街上的小偷盯上,还不抢个精光?死老头子,死老头子,这么些年了,我说话你就不听,就当是放屁,我真跟你过够了,离婚,离婚……离了婚各过各的,有了这些宝贝,以后谁也别碍谁的事,分家,各过各的……”沙奶奶嘟囔着,眼睛有时盯着沙老拳头,有时看看黄金,就是没看看我,只当我是透明空气。 “你——你,死老婆子,先说正事,先说正事……”沙老拳头气得额头上的青筋全都暴突出来,想使劲跺脚示威,但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外人,所以极力控制着,轻轻跺脚,无奈之极。 自打我记事起,他们两个就天天吵。这几年上了年纪,各人的脾气稍微好了点,打仗摔东西就少了,但整天吵吵嚷嚷,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像很多老城区家庭中的饮食男女一样,只是为了生活中的种种琐屑小事而争吵,无关乎人生原则,所以吵来吵去,最终还是向现实低头,家家都凑合着过,让生活继续下去。 我举手按在沙老拳头肩上:“沙爷,都别吵了,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如果那些书是从坛子里拿出来的话,我已经隐约猜了个不离十。沙家老两口都不识字,家里别说是书了,平时连个报纸都没有,不可能将一叠旧书埋起来。再者,那些书的封皮和颜色跟我家里的很多书是相似的,都是古体、竖版、线装,跟现在人所见的书截然不同。 唯一的真相,坛子里的东西是我家的,不过是埋在了沙家,被沙老拳头挖了出来。 “石头,我……我说实话吧,我对不起老夏哥。”沙老拳头浑身颤抖,没说话,眼里先老泪横流。 “说吧沙爷,有什么说什么。”我立刻阻止他继续忏悔认罪,先把真相说出来。 “这些东西啊,是老夏哥十几年前托付给我的。他说,东西埋在我家,等他死了,就挖出来给你哥。我们是从小光着腚长起来的兄弟,兄弟托付,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负责到底。这不前几天你爷爷走了嘛,我就半夜把坛子起出来了,结果里面就是这些东西。当年老夏哥让我埋坛子的时候,坛口是用老泥封着的,上面还用火漆打着封戳。他没说里头是什么,我也没问。这不一打开,竟然是这些东西。东西是你们夏家的,你是主人,今晚上就拿回去——” 沙老拳头还没说完,沙奶奶就尖厉地叫起来:“不是,这些东西没主,没主的东西,谁起出来就是谁的。老济南规矩,谁家院子里的东西归谁。这么多年了,曲水亭街家家户户有泉子,你见谁家把泉子、院子物归原主的?这些东西是我一镐一镐亲手挖出来的,就是我的,谁敢抢,我老婆子就跟他拼命!” 她如同一只被锥子扎到的大猫,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我。 我感到莫名的悲哀,老城区的贫民已经过够了苦日子,一旦发现能够改变命运的金条,有这种反应实在是正常之极。不过,在同样情况下,我可能不会表现得如她那样贪婪激动,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原则。 “别叫,别叫!”沙老拳头冲过去,右臂夹住沙奶奶的脖子,左手捂着沙奶奶的嘴。 他是练过武的人,这一夹至少有二百斤的力气,沙奶奶那样的家庭妇女怎么受得了?刹那间,沙奶奶双脚离地,身子剧烈地挣扎扭动,一个字都叫不出来,喉咙里咯咯作响。 “别叫,东西是夏家的,你昧下别家的东西,叫我以后怎么在江湖上立足?传出去,我老沙还要不要脸了?还能不能在曲水亭街挺着胸膛走路了?”沙老拳头恶狠狠地低声吼叫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了的老水牛。 我立即上前,双手扣住沙老拳头右肘上的麻筋,两个大拇指发力一按,沙老拳头的右臂立刻不由自主地弹开,把沙奶奶的脖颈放开。 “她要死了。”我在沙老拳头肩上一推,把他横着推开去。 沙奶奶已经软软地躺下,身子佝偻着,鼻孔里只剩微弱的喘息声。 我弯腰试探她的鼻息,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掐她人中,掐她人中……”沙老拳头倚着墙角,使劲喘着粗气,已经动弹不得。 我用右手拇指的指尖抵住沙奶奶的人中穴,一连用力按压了七八次。 沙奶奶微弱地咳嗽了几声,终于悠悠醒转。 “死老婆子,你千万别死啊,黄泉路上,还得过几年给我作伴呢!”沙老拳头嘴里在骂,但却是带着属于平常百姓的那种爱意在骂。 少年夫妻老来伴,虽然他们天天吵,在外人眼里已经水火不容,几乎过不下去了,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真情流露,让人感叹。 “死……死不了,你敢谋杀老娘……老娘跟你拼了,跟你拼了……”沙奶奶有气无力地回应。 沙老拳头嗤地一声笑出来,声音里既有笑意,又带着哭腔:“拼吧拼吧,我等着你爬起来跟我拼呢……咳咳咳,死老婆子,你要吓死我啊?你死了,也就把我害死了……” “石头,这些东西……”沙奶奶一坐起来,立刻又向前一扑,压住了那堆金条。 我把压住那叠书的长条东西拿开,心头顿时一惊。 那叠书共有九册,每一册上都有一个古篆体大字,连起来正是古九州之名。 “神州九刀?竟然是神州九刀的刀谱?”我立刻明白了。 相比金条,这才是至宝,但沙老拳头、沙奶奶这种普通人是根本不明白的。有了书册,我就拥有了“神州九刀”的全部秘密,能够传承夏氏一族的绝世武功,成为现代闹市中的游侠。 我抱起书册,向死死护住金条的沙奶奶看了看。 “给他,给人家孩子,这是老夏哥的东西。”沙老拳头说。 他蹒跚地走过来,抓住沙奶奶的右脚,试图把沙奶奶拖开。 沙奶奶使劲一挣,右脚一踢,把沙老拳头甩开。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金子!”沙奶奶坚决地说。 “要点脸吧老婆子,金子是老夏哥托付给我的,咱没钱能活,没脸就别活了!”沙老拳头仰天长叹。 沙奶奶突然挺起上半身,如一只爬上了岸的苍老海豹。 她用两只手的食指一起指着我:“对,对,金子是老夏哥托付给咱的,可老夏哥也说了,金子是给石头他哥成子的,不是给石头的。要想拿回去,就得叫成子来拿。现在,我不私吞这些金子,但是必须得让成子来拿。现在要是成子站在我面前,我保证一根不少地给他。” 我心里突然一寒,因为沙奶奶现在是在抠字眼,为了这些金子,已经不顾街坊面子,为老不尊,不仁不义。 大哥夏天成已经永远消失,就算我找遍天涯海角,也没办法让他站在这里领这些金子。 “石头,你看看,你看看……”沙老拳头摊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点点头:“沙爷、沙奶奶,你们说的对,金子是我爷爷托付给沙爷您,然后要转交给我大哥的。你们先收着吧,好好收着吧。” 谁都稀罕金条,谁都喜欢金钱,但此刻我拥有的“神州九刀”刀谱,对黄金的需求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就算不拿走也不是大事。更何况,看沙奶奶今天的架势,要想带走金条,就得踩着她的尸体走过去。 沙老拳头和沙奶奶愣了,没想到我会摆出这样的态度。 我不理他们,也不想看到他们的嘴脸,抱好书册,转身就走。 沙家老两口这么做,真的是丢了老济南人、曲水亭街所有人的脸。 山东人以“仗义、义气”闻名于天下,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汉的故事已经成了风靡全球的文学人物。所以,外地人提到山东人,都要挑大拇指赞一个“好”字。 义气,是我们山东人引以为豪的,尤其是江湖人物,如果连“义气、承诺”都做不到,就白白披了一张济南人的人皮。 我出了北屋,到了院中。 再看到那堆土、那个坑,我觉得分外刺目。 爷爷真的是托付错了人,他根本没有看透沙老拳头,错信他人,终于招致今日之劫。 “石头,石头,石头……”沙老拳头连声叫着追上来。 我回过头,他抱着那个坛子追出来,脚下踉跄,跌跌撞撞。 “石头,这坛子我得给你搬回家去,你等等,咱爷孙俩一起过去。”他气喘吁吁地解释。 我不想说话,走向院门,沙老拳头也抱着坛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老城区白天的喧闹全部退去了,夜近子时,留恋曲水亭街的游客也都离开。 走在胡同里,我能清晰地听到隔墙的泉水潺潺流淌之声。 借着送明千樱回老宅的机会,我跳出“镜室”,暂时让自己的思想冷静冷静,很快就要再杀回去,因为唐晚还在那里,即将来临的大战也会在建筑物底层展开。 我必须回去,而不是在大战前夕做一个可耻的逃兵。 “也许明天、后天就听不到泉声了,像明千樱那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老宅冰棺之中——”如此一想,我对那泉声也深深留恋起来。 进了老宅,沙老拳头用屁股把大门关闭,然后低声下气地告诉我:“石头,老婆子不懂事,不要脸,把金条留下了十根……我数过,金条共一百根,剩下的九十根,都在这坛子里。还有破布包着的那把刀,我也放在坛子里。这样,我给你放北屋里。” 他抬腿想往北屋走,我马上按住那坛子,冷冷地说:“放这里吧,这事到此结束,不要再提了。” 也许从他们的出发点看,一百根金条只留十根,已经是非常吃亏的事了。留十根还九十根,足以对得起我,也对得起我爷爷的嘱托了。 “石头你听我说,你爷爷走了,我们街坊这批老家伙也活不了几年了,奋斗了一辈子,也没给孩子们留下什么东西,所以才会……你知道的,我对不起老夏哥,对不起你们夏家……石头,事到如今,沙爷爷我求你一件事,给我留个脸,这事别到街上去说,让我能端着这张脸活到死,行吗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坛中黄金 3 沙老拳头低声哀求着,声音十分凄楚。 屋里的灯光射出来,打在我们脚下,像一把长刀,把我们两人分割开来,如同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人与人之间也是有鸿沟的,思想上、地位上都有。 我并不怪沙家老两口,因为看到黄金就起歹意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谁都无法避免。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他们,也许会做同样的事。 刨除今晚发生的事,沙老拳头在我心里还是一个很好的老头。 “沙爷,算了。”我说。 “孩儿啊,你说清楚点,沙爷爷老了,听不懂。”沙老拳头不放心,躬着身子追问。 “到此为止,你从这个大门里出去,就忘了这事,然后回去把院子里那大坑填上在,再踩结实。我也忘了这事,就只当是没有这个坛子,什么都没发生。”我进一步解释。 “好好,好好。”沙老拳头高兴地直点头,鸡啄碎米一样。 我本来要赶他出去,但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向北屋门口的屋檐下一指:“沙爷,过来坐,我还有几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我。” 沙老拳头赶紧点头:“行行,只要是我知道的,你尽管问。要不,我把坛子给你搬屋里去?” 我摇头:“放在屋檐下就行。” 屋里有冰棺和明千樱,绝对不能让沙老拳头看见。 “喵呜”一声,一只肥硕的大猫从北屋屋脊上窜过,脚爪踩掉了泥块,窸窸窣窣地沿着瓦垄滚落下来。 沙老拳头抬头看了看,神色略显慌张。 “什么了沙爷?”我察言观色,知道他有所发现。 “孩儿啊,自从你爷爷走了,我经常看到这只大猫。老话说了,大猫进丧宅,怪事跟着来——家里只剩你自己,得多小心啊!”沙老拳头回答。 如果放在平时,我对老街坊长辈们的关心肯定是感激涕零,但现在有了沙奶奶抢金子的事,沙老拳头说再多体恤关心的话,我能感觉到的就只有虚伪。 我抬头向西看,那大猫轻飘飘地越过两家屋顶之后,停在西面的高处,端坐在一处更高的飞檐上,面向这边。那副样子,就像是在俯瞰我家的院子一样。 “不怕。”我摇头。 经历了“镜室”之变,这些小事已经无法触动我的神经。 “小心驶得万年船,孩儿啊,你现在是夏家的独苗,千万多保重啊!”沙老拳头说。 他把坛子放在屋檐下,又拖了两个小马扎,先帮我撑开一个,请我坐下,然后自己才偏着身子坐。 “沙爷,把我爷爷当年托付给你坛子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给我重复一遍,越细越好。”我说。 坛子是爷爷留下的唯一遗物,他既然有这样的前瞻性,要把坛子托付给沙老拳头,一定是刻意留下了很多关键性线索。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大哥的未来,以至于发生了大明湖畔铁公祠之变。 “当年——”沙老拳头挠了挠头,向大门口望去,“我记得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晚上。天很黑,老夏哥把我请到这个院里来,弄了两个菜,喝了两瓶北京二锅头。酒酣耳热的时候,老夏哥说了托付坛子的事。我当时满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这件事本身是很正常的,好多老邻居之间都做过托付,提防自己半夜突然死了,后人因房子、钱而打得不可开交。人老了嘛,总是想得周详一点。天地共鉴,我根本不知道坛子里有什么,站起来就要搬着坛子走。老夏哥拉住我,要我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去埋,这些事必须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我们又喝了一阵,到了下半夜两点,我俩一起到了我家,挖了神坑,把坛子埋下去。我本以为就是埋个普通坛子,但我们把坛子放到坑底之后,我刚拾起铁锨,想要埋土,你爷爷突然拦住我,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沙老拳头皱着眉,眼睛不住地眨着,右手在脑后使劲挠来挠去,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坛子里既然装着这么多惊人的东西,我能猜到,爷爷不可能随随便便埋进坑里就算了,一定还有其它后续的手段。 我看过一些非常冷门的风水典籍,上面提到了很多奇术师拥有特殊的“埋物之术”。一般情况下,“埋物之术”会应用在帝王、贵族死后的墓穴封闭这道工序上,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道工序,通过一些诡秘异常的奇门手法,让墓穴的入口产生类似于“地底移位”的变化,使得盗墓贼、寻宝者即使知道墓穴的准确位置,也根本不能得其门而入。 秦始皇墓、成吉思汗水上王陵这两个墓穴已经成为历史不解之谜,就正是因为建造过程中使用了“埋物之术”,所以直至今日,成吉思汗水上王陵仍旧下落不明,即使是当日参与过陵墓建造的工匠后代,拿着老祖宗留下的地形图纸,仍然找不到陵墓确切位置。 “埋物之术”的设计与使用非常吊诡,其中掺杂了太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理论,又与五鬼搬运、迷天过海之类的异术有接近之处。到了今天,这种奇术成为单纯为国家大人物服务的秘术,寻常人已经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了。 “他做了什么?”我问。 在我表面上,当然是不动手术的,以免沙老拳头过于紧张,把很多真实记忆给弄成了胡编乱造的臆想片段。 “他拿着一只活鸡,鸡嘴已经被透明胶带紧紧缠住,不能发声。到了坑边,他说了一连串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一把扭断了鸡脖子,将鸡血洒在坛子上。到了最后,鸡血一滴不剩,坛子外面已经全都被血染红。他把死鸡扔到坑底下,又掏出一把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让自己的血也滴在坛子上。做完这些,他才示意我把土填上,半尺一层,层层践踏结实。”沙老拳头说。 按照他的说法,爷爷所做的,正是“埋物之术”里的程序。鸡血、人血是奇术的引子,但真正重要的,却是爷爷在作法之前所说的那些咒语。 每一位奇术师的咒语不同,这就像苗疆炼蛊师落蛊一样,每种咒语各个不同,只有作法的人才能解除。 “还有吗?”我见沙老拳头似乎还有话说,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这个……这个,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跟埋坛子有关系,但是比埋坛子更奇怪。他在埋坛子的地面新土之上跪下来,向着西南方向缓缓地磕头,额头贴在新土上,长达五分钟没有抬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那个时候,本来稀稀拉拉的雨突然下得异常猛烈起来,就像回到八月份的雨季暴雨期一样,只有几秒钟工夫,就在院子里积了半尺深的雨水。他还在那里跪着,膝盖以下,半身都在水中。我淋得受不了,就提着铁锨退到屋檐下面,默默地看着他。新土很软,雨水一泡,马上就往下陷落,他的身体也跟着下落。到了最后,他向下陷了两尺多,雨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如果是在平时,我也许会跑过去把他拉起来,拼命叫醒他,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敢做,就像身处噩梦中一样,一动都不敢动。你想想,雨水跟泥土混在一起,变成了非常浑浊的黄灰色。他的头在水里,水面上只留下脊背,像一条半沉半浮的死鱼……” 沙老拳头说着说着,就进入了自我催眠的状态,眼神呆滞,神志恍惚,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天雨!”我受到的震撼比沙老拳头更甚。 “天雨”是“埋物之术”中的极深奥路数,也是“天雨、地风、人气”三种路数里最高阶的。 至于“天雨、地风、人气”之上,还有“神境、仙班、云山、雾罩”四大至高境界,都是寻常人无法窥其真谛的学问。 爷爷使用了“天雨”来埋藏这个神秘的坛子,能够说明两个问题,其一是说明爷爷对坛子的极度重视;其二,爷爷对于“埋物之术”的运用非常纯属,应该是在这种奇术上具有极高的造诣。 可惜的是,在我们夏家的老宅中,竟然找不到一点跟“埋物之术”相关的东西,可见爷爷根本没有想到要将这种奇术传承给我。 向更深处想,也许爷爷真正想要传承的对象是大哥夏天成,而不是我。 我只是夏氏一族中可有可无的一份子,所有人并未准备好将我推到某一个位置上。相反,在“镜室”之内的那些人却感受到我身体上的种种不同之处。最终,我该向何处去?我该相信哪一方面对我的评价? “后来,雨停了,院子里的积水全都流进了埋坛子的坑里。老夏哥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浑身都在滴水。我大着胆子走过去,搀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用袖子给他擦掉脸上的泥水。我是个没有文化的人,没法说清楚当时他的样子,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变了。原先他的双眼是发亮的,像两颗宝石,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可是,从那一刻起,他眼睛里的光没有了,只剩下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我说不出原因,只是感觉到了那种变化。石头,老百姓虽然没有学问,但脑子不傻,都能看出个好孬来。老夏哥后来变成了老年痴呆,也许就是从那晚上下雨开始的……” 沙老拳头的感觉完全正确,从刚刚这段描述中,我也能听出来。我爷爷用全部精力发动了“天雨”这种“埋物之术”,将坛子隐秘地深藏起来,等于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也用尽了全部智慧,最终变成了老年痴呆者。 在我的幻相中,曾经看见一个像爷爷的人——或者说那就是爷爷,正在使用“凤舞九天龙悲回”针法给婴儿逆天改命。所以,他身怀各种奇术,包括了各个方面,是不可多得的奇术界超级人物。 他的老年痴呆、他的死,都是奇术界的巨大损失。 古语说,天妒英才。 太聪明的人总是没有太好的下场,因为他总是过度透支了自己的智慧,能够看透天机,遂遭天谴。 这就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的人生真理。 爷爷患上老年痴呆之后,已经成了曲水亭街上的一个笑话,旧城区的老街坊们从门口经过,都会掩口而笑,嘲弄这个头发花白、衣着不整的老年人。没有人知道他昔日的辉煌,如果历史重来,我相信他一定会大显身手,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后来的事,就没有什么特别了。”沙老拳头说。 他在说谎的时候,右腿都会抖动。现在,我又看到他在抖腿了。 “真的?”我逼问了一句。 看样子,沙老拳头想反驳,但在我的逼视之下,瑟缩了一下,嗫嚅着回答:“也不是,他把东西埋了,我老觉得不放心。后来有一天,我跟你沙奶奶说了这事,她就提醒我,把坛子先挖出来看看,要是里面没有什么犯禁的东西,再重新埋起来,不过,我们两人从埋坛子的位置下手,直到把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挖了个遍,也没找到坛子,真是奇了怪了。后来你沙奶奶说我是骗她,害得我好一顿费劲解释。我想起老夏哥埋东西之后做的那些古怪仪式,也认识到是一种很奇怪的奇术,就死了心。前几天,老夏哥在医院里病危,我和你沙奶奶又起了挖坛子的心,结果没挖了半宿,就把坛子起出来了。” 他的解释固然合情合理,但我却知道,他挖坛子的目的就为了独吞里面的东西。 其实,如果他不带我去他家看金条,这件事就更好解决了,只要他偷偷藏起来就好,除了沙奶奶,没有其它人会知道,岂不是做得更彻底? 那么,他为什么又来找我,带我去拿金条? 另外,爷爷一死,“埋物之术”就已经无解了,这个坛子最应该呈现的命运是永远埋在地底、一直不见天日才对,又怎会突然被他们老两口找到? 沙老拳头说出了过去的老宅旧事,揭开了爷爷托付坛子的秘密,但随即带来的却是更多违背常理的怪事,无法一一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老宅杀机 1 “你真的很顺利就找到了坛子?”我追问。 沙老拳头使劲点头:“对对,那地方明明从前就挖过的,当时土里什么都没有,连块碎瓦片都没有,更不要说这么大的一个坛子了。可是,就在前几天,我挖下去半米深,就看到了新土——的的确确是新土,就像十几年前我们埋坛子的时候挖出来又填上的新土。我什么都解释不了,只能是……只能是等你回来再商量。” 我低头思索了几分钟,想得太阳穴都隐隐作痛了,心里仍然没有答案。 “沙爷,你回去吧。”我指指大门口。 十根金条够他们锦衣玉食度完余生了,看在当年沙老拳头接受爷爷的托付份上,这金条权当就是他当年挖坑埋坛子的酬劳吧。 沙老拳头点头答应,但却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 我低声问:“还有什么事?” 沙老拳头还没开口,先露出一脸苦相:“石头,的确还有个事,你得帮帮我们。” 我一怔:“什么事?” 沙老拳头把坛子拖过来,向左侧小心地放倒,把坛底亮给我看。 坛子底上不是空白无物的,而是有着一个笔画简单、刻痕极深的图案。 那图案是一只大睁着的眼睛,有上下眼睑、眼珠、瞳仁、睫毛等等,跟普通人眼一模一样。 眼睛下面刻着一行小字,写的是:“违誓者横死三日三夜之内。” 按照沙老拳头讲的那个故事的内容来看,画和字都是爷爷留下的。他把坛子托付给沙老拳头,心里并不是完全相信的,但又无人可用,所以才做了“埋物之术”的决定。 “我不想死,可我干下的事,已经违背誓言,真的该死了。”沙老拳头忧心忡忡地说。 “沙爷,你既舍不得金子又不想承担任何不良后果,对吧?”刹那间,我对眼前这曾经混迹过江湖的老头子有种无奈的感觉。 我不该鄙夷他,因为看到金条恨不得占为己有的不仅仅是他,而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人类的劣根性之中,贪婪是必不可少的。 同时,坛底刻着的诅咒又明确地告诉他,私吞金子一定会带来灾祸。于是,他想出了领我去看金条的苦肉计,上演了沙奶奶拼命保护金条的那一幕。 为了十根金条,他已经竭尽所能,把一生积攒的智慧全都拿出来,压箱底的演技都用上了。 “石头,我也是没办法,请你原谅沙爷爷吧!老夏哥在天之灵要是没走远的话,看在多年好兄弟的份上,我也求他原谅我一回。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也绝对忘不了回报他。”沙老拳头抬头望着老宅顶上的夜空,双手抱拳,连摇了三次。 我叹了口气,试着揣摩当日爷爷托付坛子时的用意。 如果坛子是埋在我家这个院里,目标就过于明显,即使使用“埋物之术”,也会有奇术高手寻踪而来,使用各种暴力手法破解,不达成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那样一来,就算坛子能保住,我家的生活也会被搅得一塌糊涂。 爷爷把坛子托付给沙老拳头,其实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手法。敌人势大,如同金刚猛扑一般,而爷爷只是把坛子横向转移到左近的院子里,立刻就让敌人失去了目标,来再多次数,也都无功而返。所以,能保住坛子,沙老拳头是有功的。 再者,济南人对于失物、遗物还有“见面分一半”的老说法,对于意外之财,见者有份,只要在场的,都有分享一点的权利。给沙老拳头十根金条作为酬礼,倒也说得过去。 “沙爷,我刚刚说了,这事到此为止。”我再次下了结语,把一切恩怨得失从此刻一刀斩断。 “那就好,那就太好了!”沙老拳头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大概他就等我这句话了。 金条很方便变现,趵突泉北路那边的太阳金店里,敞开门收购,条款公道,价格合理。 只要沙家老两口愿意把金条变现,很快就能在济南城的其它地方买房置地,过上好日子。 “沙爷,就到这里吧。”我下了逐客令。 “神州九刀”的刀谱由虚无的幻象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书册,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只要按照刀谱苦练,我就能成为真正的刀术高手,补足自己闯荡江湖的短板。 时间宝贵,我不想再因坛子的事多做纠缠。 “好啊好啊,那我回去,你早歇着。”沙老拳头放开坛子站起来。 他放开坛子的时候,我自然去伸手按住,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自然地伸进了坛口的内侧。 这种泥土烧制的坛子的内壁并不光滑,指肚触感极为粗糙。 奇怪的是,我立刻发现自己摸到了一些笔画清晰的文字刻痕。也就是说,这个坛子除了底部的图画和咒语,里面还有玄机。 我没有出声,看沙老拳头的样子,他所知的都已经坦白,不再有任何隐瞒。 “走了,走了,老夏哥,走了!”沙老拳头走到院子中间,先向北后向南、接着是向着东西两面各鞠了一躬。如果他有良心的话,就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拿了不该要的不义之财。鞠这四个躬,就等于是向爷爷的在天之灵道歉。 他走出去,然后帮我关门。 我侧耳听着,他踢踢踏踏地在胡同里走着,后来就没了动静。 就着北屋出来的灯光,我转动坛子,看着坛口内壁。 果然,那上面刻着花生米大的一圈小字,写的是:“坛子还归夏氏子孙当夜,有夜枭来袭,勿惊,吾已伏下暗兵,必杀之。夜枭之后,强敌压境,勿慌,亦有良策驱逐。夏氏子孙得刀谱后,昼夜习之,不可懒惰,修成正果,为天下筹谋。” 感觉中,这些字与坛底的画和字是一脉相承的,绝对是一个人所为。 “夜枭、暗兵、强敌、良策?”我连读三遍,心里果真有些不安起来。 今晚就是坛子归还到我手中的“当夜”,如果这行小字预言灵验,那么“夜枭、强敌”马上就要到了。 老宅小院如此破败,应该已经经不起几次风吹雨打了。 托付坛子的是爷爷,留下这些字的,也应该是他。 我抚摸着这些字,脑海中盘旋的却是爷爷蹒跚走在王府池子那边青石板街上的背影。 英雄迟暮是最令人哀伤的一件事,但这老城区里的人似乎都不知道爷爷在奇术界曾经的辉煌,只把他当成一个老朽无能的凡夫俗子。这种巨大的反差,尤其让我心有不甘。 当然,如果不是今天沙老拳头告诉我的这些话,我也不知道爷爷默默做过的那些事。 今夜,我期待着发生一些事,心里全无畏惧,只想看到爷爷早在十几年前就留下的埋伏。 夏氏一族注定是不平凡的,即使在济南这片低矮晦暗的老城区里深藏着,也终有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那一刻。身为夏氏子孙,我必将继承祖宗遗志,成为新世纪、新中国的新的传奇。 屋顶上的大猫又在叫,不知何时,四周邻居的屋顶上也出现了大大小小无数只猫。但是,只有那大猫在叫,其它的猫全都沉默蛰伏,不出一声。 我记得,小时候的晚上,每逢满月之夜,屋顶上的猫就叫得极为凄厉,此起彼伏,整夜不断。爷爷就拿着竹竿和手电筒出来,站在院中挥舞,驱赶那些躁动不安的猫们。 一想到手电筒,我就立即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 到沙老拳头家之前,我进屋没有开灯,只是摸着黑把明千樱放进冰棺里。然后,我又黑着灯退出去,免得沙老拳头发现冰棺里的秘密。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我家屋里的灯都应该是关着的,绝对不会有灯光从北屋透射出来。 这个家里,原先住着我和爷爷。爷爷没了,现在就只有我。我不开灯,永远不会有人走进来替我开灯。 那么,是谁开的灯?开灯的人是不是还在屋里? 如此一想,我后背上猛地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刚刚想到,除了我,老宅中应该还有一个人,就是躺在冰棺里的明千樱。如果开灯的是她,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诈尸”。 我轻轻放开坛子,深吸了一口气,腾地站起来,走向北屋门口。 门虚掩着,我一推,门就应手而开。 北屋内无人,那冰棺的盖子也合着,看不出明千樱已经“诈尸”离开的痕迹。 “谁在屋里?”我低声问。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我迈过门槛,缓缓地走到冰棺旁边,俯身察看。隔着冰棺的有机玻璃盖子,布幔包裹着的明千樱仍然静静躺在那里,跟我离开时没有区别。 “还好,不是她。”我松了口气。 当然,这也不是我最想要的结果。我想要的,不是“诈尸”,而是明千樱苏醒,侥幸地活下来。她的死,来得极其突兀,也非常令人惋惜。 很可惜,这只是我的美好愿望,明千樱已经死了,不可能再醒来。 我站在冰棺旁边,环顾房间,确信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难道是记错了?”我有些恍惚。 北屋就这么大,不可能隐匿着其他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老宅杀机 2 “当啷”,我听到屋外有了金属碰撞声,似乎有人在翻动那些金条。 “敌人来了!”我一惊,马上举手关灯,藏在黑暗里。 屋外只响过一次,随即再没有其它动静。 我走近门边,小心地向外探望着,发现有一个瘦小枯干的人站在屋檐下,正俯着身子,右臂伸进坛子里无声地摸索着。 他的身形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喂,放下坛子!”我啪的一声开灯,然后挺起胸膛,大踏步地出门。 这是在夏家老宅,任何闯进来的人都涉嫌偷窃抢劫,必须立刻停手。 那人起身,右臂仍然在坛子里,不屑一顾地斜睨着我。 他的体态十分猥琐,右臂上又套了一个古怪的坛子,显得十分可笑。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看见了他的脸。那张脸我曾经在摄像头监控资料里看到过,而且他一出现,就在“镜室”底下第七层的卫生间里以鬼魅般的速度格杀了鬼菩萨。现在,他又到这里来了。 我记得,他的名字叫“薛东来”,与薛傲同出一门。 “薛东来?”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小子,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他问。 “你杀了鬼菩萨,这笔旧账还没算呢。”我回答。 “算账?就凭你?整个济南城里能跟我算账的人还没下生呢!你赶紧滚一边去,别耽误我干正事。”薛东来说。 他格杀鬼菩萨时所显露的身手十分高明,我自认不敌,但我却不能后退,因为他手臂上套着的是属于我家的坛子。 “把坛子放下。”我说。 “等我把坛子放下,你的死期就到了!”他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在江湖上,永远都是弱肉强食,高手从来都看不起普通人。 我一步步逼近他,此刻手中无刀,但我脑海中却有“神州九刀”的刀法。只要有一把刀,哪怕是菜刀,也保证能取他性命。 “滚开,我可警告你,再向前走,我就出手了——”他再次吼叫。 从他直起身来开始,似乎就没有放开坛子的意思,这是很奇怪的。正常情况下,只要直起身,手臂自然就从坛子里抽出来了才对。这种情形之下,坛子就像是长在薛东来手臂上了一样。别说战斗了,就连走路都很艰难了。 “放下坛子,那是我家的东西——”我发现了他的破绽,立刻抓住。 薛东来极力掩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家的东西?我拿到手就是我的了。看在坛子份上,我饶你不死,赶紧滚出去吧!” 我清楚地觉察到,他开口大笑时,眼神已经慌了。 一只坛子加上九十根金条,其重量已经超过了三十公斤,他就算是力量再大,也不可能拖着三十公斤的配重参加战斗。 更可怕的是,那坛子里又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啊——”薛东来惨叫一声,噗通向前跪倒,插在坛子里的手臂不住地挣扎颤抖着。 看那样子,他此刻只想把坛子甩开,但却无法挣脱。 “我的手,我的手……”他大声嚎叫着,向左转身,把坛子向门框上甩过去。可怕的是,坛子撞上硬木,并未应声而碎,仍然牢牢地套住了薛东来的右臂。 “我的手,疼啊……”薛东来一击未能得手,脸上突然涌出了大颗冷汗,跳起来向后倒退三步,原地打转,嘴中咬牙时产生的可怕“咯吱”声不绝于耳。 看得出,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似乎那坛子里正有一只恶兽正疯狂噬咬着他的右臂。 我后退一步,紧紧盯着他,以防他在极度痛苦之下,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你们……在坛子里藏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薛东来的身子不住地摇晃着,虽然极力支撑,最后仍然一跤跌倒。 为了减轻痛苦,他的左臂也抱在坛子上,一手里一手外,用力抱紧那坛子。 我不知道坛子里有什么,甚至还没彻底检查它。 在沙老拳头家的床上,金条、刀谱、坛子是分开摆放的,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从坛子里拿出金条、刀谱之后,坛子已经空了。那么到了现在,坛子里应该只装着九十根金条,其它没有任何东西。 我连连摇头,无法回答薛东来的问题。 “你们太奸诈了……太奸诈了!屋里那冰棺里,放着幻戏师的尸体,这坛子里藏着的一定是炼蛊师的蛊虫……你们太奸诈了,我受不了了——”薛东来吼叫一声,抱着坛子一滚,突然凌空跃起,向我猛扑过来。 我早有准备,他刚刚发动,我已经脚下错步,横向移开。 薛东来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地,右臂借力一挣,终于从那坛子里抽出来。 “哈哈,终于脱险了,我饶不了你们,哈哈哈哈……”狂喜之下,薛东来再次哈哈大笑。 我看不到他的右臂,因为他从坛子里抽出来的,只是一副血淋淋的手臂骨架,原先附在其上的皮肉、衣物已经荡然无存,犹如一件刚刚制作完成的手臂标本。 “小子,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死——”薛东来用右手指向我,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因为他也发现了“手臂变成标本”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什么?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喃喃自问。 我也不清楚坛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况且沙老拳头挖到坛子之后,一定曾经把手臂伸到里面去拿东西,却任何怪事都没发生,到现在都好好的。 坛子是没有准确“认人”功能的,能够“认人”的只能是制造坛子的人,也就是把坛子托付给沙老拳头的爷爷。 “你说,你到底在坛子里做了什么手脚?”薛东来用那“标本”样的手臂指向我。 “标本”是从他的肩部以下开始的,从那里到指尖,骨骼、筋络完好无损,但却连一丝皮肉都没有,即使是在最顶尖的屠宰师傅、剔骨师傅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坛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灯光照明,任何人力都不可能做到剔骨、割肉至毫发无存的地步。 残血从他的肘关节、腕关节、指关节上缓缓地滴落下来,显得更为怵目惊心。 他的“手臂”没有了,但是“手”还在,那种恐怖的感觉无法形容。在我眼中,他已经形同鬼魅,根本算不上一个活人。 这样的情形下,就算送到全世界最好的医院里,就算请最好的医生救治,也已经回天乏术。 “坛子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如此回答。 “我的手臂废了,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薛东来无奈地垂下了手臂。 他的“手”刚触到地面,又瞬间弹起来,痛得杀猪般嚎叫起来。 我无法动手杀他,但也无法打电话叫救护车,现场已经无法收拾。 “帮帮我,杀了我吧——或者,你看看那坛子里有什么,让我死也……死得……瞑目……”他又说。 极度痛苦之下,他的五官已经扭曲到一起,但纵然如此,也无法抵御剧痛。他全身都在一停不停地颤抖,像正在遭受电刑一样。 我走过去,把已经翻倒的坛子竖起来,就着灯光向里面观察。 坛子里只有散乱放着的金条,没有任何其它异物。 “就在金条下面,我觉得……像是有七八只手铐同时锁住我,然后是七八根锯条同时切割……就在那下面,也许是炼蛊师的把戏……疼煞我也,疼煞我也……”薛东来勉强撑住,告诉我之前的感受。 为了保险起见,我把坛子翻过来,倒空金条,再次观察。 之前说过,坛口内壁上写着那行小字,事先提醒了我。但是,坛口之下是向外扩张的,很难在上面刻字,就算刻了,别人也不容易发现。 这一次,我就着灯光,看到了坛子底下刻着的另外一幅画。 严格来说,那是一张大嘴。 嘴是张开的,大约有四寸宽,上下各有一排锯齿般的獠牙。嘴的四周,刻着一圈小字,大概有二十几个,全都是各种文体的“杀”字。 我突然明白,坛底的内壁、外壁各有文字和怪画,正好合成了一种奇术的陷阱。 那种奇术极为晦涩,我从典籍中得知的资料,它是来自于古代天竺国,名为“眼食佛”。 该奇术可以做这样的大致解释——“在修炼者的世界里,看到的都能吃到,眼中能容得下的全都能吃下。眼和嘴形成了一种杀戮系统,没有破绽,没有极限,天上地下,一张嘴就能大吃四方。” 如果没有现在这些画、文字、薛东来的“手臂”,我也很难理解“眼食佛”这种奇术的意义。 “是‘眼食佛’。”我向薛东来解释。 这是唯一的解释,如果硬要我去把这种奇术的原理用通俗易懂的现代语言来分析解说,我根本做不到。 “不可能的,济南城没有那么高明的奇术师!”薛东来哀嚎。 “你知道这种奇术?”我松了口气。 如果薛东来明白“眼食佛”的厉害,那就死得不冤了,至少能够死后瞑目。 薛东来用左手托着右面那只“手”的肘尖,一边疼得咝咝喘气,一边摇头:“我当然知道,我师父是赵天子,他是天下第一奇术师,这种奇术只有他老人家那样的绝顶高手才懂……你们夏家不配懂,这坛子……你再拿给我看看,拿给我看看……” 他的言语极其高傲,都到这时候了,还是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以为他的师父赵天子是天上地下第一至尊。 我不想难为一个濒死的人,就把坛子放在他的身前。 “不可能的……‘眼食佛’不该在这里出现,不过……能死在‘眼食佛’的奇术之下,我也甘心了……”他抓过坛子,喃喃地低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老宅杀机 3 就我个人来说,爷爷留下的一切带给我越来越多的惊喜。 先是有“埋物之术”,现在又有“眼食佛”,每一种都是奇术界的不传之秘。哪怕是拥有其中的一种,都能在奇术界站得住脚。 正因如此,我真的为自己是夏氏一族的后代而感到骄傲。 “果然是‘眼食佛’啊,我薛东来死而……无憾……”薛东来看清了坛底内壁上的画,又翻转坛子,看着坛底刻着的那只眼睛,最终绝望地仰面上天,发出了无可奈何的一声浩叹。 当日在“镜室”格杀鬼菩萨时,他大概没想到很快就遭报应,而且是如此惨烈、如此残酷。 “小子,你在‘镜室’里的无能是不是装出来的?我看轻了你,我太大意了……被你骗了,呵呵,呵呵……我果然该死,师父说过,永远不要轻视夏家的人,否则一定会付出代价,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薛东来并没有立刻就死,因为即使断去一臂,人仍然能够支撑很久,不至于当场立毙。 现在的关键,是他有没有求死的勇气。 “告诉我,我能怎么帮你?”我说。 作为夏家老宅的主人,最后送他一程,是我的义务。 薛东来摇头,茫然地仰面向上。 “实在不行,我帮你叫救护车?”我问。 “没用的,没用的。”他喃喃低语,看都不看我。 典籍中曾经说过,“眼食佛”这种奇术的最诡异之处在于,一旦那种锯条一般的啮噬展开,就不会中途停止,必定会将一个人的皮肉吃得一干二净才终止。到了最后,一个大活人就会只剩骨骼、筋络和内脏,却仍然保持“活着”的奇怪状态。 这种“活着”,正是代表“眼食佛”三个字中的“佛”字,寓意为“佛法慈悲不夺性命”。 虽然是“佛”字,却揭示了这种奇术的最恐怖残忍之处。 就目前来看,就算我即刻将薛东来送到医院去,采取最先进的手术包扎和消毒注射,也根本救不了他。因为,很快他身体的其它部位就会产生新的皮肉啮噬现象,直至在三日三夜之内,皮肉全部失去。 原来,爷爷在坛底刻的那句话,已经说明了“眼食佛”的存在。 薛东来太傲,或者说他的奇术水平还不够高,所以没有看懂爷爷的警示。既然如此,他就真的是该死了。 “我现在只后悔一件事,那就是没在‘镜室’之内杀了你。现在,一切都晚了,我的梦想永远都实现不了了……死到临头,我突然看明白了,人的一生应该追求什么?如果不踏入奇术这一行,至少我可以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活到老,做个好儿子、好学生、好老公……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连命都没有了,这真的是个很失败的人生……”薛东来望着夜空,声音如梦游一般空洞。 他的话忽然触动了我的内心,让我心里对他的厌恶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可怜,当然也有对我个人的自怜。 奇术师的世界多姿多彩,因为踏入这一行的人,其最远大的目标总是成为“奇术之王”,也即是四海之内的奇术至尊。 达到那样一种境界,不但能左右一人、一城、一国的生死兴衰,甚至能影响全球、全宇宙的浮沉。 拥有那种超级能力之后,相当于宇宙的王、天地间的王,与当日佛祖降生之时说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那时,奇术之王即是万能之佛,是世间真正主宰。 一个凡人根本无法抵御那样的诱惑,而那诱惑远远超过了红尘俗世中的所有诱惑之和。 有梦想是好的,但这条追梦之路上挤满了竞争者,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的,仅仅是百万分之一而已。太多怀着梦想而来却终生无法跻身于超一流高手之列的,也大有人在。这相当多的一群人,就成了郁郁寡欢、终生不得志者。 对于这些人来说,奇术就是毁灭了他们一生的罪魁祸首。 薛东来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我实在忍不住了,取出电话,准备拨110报警。 我刚刚按下第一个数字,骤然间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电话脱手而飞,落入了刚刚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手里。 那也是个熟人,就是在山大老图书馆里出现过的那个穿着藏青色西服的男人。 他随手一掷,电话又回到我手中,不过已经关机了。 “不要报警,这是奇术师之间的战斗,尽量不要把官方的人牵扯进来,有什么问题,我们私下里就能解决好。不是吗?”他说。 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他就是赵天子,那个“赵王会”的当家人。 看到他大踏步走进来,薛东来的声彻底停止了。 “好啊,请问赵先生怎么解决?”我问。 “事到如今,他必须死,我会厚葬。其二,今晚的事到此为止,不要乱说。”赵天子淡淡地说。 与薛东来一样,他的神情亦是睥睨天下一般,而且比薛东来更甚。或许,他们师徒的性情本身就是如此高傲,跟其他人截然不同。 “好。”我点头答应。 曲水亭街是清静之地,如果再次大声喧哗吵嚷,势必会惊动老邻居们,警察也会寻声而至,弄出大麻烦来。 “还能不能走?”赵天子向薛东来俯身问。 “师父……杀了我……杀了我……”薛东来的声音细微如蚊子哼哼。 “我知道应该帮你解除痛苦,但不忍心你薛氏兄弟在‘镜室’一战中尽殁于济南。师父培养你们不易,这一次也许不该来这里啊!”赵天子唏嘘叹息。 “我不会怪师父……是我学艺不精,冒进……看轻了夏氏一族……师父,杀了我吧,我快疼死了……”薛东来艰难地翻滚,伸出左臂和“右臂”,抱住了赵天子的脚踝。 赵天子缓缓地转头,盯着我的脸。 我没有任何自责的歉意,因为江湖就是这样,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如果爷爷没有留下坛子里的“眼食佛”,今晚被杀的就是我,而且根本没人为此自责,只会令这件事成为警方挠头的悬案。 “我座下两名弟子都因你而死,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赵天子说。 我苦笑一声:“赵先生,你肯定知道,我是逼不得已。你来之前,令徒已经占尽上风,我毫无反击之力。他自寻死路,谁也救不了。” 赵天子点点头:“这就是江湖,我相信,以后大家还会见面的。” 面对他,我内心充满了愤怒,也充满了无奈。他杀了明千樱,我无力替明千樱报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他抬头向四面的屋顶望着,我的视线也追随着他的目光。 大猫和群猫早就被他的迫人气势吓走,四面屋脊空荡荡的,只剩随着夜风轻轻摇摆的蒿草。 “你有一个好爷爷,你也是修炼奇术的好材料,但是造化弄人,夏氏一族拥有的奇术到这里竟然断代了。这大概就是命吧,天下大势,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命盘。如果你想再寻名师,就到我这里来。昔日天下有战国七雄,我赵国虽然排在第五位,实力却是远远高于其他六国,只可惜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盲目冒进,国运从此倾颓,沦为秦国胯下之臣。那段历史,像极了你现在面临的困境。天石,混不下去的时候,就找我。放心,以后在济南,我会安排齐眉罩着你。”赵天子说。 我并不需要齐眉关照,因为像他那样见风使舵的高手,根本无心去关照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我很好,夏氏子孙无需旁人关照,就能获得很好,谢谢。”我礼貌地婉拒赵天子。 也许很多人会以成为赵天子座下弟子而倍感光荣,但我却没有这种打算。 赵天子的目光下移,望进北屋,投向冰棺的位置。 明千樱被他所杀,他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愧疚之色。 “天石,你把那日寇幻戏师接到这里来,究竟意欲何为?”他问。 我摇摇头,护送明千樱回日本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人约定,无需跟外人透露。 “你啊你啊,太年轻,太轻信。你要知道,中日奇术师永远都是水火不容,只能成为敌人,绝对成不了朋友。这种情况是大国命运决定的,早在宇宙洪荒形成之前,就已经定下格局。那海,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昔日的楚河汉界一样,两边对垒的,只能是一生之敌。你改变不了中国奇术师的本质,而幻戏师也只肯为日寇皇室效力,这是各自的天性。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你就算为幻戏师门派做再多,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夺命狼吻罢了。”赵天子长叹。 我没有反驳他,毕竟答应明千樱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说了这么多,就不能改变你的主意吗?”赵天子又问。 我摇摇头:“谢谢赵先生良言相劝,只不过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无论我是普通人还是奇术师,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个年代,各种老规矩总是要变的。一个人或者一个行业如果一成不变,那么只会被历史的大潮洗涮淘汰。夏氏子孙自有祖训,也有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您请吧,带薛东来走,我们后会有期。” 对方说了很多,我也迅速针对他的每一个观点表明自己的态度。 身为夏氏子孙,并不需要其他人指手画脚地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如果我不想帮助明千樱,那么就不会在山大老图里答应她。 昔日关二爷千里走单骑,护送两位嫂嫂寻找刘皇叔,一路历尽千难万险,为的只不过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义”字。而于我而言,季布一诺,重逾千金。我既然已经在明千樱面前许诺,就一定会照做,把她的身体送回日本,不为赵天子的劝告而更改初衷。 “天石,不要太固执啊?”赵天子的脸沉下来。 他远远地盯着那冰棺看了十几秒钟,突然举步,要走向北屋。 我十分警觉,立刻张开双臂,做出拦阻的动作。 “赵先生,请止步。”我低声说。 “哦?你怕我进去对那日本幻戏师不利?放心吧,我只是去再看一眼而已。她是个死人,死人还怕看吗?”赵天子阴沉沉地笑起来。 我摇头:“对,正因为她已经是个死人,再频繁打扰,是件对死人不敬的事。千事万事,死者为大,对不对?” 赵天子也摇头:“天石,你错了。你还是太年轻,根本不了解幻戏师有多阴险。那种奇术师门派能幻化出各种不同的景物环境,擅长无中生有、瞒天过海之计。你说她死了,她并非真的死了,也许只是幻化出了死亡的假象,把你蒙在鼓里。现在,我进去打开冰棺检查一下,确认她真的死了,也就为你消除了隐患。这样不是大家都好?” 我坚决地摇头:“赵先生,请自重。她是死在你手上的,她是不是死人,你最清楚。” 赵天子呵呵冷笑:“呵呵,呵呵,我杀的人,再鉴定一下,又有何妨?” 我寸步不让,但赵天子缓步前行,身体还没跟我的手臂接触,浑身散发出的潜力暗劲,已经汹涌而至,卷住我的手臂,将我向旁边推开。 我自知无法抵挡赵天子登堂入室,但仍然不肯放弃,斜斜后退,先进入北屋之内。 屋内的灯光亮着,自然是薛东来开的灯。 他在我去隔壁沙家的时候潜入,大概已经上下搜寻了个遍,最终一无所获,才会去检查那个坛子,最终反受“眼食佛”之害。 灯光从门框里射出去,照着迎面而来的赵天子,也照着赵天子身后倒伏着的薛东来。 薛东来满身血污,在泥土中蠕动挣扎,如同一条被切断了七寸的瘦蛇。 这是在二十一世纪的济南老城区,不是某部武侠电影的片场。只不过,一切危险与罪恶全都掩盖在黑夜之中,并不被普通百姓所见。也许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再没有人在意这些,那些死掉的、消失的江湖人物就像各个小区里抛出来的垃圾袋一样,随垃圾车远去,永不存在。 在此之前,我也像普通百姓那样,根本不在意深夜之后发生的事,以为那些都是与我无关的,而我作为一介平民,只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就好了,与上层社会、江湖人物无关。其实,身处这个盛世,城市中发生的任何事都可能牵连到自己头上,到了最后,无论是善良者还是作恶者,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让开吧,天石,何必螳臂当车?”赵天子沉声低喝。 我明知不敌,仍然张开双臂,挡在冰棺前面。 “她只不过是个死人。”赵天子冷笑,“呵呵,一个死人,值得你如此呵护吗?” 我坚定地摇头:“当然,我答应她,送她回日本去,就一定履行诺言,绝不让别人轻侮她。正因为她是死人,没有抵抗之力,我才更应该这样做。赵先生,如果您爱惜自己的江湖名誉,就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良言肯定劝不动赵天子这样的人,从他的面相观察,我知道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他既然对冰棺起了疑心,就一定会去看个明白,透视所有的疑点。 “天石,你记住,在我面前,不管你怎么说话,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爱惜你是个人才。不过,到了其它地方,遇到其他江湖前辈,你最好识相一点,不要做这种傻事。你知道吗?以当下我们的功力差别,我只要一怒动手,你就死定了,夏氏一族的传承也就从此地中止,你的罪过也就百死莫赎了。呵呵呵呵,闪在一边,别让我真的动气了!”赵天子冷笑着说。 他的脸色如一块黑硬的石头,眼神也变得冷幽幽的,如同寒夜里陡然闯入城市百姓人家的一头野猪。 野猪的獠牙已经亮出,而我手中却没有杀猪的刀。 当的一声,我的脚后跟踢到冰棺的一角,发出惊人的响声。 “嗵、嗵、嗵”,一阵沉重而古怪的声音从西面极遥远处传来。从那动静判断,声音似乎来自于芙蓉街关帝庙的方向。 “你还没想通吗?天石。”赵天子一步步踏近。 我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牢牢地钉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去硬扛赵天子,挡住他进一步轻侮明千樱。 “如果不是看在你的奇术潜力之上——”赵天子伸出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屈曲如钩,扣向我的喉咙。 这一刻,我看到他右肋下空门大开,只要手中有刀,就能缩颈藏头、矮身避开对方的鹰爪、向右一旋,随即用刀刃抹到他的肋下要害之处。 看懂了“神州九刀”的刀谱之后,我对人与人之间的肢体对抗产生了非常清晰的认识,至少能够瞬间看到敌人的破绽,然后找到破解对策。只可惜,每到这个时候,我手中总是没有恰到好处的一把刀。 笃的一声,赵天子的鹰爪已经扣定了我的喉结,然后慢慢收紧。 没有刀,我就不可能克敌制胜,破解今晚这一劫。 在鹰爪重扣之下,我已经无法呼吸,眼前金星乱舞。 “还想不清吗?还看不清形势吗?你现在一定后悔了吧……求饶吧,拜我为师,才是一条光明大道……”赵天子的声音忽近忽远,如同来自天上。他的脸也越来越狰狞,如一头择人而噬的青面苍狼。 夏氏子孙不可能成为他人的弟子,尤其是像赵天子这样的人。 我连一个字都不想回答,只是懊悔获得“神州九刀”刀谱太晚,竟然没有能力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拔刀出鞘,杀敌除奸。 “嗵嗵、嗵嗵”,那巨大而沉重的声音持续响着,震得我的耳鼓一阵阵发麻。 扣在我喉结上的鹰爪突然松开,我扶着冰棺俯身咳嗽,一直咳了三十几声,才觉得呼吸恢复了顺畅。 赵天子当然没有那么好心,不会轻易放过对年轻人戏侮的机会,借此来确立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神像无敌 1 我抬头看,赵天子已经到了门边,但却没有冲出去,而是避在一边,向外窥探。 薛东来仍在,但他却被一只巨大的脚踩住,挣扎不得。 他的生死已经引不起人的关注兴趣,现在令我惊诧的是踩在他胸口上的那只脚。 准确说,那是一只战靴,描金涂银,彩线勒踝,鞋长两尺、宽半尺,高度足足有四尺,鞋口已经将膝盖遮蔽其中。 这样一只脚、一只战靴应该是属于古代武士的,准确说,它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院子里,而是出现在庙宇、神坛之上。 灯光笼罩的范围有限,只能照到那只脚至膝盖的部分,而且仅有一只脚,令人无法判断其主人的全貌。 薛东来挣扎着,像一条被天敌抓住的可怜虫。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大人物,尤其是在“镜室”格杀鬼菩萨之时,他掌控了一个人的生死,就觉得能够掌控所有人的生死,这已经是巨大的逻辑性错误,这也导致了他自己的横死。 大人物、小人物是相对而论的,在某些环境之中,大人物会变成另外一些超级人物脚下的小人物,而小人物也有可能一跃而起,成为光照四野的众星之子。 “是谁在那里?”赵天子低声问。 薛东来本来已经奄奄一息,但遭了那巨人大脚的践踏,体内蕴藏的最后能量逼出来,进入回光返照的状态,声音立刻变得极大:“是……一尊神像,一尊神像……是一尊神像!” 这个回答简直不能算是一句“人话”,因为神像是固定供奉于庙宇之中的,没有外力参与的情况下,只能静止不动,不可能毫无缘由地挪移到老宅来,并且一只脚践踏于薛东来的胸口。 “什么?”这回答也大大出乎于赵天子的意料。 我将双手遮在眉骨之上,盯着那只鞋细看,忽然觉得它竟似曾相识。 “师父,是……一尊佛像,一尊带刀的佛像,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说,这不是人,是大佛像……”薛东来越是解释,越令赵天子一头雾水。 我明白薛东来的意思了,他躺在地上,向上仰望,看到的是一尊高大屹立、神威凛凛的佛像。同时,我也能猜到,刚刚耳朵里听到的“嗵嗵”声一定就是这巨大佛像移动时一步一步踩在地面上发出的。 那声音极其沉重,粗略估计,佛像重量要在一吨以上。 “一尊……佛像?”赵天子转身,满腹狐疑地向我望过来。 我刚才差一点就丧命于他的鹰爪之下,此刻当然不愿跟他发生任何联系。 “天石,我刚刚只是试探你,真想杀你的话,一秒钟你就没命了!现在,你想想,薛东来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赵天子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反应,而是真心请教。 “他说出现的是一尊带刀的佛像——老城区一代,只有关帝庙、文庙里有佛像,但后者却绝对跟刀无关,只有前者才有。关二爷庙里有刀有马,距离这里又近,我猜有可能是——”说到这里,我也突然语塞。 仅凭猜测,我认为这出现的佛像很可能是关帝庙里的关二爷关云长,而薛东来说的“刀”,就是关二爷的“天下第一刀”青龙偃月刀。 “不可能。”赵天子斩钉截铁地否定。 “师父,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了,它就是佛像,就是佛像……”薛东来拼命挣扎,嘶声大吼。 我无法解释“关二爷带青龙偃月刀夤夜到达小院”这个关键问题,因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嗵、嗵、嗵”三声巨响,我感觉身处的北屋也连震了三震,屋梁上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然后扑簌簌地落下厚厚的一层尘土来。 门外,那只巨脚已经放开薛东来,向这边走了三步。 那只脚堵在门口,原本宽阔的门口被堵住了大半,仅容一个人侧着身子通过。 现在,我能够清晰看见那只战靴的全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正是关帝庙中关二爷塑像的一只战靴,而且是右脚上穿的。自从前几年关帝庙整修之后,我几乎每个月都到庙里去拜,所以非常熟悉它的色彩和样式。 济南人爱戴关二爷,无论市、农、工、商、学这五大社会阶层的哪一个人群,都对关二爷敬重有加,除了每个月定期定时过来参拜,还会在平时路过芙蓉街关帝庙时,也会进来参拜。 正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在关帝庙的神坛上看到关二爷的塑像,才对那只战靴有特别的亲切感。当它竖立在我门口时,也不会感到过分惧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连赵天子那么冷静镇定的人也因过度惊骇而变了声调。 存在即是合理的,因为现在战靴就真真实实地横在门前,挡住了赵天子的去路。 “我不知道。”我冷冷地回答。 “你们夏氏一族果然是深藏不露,竟然能够调用如此庞大的帮手?今晚……今晚我们……”从他的沮丧表情上可以看得出,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他已经萌生退意。 “赵天子,给你最后的机会,现在不走,以后就不要怪我无情了。”半空之中,一个洪钟一样的声音轰然响起,震得梁上的尘土又纷纷扬扬落了一阵。 “告诉我,你是谁?”赵天子不甘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败,仍想硬撑下去。 “诸侯帐下,酒尚温,劈华雄;白马坡前,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我千里送嫂;单刀赴会,气煞东吴群雄……你猜猜,我是谁?”那声音继续响着。 那些英雄故事所描述的只有一位盖世英雄,就是关云长关二爷。 听到这些话,也就更肯定了我的猜测,它是由芙蓉街关帝庙那边走过来的关二爷塑像。 “我不服。”赵天子只说了这三个字。 他当然不服,就像薛东来一样,他本来可以掌控今晚的场面,但却被突如其来的塑像击败。 “你为何不服?”那声音呵呵笑着,对赵天子的的话似乎根本不屑一顾。 “你只不过是日本鬼子幻化出来的虚像,貌似强大,根本毫无力量,只不过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当下,我只要走出去,你根本拦不住,这只巨脚,不过是造出来吓人的东西。”赵天子辩解。 “日本鬼子的戏法我才懒得用,你连我用的是何种奇术都辨识不透,还有什么资格来跟我对话?你若不走,唯一下场,自寻死路罢了。”那声音说。 那声音既然把日本人称之为“日本鬼子”,肯定就不是幻戏师门下创造出来的。 赵天子咬了咬牙,嘶声大叫:“我不服,你等我出来,决一生死!” 塑像不可能移动,所以赵天子才敢冒死出击。 “好好好好,来吧,来吧。”那声音说着,脚下挪动,立刻把挡住门口的巨鞋向后移开。 我很明显地看到,赵天子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黄豆粒大的冷汗,可知他内心十分矛盾。 “出去吧,现在就出去!”赵天子双拳紧握,犹豫不定,脚下移动了数次,都没能迈出向外的那一大步。 只要是人,都会畏惧死亡,在未知的危险面前,他也不得不变得畏首畏尾。 “走吧。”我毫不犹豫地举步,向门外走去。 如果那东西令赵天子变得畏惧,依据“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战争惯例,我自然可以坦坦然然地出去,无需过于担心。 “天石,你真不知道那东西是谁?”经过赵天子身边时,他惴惴不安地问。 我没有理睬他,径直大踏步走出去,站在院子中央。 薛东来已经死了,毫无声息,一动不动。 天很黑,就在院子的西北角位置,矗立着一尊高过屋顶的泥塑神像,身上穿着金色铠甲,身后披着绿色战袍,右手中倒拖着那把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龙偃月刀,正是芙蓉街关帝庙里日日受人香火祭拜的关二爷。 作为一个在曲水亭街长大的人,早已经将关帝庙里的神像当成了老城区的一部分,看见它之后,感到分外亲切。 赵天子站在门口,始终没敢走出来,最后发出一声长叹:“好了,你赢了。” 他向后退去,砰地一声撞破了后窗,由老宅后的柳枝胡同颓然离开。 作为一个聪明人,赵天子最终还是做了很谨慎的利益抉择,最终选择了见好就收,趁乱逃离。 正因为他具有这种“能屈能伸、进退自如”的能力,我才更觉得他尤其可怕。下次相遇,一定谨慎应对,不再像今夜这样,完全受制于他。 “感谢关二爷搭救!”我向那神像深深鞠躬。 “唉……”那神像突然长叹,声音与之前我们听到的又有所不同。 “爷爷!是爷爷!”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因为那个叹气声跟爷爷生前叹气时一模一样。 爷爷在坛口的内壁上刻下了那行预言小字,最终解决强敌的手段已经伏下,正是指关二爷神像出现吓退赵天子的这一幕。 所以,我该感谢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爷爷,而不是关二爷的神像。 “爷爷——”我向神像跪倒,连磕了三个响头。 那神像寂然无声,倚在北屋墙上,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生气了。 “爷爷,爷爷,您还在吗?”我大声叫,但没有人回答我。 我把坛子扶起来,看着坛口内壁上那行字,忽然觉得,爷爷真的是一位极其伟大的奇术师。没有他的预先安排,我必定已经成了赵天子的俘虏。 这一战,薛东来死于爷爷埋伏的奇兵,属于罪有应得,根本不值得同情。赵天子如果敢赌的话,从北屋冲出来,大概这一战又会演化成另外一种可怕的结果。可惜,越是心机深沉的人,越计较得失,不肯轻易冒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神像无敌 2 我站起来,向薛东来看了看,心底有些茫然。 天明之后,现场这些混乱的东西必定要清理出去,尤其是那尊神像,如果不归还到关帝庙里去,一定也会引发一场混乱。至于薛东来,他罪该万死,但至少应该把他找地方埋葬。最重要的,我不想因为这些混乱局面引来警方的关注,因为北屋内的冰棺里还贮存着更重要的明千樱。 “嗒嗒、嗒嗒嗒嗒”,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车轮滚动声。 我正在错愕,八个人由门外走入,推着三辆双轮板车。两人将薛东来扔到一辆板车上,推起来就走,看都不看我一眼。另外六个人则是齐心协力把神像放倒,准备拉走。可是,神像太大,而门洞太小,根本不可能从门洞里抬出去。六个人抱着胳膊沉思了一阵,突然动手,将大门边的院墙拆掉了三米长的一段,将佛像抬出去,放在连成一线的板车上。六人一起动手,从板车上拿下沙子、石灰粉、红砖和砌墙的工具,十几分钟内就和好了砂浆,把那段墙迅速补好,与原先一模一样。 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运动服的民工头模样的人走过来,拿着一个蓝色的票据夹子,翻开一页递给我。 “是夏先生吧?签字。”他又递上了一支签字笔。 那一页上,是一张手写的预订单,全部文字如下:“八个人、三辆车,到曲水亭街夏家。活简单,把死人运走,把神像送回关帝庙。酬劳一万元,预付。最后由夏家人签字确认,生意才算结束。” 预订单右下角留着的日期十分扎眼,因为上面写的是1996年8月2日。按照时间推算,签预订单的时候,面前站着的这个工头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预订单是谁签的?”我问。 包工头摇头:“不清楚,我就只知道时间和地点,过来干完活就行,你钱已经预交给我爷爷,现在咱们活也干完了,两清。” 我在预订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包工头就合上票据夹子,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 其实,在我签字的时候,其他的人已经把院子清扫干净,不留血污痕迹。 这种夜半来、夜半去的工作效率真是非常少见,更少见的,是爷爷准确预定了这八名工人,对今晚之变计算得清清楚楚,毫厘不差。即使是最有应变能力的高手,也不能夤夜完成这些工作,而爷爷却计算得滴水不漏,堪称神机妙算。 我在屋檐下坐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中十分感慨。 爷爷留下了太多伏兵,似乎已经预知了未来的一切。这些伏兵是为了应付未来任何一个入侵者的,但他却没有办法扭转自己的命运,安排自己的未来。 “如果这就是命,我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命、看清自己的命?”我同时又有些惶惑,“‘镜室’之内的战斗仍然在继续,赵天子一退,会不会再回到那里去?薛东来到这里来翻找,一定是想找到与‘神相水镜’有关的东西,但却什么都找不到。除去‘眼食佛’,爷爷还会留下什么奇术安排吗?抑或是,他仍有安排,但只有危机来临时,那些奇术才会展露出来,替我抵挡灾难,化险为夷。那样的话,也许我该在这段时间里加速成长,掌握‘神州九刀’,让自己具有保护自身的能力。否则的话,爷爷的安排总有用尽的时候,我若不自立,谁能扶持我走一万年?” 那些金条已经被我好好收藏到床下的暗洞里,将来,它们能帮我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忽然之间,院外狂风大作。 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令我心生警惕,立刻起身,走入北屋,把所有门窗全都关紧。 风越来越大,眨眼间,天空已经黑暗如墨,不见星斗。 “妖风!”我猛然醒觉。 奇术典籍中说,云从猛龙,风出恶虎。毫无理由的狂风之中,必定蕴藏着可怕之极的事物,不是怪虫即是怪兽。 啪嗒一声,我身后的冰棺盖子突然掀开,之后砰地落地,在空屋里激起阵阵回声。 我倏地回头,盯着那具冰棺。 棺内的明千樱并没有产生异常举动,但盖子是不可能无故掀开的,室内一定另有他人。 屋内的灯是开着的,没有人能在无影无形中掀掉棺盖,而且不被我察觉。 我背靠墙壁,缓缓地环顾室内,从左手边开始看,一直看到了右手边。视野之内,空无一物。 “谁在那里?”我低声问。 背后,门外妖风越刮越紧,将屋门推得咣当咣当乱响。 嚓啦,冰棺之内有了动静,正是那布幔掀开时发出的。 我贴着墙壁向左去,蹑手蹑脚地扶着墙壁前进,一直到了视线能够进入冰棺之内,才无声地停下。 之前,明千樱从头到脚都包裹在布幔之内,脸也被紧密地遮蔽着。 现在,遮在明千樱脸上的布幔已经被掀开,露出她那张苍白而清秀的脸。实际上,我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她已经离世,反而感觉她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坐起来,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谁把那布幔揭开的?难道是赵天子?”我悚然一惊。 只不过,如果是赵天子重新杀回来的话,就不会这样故弄玄虚。像他那样的人,做任何事都是单刀直入,极注重办事效率,绝对不会绕来绕去。 蓦地,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划过,如点水的蜻蜓一般。 我的视线由冰棺向上抬起,但却什么都看不见。 “谁在那里?请现身相见。”我向虚空中拱手。 现在一定是有超级高手光临,否则的话,也不会发生棺盖掀开的咄咄怪事。 我又等了一阵,仍然无人搭话,只好走到冰棺前,弯腰拾起盖子,准备将它重新盖上。 冰棺上的镀铬亮条是可以反光的,正是从那一寸宽的亮条反射出来的图像里,我发现房梁上露出了短短的一截白色衣裙。 我没有向上看,以免惊动了那位梁上君子。 “慢,不要盖上。”梁上的人突然发话,接着纵身飘落,如一片柳絮样轻轻落地,不发出任何响声。轻功练到如此高明的程度,在济南城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那是一个女人,浑身罩着白纱,脸上也戴着极薄的白色绣花面罩,根本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 “阁下是什么人?”我问。 她伸手按住冰棺盖子,并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俯身看着明千樱。 “她还可以活,但是像你的做法,她就活不了了。你退下,现在由我来接管。”她冷冷地说。 “阁下还没亮明身份,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我有些疑惑。 “亮身份?你大概还不配来询问我这个问题。”她的语调更冷了。 我无意挑衅,但明千樱已经将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给我,在这件事上,我是最有发言权的。如果我不配问,其他人就更不配了。 “不行,不知道阁下真实身份前,这冰棺仍然归我保管。”我双臂发力,准备强行把棺盖合上。明千樱是个死人,只有躲在低温的冰棺中,才能保持身体机能的延展性。否则,身体的问题马上就会困扰我们。 那女人按着冰棺的手突然一振,高强度有机玻璃的棺盖立刻炸开,碎片落了遍地。 我的手中只剩镀铬的边框亮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的事,今后不必你管,我自然会管。富士山幻戏师门下在境外出事,从不需要外人插手。”她说。 我听懂了她的话,偷偷松了口气,原来她与明千樱是同门中人。 “多谢了!如果贵派能把明千樱小姐的遗体妥善安置,我真的求之不得。”我恳切地说。 她俯身看着冰棺中的明千樱,缓缓摇头:“不,她没死。她在你眼中死了,却在另外一个地方——譬如你的心里,永生不灭。该感谢的是你,你用自己的力量救了她。” 我似懂非懂,但仍然点头:“请尽快将遗体运走吧,这里是济南城的核心地带,如果有事发生,五分钟之内,110警察的快速反应部队就能到达。你要知道,在我们中国,任何事只要跟警察扯上关系,就很难解决了。” 这也是实情,警察最擅长顺藤摸瓜,只要一被他们缠上,我的九十根金条和沙老拳头的十根金条就都保不住了。 “会有人来的,眼下,你随我来。”她向外面指了指。 我不禁苦笑:“外面?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径直向外走。 我在她背后摇头:“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能不能各忙各的,不要互相影响——” 冷不防,她右手一甩,向后抛出一条小指粗细的透明绳索,绳索尽头的绳套正好套在我脖子上,拽着我向外走。 那绳索极为坚韧,而她结扣的技术也十分怪异,比之普通的活扣、野猪扣更为复杂,我摸索着去解,非但绳扣没有解开,绳套也越来越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神像无敌 3 我身不由己地被她牵着向外走,出门左拐,很快就上了曲水亭街。 狂风已经停止,但天上依然墨黑一片,仿佛大地都被一块巨大的黑丝绒布给密密地盖住了。 曲水亭街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只剩孤单单的路灯杆子伶仃立着。刚刚那阵狂风,把街上的垃圾、尘土全都刮到路东的溪流中去,所以街面上像是刚刚扫过,异常干净。 从曲水亭街北去,一直走到辘轳把街那里,我突然明白,她是要带我去官大娘的私宅。 “你要去官大娘的家?早说啊,也不至于拉拉扯扯,这么难看!”我低声叫起来。 在路上,我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背影。 这虽然是一个女人,但一举一动都沉着得像一座石山,让敌人找不到任何破绽。她脚下轻飘飘的,看似毫无根基,如风吹飘萍一样,但在左右脚的起落之间,每一步的支撑脚却又坚定无比,把动与静、重与轻巧妙绝伦地结合在一起。 她停下脚步,向交叉路口的四条路径远眺。 向左去,就是辘轳把街官大娘老宅,向右去,可以通向泉乐坊街。向北去,自然就是百花洲、明湖路、大明湖,而向南,沿着我们的来路走,可以直达泉城路。 站在这样一个四通八达的路口上,感觉到前后左右全是冷风,浑身都冻了个透心凉。 “我就是要去那里,官幼笙的家。”她隔着面罩盯着我,“有件事很重要,她选择住在这里,一定有特殊的意义。你能看懂吗?”她问。 辘轳把街一直向西南走,能够进入芙蓉街、贡院墙根街或者泉城路,也是一条通路,而不是死巷。 官大娘生前忙于走街串巷,为老城区的百姓解决问题,所以选择住在这种四通八达之处,进出会比较方便。如果非要找出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她始终只是一个人生活,身边从来没有陪伴者。不过,对于走无常者来说,很多都是独身生活,这一点并非特例。 “你看不出?”她问。 我刚要回答,脚边突然卷起一阵莫名的旋风来。 那风口的直径大约有两尺,顺时针飞转,转速极快。 如果放在平时,这个路口上有果皮纸屑之类,一定会马上形成垃圾旋风,风头能将纸屑一直送上七八米高,那阵势蔚为壮观。 现在,街上早就被狂风刮得空无一物,所以这旋风也变得极为空洞,没能卷起任何垃圾。 我明显感到,旋风中不仅仅只有来自大自然的风,更有一个或多个影影绰绰的“人”,正从地底、河底、屋底、树底飞升起来,与旋风一道尽情起舞。 “我知道官大娘为何居住于此了——”我脱口而出。 那阵旋风给了我一瞬间醍醐灌顶般的启迪,极深,极广。 仿佛在那旋风中,藏着官大娘一生追求的东西,那就是——灵魂。 她是走无常者,只有无限制、无限量地接近灵魂,才能无极限地接近自己奇术修炼的巅峰。 所以,她蛰居于此,就是为了在这个四通八达的路口,可以凭借“地利”,将泉水中的灵魂全都掬起,一切阴阳变幻,全都在她掌中。当然,到了她那种修炼境界,通身被阴魂缠绕,已经成了至阴至寒的“阴体”,任何男人靠近她,都会受到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损害,短时间内就无以为继,只能离开,才能保命。这也就是她选择长期一个人生活的主要原因,同样,她的体质也无法孕育健康的胎儿,因为那已经不是正常男女、胚珠暗结的人生正常规律。 由此可知,身为一名奇术师,追求修行境界的同时,已经失去了太多正常人能够轻松享受的人间幸福,反而越走越远,进入了孤高、寂寞、冷酷、独行的状态。在衡量幸福不幸福的标准面前,奇术师已经远远偏离航向,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之日了。 “是什么?”她问。 “她住在这里,就掌控了百泉汇流的出口,这是泉水奔流的命脉,也是济南城最主要的脉络之一。她除了素日种种走无常的工作之外,还暗含着一个观察哨、卡位的状态,身居此地,放眼全城,似乎还在担当着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责任……”我能够意识到官大娘的不寻常之处,但却仍然觉得说得不够准确。 旋风越来越强,风中藏着的青烟一样的影子越来越多,其舞动的姿态也越来越妖娆,仿佛在向我诉说着如烟如雾的往事。虽然无声,但已经令我感受到如泣如诉的悲哀语调。 凡人都有好生之情,每一个死去的灵魂都心怀不甘、忿忿不平,这是人之常理、魂之常理。 “散了吧,都散了吧!”她猛然挥手。 旋风突然向右倾斜,翻下路边的青石板台阶,无声地滑入了溪流之中。 我清楚地看到,旋风中的黑影像元宵节的焰火一样,四下里炸开,水归水、路归路、树归树、屋归屋,由哪里来的又回哪里去。虽然无声,但映入我眼帘之内的时候,却像是在我耳边“噼噼啪啪”地炸裂开来。我能感受到它们的悲哀,那种人类亘古以来的死者对于阳间的眷恋、对于亲人的不舍。 “唉……”这一声叹息,是从我口中发出的,却完完全全是为了这些灵魂而哀叹,就像是所有灵魂无法发声却借助我的嗓子发出了这声幽幽的感叹。 从前,官大娘曾经无数次为老城区的百姓举行过“招魂问亲”的仪式,能够通过她的声音和身体,将已经离世的灵魂召唤回来,跟尚在人间的亲人们对话,以慰藉那些亲人们的思念之情。 在唯物主义者看来,官大娘所做的,只是一些装神弄鬼的、带有安慰欺骗性质的迷信活动,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可能真正地将逝去的灵魂、死去的亡者带回到现实世界中来。那时候,我无法理解她所做的事,但这一刻,当十字路口的所有灵魂聚了又散、无法遣怀时,它们要我发声,催着我、祈求着我发声,于是,我才不由自主地由心底生发出那一声无尽长叹。 那一叹,证明我已经进入了走无常者的境界,能够与逝去的灵魂息息相通。 “你懂了。”她说,“这样真好。” 她走向右方,沿着溪边三尺宽的七八级台阶下去,站在最临近水面之处,向着奔流的溪水合掌祷告:“往生者才能轮回,轮回者才能转生,转生者才能重回世界,重回世界者才能重见所爱。至此,桥归桥、路归路、水归水,不必牵挂,只管奔流向北,去寻找各自的永生之路。不要忘了,去也是来,来也是去,生命之中,皆是循环,人生之内,皆是幻戏。看透这一点,就不会畏惧死亡而贪恋生命,也不会怯懦不前而蛰居于此。去吧,去吧,去吧——” 接下来,她弯下腰,双手探入水流之中。 我曾见过很多祈祷者,到了这时候,会掬水洗脸,甚至捧起满满的一捧水喝下去。 这种动作,跟祭拜上供时喝下香灰水是一个道理,那代表了一种仪式的终结,也代表了天人合一、人鬼合一的虔诚。 “敬神如神在”,“信其有”的时候,才能获得心灵的感应,达到通灵、通玄、通幽、通神的境界。反之,必将一无所得,即使强求进入灵境,也会身心俱疲,反遭其害。 不知为何,河中的水声突然增强,由潺潺声变为了哗哗声,又由哗哗声变成了轰轰隆隆声。 路灯亮着,虽然昏黄,但却能够照亮河面。 汇聚到曲水亭街来的都是至清至纯的泉水,所以到了半夜,无人扰动,这水就清可见底,没有任何杂质。 从我站的位置可以看见,河底水草招摇,如同墨绿色的森林一般。我要说的奇特之处,并非水草,而是水中出现了无数长短不一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汇入了她的手中。 此刻,她就像一个结网的高手,用一张细密的网,在这曲水亭街畔的溪流里打捞。 刹那间,溪水突然“上”了她的身,清亮亮的,由她的双掌、双臂开始,将她一点点包裹进去。到了最后,她变成了一个“水中人”。 水是透明的,我看到了身在水中的她。 这种既古怪又奇妙的景象我曾见过,不过是在典籍之中,那被称为“河伯加冕之仪式”,也可以解释为“河伯巡视”的仪式。 关于“河伯”,古代战国时著名人物西门豹的传记里已经提及。那则故事的前半部分,是写西门豹消灭妖言惑众的巫婆的壮举,是唯物主义者津津乐道的故事,并且广为传扬,成了破除迷信者的主要理论武器之一。可惜,很多人并不知道,已经进入中小学生课本的故事只不过是整件事的一段节选,原始的故事到了最后,用小字标注着另外一个完全相反的结局,其核心意思是要告诉人类,河伯永远存在,并不以某个理论的贬低而消失。 换句话说,我亲眼看到了她变为了“河伯”或者“水神”。 水包裹住她之后,并未就此结束,而是绕着她的身体上下游走,映着路灯光芒,变幻出七彩之色。 “呜哗——”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声音由南面传来,在水面上迅速传播开来。五米宽的河道突然起来,如一锅已经滚沸了的粥,不断向上冒出巨大的水泡,“咕噜噜、咕噜噜”之声不绝于耳。 “我带你们回家……我带你们回家……”她的声音从水中传来。 “呜哗”之声一阵接着一阵,而素日里平缓温和的溪流也在她的召唤之下起伏跌宕,动荡不止。 “我带你们回家……”这一次,她说的是日语。 我立刻惊觉,她与明千樱是一路人,自然是来自日本。那么,她召唤水中亡灵,要带它们回家,自然是要回日本去。再深一层,那么这溪流中所有的亡灵全都属于日本人,而我们素日观赏、汲水的地方,竟然藏着这么多日本人的亡魂。推而广之,济南城的大大小小泉流之中,不仅仅只藏着中国人的灵魂,也会有日本鬼子的亡魂匿伏着。 那泉城千万水脉,既属于城中三百万中国人,也属于水中不知几百几千的日本侵略者亡灵。 这样一想,我浑身都像陷入了冰窟窿一般。 恍惚记得,小时候所有的老人都叮嘱过,不要在泉水里洗澡,也不要只顾贪凉,在泉水边睡觉。他们讲不出真正的理由,所以到了夏天,很多年轻人在泉池里扎猛子、冲凉、洗澡,有些也会因为多贪了几杯,就在溪边石阶上铺下凉席,尽兴睡去。 每年的济南电视新闻中,都会有几十人因在泉水中洗澡、溪流畔乘凉而死。济南人已经对此见怪不怪,面对记者采访镜头时谈笑自如,仿佛游泳死人是很正常的事。 现在我突然明白,老人们的话竟然藏着如此深刻的道理。 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那些因洗澡、贪凉而死的人,都是被溪流中的亡魂捉去,成了转生者的替死鬼。 她直起身来,那水仍然包裹着她,而那些丝线也随着她离开了水面,每一根都被绷紧了,仿佛线的另一头有重物拖曳着。 “喂,停下!”我下意识地大喝。 在我的认识中,如果任由她将丝线带上来,也就解放了水中的灵魂,导致群魔狂舞、天下大乱。 “我要带它们回家,你什么都不懂,走开!”她低声说。 我摇头:“什么都不要做,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这些灵魂占据此地不走,一定有其这样做的理由。你突然来搅扰它们,岂不是画蛇添足?中国古人的诗中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他乡。这些都是死者的灵魂,他们葬在何处已经不重要,不如让他们安心地休憩于此吧?” 出于私心,我势必要为维护济南城的安全着想,不愿意她从水中释放这么多异国孤魂。再说,每一名日寇侵略者的灵魂之上,都带着几条甚至十几条中国人的无辜生命。这些在中国大地山烧杀屠戮的恶魔们就应该被囚禁于此,永远不得还乡。就这样任由它们离去,真是太便宜它们了。 在二战史书中,天皇在东京的受降船上签字投降后,远在世界各地的日本军队放下武器,退出被占国。那时候,中国老百姓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但却被受降军队阻止,眼睁睁看着曾经耀武扬威、疯狂作恶的日本兵离开。这也是一种屈辱,仇人手中已经没有屠刀,正是老百姓报仇雪恨的机会,但偏偏却被中人拦着,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像现在,作恶者的灵魂轻易就要被她带走,这已经是对济南人的侮辱。 “放下吧。”我坚定地说,“它们在济南作恶,都是应该永远跪伏在济南人脚下的千古罪人,应该被永远地捆绑在耻辱柱上,受所有现代人、后世人的唾弃羞辱,给后代的侵略者做一个反面标本。你带走它们,就是侮辱了济南人的智商。” 她仰面向上看,原本眼中的不屑、嘲讽渐渐退去,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尊敬。 “它们只是战争的工具,工具是没有对错的。过去,它们的确是在战争中犯下了罪行。但它们已经在济南城的泉流暗脉中受尽了酷寒之苦,七十年来,哀嚎不止。你们中国佛家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给它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可以吗?在这里,我代表这些亡魂,也代表它们的家属,向济南城致以最深刻的道歉。现在,我使命在身,不能自杀谢罪,但我可以自残三刀,以表真心——” 她暂时放开那些丝线,接着从白纱之下抽出了一把半尺长的白刃短刀,横压在自己左臂之上。 这时候,她其实可以强行上来,我可能拦她不住。但是,她拔刀自残,却让我有些震惊。 “你又不是二战中的侵略者,怎么有资格替它们谢罪?”我出声阻止她。 正如中国领导人在很多场合公开表示过的,中日关系要一分为二地看,二战是二战,现代是现代,不可混为一谈。 “我是日本皇室公主,你说,我是不是有资格代替它们谢罪?”她缓缓地反问,随机右手一抽,短刀在左臂上划开一条寸许长的口子,鲜血迸流,瞬间染红了她的纱裙。 “日本国运昌盛与否,皇室要承担最大的责任——”她划下第二道口子。 “日本过去的确为恶,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应该向全球受害国家自残谢罪——”她划下了第三刀,鲜血将她所站的石阶都染红了,又沿着石缝流入河里,迅速扩散,又迅速被水流带走。 与明千樱一样,她提及皇室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崇敬之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毫不做作,语调虔诚。 我扪心自问:“她能代表日本皇室,我又能代表谁?” 中国人擅长内斗,为了内部利益争得你死我活,一旦面对涉外问题,则一起失语。落后就要挨打,失语就要挨骂,这是国际社会的外交铁律。可是,五千年来,中国人在这一方面仍然没有根本的改变,一些国际化争端,竟然要靠普通民众去冲锋陷阵。这不得不说是身为一个中国人的悲哀,自古至今,莫不如是。 “这样……可以吗?它们只是灵魂,久居于此,于中国、日本国民都有诸多遗憾。何不网开一面,让它们还家?”她握着那把短刀,仰面问我。 剧痛令她脸色惨白,浑身颤栗,但她仍然笔直站着,等待着我的裁决。 我其实没有权力裁决任何人,因为大国政治复杂多变,不是一个普通人的罗辑思维能理解的。现在,我只能从一个人的角度入手,向她伸出手去,示意可以拉她上来。 哗的一声,水花翻卷之中,有人突然从河底跃上来,双手握着一杆七尺长的红缨枪,旋身大喝,直刺她的后心。枪头上的红缨被河水浸透了,在他这发力一刺之下,红缨立刻散开,变成了一朵海碗大、水珠四射、暴烈如火的红花。 那种情景之下,我没有任何思考余地,立刻旋身而进,握住了她的左手,尽力向上一拉。 她在向西来,那执着红缨枪的杀手也在向西来,一先一后,枪尖距离她的后背只有一尺,但却始终没有刺中。 刹那之间,我们三人全都站在了路口中央,但那支长枪已经刺不下去,因为她的刀已经准确无比地刺入了他的胸口,一直没至刀柄。 “你是‘秦王会’的人?”她问。 杀手的血从刀柄处急速迸溅而出,瞬间在十字路口的地面上流成了巨大的血泊。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支长枪。 我看到,枪尖的侧面上,用精致的篆字铭刻着一个寸许高的“秦”字。 “你看,‘秦王会’的人也到济南城来了。”她说,“滔天风雨即将来临,此刻不能抽身退出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摇摇头:“我是济南人,退无可退。” 她点点头:“是啊,我们日本人是该退出济南了。以前,日本人没有这种自知之明,才会冒然进入,终于招致了举国投降之耻,直到现在都无法摘掉‘降国之奴’的耻辱帽子。现在,我们的国民已经认识到了国务决策者的谬误,努力看清现实,力图找到日本在亚洲版图上的正确位置。谢谢你刚刚帮我,现在,你大概也能感觉到,我对济南没有任何敌意,只是想收拾残局,和平谢幕,然后悄然离去。” “石舟,我的名字。”她向我伸出右手。 此刻,她仍然戴着面罩,只不过眼神中真的没有敌意,仅有淡淡的哀伤。 “谢谢,真希望如你所说,日本皇室能够看清形势,急流勇退,那也是中国人民最希望看到的。”我真诚地说。 过去,日寇侵略者在中国留下了烂摊子;今天,幻戏师门派又在济南重新制造了烂摊子;即使是在“镜室”之下,以大人物为首的日本势力,又给济南深深埋下了无可预知的后患。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给中国带来的只有灾难,没有任何轻松的话题。 如果皇室公主石舟能够从她做起,向亚洲呈现一个崭新的日本,那真的就是亚洲和平之幸了。 “我会努力,皇室里的诸位前辈、同仁、后辈也都会倍加努力——”她说。 噗通一声,那“秦王会”的杀手仰面跌倒,四肢张开,横尸在曲水亭街街头。 “走吧。”石舟向官大娘私宅那边一指。 她没明说,我相信在我们身后会有人快速清理一切,不会让那杀手的尸体引起任何麻烦。 看起来,她是一个擅长收拾麻烦的人,任何麻烦的事到了她手上,都会变成一件非常容易处理的小事情。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石舟六合 1 辘轳把街很短,旁边的房屋低矮而破旧。 一进入这里,就像走进了市中心的贫民窟,比起老宅那边的房子来,又差了一层。 燕歌行的手下曾经拆毁了私宅,将那里变成了一片废墟。此举虽然是为了救我脱离幻相,但也实在过于简单暴力,等于是破坏性的乱战,没有留下任何后续的变化手段。 现在,街灯之下,私宅只剩砖块瓦砾,被城管部门的警示围栏挡住,已经没有任何原先的模样。 “官大娘的私宅就在这里。”我指给石舟看。 她推开围栏,走到瓦砾堆上,四下里看了看。 “什么都没了,但之前房子没被推倒之前,官大娘家里也非常简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我低声说。 在老百姓眼里,不止是这边,所有曲水亭街老城区一带,都是非常清贫,毫无富贵之相。 她接下来的动作极为奇怪,先是向左横跨了十五步,走到废墟的最东边,然后又向右横跨了三十五步,到到废墟的最西边。官大娘已死,没有人追究私宅变为废墟的事,很快这地方就会充公,成为街道办和居委会的私产。所以,我相信废墟不会停留太久,很快这片场地就会被清理干净,然后变成一栋新的建筑。 中国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国家,在寸土寸金的老城区,能够空出这么大个地方还给国家,正是政府求之不得的好事。 她向正前方走,一直走到废墟的最深处,踩着瓦砾,在那里左右踱步。 至今,我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只知道她是抱着“和平”的心态而来,对中国没有恶意,反而对日本的军国主义有所排斥。 这样一个来自日本皇室的神秘女人,也许就是平息这次激烈战斗的灭火剂。 我对她抱着很大的希望,所以才会跟她到官大娘私宅来。 “就是这里,帮帮我。”她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低头看着她的脚下。 记忆中,这就是官大娘两间屋子的连接之处,也就是悬挂门帘的位置。我正是因为掀起门帘进入了里屋,才遭遇了那么复杂诡异的幻觉。 “大概在两尺深的地方,有一块舍利骨,请帮我把它找出来。”她说。 我先是搬开了碎石和砖头,然后拿着那支红缨枪,把地面上铺着的瓷砖、水泥砂浆全都破坏掉。大约下挖了两尺半左右,我在土中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椭圆形木盒,长边约有三寸,短边则只有一寸,顶盖上刻着一句简短的梵语。 “是它吗?”我把木盒拿起来,递给石舟。 木盒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细孔,缝隙之间留着褐色的岁岁月痕迹,可见已经埋在那里很多年了。 “就是它。”她的身体因过分激动而轻轻颤抖起来。 我并没有要求她打开盒子看,但她还是主动打开,给我看里面的东西。盒子内部衬着一层黑丝绒,丝绒中间的凹槽之中,放着一块成年人拇指大小的舍利骨。 “终于……找到它了!”她低声叹息。 那舍利骨是通体灰色的,表面留着很多黄豆大的气泡,有些已经破裂。不过,气泡下面仍然是气泡,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如果这东西被密集恐惧症的人看见,恐怕又是一场灾难性的体验。 “这就是佛舍利,世间不可多得的宝贝。据说,供奉他的人,能够永保吉祥。”她解释说。 “是官大娘留下的?”我问。 “舍利骨是没有主人的,佛陀升天之时,将它留给后代弟子,只是为了智慧的传承,与金钱无关。无论谁保有它,它都只跟有缘人发生心灵的沟通。如今,官幼笙已死,它就成了无主之物。”石舟合上盖子,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站在这片废墟上,我记起了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陷入的那场幻觉。 桑青红曾经设置了“替身局”来构陷我,其目的至今无法弄明白。我怀疑,官大娘留下这个,是不是又有其复杂意义? 另外,我还有一个困惑,燕歌行的手下人毁掉了私宅之后,不应该就此离开,至少会进行一些简单搜索才对,而不是轻易放过,却让别人来捡现成。以燕歌行的智慧,他绝不会放过曲水亭街发生的任何怪事,更不至于如此粗心大意。 如果燕歌行搜索过废墟,那么这黑木盒子早就落入他的掌中了。 我不禁皱眉,猜不透到底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才导致盒子落入石舟手中。 石舟把舍利骨取出来,捏在拇指、食指之间,迎着路灯的光望去。 光线从舍利骨的孔洞、缝隙中透射过来,映在她的脸上,变幻出斑斑驳驳的光影。 “真好啊——”她又一次情不自禁地赞叹,然后转动舍利骨,仔细观察着它上面的孔洞。 许久没有燕歌行的消息,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济南。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却始终置身事外,这也是不太正常的。 要知道,当爷爷刚刚过世之时,燕歌行是行动最激进的人,几乎是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而来,根本没有将其它各方势力放在眼里。 “走吧。”石舟欣赏够了舍利骨,把它重新放回盒子里,“除了它,余下的都是垃圾,不值得留恋。” 我顺从地点点头,跟她一起离开废墟,站在辘轳把街上。 “你对官幼笙怎么看?”石舟问。 我深深点头:“她是个好人,恐怕你问曲水亭街上每一个人,都会说她的好人。” 官大娘对老百姓的付出有目共睹,几乎无人能够相比。 “好人总是命短,不是吗?”她淡淡地问。 官大娘的好只有老城区的人才感觉得到,外人没有体会,自然无法了解。 我们刚想回曲水亭街去,有一名黑衣人从溪流那边飞奔而来,向着石舟深鞠一躬。 “何事?”她问。 黑衣人低声禀报:“‘秦王会’还有人就在左近,传话过来,要我们一个道歉。” “道歉?好啊,让他们来吧。”她冷笑起来。 “大人,现在形势十分微妙,‘秦王会’应该志不在此。今晚街道上已经实行了全城宵禁,但除了路口之外,并没有警察、警车存在。按我们获得的情报分析,‘秦王会’应该是借用了某些特殊关系,才会借宵禁清理了所有街道上的闲人。小人认为,现在还不是跟‘秦王会’全面开战的时候,请您三思。”黑衣人迅速地报告了当前局势,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按照惯例,只有发生大事时,济南城才有可能实施宵禁。 石舟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向西南面一指:“传令下去,走芙蓉街,沿路布阵,将这条街变为一字长蛇阵,阵胆设置于关帝庙,阵眼设置于芙蓉泉,阵头斜指舜井泉,阵尾匿伏于文庙后门。若‘秦王会’的人挑衅,暂且置之不理,等敌方大人物出现,再等我命令出击。” 一字长蛇阵是上古“十大绝命阵”之一,在中国兵法书籍中常见,但到了近代则已经被军事家抛弃,不再推崇。 日本人一向都是将中国古代兵法视为至宝,所以石舟命人布一字长蛇阵并未令我过于吃惊。 “是。”黑衣人领命而去。 石舟有些失神,双手握着那盒子,久久地沉默不语。 黑暗之中,有黑衣人贴着墙根行动,动作隐秘而迅速。 “所有收尾工作都已经完成了,肯定会做得非常妥帖,不留把柄。明千樱是皇室的人,此刻她已经在去机场的车上,一定会顺利送回日本去。你放心,你帮了我很多,我是不会让你遗憾的。”石舟淡淡地说。 最后一句,让我心里一下子升起巨大的希望来:“你的意思是,她是可以救活的?她根本就没死?” 任何人被杀以后,肯定是活不下来了,这是颠扑不破的绝对真理。不过,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明千樱临终前郑重叮咛我将她送回日本去,一定是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理由,而那理由中,又隐藏着极重大的秘密。 “我不能肯定。”石舟回答,“不过我知道,一个人的死必定经过三重境界,如果这三重境界都走遍了,则她就真的死了。反过来说,只要有一重境界能够令她有活下去的理由,她就一定能活下去。” 这种理论是我之前闻所未闻的,所以立即向石舟拱手:“前辈,愿闻其详,请指教。” 石舟长叹:“第一重死亡,是身体和精神的死亡,是人类普遍意义上认为的‘死’,任何人都会经历;第二重,她在这世界上做过的事已经没了踪迹,曾经对这世界的改变已经被岁月磨平——明千樱还很年轻,她并未对这世界造成根本的改变,所以她的到来与离去,于这世界而言,没有丝毫的增添与删减。在这两重境界中,她什么都不会留下,死得干干净净,走得毫无痕迹。” 我用心听着,感觉对方说得极有道理。 “第三重,对于明千樱来说,是唯一能够活下来的理由,所以非常重要,而这又完全取决于你。”她接着说。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不落地听着。 “第三重,如果有人对她的思念也消失了,那她就真正死亡了。我看到她时,她的灵魂还依托于你的想念好好活着,而且你为了保护她的身体免遭敌人的戏侮挺身而出,不惧以卵击石,敢于面对强敌。这种呵护之情,令她的灵魂变得更灵动、更稳定。如果你能持之以恒爱她,她最终必定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确没有停止过对明千樱的牵挂,但这种情感并不能称之为“爱情”。我只是可怜她的夭亡,世间美好的东西本来就极其稀少,她的死太突兀,我真的无法接受。 如果牵挂能左右明千樱的生死,我当然不敢轻易断绝。 “你能做到吗?”石舟问。 我坚决地点头:“如果能救活她,我一定能做到。” “好,我相信她能感觉到你的这份牵挂。”石舟长叹,“红颜本就薄命,尤其是我们日本女子,在很多时候,都只是男子的附庸。你们中国男人真的很好,都是谦谦君子。在这里,我先代明千樱谢谢你。” 我们并肩向西南走,沿着辘轳把街直行,走上芙蓉街。 前面五十步之外,街左即是关帝庙。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段,关帝庙门口的长明灯也显得有些晦暗,无法照得更远,只能点亮门口几个平方大小的地面。 现在,庙门口空无一人,那些运送关二爷神像的人想必已经完成了工作退去。 “‘秦王会’的人越来越嚣张,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石舟低声自言自语。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9章 石舟六合 2 我们走近关帝庙,里面有人向外探头,随即跑过来禀报:“大人,‘秦王会’传讯,请您在关帝庙等,他们即刻有会中大人物过来。” 石舟冷笑:“大人物?‘秦王会’的大人物全都固守晋中长安,怎么可能到山东济南来?这些人自我膨胀到一定程度,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好吧,请他们来,必要时,听我号令,一网打尽。不过,告诉其他人,动手时干净一点,不要弄得血污满地。” 那人随机吹响了一只小指粗细的铜哨,哨音中极多变化,时长时短,时高时低,应该就是表述石舟命令内容的暗语。 “进庙去。”石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没有盲目自大,而是谦逊地请她先走。 关帝庙的结构比较简单,因为芙蓉街这边的地价、地皮实在是又贵又稀缺,即使再有钱,临近的商铺、住户都不愿意腾出更多地方建庙。于是,关帝庙只能委屈求全,随地形地势而建,只有一大间庙堂,里面供奉关二爷、周仓、关平的神像。 我和石舟进庙,刚刚走到院子中央的放生池,前面大殿中就灯火大亮,照得院中如同白昼。 借着灯光,我看到关二爷仍然屹立在神坛之上,与平时所见,没有任何异常。 石舟绕着放生池转了两圈,手按栏杆,向水中望去。 池子里的水来自于芙蓉泉,旱季不涸,雨季不涝,具有相当的灵性。现在,池子底下铺着厚厚的一层硬币,都是善男信女们进庙祈福时抛下去的。 “烧炷香?”我问。 这是参观关帝庙的规矩,凡是进来者,必须要焚香叩拜,因为关二爷是有两重身份。第一重,他被江湖武术界尊称为“武圣”,是江湖人物“讲义气、重感情”的偶像;第二重,他又被商界人物尊称为“武财神”,与文财神赵公明等并肩而立,不分高下。 老百姓对于关二爷的爱戴是发自内心的,根本无需任何官方的道德绑架,所以这个庙虽然小,却香火鼎盛,人气极旺。 石舟点头:“是啊,中国人对于关云长的景仰不亚于我们日本人对织田信长、武田信玄等等那一代人的尊崇。见贤思齐,尊重前辈,这是好事。” 我们并肩走入正殿,各自取了三支香。 这是在中国济南,我是主而石舟是客,所以我请她先敬香。 仔细观察之下,我能看出,关二爷的神像脚下有速干水泥修补过的痕迹。 那些工人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神像由老宅搬回来,这一点并不值得我称奇,但是神像没有任何动力、助力的情况下,是怎么从关帝庙东行数百米进入老宅的?而且,我很清楚老宅的大门口无法容神像通过,他只能是逾墙而入。 如果硬要解释,我只能说爷爷采用了“五鬼搬运”或者类似的奇术,才达成了这种结果。 石舟先把香插入香炉,然后在神坛前的旧蒲团上跪倒,双手合十,连磕了三个头。 “请神通广大的关二爷保佑,容我们全身而退,离开中国,回日本去。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兄弟邻邦,未来必定能够为亚洲和平共同努力。”她又轻声祈祷。 我看着石舟的侧影,也能联想到桑青红、明千樱等人。 日本女忍者是江湖中非常独特的一个群体,既有普通忍者的暗器、剑术、隐身术和攀爬跳跃如履平地的手段,又有专属于女忍者的媚术、潜行术、阴忍术,无论攻、杀、战、守哪种情况,女忍者都能轻松应对。据可靠资料报道,日本女忍者已经成为世界各国的“第一夫人”保镖队伍中的标配。 由石舟自残、杀敌的过程,我察知她是一个坚忍、执着的女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忽视。 “夏先生,你请。”石舟站起来,退到一边。 我恭恭敬敬地把三支香并排插进香炉,然后长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十,仰望着关二爷的神像。 神像一动不动,但我由它那张严肃的脸联想到了爷爷以及夏氏一族的列祖列宗。 “逆境之中,永争上游,沉浮之内,绝不放弃。”这就是我要当着关二爷的面立下的誓言。 当下的济南城,里里外外到处都是来头极大的江湖人物。如果不能积极向上、不断提升自己,就会被大人物任意践踏,成为别人脚底的烂泥,这正是夏氏祖宗不能容忍的。 “爷爷,谢谢您预先布下的种种埋伏,我会珍惜生命,力争做到更好,把夏氏一族发扬光大下去。”我默默地祷告。 “大人,‘秦王会’的人到了。”有人进来禀报。 我没有回头,但只听动静,就知道石舟已经大步走出去。 一场杀戮不可避免,而最可怕的是,石舟擅长善后,根本不会让警方察觉这些发生在暗夜里的凶杀案。在她的精心安排下,到了明天,血迹和尸体根本就不存在,不给警察留下任何可用的追查线索。 我磕完三个头之后,额头抵住蒲团深深思索。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列疾驰的火车之上,奔向玉罗刹的死亡终点。 我知道,在列车的行与停之间,必定藏着一个巨大的赌局。 简单说,从玉罗刹的出发点,火车永不抵达终点,她的咒杀行动就不会展开。如果没有那个惊天动地的诅咒,她的人生也许是另外的模样。或者与那特务头子双宿双飞,成为苗疆山林里一对快乐无忧的隐居者;或者,她使用另外一种不激进、不牺牲的方法帮助特务头子共同抵御日寇强敌,成为宋氏姐妹那样的抗战女性楷模;再或者,她在跌入陷阱之前觉醒,抽身后退,远离中华民族的抗日大业,仍旧做她的苗疆蛊术之王,不再爱那特务头子,也不再以自己的幸福做赌注…… 任何一种“如果”成为现实,那么济南城的当下,就不会产生“镜室”里那样复杂的变数。 从日本人的角度看,阻止玉罗刹的咒杀之旅,则日本国运就不会中途衰败,成为原子弹爆炸的牺牲品,天皇也不会被迫登上盟军的受降船,遭胯下之辱。退一万步说,没有诅咒,二战后的日本早就发展成为德国、英国、法国那样的财力雄厚、科技领先的强国,翻身一跃,再次傲立世界列强之林。 “改变这一切、改变前因后果”就是日本人最迫切的希望,明千樱追求的也是这个目标,但却遭打横杀出的赵天子算计,喋血于山大老图。 “火车已经成了玉罗刹之厄的罪魁祸首了!”我不禁感叹。 当我化身为那特务头子时,完全能感受到他满腔的无奈。向前走、停下、向后退都是错,眼中虽然遍地是路,但他却已经无路可走。 或许,要解开当时那乱局,只有旧政府元首才能做到。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元首一声令下,那特务头子就完全解脱了,既不用背着“叛国者”的一世骂名苟活于史册,也不用冒着被秘密警察射杀的危险提心吊胆地活在那艰苦抗战的八年中,更不用发生“意外”终结生命。 当下,我不是特务头子,也不是任何政府官面上的人,但我却隐约看到了横亘在我前路上的一个巨大死结——“帮日本人还是帮国人?”这里所谓的“国人”,就是指“七王会”、赵天子、炼蛊师、燕歌行、齐眉等等心怀叵测的江湖人物。 他们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但却只是代表各自的利益群体,没有一个是将“爱国、报国”放在首位的。帮他们,事实上就是在“叛国”,极大地损害了国家利益。 “如果夏氏列祖列宗处在这个时刻,应该怎么选择呢?”我在心底喃喃自问,期待冥冥之中,祖宗能给我指点迷津。 “或者,不改变历史,顺其自然,才是最正确的抉择?”我心里有另外一种声音冒出来,“无为而治,顺势而行,如溪之水,日夜不止。举杯销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越是强行改变,越是毫无效果,不如抽身退出,让历史按照它本来的面目去自由发展,那样不好吗?” 这是一种最世俗、最通行、最消极的做法,换句话说,就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碰,只是袖手旁观,看着历史巨轮缓缓转动。久而久之,每个人都成了历史、世界、社会的旁观者,日益边缘化,离弃社会,同时也被社会所离弃。 “不,那绝对不是夏氏子孙要走的路!”我下意识地否定了那个声音,“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为这社会添砖加瓦,我们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停了一阵,直到纠结的心情变得无比平静了,我才站起身来。 这是我曾经无数次朝拜过的地方,就在今夜,关二爷的神像刚刚救过我的命。我知道,济南人乃至天下所有忠义之士祭拜关二爷绝对是有道理的,因为人类有史以来,只有他才是绝对的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化身,迄今为止,无人能够超越。 当今的济南城中,无论黑白两道、官面江湖,缺少的正是关二爷这样的真正的英雄,反倒是多了齐眉那样的门客类型人物,将社会搅扰得乌烟瘴气。 “关二爷,多谢今夜救命之恩,他日我若能振兴夏氏一族,定当香火供奉,一生不断。”我再次向神像默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0章 石舟六合 3 外面,放生池边摆下了一张长桌,左右各有一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个面孔冷硬的年轻人,嘴角叼着烟,斜着身子坐着,那支烟很长时间才吸一口,烟头上的火光十分微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样。 他的衣着打扮非常时髦,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常有钱有势的八零后年轻人。 石舟站在年轻人对面,没有落座,只是静默地站在那里,等待对方先开口。 年轻人背后站着十几个人,全都穿着神色西装,右手插入怀中,可见藏有不愿示人的战斗利器。 我怀疑他们个个身上带枪,此刻都还没有拔出来。 关帝庙中地势狭窄,对方有枪,情况就变得非常危险了。 “你想要的,我有,现在就可以给你,但有一条,你得到想要的,就直接出城,回日本去,不要节外生枝。”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说,不看石舟,只看着面前的桌子。 他的高傲与石舟的镇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极不和谐。 “好。”石舟点头。 年轻人挥手,他背后的一个中年人立刻上前一步。 “言先生——”他挥了挥手,懒洋洋的,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那位言先生有着一个极尖削的鹰钩鼻子,鼻尖到了最高处,陡然向下弯钩,给人一种极怪异、极阴冷的感觉。 “是,少主。”言先生躬身答应。 这种哑语式的交流过程令人费解,但我确信,那年轻人不会信口开河,而是真正握有某种石舟想要的东西。 言先生又向前一步,走到桌子一边的中间位置,慢慢地伸出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然后,他缓缓张开手掌,下巴摆了摆,示意石舟向掌中看。 我隔得太远,根本不可能看清那手掌中有什么,只能从石舟的表情上来判断情况。 “咝——”我清楚地听见石舟倒吸一口凉气的动静,可见那掌心里出现的东西令她大为震撼。 言先生脸上不动声色,但那年轻人却露出了洋洋自得的表情。 “拘魂之术?”石舟低声问。 我不由得浑身一震,由“拘魂之术”四个字和那中年人的“言”姓,我立刻想到了典籍中的辰州僵尸门。那个奇术门派在江湖上的声誉差到极致,因为这一门派下的弟子最擅长的是“赶尸之术”,能够驱动僵尸,使之为己效力。 早在元末明初时,辰州僵尸门在江湖上的声势已经非常壮大,后来门主被叛军陈友谅重金收买,制造三万僵尸士兵,与北方朱元璋麾下的大军激战于五湖。 纵观历史可知,北方军是仁义之师,而陈友谅部下却是残暴之军,人心向背,一目了然。所以,陈友谅最终大败,而僵尸、僵尸门也被朱元璋麾下大将常遇春全部诛灭。 按照江湖讯息,僵尸门在明、清、民国三代从未出现过,现代人早就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门派,而“赶尸之术”也成了传说中的奇术,不再被人推崇。 如果这位言先生是来自僵尸门,那么除了“拘魂之术”,他一定还懂得“赶尸之术”。 “我潜伏济南十八个月,该拘拿的魂魄都已经拘到,要不要,就看你的选择了。”言先生说。 石舟没有回应,表情凝重,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我虽然没在桌边,但也同样惊心。 试想一下,石舟刻意到官大娘私宅去搜索那个舍利骨,可见官大娘对她非常重要。假如言先生掌中拘到的魂魄中包括官大娘,那么她就一定会答应对方的要求,把官大娘的魂魄解救出来。 “我要见秦王。”沉思了几分钟之后,石舟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哈哈。”年轻人干笑两声。 他又一摆手,言先生立刻接话:“不可能,这些小事,怎可能惊动他老人家?” 石舟冷笑着摇头:“大事,你们做不得主的。” 言先生刚要张口反驳,年轻人摆摆手:“不用说了,走。” 他站起来,整了整衣领,毫不停顿地向庙外走去,其他人也立刻跟上。 言先生拖在最后,脸上只剩冷笑,似乎对石舟不屑到了极点。 一言不合,抬腿就走,这是生意场、谈判桌上惯用的伎俩,各种商业书籍上早就无数次地传授过。 我心里十分矛盾,既希望双方能够谈妥,使得那位言先生答应把掌中灵魂全都释放出来;又对来势汹汹的言先生、年轻人十分忌惮,不愿意他们再加入战团,让形势进一步恶化。 年轻人带领麾下退出去,放生池边只剩形只影单的石舟。 我走出去,大步走向她。 她抬起头来,迎着我的目光,只说了一句话:“他们跑不了。” 由辘轳把街进入芙蓉街之前,石舟已经吩咐下去,布列一字长蛇阵,并且以关帝庙为“阵胆”。既为“阵胆”,当然就是己方的核心地带,守卫森严,层层把守,不可能让敌人来去自如。 “好。”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但我仍然克制住自己,只回答了一个字。 “我有种预感——”她说。 我也跟着说:“我也有种预感——七王倾轧、战国大乱。” 她随机点头:“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过去,在你们中国的大地上,已经发生过无数次这样的军阀混战,使得一个偌大的文明古国四分五裂,导致法度损坏、民不聊生。现在,就是今天,‘七王会’也是一条致命的导火索。针对这样的一个隐忧,我就不信,官面上、白道上会无动于衷?我不跟‘秦王会’动手,只因为他们属于自寻死路,根本无需我费力动手。树大招风,我相信有人早就盯上他们了。” 的确,无论是旧政府还是新政府,都力图保持稳定的社会环境,不能任由僵尸门与“秦王会”等势力团体存在。 石舟在桌边坐下,也伸手请我落座。 刚刚年轻人摆好的桌子、椅子,摆明就是谈判的架势。石舟不坐,谈判难以为继,对方才起身离去。现在,我坐的是年轻人坐过的椅子,跟石舟隔着桌子面对面而坐,亦是在无意中形成了谈判之势。 “‘拘魂之术’十分强大,有那位言先生在,事情就难办了。”石舟自语。 我望着空荡荡的庙门口,没有接话。 这时候,也许缄默不语才是最恰当的态度,因为各方势力纠葛在一起,情势非常微妙。 “索性杀了,一了百了。”她又说。 她虽然没有专门举手下令,但此言一出,暗影里立刻有人跟出去,在庙门口向左拐,直追年轻人离开的方向。 “杀人是最简单的。”她说,“以杀止杀,顺理成章。不杀,是人心与神道完美结合后的思想,以‘不杀’平天下,没有人能做到。对吗?” 我摇头,向左侧的神殿一指:“我们中国人最钦佩关云长关二爷,他是史上最强的盖世英雄,每次杀人,都有充分的理由,而且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之下。他一生中身经百战,杀人无数,但火烧赤壁华容道一役,他放过劲敌曹孟德,正是‘不杀’的最高境界。也唯有他,能够将‘杀’与‘不杀’演绎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崇高境界,后人再也没有一个能达到跟他一样的精神层次。” 石舟点头:“是啊,我们日本人也很崇拜他。” 不约而同的,我们将目光投向了长桌中间言先生平放手掌之处。 “你一定奇怪,我在那位言先生掌中看到了什么?”石舟问。 我瞬间意识到,能够令石舟震惊的,不该是官大娘、桑青红那个层次的无家亡魂。 “其实你不必向我解释,完全没有这个义务。”我说。 “是啊,我的确没必要解释,但我只是有些不确定,想说出来跟你商讨。现在,你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中国人。”她忧心忡忡地说。 碧水藏游魂——济南号称“泉城”,泉眼中皆是活水,而游魂最愿意逐水而居。所以我相信,言先生的“拘魂之术”到了济南后,一定大有用武之地。 “请讲。”我说。 “是……是……”石舟因过于紧张而口吃起来,“我猜是一位大人物,而据我此前获得的情报,他的灵魂应该是被镇压在‘镜室’之下,不可能同时在这里出现。现在,我只能说有可能是情报有误,误导了我们前进的方向。你帮我参谋参谋,那大人物的灵魂究竟在何处?” 听完她的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原来‘镜室’内地下七层的建筑是有特殊意义的!” 古人造塔,都以七层为限,取佛经中“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意。 我第一次到达的是“镜室”下的七层建筑物,而且到七层就结束了,下面没有任何去路。现在我才明白,这种结构的地下建筑物相当于是一座倒置的宝塔。再者,古代的塔最重要的作用是供奉舍利、镇压邪魔的,眼下这个倒置的“塔”,其作用正是为了镇压日本大人物的灵魂。 那么,在中国奇术师的意识中,宝塔镇压大人物灵魂、玉罗刹咒杀日本国运其实是同一件事,都是为了大国崛起、敌寇败落。 如果能长期保持这种局面,对于国家来说,实在是一种大幸运。 “我该信你吗?”我问。 我没看见言先生掌心里有什么,听石舟一面之词的话,难免会误入歧途。 “我没理由骗你,因为我也是困惑之极。”她回答,“但是,稍后我的人就能带回来答案。等等吧,弄不清这件事,我们只能把所有工作都停下来了。” 东方的天空已经放亮,最多只有半小时,济南城新一天的黎明就要到来了。 昨晚,从“镜室”到曲水亭街老宅,发生了太多血腥暴力事件。只不过,所有犯罪行为全都掩盖在黑暗之中,不为警察所见。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是弱肉强食也好,赢家通杀也罢,都是江湖人管江湖事。所以,愿赌服输也是所有人默认的铁律。 天明之后,我必须回“镜室”去,再拖下去,就真的会完全置身事外,造成巨大的被动。 在漫长的等待中,石舟并不焦躁,只是沉默地盯着庙门口。 我站起来,绕过放生池,又到了神殿里,上香磕头。 面对关二爷的神像时,人会情不自禁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恨不得立刻跪在他的脚下合掌忏悔。 我屈膝跪在蒲团上,刚刚祈祷完毕,就听到了一阵奇特的“嗡嗡”声。 那绝对不是蜜蜂或其它带翅的昆虫在急速扇动翅膀,而是另外一种噪音。非要准确描述它的话,可以说它是开大会之前调试麦克风所发出的那种电平噪声。 如果这里是会场,电平噪声、话筒啸叫等等动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这里并非会场,而是芙蓉街关帝庙——一个香火旺却地方小、庙虽小却神格高的奇特之处,绝对不应该有麦克风发出的电平噪声。 我向上抬头,察觉那声音是来自神像的口中,似乎有一架留声机在他嘴里发声。 “不要性急,大杀戮刚刚开始,早亮底牌就会早死,耐心等着,等到所有人的招数用尽,你再出手。记住,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的进攻手段更犀利,所以你身边必须有一个或几个女人,这是走向胜利的保障。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你一定记住,只要能抓住女人的心,她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直到最后。石头,你一定记住,女人对男人非常重要,是男人成功的基石。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跟任何女人交往都是有益的……” 那是爷爷的声音,原来他的一缕英魂早就藏在关二爷的神像之中,既能借佛像之威势救我,又能深深地启发我。 声音消失时,神像仍是神像,不留任何痕迹。 从黑衣人追出去到回来,中间经历了约二十分钟。那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双手拍胸,状如疯魔。 “按住他!”玉罗刹立刻下令,立刻有人拥上来把男人按住,然后将他的嘴巴强行撬开。 “发生了什么事?”有人问。 那被按住的人口中嗬嗬怪叫,喉咙里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喘着,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人,要不要再派人手出去?”有人向石舟大声请示。 现在,我能肯定,年轻人与言先生离去时,故意留下尾巴,使得追踪者能轻易地跟上,然后返身一击,重创此人。 石舟没有做决定,我希望她足够明智,知道“秦王会”的人惹不起,再不要穷追猛打,招致新的灾祸。 “夏先生——”她叫了我一声,然后向殿中走来。 我迎上去,我们在门槛前会合,我在门里,她在门外。 “你好兴致,只在这里烧香拜神。今夜的济南城,不知有多少人已经无法入眠了。”她满含着深意地说。 “那是别人的事,我只管自己,只管自己的事。”我回应。 “帮我算计算计,那位辰州僵尸门的言先生到底是故弄玄虚呢,还是真的使用‘拘魂之术’抓到了大人物的灵魂?按道理说,那个灵魂不该是在‘镜室’之下遭到镇压吗?难道说,我们的情报全都犯了根本性的错误?”她谦逊而又无奈地说。 没有人甘心向别人低头求教,除非她真觉得不如我,才会放下架子,走过来请教。 “随他去吧,这还不是最后的决战时刻。”我说。 石舟摇头:“不要这样说,我们日本人从来不会做出不负责任的事。夏先生,你是不是太累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顿时警觉起来,因为她的声音和肢体表现,足以反证她并没有被巨大压力压垮,反而对外界表现得得体而优雅。这种情况下,我必须好好提防她,以免变成她的枪头,被她拿起来对付别人。 尾声:乱局中的光明 身在乱局之中,人就会变得焦躁不安,仿佛身处没有尽头的黑暗隧道之内,心里既慌乱又恐惧。 光明永远存在,只不过是被乱象暂时挡住。 所以,真正有信心、有决心的人,绝对不会被乱象吓倒,而是坚定地走自己的路,永不迷失方向。 济南城有两个局,分别是官面上的、地下的。 两个局同样复杂,同样充满了各种争斗。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就像我现在正在走的这条路,无论江湖势力如何霸道、疯狂、狡诈、冷酷,我都要走自己的路,独立地、坚定地向前走,做夏氏一族的传承者、当家人,因为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今生唯一的使命。 乱局中,我相信自己能够看到光明,相信自己,能够破黑暗帐幕而出,腾飞九天之上。 (卷二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1章 关帝庙 1 引子:历史只是轮回 某位奇术大师曾经说过:如果史学家们能够生存五百年甚至一千年,他就会发现,所有历史只是轮回,在相同的轨迹、相同的时间点上循环播放,其结果、缘法毫无不同之处。那么,只要熟读历史,就会了解其中的运行规律,然后因势利导、趋利避害,最终一定能取得最高的成就。 我对这种看法深以为然,而且知道,朝代更迭之中,太多例子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武人乱世,而文人治世,从无例外。 传国玉玺是皇帝登基时的第一凭证,在古老的年代,得玉玺者得天下。今时今日,是否还遵从同样的江湖规则? “为什么?”石舟低声问。 “外面情况特殊。”我说。 眼下,我并不想跟石舟说更多。因为日本人和秦王会目前的局面非常复杂,但是每一方势力的目标全都是“神相水镜”。 其实,我的目标又何尝不是“神相水镜”? 正因如此,我才会不断地跟日本人接触、和苗疆炼蛊师接触,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找到“神相水镜”,完成夏氏一族的使命。在这场非常复杂的战斗中,我既希望自己能够独善其身,又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打赢这场中国人与日本人之间的战争。我几乎没有同伴,只能孤独前行。在这场战斗中,我不知道日本人还有多少后援力量。大和民族的战斗力不容小看,自古到今的战争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凡是轻视大和民族的人。最终都倒在了历史的废墟之上。 “不如——”石舟又低声问,“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我摇摇头:“不必,既然你把这里设置成一字长蛇阵的阵胆,那么敌人的目标也一定会瞄准这里。所有的攻击线路。也是以此为中心,也许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盲目出击,只会坏事,反而适得其反。” 石舟点点头:“好吧,暂且听你的,我相信你的智商。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一战之后,我们和秦王会的人只有一方能够活着走出芙蓉街。在我心目中,这就是最后的大决战。” 我笑笑:“没有人知道最后的大决战究竟在哪里?” “在哪里?”石舟又问。 “也许就在我们心里。”我按住自己的胸口回答。 “真正的高手。”石舟低声说,“你是我平生所见的真正有大智慧的中国人。” “谢谢。”我说。 “可惜的是,我们相见恨晚。”石舟说。 “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我说。 “这一战,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时间。”她说,“黎明即将来临,很多人就倒在黎明的门槛上。” 对于她的话,我深以为然。战争非常残酷,生存下来的机会非常渺茫。从前,二战中的风风雨雨让老百姓吃尽了苦头,济南城也一度淹没在战火之中,成为中原苦难之地。日寇和旧政府曾经将济南当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在此爆发了多场决定性的战役,导致老百姓民不聊生,大好城池几乎成了一座废墟。到了如今,危机暗存,只有真正的大英雄才能够拯救这座城市。 所谓的大英雄,也许是我,也许是另外的某个人。但是,只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去做,才能堆砌成胜利的城堡,就像护城河畔那座耸立的高塔一样。那高塔纪念着过去的战斗英雄,也记载着济南城的血与火的历史。 关帝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我与石舟面对面站着,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我知道,秦王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刚刚地离去只不过是为下一次进攻做一个铺垫。所有的战争中,都存在同样的套路,以攻为守,以退为进,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日本人曾经把《孙子兵法》奉为武道至尊,将其中的道理深深地铭刻在每个国人的心中,所以他们在二战中才能够将最擅长的集团军作战方式发挥到极致。相反,我们中国的军队却完全抛弃了老祖宗的精华,在很多关键的战争中,如同一盘散沙一样。在这里,我既希望石舟能够击败秦王会,也希望秦王会的人,能够迅猛打击石舟,不让日本人专美于前。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的对话声,也有了电动车、自行车的车轮声。济南城的黎明来临了,新的一天已经拉开了序幕,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那么势必会引起警察的注意,把战斗拖向了拉锯战,这也许是各方都不愿意看到的。 “夏先生。”石舟又开口,“我们还要等多久?” 我摇摇头,因为我也不知道等待的结果是什么,更不知道秦王会的人将从何处发生攻击。 隐藏在暗影里的日本人仿佛都睡着了,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你的人都等得懈怠了。”我说。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己方懈怠之时,就是敌人进攻的最关键点,也许秦王会的人马今晚可以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是啊,他们都已经懈怠了。整整一晚,他们在老城区穿来绕去,走了太多的路,却盲目地像陷入迷宫的蚂蚁那样。我觉得,济南城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包容一切,同化一切,而这个过程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我们走进来,就已经走不出去了。我相信,很多二战时的前辈们都有同样的感受。他们也许在中国的其他地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在济南城,却一个接一个折戟沉沙,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祭拜关二爷了,他是真正的大英雄,有他在的地方,胜利永远属于你们。” 我微微一笑:“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将关帝庙作为‘一字长蛇阵’的阵胆,岂不是自相矛盾?” 石舟沉思了一阵,低下头去,默默地轻抚着白纱上的飘带。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她作为一个决策者,也是非常难以抉择的。 今天的芙蓉街,也许就是这一群大和民族后代们的葬身之地。 无论是旧政府时代还是新政府时代,芙蓉街都是整个济南城的商业核心。我记得济南城的文史档案中,曾记载过发生在芙蓉街的几次著名刺杀事件,无一例外,全都是针对日寇的。我相信,石舟也一定看过那些记录,并对中国人的刺杀行动感到震惊。济南人珍惜生命,但是为了保卫家园、保卫国家,任何时候都可以献出生命,如同荆轲刺秦王一样,奋不顾身,孤注一掷。 也许今天,石舟就会像他的前辈们一样,伏尸于芙蓉街。 这是悲剧,是战争的悲剧,也是人类的悲剧,更是中华民族与大汉民族之间的悲剧。 “我必须如此,唯有如此,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秦王会的人一定在等我们走出去,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我们露出破绽。所以,我不能出去,也不能久居此地,黎明就要来临了——” “不,黎明已经过去,济南的天已经亮了。”我说。 这句话仿佛是一句谶语,隐约地揭示着这一战的结局。 “是啊,济南的天已经亮了,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本来,昨夜曾经有机会能够结束一切,但我还是犹豫了,以为与秦王会之间的战斗可以拖后,至少是等到‘镜室’的事告一段落。机会稍纵即逝,不会再来,也许我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就在此刻,我以为自己至少能够背水一战,或者与秦王会同归于尽,为我的同伴们扫清障碍。夏先生,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率领同伴,身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只能独自奋战,你又会怎样?” 石舟非常悲观,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机会就是这样,如同白驹过隙,瞬息千里。如果抓不住,将是永远的遗憾。 “我不知道。”我说。 在我看来,既然石舟布下了一字长蛇阵,那么她就掌握了先机,至少能够与秦王会一战。 现在,秦王会那边的言先生也掌控着一部分先机,那就是他的掌中拘禁了某个日本人的灵魂,使得石舟投鼠忌器。 “试着说说看。”她说。 我沉思了十几秒钟,才沉吟着说:“时间不等人,每过去一分钟,悬在你头顶的剑就会下落一寸。到了最后,单单是时间上,你就熬不起。秦王会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匆匆离去,在芙蓉街的各个关键点设下埋伏。我只能说,你已经非常被动了,只能用牺牲人头的方法打开局面。” 我所说的,正是阵地战中敢死队的做法。每当战斗到了白热化的时候,只有使用敢死队突破关键缺口,才能扭转战争的颓势。除此之外,没有好办法。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没有任何一个领导者愿意牺牲自己的部下。 “出去就是死。”她说。 我点点头:“当然,我们清楚这一点,秦王会也清楚这一点。他就是算准了你不肯牺牲自己人,才刻意设下圈套,要把你困死在芙蓉街。现在,抉择权在于你,这群人的生死也在于你,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石舟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 我不忍心看她,便转身望着关二爷的神像。 芙蓉街是条小街,关帝庙是个小庙,但是一条小街,一座小庙,已经足够埋葬下这队日本人的尸体。 视野之中,关二爷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我不知道爷爷是怎样附身于关二爷身上的,那一定是最高深的奇术之一。 古语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爷爷正是借助了“地利”这个最有利的条件,设下伏笔,替我抵挡强敌。 世间具有大智慧者,总是寿命不长,譬如三国时代的诸葛武侯。 爷爷虽然保全了性命,但在生命的后半段,却变成了老年痴呆,这正是他前半生用脑过度的结果。 世间万事都是公平的,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逃脱公平的裁决,就连我爷爷那样的大智者也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2章 关帝庙 2 “我想再上柱香。”石舟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知道你们的关二爷能不能保佑我们大和民族的人?”她苦笑着。 “在中国人的价值观里,关二爷只会保佑大仁大义之辈。”我说。 “日本人中有好人,中国人中也有坏人,不是吗?”她问。 我微笑着,不置可否。 我们已经讲了太多的道理,但道理总是不解决问题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只能冲出去,凭借敢死队的力量,冲散秦王会的包围。 “夏先生,谢谢你。”她说,“在这种危难时刻,有一个朋友陪伴在旁边,就是最好的事。如果今天我能活着走出芙蓉街,一定倾尽所有,感谢你的陪伴。” 我摇头:“我们也许……还不能算是朋友,大家只是在人生的路上,偶然相逢,相偕着走一段。在中国人的价值观中,朋友一词,意义重大,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有句话也许不应该在这时候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二战初期,曾经有很多中国人把日本人当作朋友,但最后,你们的部队进入中国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日本朋友,全都摘掉了虚伪的面纱,成为屠杀中国人的急先锋。你说,中国人还应该相信日本人吗?我还敢把你这样的人当成朋友吗?” 那些都是事实,在中国各地的历史记载中随处可见。 中国人好客,有时候看走了眼,把禽兽也当成了朋友,以致酿成最可怕的悲剧。 “对不起。”她说,“我为前辈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向你道歉。” 她已经拿出了三支香,还没有点燃,转过身来,向我深深鞠躬。 我向旁边一闪,避开她这一躬。 这种鞠躬道歉的方式,在电视上无数次出现过,但是,它对弥补中国老百姓所受的伤害没有任何作用。死在日寇屠刀和子弹之下的那些,老百姓不可能复活,被焚烧的村庄也不可能重建。如果道歉有用,那么历史的创伤也就不能称之为创伤,中国人对日寇的仇恨也就不能称之为仇恨了。 “算了。”我说。 “夏先生,你不接受我的道歉?”石舟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之极的情绪。 我能感觉出她眼中含着的是什么,心里突然变得非常警觉,就像猎人盯着一只眼镜蛇的眼睛一样。 “毕竟那是上一辈人的冲突,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难道在你心里,大和民族永远罪无可赦吗?”她问。 我摇摇头:“你知道庄子和惠子的濠上之辩吗?” 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庄子和惠子通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的著名辩论告诉世人,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另一个人的感受。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沟通,是非常困难的,即使是双胞胎,也无法完全取代。 “好,好好,我懂你的意思了。”她说。 她转回身去,双手握着香,在烛火上点燃。 嚓的一声,已经点燃的香头突然轻轻爆裂了一下,中间的一支从前端三分之一处断开,跌落在地上。 “啊?怎么?”石舟吃了一惊。 这种情况也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关帝庙里的香是信徒们特意供奉的,制作工艺非常严谨。不管是晾晒还是运输的过程,都非常小心,不可能混入次品。至少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关帝庙中,看到香断裂的情况。 “真是奇怪。”石舟喃喃自语。 “是啊,真是奇怪。”我说。 这是真正的大凶兆——任何一个稍有神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在神像面前,即将供奉的香断掉,就证明神尊不准备接受这个人的供奉。 “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他说。 不由自主的,她回头向殿外看了一眼。她的人全都蛰伏在黑暗中,一眼望去,关帝庙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放生池、长桌和两把椅子。 “如果死在这里,谁能把我们的尸骸运回日本呢?”她低声长叹。 我想不出任何话来劝他,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明千樱临死之前,叮嘱我要将她的集体运回日本,但是,如果石舟与院中黑暗里这些人死了,谁又负责运送他们的遗体呢? “这一刻,我真的——”她说不下去,声音哽咽。 “还是派出敢死队吧。”我说,“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 关帝庙的殿门是向西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东方天空的晨光,却已经照亮了关帝庙的屋顶,在院中投下阴影。可想而知,再过二、三十分钟,太阳就完全升起。很多老城区的老年人都有早上起来参拜关二爷的习惯,那时候他们就会进来。老年人都是非常警惕的,一旦发现石舟的人,立刻就会打110报警。 “好。”石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把断掉的香在掌心里揉成粉末,向门槛外一扬,狠狠地咬着牙:“这一次,拼了。” 我对秦王会了解不深,一切认识都只来自于传言。可是,辰州僵尸门的言先生亮出手掌的那一幕,却深深地震撼着我。 天下奇术师极多,而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这些成名的和未成名的奇术师并不甘于寂寞,全都投靠或者依附于不同的门派。我相信,除了言先生之外,秦王会之中,还有更多技艺超群的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石舟的人冲出去,完全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打击。 石舟放弃了上香的打算,跨过门槛,站在院中。 她并没有出声下令,而是高举双手,做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 立刻,有四名黑衣人同时脱掉了黑色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运动服。现在是清晨,大街上很多锻炼的人也是这种打扮。日本忍者擅长易容改扮,其根本原理就是融入人群、浑然一体、让敌人无从察觉。 石舟走上去,眼神从这四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轻轻点头。 四个人迅速出了庙门,向左一拐,不见了踪影。 我默默计算过,院中还剩十一人。 “我们走。”她说。 我没有问去哪里,这种时候,石舟应该能够总揽全局,计算好进退路线。否则的话,那四名敢死队队员也就白白牺牲了。 经过放生池的时候,我稍稍驻足,向水中望去。 不知何时,水面上竟然漂着一层深绿色的莲花叶子,把池中的一切全都遮住了。 这种不寻常的景象让我一怔,因为这是放生池,此前一片叶子都没有。 我记起了秦王会的杀手在曲水亭街伏击石舟时的情景。那时,曲水亭街一边的溪流应该是非常清澈的,我们站在溪边,百分之百能够看清水下的情况。按常理说,水中不可能藏下一名杀手。换句话说,杀手不但借用水草来伪装自己,更是使用了某种障眼法,成功地骗过了我和石舟。 “放生池里有问题。”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那时,石舟已经走过了放生池,站在长桌旁边。 我意识到,那样的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也不是关帝庙里的东西,只能是秦王会的人带来的。 “木马。”这是我做出的另一个判断。 特洛伊之战中,木马成了解决问题的最关键元素。我有理由怀疑,秦王会的人也成功的借用了这一计策。 “怎么了?”石舟回头问。 我稍一权衡,便用眼神示意,那长桌、椅子和放生池有问题。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帮助石舟,因为我对秦王会更加忌惮。 石舟飞掠回来,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怎么了?”她问。 “这池子里有问题。”我说。 她向放生池里一望,双眉立刻挑了起来,低声回应:“果然是有问题。” “这池中不应该有莲花。”我说。 “是秦王会的人?”她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秦王会,还有赵天子。 我永远忘不了赵天子离去时的那一幕——那是一个极其狠辣、喜怒无常的人。 当然,江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会有,就像草原上的豺狗一样,永远在等待着别人出错,永远会在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永远能够做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石舟并没有急于向放生池动手,她只是深深地望着池水,眉心皱成一团,努力地思考着对策。 “四面楚歌。”她苦笑着说。 “是啊,是啊,四面楚歌。”我低声回应。 “杀光这些人,是最后的办法。但是,能够杀光——能够杀光所有的敌人吗?”她自问。 敌人当然是杀不完的,但为了突破目前的困境,只能是杀出一条血路。 “也许我不该来,也许我们日本人本来就不该淌这趟浑水。”她说。 我笑了,其实100年来的历史说明,日本人果真不该淌这趟浑水,不该跨海登舟到中国大陆上来。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五十六个民族一致对外,任何侵略者都会被无声无息地同化,最后成为中国的一员。 这真的太可怕了,一个超级大国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一样,任何东西投入其中,最后都尸骨无存。 在新的世纪,中国将会是全球最大的经济体,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相比,毕竟我们有十六亿人口,可以无惧于任何侵略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3章 关帝庙 3 “帮帮我。”她说,“看在明千樱的面子上。” 我长叹一声:“也许那样,我就真的变成卖国贼了。” “我们是朋友,帮帮我。”她低声恳求,“其实你知道吗?虽然秦王会是你们中国人,但它的背后,也有国际势力在暗中支持。你帮助他们,也是助纣为虐,养虎为患。” 我再看看长桌和椅子,终于点头答应:“我们一起杀出去。” “谢谢你。”她说,“有了你的帮助,我就安心了。” 她一挥手,一个黑衣人立刻过来。 “灭了。”她指了指放生池。 黑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轻轻打开,将里面的黑色粉末倒入放生池里。 起初,放生池里无声无息,突然之间,池中的水起来,仿佛是有人在水池底下架起木柴,燃起熊熊大火,要将池水烧开做饭一样。 那种极为凶猛,几秒钟功夫,水面上就翻起了海碗大的热浪,咕噜咕噜响个不停。这种情况下,无论池水中有什么,要么跳上来逃生,要么就会被煮成一锅粥。 放生池中的情景十分惊人,但是,石舟却没有观察水中的情况,而是突然拔刀,飞跃出去,一刀插在木桌的正中。同时,她双臂张开,手腕下面各弹出一把短刀,同时刺进两张椅子的椅背。 同一时间,长桌和两把椅子,突然发出了惨叫声。 我预料的没错,长桌和椅子果然有问题。不知道秦王会的人使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那种结构简单、样式平凡的桌子和椅子里藏下了三名杀手。如果我没有及时识破他们,很可能石舟的人离开关帝庙之后,就会遭到他们从后面追赶过来的大肆掩杀,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杀了。”石舟说。 与此同时,她脚下的长桌突然陷落,变为四块,再变成四个人。椅子中刀之后,也各变成一个人。刹那间,这六个人同时向六个方向飞驰而去。 之前,石舟已然下令,所以,六个人去势虽快,但随即遭到了日本人的围攻掩杀,瞬间伏尸于墙角。 放生池中的人始终没有上来,但在一分钟之后,水面上无声地浮起了两具白骨。 这一个回合中,秦王会八人丧生,日本人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去,搜索大殿。”石舟说。 有人迅速越过门槛,进入大殿。 “不要在殿中杀人。”我急促地提醒。 打大殿是关二爷居住之所,如果在里面杀人,血污遍地,就是对关二爷的亵渎。 “听夏先生的,不要在大殿里杀人。”石舟大声吩咐。 大殿里果然也有伏兵,但很快就被搜寻出来。里面共有四人,全都穿着褐色的衣服。如果不能把秦王会的伏兵全部找出来,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刚刚和石舟在大殿里上香跪拜,如果稍有疏忽,就会遭到袭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秦王会的人没有抓住时机,发动进攻,瞬间就遭到反击屠杀。一正一反之间,结果迥然不同。 “秦王在哪里?”石舟问那四人。 四人全都跪倒在台阶前,但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王在哪里?我问最后一次。”石舟说。 这种情况下,很明显,他们说与不说都是死。 “在……在在在,在明湖居。”其中一人大概是看到了放生池里的白骨,脸上已经慌了,抢先开口,根本顾不得同伴鄙视的眼神。 “明湖居?”石舟追问一句。 “是的是的,就在明湖居。”那叛徒回答。 “秦王身边还有谁?”石舟又问。 “没有……没有谁了,所有人都已经出来。”叛徒回答。 “为什么?难道你们除了对付我们,还在对付其他人?”石舟问。 “是的是的。”那叛徒回答。 “对付谁?”石舟追问。 “我不是太清楚,但我听到言先生和秦公子对话,听他们说,好像是美国人。” 这一次,连我也感到惊讶了。因为此前除了51地区来的特使,似乎没有人提到有美国人介入。 “那么说,秦王一个人在明湖居?”石舟问。 那叛徒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石舟说。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那叛徒哀求。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饶了你的理由。”石舟说。 “只要饶了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叛徒说。 “什么秘密?”石舟问。 叛徒直起腰来,向四面看了看,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这个,我必须跟你一个人说……” 石舟点头,一挥手,指向院子的东北角:“把他带到那边去。” 我一直都在苦苦思索美国人的事儿,因为这一点非常奇怪。 如果有美国的秘密人物到达济南,其目的一定是为了神相水镜。 古话说,凤凰不落无宝之地。美国人看重的东西,一定是卓尔不群的,如果只是普通的小玩意儿,他们根本不会兴师动众而来。 美国人拥有全世界超一流的特种兵、最新的高科技、最全的技术手段,最高瞻远瞩的指导思想,代表了当今世界的最强大力量,与他们正面为敌,等于是自讨苦吃。 我相信,秦王会如果想与美国人为敌,那么就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形成多线作战的不利局面。这时候,如果石舟能够趁虚而入,直扑明湖居,将会形成黑虎掏心之势,获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不如——”我说。 石舟摆手:“稍等,我先问清楚他说的那个秘密。” 我不禁皱眉,盯着那个叛徒细看了好几眼。 在我的逼视之下,那个叛徒低下了头。他虽然跪着,双脚的脚尖儿却不由自主地在地上划来划去。 这种下意识的身体细节动作,正是心怀鬼胎的表现。 “什么秘密?”我问。 那叛徒摇摇头。,轻声回答:“这个秘密我只想跟领导一个人说。” 我冷笑一声:“那你最好想清楚,如果只是编个理由来拖延时间,那你的死期就到了。现在,我也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收回刚才说的话。” 其实对我而言,不管这叛徒将要说什么,都可以判定为假话、谎话。 “他没有说谎,秦王的确在明湖居,我的人早已经获得了消息。”石舟说。 “既然他在那里,那么接下来这一战就是打明牌了?”我问。 “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打明牌,因为现在进入济南的各方势力,都曾经在京城里或多或少地交过手。中国太大了,人也太多了,所以说,当真正的宝物出现时,所有人闻风而动,就会形成一股巨大的潮流。现在,这潮流已经涌入了济南,把所有的高手也带了进来。打明牌没关系,只要手中有牌,心里就不慌。”石舟似乎胸有成竹,与刚才的惶急窘况大大不同。 “你手中还有多少牌?”我问。 “很多,只不过有好有坏,有的能用,有的不能,有的打出去一鸣惊人,有的打出去一塌糊涂。”她苦笑着回答。 “我觉得,此刻杀奔名湖居,应该是一张好牌。”我提醒她。 明湖居士在大明湖的中门位置,距离此地不到一公里,全体急行军过去,只需五分钟。既然此刻秦王还在明湖居,五分钟之内,石舟就能逼近对方主帅,控制秦王会的咽喉七寸,使得秦王会余党投鼠忌器,没有反击的手段。 “无论如何,我要听完他的话再走。”石舟说。 此时,她的人把叛徒架起来,拖往院子的东北角。 “夏先生,请稍安勿躁。”石舟说。 我叹了口气,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那叛徒的话已经吸引住了她。 “好吧。”我点点头,“请尽量快一点,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石舟走向那叛徒,而我则站在放生池旁边。 黑衣人投入放生池的粉末果然厉害,我猜它具有强烈的腐蚀作用,就像化学药品中的王水一样,不但把隐藏在山放生池中的杀手弄死,而且把他们的身体完全腐蚀掉,连那两具白骨也不剩。 奇术之道博大精深,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高手出现。所以说在这一个行业中,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傲立潮头之上,更不可能百年不败,唯有不断进取,才能始终与时代一起进步。 古语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奇术既属于文,也属于武,对于它的界定,就变成非常困难了。所以,在奇术界生存,就必须既要努力向上,也又要保持谦逊。 身为中国奇术师,我们可以鄙视日本人,但不能鄙视他们所拥有的技术。 “夏先生,这些水是无害的。”黑衣人说。 我看了他一眼:“最好是无害的,因为很多老年人到这里来,都会用杯子喝放生池里的水。一旦水出了事儿,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是是。”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点头答应。 关帝庙门口已经有老年人探头探脑地张望,但是因为我们这些人在里面,阵势很大,所以那些老年人被吓住了,不敢进来。 我走向门口,其中一个面善的老年人问我:“石头,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今天庙里有事,在开会,暂不对外开放。”我撒了个谎。 “是吗?人家不开放,那我们就别进去了。”老年人交头接耳。 “是啊,下午有可能开放。”我说。 老年人摇头叹气,然后慢慢地就散了。 我站在庙门口,向南面街口方向望了望。街道两边的店铺有些已经开门,服务员正在进进出出地打扫卫生。芙蓉街上的大部分店铺都是为游客准备的,这个点游客还没登场,所以店铺里的服务员都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 再向北看,辘轳把街方向,全都是骑着电动车上班的人。大家忙忙碌碌的,没有人注意到关帝庙里发生了什么。 我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出去的那几个人,街上当然也没有横躺的尸体。 “还好还好。”我松了口气。 芙蓉街是济南城的中心,这里一旦出事,必然会造成大拥堵,而且很多好事之徒还会把各种乱糟糟的场面拍成视频发到网上,瞬间传遍全世界,造成极坏的影响。 无论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只要是专心做事的,都不愿意发生任何骚乱,因为那种事带来的后果是无法控制的。好事者、多事者往往会引火烧身,聪明反被聪明误。 “希望他们都没事儿吧?”我默默地想。 我后退一步,轻轻地关上庙门。这也许是唯一能拖延时间的方法,但也不会太久,因为这座庙是有管理方的,大概在九点之前,管理人员就会上班,我的谎言也就被揭穿了。 石舟仍然在跟那叛徒交谈,他弯着腰,跟那叛徒脸对着脸,不断地追问着什么。 我无数次去过明湖居,那里是个文艺演出的场所,经常有相声、评书、说唱的专场演出,是济南人非常喜欢的一个地方。 济南城是中国曲艺的重要发源地之一,被全国同行尊称为“曲山艺海”。 最近几年,国家重视文化演出和旅游宣传,所以“曲山艺海”的名头越叫越响。原先,济南曲艺的核心是在大观园,后来大明湖整修完毕,明湖居这片楼盖起来,很快就成了曲艺演出的最佳场所。 很多外地人游大明湖,也就顺便来明湖居听相声。据说,目前相声界最火的德云社郭德纲先生、于谦先生也经常过来演出。 我很喜欢明湖居,但却从没想到,他会跟奇术界的一场战争联系在一起。 如果,石舟能够长途奔袭,在明湖居击杀秦王,那么,秦王会马上就树倒猢狲散,变成不堪一击的散兵游勇。这种局面,也许是我希望看到的。 一转念间,我又想起了镜室那边的战斗。那更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不但有身体上可见的战斗,而且又充满了各种玄学意味的战斗,根本看不见摸不着,但杀戮和死亡却在一直继续。 在这种战斗中,警察是无法插手的,因为他们连善恶的标准都无法掌握,不知道该拘捕谁、关押谁、打击谁。所以,当他们介入其中的时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混乱。 奇术是属于江湖的,江湖的事只能由江湖人来处理,而且是按照江湖规矩来办。数千年来一直如此,无论旧政府和新政府,都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来管理这个江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4章 明湖居之战 1 “夏先生,大人请你过去。”那黑衣人迎过来说。 我点点头,缓步走向石舟。 等我走近,石舟直起腰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那叛徒还是跪在地上,表情十分怪异。 本来,他的脸上抹了很多香灰,变成了灰褐色,那自然是为了达到隐形的效果。被抓之后,他一直没有机会擦去香灰,看上去十分狼狈。现在,他的脸色非常苍白,连香灰都掩盖不住,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惊吓所致。 “怎么样了?”我问。 石舟轻轻摇头:“不好,非常不好。” “我说的全是实话,我说的全是实话,我说的全是——”那叛徒抬起头来辩解,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说的全是实话,秦王真的在明湖居,他身边也真的没有其他人……” “他在明湖居干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大概是听响声。”那叛徒回答。 石舟冷笑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他在听相声,可能吗?” 叛徒使劲点头,像鸡啄碎米一样:“可能可能,可能可能。” “他在等人?”我问。 那叛徒有些茫然,张着嘴,一直望着我。 “他在等人。”我告诉石舟。 石舟微微点头:“没错,我的判断也是这样,他身边当然没有什么人,因为他等待的人还没到。” 高手作出判断的依据都是相同的,假定叛徒说的是真的,秦王一个人守在明湖居,刻意地清空了所有人,一定是另有打算。 不管秦王会有多厉害,他们毕竟来自山西晋中。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从陕西到山东,一定不会勉强行事,而是跟山东本地的帮派势力相勾结,一起做事,一起得利。 我和石舟都能从表面可见的因素,总结出表面不可见的事实,这是一名江湖高手必须具备的能力。至于那叛徒,看到什么,就招认什么。所以他只能做别人的跟班。 “也许是陷阱呢?”石舟说。 衡量是不是陷阱的依据,就在于我们必须判断出那位言先生和秦公子究竟实力如何? 假如秦王会那边认为言先生和秦公子一定能搞定日本人,绝对不会出纰漏,那么,秦王守在明湖居就是一个事实,而不是一个陷阱。反之这种判断也会成立,就是说,秦王派出言先生和秦公子追击日本人,只是放出的幌子,而他已经断定日本人会反手一击,奔袭明湖居,于是就把主战场定在了明湖居,等待日本人自投罗网。 这一计策,在兵书上叫做“请君入瓮”,亦是非常高明的。 “怎么办呢?”石舟喃喃自问。 “街上没有人。”我说,“既没有你的人,也没有秦王会的人。当下情况紧急,你必须作出判断,必须作出决定,大家已经拖不下去了。” 此刻关帝庙的庙门是关着的,但它很快就会被打开,主动寻求变化总胜于被动接受变化。 “我还有第三个选择吗?”石舟问。 “没有,除非你有新的援兵。”我回答。 “我没有新的援兵。”她说,“我实际上已经黔驴技穷了,向南或者向北,现在只能通过抛硬币来决定了。” 我不禁苦笑,抛硬币这种方法等于是完全把命运交给上天。 像石舟这样高明的奇术师,本来是跟抛硬币毫不相干的,但现在也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好。”我说。 石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那是中国的一元币。 “入乡随俗,只能用你们中国的钱币了。”她自嘲。 铮的一声,她把硬币,弹向半空,等到硬币落下来,一把接住,攥在掌心里。 我倾向于向北,判断的理由是,言先生与秦公子离去时,故意左拐向南,好像是要给日本人造成一种误导。 石舟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掌。 那枚硬币,字面向上,平躺在她的掌心里。 “向北。”她说。 这种决定跟我一致,但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通过抛硬币来决定前进方向亦是一种障眼法,以此来掩盖她对情况的判断。如果外人以为她已经真的黔驴技穷,那就完全错了。 一个聪明人做出的决定,往往是很多元素相加的结果。她绝不会贸然作出决定,然后盲目行动。 江湖复杂,只有聪明人才能够长期地、安全地活下去,但凡是智商稍低的人,都已经在一轮一轮的大浪淘沙中,被无情地淘汰了。 “好极了,好极了。”我望着石舟说。 “谢谢,如果你也觉得这个决定好,那就是上天的旨意。”她说。 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已经猜到她的想法,她既然费尽心机掩盖,一定就是想让我误以为她已经没有办法。都到这时候了,她仍然连我都骗,可见她也是个心机极深的人,根本不相信任何人。 “是啊,天命难违,我们向北去。”我笑了。 “你们,你们——”那叛徒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随即被旁边的黑衣人一脚踩住。 “我说了实话,将功折罪,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叛徒哀求。 “走吧。”我说。 我能想到那叛徒的下场,要想永远保守秘密,那么死人比活人要可靠的多。 “走。”石舟点头。 我打开庙门,第一个走出去,石舟跟在我后面,剩下的人全都脱去了黑衣,三三两两地跟着出来。 我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径直向西,穿过一条两边都是饭店的小巷,走到省府前街东面的路口。然后,右转向北,踏上了贡院墙根街,沿着省政府大院的东墙根儿一直往北走,到了明湖路上,再又折向东,赶往明湖居。。 这样的一种行军路线,也是为了给秦王会造成判断上的困难。 石舟跟上来,跟我并肩前进。 她已经取下了面罩,面容清丽,表情严肃。 我注意到,她自残的地方,已经自动愈合。 她的观察力极强,我虽然只是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她的手臂,已经被她发觉,并且她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我正在想什么。 “我自残是真的,刀刃划破皮肉时,我感受到的痛苦也是真的,所以跟任何一位江湖人物的自残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我只想带所有人、所有灵魂回家,结束这里的一切,但是,你也知道,没有人想让自己变成灵魂,即使是孤儿或者游子,也是希望平安回到故乡的,不想在异国他乡做鬼。我必须回去,我必须活着带领他们回去。夏先生,我的伤口自愈,是因为我修炼过另一种忍术,类似于你们中国江湖上的‘天魔解体’,能够通过自残,短时间内将自己的战斗力提升至最高——” “真的不用解释了。”我打断她,“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我帮你,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答应过明千樱,要将她的身体送回日本去。现在,你好好活着,就能帮她完成这个心愿,也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 石舟长叹:“我会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把明千樱送回日本。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一件荣幸的事,我见过很多中国奇术师,包括在京城赫赫有名的那一大群人,甚至有你们中国人推崇的国师在内,但却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谬赞。”我说。 此后我们都没有再开口,而是加快脚步,直扑明湖居。 我没有见过秦王,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希望,这一次两派势力的纠葛就在明湖居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明湖居就在明湖路的中段路北,是一座三层小楼,背靠大明湖,面向泉乐坊街。这时还不是上班的时间,明湖居门口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偶尔经过的晨练的老年人。 远远的,我看见明湖居的侧门虚掩着,立刻向石舟示意:“看那里。” 石舟非常警觉,马上向她的手下打招呼。 我们身后的人改变了行进路线,其中三人向左拐,绕向明湖居的后背,另外三人则向右拐,绕向明湖居的东面,迅速形成合围之势。 “真是一个好地方。”石舟向四面看了看。 大明湖是济南三大景区之一,风景优美,历史悠久,尤其是近几年持续整修之后,更是形成了“城中湖”的美景,与中国几大城中有湖的城市相比,毫不逊色。 明湖居建在此地,得天独厚,所以演出生意也是非常火爆。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明湖居发生战斗,而且,可想而知,这场战斗必定十分激烈,因为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没有回答,石舟又说:“按照我们日本人的习惯,好风景最适合用来做坟墓,所以我们很多日本名人都安葬在风景秀丽之地,譬如富士山,北海道等地。” 我摇摇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所有游客都是冲着大好风光来的,看到坟墓,岂不是大煞风景?” 石舟哈哈一笑:“其实我也很不认同这种习惯,真正的英雄,生前轰轰烈烈,死后烟消云散,又何必建造一座陵墓来纪念自己?看起来,那些自愿葬身于风景区的人,并非英雄,而是沽名钓誉之辈。夏先生,这一战之后,只有两种结果,我活着走出来,或者秦王活着走出来。现在想想,还真是很有趣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5章 明湖居之战 2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接近明湖居,踏上了楼前的青石板地。 那扇虚掩的门是明湖居的西门,门口摆着两棵巨大的巴西木,肥大的叶子散开,把小门遮住了三分之一。 “你去——”石舟向身边的人挥手,“去探探虚实。” 我抢着接话:“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接到新的情报。如果没有进一步的情报佐证,谁又能证明秦王还在明湖居?贸然杀入,只会让无辜百姓遭殃。 石舟等人与济南无关,就算造下杀孽你,到时候一走了之,绝对不会良心上不安。而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济南人,我的根在这里,如果在战斗中有任何一个济南人无辜受伤,我都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因为他们是我的父老乡亲。 “你能行吗?”石舟问。 “我试试看,如果有问题,我会出声示警。”我回答。 石舟有些感动,低声说:“当心,秦王残暴,防不胜防。” 我点点头,绕过巴西木,侧身穿过虚掩的门,走进了明湖居。 进门之后,是一个小小的休息厅。 又过了一扇门,左侧是演员更衣的地方,右侧是一个吧台。一大清早,这里都没有人,我站在吧台的阴影里,侧耳谛听,隐约听到舞台的方向传来演员正在念台词的声音。 我缓步向前走,穿过门厅,挑开前面天鹅绒的帘幕一角,向演出厅的舞台望去。 舞台上只亮着小灯,幽暗的灯光照着舞台中央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正在低着头走台步,左手叉腰,右手握着麦克风。 舞台两侧的音响并没有开启,所以他的麦克风只是做做样子,说的话声音很小,我站的这个位置根本听不清。 我不确定他的身份,因为按照情况估计,秦王镇守这里,气氛一定非常紧张,而不会是台上这个人的样子。 实际上,自从我走进明湖居,那是我唯一看到的一个人,其他的甚至连一名服务生都没看到。 台上的人忽然抬起头,举着麦克风,向我的方向指了指。 我没有后退,而是挑开帘幕走了进去。 “来,你来。”他向我招手,大声说。 演出厅里摆着四十多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每张桌子配四把椅子,全都是仿古的檀木色。看来昨晚的演出非常热烈,因为所有的桌子上都摆着用过的茶壶果盘。地上的瓜子皮儿随处可见。可以看出,观众们在此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非常尽兴。 我贴着墙边走向舞台,很快就看清了那人的穿着。 他穿的非常普通,上身是夹克衫,下身是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一眼望去,根本不像是江湖人物。 “小兄弟,你知不知道音箱开关在哪里?麻烦你帮我打开一下。”他说。 他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五官面貌并不出奇。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了石舟的情报,那么看到这个人的话,只会觉得他是一名普通市民。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说话带有山西、陕西的口音,这一点是能跟秦王会扯上关系的。 所有的灯光音响开关是在舞台的右后方,我以前到这里看演出的时候,知道那里有一个操作间。 我从舞台旁边的小门进去,正前方是操作间,右手边是舞台。 “谢谢啊。”他说。 我希望他只是把我当作明湖居的工作人员,那样就毫无危险性,大家相安无事。 操作间没有上锁,我推开门,把配电箱里所有的开关都推上去。 一瞬间,演出厅里的灯都亮了,舞台顶上的字幕器、聚光灯全都亮起来。 “喂喂喂喂……”那个人开始试麦克风。 音箱通电之后,麦克风声音很大,所以他相当满意。 “谢谢小兄弟。”他大声说。 我走出操作间,站在舞台一侧的布帘前面。 他不再看我,而是面向空荡荡的观众席,握紧了麦克风,大声说:“下面我给大家演唱一段,秦腔黑头——《铡美案》。” 台下是空的,没有掌声,于是我轻轻鼓掌,成为他唯一的观众。 接着,他就亮开嗓子唱起来。 我对秦腔不熟悉,但是却知道《铡美案》的故事,因为这是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剧目,任何一个戏种里面都有。 他的嗓音非常洪亮,再加上音响又高档,所以整个演出厅里全都回荡着他的声音,气势非常惊人。 我站在侧面观察他,他唱戏的时候,的确非常投入,就像一个没有化妆更衣的演员一样,对舞台充满了热爱。 一曲唱罢,他向着台下深深鞠躬,自己已是满脸红光,情绪澎湃。 除了我们两个,演出厅里再没有旁人,所以说如果他不是秦王,那秦王就不在这里。 “小兄弟,谢谢你。”他向我这边走来。 我摇摇头:“不用谢,能免费听到这么好的戏,是我的荣幸。” “你也懂秦腔,你也懂黑头?”他有些惊喜。 我不好意思地再次摇头:“我不懂,我们山东人大部分时间听吕剧和京剧,但是《铡美案》的故事我们太熟悉了,就算剧种不同,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呵呵大笑:“很好,我看得出,你说的都是真话,很好很好。” 我们面对面站着,各自脸上都带着微笑,就像普通的济南人面对普通的外地游客那样,大家都很有礼貌。 突然间,他向前探身,脸色一变,右手中的麦克风突然调转,抵住了我的喉结。 “日本人派你来送死?”他问。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已经对这种变化有些吃惊。 唱戏时,他全情投入,没想到,脸却变得这么快。 “日本人派你来你就来,要钱不要命?”他问。 当他说话时,他的眼睛里就仿佛有两把小刀,直伸出来,在我咽喉要害之处一直比划。 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说错一个字,都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我相信,石舟的人不会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而是已经潜入明湖居之内,伺机刺杀。 “日本人永远都不值得相信。”他说,“狼子野心,诡计百出,你跟他们勾连在一起,简直是自寻死路。小兄弟,赶紧醒醒吧,咱们中国人,得认清自己的祖宗是谁?” “是谁?”我问。 他怔了怔,似乎料不到我会这样问。 “我们的祖宗是谁?”我又问。 这样的问题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他后退一步,麦克风在手指间转动着,像转动着一把刀。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我走进来,你让我帮你打开音响,我已经帮忙了,而且作为唯一的观众,听你唱完了铡美案。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该出去了。” “呵呵。”他笑起来,“难得你如此镇定,看起来,你也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日本人用你,也算选对了人。” 我摇摇头:“真的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湖居只是个听相声的地方。” 他发出一声冷笑:“这里当然是听相声唱戏的地方,但那是在往常。今天,这里马上就要变成修罗杀场,每一个卷进来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再度摇头,做出要走的姿势。 “我不杀你,放你回去,告诉日本人,趁早滚出济南城,免得惹火了秦王,大开杀戒,让他们有来无回。”他呵呵笑着说。 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不像是秦王。 我垂眼看,他的双手手背之上,各自纹着一朵半开的牡丹花。 这是一个非常醒目的个人标记,我依稀记得,一些江湖传说中曾经提到过,晋中江湖上有一名非常厉害的杀手,手背上正是有这样的记号。 那杀手姓文,名字已经无人记得,都只叫他文牡丹。 对方很精明,察觉到我的眼神一动,马上双手向前一伸,将手背上的牡丹展示给我看。 “看清了,回去告诉日本人,我文牡丹在此,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他说。 他的样貌虽然平凡,甚至可以说有点庸俗,但这句话说出来,却是豪气干云、气势磅礴,令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个“好”字。 从日本人的角度出发,秦王是个反面角色,因为他的存在,阻挡了日本人横行济南城。在关帝庙,言先生与秦公子一出现,就以极为高傲的态势压制了日本人的士气,使得日本人心惊胆寒,影响了他们作出的每一个决定。 通常情况下,以我对日本人做事方式的理解,他们对付前进路上的障碍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一刀杀之。所以,石舟作出了直扑明湖居、干掉秦王的决定。 我不是日本人,绝对不会以日本人的思维方式行事。 在我的价值观中,任何有利于中国、有利于中华民族的才是对的,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必须要热爱自己的国家。否则,未来终会有一天,国破家亡,民不聊生。 我叫出了那个“好”字,大大出乎文牡丹的意料。 他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十几眼,才微微点头:“小兄弟,我是不是看错了你?” “我就是我,不会理睬别人怎么看我。”我回答。 这次轮到他大声叫好:“好,说的好!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会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想要做,便去做,自己闯荡出一个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6章 明湖居之战 3 我转身向外走,他也没有阻止我,一直站在舞台上。 舞台上灯火通明,仿佛是一部武打片的拍摄现场。作为今天的主角,文牡丹正在等待着日本人的群起围攻。 我走到演出厅的门口,回头一望,聚光灯之下,文牡丹一动不动,远远地望着我。 就在此时,我预想的日本人的进攻已经发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六个日本人出现在舞台上。 接下来的一幕令人眼花缭乱,日本人刚一出现,还没站稳脚跟,便遭到了文牡丹的连环重击,咽喉鲜血狂喷,缓缓向后倒下。 文牡丹使用的武器正是那只麦克风,我相信,如果我刚刚的回答触怒了他的话,此刻我也已经倒在台上,成了这场大战的垫场戏。 “我已经说了——”文牡丹再次开启了麦克风,声音在演出厅里轰然响着,“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妄进一步者,死!” 这是非常解气的一句话,就像昔日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时候,在公园里竖起的那块牌子一样。那时,八国联军的牌子上写的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对中国人极尽侮辱之能事。还有,八国联军曾经送给中国人的牌匾上面写着“东亚病夫”四个大字,也曾在中国人的脊背上打下了耻辱的烙印。 百年时光,倏忽而过,文牡丹做为一名杀手,能讲出这样激情澎湃的一句话,同为中国人,我百分之百应该力挺他。所以这一战,虽然我是与石舟一起过来,但我的立场,已经站在中国人的位置。 “还有多少?一起来吧?”他叫着。 石舟出现在我的身边,悄无声息的,如同一只白色的鬼魅。 “真是糟糕透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在这里并不仅仅是秦王,而且有秦王麾下第一高手文牡丹。”石舟皱着眉头,颇有骑虎难下之感。 我无法回应他,因为目前的情况之下,石舟根本没有能力击杀文牡丹。文牡丹不死,秦王自然高枕无忧,那么,石舟带人从关帝庙赶来明湖居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夏先生,以你所知?明湖居最重要的房间在哪里?”她问。 我略一思索,低声回答:“二楼东南面,那房间的名字好像是叫千佛阁。” 石舟点头:“好。” 她并没有要奔向舞台的意思,而是不断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从舞台到门口,大约是一百步,台上的文牡丹一定已经发现了石舟。所以这时候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能真刀真枪地对着干,要么石舟冲上舞台击杀文牡丹,要么文牡丹冲下来,单挑石舟。 “你留在这里,帮我观敌掠阵。”她说。 我点了点头,但没料到她并没有向前冲,而是突然抽身后退,沿着侧面的楼梯急步上去。 一瞬间我明白了,她询问明湖居最尊贵的房间在哪里,就断定秦王一定会在那个房间里。 这又是一种赌博,如果她押注对了,那么就避开了文牡丹,直接面对秦王。 赌博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押对了,黄金万两;押错了,身家输光。 石舟总能在各种危急情况下发现新的转机,真正的智者往往就能做到这样。只不过几秒钟,她已经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我怀疑,刚刚跃上舞台被杀的六个人,又是她故意送出的敢死队。 文牡丹反应稍慢,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仍然站在舞台上。 我既然答应石舟,要为她观敌掠阵,就没有继续往外退,而是拖了一把椅子,轻轻地坐下来。 这是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通常情况下,到明湖居来听相声的人都不愿意坐在这里。他们更希望坐在第一排。不但能听,更能看到表演者,而且能够跟表演者互动。 隔着一百步的距离,我仍然感受到了文牡丹身上的杀气。 “也许再过十几秒钟,石舟就得手了。”我暗暗地想。 兵法中说,兵者诡道也,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要想扭转不利局面,就必须出奇兵制胜。在每一场战斗中,除了角力,更重要的是角智。 我相信,其余的日本杀手已经潜入了明湖居,全都在暗处蛰伏,等待石舟的命令。 “你到底帮谁?”文牡丹在台上大声说。 我沉吟着,无法回答。 文牡丹向我一指,大声喝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到底帮谁?” 我伸出双手,右手大拇指指向台上,左手大拇指指向楼梯。 “这么说你谁都不帮了?”文牡丹问。 我默默地点点头,的确如此,因为在这个时刻,秦王会与日本人这两股势力谁都不能代表正义。 真正的正义应该是在济南的老百姓手上,只有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势力才是我必须帮的。 文牡丹仰天大笑,因为他把麦克风拿开了,所以我只看到他大笑的姿势,演出厅里却没有爆发出笑声。 他一定是在嘲笑我,认为我优柔寡断,连这么简单的选择题也做不好。 我默默计算,从石舟上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眼下,我听不到楼上传来任何动静,也没有呼喝打斗声,所以无法判断战斗到底是结束了,还是没有开始。 呼的一声,我身后的帘幕被人挑开,一个人风一般地闯入。 “当家的,大事不好了。”这进来的女人向台上的文牡丹叫着。 “怎么了?”文牡丹问。 “是赵王会的人——”那女人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我的存在,立刻停住。 文牡丹纵身下台,飞掠到女人身边。 那女人立刻双手抓住文牡丹,低声说:“快走,请亲秦王快走。” 文牡丹皱眉,低声喝道:“冷静点,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女人扭过头来,向我望了一眼,点点头打招呼:“夏先生好。” 她的面目极为陌生,我确信自己并没见过,但为了礼貌起见,还是点头还礼:“你好。” 如果事情牵扯到赵王会,一定就是赵天子在捣鬼。我对赵天子一直没有好印象,而且越来越差。 “赵王会怎么了?”文牡丹问。 “赵王会的所有精英已经汇集到济南城,布置在山大南路一线,肯定是有大的行动。据线报,赵天子对神相水镜志在必得,为此从京城里抽调了三十名精英,组成五个小组,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神相水镜。眼下,他已经把所有的江湖同道都当成了假想中的敌人,任何有可能跟他争夺神相水镜的人,都是他的攻击目标。”那女人气喘吁吁地回答。 “这样的话,就更不能走了。”文牡丹说。 “为什么?这样一来,秦王就危险了,难道不应该请他老人家先撤退吗?”那女人问。 文牡丹摇头:“越是乱局,越应该坚守。济南城是个和谐稳定的地方,就因为太安定了,没有任何可以引发冲突的地方。赵王会出手,能把官面上的所有力量全都引开,我们才能伺机下手。” 他说的道理很对,但执行起来却有困难。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乱世出枭雄,但数千年来,真正的枭雄只不过出了三国曹孟德一个而已。人人都想成为英雄或者枭雄,但却没有那样的实力,最终只会折戟沉沙,成为英雄的垫脚石,或者是枭雄的刀下鬼。 我并不以为秦王会有成为枭雄的实力,就像我不相信日本人能夺走神相水镜一样。 在我看来,济南城是一台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是身在其中的一颗螺丝钉或者是一枚齿轮。螺丝钉和齿轮不能决定机器的运转速度,更无从去掌控机器的运行方向,而且任何不自量力的齿轮都会被机器淘汰。 “当家的,你说的好听,可赵王会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更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如果知道秦王在这里,只怕就会立刻掩杀过来,把明湖居夷为平地。以我们两个的力量,只怕不足以掩护秦王全身而退。”那女人脸上全是忧心忡忡的苦笑。 “怎么会?”文牡丹大笑,“就凭赵王会那几块废柴,也能挡得了我文牡丹的去路?真是太可笑了,当年我名震陕甘之时,他们还都穿着开裆裤满街跑呢!” 那女人无奈地摇头:“当家的,你总是这样,让我说什么好呢!江湖已经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样了。而且济南城藏龙卧虎,绝对不是咱西部那样子,你要是过于托大,只怕会坏事。” 他们两个说了这么长一阵,我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但一直竖着耳朵谛听楼上的动静。 既然那女人说秦王在这里,那么秦王就一定在这里,石舟的判断完全正确。 富贵险中求,石舟走的正是“险中求胜”的路子。 “秦王呢?我上去看看。”那女人问。 文牡丹一把按住女人的肩膀:“莫慌、莫慌。” 我注意到,他在说话时向女人递了个眼神。那眼神很是古怪,似乎有微微嘲讽之意。 “难道……难道又是圈套?”我悚然一惊。 如果我的判断是真的,那么石舟就危险了。 秦王孤身镇守此地,正是为了引日本人上钩。 我猛地起身,奔向二楼。 “喂,别上去了,那是大人物之战,我们小人物帮不上忙的。”文牡丹在我身后叫着。 楼梯不长,共有二十多级。我从楼下上去,只用了七八秒钟。 千佛阁的门开着,我没有犹豫,直冲进去。 石舟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房间内只有她自己,绝没有第二个人。 地上没有血迹,但是石舟已经面目全非。 她受的伤非常奇怪,仿佛有人用一枚流星锤,击中了她的面部,所以导致她的脸已经完全瘪下去,惨不忍睹。 我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别过头去,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杀人者的手法十分古怪,毁掉了石舟的脸,却没有损伤她的皮肤,所以鲜血流向体内,没有一点外溢。 我愣在当场,不知道要不要讲将石舟扶起来。 当然,将她扶起来也没有用,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 “果然是圈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石舟本来是收拾残局的人,如今却撂下了一个更大的残局,等着别人来收拾。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悲剧中的悲剧。正如西方戏剧传说中永远不会出现的人物戈多那样——等待戈多,戈多不来,你又成了别人的戈多。 我后退两步,转身下楼,面对着文牡丹和那个女子。 “结束了?”文牡丹问。 我无言以答,只是苦笑。 “我已经干掉了外围所有的日本人。”那女人说,“这里是中国的地盘,小日本横行不起来。从前中国人自己软弱,怪不得别人上门来欺负,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夏先生,我相信你不会做汉奸,但是日本人的事尽量少管,免得我们秦王会误伤好人。” 我苦笑着摇头:“你们……你们秦王会真的很有搅局的本事,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了。” 文牡丹一挥手,大包大揽地说:“没有什么糟不糟的,只需要十分钟,我的人就能把这里打扫干净,比服务员打扫得都干净十倍。小兄弟,你放心,出了天大的事,我文牡丹一个人担着,绝对不会让你受连累。” 我无法相信他的话,但又不得不听着。 “夏先生,我当家的就是这种说话习惯。如果有得罪之处,请勿见怪,不过你放心,我们会把现场收拾干净。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先撤吧?”那女人说。 的确,日本人全军覆没,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回见。”我向两人告别。 这一战,秦王没有露面,已经杀得日本人片甲不留,果真厉害。看起来,江湖上的水实在太深。任何人都可能溺毙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7章 无处可逃 1 我出了明湖居,向右拐,沿着人行道向西,打算先回曲水亭街。 济南城忙碌的一天开始了,上班的人开着车、骑着电动车,在明湖路上挤成了一团,几乎每一个红绿灯路口都会堵长达几百米,此情此景,蔚为壮观。 由此我也想到,身在济南的每一个人都很努力,为了自己的明天打拼。他们既非白道也非黑道,只是普通市民、平凡百姓,为了一家人的生存,每天朝九晚五,起早贪黑,奔走在家和单位之间。 他们是蝼蚁,也是组成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个体,就像一块块红砖一样,哪里需要,搬到哪里。 很久之前,我也是蝼蚁,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经过了太多事,我感觉自己已经变了。 忽然之间,我用眼角余光感受到,街对面有人正在看我。 转头望去,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穿着黑风衣,背着双肩包,似乎是在等公交车。等车的人很多,全都挤在站牌下。那个人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尽管如此,也已经是鹤立鸡群一般,气质与气势,远远超过了普通人。 我望向他,他的视线正好挪开,望着车来的方向。 所以我并不确定,他刚刚看我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没有停下,似乎也没有必要停下,因为街上的人很多,根本来不及一一甄别。 明湖路两侧有着很多双人石凳,当我接近百花洲的时候,路右侧的石凳上有两个人突然站起来,横在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 “借一步说话。”其中一人懒洋洋地说。 他的态度十分无礼,说话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另一个人保持沉默,但眼神如同鬼火,死死地盯住我。 这两人曾经出现在关帝庙里,那时候我站在大殿中,远远地看过他们,并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秦公子、言先生——正是他们两个。 “借一步说话,有你的好处。”秦公子又说。 言先生仍然没开口,向右侧的小径一指。 我想避开他们,在我身后突然有四个人拥上来,把我裹挟住,身不由己地踏上了那条小径。 向前走了三四十步以后,我们已经远离了明湖路,站在了大明湖边的草地上。 “我们都知道,你是夏家最后一个人。关于神相水镜我不想说太多,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只是想警告你,必须得看清楚形势。我们秦王会从西边过来,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带走神相水镜。从前不是有句老话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是聪明人,知道应该怎样选。秦王会是要做大事的,只要站在秦王会这杆大旗之下,以后一定前途光明。比如你,如果能在寻找神神相水镜这件事上,立上一功。将来。呵呵呵呵……”秦公子没有再说下去,下巴高傲地扬起,似乎只要说这些,我就应该跪倒在他脚下磕头谢恩一样 “好极了,很好,谢谢你对我说这些,但是我不知道这些对我有什么用?”我说。 我的态度不卑不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对他说的话根本不屑一顾。 “不给面子是吧?”秦公子问。 我摇摇头:“不是不给面子,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要什么?神相水镜只存在于传说中,那宝物还没露面,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你说,我该怎么给你面子?” 秦公子那张好看的脸立刻沉下来,但却没有发作,只是阴沉沉地看着我。 “交换?”言先生终于开口了。 我对他非常忌惮,因为他是辰州僵尸门的人。 当然,我也明白他说的“交换”是什么意思。他是精通“拘魂大法”的人,掌心里包罗万象,不知道拘了多少无辜的灵魂。 “交换——我有你想要的,只要你肯按公子的意思去办,我就可以给你。”他说。 “你有什么?”我问。 “你要什么?”他反问。 我要的很多,但我现在不敢说,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肯定不会成为秦王会的人,也不会向秦王俯首称臣,或者跪倒在秦公子的脚下摇尾乞怜。 我摇摇头:“你们可能认错对象了?” “让他走。”秦公子说。 言先生似乎并不同意秦公子的决定,有些迟疑,一直盯着我的脸,像是要从我的表情上找到一些答案。 “让他滚!”秦公子低声喝道。 裹挟着我的人立刻散开,离我远远的。 “公子,夏先生是唯一一个知道——” 不等言先生说完,秦公子便叫起来:“没听见我说吗?让他滚。我们从来不求别人,都是别人来求我们。将来我爹是要坐北朝南、一统江湖的人,到时候我就是王子,麾下统领千军万马。现在给他脸他不要,将来跪着来求我也没有用。” 他的话让我想笑,但内心也十分震惊。 人类的野心无穷无尽,贪心更是五花八门。 当一个人的私欲无限膨胀时,就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的主人,天下之大,唯我独尊。 正如昔日,秦始皇竟然提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的荒谬之极的理论。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秦始皇的后代竟然继承了这种思想,梦想着一统江湖的来临。 秦公子的外貌和说话方式,是标准的富二代和官二代混合起来的样子,也许该给它冠以一个新的名字——江湖二代。 “请吧,夏先生。”言先生有些无奈,只有放我走。 我重新回到明湖路上,匆匆过街,上了曲水亭街。 走到辘轳把街岔路口的时候,我特意走到水边去看,回想那名秦王会的杀手刺杀石舟六合时的情景。 一夜过去,刺杀者、杀人者、杀手、日本人,全都成了亡魂。 真正的生活永远比戏剧更富有变化,面对这些变化,我真的无法想象,下一步还会有什么古怪的事。 走近老宅,前面聚着一大堆人,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走过去,从人缝里一看,沙老拳头靠着墙根坐着,右腿伸直,左腿蜷曲,姿势十分古怪。 起初我并没有想到他已经死了,但沙奶奶的抽泣声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这一点。 “死老头子,死老头子……咱们刚刚过上好日子,你为什么就匆匆走了呢?一句话都没留下……一个字都没留下,你这样走了,我该怎么办啊我?”沙奶奶越哭越伤心,由低声抽泣变成放声大哭。 我停下来,看着人群中的沙老拳头。其实,他的事既是意外又不是意外,因为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这是天谴,谁都逃不过的,唯一替他感到惋惜的是,闯荡江湖一辈子,不应该晚节不保。 沙奶奶看见我,立刻止住哭声,死死地盯住我。 人群向两边一散,自动形成了一条我和沙奶奶对视的通道。 这时候,我知道自己应该走上去说些什么,以表示对沙奶奶的慰问。但是,我刚刚向前走了两步,沙奶奶便腾地站起来,双手向我指着,浑身颤抖,情绪十分激动。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嘈杂的惊叹声,大家都看出沙奶奶有话要说,而这些话是跟我有关的,甚至那些联想能力尤其丰富的人,已经在偷偷议论我是不是杀人凶手。 “沙奶奶。”我叫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你别过来。”沙奶奶大叫,双手摆着,幅度极大,“你别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好停住,尴尬地站在那里。 “你别过来,老沙已经死了,你就放过我吧!”沙奶奶说。 我只有摇头:“沙奶奶,沙爷爷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从外面刚回来,家门都没进。” 沙奶奶再次嚎啕大哭,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 所有人的眼睛盯着我,等我解释,但我又能怎样解释呢? 埋在地底的坛子、坛子里面的金条、神舟九刀的刀谱、夏氏一族的传承……所有的事,都是不能说的。围绕坛子,沙家老两口做了那么多工作,我当然不能揭穿他们。死者已矣,来者可追。死得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把生活继续下去。 死者为大,给沙老拳头留个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轰隆轰隆两声,沙家的院子里突然腾起烟尘,北屋东头连着一段院墙倒了下去。 “什么?”沙奶奶回头看,所有人也扭头看。 接着,沙奶奶就像疯了一样,什么都不顾了,冲向自己的院子。 我知道,她一定惦记着那十根金条,所以才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言果然不假。 人群跟着沙奶奶向院里跑,乱糟糟的,现场一塌糊涂。 我没有跟进去,二是回了老宅,进门之后,随手把门关好。 杀了沙老拳头的人。有可能是日本人、赵王会、秦王会。如果没有那些金条,沙老拳头也许就不会死,以后仍然可以过虽然清贫但却平安的生活。 北屋里,冰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石舟六合的人送走了。 我松了口气,至少我在明千樱临死前答应她的已经做到了。 除了那些藏起来的金条,我目前的家已经四壁皆空,一贫如洗。 老城区的房子是不允许返修的,除非是政府拿钱、拿图纸出来返修。否则的话,老百姓任谁都没有权利拆除老房、建设新房。 “也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告诉自己。 济南城的建设如火如荼,二环内外,很多大牌房地产商建造了成片的商品楼,条件设施非常好,户型房型也应有尽有。 有了那些金条,任何房子我都买得起,而且那是我应得的,是爷爷留给我的,绝非不义之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8章 无处可逃 2 屋顶之上“啪嗒啪嗒”两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沉思。 紧跟着,两个人从屋檐上飘落下来,无声地落地,正是文牡丹和那个女人。 “不用谢。”文牡丹大大咧咧地说。 “谢什么?”我苦笑一声。 “谢什么?刚刚如果不是我推倒了那个老太太家的后墙,她肯定立刻缠上你,把你拖到警察那里去。最近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警察又不懂,弄不好就会把你先拘留起来,慢慢审,慢慢查。那样的话,你就变得非常麻烦了。” 这是实情,我一旦想通了,立刻双手抱拳,向着文牡丹深鞠一躬。 “这位是?”我向那女人一指。 “这是内人。火烧云。”文牡丹介绍。 “夏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只是你贵人多忘事,没有注意过我。”火烧云落落大方地说。 我立刻表示歉意:“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这些江湖上出名的奇术师每逢大战来临,都会充分地做足功课,摸清敌人的底细,然后有针对性的布置埋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同样,他们对即将遇到的每一个人,也会这样做。唯有如此,才能保证立于不败之地。 “夏先生,多事之秋,你不该再住在这里了,应该马上离开。”火烧云说,“再住下去。只怕隔壁那老太婆就会一直来骚扰你,直到你住不下去为止。” 对于沙奶奶,我心中,满含歉意。人命关天,在生死面前,钱和金条算不了什么。如果我要离开老宅的话,肯定是直奔镜室,去了断那里的事。 “收拾东西走吧。”火烧云又说,“今晚先住到我们那里去,免得夜长梦多。” 我没有推辞,也没有耽搁,走进卧室收拾衣服。 文牡丹和火烧云站在外屋,我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叽叽嚓嚓说话的声音。 我对文牡丹当然抱有戒心,石舟六合的死似乎让我看清了形势。 秦王会深藏不露,一出现就连连得手,无论是在芙蓉街关帝庙还是在明湖居,都对日本人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如此一来,秦王会的加入让济南城的江湖形势风云突变。 在这种局面下,文牡丹到来,或许不只是简单地为我好,而是另有企图。 “秦王到底在不在明湖居?”火烧云问。 “当然在。”文牡丹回答,“就在楼上,千佛阁之内。” “那为什么我后来上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石舟六合的尸体?”火烧云又问。 “我不知道,秦王的神机妙算又岂是我们能理解的?”文牡丹回答。 “这就怪了,秦王不在那里,又去了哪里?目前济南城的情况非常复杂,我多次收到线报,赵天子要对秦王不利。我现在最怕的是,一旦秦王落了单,赵王会就有机可乘了。”火烧云说。 文牡丹愤然回答:“早在一年之前,我就向秦王进言,在恰当的时候,要把剿灭赵王会提上议事日程。可惜,秦王根本不听我的,他对局势的判断,似乎要比我们俩更乐观。在他看来,赵王会是一个可以与虎谋皮的对象。所以他才对赵天子若即若离,既不排斥,也不靠近。实际上你也看出来了,赵天子是一只狼。” 我听他两人对话,感觉秦王真的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击杀石舟六合之后,秦王立即远遁,连面都不露。这种处事方式,比普通人高明数百倍。 江湖人也是要讲究工作效率的,如果能避免很多垃圾时间,就会远远地领先于其他人,获胜几率,无限增大。 所以我很佩服秦王,杀人就是杀人,一击必杀,迅速离去,去做更重要的事。 “啪啪啪”,有人在大门外用力拍门。 接着,沙奶奶的声音就在大门外响起来:“石头,你开门,奶奶跟你说道说道,快开门,快点开门……” 很明显,沙老拳头出了意外,沙奶奶不会善罢甘休,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我真是无辜到家了,沙老拳头离开的时候,我自己百事缠身,根本顾不上他。 他是一个大人,走在自家门口的胡同里,应该不必有人护送。现在他出了事,沙奶奶爱报警就报警,爱找人就找人,绝对不该把矛头对准我。 “有人拍门——夏先生,有人拍门。”文牡丹在外面叫。 我走出来,低声回答:“是我邻居沙奶奶,我出去看看。” 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出去给沙奶奶解释,让她认清形势,洗脱我的罪责。 火烧云一伸手,将我拦住。 “怎么?”我问。 “这时候不能出去,那老太太身边一定有警察。夏先生,如果你被警察抓了,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放出来,所有事儿就都耽误了。你知道吗?有些事耽误不得,那种情况还会害得很多人丧命。所以,我们现在就走,赶紧走。”火烧云回答。 “那是我邻居,我想自己能说服她。”我说。 火烧云摇头:“一走了之是最简单的办法,别给她缠上。” “开门,开门,开门……”沙奶奶还在叫,但是我听得很清楚,应该同时有四只手拍在门上,所以才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看来沙奶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不是警察,就是好事的邻居。 “走吧?”火烧云催促。 “你们走,我来断后。”文牡丹说。 我并不赞同火烧云的说法,但这时候,暂避一时也许是比较好的选择。 火烧云推开了后窗,她先出去,我跟在后面。 我们向西走。一直上了芙蓉街,然后继续向西,到了省府前街,再左转向南,到了泉城路向右拐,过了西门十字路口,又过了西门桥,转入了剪子巷。 这条路是火烧云设计好的,我只是在后面跟从。 剪子巷作为一条百年老巷,本来应该好好地维护,让它成为一个历史遗迹,供外地游客参观。可惜的是,现在的剪子巷已经被各种私搭乱建占掉了路面的一半。在这里,两辆车相遇,都很难错过去。更过分的是,有些居民竟然在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养鸡,弄得鸡毛乱飞,怪味四溢。 如今的老济南人提起剪子巷,无不摇头叹息,为这条百年老巷鸣不平。 “这里面最好栖身。”火烧云解释。 我们到了剪子巷的中段,由左面的宽大楼梯向上走,连上三层,到了一个空中平台。平台上也有四五栋居民楼,都是七层结构,楼门口、窗户口都非常狭小,看上去十分别扭。 “二单元五零二室。”火烧云向上一指。 “这里是你们的联络点吗?”我问。 火烧云摇头:“不是联络点,而是安全屋。” 我们迅速上了五楼,火烧云一边走一边已经拿出钥匙,开了五零二室的防盗门。 这是一个两室两厅的单元房,室内很干净,但没有人。 “夏先生,如果可以的话,委屈你在这里呆一阵,等外面确定没有事了,我们再来接你。”火烧云说。 “是要软禁我吗?”我问。 火烧云摇头,笑着回答:“怎么敢呢!夏先生,我们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曲水亭街老宅,已经不适合再住下去了,因为那里发生了太多事。别把我们想得太坏。也别误解了秦王,江湖上有太多事是我们看不透的,不能用好坏一概论之。你住在这里,正好能够整理思路,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人必须得反思,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才能过得踏实。” “我想见见秦王。”我说。 火烧云再次摇头:“不可能,秦王想见你的话,他就会主动出现。就连我们想见秦王汇报工作,也得事先预约。” “你帮我约。”我说。 “有话我可以转达的。”火烧云说。 我摇摇头,固执地再次重复:“你帮我约,我想见他。” 火烧云无奈,只有点头:“好吧,我马上向他汇报。夏先生,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情况。没有特殊事情的话,请不要走出房间,吃的用的,我会带回来。” 她退出去,反锁了房门,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心情有些郁闷。 爷爷把坛子托付给沙老拳头,他最终食言,没有遵守约定,理应受到惩罚。假如沙奶奶迁怒于我的话,就真的是不识好歹了。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沙老拳头的遭遇又一次说明了这个道理,可知古人留下的话,总有其深刻哲理,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流传下来的。 我走上阳台,向着泉城广场的方向眺望,隐约能够看到蓝色的泉标。 泉标是济南的象征,泉城广场则是济南的脸面。外地人到济南来,除了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之外,必定会到泉城广场来走一圈,在泉标下拍几张照片,再欣赏东面的音乐喷泉。 剪子巷与泉城广场只有一河之隔,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几乎是抬腿就到。 按照火烧云的说法,我必须在这里等待外面的事态平息下来,然后看具体情况,再离开这处安全屋。如此一来,我就成了秦王会庇护下的一员,落入他们的指掌之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9章 无处可逃 3 从秦王会击杀石舟的霹雳手段来看,秦王亦是一个极有决断力的人。一旦决定方向,就会毫不留情地坚决执行,并不理会后面带来的各种纷扰。 面对这样一个人,我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其抗争。合作下去,只会被对方吞并,成为强者的附庸。 “那样的话,夏氏一族也就完了。”我长叹一声。 石舟的死、日本人的覆灭让我觉得有些怅然,或许是因为明千樱的缘故,我总觉得,这些人还没有“必须要死”的理由。 从曲水亭街到辘轳把街,再到芙蓉街关帝庙、贡院墙根街、明湖居——石舟等人只是为了绝地求生,企图用黑虎偷心、长途奔袭之术击杀秦王,脱困而出。 石舟是江湖人,深知江湖规矩,此刻已经不是她想击杀秦王,而是必须以此手段来换取自己人的全身而退。 她是赌徒,或许以前曾经有无数次赌赢的例子,但一次押注错误,就造成了全军覆没,不留一个活口。 中国人明哲保身的箴言中不止一次地强调过: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这十件事绝对是一个都不能沾。这是十种会上瘾的恶习,学会任何一样,都会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最终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赌,害了石舟。 我最大的遗憾,是跟她做出了同样的判断,如果能够做出相反的判断,至少还可以使她兵分两路,给自己留下后手,而不至于全部人马直扑明湖居,落入秦王会的算计之中。 “抱歉。”我向着冥冥虚空之中合掌致歉,只希望石舟在天之灵能够早日回归西方极乐世界,登入轮回,转世超生。 另外,我也希望明千樱能够被平安送回日本,了结这段杀戮。 那么,接下来的新的战斗就会发生在秦王会、赵王会之间,也就是秦王与赵天子之间了。 春秋争霸之时,秦国、赵国攻讦不休,他们的后人仍旧延续了这场战斗,只不过将战场挪移到济南来了。 我对赵天子的印象差,他就像一块巨大的顽石一般,一照面就给人以巨大的压力。而且,他的出手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猜,让人十分头痛。 “希望秦王是一把巨锤,敲碎顽石,击杀赵天子——”二虎相争,我希望先被消灭的是赵天子。 我不愿躲在屋里,那会使我觉得自己像一头困兽。 于是我站起来,走到门口。防盗门的门锁非常简陋,连拧了几下,锁芯就坏掉了。 我走出门,迅速下楼,到了那个平台上。据我所知,济南很多老旧小区都有这样的平台设计,通常情况下,都会在平台一侧留下几道防火梯。 平台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向东一看,能望见西门电子大厦楼顶上鳞次栉比的彩色广告牌。 我走到平台东侧,向下一看,那里果然有一架带着锈迹的铸铁防火梯,直通护城河边。 阳光之下,护城河上泛着粼粼的微波。 我由防火梯下去,很快就到了河边。 护城河上没有游船,远远的,一艘捞垃圾的船停在水面上,一个工人正握着长长的捞网,从水面上捞起各种垃圾。 我向前走了几步,挥手示意,让那人把船开过来。 船很快划过来,我没有多废话,给那戴着环卫工橙色小帽的人十元钱,然后跳上了船,指了指泉标的方向。 那工人调转船头,向南划去,拐了个弯,在趵突泉公园外墙下的码头前停下。 “那边,我们不能过去。”他说。 我站起来,跳上岸,然后沿着台阶向上,到了趵突泉公园的正门。 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也非节假日,公园门前仍然游客众多,熙熙攘攘。 我随游客过街,进了泉城广场,向泉标走去。 在人群中走着,我感觉自己又有了安全感,仿佛是一滴水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之后,终于“水流千遭归大海”,又回到了海洋的怀抱,可以放下心来,任意遨游。 我是地地道道的济南人,站在这片土地上,四周看到无数济南人的面孔,听到他们说的济南乡音,那种亲切畅快的感觉,无法用言辞来表达。 刚刚走到泉标的西南侧,迎面走来了两名各攥着一大把氢气球的小贩。 我向右侧避开,先让他们过去。 “先生,要不要买个气球?”其中一个小贩问。 我摇摇头,跟他们擦肩而过。 “先生,韩夫人有请。”另一名小贩说着,立刻靠上来,脸几乎要贴在我的耳朵上。 我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因为满心里只以为他们跟广场上的各种小贩一样,靠兜售货物这点微薄利润养家糊口。 “韩夫人?”我在记忆里搜索,立刻记起了爷爷出殡当日,那个惊艳而来的女人。 “就是那个韩夫人。”两名小贩目光锐利,从我的表情上判断出我已经想到是谁。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拒绝,但肋下一痛,被两柄利器同时抵住左右两肋。 “别拒绝,韩夫人说,不管死的活的,都要带回去。”贴上来的小贩笑嘻嘻地说。 两人突然放手,几十个氢气球腾空而起,飞向天空。 “我的气球,我的气球……”两人向上一指,装出又急又气、可怜巴巴的样子。 附近所有人的一起抬头向上看,有些没有同情心的人哈哈大笑,仿佛在看好戏似的。 趁此机会,两名小贩架着我的胳膊,一路向南走。 到了泺源大街北边,一辆蓝色的别克商务车开过来,侧门随即打开,有四只手伸出来,把我拉进车去。 我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机会,因为有两把手枪冷森森地对准我的面门,枪口距离我的鼻尖不到一尺。 身后的两名小贩也跳上车,车子自动关门,随即沿着泺源大街向西开去。 “别乱动,别说话,别打算报警求援,别试图跳车逃脱——现在,你最好闭上眼休息一阵,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等待韩夫人接见。”开车的司机瓮声瓮气地说。 我保持沉默,但并不是因为听了他的警告的缘故,而是觉得,无论问什么问题,他们都不可能答得上来,不如等到见了那位韩夫人再说。 “后面有人跟踪。”一名枪手低声警示。 我背对驾驶座、面向车后窗坐着,很自然地看到了车后的情况。 果然,一辆黑色的宝马越野车、一辆白色的斯巴鲁越野车一路超车,急急地跟上来。 “看看,是谁的人?”司机吩咐。 那枪手从怀中取出一架微型望远镜,转过头去,盯着两辆车子看了一阵,再次报告:“好像是京城里来的人。” 那司机松了口气:“是京城燕家的人……呵呵,没事,不慌不慌。燕家那小子只会装酷耍帅,要不就是摆摆样子骗骗小姑娘,根本没有任何实力可言。燕家后继无人啊,凭着他那点臭钱,在京城文艺圈子里显摆显摆也就罢了,非得来江湖上丢脸!你们别管了,我开车到西面去,拐几条小巷子,戏弄他们一下,让这群家伙知难而退就好了。” 看起来,司机对追踪者十分不屑,根本没放在眼里。 我能猜到,“京城燕家”指的就是燕歌行。 平心而论,燕歌行真的是太爱摆架子、装面子了。他把京城里那套做派带到济南城来,根本不合时宜,也很不实用。所以,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舞台上的戏子一样,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但却只能是自说自话,对眼下的江湖局势产生不了任何决定性的影响,也难怪会被别人瞧不起。 “都系上安全带。”那司机警告。 车上四人各自将自己的安全带系好,正襟危坐,静待那司机使出手段。 “你们——”那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破口大骂,“你们这四个傻鸟,还有没有点眼力价?夏先生是韩夫人特意邀请的客人,又不是囚犯——赶紧赶紧,把夏先生安置好,给他系上安全带……唉,你们这四个傻鸟,什么事都得我手把手教着点!你们给我记住了,夏先生是韩夫人最看重的人,他要少了根汗毛,你们四条命全赔上也不够!”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两名小贩最先反应过来,先解开安全带,又凑上来,把我扶到司机右后方的领导席位坐下,轻手轻脚地帮我系上安全带。 他们被司机骂了一通,过于小心,缩手缩脚,连安全带也不敢拉得太紧。 我自己动手,把安全带系紧。 “夏先生,抱歉啊,我只跟他们说请你,却没说清楚怎么请。抱歉抱歉,全怪我教徒无方……到了韩夫人那里,这事咱就别提了,好不好?”司机回头,陪着笑脸说。 他的模样似曾相识,应该是在爷爷出殡当日跟随韩夫人来过的。 我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着脸,静静地目视前方。 “夏先生,真是对不住了。”见我这种态度,司机有些心虚。 “我可以说话了?”我问。 “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了。刚刚我怕是……怕是夏先生误会我们,再起争执,所以说话严肃了点——不不,是说话很没有礼貌,请夏先生见谅,见谅!”司机脸上笑开了花。 我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好好开车吧。” “是是是是。”司机连连点头。 这时候,车子刚刚开到济南市房产大厦附近。司机突然猛踩油门,车子如脱缰了的野马一样飞速向前。连过了两个路口之后,他突然右转,驶入小纬二路,到了尽头左转,上了经四路。 后面跟踪的车子十分凶悍,立刻跟进来,一路狂按喇叭,驱散挡路的其它车子。 “来吧,让你们看看在济南应该怎么开车!”司机从后视镜里向后望着,满脸带着坏笑。 济南城带“纬”字的路都很窄而且很短,车辆和行人根本不遵守秩序,有的慢如老牛,有的横穿马路。所以很多司机宁愿绕远道,也不想拐进这些路上来。 司机到了纬四路附近,连连加速,先开了右转灯,却方向盘向左打,左拐进入纬四路。 此刻,后面的车子已经跟丢了,但那辆斯巴鲁还是误打误撞,跟着拐了过来。 司机脚下狂踩油门,车子重新回到经七路,右拐行走了没有几百米,接着右拐进入纬六路。 斯巴鲁那辆车最后一次出现在后视镜里,我们看到它已经撞上了一辆横过马路的垃圾车。垃圾车一翻,满地都是垃圾,半条街都给堵上了。 第190章韩夫人(1) “洪爷,跟踪的车都没了。”枪手报告。 被称作“洪爷”的司机大笑起来:“京城来的大爷都不会开车,他们四平八稳惯了,哪知道在济南开车有多难?你们都给我记住,‘七王会’里最难缠的是赵天子,最可怕的是秦王,其余诸王,都不用放在眼里。尤其是燕家这小雏儿,以前一直在他老子的翅膀底下享福,根本没到外面来经经风雨。这一次到济南来,就是自己找不痛快。韩夫人说了,如果不是给老燕一个面子,早就把这小雏儿废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为这短暂的胜利而心花怒放。 我没笑,因为我知道燕歌行不是什么“小雏儿”,而是一只蜷伏的老鹰。 在老宅,燕歌行受了韩夫人的冷遇,虽然脸上挂不住,但却没有任何发作的意思,只是谦恭地跟在一边,始终没有说一句不礼貌的话。这是他的涵养,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今日之江湖,只有低调隐忍的人才能成功,任何高调张扬之辈,都会成为别人攻杀的头号目标。 从这种意义上说,燕歌行的表现要好于韩夫人。 更何况,燕歌行是韩夫人的晚辈,属于江湖中的第二代,背后还有大靠山。如果韩夫人看轻燕歌行,只怕就会棋差一招了。 “夏先生,你在担心什么?”那洪爷再次回头。 我不想回答,索性闭上眼睛假寐,任由这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嘲弄跟踪者。 “洪爷这开车技术,绝了!”有人说。 “洪爷毕竟是韩夫人麾下第一高手嘛,岂是京城那小雏儿能比的?洪爷吃的盐比那小雏儿吃的米都多,洪爷过的桥比那小雏儿走的路都多,哈哈哈哈……” “跟着洪爷有肉吃,以后就跟着洪爷了。” “洪爷,这次韩夫人到济南来巡视,肯定得多仰仗你在济南的面子。以后啊,韩夫人数第一,洪爷数第二,别人不管是多威风、多了不起的角色,都得排在洪爷后面,永远排第三,哈哈……” 我听出来,这群阿谀奉承之徒的话里,竟然将矛头指向了我。 “不要瞎说,当着夏先生的面,让人家笑话。”洪爷自谦,但这句话更像是自夸。 “没瞎说,夏先生年轻,比起洪爷来,那还是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的!”一名枪手斩钉截铁地强调。 我懒得跟他们争一日之长短,因为真的要争,那就是自甘降低身份了。 虽然闭着眼睛,我仍然能判断出车子的行动方向。 甩掉跟踪者之后,车子很快由经七路上了经十路,然后一路向西狂奔,远离济南市区。 以韩夫人的身份,她一定会选择幽静优雅的高档住所,与普通富豪截然不同。 “西郊还有什么高档酒店吗?”我在记忆里搜索,却想不出来。 就在此刻,洪爷的手机响了。 “夫人好,已经接到了夏先生,正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五分钟到。”洪爷接电话,恭恭敬敬地汇报情况。 之后,他把手机递过来,小声说:“夏先生,夫人请你接电话。” 我接过手机来,坦然开口:“夫人好,我是夏天石。” 韩夫人的声音依旧是慵慵懒懒的:“小夏,好几天没有你的消息,我有点担心。明天我就要回青岛了,所以令下人们接你过来,一起吃个便饭。现在的济南城啊乱着呢,我刚刚在想,是不是带你一起回青岛去住一阵?你放心,年轻人心气高,我是不会给你任何限制的,更不会对你的感情啊、发展方向啊什么的妄加指责。我们这一代都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希望你能忘掉以前那些窘困的岁月,重新开始。钱,我有的是;人,我有的是……”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我心里软软的,有找到了家的感觉。 “谢谢夫人。”我由衷地说。 “谢什么呢?我应该感到惭愧才是。其实我早该到济南来看看的,那样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小夏,忘掉过去吧,大家都向前看,未来海阔天空,不知有多美好呢!呵呵呵呵……”韩夫人的笑声如同银铃珠帘一般,极为动听。 如她所言,我过去的日子的确窘困。一个,是没钱、没房子、没地位,导致被社会上的人看不起,过得非常清贫;第二,在那些日子里,我没有任何理想,也看不到腾飞的机会,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混在市井之徒堆里,毫不起眼,毫不出众;第三,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也意识不到自己肩上的责任,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爷爷一死,我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全都打开了,心中眼中,豁然开朗。 如果再有韩夫人这样的高手助力,未来一定是无可限量。 如果放在平时,我理应对韩夫人的许诺表示感谢,但现在,当着洪爷,我没有任何过分热情的表示,以免引起别人的嫉妒。 “谢谢夫人,我一定努力。”我简短地回答。 “好了,稍后见吧,挂了。”韩夫人说。 我也彬彬有礼地道了再见,等对方挂电话。 与韩夫人通电话期间,四名枪手的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让我有如芒在背的不舒服感觉。 我把手机还给洪爷,顺便向车窗外望了望。 车子已经行至腊山立交桥附近,道路两边渐渐荒凉。再向前走,就要离开槐荫区、进入长清区的地盘了。 我什么都没问,也不想问。洪爷那种人表面豁达开朗,实际上却对利益斤斤计较。如果我开口问他,他就会在四名枪手面前摆出“无所不知、掌管全局”的架子来。 “夏先生,没事吧?”我不问他,他主动问我。 我摇摇头:“没事。” “夫人说了什么?”他又问。 “没说什么,只是说见面聊。”我不露出任何口风,任由他去胡猜。 “我隐约听到,夫人好像要带你回青岛?”他问。 我打了个哈哈:“哈哈,在济南住得好好的,去青岛干嘛?青岛那么潮湿,济南人去了根本住不惯。还是济南好啊,有山有水,有泉有湖,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青岛有什么啊?除了啤酒和蛤蜊,其它还有什么呢?” 其实,我说的也是实情。 济南、青岛是山东省内的两大超级城市,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成分庭抗礼之势。 近十年来,媒体频频爆出青岛申请要划独立市的消息,就像国内传统的几大独立市那样,抛开山东省的领导,抢占山头,独立为王。 正是因为这种地缘政治的存在,济南、青岛两地的人也都互相看不起,彼此指责、嘲弄、讽刺的潮流从来没有停息过。 韩夫人邀请我去青岛,我当然是要婉拒的。唯一的理由,我的根在济南,哪儿都不会去。而且,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已经领悟到独立的重要性。只有独立,才能成长,否则永远都是别人的附庸,任由别人揉捏。 “是啊是啊,青岛也就那样,没意思。夏先生,我们都是济南的,以后有机会合作的话,一定名震天下。”洪爷说。 我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其他四名枪手一起鼓掌,提前预祝我和洪爷的合作形成双赢之态势。 车子又前行了五公里,缓缓减速,向右一拐,驶入了一片掩映在绿树中的别墅区。 那别墅区的门口竖着巨大的古铜色牌楼,上面有着草书“蓝石大溪地”五个大字。 很早之前,我就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看广告内容称,这里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其建筑品质远远超过其它的品牌建筑商。 车子过了保安岗亭,左转驶下坡道,停在一大片平坦的鹅卵石停车场内。 停车场四周全是绿草茵茵的草地,再向西则是一个精致的高尔夫球场。 我们下了车,洪爷又说:“夏先生,夫人说,你到了之后,先陪你去沐浴更衣,换新衣服,然后参加晚上的私人宴会。” 如果放在从前,我会拒绝这样的安排,自认为穿身上的衣服已经足够,不必麻烦别人。不过,这里既然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身在其中,当然要有足够档次的衣着,否则就会显得格格不入、非常突兀,仿佛一个野蛮人闯入了高度文明的城市那样。 “好,请带路。”我说。 洪爷陪着我左转进入一幢独立别墅,四名枪手却只能留在车边,用艳羡的眼神目送我们远去。 这幢别墅很大,古铜色的大门向南开着,门前有着大概二十步见方的小庭院。庭院外围,环绕着潺潺的溪流,由东面过来,又向西流去。溪流一侧,还有一棵直径超过两尺的银杏树、一棵已经枝繁叶茂的核桃树。 到了门口,洪爷驻足。 一名个子高挑、肤色白皙的女孩子走出来,向我点头:“夏先生,请跟我来。” 同样,洪爷眼中也露出了艳羡、嫉妒的微光,但那种光一闪而逝,被满满的笑意所掩盖。 “夏先生,我在这里等,慢慢来,不要急。”他说。 一瞬间,我看懂了他口中没有说出来的所有的潜台词。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0章 韩夫人 1 “洪爷,跟踪的车都没了。”枪手报告。 被称作“洪爷”的司机大笑起来:“京城来的大爷都不会开车,他们四平八稳惯了,哪知道在济南开车有多难?你们都给我记住,‘七王会’里最难缠的是赵天子,最可怕的是秦王,其余诸王,都不用放在眼里。尤其是燕家这小雏儿,以前一直在他老子的翅膀底下享福,根本没到外面来经经风雨。这一次到济南来,就是自己找不痛快。韩夫人说了,如果不是给老燕一个面子,早就把这小雏儿废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为这短暂的胜利而心花怒放。 我没笑,因为我知道燕歌行不是什么“小雏儿”,而是一只蜷伏的老鹰。 在老宅,燕歌行受了韩夫人的冷遇,虽然脸上挂不住,但却没有任何发作的意思,只是谦恭地跟在一边,始终没有说一句不礼貌的话。这是他的涵养,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今日之江湖,只有低调隐忍的人才能成功,任何高调张扬之辈,都会成为别人攻杀的头号目标。 从这种意义上说,燕歌行的表现要好于韩夫人。 更何况,燕歌行是韩夫人的晚辈,属于江湖中的第二代,背后还有大靠山。如果韩夫人看轻燕歌行,只怕就会棋差一招了。 “夏先生,你在担心什么?”那洪爷再次回头。 我不想回答,索性闭上眼睛假寐,任由这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嘲弄跟踪者。 “洪爷这开车技术,绝了!”有人说。 “洪爷毕竟是韩夫人麾下第一高手嘛,岂是京城那小雏儿能比的?洪爷吃的盐比那小雏儿吃的米都多,洪爷过的桥比那小雏儿走的路都多,哈哈哈哈……” “跟着洪爷有r吃,以后就跟着洪爷了。” “洪爷,这次韩夫人到济南来巡视,肯定得多仰仗你在济南的面子。以后啊,韩夫人数第一,洪爷数第二,别人不管是多威风、多了不起的角色,都得排在洪爷后面,永远排第三,哈哈……” 我听出来,这群阿谀奉承之徒的话里,竟然将矛头指向了我。 “不要瞎说,当着夏先生的面,让人家笑话。”洪爷自谦,但这句话更像是自夸。 “没瞎说,夏先生年轻,比起洪爷来,那还是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的!”一名枪手斩钉截铁地强调。 我懒得跟他们争一日之长短,因为真的要争,那就是自甘降低身份了。 虽然闭着眼睛,我仍然能判断出车子的行动方向。 甩掉跟踪者之后,车子很快由经七路上了经十路,然后一路向西狂奔,远离济南市区。 以韩夫人的身份,她一定会选择幽静优雅的高档住所,与普通富豪截然不同。 “西郊还有什么高档酒店吗?”我在记忆里搜索,却想不出来。 就在此刻,洪爷的手机响了。 “夫人好,已经接到了夏先生,正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五分钟到。”洪爷接电话,恭恭敬敬地汇报情况。 之后,他把手机递过来,小声说:“夏先生,夫人请你接电话。” 我接过手机来,坦然开口:“夫人好,我是夏天石。” 韩夫人的声音依旧是慵慵懒懒的:“小夏,好几天没有你的消息,我有点担心。明天我就要回青岛了,所以令下人们接你过来,一起吃个便饭。现在的济南城啊乱着呢,我刚刚在想,是不是带你一起回青岛去住一阵?你放心,年轻人心气高,我是不会给你任何限制的,更不会对你的感情啊、发展方向啊什么的妄加指责。我们这一代都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希望你能忘掉以前那些窘困的岁月,重新开始。钱,我有的是;人,我有的是……”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我心里软软的,有找到了家的感觉。 “谢谢夫人。”我由衷地说。 “谢什么呢?我应该感到惭愧才是。其实我早该到济南来看看的,那样你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小夏,忘掉过去吧,大家都向前看,未来海阔天空,不知有多美好呢!呵呵呵呵……”韩夫人的笑声如同银铃珠帘一般,极为动听。 如她所言,我过去的日子的确窘困。一个,是没钱、没房子、没地位,导致被社会上的人看不起,过得非常清贫;第二,在那些日子里,我没有任何理想,也看不到腾飞的机会,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混在市井之徒堆里,毫不起眼,毫不出众;第三,我对未来没有任何想法,也意识不到自己肩上的责任,目光短浅,胸无大志。 爷爷一死,我的精神世界、物质世界全都打开了,心中眼中,豁然开朗。 如果再有韩夫人这样的高手助力,未来一定是无可限量。 如果放在平时,我理应对韩夫人的许诺表示感谢,但现在,当着洪爷,我没有任何过分热情的表示,以免引起别人的嫉妒。 “谢谢夫人,我一定努力。”我简短地回答。 “好了,稍后见吧,挂了。”韩夫人说。 我也彬彬有礼地道了再见,等对方挂电话。 与韩夫人通电话期间,四名枪手的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让我有如芒在背的不舒服感觉。 我把手机还给洪爷,顺便向车窗外望了望。 车子已经行至腊山立交桥附近,道路两边渐渐荒凉。再向前走,就要离开槐荫区、进入长清区的地盘了。 我什么都没问,也不想问。洪爷那种人表面豁达开朗,实际上却对利益斤斤计较。如果我开口问他,他就会在四名枪手面前摆出“无所不知、掌管全局”的架子来。 “夏先生,没事吧?”我不问他,他主动问我。 我摇摇头:“没事。” “夫人说了什么?”他又问。 “没说什么,只是说见面聊。”我不露出任何口风,任由他去胡猜。 “我隐约听到,夫人好像要带你回青岛?”他问。 我打了个哈哈:“哈哈,在济南住得好好的,去青岛干嘛?青岛那么潮湿,济南人去了根本住不惯。还是济南好啊,有山有水,有泉有湖,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青岛有什么啊?除了啤酒和蛤蜊,其它还有什么呢?” 其实,我说的也是实情。 济南、青岛是山东省内的两大超级城市,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成分庭抗礼之势。 近十年来,媒体频频爆出青岛申请要划独立市的消息,就像国内传统的几大独立市那样,抛开山东省的领导,抢占山头,独立为王。 正是因为这种地缘政治的存在,济南、青岛两地的人也都互相看不起,彼此指责、嘲弄、讽刺的潮流从来没有停息过。 韩夫人邀请我去青岛,我当然是要婉拒的。唯一的理由,我的根在济南,哪儿都不会去。而且,经过了这么多事,我已经领悟到独立的重要性。只有独立,才能成长,否则永远都是别人的附庸,任由别人揉捏。 “是啊是啊,青岛也就那样,没意思。夏先生,我们都是济南的,以后有机会合作的话,一定名震天下。”洪爷说。 我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其他四名枪手一起鼓掌,提前预祝我和洪爷的合作形成双赢之态势。 车子又前行了五公里,缓缓减速,向右一拐,驶入了一片掩映在绿树中的别墅区。 那别墅区的门口竖着巨大的古铜色牌楼,上面有着草书“蓝石大溪地”五个大字。 很早之前,我就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看广告内容称,这里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其建筑品质远远超过其它的品牌建筑商。 车子过了保安岗亭,左转驶下坡道,停在一大片平坦的鹅卵石停车场内。 停车场四周全是绿草茵茵的草地,再向西则是一个精致的高尔夫球场。 我们下了车,洪爷又说:“夏先生,夫人说,你到了之后,先陪你去沐浴更衣,换新衣服,然后参加晚上的私人宴会。” 如果放在从前,我会拒绝这样的安排,自认为穿身上的衣服已经足够,不必麻烦别人。不过,这里既然是全江北最好的别墅区,身在其中,当然要有足够档次的衣着,否则就会显得格格不入、非常突兀,仿佛一个野蛮人闯入了高度文明的城市那样。 “好,请带路。”我说。 洪爷陪着我左转进入一幢独立别墅,四名枪手却只能留在车边,用艳羡的眼神目送我们远去。 这幢别墅很大,古铜色的大门向南开着,门前有着大概二十步见方的小庭院。庭院外围,环绕着潺潺的溪流,由东面过来,又向西流去。溪流一侧,还有一棵直径超过两尺的银杏树、一棵已经枝繁叶茂的核桃树。 到了门口,洪爷驻足。 一名个子高挑、肤色白皙的女孩子走出来,向我点头:“夏先生,请跟我来。” 同样,洪爷眼中也露出了艳羡、嫉妒的微光,但那种光一闪而逝,被满满的笑意所掩盖。 “夏先生,我在这里等,慢慢来,不要急。”他说。 一瞬间,我看懂了他口中没有说出来的所有的潜台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1章 韩夫人 2 韩夫人有钱、有势、有权力、有地位,如果我能受到她的青睐,那么她所拥有的一切资源都会向我倾斜,等于是我在一夜之间变得应有尽有,与洪爷平起平坐。 可以想象,洪爷费了多少力气、动了多少心思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果我蹿升太快,一定就影响到他的前程,甚至风头会盖过他。这种情况下,他心里的酸楚、愤怒、嫉恨都迅速冒上来,恨不得一刀割断我的喉咙。 我忽然记起了哲人说过的一句箴言:被人嫉妒,说明你已经远远超过他人。 “谢谢洪爷。”我向他伸手。 洪爷有些意外,但还伸出手,紧紧地与我握手。 “刚刚过来的路上,已经学到很多,希望以后能够一如既往地跟在洪爷身边,多学习,多长进。”我说。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不想在韩夫人这里无谓地树敌。 洪爷有些尴尬,这也证明他是个聪明人,已经意识到我看透了他的笑脸下的小心思。 “哦,这个——夏先生,这次见面实在是……发生了很多不该发生的事,我手下的人对你太不尊重,平时我对他们的教导也不够多。以后啊,不是你向我学,而是我向你学。以后是年轻人的天下,夫人总是这么教导我们,所以你能加入,也算是我们这个团队的荣幸。夏先生,什么也别说了,守着芳芳小姐,我发誓,以后只要夏先生能用得着我姓洪的,水里来火里去,绝对是一叫就到,绝不含糊。”他笑着说,双手握过来,使劲地上下摇晃着我的手。 我摇摇头:“洪爷,我是午后雨,沾沾地皮就走,不会给大家带来太多麻烦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仰仗韩夫人的威仪,为自己谋福利。 洪爷有些意外:“此话怎讲?” 我笑笑,抽回自己的手:“洪爷,再讲透彻明白一点,有些人是过山虎,有些人是坐地虎。大家都是闯荡江湖的,边走边看,以后就明白了。” 出来迎接我的女孩子微笑起来:“夏先生,这边请,私人宴会将在晚上七点钟开始,现在是四点半钟,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 她这句话其实也是在提醒洪爷,不要过多地纠缠我。 洪爷一点就透,立刻使劲点头:“是是,夏先生,你去忙,我在这里等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交流。” 那女孩子转身向里面走,我缓缓跟在后面,跟她保持两步距离。 我知道,此刻洪爷就在门口看着,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他的眼里。如果不想树敌,就必须低调、沉稳、冷静、隐忍到极致,做任何事都波澜不惊,免得引起他的嫉恨。 过了门厅,右拐进入通往楼上的电梯间,那女孩子按下电梯按键之后,轻轻说:“洪爷是个好人,只服从于夫人一人。所以,他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其他人,深恐有人带着特殊目的接近夫人。这种情感极为复杂,不是我辈能够理解的。” 我点头:“谢谢芳芳小姐提醒。” 她摇头一笑:“夏先生,叫我芳芳即可。夫人说,以后只要跟你有关的事,都由我来对接照料。芳芳心灵愚钝、手脚笨拙,如果做错了什么,望夏先生不要责罚才是。” 我后退一步,认真打量她。 这是一个玲珑剔透的真实美女,而且善于自嘲,所以比外面那些人造美女更为讨人喜欢。 电梯门开了,她按住开门键,请我先进去。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又是一笑:“夏先生,刚刚你可是有话要说吗?” 我叹了口气:“是,本来是有话要说,但现在不必说了。你这么聪明,我要说什么,你肯定猜得到。” 她慧黠地一笑,也学着我刚刚的样子,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到电梯的不锈钢板壁上。 “夏先生,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谦谦君子。夫人安排我来接待你,正是因为这一点。未来还长,互相珍惜。在夫人身边几年,见过太多年轻才俊,而你是最卓尔不群的一个,怪不得夫人会如此看重你。放心,你若无心我便休,绝不会做任何令你不愉快的事。”她说。 长得漂亮而且有头脑的女孩子总是让人愉悦,我松了口气,对她的“聪明、机智”已经深深领教了。 “谢谢,你讲出了我的心里话。”我真诚地说。 世界上漂亮女孩子很多,我心里已经拥有其中之一,再不奢求其她。 所以,芳芳这样说,等于是在我们之间未来的关系链接上加了一层保险锁。有这层锁在,就不会发出逾越雷池之举。 对方的机智就在于,她把那些我难以启齿的话预先说出来,免除了我所有的尴尬。 “你真的很漂亮,相信很多人一见到你就会心生爱慕。”我又说。 芳芳一笑:“我心里只有夫人,再无其它私心杂念。” 此刻,电梯已经到了三楼,缓缓停止。 芳芳领着我穿过一条大理石铺地、墙上满铺着黄金牡丹壁纸的长廊,进入了一间宽大的客房。 “该换的衣服都挂在衣橱里,请先沐浴,稍后会有私人护理专家过来,帮您修剪头发以及做一些皮肤保养。提前透露一下,私人晚宴只有你和夫人两人,没有其他嘉宾,所以无需任何紧张及压力。”她说。 我点头致谢,此刻真的不想再见任何陌生人,只想放松下来,安安静静地吃一餐晚饭。 芳芳退出去,回手帮我关门。 我在鎏金大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全身浸泡其中,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在“镜室”之战中,我完全忘记了青岛韩氏的存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纠缠着幻戏师、炼蛊师的面孔。到了后来,赵王会、秦王会的加入,更让我的脑子像是要炸开一样,更无暇回顾爷爷葬礼上发生的事。 我甚至忘记了燕歌行,那些情节都离得好远,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现在,我回来了,又回到真实世界、真实生活中,脱离战团,享受生活。 “也许很多人都渴望投入青岛韩氏门下,受到恩宠照料,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生活,整日锦衣玉食,无忧无愁。可是,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睁开眼睛,看着浴室顶上的花枝形金色吊灯。 我只想过我的生活,而不是别人安排下的、别人授意的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左右我,更没有人能掌控我的思想。于我而言,自由比任何享受都更宝贵。 畅快地泡了个澡之后,我披上浴巾,走出浴室。 客房里,已经有两名穿着粉色工作服的女孩子在等待。 接下来,她们帮我剪发、刮胡须、敷面膜、剪指甲,由上到下收拾了一遍。 她们离去之后,芳芳进来,从衣橱中取出西装、衬衫、领带、腰带、皮鞋、袜子,亲手帮我穿衣。 一切忙完,镜子里的我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富家公子。 “夏先生,夫人说要你戴劳力士金表,但我自作主张,替你改成了欧米茄银表,希望你不会介意。在我看来,以你的个人气质,银表才是最相配的。”芳芳说。 那只银表就放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个金色的劳力士表盒,想必里面就是她说的那只金表。 我拿过银表来戴上,向她点头致谢:“谢谢,我的确不太喜欢张扬的金表,你的决定,完美极了。” 金色是富贵中人的专属品,狂野而张扬,骄纵而傲慢。 所以,只有大人物或者是自以为是大人物的人,才会选择金表。至于我,戴一只银表来配身上这身罗蒙西装足矣。 芳芳陪着我下楼,从草地、野花、绿树、紫藤中穿过,又经过一个阔大的池塘,来到一个湖边的平台上。 这平台长约百步、宽也超过五十步,除了靠湖的那面空着,其它三面分别是烧烤区、吧台和灯光舞池。 现在,平台正中摆着一张长桌,两侧各有一把椅子。 我们走上平台,侧面舞池里立刻有一名乐手吹奏起了悠扬的萨克斯曲。 “夫人稍后即到。”有人迎上来,向芳芳报告。 芳芳亲自替我拉开椅子,照顾我坐下。 此刻夕阳已经堪堪落下,只在西面的天空里留着一抹金色的余晖。余晖映亮了湖面,让微风吹起的水波也变成了一道道金色的浪。 “真美。”芳芳悠悠地说。 湖的远端种着芦苇,芦苇顶上,十几只倦鸟盘旋着,寻找着各自的归巢。 “那是黑天鹅,野生的,全山东省的别墅区里,只有蓝石大溪地有,总共在二十只到四十只之间。”芳芳介绍。 “真美,是啊,真美!”我由衷赞叹。 蓝石大溪地开盘之初,曾经在济南市各大纸媒上铺天盖地地发了很多通讯报道,其“江北第一”的名头绝对不是凭空吹出来的。自这里开盘至今,七八年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一个别墅楼盘能够超越它。 “夏先生,夫人的意思,只要你喜欢,这别墅就是你的了。”芳芳说着,把一枚硕大的黄铜钥匙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这别墅真的不错,而四周的风景更是和谐美好,如同一个天然森林公园一样。如果能常住这里的话,一定能够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更何况,以济南市现在的房价,这幢别墅简单估值已经超过千万,的确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么好?”我笑了,但随即摇头,“我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2章 韩夫人 3 “为什么不要?”韩夫人慵懒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来。 我慢慢地起身,转过去,迎接着韩夫人。 她并没有穿旗袍、裙子之类的盛装,而是只穿了一身烟灰色的阿迪运动装,脚上穿着同色的跑步鞋。她的脸上甚至都没有化妆,只涂了一点点原色的唇膏而已。于是,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利落,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心里对她只剩下满满的好感。 “夫人好。”我躬身施礼。 韩夫人并未到长桌另一端去,而是停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小夏,为何拒绝得如此干脆?我很想听听,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东西,为何你却想也不想就一口拒绝?” 我坦然地回答:“夫人,很多人以别墅豪宅为宝,我以不贪为宝。如果我接受了别墅钥匙,咱们岂不是各自都失去了自己的宝贝?” 这样的回答来自古书《韩非子》,原文为如下——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献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是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 我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和豪宅别墅,之前没有获得爷爷留下的黄金时,亦是如此。 “小夏,你真是有趣——”韩夫人娇笑,“你用《韩非子》上的故事来拒绝我送给你的别墅,真的是关王爷面前耍大刀呢!芳芳,快帮我想想,该用什么办法说服夏先生,收下这份礼物?” 芳芳摇头微笑:“夫人,我毫无办法。” 韩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芳芳:“怎么呢?” 芳芳拿起钥匙,放回口袋里,然后轻轻回答:“我个人猜测,如果把这枚钥匙送给一万个人,可能这一万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拿去,然后对夫人千恩万谢。我其实很有办法对付那样的一万个人,但却没有办法对付夏先生,因为他是那一万人之外的第一万零一个人。他不贪、不好色、不玩弄权谋,没有任何弱点,我们就根本没有办法去操控他。夫人,如果有办法的话,您也不会让我来想,自己就先想出来了。” 韩夫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啊芳芳,看到小夏之后,你开始帮着外人说话了?我让你照顾他,可没有让你把心都给她啊?” 她们这样开玩笑的时候,我心底无私,自然毫不尴尬,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美女调笑。 韩夫人虽然年长,但她的美貌却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受损,反而变得低调内敛,成了“越看越有味道”的成熟美人。跟她站在一起,芳芳的年轻貌美反而被比了下去。 韩夫人落座,厨师立刻过来,送上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 芳芳知趣地退下去,桌边只剩我和韩夫人。 那酒果然是好酒,厨师刚刚拔出瓶塞,一股上等红酒的醇香就在平台上暗暗地飘逸开来。 “小夏,咱们书归正传,说说你对秦王会、赵王会的看法吧?”韩夫人说。 这的确是“正传”,因为任何人都不会白白地设宴款待一个毫无价值的庸人。刚刚那些玩笑话都是铺垫,此刻才进入正题。 我的视线从韩夫人脸上挪开,远眺湖上的芦苇。 倦鸟已经归巢,夕阳已经落山,暮色也已经笼罩了大半个湖面。这个时候,青梅煮酒论英雄,也还是非常有意境的。 “秦王凶悍,赵天子奸诈。”我简短回答。 “如果我想对付他们,该怎么入手?”韩夫人问得更加直截了当。 其实一路走来,我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答案。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秦王会、赵王会不睦,一定会起争端,那时候出来收拾残局,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我回答。 从文牡丹、火烧云的对话中,我已经听出来了,秦王会上下都很明白,早晚要向赵王会开刀,只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罢了。现在,秦王想要采取“怀柔”政策,与赵王会展开某种意义上的合作,边走边看,尽量将这场恶战爆发的时机延后。但是,赵天子那边肯定不这样想。可以肯定的是,双方战斗一触即发,一旦开战就要分出生死。 对于大多数江湖势力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毕竟好多人等着吃“老虎肉”呢。 “我一直在等,但有句话你肯定听过吧——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错过时代的列车?再等下去,我只怕济南城的天就要变了。所以,我要洪爷邀请你来,就是想聊一聊,到底怎样才能在秦王会、赵王会这两只锅子下面添一把柴呢?让双方交恶的那一刻尽快到来?”韩夫人说。 我沉默下去,毕竟这是帮派征战的大事。身为外人,我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 韩夫人善解人意,既然我沉默了,她也不再开口,只是摇荡着手中的酒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关帝庙、明湖居两战,全在韩夫人的监视之下。包括火烧云带我逃亡的事,韩夫人的人一定也都向她汇报过了。否则,洪爷等人就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在泉城广场找到我。 如此一来,秦王会的安全屋也就不安全了。 细想,要想杀赵天子是比较容易的,因为他过于贪婪,只要有合适的诱饵,他一定会上钩。 那么,我就从诱杀赵天子入手考虑好了——抛出“神相水镜”的诱饵,让他嗅到好处,倾巢出动。然后,一举歼灭,不留后患。 湖的四周分布着大约二十余盏圆球形水晶灯,银色的灯光照亮了湖面,同时也将自身的灯影投入其中,相当于湖面上多了二十余个浑圆的白月亮。 于是,在我眼中,整个湖面都变成了亮银色的,望在眼中,玄妙之极。 我隐约觉得,这银色的湖面对我而言,是一个深深的启迪。只要抓住一刹那间的感觉,就能找到破敌制胜的法子。 这湖水也是一面镜子,天下所有的湖水都是镜子,那么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可能被镜子所收入其中,构成另外一个完全相同的世界。我们生活在真实世界中,我们的影子则生活的影子低声世界中。 “嘎嘎”两声,有一只被什么声音惊醒了的黑天鹅陡然从芦苇荡中飞起,扑扇着翅膀,在湖面上急速掠过。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韩夫人悠悠地吟诵了两句诗。 那是《红楼梦》里的两句诗,用在此处,倒也是颇为切合意境。 我盯着那只惊起的飞鸟,看它在空中起伏,脚爪下探,撕裂了平波如镜的湖面。 事实上,那湖面上裂开的口子就像一张无声的大嘴,随时都能将那鸟儿吞噬进去。 如此一想,我后背掠过一阵寒意,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怎么了小夏?”韩夫人诧异地问。 我仰面长叹,仍然抓不住思想深处那关键的一点。 黑天鹅在空中盘旋了四五圈之后,又向芦苇荡中落下。 “别担心,这个湖的自然环境维护极好,芦苇荡里有野狸,它们是黑天鹅的天敌。大自然中,优胜劣汰的规则是万年不变的,即使我们有意去维护黑天鹅的安全,但也不能逆天而为。”韩夫人解释。 湖面恢复了平静,我已经找不到那出现裂缝之处了。 “湖水下有什么?”我自言自语,“湖水分开,出现裂缝,裂缝中有什么?地震时,大地裂开口子,口子下有什么?如果时间也出现裂缝——不,如果镜子也出现裂缝,裂缝中有什么?有什么东西能够从裂缝里进去?有什么东西能从裂缝中出来?” 这些都是天问,因为此前历史上有很多智者像我这样问过,但却没有找到答案。 “你这样的问题,我有位老朋友或许能够回答呢!”韩夫人笑起来。 我望向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不急于回答,而是慢慢品啜着那杯红酒。 我深深觉得,“镜子裂缝”这个命题后面隐藏着无数种可能性,因为那裂缝会割裂镜中的世界,而我们的真实世界却是不变的。于是,镜中、真实这两个世界就会产生歧义,变得并不相同。 同时,我也想到文牡丹说过的那些话。 他的大意是,济南城是个和谐、平安的城市,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有条有理,根本找不到让它动、乱、荡、杂起来的理由。如果赵王会先动手,那么秦王会就有了可乘之机。 我是如此理解他这些话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江湖人物只能在浑水中摸鱼,水越浑,很多目的就容易达到。现在,很多江湖势力迫切想要看到的,就是济南城这一汪江湖水赶紧浑起来,然后大家才能安全杀入,该摸鱼摸鱼,该夺宝夺宝。 那么,“镜子裂缝”也是一样,那是一个让水浑起来的契机。 “让镜室的水先浑起来?”这就是我找到的答案,“让一切地方的水都浑起来,然后重新在浑水中制定新的规则。” 无论是日本人也好、秦王会也好、赵王会也好,他们都属于过去的旧势力,只有将旧势力拆散,才可能产生新的江湖格局,重新划分地盘。 那时候,新人才会有机会上位,成为江湖盛宴上的座上客。 “我那个老朋友最喜欢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希望拼命地查资料,去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他把自己称为科学家,但跟其他的科学家又不同,他将自己的研究写下来,编成一本又一本畅销小说,发表出版,使得他的研究被全球华人都能看见。渐渐的,他的科学家头衔渐渐被畅销书作家的头衔所取代,弄得他自己老大不爽。可是,读者偏偏买他的帐,他每写出一本小说,都会造成洛阳纸贵的火热局面……”韩夫人说。 “你那老朋友在哪里?可否给我引见?”我问。 韩夫人点头:“没问题,但他不在济南,而是在香港。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你见了一定喜欢。我猜,你刚刚问的这些古怪问题,他也一定感兴趣。哦对了,他姓卫,在文坛、影视圈里都极有名,曾与另外三位大家名列‘香江四大才子’。” 我恍然大悟,知道韩夫人说的是谁了。 那姓卫的被科学界、文学界、影视界称之为“香江奇才”,一支笔写下了七八个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的江湖探险家传记。据说,他的一半脑袋是被外星人改造过的,所以能够预言数十年后的汽车、无线电话、互联网、地底世界等等。 如果能有机会见到他,那可真的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3章 鬼、莫、言 1 那位大才子曾经说过:如果史学家们能够生存五百年甚至一千年,他就会发现,所有历史只是轮回,其结果、缘法毫无不同之处。只要熟读历史,就会了解其中的运行规律,然后因势利导,取得最高的成就。 他是站得高、看得远的聪明人,所以才能说出这种发人深省的话来。 当然,这样的聪明人总是如闲云野鹤一样,利益来时,绝不奉迎,危险未至,早就远避。于是,他的人生过得潇洒惬意,根本无人能及。 “夫人有这种档次的朋友,可见夫人的见识,也是高之又高的。”我说。 我看不透韩夫人,就比如现在,我只看见她转动着手里的红酒杯,却不知道她心理究竟在想什么。 比起她来,日本来的几名女子明显差了几个层次。 “我怎么能跟他相比?你这吹捧,痕迹过于明显啦。”韩夫人笑起来。 她的笑也很美,媚艳到骨头里的那种笑,如果不是我定力够深,只怕看到这嫣然一笑,骨头就已经酥了。 古语说,美人自成精。 一个女人如果聪明到极致、美到极致,那就跟传说中的狐狸精差不多了。 狐狸精最擅长魅惑男人,是世间最危险也最诱人的物种。不过,我对此免疫,因为我知道,韩夫人到济南来,绝不是为了“”二字,而是有更深远的目的。 “夫人,香江太远,只争朝夕。我刚刚虽然说了对秦王会、赵王会的一些粗浅看法,但他们的真面目到底如何,还请夫人指点。”我说。 我们的话题如果一味纠缠于香江才子身上,那未免就浪费了这大好时光。更何况,镜室那边的战斗如火如荼,我心急火燎想要赶回去,救我所爱的人。 “我跟你的看法相近,但是,我们何不转头想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秦王会、赵王会何必如此躁动奔走?他们都有各自的地盘、各自的发展目标,济南绝对不是他们的向往之地。大部分江湖势力的目标,都指向京城,都想到天子脚下去一展身手。所以说,他们齐聚济南,为的只有一件事——” 韩夫人故意没有点破最好的谜底,但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最后的答案就是神相水镜。 “天下万水,皆可为镜。”沉默了一阵之后,我悠悠地叹息。 “天方诸神,皆为幻相。”韩夫人轻笑起来。 我们说的这四句话,不是偈子,也不是俳句,但却将“神相水镜”四个字嵌入其中。 “喝酒吧,这是我地下酒窖里珍藏的第四百号好酒,喝完这一瓶,就只剩三百九十九瓶了。”她说。 我啜了一口红酒,酒香沁人心脾,虽然只是浅尝,已经有微醺之感。 “小夏,我送你一座别墅、一瓶好酒、一位美人——如何?”韩夫人向我举杯,如沐春风般微笑着。 我知道,美人指的就是芳芳。 面对如此平湖美景,又有这样一杯好酒作伴,韩夫人提出这种温柔的要求,真的很难让人拒绝。而且,这是很多济南男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芳芳不在,所以我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谢谢夫人,好意心领了。” 韩夫人弹指大笑:“小夏,你一定以为芳芳已经退下,所以才这样毫不客气地拒绝对吧?其实,她一直都站在平台下面的暗影里。听见你这样说,她的心大概都碎成粉末了。呵呵呵呵,你这样的男人啊——真是少见,少见!”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四处搜寻芳芳的影子,只是平端酒杯,透过殷红的美酒去看那美丽而安静的野湖。 现在还不是把酒庆功之时,战斗还没结束,一切都悬而未决,所以我也就只限于这一杯酒了,其它的绝对不敢妄自奢求。 正因为无心,所以不怕芳芳伤心,总胜过无意留情,让她受伤更重。 “唉——”平台一侧的树影婆娑之中,响起了芳芳的一声长叹。 “花自飘零水自流,你既无心我便休。小夏,你刚刚这句话,把芳芳伤得太狠了。我手下就这么一员爱将,你真的好意思拒绝我们两人的好意吗?”韩夫人又问。 我的心被芳芳的叹息声刺痛,但我能够忍住,绝不会再惹青丝。 “夫人,何必强人所难?”我问。 韩夫人摇头:“小夏,我真的……只是想补偿你。房子和钱都是身外之物,我不必亲自到济南来,只是电子转账或者开张支票送过来就可以了。我来,就是想亲眼看看你,然后真正替你着想,改变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我没有恶意,这一点我要再三重申,我绝对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过得更好。” 我还没有作答,芳芳已经无声地走上台来,手中捧着那瓶酒。 她的神色有些黯然,走到韩夫人身后,寂寂无语。 “干了吧!”韩夫人举杯。 我们全都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默默地品味着好酒的余香。 芳芳先给韩夫人斟酒,又捧着酒瓶走向我这边。 我按住杯口摇头:“夫人,我不胜酒力,不喝了。” 韩夫人一笑:“怎么可能呢?夏家的人还有不会喝酒的吗?小夏,你再喝一杯,我关于镜室的独家消息给你。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镜室那边的事,为此寝食难安。但是,做事要靠头脑、要讲方法,如果只是一味着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对吧?就算你现在不吃不喝赶去镜室,又能起什么作用?” 我有些惭愧,不自觉地挪开手掌,任由芳芳斟酒。 “请。”芳芳斟完酒,幽怨不已地轻声说。 我没有看她的眼睛,低下头,蜷起右手的食指、中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次。 这是济南人在酒桌上的礼仪,敲两次代表“谢谢”,以表示对斟酒者的尊重。 “在你眼里,我就真的没有吸引力吗?”芳芳并未离开,站在我面前,低声发问。 我很想给她她想要的回答,那也是韩夫人所希望的。 她当然有吸引力,但那并非我需要的。 “抱歉。”我说。 芳芳怔了怔,捧着酒瓶退下,不发一言。 稍后,暗影中隐约响起了她的啜泣声。 “铁石心肠……铁石心肠啊小夏!”韩夫人也唏嘘起来。 我端起酒杯,正色说:“夫人,我干了这杯,请告诉我镜室的事。” 韩夫人点头:“好吧。” 我一口喝干了那杯酒,这次走过来斟酒的不再是芳芳,而是方才那名厨师。 “你有没有听说过‘鬼、莫、言’三个字?”韩夫人问。 我略一思索,试探着回答:“夫人说的莫不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 韩夫人点头:“正是。” 我无法猜透被称为“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鬼、莫、言”与镜室有什么关系,但那三人在江湖上实在是太有名了,几乎到了人尽皆知、如雷贯耳的地步。所以,她只提到“鬼莫言”,我就能叫出他们的江湖名号来。 据传,“鬼、莫、言”代表了三个人,合称“三大鬼王”。至于“游园惊梦”,则代表了另外四个人。这七个人加起来,又被称为“天下七鬼”,在精神玄学、灵魂异能方面有着绝高的造诣,堪称全球华人奇术师崇拜的偶像。 “负责建造镜室的人请来了‘三大鬼王’的其中一位,作为设计施工方面的总督导。所以,镜室一成,天下无双。实际上,如果单单是凭官面上、资本方的能力,根本造不出这样一座复杂玄妙的幻想建筑来。可惜的是,镜室建成,资本方的主导者突然翻脸,陷害这位总督导,最后此人非但一点报酬都没拿到,反而落得个高位截瘫,流落街头,凄惨无比。这桩惨案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果不是我在全国各省、各市之内都有眼线,也不会知道这些。我救了他——其实很多人都有能力救他,但陷害他的人权势太大,很多人怕惹火烧身,就被逼着退避三舍,然后三缄其口。现在,你要返回镜室,很可能需要他的帮助,你说呢?”韩夫人淡淡地说。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类似冤案代代都会发生,熟知历史的人也都司空见惯了。 很自然的,韩夫人说到此处,我应该接话,请她引见这位奇人才对。可是,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最初,他对投资方有着刻骨的仇恨,发誓要养好身体,报仇雪恨。我劝他多读佛经,修身养性,希望他能忘掉仇恨,摆脱过去的黑暗日子,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现在好了,在佛经熏陶下,他已经心如止水,恨意全消。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就请他过来?”韩夫人又说。 我当然希望能有这样的帮手,到了镜室那边会方便很多。但是,我知道韩夫人将这个人抬出来,一定另有深意。 “小夏,你到底怎么想?”韩夫人问。 我笑了笑,低声回答:“夫人,如果你肯把这位绝顶高手引见给我,我将不胜感谢。不过,我身边已经没有可以跟你交换的东西了,这样的赔本生意,你做不做?” 韩夫人摇头大笑:“小夏,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在曲水亭街见到你,就已经把你当做我的晚辈,也当成我的朋友。既然这样的话,我帮你是出自内心的,绝对不求回报。我这样说,现在你放心了吧?” 我盯着韩夫人的脸,她的态度非常诚恳,没有任何嘲弄戏谑的成分。 “好,既然如此,多谢夫人成全。”我说。 韩夫人没有耽搁,优雅地举起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芳芳走上平台,远远地向着韩夫人鞠躬:“夫人,有什么吩咐?” “把莫先生请来,就说我要给他介绍一位好朋友认识。”韩夫人说。 “是,夫人。”芳芳回答,然后转身离去。 韩夫人望着芳芳的背影,忽然轻轻一叹:“小夏,你刚刚那样做,是不是让芳芳觉得很难堪?男人嘛,都会逢场作戏,你为什么不做得洒脱一点?如果你肯松松口,芳芳心里好受,我的面子上也不会觉得难堪。你说呢?” 我本来不想解释,但韩夫人旧话重提,我也只好实话实说:“夫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不完成哪些,绝不考虑个人问题。” 韩夫人大笑:“小夏,何必自欺欺人?你跟那位唐小姐岂不是早已经两情相悦,只差双宿双飞了?” 我郑重地分辩:“没错,夫人,你也知道我已经跟唐晚有了白首之约,那我又何必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我很不喜欢逢场作戏,这是我的人生原则,抱歉。如果方便的话,也代我向芳芳小姐说声抱歉。” 韩夫人皱眉,摆了摆手:“哦……这个,逢场作戏的意思并不是去祸害别人,你和芳芳都是成年人,做什么事都是你情我愿,绝对谈不上谁祸害谁。既然你有你自己的原则,那我也不好勉强你。不过,要道歉的话,你自己去说,那样也显得有诚意,是不是?” 我没再开口,因为这个问题越分辩越混乱,不如先就这样随它去好了。 芳芳去了大概十分钟,黑暗中传来轮椅的双轮碾过青石板地的轧轧之声。 “莫先生来了。”韩夫人提醒。 那声音缓慢地响着,可知推轮椅的人非常小心,正在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终于,一辆轮椅从黑暗中行出来,上面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男人。他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横着一根拐杖,佝偻着背,有气无力的,看上去十分辛苦。 推轮椅的是芳芳,她刻意推着轮椅,绕了半圈,从平台的另一端靠近长桌,远离我的座位。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恼火。毕竟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是很少遭到别人拒绝的。况且,韩夫人有意从中撮合,已经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一座别墅加一位美女,几乎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好事。 “莫先生,今天怎么样?”韩夫人离座,迎向轮椅。 我也站起来,立在桌边,等待着韩夫人与那位老男人寒暄。 轮椅停住,老男人拿起拐杖,拄在地上,借助双手的力量,才让腰杆挺起来。 “莫先生,我想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韩夫人说。 “朋友?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朋友了。朋友只会要你的命、要你的钱、要你所有的一切。我现在才知道,如果一个人没有朋友,他会过得非常愉快,一生无忧无虑。”老男人冷冰冰地说。 韩夫人娇笑起来:“呵呵呵,莫先生说得对,有些朋友啊,只会给你添麻烦,让你生不如死。不过我今天给莫先生介绍的这位朋友,却是青年才俊,江湖上很有名的后起之秀。我相信他的到来,一定让我们大家的合作变得多姿多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4章 鬼、莫、言 2 老男人始终没有看我,仿佛我是透明的空气一般。不过我并不生气,因为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辈都是有怪癖的,个个架子极大,根本不可能要求他对一位后辈和颜悦色。 “夫人,芦苇荡里的野鸭子又少了一只。”老男人向远处的湖岸指着。 “我说过多少遍啦,莫先生,那是黑天鹅,不是野鸭子。”韩夫人笑得越来越灿烂。 “唉,黑天鹅也好,野鸭子也好,总而言之是少了一只,又野狸叼走了。我一直在想,这么大的湖面,你不养鱼不养虾,非得弄一群野鸭子在这里,引得附近的野狸野猫蠢蠢欲动,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还有,别动不动就给我引荐青年才俊,世界上哪来那么多青年才俊呢?左右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辈。”莫先生说。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看他们两个对话。 能够研发创造出镜室那样的超级机器的,一定是头脑极度发达的天才,就像霍金那样。所以,只有这样的天才才有资格摆架子,他们瞧不起沽名钓誉之徒,也是非常正常的。 芦苇荡中发生的事在这里是看不到的,黑天鹅被野狸捕杀,是发生在芦苇荡深处的惨案。莫先生是残疾人,不知道他又是怎样发现这一点的? 我曾在典籍中看到,真正能掐会算的人,可以达到“一叶落知天下秋”的境界。他们通过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的细小变化,甚至是一种声音、一缕微风等等种种微小变化,去感悟大自然中更遥远、更广阔的巨大变化。这种由点及面,由面及全部的领悟能力,正是高等级奇术师的本事,用普通道理是解释不清的。 “莫先生,说说正事吧。我今天给你介绍的人,是济南夏氏的子孙。”韩夫人说。 老男人仍然没有向我转过头来,一边听韩夫人说,一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这位夏先生是济南夏氏唯一的传人,刚刚从镜室里来。他对镜室的了解,胜过很多人。所以我想,你们也许会有共同语言。莫先生,你一直都想重新杀回镜室去,现在岂不是天赐良机?我有个小小的提议,你把自己所知的教给这位年轻人,通过他的手、他的脑、他的身体去帮你夺回镜室,这样可好?”韩夫人说。 “呵呵,是啊是啊,照你说的,我训练个徒弟就能去夺回镜室,那我何必在这里隐忍七八年?夫人啊,你把镜室看得太简单了。那其实是一个现代物理学与人工智能高度结合的产物。平常人想去理解它,就算绞尽脑汁都做不到,更不要说去夺回它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只想喝喝酒、看百~万\小!说、打打麻将、钓钓鱼,等着慢慢老死就好了。什么报仇雪恨啊,雄心壮志啊……都已经没有喽。夫人,下次不要给我介绍青年才俊了,你倒不如给我介绍几个牌友、酒友、钓友,大家嘻嘻哈哈玩玩闹闹,岂不更好?” 我无意冒犯这位莫先生,但他对于韩夫人的提问始终顾左右而言他,十分的圆滑,看起来根本就没有把韩夫人的话听在耳朵里。 韩夫人轻叹:“好吧好吧,既然莫先生对这个不感兴趣,那么我也没办法。镜室、镜室……镜室是个好东西,将来能够名传千古,就像美国人的51地区那样。现在翻翻美国五角大楼的军事高官花名册,还能看到当日负责筹划建造51地区的那群绝世天才,已经被奉为美国军方的最尊贵前辈,其江湖地位比历届美国总统更高,受到所有美利坚合众国公民们的爱戴。再看看其它各国,哪个国家都有类似的国民典范。如果能成为那样的人,整个家族都会世世代代感到荣耀。莫先生,你的前半生非常成功,白手起家,建造镜室,这是多么伟大的事啊——”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些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全说出来,就显得很多余了。 这种游说方式很直接,也很露骨,但却是最能打动一个男人的法子。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人在江湖之上,求的就是“天下第一”的名号,任何一个人为了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耀,都会飞蛾扑火一般去拼命争抢。只有争得了名号,才可能在当代、后代成为永垂不朽的人。 “你用激将法是无效的……”莫先生冷笑起来,“像我这样的残疾人,身体废了,心也就废了。” 韩夫人无奈地后退,点着头低语:“好吧,好吧,是我领会错了莫先生的意思。当日我从贫民窟里请莫先生回来,以为是做了一件好事,没想到却是耽误了阁下混迹市井、埋没雄心的修行之途。不过这样也好,不争不抢,不急不躁,偏安一隅,颐养天年……挺好,挺好!” 莫先生又是冷冷一笑,转头看着湖面,不再开口。 “上菜吧。”韩夫人吩咐。 厨师立刻开始上菜,都是川蜀一代的名菜,满眼都是火红色的各类辣椒,空气中也飘荡着辛辣、麻辣的味道。 我对饮食没有偏好,也没有执着追求,但我很清楚,韩夫人准备了满满一桌子川菜也是很有深意的。 按照正常规律,嗜好吃辣的人总是脾气暴躁、不甘平和的。如果莫先生仍然可以大口吃辣,就证明他表面的洒脱豁达都是伪装,内心仍然激进而热烈。 “我已经不爱吃辣了,夫人。”莫先生摇头。 “哦,是吗?”韩夫人娥眉一挑。 “我老了,口味也变了。虽然我是川人,但在济南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济南的饮食,忘掉川人嗜辣这件事了。”莫先生回答。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对方全都明了,任何花招都不管用。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韩夫人,看她如何收场。 韩夫人又端起了酒杯,并不接莫先生的话头。 “夫人,你对镜室并不关心,为何现在突然有了兴趣?以我对你的了解,在你的世界里,镜室毫无用处,根本不足以影响你的未来。我们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你无心,我也不会主动献言,谈起镜室的事。今天,你到底为了什么,要旧事重提?”莫先生问。 韩夫人微笑起来,轻轻摇头,但又不语。 她使用了聪明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伎俩来引莫先生上钩,百分之百不会成功。所以,莫先生不上钩是已经设定好的情节,接下来她要展现的,才是真正令别人猜不透的东西。 “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个好玩的节目。”她也顾左右而言他。 “好啊。”莫先生说。 “不过,这节目要等一会儿才能上演,必须要等夜深人静,黑暗浓到不能再浓的时刻。”她补充说。 莫先生微感诧异,拐杖在地上顿了顿,不用掐指,随口就已经说出来:“今夜,夜最暗的时刻是在子时之前,也就是二十二点四十分左右。” 韩夫人一笑:“天相的事,莫先生最懂,我们远远不及。我在历法书上推演了很久,才得出这样的结论,的确是二十二点四十分。所以。我的节目就在那个时候上演,请大家稍等。现在,我们可以喝喝酒、听听萨克斯,尽情领略这蓝石大溪地的美景吧!” 萨克斯又响起来,这次乐手演奏的是那首著名的《回家》。 《回家》这首曲子是肯尼金的成名作之一,当年他的mv一登上电视台,立刻风靡全球,也俘获了广大中国音乐爱好者的心。 这乐手演奏的非常用心,将曲子中那些勾人魂魄的、暖人心窝的细节全都表现出来,深得肯尼金萨克斯风格的精髓。 莫先生也开始喝酒,大口大口地喝,把红酒当白开水一样一杯一杯灌进喉咙。 平台上再没有人开口,只有那萨克斯音乐一直响着。 在音乐中,我想到了很多。最遥远的,我想起了铁公祠那一夜;最切近的,我想到了明湖居中石舟六合的死。 江湖竟然是如此凶险,杀戮和死亡是分分钟就会发生的事,跟我们目前所处的和谐社会格格不入。由此可见,真正的江湖永远存在,并不以朝代更迭、政权交替而改变。所以,哲人所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果然不虚。 这种局面之下,有人选择了明哲保身,隔岸观火,有人选择了投身其中,争名夺利,也有人选择了主持正义,刚正不阿。三种选择,就有三种不同的结果。 我希望自己是第一种,当真正有能力站出来的时候,再做第三种。 如同孟子所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那么,韩夫人是哪一种?莫先生又是哪一种? 从韩夫人的话里,我听出来莫先生正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的“莫”鬼王,他耗尽天智,创建了镜室——肯定背后还有很多势力的支持,只不过没有他的“智”,再多钱也堆砌不出镜室那样的超自然结构。可以说,他是镜室的缔造者,而镜室就像是他的一个作品、一个子嗣那样,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结果,他在金钱权势的操控下,被别有用心的人踢出了局。 只要他的大脑没有问题,遭遇这种变故之后,日日夜夜所想的,肯定就是夺回镜室,要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这种桥段,是各种影视剧中都曾无数次出现过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真正有能力、有毅力、有韧性的人,最终总能一雪前耻。 他之所以拒绝了韩夫人的建议,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到夺回镜室的办法。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他绝对不会亮出自己的獠牙。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应该很清楚,那些踢他出局的人并不是些酒囊饭袋之辈。 “夺回镜室”——这四个字应该就是平台上所有人此刻心里所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5章 鬼、莫、言 3 “那么,韩夫人给我们准备的节目是什么呢?”我转念又想。 在我的眼角余光之中,韩夫人一直远眺着平静的湖面,左手握杯,右手悠闲地跟随着萨克斯音乐在椅子扶手上轻叩着节拍,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事。 这个时候她要出的节目,一定是跟主题有关,而这主题应该就是“夺回镜室”。 “我在这里,要做什么?”我扪心自问。 韩夫人提出要莫先生收我为徒的建议之前,并未跟我商议。我明白,那只是一个幌子,在幌子的背后,她也有着复杂缜密的谋划。 一切线索指向镜室——或者说,只要身在济南的奇术师,都会对镜室有着个人的独特理解。 毫无疑问,镜室能够带给这个世界的影响无比巨大。谁若掌控了它,谁就会成为呼风唤雨、一统江湖的主宰者,比起白道巨孽、黑道党魁来也毫不逊色。 对于这样一个巨大的权力中心,莫先生岂肯轻易放手? 我很清楚这样一件事,静水深流,越是表面上没有任何急功近利之色者,内心越是藏着欲望即将喷发的死火山。 芳芳静静地站在轮椅后面,仿佛已经化为雕像。 相较于我们三人来说,她只是下属,听命于韩夫人,并没有任何自主权。只不过,她应该是韩夫人手下第一爱将,身份地位比洪爷更高。那么,她至少知道一些韩夫人的秘密,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左右韩夫人的情绪喜好。 酒是好酒,但我脑子急速转着,已经忘记了喝进喉咙里的酒是什么滋味。 扑啦啦啦,近处湖岸上,有野鸭子惊飞而起,在潜水中胡乱扑腾着。 那些是真正的鸭子,毫无秩序,亦无美感,跟远处的野天鹅有着根本的区别。 今晚,这湖面也不平静,已经是第二度被打破宁静了。 芳芳皱眉,无声地举手示意。 “不用管它们,它们是我的好朋友。”莫先生突然出声。 芳芳那个手势一定是吩咐下人们去把野鸭子赶走,但莫先生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是。”芳芳恭顺地点头答应。 “今夜真是不平静啊——”莫先生停住了酒杯,颇有深意地自语。 韩夫人没有答话,而我更是自从莫先生出现就没有开口,只让他一个人自说自话。 “芳芳小姐,你今天的运势,似乎是‘梦里寒潭空落花’。梦是空的,潭是空的,花也是空的。所有一切,只是梦幻泡影,没有一点点可以把握之处。所以,今天啊,什么都不适合谈,就适合喝酒。”莫先生说。 这些话虽然是向芳芳说的,但却明显是说给韩夫人听。 我知道,在过久的沉默之后,莫先生已经沉不住气了。他借用芳芳的运势为题,把自己的意图表明,示意韩夫人可以结束今晚的酒局了。 当然,我同样也知道,在这种沉默的局势下,最沉不住气的人就会是失败者。 在这样一场斗智、斗心的无声棋局中,莫先生已然是棋差一招,败在我和韩夫人手下。 “莫先生,那我该怎么办?”芳芳问。 “我说了,世间事,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所以啊,长痛不如短痛,强扭不如放弃……呵呵呵呵,你说呢?”莫先生笑着回答。 我没有刻意去看芳芳,但却察觉到,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但是,有些人是放不下的。”芳芳说。 我的视线再次转向湖上,察觉夜色真的是越来越浓黑了。之前能够看到湖对岸的芦苇荡,但现在却只能看到湖心,再远一点,一切事物全都湮没在黑暗之中。 “放不下?那是因为你受的创痛还不够深,真的伤心了,也就能放下了。”莫先生说。 平台一侧,有人急速奔跑过来,但随即被暗处的保镖们拦住。 那人低语:“有要事禀报夫人!” 芳芳后撤,走下平台,去处理那边的事。 韩夫人始终没有放下酒杯,似乎已经沉浸在夜色与音乐声中。 我也始终没向莫先生开口,他把我当空气,我也甘愿当空气一样的看客,看着他今晚的表演。 “夜深了,夫人,你的节目也该开始了吧?”莫先生问。 韩夫人回头,望着莫先生。 她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美丽的光泽,如同两块会发光的宝石一般。 “夫人,夜深气寒,你的节目再不开始,观众就等急了。”莫先生说。 “是吗?”韩夫人娇笑,“在场三人,观众二人。你说等急了的是你还是小夏呢?” 她向我望过来,眼中泛着暖意:“小夏,你等急了吗?” 我微笑着轻轻摇头,仍旧不开口。这个当口,我没必要出声去挤兑莫先生,更没必要着急表明自己的立场。抽刀断水水更流——我不希望莫先生自以为能激怒我的那些话奏效,只希望自己的行事方式如溪涧中的流水一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向着自己的目标以自己满意的方式奔流。 莫先生想激怒我,自有他的理由,但我无需为了这些负气。 “哦,小夏不开口,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意见。那好吧,莫先生,稍安勿躁,节目很快就会开始。不过,在看节目之前,我还要听一听手下人汇报的情报——芳芳,让他过来吧。”韩夫人向那暗影里的人招手。 保镖向后退,那人快步上了平台,向韩夫人鞠躬行礼。 “何事?”韩夫人问。 “禀报夫人,秦王麾下高手文牡丹、火烧云夫妇与赵王会杀手遭遇于绿地最高塔下,这是大约在一小时前的事。我在赶来汇报的路上,连续接到三次电话传讯,火烧云重伤,赵天子出现,追杀文牡丹。最后一次传讯时获知,文牡丹亦重伤,与火烧云一起逃亡至火车站南边纬二路附近,暂时下落不明。秦王一直没有出现,秦王会的党羽也匿藏不出,所以文氏夫妇等同于孤军作战,很快就会落在赵天子掌中。属下赶来请示,能不能趁机出手,或做掉文氏夫妇,或救下他们,反击赵王会。请夫人指示——”那人说。 我对文牡丹的印象不错,因为他在明湖居的演出舞台上叫出了那句“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姑且不论他今日是敌是友,只凭这一句,他就够得上是纯种的中国血性爷们,值得全体中国人肃然起敬。 至于火烧云,我从剪子巷安全屋里独自离开,也欠她一个人情。 “竟然这样?”韩夫人微微变色。 “情报无误。”那人回答。 “做掉文氏夫妇——”韩夫人沉吟,目光再次从我脸上扫过。 按道理,我应该挺身而出,替文氏夫妇说好话,但韩夫人的眼神竟是如此奇怪,似乎已经看清了我即将要做的事。她那种沉吟不决的状态,摆明了是等我站起来开口。 我忽然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是考题,各种各样的考题,从不同人口中、眼中、动作中释放出来。 所有人都变身为主考官,矛头对准的只有我这一个考生。 我的任何回答、任何做法,都会影响他们对我的看法。 “小夏,你对文牡丹这个人怎么看?”韩夫人见我不答,便主动询问,逼着我回答。 我摇头:“不知道,我没有看法,请夫人定夺。” 她抛给我一个难解的球,我又踢还给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要救文氏夫妇有很多方法,要杀他们同样有很多种方法,而具体到是救是杀,其前提是这些人必须要听我的。目前,他们当然不肯听命于我,而是等着韩夫人的指示。 韩夫人弹了弹半寸长的小指指甲,笑眯眯地说:“小夏,何必自谦?你的想法对我很重要,因为它直接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合作。” 我仍然摇头:“客不欺主,这里是夫人的地盘,轮不到别人做主。” 我们接连推来推去,莫先生听得不耐烦,冷哼了一声:“杀就杀,救就救,要做决定就快做决定。你们磨磨蹭蹭、来来回回地推让,黄花菜都凉了。秦王会、赵王会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饕餮之徒,大家求着他们火并,都盼得不耐烦了。现在,火并刚起,你们就考虑做救火队员,岂不是大煞风景?这样做,招多少江湖人恨你们?我说啊,谁也别救,但也不要火上浇油,就让他们继续火拼,看谁能动得了对方的筋骨。到那时,看热闹的人散了,收拾残局的人上场,把这两只老虎扛回家去炖骨头熬汤,岂不快哉?”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而且是毫不费力、坐享其成的好计策。 我确信,江湖上好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没作为,就没地位;有作为,江湖上的人才能看到你。”韩夫人摇头,“莫先生,你说的话太狭隘了,根本不符合二十一世纪江湖人的价值观。这个时候,消极等待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但我们何妨多想一步,找到整件事的痛点,然后在这个痛点上做文章?” 莫先生一愕:“痛点?” 韩夫人解释:“我说的痛点,就是赵王会攻击文氏夫妇的缘由。我猜测,文氏夫妇手中一定携带着不该带的东西,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才会遭赵王会不死不休的追杀。这样的话,我们只要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就很容易决定,要救还是要杀了。” 他们对话之时,我一直也在深思。 火烧云得到的情报是“赵王会人马集结于山大南路一线”,但现在主战场却转移到共青团路、普利街、绿地最高楼一带,中间相差了差不多五公里。 所以说,赵王会的人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掩杀到西边来的。 “夫人——”那人欲言又止。 “说,就算消息不拿捏不准,也说,我不会降罪。”韩夫人说。 那人点头:“是,夫人。据说,这次的连环追杀是因为文氏夫妇身上携带着一张印章的照片。照片上的印章很古老,看样子也很值钱……” 这次,韩夫人也有些惊讶了:“照片?印章?” 那人挠头:“夫人,以下情报的确是没经过确认,只是属下率领的细作和斥候们在私下里传。那照片本来是被火烧云贴身匿藏,但她由剪子巷出来,路过西门桥时,被一伙西北来的扒手捡了个漏,用镊子将她口袋里的钱包扒了。火烧云出身于西安城里最底层的老城区饮食街,见惯了扒手小偷的勾当。钱包一丢,她立刻发觉,转头去追,抓住了下镊子的小扒手,拿回了自己钱包——” 他汇报到这里,我已经猜到了后面的正题。 西门桥是全济南城小偷最多、最猖狂的地方,这是老济南人公认的。 警察部门年年严打,但这里的小偷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地方是“金街”泉城路向西面经四路人民商场商业中心区去的咽喉要道,从桥上经过的,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狂人。这些人两手拎包,腋下、腿侧自然而然空门大开,任凭小偷下手。 再者,西门桥背靠趵突泉公园,好多外地游客不知道这里水深,背着相机、双肩旅行包大摇大摆来去,等于是摆明了请小偷们下手。可以说,这里是一个天然的“鱼塘”,每天都有无数新鲜的“傻鱼”闯进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供扒手钓鱼者开餐享用。 就因为如此,老济南人都把西门桥称为“贼窝子”,没事从不到这里来蹚浑水。就算不得不步行途经此地,也都把自己的钱包捂得紧紧的,逃命一般落荒而过,不肯多事,更不敢惹事。 二十一世纪的小偷们也是讲究技巧的,就拿刚刚那人汇报的事情来说,“偷钱包”只是一个引子或者叫垫场戏,而真正的目的,是引诱失主来夺钱包。 下手偷包的是“镊子党”,而伏在后面的则是“刀片党”。两者联手作案,再加上“望风党”和起哄的、拉架的、挡路的,合起伙来连做戏带偷窃,整个流程下来,在《扒窃宝典》上被称为“捉放曹”。 “刀片党”使用刀片切割行窃,目标就是失主贴身存放的贵重物品。 之前媒体曾经报道过,有一名温州来的商人曾经在西门桥上遭“刀片党”扒窃,缝在内衣胸口里侧的钻石袋子丢失,市场总价值六千万的八十颗钻石不翼而飞。 我能够猜到,火烧云夺回钱包之举,正是上大当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6章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 1 说到这里,在场的三个人都已经明白那人到底要说什么。可是,他并不清楚这一点,仍然在往下讲。 “好了,不用讲了。”韩夫人说。 那人有些奇怪。抬头看着韩夫人,不知道为何不让自己说下去。以他的智商,大概以为下面的一段才是最精彩的,殊不知平台上的三人智商远远超过他,举一反三,早就明白了这个连环套的秘密。 “就是在西门桥上,火烧云丢失了照片。”韩夫人接着说。 其实,从火烧云丢失了照片到赵王慧眼沙文氏夫妇,这其中的细节,非常复杂,但结果是一致的,就是赵王会成功地狙杀了文氏夫妇,造成文牡丹、火烧云重伤。 “好吧,你下去吧。”韩夫人吩咐。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芳芳一挥手,语气十分严肃:“下去吧!” 那人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再向韩夫人鞠了一躬,慢慢退下去。 直到离开平台,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最精彩的段落还没说出来,就被韩夫人赶了下去。 “一张照片,一个印章。”韩夫人自言自语地说。 没有人知道那照片和印章代表了什么,当然报信的那人也不知道。否则的话,他早就讲出印章的名字了。赵王会不是随意能接近的小猫小狗,而是择人而噬的猛虎。所以,韩夫人麾下的斥侯接近时,也会相当小心,以免误遭毒手。这也就造成了最后的讯息并不完全准确,就是根据现有的条件,加上合理的推测。 这一次,轮到莫先生无语了。 韩夫人挥手叫:“芳芳,你过来。” 芳芳走到韩夫人身边去,弯下腰,等待韩夫人吩咐。 韩夫人沉吟了一阵,伸出右手食指,在桌上快速地写了几个字。 对我而言,那些字的方向虽然是倒着的。但是我却一瞬间又认了出来,她写的是“传国玉玺”这四个字。 我在心底暗暗吃了一惊,因为那四个字代表了一件绝世珍宝,而且是国家重器。 相信芳芳也看清了那四个字,所以她的神色刹那间变得惊骇无比。 “你觉得,是它吗?”韩夫人问。 开口回答之前,芳芳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属下觉得……属下觉得,有可能是……很有可能是。” 她的回答让我更吃惊,因为传国玉玺是早已失传的东西,没有任何理由在济南出现。文牡丹、火烧云是秦王的属下,他们持有这样一张照片,可见秦王的野心并不仅仅在于神相水镜,而是更为广大。 “你说是,也许就是了。”韩夫人说。 她们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到这里就结束了。只不过,芳芳的神色有些慌张,根本无法掩饰。 在我看来,火烧云持有传国玉玺的照片,并不代表她就拥有传国玉玺。恰恰相反,如果传国玉玺在秦王手上,她就没有必要把照片放在身边了。这两句话虽然拗口。但却非常具有逻辑性。 “夫人,我认为有必要出动人马援救文牡丹和火烧云。虽然我们没有必要向秦王示好,但事情一牵扯到传国玉玺,相信立刻会有无数势力闻风而动。这时候出手,最起码还占有一些主动——” 不等芳芳说完,韩夫人便打断她:“也许我们并不需要传国玉玺,今时不同往日,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难道你还相信有人会因为你拥有传国玉玺而对你俯首称臣吗?现在,实力代表一切。无论在国际上还是在国内,没有实力,就算拥有十颗传国玉玺,也是毫无用处的,只能把它们当做古董,束之高阁。” 芳芳点点头,不再开口了。 因为这个插曲的打断,韩夫人说好的节目,就向后拖延了。 莫先生握着酒杯沉思,双眼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二位,我的节目就要开始了。”韩夫人一笑,脸上的沉重表情一扫而空。 蓦地,湖中央有一枚银色的光球冲天而起,到了二十米的高度缓缓停住,悬在半空。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总共有十五枚光球悬停于空中,构成了一面巨大的灯光板,照亮了整个湖面。 湖水如同镜子,映着光球,一片雪亮,十分壮观。 哗的一声,一只小舟入水,劈开银色的波浪,向着湖中央划去。 小舟上共有两人,一个是船夫,坐在船尾,双手划桨;另一个人站在船头,一身白衣,飘飘欲仙。 小舟到了湖中央,打横停住,白衣人面向平台。 韩夫人笑着说:“二位仔细看,这节目很有意思。” 现在,湖面如同舞台,白衣人就是舞台上的演员。 莫先生冷笑:“是吗?我想不出这样的节目会有什么意思。你的人是想要变脸还是唱歌?或者是水上舞蹈?我不相信你的水上节目会比张艺谋的节目更吸引人,人家在西湖上做节目,你就在这野湖上做节目。这种玩法啊,比东施效颦更可笑!哈哈哈哈……” 韩夫人并不生气,而是悠闲地指着湖面:“莫先生,你看下去就明白了。我们当然比不了张艺谋,但他的节目给人的只是感官享受,而我的节目却能发人深省。” “是吗?我深表怀疑。”莫先生说。 “怀疑不怀疑的,看下去就知道了。”韩夫人回答。 小舟静静地停在湖中央,那两人没有动作,湖上也没有影像。我不禁怀疑,他们的表演根本吸引不了什么人。 等了大约三分钟,一舟二人,仍然保持着僵立的姿势。 这一次,莫先生倒也沉得住气,冷笑着喝酒,紧盯着湖面。 我知道,韩夫人不会故意耍弄我们,那只小舟一定会做出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来。虽然名为节目表演,但肯定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那种表演。 湖上有风,我的双眼因风吹而稍微眨了眨。再睁开来的时候,猛然发现,小舟和小舟上的两人已经不见了。 放眼望去,湖上水波如镜,处处皆是银光,没有任何暗影。我相信他们是突然间消失了,因为湖上藏不下任何人,如果他们跳下湖去,人可以藏在水中,但那小舟却不是能够一瞬间藏起来的。 粗略估算,要想把那样一只小舟,完全藏在水底,必须得克服一定的浮力,单凭那两个人,一分钟内绝对无法做到。 韩夫人轻轻拍掌,转头看着莫先生。 莫先生又是一声冷笑:“他们在变魔术吗?这魔术蹩脚得很,远远不及刘谦变的魔术。夫人,如果这就是你说的精彩节目的话,我想今晚可以到此为止了。” 韩夫人摇头:“莫先生,这不是魔术,而是物理科学。” 我抬头望着那些光球,感觉真正的秘密就是藏在光球里。 莫先生问:“不是魔术,人和船去哪里了?难道是这个湖突然张开了嘴,把它们吃掉了?” 这个问题十分无趣,以至于连芳芳也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我约莫估计,一舟二人的消失,是光线欺骗了人类眼睛的结果。换句话说,他们并未消失,而只是从我们的眼睛里消失了。 这道理很简单,就像人们夜间开车的时候,如果对面来的车子开了强光灯,我们的眼睛就会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一团白光。 天空中的光球就像强光灯,所有强光灯一起打开,正常人的眼睛都会受不了,所以也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除了强光,在物理学上,光的反射与折射同样能达到隐身的效果。 “他们没有消失,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韩夫人说。 我有些扫兴,因为这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节目,如同科学实验一样,没有必要搞得兴师动众。 同时,我在猜测,韩夫人给我们看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天空中的光球一个接一个灭掉。到了最后,空中只剩一个光球,原先的小舟和两个人就重新回来了。 我和莫先生对这个简单的节目都觉得不尽兴,但看着韩夫人和芳芳的表情,却觉得她们乐此不疲,而且她们脸上那种惊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非常真实。 “夫人,把最后一个光球也灭掉吧。节约能源,人人有责。”莫先生说。 “马上就灭,但你们二位好好看着,看仔细,无法用语言解释的事马上就会发生。你们一定要看仔细,因为最后一盏灯灭掉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可控制。”韩夫人说。 她说得如此严肃,让我也觉得不安起来。 韩夫人高高地举起右手,持续了十几秒钟,然后用力向下一挥。随着她的这个动作,最后一个灯球也灭掉了。 那一瞬间,在湖面上发生的事让我毕生难忘。后面远端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数排高楼,至少有几十座,全都高耸入云。每一座高楼的窗户里面都透出灯光,而且隐隐约约传出靡靡之音。恍恍惚惚的,我更仿佛看到,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疯狂起舞的男女。那个位置是绝对没有房子的,因为天黑之前,我早就看了无数次。 “难道是海市蜃楼?”我默默地想。 顾名思义,海市蜃楼往往出现在海上,内陆极其稀少。 那小舟动起来,船尾那人用力划桨,小舟去势如箭,一直深入到那些楼房中间,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后两次消失,真正让人担心的就是后面这一种。 也许传说中的确有人进入过海市蜃楼,但那却只是传说。 刚刚这一幕表演,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魔术的范畴。 海市蜃楼维持了十几分钟,慢慢隐退于黑暗中。到了最后,湖仍旧是湖,岸仍旧是岸,与原先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意思?”莫先生问。 韩夫人摇头:“没有任何意思,我只是在表达事实。你们看到的,就是正在发生的,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人工切换的成分。我甚至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最后一个光球灭掉之后,会出现海市蜃楼?” “光球布阵是谁告诉你的?谁教给你的?”莫先生问。 “一个老朋友。”韩夫人回答。 “那个人姓什么?姓鬼还是姓言?”莫先生急声问。 “都不是。”韩夫人回答。 莫先生大声冷笑:“这种光球布阵的方式是鬼王之术中的绝顶阵法,只有‘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才知道。你那朋友,既不姓鬼,也不姓言,呵呵呵呵,难道他是游园惊梦里的人?可惜呀可惜,游园惊梦早就死光了,不可能再有一个人从棺材里跳出来告诉你这些事。韩夫人,你既然提防着我,不说真话,那么我们也不必合作下去了——错措错,我说错了,我们其实并未合作,我只是客居他乡。” 韩夫人很冷静,等待莫先生说完了,微笑着回答:“莫先生,我们当然都知道,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如今只剩下鬼、莫、言三个人。我说的老朋友,并没有亲口告诉我,而是把这种绝顶技术写在书里,然后把书交给我。这样的传授方式也是可以的,你说呢?” 莫先生越急躁,韩夫人就越冷静,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7章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 2 不知何时,芳芳站到了我的身边。 “夏先生,你有没有看出什么?”她问。 我摇摇头,因为我在等待着那只小舟回来。真想知道海市蜃楼里的一切,问问舟上的人就明白了。 “夏先生,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想告诉你,当那两人回来之时,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不知道的他们也不知道!” “灯下黑?”我问。 芳芳点头:“对,就是灯下黑。他们身在光球与碧波之间,满眼都是强光,连方向都无法掌控。他们之所以驶向海市蜃楼,是因为当时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一条路。海市蜃楼背后,只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我现在只是简要说说,一会儿他们就回来,让他们向你如实回禀。” 我认真听芳芳说话,如果事情真的这样,那就奇怪了。 “韩夫人,你既然已经学会了光球布阵,那么你也肯定知道镜室里面究竟有什么。以你的实力,夺回镜室为己所用也是能够做到的,为什么一直都没去做?不怕你生气,我觉得你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含有深意,别人永远看不透。” 莫先生这些话既是指责,也是对韩夫人的恭维。 韩夫人笑起来:“奇术之道博大精深,我知道一点点皮毛,怎感到镜室那里卖弄?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从来不以奇术师自居。莫先生,真正应该趁势崛起的是你——” 我并不认为韩夫人说的是真话,她把莫先生推出来,很可能只是为了找到一个突破镜室的缺口。说穿了,这只是一个裸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说,像韩夫人这样的人,爬到今天这样一个位置上,是非常不容易的。正是经过了无数次利用和被利用,她对这种手段才用得如火纯青。 今晚,我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看着韩夫人和莫先生之间斗智斗勇。他们就好像两位对弈的高手,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别有深意。能够亲眼目睹这些,对我也是一种莫大的提高。 其实,以我的个性,最不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总是刻意避开这一点。见了韩夫人的所作所为,我才知道,在江湖之上,若想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就必须遵守某种潜规则。 “我想崛起,呵呵,我还能崛起吗?”莫先生问。 韩夫人一笑:“当然可以,不过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只看你愿不愿意喽?” 那时候,小舟已经到了岸边。舟上的两个人,与离去时并没有任何区别。 “夏先生,我让他们过来?”芳芳问。 “不,我还是下去跟他们谈吧。”我说。 芳芳有些诧异,立刻转身,望着韩夫人。 韩夫人挥手:“就听小夏的,芳芳,你陪小夏下去,他有什么要求,全部满足。” 我站起来,分别向韩夫人、莫先生点点头,然后跟芳芳并肩下了平台。 我们沿着一条石砌的长阶走下去,一直到了岸边。 小舟上的白衣人已经下船,站在岸边的垂柳之下,向远处的湖岸望着。 船夫从船上拖下一条缆绳,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喂,你们两个过来。”芳芳招呼了一声,向两人招手。 那两人走过来,到了我们面前。 “这位是夫人的贵宾夏先生,他有问题要问你们。你们两个,一定给我如实回答。”芳芳说。 船夫十分木讷,可以暂时忽略不计,我的注意力全在那白衣人身上。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女孩,年龄大概在二十岁上下,看上去十分顺眼。她十分害羞,并不敢正眼看我,而是一直望着芳芳。 “灯球灭了之后,你们去了哪里?”我问。 “我们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来,可是眼前只有一条路,只能向那里去,其余的地方一片黑暗。”她回答。 “你们能看见那些海市蜃楼吗?”我问。 女孩点头:“能。” “海市蜃楼里有什么?”我问。 她忽然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因为那些地方远远望去是存在的,但真正走近,却是一片空气。第一次的时候,我以为那些大楼是真的,所以一直催促船夫以最快速度划过去。可是,越向前划,我越明白,那里是一片虚空。” 很多资料中,科学家都曾据理力争过,海市蜃楼只是幻影,与神话传说中完全不同。他们用光在水汽中的折射反射为主要依据,并通过种种实验,人为制造了海市蜃楼,以此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完全正确。 我闭上眼睛,再次回想海市蜃楼出现时的情景,突然间恍然大悟。顿足长叹。 “怎么了夏先生”芳芳问。 我为自己的一时糊涂而懊恼,因为很明显,海市蜃楼中的某座大楼,跟镜室有着很明显的相同点。镜室那栋建筑隐藏在地底,而海市蜃楼是在湖面之上,两者方向相反,所以很容易疏忽了这一点。 “没事。”我苦笑着回答。 本来我就知道,在韩夫人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是指向镜室的,现在连海市蜃楼都指向镜室了,可见那才是重中之重。 “你的意思是说,进入海市蜃楼之后,一无所得,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我问。 女孩用力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每次回到岸上,都感到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经历的是什么。” “这样的实验做过多少次了?”我问。 芳芳回答:“大概十几次。夫人的灯球布阵之术,并不是特别灵验,有时可以,有时不行。不过,每一次的结果都大同小异。我和夫人都很期待着新的突破,但却从来没有过。” 光球布阵的名字,我在典籍上看到过,其中的理论非常高深,很多地方能够跟封神演义里的某些神仙宝物对应起来,在此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灯亮起的时候,你们也一定知道,船和人同时消失了。那时候你们在哪里?是原地不动,还是已经向海市蜃楼进发了?”我问。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因为那一幕发生时,我们在平台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相信芳芳以前曾经跟他们描述过那时的情景,所以女孩和船夫都知道自己消失这件事。 意料之中,这个问题并不会引起他们的反感或者是惊恐。 “我们还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我也遭遇了另外的问题,有那么四五秒的时间,我发现我并不是我,站立的地方也不是船头,而是另外一个非常古老的宫殿平台之上。四周的一切看上去非常陌生,满眼都是古建筑。我看不到一个人影,仿佛这古建筑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清空了。我在大学里学的是公路桥梁设计,所以对古建筑还是有一点涉猎的,很快就辨别出,这些古建筑一定是建成于两汉之前,如果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将会成为中华民族最宝贵的遗产。” 很明显,消失的那一刻,女孩儿产生了幻觉。不过幻觉极为短暂,并不会给她造成太多困扰。 那船夫忽然插嘴:“先生,我也有话要说。” 芳芳立刻皱眉,或许这船夫的地位十分低下,所以芳芳懒得跟他交流。 “说吧。”我回答。 他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说:“到了湖中心的时候,灯光那么亮,就像要把我们这两个人烤糊了一样。我手里握着桨,不知怎的,船桨越来越重,由最初的四五斤沉,最后至少增加到了三四十斤,提起来非常吃力。那个时候,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发现自己不是船夫,而是穿着盔甲的将军……呵呵,是真正的将军,而且盔甲也是真正的盔甲,很沉很沉,绝对不是影视剧里那些塑料片子。可惜的是,我只有短短的几秒钟是将军,很快又回到现实中来,我还是船夫。” 说到这里,船夫神色黯然。连他自己都知道,做船夫是一件很卑下的工作。 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向芳芳说:“你去安排,重新亮一次灯球,这次我来划船,我们两个亲自去体验一下他们经历的事。” 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和谐安宁,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月下在湖上划船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我猜住在湖边的大部分人都会这样想。同样,黑天鹅或者水鸭子起飞降落的时候,也会让人想起李清照的名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普通人无法想到的是,在平静的湖面之下,竟然隐藏着种种匪夷所思之事。 “夏先生,这件事,我得向夫人请示。”芳芳有些为难。 “好吧,你上去请示。”我向平台上一指。 芳芳十分听话,随即走向阶梯。 “先生,你说我们经历的那些事,到底是怎么了?”那船夫问。 “也许只是幻觉吧。”我回答。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猜他从前一定向很多人问过,所得到的答案,也不过就是这样。他摇摇头,捡起旁边石凳上的一个工具包,背在肩上。 “你现在不走吗?”他问那女孩。 女孩摇头,于是那船夫就一个人走向了侧面的小路。等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之后,远远的,我仍然能够听到他的叹息声。可见,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8章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 3 “先生,我知道一些事,您愿意听吗”?女孩问。 她的眼睛里充满忧伤,两颊绯红,带着一丝羞涩。 我点点头:“愿意。” 女孩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先生,实在是很抱歉,在我开口说之前,我希望……我希望,能够获得……一点报酬。这是我勤工俭学的工作,我需要钱,学费、家里的病人……都需要钱。”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口袋里取出钱包,然后抽出五百块钱递给她。我没有恶意,也没有鄙视之意。任何人提供资料都应该获得报酬,这就是等价交换的原则。 “先生,谢谢您,这些钱,如果我以后挣了钱,会还您的。”她说。 我摇摇头:“不必,我想你提供的消息,一定是这些钱买不到的。” 女孩害羞地一笑:“您真是个好人。从您的面相上就能看得出,跟所有到别墅来的客人完全不同。”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等她再次开口。 “先生,我想说的事是这样。小舟在湖面和灯光之间穿行的时候。我感觉我们都已经被分解了,分解成非常微小的碎片。那些光球发出的自然不是激光,但那些光线太强烈了,以至于产生了光线的噪波,对人的影响很大。我站在船头,很明显的,看到前方最光明之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在物理学上,黑洞能够吞噬一切,同时也能释放一切,是这样吧?从前我看过湖上的录像,也知道自己曾经在光球照射之下消失了。以我的见识来看,我和船夫还有这只小舟,都穿过了黑洞,而那黑洞正是这些光球造成的。夫人利用湖面和光球,制造出了一种独特的空间,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理解。有钱人珍惜生命,用穷人来做实验,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办法。但是正因为如此,有钱人永远都看不清世界的真谛。”女孩的话说的很有逻辑性,条理也很清楚。 她是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青年,所以会用黑洞这样的物理名词来解释刚才的事。可是,韩夫人说过,光球布阵这种奇术,是来自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所以它只是奇术,与物理学无关。 这一点,眼前的女孩是不能理解的。更何况,她知道黑洞可以吞噬一切,释放一切,但却忘记了一点,黑洞在吞噬万物的同时,也会撕裂一切。如果她、船夫,小舟曾经经历黑洞的话。那么他们此刻应该是无穷无尽的碎片。而不可能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 “以你的看法,海市蜃楼从何而来?”我问。 她轻声回答:“我认为,那也是黑洞的副产品。” 我笑了,因为按她的逻辑,一切匪夷所思之事,都可以用现代物理知识来解答。 “我想划船到湖上去,你怎么看?”我问。 女孩正色回答:“我劝你最好不要去。先生,你们有钱人的命宝贵。” 我打断她:“小妹妹,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生命不分贵贱。有钱和没钱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只要你努力,将来也会很有钱。好了,如果你没有什么补充的,就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女孩向我深鞠一躬,然后走上了小路。 我不知道那五百块钱能帮到她什么,也许是一个月的生活费,也许是一两件衣服。我出生于济南城的老城区,那里虽然算不上贫民窟,但街坊邻居的生活非常清贫,见到韩夫人之类的人,只会仰视,就像刚才这女孩儿一样。人类渴望平等,但平等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只存在于美好的想象当中。我特别希望像韩夫人那样的人,能够广行慈善,尽可能地帮助更多的穷人。 在这一方面,我最钦佩的就是国内的一位武打明星。 他以个人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创建的那个基金组织,十年来已经帮助了太多人。如果我将来有了他那种号召力,也会向他学习,把毕生精力投入到慈善事业中,努力地去缔造一个和平、稳定、安宁、祥和的世界。 “夏先生,夫人请你回来。”芳芳站在平台的边缘,大声招呼我。 我向上望去,平台上灯火通明,与这边幽暗的湖边相比,犹如天界仙境。 大概刚刚女孩儿和船夫登船进湖之前,也是如我这样想。 我没有听芳芳的招呼,而是大步向前,解开缆绳,一跃上了小舟。 在老城区长大的孩子,没有不会划船的,因为护城河大明湖就是天然的训练场。 小舟左右各有一支粗大的船桨,桨尾又宽又厚,吃水又深又重,所以我双臂发力,小舟去势如箭,直奔湖的中央。 “夏先生,不要去,夫人请你回来。”芳芳大声疾呼。 我不管她,只是用力划动船桨。两分钟后,小舟已经到达上一次船夫停船的地方。我停住左桨,右桨稍稍用力,小舟就打横停住。 此刻,我距离平台超过一百步,那上面的灯光已经变得极为遥远,而站在平台边缘的芳芳,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站起来,向四周巡视。湖岸边的灯光照不到湖中心来,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极不真实。我向上看,熄灭的光球已经随风飘散。她们悬停在空中的原理,大概跟热气球近似。我怀疑,如果没有光球,一切诡异事件就都不会发生了。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是奇术界的高人,他们所传下来的奇术阵势,一定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当我身处于湖中心的时候,感觉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此刻我的思想就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既能想起从前的事,又能看到以后的事,仿佛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门槛交界之处,意识非常奇妙。 小舟在湖心一动不动,这湖水如同凝滞了一般,全然没有普通湖中的轻轻动荡现象。 天地之间,只有我与这湖水、小舟并存。除此之外,一切化为乌有。 渐渐的,我察觉自己骤然悬浮在空中。向下是无底深渊,向上则是无尽虚空。以前在京城旅游时,我曾经尝试坐过全部透明的楼体外部观光电梯,能够三百六十度全景观看外面的风光。此刻的感觉,就像站在那种电梯里一样。 湖不再是湖,而是一种变幻万方的奇门遁甲阵势,处处皆门,但每一扇门都紧紧关闭,阻塞了一切通道。 我心中很明白,所有的门都是我心中的幻象,代表了我的人生未来趋势。怎么选是自己的事,但未来如何,却已经是天意和天道。 “韩夫人究竟在这湖中做了什么?”我残存的理智不断地如此追问。 蓝石大溪地是个好地方,居住其中的,不是富豪就是权贵。这些人的豪气与贵气跟本地的气运相生相刑,就构成了另外一种难解的乱局,等于是列强并存,互不相纳,暴戾之气冲天而起。 在这种情势之下,普通人已经无法在此生存,因为其自身的好运气完全被富豪权贵吸引过去。 譬如刚刚那女孩与船夫,仰望韩夫人之流的同时,自身运气一次次下堕,直至变得无法在社会上立足生存。 同样的情况,也应该会发生在芳芳身上。她在此处,名义上是韩夫人麾下爱将,但实际上只不过是韩夫人的私人助理,一辈子仰别人鼻息生存,没有出头之日。 借助于湖水,我体会到了平民的怨气与豪强的戾气,但同时也清晰地反观自己的内心。 “武曲星偏宫入命,无量佛流落民间;历经千劫万难而浴火重生,朝夕沐雨栉风而不灭永存”——这就是我的命,手中无刀,心中有刀,遇强愈强,倔强不屈。 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我也看到了曾经拥有同样命运的人,他就是那个曾经名满天下却又流浪江湖的小李探花郎。 同样是命,他在伤心欲绝之后认了命,而我永远不会。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我信命,但却不认命。如果命运之途上存在坎坷,我就一路踏平它们,迎风而行。 呜——我耳中突然响起了风声,但身体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风声来自天上,我寻声望去,虚空中再次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海市蜃楼。当我以由下往上的奇怪视角仰视海市蜃楼时,感受与之前平视的时候截然不同。 我最初所见,那些楼宇只有十几幢,高度也仅有二十米上下,但它们是不断变幻的,很快就增加至数十幢、三四十米。之后,楼宇越来越多,重重叠叠,鳞次栉比,晃花了我的眼,数都数不清。 所有楼宇之中都透射出耀眼的白光来,形成几万道白茫茫的光柱,彼此交错纵横,在我眼前织成了一张光网。 “海市蜃楼跟镜室是有联系的……莫先生属于‘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人,他一手缔造了镜室,而光球布阵也来自那个最高明的奇术师群体,两者之间本来就应该有联系……在这里,是不是能领悟破解镜室的思路?韩夫人在此地湖中设阵,很可能也是在参悟镜室的秘密,但却百思不得其解……我在这里,若能参透一切,那么我将取代韩夫人麾下所有人,甚至取代她自身,与华人世界中最伟大的奇术师们比肩而立……旋转,旋转——这种旋转应该类似于地球、月球的自转,有自转就肯定有公转,有公转就必须有转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瞬间,我找到了镜室构建过程中的最神秘之处,也就是破解它的核心思想。 那神秘之处就在于两个字——“动态”。 普天之下任何建筑物都是“静态”的,静态物体抵御外部侵袭的手段很匮乏,只有高筑墙、深锁门,然后分派警卫值守。正因为它是静态的,身在明处,所以敌人非常容易确定目标,进攻方向也十分清楚。 俗语说,天下有百日做贼的,没有百日防贼的。 这种情况下,无论静态建筑物的防守有多先进、多严密,总有疏忽懈怠的那一刻。相反,进攻者的筹谋却是全天候进行,水银注地一般,无孔不入。于是,那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的懈怠,就造成了整幢建筑物的分崩离析。 千里长堤,溃于蚁穴。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即使是美国五角大楼秘密基地那样的天下第一牢固之所,也会被黑客、间谍持续入侵,弄得警卫部门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若想万无一失,就必须从根本入手,将“静态”化为“动态”。 我从幻象中得到了如下的结论——镜室以动态方式存在,除了入口固定之外,其它任何一层、一间、一条走廊甚至一段楼梯,都是“动态”的。变化无处不在,而且时刻都在进行,使得进攻者无从着手。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我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眼下,缔造镜室的莫先生高位截瘫,由一个“动态”的人完全转入“静态”,这正是他的命运转折所致。在此之前,他掏空自己所有智慧造出镜室,将身体内的“动能”完全消耗干净,命运就必定把他推向“静态”。 这道理细说起来极度复杂,但用一句老济南人常说的民间俚语就能解释得一清二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高位截瘫正是莫先生的“恶报”,他此前没有经历过的苦难绝不会跳过去,而是在人生的另一个岔路口上等着他。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我立刻明白,镜室的建造思想与中国古代的八卦阵类似,每一步都使用了“动态”指导原则。当然,其核心机器——灵魂解析仪更是如此。 “动态”的东西是最难破解的,就像流水线、传送带上高速运转的齿轮一样,其转速之快,远远超出了肉眼的分辨能力,又何谈破解、掌控呢? 以我的估算,要想破解镜室,莫先生的智慧已经不足以担当重任了,因为他在建造它时,已经殚精竭虑。此刻只是强弩之末,无以为继。 除非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再出现一人,以同等精力、同等热情、同等时间去反向破译镜室,才有可能达到夺回它或者毁灭它的目标。 三大鬼王分别是“鬼、莫、言”三人,莫先生在此,另外两人——我的思想运转越来越快,突然醒悟过来,其他二位的“鬼”应该是指已经在镜室地下洗手间里被薛东来刺杀的鬼菩萨,而“言”则一定是指秦王麾下的言先生。 真要这样的话,破解镜室的重担就要落在那位辰州僵尸门的言先生肩上了。 秦王野心极大,言先生作为辅佐秦公子的幕僚,一定会觊觎镜室。假使镜室落入他的掌中,江湖形势恐怕不会比现在更好。济南百姓等于是刚脱虎口,又入狼窝,卧榻之侧,仍然悬着镜室这个定时炸弹。 所以,邀请言先生参与进攻镜室,还不如什么都别做,任由这趟冒着烟的火车向前飞驰。 换句话说,什么都不做,也比跟言先生那样的人与虎谋皮有利。 “好极,妙极,年轻人脑子转得快极了,一刹那间就想通了这么多复杂的问题。这种脑力,也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了。”有个声音呵呵大笑。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好哇好哇,看着年轻人进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今夜虽然无星无月,但也不能缺了雅兴,毕竟这年轻人是难得的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缘半句多……喝喝喝,喝个不醉无归,不醉无归……”另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应和。 我收回眼神,发现小舟上已经多了四人。 说话的两人横坐舟中,而船头却卧着两人,全都坦胸露乳,鼻息如同雷鸣。 “是啊,知己难求,聪明有趣又风流倜傥的知己就难上加难了。自古以来……智慧超群之士都丑陋无比,其内心之奇伟与外表之鄙俗形成鲜明对比,就譬如……我等四人。江湖上用‘游园惊梦’四个字来形容我们四人,真是哈哈哈哈……妥帖恰当之极,哈哈哈哈……游园惊梦,恰遇猛鬼,魂飞魄散,岂不快哉……”第一个说话的人手执酒壶,对着壶嘴连连自酌,声音含糊不清,亦是已经半醉。 “错错错,丑如猛鬼的是你们,不是我。想我秋一生……风流堪比南唐天子,智慧胜过诸葛武侯,只要世人能够叫出来的奇术,我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曾经是多少美女的梦中情人?我约会过的美女说出来能吓死你们,随便说说,一列火车皮都装不完。现在的美女都是人造美女,我以前会晤过的,哪一个都是天然美人,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我秋一生,虽然没有做过真正的皇帝,但我后宫佳丽三千——不,绝对不止三千,至少有九千,哈哈哈哈,比皇帝足足多出三倍,岂不快哉,哈哈哈哈……”那已经醉了八分的人笑嘻嘻地说,一边说一边摇头,双手各执着一把酒壶,两个壶嘴全都放在嘴里,边喝边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9章 荒冢十六碑 1 这小舟的长度不超过五米,宽度也就一米稍多,坐下他们四个,已经变得有些拥挤。 幸好船头那两人卧在一起,已经沉沉睡着,一动不动。 我努力想看清那两人的面容,但空气中仿佛浮着一层薄薄的灰纱,始终无法看清。我只是大概觉得,两人都已经十分苍老。年龄至少在七十岁以上,嗜酒如命,醉态可掬。 “年轻人毕竟还是年轻,想不到世界上的事是如此复杂。也罢,他的人生还长,有些事必须自己去领悟,别人替代不了得。” “所以呀,失败和痛苦也是一种成长,也要从中得到快乐,只不过是苦中作乐,就像我们一样。”说着说着,喝酒的两人向后一仰,也各自沉沉睡去。 我向前跨了一步,想吹开空气中的薄雾,把那两人的脸看个清楚。 这一步至少有半米,一定能够抵达两人身边,近在咫尺观察,不可能看不清它们。可是,当我向前跨出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我虽然惊诧,但却并不慌张,立刻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不能用普通的物理尺寸来衡量的,而是处于另外一种玄妙的状态。 奇术领域之中,有缩地成寸,也有咫尺天涯。这两种奇术完全颠覆了物理上的距离概念,迄今为止,无法解释。很明显,我和这两人甚至这四人的距离,正是一种咫尺天涯的状态。 我虽然不是走无常者,但自小听说了这方面的太多例子,所以这方面的反应非常快,再也不敢贸然前进,以免冲撞了这些玄学领域的前辈。 喝酒的两人鼾声大作,原先睡着的两人缓缓坐起。 “动态的事物就要用动态来观察,一个人骑在鸟背上,要想看清它,你也要骑在鸟背上。世界是宏观的,也是微观的,更是宏观微观之外另外许许多多种状态。一切都是未知,从来不是已知。只有抱着这种未知的心态,才能探知到未知的世界。年轻人,你懂吗?就像你看着他们两个,他们喝醉了,也睡着了。要想知道酒醉者的世界,知道沉睡者的世界,你也要喝醉,你也要沉睡。如此而已,再无其它诀窍。”其中一人说。 另一人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嘟嘟囔囔地说:“世人只以为我们是鬼,却不知道,所有人都是鬼。人类的世界和魑魅魍魉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人不必害怕鬼,鬼也不必害怕人。如果有人能穿梭于阴阳之间,连接两个世界,那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神。人与人争,鬼与鬼争,神与神争。你要做人,还是做鬼,还是做神?完全取决于你。我们现在告诉你的,只是我们的人生经验,如果这些经验能够启发你,可知未来你也会跟我们一样……呵呵呵呵,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在人间是鬼,在阴间也是鬼,又有什么好玩的呢?可笑啊,可笑,游园惊梦已经在此,三大鬼王何时来聚?” 我听懂了他们四个的话,但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名满天下,除了已死的鬼菩萨和已经高位截瘫的莫先生,唯一完整的就是秦王麾下的言先生。高手结局都是如此,岂不让世间新一代的奇术师感到凄凉。 “人生啊,有追求就是一件痛苦的事。要的越多,就过得越不开心。年轻人,你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第一个人说。 “聪明是把双刃剑,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误入歧途。修行是件危险的事,一定要知道,世间任何事,都有好坏两面,不可能光享受好处,避开坏处。镜室是个奇迹,没有人能再次复制,如果选择向它进攻,就一定做好受挫的心理准备。”第二个人说。 我张口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情形,就像是自己被梦魇住了,越想说,越急得浑身发颤,一个字都出不了喉咙。 “本想送你两句警语的,但我现在发现,我们四人的世界已经过去,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也不会再存在。未来,一切都将被颠覆,一切都将焚毁后重来。”第一个人又说。 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我无心发笑,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破解镜室的秘密渠道。 “大家都醉了,我们走吧,呵呵呵呵……”第二个人说。 醉卧船中的两个人也坐起来,大声附和:“走吧走吧,我们走了。再有什么事,也是别人的事,跟我们无关。镜室的存在是一个寓言,既是寓言,就是留给后人去思索的,并不一定需要在这一代中解决……” 他们走向船头,而船头站着的两个人向后一退,落下水去。这两人哈哈大笑,也跟着踏上船头,后退落水。 眨眼之间,小舟上又空了,只剩下我。 我清楚地记住了他们说的话,每一段话都充满了睿智,对我有着无限的启迪。 四人落水时,没有激起一点浪花,轻飘飘的,应该是轻功已经练到了一定火候。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他们自诩为鬼魂,走路自然不该有动静。 突突突突,一阵电机马达声传来。 芳芳驾驶着一艘摩托艇,从右前方画了个大弧线,向我兜转过来,别住了我的船头。 “夏先生,你太过分了。”芳芳说。 我摇头微笑:“我不知道,如果有冒犯之处,我道歉。” 芳芳关掉了摩托艇的钥匙。两只船并排靠在一起。 她脸上的担心不是装出来的,而且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船夫都休息去了,她只能独自驾驶摩托艇而来,为了我的安危,不顾一切。 “夏先生,你太大意了。湖面虽然空旷,但水下却布置着机关埋伏。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芳芳变色说。 我像犯了错的孩子,任她数落,绝不还口。 “夏先生,你不知道,我在平台上看着你,想呼你回来,心里有多着急。去年这个时候,曾经有一位著名的奇术师,就是因为贸然进来,最后——” 芳芳的话没有说完,但我已经猜到了结果。 奇门遁甲布阵之术,绝对不是虚张声势的,而是有着非常强大的杀伤力。韩夫人在湖中布阵,等于是为这个湖设置了一道天罗地网。聪明人进来,可以趋利避害,而糊涂人进来,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很多江湖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装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以,这里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断头台。 “谢谢关心,我没有事。”我说。 芳芳长叹:“没事就好,我不希望再看到下一次了。” 她板着脸,装作很严厉的样子,但眼里的关心关切,是瞒不住的。 “夫人怎么说?”我问。 “夫人要我追你回去。”她回答。 “莫先生怎么说?”我又问。 “莫先生只是冷笑,一遍又一遍的,笑个不停。夫人曾经问计于他,但他却什么都不说,仿佛坐山观虎斗一样。我早就跟夫人说过。莫先生已经废掉了,只会冷嘲热讽地笑话别人,却提不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我们养着这样的人,只会让军心涣散的歪风急速扩散。” 我知道芳芳的话言重了,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大家对莫先生还是比较尊重的,不想过多地挑他的毛病。 “芳芳,我们现在身在海市蜃楼之中,你觉得对吗?”我问。 这问题当然有毛病,因为海市蜃楼只在东海和几个靠海的地方出现,内陆连想都不要想。要去看海市蜃楼,就只能到海边。 其实,我只想让芳芳谈一谈对这个湖的看法。 “我们也许是在海市蜃楼中,也许是其它的某种幻觉。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入过,从前都是在岸上站着看。相反,夫人倒是亲自下来过几趟,但每次下来又回去,到了平台上落座,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是做大事的人,我也不好去打扰她,只能把疑惑存在心里。” 我向平台望去,光影流动,只大约看到轮廓。 “夏先生,我们回去吧?”芳芳提议。 “湖的北岸之外是什么?”我问。 早在平台上的时候,我就观察到,湖北岸有一大片密密的白杨树。过了白杨树,仍旧有一大片开阔空间。 “是一个很大的天然水库,里面的水供应整个济南西部的自来水厂,西城这边都要喝这里的水。”芳芳回答。 我心中一动,记起自己曾经从报纸上看到过这水库的情况,同一篇报道中说,水库的西岸上曾有一大片荒冢,后来为了民众的用水安全,把冢子平掉,又在上面种草植树,变成了一个苗圃。 小舟上出现的四个“人”当然不是人,而是灵魂。 如果是正常的日子里湖上泛舟,就绝对不会遇到他们了。 “芳芳,你知道莫先生从前的事吗?夫人有没有说过,除莫先生之外,‘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的人她还认识谁?”我问。 芳芳一怔,不由自主地向平台远眺了一眼。 她是韩夫人麾下爱将,一举一动都要遵行韩夫人的旨意,所以已经养成了事事请示的习惯。我这样问她,很明显是违反了她的行事原则。 “夏先生,你问,我不得不说,但这是夫人的秘密。”她说。 我轻轻点头:“此刻我们身处湖心,你说的任何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芳芳皱了皱眉,从摩托艇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长柄的无线电探测器,在小舟的船头、船尾、船帮山扫了一圈。当探测器移动到船桨扣环的位置时,上面的红色警示灯突然亮起来。 我在扣环上摸索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藏在船桨中段的纽扣式窃听器,一把揪下来,扬手扔进水里。 “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她直起腰来,脸上的紧张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窃听无处不在,我之前根本想不到韩夫人会在船桨上做文章,因为去监听船夫的动静毫无意义。 “你一定以为安置窃听器的是夫人——是另外的人,另外一些觊觎着夫人的权势与地位的人。别问我他们是谁,这一点连我都不清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出名成势,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夏先生,我先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其实夫人与‘三大鬼王’中另外两个也是很熟悉的,鬼菩萨、言佛海都曾经是夫人的座上客,但后来鬼菩萨与官面上的关系越扯越紧,而言佛海则归顺了秦王会,所以大家就断了音讯。”芳芳说。 莫先生残,鬼菩萨死,而那位言佛海先生就是两次与我照过面的秦公子身边的门客。所以说,韩夫人不但跟秦王、赵天子这些帮派势力的老大有关系,跟老大们辖下的高手也有另外一层关系。她在今时今日的江湖中,其地位果然大不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0章 荒冢十六碑 2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韩夫人对我越是器重,我对她的底细便越摸不清。因为目前来看,她根本没有需要借重我的地方,自己已经能够随意操控全局,不把所有势力放在眼里。 “夏先生,夫人身边……需要你这样一个人,一个值得她完全信任的好人。她曾亲口对我说过,江湖太过险恶,太多人只是看着她的权势而来,根本谈不上什么真心不真心。一旦大局有变,那些趋炎附势者将会第一个倒戈反叛。而你就完全不同了,夫人非常信任你,也迫切需要你放下其它事,安安稳稳地留守在她身边,等待时机,托举你在江湖中成功上位。”芳芳说。 我禁不住苦笑,因为世俗之中,将那样的男人称为“吃软饭的”,是最被别人看不起的。 “随我到湖那边去。”我向杨树林一指。 芳芳立刻摇头:“不行,不行,夫人的指示是,带你回平台去。” 我也摇头:“芳芳,我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刚刚有四个人曾经到过我的船上。他们说了很多对我有启发的话,但我希望能听到更多。我猜,他们一定来自那水库西岸的荒冢里。” 这当然是我的臆测,没有事实依据。 “是你的直觉吧夏先生?”芳芳问。 我点头:“对,是直觉,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直觉中,那四人的来与去都是有着很强烈的信号,指引着我一路向前。从这里到平台或者是到水库差不多远,若是回平台去,只会波澜不惊地度过一个喝酒听音乐的夜晚,而如果选择去水库,则有可能更进一步地接近秘密核心。 从船桨里找到的窃听器可知,很多“聪明”人都是跟着韩夫人的步调前进的。他们无需派人派车、费神费力地出来调查,只需要跟紧了韩夫人,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跟进,就有可能获得丰厚的报酬。 今晚,窃听者已经获得了很多有用的资料。如果我不加快脚步,也许就会被他们抢了先。 芳芳沉吟不语,既不点头,也不选择打电话去报告韩夫人。 “走,相信我。”我向她伸出手。 “就算是去,也该乘坐摩托艇才对啊?”芳芳问。 我摇头:“摩托艇的噪声太大,还没接近,已经惊得鸡飞狗跳了。你过来,我们乘小舟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 芳芳还在犹豫,我继续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夏先生,我……我这样做,算不算是背叛夫人?”芳芳仍然迟疑。 我低声笑:“根本不算,我们就算在那边找到什么,也只属于夫人,绝不据为己有。这下你放心了吧?” 芳芳点点头,握住我的右手,轻轻一跃,上了小舟。 我们两人在舟上坐好,我左桨连划了五次,小舟调整方向,笔直冲着湖的北岸划去。 十分钟后,小舟靠上北岸。我先上岸,然后把芳芳拉上来。 岸边杂草丛生,几乎将一条六米宽的柏油马路都覆盖起来了。 马路的另一侧,即是水面广阔的水库。从岸上到水边足有三十米长,全都是青石板砌筑的斜坡。在我们的右前方百米开外,有一座三门水闸,切断了水库引洪道通往下游的通路。 我没有耽搁,拉着芳芳向左面去,沿着公路走向苗圃站。 芳芳很机敏,只走了几十米就意识到了我的目的。 “夏先生,从前的所有荒冢都被铲平了,只留下十几块墓碑,都被堆在苗圃站后面的菜园坪坝下面,我带你去。”她说。 我跟着她走,沿着一条倾斜向下的小径笔直向西,绕过苗圃,到达了一处朝阳的坪坝。坪坝约有三十步见方,上面是整整齐齐的田垄。地里的菜缺乏管理,一半已经被荒草吞没了。 坪坝的下方果然堆着残破的青石墓碑,总共不到二十块,有长有短,尺寸不一。 走近之后,我发现所有墓碑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即使那些没有从中断开的,也都斑斑驳驳,边角残缺。 “夏先生,墓碑上的名字我都记得,你想找哪一块?”芳芳问。 我立刻报出了一个名字:“秋。” 那是舟中醉酒者之一,他既然名为“秋”,当然就是‘游园惊梦’中的‘梦’。找到他的碑,其他人的碑也就不远了。 芳芳摇头:“没有这样一块碑,所有墓碑的主人中,没有一个姓白的。” 墓碑刻字的一面是向上的,所以只要粗略地一扫,就看清了上面的主人名字。的确如芳芳所言,没有一位亡人是姓白的。 芳芳又说:“夏先生,恕我直言,秋是‘游园惊梦’中的大人物之一,如果他的墓碑在此地出现,韩夫人会第一个知道,而不会任由他的坟冢被埋在苗圃之下。那是对大奇术师的不敬,也是对全天下奇术师的侮辱。” 我没有答话,在墓碑前来回踱了三趟,细读着上面的名字。 墓碑共有十六块,姓名各异,却没有一个名字跟“秋”三个字有关,即使是姓“梦”或者“秋”的也没有。 十六位亡人中,一位姓“周”,三位姓“纪”,十二位姓“何”,其名字也极为普通,不过是些“大山、望月、源清、海风”之类,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难道我的直觉不对?”我扪心自问。 “夏先生,如果你觉得石碑里有秘密,我可以派人把它们运回别墅去,慢慢研究。咱们没必要黑灯瞎火地在这里浪费时间,免得夫人光火。”芳芳说。 我抬头向苗圃站望去,里面的杨树苗都已经高过屋顶了,密密匝匝的,如同几百支黑色的长矛,竖直刺向天空。 那水库极大,波浪拍击石岸的声音清晰可闻,一阵紧一阵缓的,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味。苗圃站里的树苗也是有声音的,随着夜风摇摆,叶子不断的发出哗哗响声,与水声相互应和着,一个沉潜,一个高扬,谱成了一曲大自然的暗夜天籁之音。 墓碑自然不必带回别墅去,在这里看不出门道,带回去同样看不出。 “没有秋的墓碑……难道他们的灵魂出现在小舟上,却并非来自荒冢?”我再次闭上眼睛扪心自问,在脑海中慢慢过滤着四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四个人来得怪异,去得突然,几乎没有给我留下太多思考的余地。我只是凭直觉追到了这里,但接下来应该这么做,却毫无头绪。 白杨树林仿佛是一道天然屏障,把野湖与水库隔开。可以猜到,野湖中的水是从水库中用水泵抽过去的,一定是开发商与水库方的某种默许交易。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水源,黑天鹅才会落户于野湖的芦苇荡中。 “黑天鹅?”我记起了那群起落于芦苇荡中的鸟儿们。 黑天鹅是国家保护动物,但它的寓意却是极为复杂。正如玄学家们普遍忌惮的黑猫那样,这类动物的出现,总是预示着非同寻常的事即将发生。 莫先生一出场就说过,一只黑天鹅葬身于野狸口下,成了野狸们今夜的美餐。 “去……那里!”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出没,而直觉犹如大海之中的司南仪,瞬间指向那苗圃站。 “那里?那里晚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看门。咱们去了,连个开门的都没有,一到天黑,老头子就睡死了,根本听不见叫门声。”芳芳说。 “你对这里很熟悉?”我问。 芳芳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别墅里的黑天鹅经常被野狸猎杀吗?”我又问。 我的问题东一个西一个,表面看没有任何联系,所以芳芳回答得很辛苦。每回答一个,她都要皱着眉思索几秒钟。 “不经常,为了保护这些黑天鹅,我曾命令保安们每个月都清理芦苇荡,在野狸们途经的小径上埋伏笼子和捕兽夹,至少杀死了四十只以上。今年以来,已经没有野狸猎杀黑天鹅的事发生了。刚才莫先生那样说,我心里有些不安,感觉自己真的大意失职了。”芳芳回答。 “黑天鹅被猎杀时,是否就凑巧有不好的事发生?”我问出了真正想知道的问题,并且直盯着芳芳的脸。 芳芳突然间神色一变,似乎我的问题化身为一根银针,突然刺中了她的痛处。 我的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将数件看似毫无牵连的事联系到了一起。 黑天鹅失踪、少女与船夫进入光球布阵、我在湖中央出现四人登舟的幻觉……直到现在,我找不到秋的石碑,但却固执地认为,“游园惊梦”四人的坟墓就应该位于荒冢之内,只不过是藏在一个不为人知之处。 发现这些事之间的内在联系是一种偶然,但也是一种必然。直觉特别强烈的人,总是容易先他人一步找到突破困境的契机。 现在,黑天鹅之死正是我几经周折后突然窥见的特定脉络。 “我不知道——夏先生,我们还是回去吧。夜太黑,我有些冷了。”芳芳说。 很明显,她是在搪塞我,借以回避我那个问题。 “你先回去,我再待一会儿,然后从湖岸上走回去。请转告夫人,我会很小心,绝对不会出现意外的。”我说。 芳芳向四周望了望,有些为难:“夏先生,这种荒郊野外的,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回去?” 这当然又是一个借口,因为她绝对不是那种胆小怕黑的人,否则又怎么可能成为韩夫人麾下第一爱将? “芳芳。”我向她走近一步。 如果这种拉近两人距离的动作发生在我提问之前,她一定会欣然接受,并不闪避,而且有可能顺势向我靠近。可是,我问的那个问题让我们两人之间产生了看不见的隔阂,我走近一步,她立刻后退两步,维持原先的距离不变。 这个下意识的闪躲动作更让我意识到,芳芳心中有鬼,“黑天鹅被猎杀”是她很不愿意去面对的一个问题。 “呜噢——”荒野之中怪声忽起,正北方向传来类似于孤狼嚎月的动静。 “有狼在叫。”芳芳的声音十分紧张。 “是啊,是狼叫。不过我们都知道,没有月亮的晚上,狼是不会叫的。”我回答。 蓝石大溪地靠近长清区,而长期以来,济南人都知道,长清区那边的山上近几年经常有野狼出没。 “夏先生,我出来太久了,恐怕夫人见怪,必须回去了。”芳芳说。 她的眼神闪闪烁烁,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1章 荒冢十六碑 3 我不愿再挽留芳芳,她是韩夫人的人,做任何事,都必须考虑韩夫人的感受。可是,我是韩夫人的客人,即便没有她的授权,也可以四处走。我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解开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秘密,而这秘密是跟镜室有关的,这也正是我和韩夫人共同的战略目标。 我有我的自由,芳芳有她的自由,我们没必要硬强地绑在一起。 “好了,芳芳小姐,你可以走了。”我说。 “那你呢夏先生?”芳芳问。 “我再呆一会儿,也许会去苗圃站看一看,也许……什么都不一定的。”我回答。 芳芳沉吟了一下,神情变得十分复杂,向平台方向看看,又仰头向上看着苗圃站。 “夏先生,我想给你一句忠告,可以吗?”她问。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洗耳恭听。” “关于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夫人有夫人的想法,你理解的未必正确。就像夫人对莫先生的态度一样,我们想的,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所以说,不要贸然去揣测夫人的心思,那样只会让你变得无比尴尬。夏先生,我是一名下人,有些话也许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是,我并没有把你完全当客人,所以这些话我还是很愿意跟你说,听与不听,悉听尊便。”芳芳说。 夜色很浓,她的脸在我的视野中变得十分模糊,就像之前在小舟之上,我所看到的游园惊梦死人一样。 民间传说中,墓碑上带着死人的气息,而这里有十六块墓碑,就等于有十六名亡灵在场,细思起来,恐怖之极。 如果不是为了追查秘密,绝对没有人会在大半夜的时候到这里来。上面那苗圃站,与其说是植树种草的地方,倒不如干脆说是一个义庄,也就是用来存放死人棺材的地方。 我不是一个生来胆大包天的人,但近期发生的很多事,逼着我冷静面对一切诡异事件,胆大胆小已经成了一件并不重要的事。很多时候恐惧是没有用的,也不能拿来救命。人只能自救,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就要看自己的运气了。 “夏先生,平台正对的那片湖,就是昔日鬼菩萨帮助韩夫人定下的,其规模之盛、坐落方位包括岸边的植被、北岸的芦苇荡、野鸭子和黑天鹅所有的一切,都是鬼菩萨他画下图纸,列下清单,交给夫人去处理的。所以这里的格局,等于是鬼菩萨亲手安排的。镜室那边,又是莫先生独自创造的。很明显,这里和镜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镜室危险,这里也不是毫无危险的儿童乐园,希望夏先生三思。想平安保命的话,现在就随我回去,至少能够全身而退。当然,如果你有别的想法,我也无法阻止你。你刚刚提到,黑天鹅被野狸猎杀代表了什么?这件事我也讲不清楚,但我隐约意识到,每当有一只黑天鹅被猎杀,就会有一名重要的客人死于非命。我顾不上别人,只希望这一次黑天鹅被猎杀这种预兆,不是针对你。”芳芳说完这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表情也放松了很多。 我继续追问:“上一次,当有黑天鹅被猎杀时,死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芳芳稍有犹豫,低声回答:“是一名京城来的奇术师,很有背景,跟京城四公子有关。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想破解湖上的秘密。其实到现在为止,韩夫人仍然弄不清楚,到底鬼跪菩萨在这个湖里,埋下了什么?那位奇术师过于托大,到达别墅的第一天晚上,就独自驾着小舟,进入了光球布阵。巧合的是,就在那天的晚宴之前,一只黑天鹅被野狸猎杀在湖岸上。当时,洪爷带人经过。赶走了野狸,但那只黑天鹅已经被咬断了脖子,浑身的血都流干了。洪爷向我汇报,但我还来不及报告夫人,那奇术师已经驾船进湖了。最终,他消失在灯光当中,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十日之后,他的尸体在苗圃站被发现,脖子被某种动物咬断,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瓜地。” 这种事可以被称作巧合。也可以看作是偶然。看起来,韩夫人与游园惊梦三大歌王的合作也不顺利。 “我们回去吧。”我说。 我并不害怕刚刚芳芳说的那件事,但现在我想回去,把自己单独关在房间里,考虑明白墓碑的事再说。 芳芳松了口气:“好,我们回去。” 我最后一次在墓碑前踱步,小声念着上面的名字,刻意要把这十六个名字牢牢记住。 芳芳走过来,拿出了手机,低声说:“夏先生,我把这些名字拍下来,带回去供你慢慢研究。” 我的注意力全都在墓碑上,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墓碑是不能拍的,她已经按下快门,嚓嚓嚓嚓几声,把所有的墓碑都拍下来。 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必要给她添堵了,只能把提醒的话憋在喉咙里。 所有走无常者,都会告诉老百姓一句话,不要在墓地照相。这句话引申开来,就是说,照片里不能出现墓地、坟头、墓碑。因为那些是属于亡灵世界专有的,不应该出现在活人的照片里。 这是规矩,不管它有没有道理,不想惹麻烦的话,最好就牢牢遵守。 “走吧,夏先生。”芳芳收起了手机。 我们回到湖岸上,没有再次登船,而是沿着岸边步行回去。 一路上,我们都很沉默,因为我们的探索受了挫折,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毫无建树。 走到一半,洪爷带着五个人飞步而来,手中都拿着手电筒,胡乱地向湖里照着。 看到我们,洪爷又惊又喜:“芳芳小姐,夏先生,可找到你们了。夫人在平台上都急坏了,以为你们……以为你们……光顾着欣赏风景,忘了时间。” 他很机灵,没有把最糟的话说出来。刚刚他命令手下人向湖里照,大概就是以为我和芳芳已经落水溺亡。 我们会合在一起,返回平台。 韩夫人已经离座,在平台上焦灼地踱来踱去。 “你们,你们到哪里去了?”我刚刚登上平台,韩夫人便大步冲过来,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优雅。 我微笑着解释:“我和芳芳小姐去湖岸上看风景,顺便聊聊人生。今晚虽然没有月亮,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没有月亮又有何妨?” 韩夫人盯着我,眼神如刀。 她当然不相信这样的话,因为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了。但是她又不得不信,因为她找不出另外的原因。 “极好,极好,极好。”韩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说。 芳芳跟上来,韩夫人没有开口问,只向她扫了一眼,芳芳便连点了两次头。 韩夫人松了口气,哈哈大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更深露重,你们年轻人不懂事,身体要紧。” 莫先生似乎已经醉了,斜躺在轮椅上,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 “今晚到这里就算了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接着商议。”韩夫人下令。 芳芳走过去,双手按在轮椅的把手上。 韩夫人举手阻止:“芳芳,你去陪夏先生,我已经安排别人照料莫先生。” 果然,韩夫人挥手,有一名女服务生走上来,接替芳芳推起轮椅,很快下了平台,消失在黑暗中。 韩夫人向我点点头,也离开了平台。黑暗中所有的人,都跟在韩夫人后面离开,只把我和芳芳留在平台上。 再次从这里远眺湖面,感觉已经大不一样。之前看这片湖面充满了野趣,黑天鹅的起落更是让人几乎忘记了城市中的勾心斗角。现在,我从表面平静的湖水之上,看到了一个更险恶的江湖。 “夏先生,我送你回去休息?”芳芳问。 我没有固执地继续留在平台上,因为那很可能让芳芳难看。韩夫人在话里挑明,让她陪我,已经会引发别人的猜疑。 在芳芳的陪同下,我到了别墅的客房。 四周一片安静,听不到任何车声或者人声喧哗,这在济南城里是不可想象的。 居住环境安静到极致,就接近于沉闷无趣。在普通人的价值观里,孤男寡女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应该会发生更多浪漫的事。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夏先生?”芳芳问。 我笑着摇头,没有了,谢谢你。今晚你实在已经帮了我太多,我唯一要说的就是两个字,多谢。 我的话应该在芳芳的意料之中,但她的神情却又有些失望。 “其实……其实我们之间还可以多了解。夫人说过。夏先生日理万机,非常忙碌,有很多工作需要做,身边特别需要一个贴身助理。我虽然愚钝,但愿意塌下身子来好好学习,做一个很好的贴身助理。夏先生,方便的话,请向夫人说明这一点。我很愿意在今后的合作中,跟随在夏先生身边,早晚聆听教诲,好好学习,更快进步。” 她的表白近乎露骨,只是我不为所动。 因为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保持各种不同的关系,在身体关系、精神关系之外,也可以保持朋友关系、伙伴关系、团队关系。现在,我希望自己跟芳芳之间保持的是伙伴关系,为了揭穿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秘密一起努力。这是一个需要用到脑力、体力、精力的合作方式,绝对不能沾染上任何的成分,那只会让我们两个陷入危险之中。 “很好,我会考虑你说的话,明天见。晚安。”我微笑着关门,彻底截断了芳芳的绮念幻想。 我关了灯,双掌枕在脑后,在沙发上和衣而卧。 现在,我清晰记得墓碑上所有的名字,并且连每一个字的笔画结构,都能在脑海中默写出来。 走无常者说过,面对墓碑时,最正确的记录方式就是默记,既不要读出声来,也不要用笔抄写,更不要说是像芳芳那样用手机拍照了。 这不是迷信,虽然在唯物主义者那里被称之为迷信,但我知道这是另一种科学,只有无知者才会无畏,妄加抨击。 同样,我记得秋说过的那几句话——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那是来自古文《核舟记》里的几句话,非常出名,只要上过初中的孩子都会记得。 最可惜的是,鬼菩萨已经死了,否则他完全可以告诉我们,湖中究竟藏着什么?或者说,告诉我们,他究竟在湖中设下了什么奇门遁甲之阵? 奇术界的阵势就像苗疆的蛊术一样,某个人布阵,只有他才能破解。另外的奇术师如果强行破解的话,就等于是电脑黑客攻防战里的暴力破解,耗时耗力,艰难之极。 当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说动莫先生,请他指点这个湖中的玄机。那么,莫先生在别墅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向韩夫人妥协。我跟他刚刚见面,能说服他吗?我真的没有把握。 我翻了个身,耳边传来滴水声。外面并未下雨,细听了一阵,原来是空调外机在向下滴水,水滴落处,已经形成了水洼,所以水声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惊人。 当我专心听那水滴声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把之前复杂的心理活动内容,全都清空。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我的梦非常混乱,既有那十六块墓碑,也有被杀的明千樱、石舟六合等人,血淋淋的。 我明显地感觉到,所有阴魂不散的人,都满怀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新政府明令禁止土葬,全部实施火葬,真的是一种社会进步,彻底杜绝了借尸还魂这种高危事件的发生。死者的遗体化为灰烬,肉体消亡,即使是灵魂归来,也没有落足点,当然就无法祸害百姓,造成混乱。 我希望所有的亡灵只生活在人们的回忆里,这世界已经足够拥挤了,真的不需要再有莫名其妙的灵魂招摇过市。 我的思绪又飞向了镜室,在我离开的二十四小时里,那里一定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有人死,有人逃,有人与魔鬼签下同盟书,也有人做着螳螂捕蝉后面的黄雀。 我的责任就在于,要消灭一切祸乱,让镜室内部的变化只限于在内部发酵,最终消弭于无形,绝对不能泛滥到地面上来。尤其是在山大那种地方,校园里全都是未来国家建设的栋梁,任何人员伤亡都是国家的巨大损失。 再往深处想,白玉床和与玉罗刹的诅咒,已经成功地捆住了日本大人物的灵魂。这种束缚绝对应该继续下去,否则的话,大人物脱困,军国主义的亡灵又要蠢蠢欲动了。 从我个人角度出发,镜室里只有我想救的人,没有我要杀的人。可是,要想救人,必须杀人,我不想杀人,却有人想杀我。 笃笃笃笃,有人轻弹着我的窗子。 我睁开眼,无声地辨别方向,察觉那个人是在门口右侧的窗前。我藏身于长沙发的后面,只探出半边脸,向窗外观察。奇怪的是,那人的模糊剪影竟像是芳芳。 我并没有做好半夜纳客的准备,所以只是任由她弹着。既不应声,也不开门。 后来,那人开口,果然是芳芳的声音:“夏先生,我领悟到了一些事,可以进来说给你听吗?” 我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绝对不是适宜的会客时间。 我确定窗外只有芳芳自己,然后才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捂着嘴,一边打哈欠一边向窗外说:“还是明天说吧,我困得睁不开眼了。” 芳芳继续弹着窗子,又说:“夏先生,时间宝贵,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 我皱着眉头思索了十几秒钟,站起来,贴着墙边,走到窗前。 等到再次确认窗外只有芳芳之后,我才小心地拉开了窗子。 “夏先生,可否进去谈?”芳芳问。 我双手按在窗台上,委婉拒绝:“夜深了,具体的事不如明天再说。现在就算你勉强说了,我也肯定记不住,到明天还得去麻烦你。” 芳芳的肩上披着一条毛毯,下半身只穿着睡裙,脚下则趿着拖鞋。这种情况下,放她进来,只怕就会干柴烈火,乱成一团。 “夏先生。夫人刚刚给我打个电话,问我在湖北岸发现了什么?我实话实说,告诉她你对墓碑感兴趣的事。那些墓碑的内容夫人是知道的,但她同样摸不着头脑,认为那些东西没有价值。她现在只关心镜室,其它的都可以放在一边。她一直认为,通常情况下,任何人都可以被收买,只看你出的价格够不够高。现在,她希望能收买莫先生,我就是她即将扔出去的筹码。一小时后,这场交易就要开始。夏先生,你应该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感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筹码的,因为我是一个人,而不是工具……” 说到最后,芳芳眼中含泪,渐渐泣不成声。 她要说的内容很简单,既然不喜欢被当做筹码,接下来所面临的,就只有韩夫人的惩罚。 “你想我怎样帮你?”我问。 “带我走吧,带我去任何地方,只要不再受制于韩夫人。”她从我的话里似乎看到了希望。 可惜的是,我只能辜负她,因为我并不具备带走她的能力。 “芳芳,你听我说,这种情况下。你最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夫人,她会酌情处理。”我说。 芳芳眼中的热情一下子消失了,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即使是蠢笨的村妇也能听懂。像她那样冰雪聪明的人,已经百分之百明白我的意思。 “夏先生,我想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没有说清楚。我并不拒绝去服侍一个残疾人,但他至少要是一个活人才行。你根本无法想象,莫先生到底是一个——”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窗外的青石板小道上,就响起了车轮滚动声。 别墅里坐轮椅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莫先生。我抬眼望去。轮椅从巨大的芭蕉树后面转出来,上面坐着的正是莫先生。 “原来你在这里?”莫先生远远地打招呼。 芳芳背对轮椅,但她从车轮声中也知道来的是谁。刹那间,她脸色蜡黄,浑身筛糠,像是知道恶魔即将来临一样。 推着轮椅的仍然是平台上离去的那个女服务生,沉默而低调,脸上一丝笑纹都没有。 “芳芳,夫人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你已经想通了,答应我的要求。所以这时候,你应该出现在我房间里,而不是留在夏先生的窗外。我很奇怪,你竟然连夫人的话都敢违反了?是吗?”莫先生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2章 活死人之术 1 看得出,莫先生的到来,让芳芳无比恐惧。 “夏先生,打扰了。”莫先生对我的态度竟然出奇的好。 之前在平台上,他一直对我视而不见,仿佛我是空气人一般。 我点点头:“没关系。” “我们走吧,芳芳小姐?”莫先生催促。 轮椅距离我的窗子只有十步远,按照普通规律,那女服务生还会向前推几步,才是人们交谈时的正常距离。可是,她早早停住,沉默地看着芳芳。 “我……我不去,抱歉莫先生,我跟夏先生有重要的话要谈。”芳芳拒绝了莫先生的召唤。 “明天谈不可以吗?夜已经很深了,不要打扰贵客休息。”莫先生说。 芳芳双手抓住窗框,坚决地摇头:“不,那些话很重要,必须今晚就说。” 她望着我,满眼都是哀求之色,如同一只失去了巢穴的小兽,企盼我收留一晚。 我淡淡地一笑,望着莫先生:“实在抱歉,我明天就要离开别墅,今晚必须跟芳芳小姐谈。要不这样,莫先生,我打电话给韩夫人,请她决断,暂时把芳芳小姐借给我一晚。怎么样?” 莫先生静默地思考了一阵,大约有二十多秒的时间,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似乎突然睡过去了一般。 “好。”他突然开口,“好吧,我这边没问题。不过,就不用请示夫人了。” 接着,那女服务生调转轮椅,走向来路。 莫先生消失之后,芳芳长出了一口气,软弱无力地趴在窗台上。 “你刚刚说,莫先生是什么?”我问。 危机暂去,我必须搞清楚这件事。 “我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是一个……他是一个死人……”芳芳双手抱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令我眉头一皱。 “怎么讲?”我问。 “夏先生,可不可以进去慢慢说?”芳芳问。 我点点头:“好,我给你开门——” 芳芳不等我挪动脚步,双手用力,身子腾空而起,越过了窗台,落在我身边。 落地之时,她站立不稳,我本该出手扶她,但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免两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她勉强站直,迅速关窗,然后把安全锁扳下来,将窗子锁紧。 嗤啦一声,她同时拉住左右窗帘,猛地向中间拉拢,遮住了窗外的一切。做完了这些,她才稍稍安心,双腿一软,瘫倒在窗下。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向她伸出手:“到沙发上坐吧。” 莫先生离去时,一定颇不甘心,也许早就通知了韩夫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我任何举动都保持规规矩矩,以免给人落下话柄。 “夏先生,不要拉我,我到你这里,只为避祸,跟男女私情无关。相信我,请一定相信我——我不管莫先生以前是什么人,但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我还知道,他一定很不希望别人发现这个秘密,凡是窥到他秘密的,一定要死。夏先生,我不想死,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得逃出去。我还年轻,到哪里都能立足,没必要把自己拴死在别墅里。你如果肯带我走,这辈子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你,终身做你的奴仆……”芳芳的情绪近乎崩溃,脸上的汗水、妆容和灰尘混在一起,花得一塌糊涂。 判断一个人是活人还是死人有很多种方法,芳芳是韩夫人麾下爱将,这种判断力、判断手段还是有的,绝对不像那些遇到点怪事就吓得魂飞魄散的富家娇娇女。之前她陪我夜访荒冢时,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她说莫先生是个死人,我至少有七成相信。 “为什么不禀告夫人?”我问。 芳芳摇头:“莫先生是夫人的贵宾,无论他提什么样的要求,夫人都会加以满足,并且丝毫不打折扣地进行。春节之后,莫先生提议要使用‘魇婴之术’来破解野湖里的秘密,夫人一口答应——” 我听到“魇婴之术”的名字,突然浑身一震。 那是一种来自越南湄公河西岸的一种土著人奇术——虽然可以称为“奇术”,但很多正派奇术师更愿意将其称之为“妖术”。简单来说,“魇婴之术”就是使用孕妇腹中的胎儿进行的一种类似于“炼制元婴”的做法。我在典籍中看到过实施“魇婴之术”的步骤,共分为魇夜受孕、魇日制胎、魇月保胎、魇时分娩四步,每一步都有复杂的咒语和仪式,其中很多的操作方法几乎是集中了世间所有邪教的“祭礼之术”。 十年之前,港岛曾经发生过一件著名的“魇婴之术”事件,与伊拉克红龙、巴格达鬼墓、港岛游侠沈南、女神偷方星有关。这件事的详细经过被记录在一套名为《佛医古墓》的奇书之中,在坊间流传甚广。 自古以来,一旦某种奇术牵涉到婴儿献祭,那就一定是邪术无疑,必定遭到黑白两道的联合剿灭。古今中外,莫不如是,没有任何例外。 在《佛医古墓》那本书里,也记录了伊拉克暴君企图通过“魇婴之术”来延续自己政权的天大阴谋,并且几乎就要成功了,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将一个具有九条命的孕妇秘密运送至港岛,只待产下胎儿,就会成功地令红龙复活,重整旧部,杀回阿拉伯世界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游侠沈南与女神偷方星联手,历经千难万险,最终粉碎了红龙的阴谋,将“魇婴之术”培育出的魔婴和九命孕妇一起消灭。 我虽然不怀疑芳芳,但这件事关系太大,所以我仍旧追问了一句:“你确定?” 在典籍中曾经提到,如果有奇术师欲使用“魇婴之术”这种邪术,必定会在命相八字奇特的女子中寻找目标,或利诱,或威逼,使其俯首听命。 “当然,我确定。”芳芳说。 “难道韩夫人有什么把柄,在莫先生手里?”我问。 如果事实情况是那样,我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芳芳使劲搓了搓手,摇摇头:“据我所知,夫人没有什么把柄。只不过,她对镜室的渴望太强烈了,所以任何能够打开镜室的办法,她都会去实践。作为近视的创始人,莫先生熟知那里的一切,这就是夫人最看重的。” 我当然知道,韩夫人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付出一切。她要芳芳去陪莫先生,只不过将其当成了一件工具。既然是工具,就无需考虑她的感受。 或许普天之下所有的领导人都是这样,将所有的下属都当成工具,为了一己私利,任意驱使。事实上,他们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人不可能彻头彻尾地沦为工具,即使是机器人,也会有自己的思想。 韩夫人这样做?几乎是等同于逼着芳芳造反。 “结果呢?”我问。 “韩夫人正在给莫先生物色合适的女人,之前找过几个,都是艺术学院的女生,相貌出众、聪明伶俐,但却都不符合莫先生的标准。这件工作还在继续,现在转由洪爷负责。济南这么大,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女子,魇婴之术也一定能够继续下去。现在,这些都不是我要关心的,我只想逃离别墅,跟这里的一切彻底划清关系。夏先生,带我走吧,让我做你的奴仆,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芳芳热切地说。 “芳芳,说句实话,我就算带走你,也逃不出韩夫人的掌控。济南很小,没有太多好地方供你藏匿。逃出这里之后,天下之大,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我不想给他泼冷水,但这是实情。如果人人可以从别墅逃出去,而又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的话,韩夫人手下的兵早就逃光了。 “夏先生,你这样说,就等于是见死不救了?”芳芳问。 我直截了当地点头,不给她盲目的希望,好让她看清现实。 “那算我找错人了。”芳芳说。 我苦笑着退后:“芳芳,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这件事,谁都帮不了你。” 芳芳变了脸色,眼中带泪:“死人是无须别人照料的。莫先生是个死人,我实在不想去照顾他,如果夫人逼着我去做,我宁愿去死。” 莫先生是死人这件事,听上去十分怪异,因为我们两次见面,他能说能笑能喝酒。而且言谈非常有逻辑性,不可能是个死人。 我想起了官大娘死后的情况,殡仪馆方面也是做出了同样的估计,认为官大娘已经死去了好几天。可是,官大娘明明在我身边,尤其是爷爷去世之后,她给了我太大帮助。 这种活人死人无法界定的状况,真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无法认同它的工作原理。 “赶尸?辰州僵尸门?言先生?”我忽然记起了言先生。 如果官大娘、莫先生之流的人死了和活着一样,仍然能够吃饭休息,那真的可以列入现代都市中的聊斋志异故事了。 我希望能帮助芳芳,至少能够帮她度过今晚,等她情绪稳定了,再做打算。 客房很大,我们可以一人睡床,一人睡沙发,平安无事,各不相扰。 “芳芳,你到床上去休息吧。正如韩夫人所说,一切事,明天再处理。”我说。 芳芳没有拒绝,无声地走到床前,和衣而卧。 我回到沙发前,把沙发转了一下,正对门口,以备有人接近窥测时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当我再次躺下时,床上的芳芳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她太累了。”我轻叹一声。 职场不易,尤其是在韩夫人这种女强人手下做事,时时刻刻都得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来。长期下去,谁也受不了。 明天,我会去苗圃站看看,试着找找还有没有其它墓碑。我确信,秋等人的坟冢就在附近,不可能相隔太远。 这半夜,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等到天明时醒来,芳芳竟然在我怀中沉沉睡着了。我们挤在沙发上,她半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所幸,两人的衣服都很整齐,没有发生任何尴尬的事。 我轻轻地把芳芳推到一边,然后起身。 为了掩饰尴尬,我走到门口,极其小心地开门,走到院中。 院中大树之上,有几只灰喜鹊落下,叽叽喳喳叫着。 这种清新脱俗的山野景色,在济南城中是永远都看不到的,因为那里人多地少,连麻雀都没有落脚栖息之地,更不要说是灰喜鹊了。 按照济南城当前的建筑规划,要想找到归隐的田园,只能是二环以外。 随着城市建设的进程加快,二环以外的大片土地也被钢筋水泥丛林吞噬,原先的所谓别墅、花园小区、绿色小区,也全都成了荒漠里的绿洲,苦苦坚守,朝不保夕。 将来,如果真想退隐,到蓝石大溪地这边买一幢独栋别墅居住,还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这种想法在我心底一闪即逝,我还这么年轻,退隐的日子远之又远,想那么远也没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3章 活死人之术 2 “小夏,早。”韩夫人从小径上走出来,笑着向我打招呼。 清晨,她素面朝天,呈现出另一种真实之美。岁月对于美人的侵蚀是不可避免的,她的两侧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鱼尾纹,但这细小的纹路却给她添了一抹沉静之美,仿佛经过玉匠们细心打磨的美玉,毫无瑕疵,分外耐看。 “夫人早。”我点头致礼。 “一大早就有值班保安向我汇报,昨晚芳芳到你房间里去了。其实,我很愿意她跟随在你身边学习,对她而言是一个最好的学习机会。小夏,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年轻人,但一个人若是过于保守,就会造成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尴尬局面。一个做大事的人必须看得开、看得远、看得广,虚怀若谷,接纳一切。你实在太固守原则了,以至于让芳芳无所适从。小夏,试着打开自己,让自己与时俱进,好不好?”韩夫人笑着问。 我笑着点头,不作辩解。 如果想开放的话,我早就开放了,不必等到今日。 正是因为这种保守,才让我没有被现代化城市的黑暗浊流淹没,成为一个随波逐流、下贱鄙俗的人。 “芳芳是个好女孩,试着接纳她吧。我去湖边跑步了,早餐时候再见。”韩夫人挥挥手,踏上了另一边的小径,很快就消失了。 从她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可疑之处。 谈芳芳的时候,她只谈年轻人之间的交往,并不牵扯莫先生,更不提芳芳为什么跑到我的房间里。 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什么都不提,就是在等我主动提起,守株待兔,以退为进。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如果大家在同一条船上,就要各自都付出真心,直面困难,才能一起度过难关。 转念又想,我有什么权力要求韩夫人付出真心呢?她是江湖上很有权势的人物,座中贵客不是白道上掌权者就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在这一类人面前,我算得了什么呢?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要想让别人给面子,自己必须有能力才行。 哗的一声,芳芳推开了窗子,在我身后叫:“夏先生,你醒得这么早?” 我转过身,看到伏在窗台上的她,头发蓬乱,睡眼惺忪。 如果这时候有任何人走过,都会想到昨晚在客房里发生了什么。 “我到湖边走走,你再睡一会儿吧。”我说。 芳芳娇慵地摇头:“我已经睡醒了,不如我陪你去走走。” 我没有强行拒绝,因为昨晚芳芳说了很多,但都是些不确定的话。我希望在她清醒的状况下,再跟我聊别墅的问题。两下对照,真伪自辨。 芳芳稍微梳洗打扮,然后出门,和我并肩走向湖边。 树林里的灰喜鹊越来越多,叫声越来越热烈。 “夏先生,你今天一定有喜事盈门,听听这些喜鹊叫得多欢快?”芳芳说。 现在我的处境非常艰难,喜事肯定谈不上,没有坏事,已经很庆幸了。我只是笑笑,没有回应芳芳的话。 “昨晚,夏先生,真是十分抱歉。我说的那些话,一半是真的,一小部分是听来的,另外一小部分是推断出来的。到现在为止,我也无法解释一个死人为什么还能说话?这件事只能去问——” 她把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这件事去问韩夫人或者莫先生,都是毫无意义的。那两位不会给出任何答案,因为他们也许就是始作俑者。 稍停了一阵,芳芳揪下了一片树叶,在手中揉捏着,忽然又说:“也许等到有人为这件事死了,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了。”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既恐惧,又坚定,既卑微,又轻蔑。 “生命可贵,芳芳,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做任何傻事,因为我们这条命是父母给的。”我说。 芳芳笑起来:“长这么大了,我都不知道我父母在哪里?我是孤儿,从记事开始,韩夫人就是我唯一的长辈。” 我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我一句无心的话,勾起了你这么多伤心的往事。” 芳芳摇头:“不要这么说,夏先生,这不是什么秘密,别墅里的人都知道。我既是韩夫人的手下,又是她的义女。” 我有些伤感,因为我知道这句话后面还应该添上一句,芳芳还是韩夫人的工具。 到了湖边,我们没有走上平台去,而是沿着湖边的小路向北。 平台上,工作人员正在准备早餐,热气和香气一波一波飘向空中。 “我今天要去苗圃站。”我说。 “我陪你去吧,苗圃站那个看门的,又聋又哑,面貌凶恶。我们去,他至少还给个面子,如果陌生人过去,他根本连门都不开。对了,夏先生,你要去哪里找什么?”芳芳问。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秋的墓碑。”我回答。 芳芳取出手机,点了两下,给我看。那是昨晚她拍的墓碑的照片,很清楚,也很全面。 “夏先生,只有这么多墓碑,那苗圃站我们已经进去过多次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搜索过,但却没有任何发现。我确信,韩夫人比你更想找到秋的墓碑。不过她已经放弃了,因为她知道找不到。” 我指向湖北岸:“芳芳,你相信人的直觉吗?” 芳芳点头,又摇头:“我相信,但是我没有那种能力,只是听韩夫人说过。在我看来,直觉就像手电筒的光柱一样,无论路径有多崎岖,手电筒一开,光柱就会直达目的地,超过任何交通工具。” 我点点头:“正是这样,我相信,秋的墓碑就在那里。” 直觉是连本人都无法解释的东西,因为它没有任何理论依据和判断标准。 芳芳沉思了一阵,把一颗石子踢进湖里,溅起层层水波。 “夏先生,我虽然不明白直觉是怎么回事儿,但我愿意相信你的判断。你说是就是,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我们两个同时停住,各自转头,凝视对方。 这时候我本该说些感谢的话,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情很浅,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是对我莫大的信任。 “芳芳。”我叫了她的名字,但随即停住。我看到她双眼的眼珠中央,都出现了小小的红点。 那应该是两个血点。通常情况下。,当人的睡眠极其糟糕的时候,眼珠上就会出现血点和血丝。富有生活经验的人,看到这些,并不惊慌,只会告诫自己或者他人,多注意休息,增加睡眠时间。 芳芳的情况略有不同,因为那两个针尖大小的血点正在向外扩散,每一个血点都向外延伸出四五条脉络来。这是非常少见的,但命相学典籍上已经说过,这种情形是大凶兆,被称为“射日雪崩”。 典籍上记载,远古时期后羿射日,将十个太阳射落九个,解救了全人类。他每一箭射出,都射中了太阳的核心。于是,那伤痕从太阳的核心向外扩散,最终分崩离析。 既然将这种命相取名为“射日雪崩”,那么出现这种命相的人,其结果也是如此。先是眼珠崩碎,接着身体也向外炸看,体无完肤,化为碎片。 “怎么了?”芳芳在等我说下去。 “没怎么,我只是想说声谢谢。”我说。 “刚刚看你的神色非常严肃,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好的事。我知道你是一个奇术界的精英人才,如果我身上真的出现了什么不祥之兆,请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隐瞒。很久以来我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如同一颗流星,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而去?所以我始终没有安全感,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觉得死神就在床头。” 我们的话题越来越沉重,跟这清晨的湖边美景,完全不相称。 芳芳是个好女孩,但这种好,无法跟命运中埋伏着的坎坷相对抗。 古语说,红颜多薄命。历史上那么多著名的美女,都无法对抗命运,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芳芳。 她的悲剧,也许就在于陷入了韩夫人的野心之中。伴君如伴虎,野心太大的人,都像是独霸一方的皇帝。在皇帝眼中,天下万物皆为刍狗。所以韩夫人只顾及自己的感受,除此之外,全是工具。 “夏先生,韩夫人来了。”芳芳低声提醒我。 远远的,韩夫人从后面追上来,脚步轻快,精神焕发,浑身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她至少要比芳芳大十五岁左右,但她身上表现出来的那种精神动力远远超过芳芳。对比之下,两个人的年龄仿佛要颠倒过来才恰当。也就是说,芳芳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而韩夫人却像是二十多岁的青春少女。 “早上起来空气这么好,年轻人应该多运动,跑起来吧。”韩夫人笑着叫。 她跑到我们身边,原地踏步。 “夫人早。”芳芳说。 “你们早,你们早。”韩夫人回应。 面对容光焕发的她,我和芳芳都觉得惭愧。整整一晚,我们都睡得非常不好,所以到现在精神恹恹的。反观韩夫人,仿佛永远都充满了活力,不知疲倦,不知忧愁。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韩夫人问。 “随意走走,到湖北岸去看看。”我回答。 “厨师准备了丰盛的早餐,走走就走走,记得尽快回来,共进早餐。”韩夫人笑着,又向前面跑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不仅陷入沉思。现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判断韩夫人站在正邪哪一方。我甚至能想到,她是为了打开镜室而选择帮助我。 “走吧。”芳芳说。 我们到了湖北岸,穿过杨树林,前面便是那个水库。 现在是白天,我可以远眺至水库对岸,视野无比开阔。济南城外有很多自来水厂专用的水源地,近年来国家政府对于水源地的保护措施也是相当严密。所以,这个水库中的水质极好,近处清澈见底,远处碧波荡漾。 别墅区的野湖能够毗邻水库,真的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这边居住,的确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假如没有那么多异常事件的话。 我叹了口气,其实世间所有的事都是不完美的,好坏相随,善恶同行。如果只看到美好的一面,那么就会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由此我也想到了韩夫人一直将芳芳向我身边推送的这件事,有美人免费送上门,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在情欲掩盖之下,男人往往忽视了艳遇之下深藏着的高度危机。 如果韩夫人以为我是见色忘义之辈,那她就真的打错了如意算盘。 我转头眺望苗圃站,屋顶烟囱里冒出阵阵青烟,显示那边的人已经起床活动。 “芳芳,我们去那边。”我指着苗圃站。 芳芳有些无奈,但并不愿意拂逆我,跟着我向西面走。 “夏先生,其实很多事情总是这样,并不随着我们的心意所指而发展。你以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揪出背后的元凶?恰恰错了,我们距离真正的答案还有无限远。”芳芳说。 看得出,她仍然很悲观,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暂且不管芳芳怎么想,我只希望能在早餐之前,把苗圃站和那些墓碑的情况弄出个眉目来。 时间很宝贵,满打满算,我也只有一天时间留在这里,很快就要返回镜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4章 活死人之术 3 很快,我们就到了苗圃站外边。 奇怪的是,铁栅栏门竟然虚掩着。 我没有犹豫,立刻推门而入。 从大门口到正房,有一条五米宽的水泥路,地上满是植物的落叶。 蓦地,屋内传来一阵狗叫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体型庞大的牛头犬从门内冲出,恶狠狠地向这边直冲过来。 我横跨一步,把芳芳挡在后面。 牛头犬到了我跟前,还没来得及前扑,屋内传出一阵口哨声,这恶犬就原地站住,龇牙咧嘴地瞪着我,鼻子里不住地喷出粗重的鼻息。 它的体长超过一米,体重至少有四十公斤以上,如果直扑过来的话,还真是不好对付。 一个穿着破旧工作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一手拎着铝锅,一手握着炊帚,冷冷地看着我。 我扬手打招呼:“早上好,打扰了。” 即使明知对方又聋又哑,但我的礼貌还是不可省略的。 那男人长着一张木讷到极致的脸,五官眉目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他是聋子,也是哑巴。”芳芳好意提醒。 我向前走了两步,向对方比划:“墓碑,我是来找墓碑的。你这里,还有没有其它墓碑?” 真正的聋哑人都是极其聪明的,我的手势很蹩脚,但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向苗圃下面菜地的方向指了指,点点头,又向自己屋内指了指,然后摇头。 芳芳解释:“他说,墓碑在菜地,屋内没有。” 我又向前走,向屋内指着:“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那男人想了想,刚要摇头,芳芳从我背后出来,手里捏着一张二十元纸钞,迎风一抖。 对方看到纸钞,便咧着嘴点头,表示我可以进去。 芳芳走上前,把纸钞递给那男人,对方就默默地退到一边去了。 “他认钱,有钱就好办事,这是我的经验。”芳芳调皮地笑着说。 这一刻,她似乎忘记了之前的悲观,在我面前尽显女孩本色。 我进了屋,迎面看到的是办公桌、椅子和草绿色的铁皮文件柜,左右两边墙上,张贴着苗圃站的工作守则、财务规程和安保条例,落款都是“济南市槐荫区大金庄公路管理站”。 这一间是办公室,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套间,右侧是厨房,左侧是卧室。 “我检查过七八次,一无所获。”芳芳说。 我进了卧室,里面只有两张单人床,被褥简单而寒酸,床下只摆着一双拖鞋、一双劳保胶鞋。 厨房那边,只有一套煤气灶和靠着墙角的土锅台,再加上一个破旧的碗橱,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三间屋子里的确没有值得勘察之处,怪不得芳芳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夏先生,我们回去吧?”芳芳问。 我望向门外,那男人把铝锅和炊帚放在一边,蹲在那里发呆。 看样子,他正要刷锅做饭,我们这两位不速之客就登门了。 “走吧。”我无奈地回应。 这种情况下,我们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我们出了房门,经过那男人身边时,芳芳无意中问了一句:“不知道他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我明白了!”我突然警醒。 厨房里有锅台和炉灶,也有柴火和碗橱,但少了一件最关键的物品,那就是米、面和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他连这三样都没有,刷锅生火又有什么意义?我猜,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唯一的用意就是欺骗我和芳芳,以隐瞒某种东西。 “芳芳,你每次到这里来,他都在生火做饭,对吧?”我问。 芳芳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没错,好像是这样。” 我拉着芳芳的手,立刻返回屋内,反手关门。 “怎么了夏先生?”芳芳问。 土锅台下面已经点上了火,因为我们的到来,那男人没再向灶膛里添柴,所以此刻火已经熄灭,只剩下冒着火星的灰烬。 我走到锅台边,捡起一根木棒,在锅台旁的地面上轻轻划拉着,并且很快就将地上铺着的红砖起出来两块。正如我预料的那样,红砖之下,露出了青石板的一角。当然,这不是普通的青石板,而是墓碑。 那男人次次生火,只不过是为了让闯入者没法接近土锅台而已。 我现在明白,那男人不仅仅不聋不哑,而且是极高明的奇术师。因为将墓碑镇压在灶台下焚烧也是一种非常毒辣的奇术,足以令亡灵在九泉之下惶恐难安,无法进入六道轮回之内,与古代十大刑罚中的“掘墓鞭尸”意义相同。 芳芳看见青石板,也恍然大悟,拉开门冲出去。 可惜的是,那男人见机不对,已经远远遁逃,身影消失于西面的丛林之中。 “让他跑了——我马上就打电话找人,非把他的老窝挖出来不可。”芳芳恨恨地说。 那男人在她眼皮底下搞鬼,这一定让她很没有面子。 我阻止她:“芳芳,没必要。他既然是奇术师,到公路站打工的时候,就肯定没有报自己的真实姓名。无论你怎么追查,也毫无结果。况且,在世人眼中,他又没犯什么大罪,这墓碑也不一定是他埋下去的,对不对?” 芳芳长叹:“我听你的夏先生。” 其实我这样做,是怕她在韩夫人面前失宠,因为她自称到苗圃站来搜索过多次,如果来过七八次还没有发现异样,就只能证明她的工作能力有问题了。 我借助旁边的厨刀、锅铲,迅速拆掉了土锅台,把那块三尺长、一尺宽、半尺厚的墓碑拖出来。更可喜的是,墓碑层层叠叠,下面还有三块,大小尺寸完全一样。 四块墓碑并列在一起,上面雕刻着这样四个名字,分别是车东游、孟富园、汲飞惊、秋。四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游园惊梦”这个称呼。 忙完这些,我已经汗流浃背。 找到四块墓碑,足以证明我的直觉还是相当准确的。 “暂时不要通知韩夫人。”我阻止芳芳打电话。 找到墓碑只是第一步,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查明真相,弄清楚那男人的真实身份。 芳芳有些沮丧:“夏先生,我真是太大意了,只看表面,从不潜心思考。看起来,我的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了,需要多向你学习。” 我摇摇头:“你也不要过谦,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长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如果一味地拿着自己的短处去跟别人的长处比较,就只会越来越迷茫。” 接下来,我们两个一起动手,把墓碑擦拭干净,搬到院子里。 那只斗牛犬没有随主人一起逃逸,而是蹲在院子一角的狗窝里,冷眼看着我和芳芳搬东西。 “可惜,这厨房里连喂狗的食物都没有。”我指着那条狗,“只要有它,那男人就跑不远。” 狗是人类的朋友,那男人用口哨就能控制这条狗,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密切。我只要腾出手来,带着这条狗沿路搜索,就能找到它的主人。 找到“游园惊梦”的墓碑之后,我相信还能再次看到他们带来的幻象。 对于死者而言,“厚葬”是唯一的遗愿,而且是一次性深埋,不受任何别有用心之人的打扰。故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之流才会在生前就大规模修建陵墓,下面布置了种种一击毙命的机关,务求生人勿近。 我无法为“游园惊梦”做更多,但在这青山碧水之间为他们选择一块风水宝穴深厚葬之,还是能够做到的。 之前,燕歌行出钱、楚楚出力,选择了南山好地埋葬我的爷爷,绝对是对我夏家最大的帮助。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回报楚楚的深情,她就已经随风而去了。 一联想到这些,我的心就针扎一般的痛。 “夏先生,你是怎么判断出那男人有问题的?”芳芳问。 “厨房里连一颗米、一碗面都没有,他却把火烧得那么旺,究竟是要做什么饭?作为一名聋哑人,他吃得满面红光、腆胸迭肚,根本不符合规律。我们一早就闯入,他一定是来不及化妆,所以才被我们瞧出了破绽。”我试着解释。 一边回答芳芳的问题,我一边在脑海中盘算:“现在,跟‘游园惊梦’有关系的就只剩下言佛海了。如果他在这里会怎么做?除了埋葬四块墓碑,还能多做点什么?” 正想着,芳芳的手机响。 “是夫人打来的。”芳芳说。 “接。”我挥手吩咐,“但不要说这里发生的事。” 芳芳点头,然后接了电话。 我们相距只有两步,韩夫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的时候,我也听得一清二楚:“芳芳,你们快回来,莫先生死了!” 这消息很惊人,但芳芳神色不变:“好,我们在杨树林,马上回去。” 她早就预见了莫先生是个死人,那么,现在,能行动的“死人”变成了真正的“死人”。 这是一件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因为莫先生早该“死”了,拖到今日,只不过是他的幕后主使者玩的一个花招。 “告诉小夏,半小时后,我要在会议室见他。”韩夫人斩钉截铁地说。 芳芳答应着,听筒里传出“嗒”的一声,韩夫人就挂了电话。 “夫人半小时后要见你,在别墅一楼的会议室。”芳芳说。 我看了看墓碑,低声吩咐:“芳芳,你调用自己的人,开车来把墓碑拉走,送到……送到……” 这里是槐荫区的最西边,而曲水亭街老宅却是在历下区,中间隔着一个市中区,距离太遥远。而且,现在是白天,车到了老宅那边,肯定开不到门口。青天白日的往家里抬墓碑,实在太显眼了,根本无法保密。 “夏先生,我有地方存放,而且极秘密,不会被夫人发现。”芳芳善解人意,立刻明了我的为难之处。 “好。”我点头,没说一句废话。 芳芳拨了个电话,说了苗圃站的地址:“这里有四块石碑,残旧不堪了,需要拉回去重新清洗刻字。马上来,派个能载重的车子来,小车根本拖不动。” 我向牛头犬指了指,她对着电话补充:“这里还有一条狗,一起带走。” 等她安排好了这一切,我去屋里拿了两张小板凳,与芳芳在院子中央坐下。 “夫人要我们马上回去。”芳芳说。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赶紧出发?”芳芳问。 我又摇摇头:“事情要分清轻重缓急,保护好这些墓碑,就是我们急需要做的。你知道吗?墓碑能够告诉我们很多有用的信息,比活人知道的更多。就像现在,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却还活着。” 这几句话来自老作家臧克家的诗。如此援引,倒也非常贴切。 我的话把芳芳逗笑了,她用力点头:“的确,莫先生活着,其实已经死了,游园惊梦四大高手死了,却像是活着一样,永远留在人们心里。夏先生,我感觉你每次说的话都很有哲理性,好生令人佩服。” 我们两个相视大笑,笑声把之前情绪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那只斗牛犬也附和着狂叫起来,汪汪汪汪之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 “那男人留下这条狗是个致命的错误。”我说。 “我觉得他一定是夫人的仇家,藏匿在这里,准备择机向夫人出手。”芳芳说。 我沉吟不语,因为像韩夫人那么聪明的人,卧榻之侧岂可让他人酣睡? 芳芳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话:“夫人比我更聪明,我想到的,她肯定早就想到了。” 唯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些墓碑,前后联想,那男人应该是游园惊梦的仇家,才会把墓碑埋在炉灶下面。可惜游园惊梦都已经死了,说不清道不明他的仇家到底是谁? “芳芳,你说,到底什么是死什么是活?如果游园惊梦已经死了,那男人又何必把他们的墓碑聚集在一起烧来烧去?” 每一件事都分为表象和里象,我们能够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表象,必须通过这些来分析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就像中医理论里的望、闻、问、切那样,望、闻、问,得到的都是表象,而最后的切,才是结果。 芳芳有些困惑:“夏先生,我越来越想不通了,脑袋里面像是装满了浆糊,越想越糊涂。” 她双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眉头紧皱。 我没有回应,其实现在我说的越多,就越让她迷惑。 一分钟后,芳芳睁开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夏先生,我想通了一个问题。跟你这样的高手在一起,没有必要盲目地去动脑子,只要听从你的吩咐就可以了。有时候费心费力地去思考某个问题,还不如你的直觉来得更准确。” 这些话虽然有些武断,但在目前情况下,确实非常有道理。 芳芳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夏先生,我只有一句话,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你点头应允,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此时此刻,天地共鉴,有生之年,绝不失言。” 我被她的真诚感动了,轻轻点头。 芳芳是个好女孩,无论她以后是否背叛韩夫人,对我而言,都是一个真心的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5章 隔水有眼 1 “芳芳小姐,夏先生。”有人在大门外叫。 我和芳芳站起来。看见门外多了四个人。 “芳芳小姐,夏先生,夫人派遣我们过来接二位。”领头的人笑容可掬地说。 这四个人的身材都十分高大,身上穿着土黄色的旅行装,脚下穿着高筒溯溪鞋,肩上都斜挎着背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芳芳皱了皱眉:“你们是谁?我为什么从没见过你们?” 领头的人挠挠头说:“我们原先隶属于洪爷领导,在他手底下干了一个月,被夫人派往西边做事。现在别墅有事,洪爷连夜找我们回来。我们今天早上刚到,连住处都没安排。夫人说,马上请你们回去。” 芳芳极为警惕,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们既然从别墅里过来,那现在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事?” 领头的人回答:“别墅那边发生了一件怪事,莫先生死了,而且死得非常蹊跷。夫人说,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更不能报警,免得警察介入,就要搞得一团糟了。” 芳芳松了口气,她用这件事去检验这四人的真假,也算是妙招。 “走吧?”芳芳回头向我说。 那四人一起望着我,但是,当我回望他们时,四个人却一起避开,眼神闪烁,望向别处。这让我有些不太舒服,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那些不敢与人对视的人,很可能心怀鬼胎。 “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再走。”我说。 墓碑的确对我很重要,我好不容易找到它们,就不能再让它们落入别人手中,尤其是那逃走的男人。 芳芳点头:“好吧,我先回去,稍后再见。” 她举手吩咐那四人:“我们走,回别墅去。” 领头的人有些为难:“芳芳小姐,夫人吩咐过,要二位一起回去。” 芳芳大声呵斥:“没听见我说吗?回去。” 说完,她带头向外走。 四个人面面相觑,只好跟上。 出门之后,那领头的人很细心,反手替我关上铁栅栏门。 院子里又空了,只剩我、狗和那四块墓碑。 我很清楚,所有势力争夺的焦点,就是镜室。只不过,每一派势力手里握的牌是不一样的,有的好,有的坏。每一派势力的实力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强,有的弱。 莫先生一死,韩夫人手里的牌就废了。照我看,此刻退出,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院外,芳芳和那四个人已经走得看不见影了。 我在院中踱步,遥想着别墅内发生的事。此刻,想必韩夫人已经焦头烂额,否则也不会急着请我和芳芳回去。当然,莫先生死了,在幕后操控他的人还活着,那才是真正的敌人。 呼呼,我突然听到了人的喘息声。下意识的,我望向那四块墓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再次看到四个人的幻影。 我解放了他们的墓碑,他们也应该拿出相当的诚意来,解答我的困惑。 墓碑一动不动,刻制的凹槽里,还有一些泥土没有擦干净。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喘息声已经没有了,但房子里似乎有了另外的动静。难道那男人又回来了?我暗自思忖。 稍后,所有的动静都没有了,只剩空气中微微的风声。 我定了定神,缓步走向屋门,然后一步跨过门槛,站在那间办公室里。屋内空无一人,厨房的地面一片狼藉,被我弄了个底朝天。 “大概是我听错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规章制度非常陈旧,已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产品。在别处根本看不到了,也就是在苗圃站这种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才能看见。 我抬起头,慢慢地读着那些句子,心里十分感慨。 六零后七零后是中国建设的中坚力量,他们恪守着这些规则,在任何一个单位里兢兢业业地工作,才有了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制度虽然陈旧,但却非常实用,没有任何浮夸的成分。 我们当前这个世界就是太浮躁了,很多人在工作上都不认真,追求享受的时候,却都奋勇争先。我之所以欣赏这些规章制度,是因为现在的江湖里也缺少这种东西。从前的仁、义、礼、智、信等等江湖人的真理,都已经无人奉行了。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尔虞我诈,互相利用。 “这个江湖病了。”我低声自言自语。 屋子里有些气闷,我转身向外走。门外空气很好,里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跨过门槛,刚刚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猛地发现,四块墓碑全都不见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铁栅栏门前,向外搜寻。外面的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地上也没有车辙印痕。 再回头看,院子里真的空了,原先放墓碑的地方,只有泥土碎屑。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揉揉眼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从我进屋到出来,最多不超过五分钟。要想在五分钟内悄无声息地运走四块石碑,至少应该有七八个人参与行动。而且,搬运墓碑时,脚步沉重,一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我怎么可能什么都听不到? 再说,门口连车子都没有,铁栅栏门都没开,怎么可能把墓碑运出去?除非来的是巨灵之神,用他的巨灵之掌,把墓碑攫走了。 我向四面看,视野之内,不见人影。 换句话说,墓碑等于是凭空消失了。我感到有点儿头大,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情况。 我从院门一步步走回来,走到放着墓碑的地方,蹲下去,抓起一把泥土碎屑,在掌心里慢慢地揉搓着。 这些泥土可以作证,刚刚我和芳芳的的确确是把墓碑抬到这里来了,否则也不会出现泥土。 我把泥土放到鼻子底下闻闻,上面还带着轻微的厨房里的油烟味儿,证明这些泥土是来自厨房的,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泥土还在,墓碑去了哪里呢? 我站起来,再次走进屋内,右转进入厨房。 为了把四块墓碑弄出来,我在地上刨出了一个四尺见方的大坑。那个坑就真真实实地在那里,这是做不了假的。我抬起手来,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的脑子变得清醒一点。 墓碑被人抢走了,抢走墓碑的人,一直都在暗处观察着我们,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和芳芳忙活了一早晨,全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默默地退出了厨房,没有再到院子里去,而是坐在办公桌旁。 算来算去,我还是太大意了。 我记起了幻影中游园惊梦说过的话,世界是动态的,一切都是动态的,如果以静态的思维去做事,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走向失败。 就像现在,我只顾低头挖掘墓碑,却忘记了四面八方盯着我的眼睛。所以,我的失败是必然,失去墓碑是必然。这就是江湖,永远都是弱肉强食,永远都是聪明人玩弄糊涂人。 当今的济南城,能够和韩夫人一争高下的,只有秦王会和赵王会。可是,此刻两强正在厮杀,文牡丹与火烧云重伤败走,他们是无暇顾及韩夫人这边的。 我被洪爷等人挟持到蓝石大溪地来,属于秘密行动,其它势力应该没有这么快就跟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早已经盯上了韩夫人,就埋伏在别墅周围,等待时机下手。我懊恼自己的大意,以为在韩夫人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放心行事,没有人敢来捋老虎须。 “电话,芳芳打过的那个电话!”我猛地记起来。 离开之前,她曾打电话叫人来,替我把墓碑运走保管。如果消息是从那个电话上泄漏的,那就解释得通了。 我转念又想,最好的情况,带走墓碑的人并不清楚游园惊梦的底细。所以他们单单带走墓碑是没有用的,游园惊梦的幻象不出现,那些墓碑什么都不会说。 墓碑就像一个巨大的谜语那样,那些人带走了谜面,谜底却在我这里。 我硬撑着站起来,走到院子里。 斗牛犬的脖子上套着项圈。铁栅栏门上,还拴着一条细铁索,应该就是遛狗专用的。我把铁索解下来,挂在狗脖子项圈上。那条狗没了主人撑腰,老老实实地任我摆弄。 我牵着狗出了院子,穿过杨树林,回别墅去。 刚刚走到湖边,洪爷带人驾着摩托艇过来。从平台到这里,步行的话要绕半个湖。所以他们从湖里直线过来,会省很多力气。 “夏先生,夫人要我们过来接你。”洪爷叫着。 摩托艇靠岸,我牵着狗上去。 “咦?夏先生,芳芳小姐不是跟你在一起吗?她人呢?”洪爷问。 我随口回答:“刚刚夫人派人把她接走了。” 洪爷愣住了,回头看看自己的同伴,大声问:“你们谁接到过夫人的命令?” 摩托艇上的另外三人一起摇头,同声回答:“没有。” 我转过脸看了看那三个人,接走芳芳的人,不在其中。 这三人穿的是很普通的保安服装,跟之前那四个人的衣服差别很大。 “夏先生,夫人只安排我们出来接人,没有委派另外的人。你是不是误会了?那四个人芳芳小姐认识吗?” 我大概描述了一下那四人的长相和衣着,洪爷立刻摇头:“不可能,他们不是别墅的人,而且夫人根本没有发出指令,招呼外地的兄弟回来帮忙。坏了,芳芳小姐中了别人的计!” 洪爷一跃上岸,冲向苗圃站那边。我和其他三人跟在后面,把那只狗留在摩托艇上。如果那四个人是别有用心的假冒者,芳芳就危险了。 我们五个人杀回苗圃站,里外皆空,毫无动静。 我指着芳芳离去的方向,告诉洪爷:“他们向那边走了。” 洪爷立刻下令:“你们三个,沿这条路往前追。如果发现芳芳小姐的踪影,不要跟对方硬碰硬,远远跟着,电话通知我。” 那三人答应一声,沿着那条路向西去了。 洪爷掏出电话请求增援:“喂,别墅控制室吗?芳芳小姐被劫持,劫持者步行,从苗圃站向西。请派遣两架航拍机,从湖边平台开始,向正西、西北直线拍摄。如果监视器上发现劫持者,就打电话向我报告方位,并派遣另外一支小队开快车包围。注意,劫持者很可能携带武器。” 打完电话,洪爷踩着房子侧面的铁梯上了屋顶,向西面眺望。 我的情绪再次受到打击,墓碑消失了,芳芳又消失了,看起来敌人的胃口很大,而且一出手就连环重击,打得我无法还手。 “夏先生,什么都看不到,你确定他们是向这边走了吗?”洪爷在屋顶上问。 我点头回答:“千真万确。” 眼下,我无法解释芳芳的失踪。在摩托艇上时,洪爷和另外三人的眼神中一直带着怀疑,因为事情不可能这么蹊跷。芳芳是个大活人,而且是韩夫人麾下得力干将,不太可能这么容易就上别人当。如果我是洪爷,也会产生同样的怀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6章 隔水有眼 2 五分钟后,空中响起了航拍机的嗡嗡声,两架银白色的航拍机从南面过来,一架向西,一架向西北,两机之间的夹角大概是六十度左右,距离地面约为二十米。 目前,国产航拍机的质量非常好,无论是清晰度、续航时间、操控灵活度、硬件质量等等,都是全球领先的。使用航拍机进行空中监控,非常科学,也非常得力。 我相信,在两架航拍机的空中扫描之下,只要那四人和芳芳还在路上行走,就一定能被观察到。 洪爷在屋顶上坐下,点了支烟,默默地抽着。 我无话可说,因为芳芳失踪这件事,我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妈的,真是太蹊跷了,莫先生刚死,芳芳小姐失踪了,别墅里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大人物,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拿不出个好办法来。我早就向夫人进言过,济南城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们没事尽量不要到济南来,老老实实守住青岛的地盘儿,那就足够了。自古以来,从京城往南走。济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站,江湖上南来北往的英雄好汉都会在这里落脚,说不准什么时候得罪了别人,就会自找难看。夫人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一死一失踪,大家就全都傻了……” 洪爷一肚子气,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在韩夫人麾下,最吃香、最被看重的是芳芳。 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最怕的是被人看不起,没有自主权,恰恰在韩夫人这里,他处处都要听从别人使唤。事到如今,别墅内山雨欲来风满楼,在他看来,这都是韩夫人不听他的忠告造成的。所以他那样说的时候,满脸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我向上看,烟灰随风飘扬,像一堆堆细小的虫子,胡乱地飞在空中。 “夏先生,你怎么看?”洪爷问。 他一直向西望着,并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可见我的意见对他并不重要。 “洪爷,这是敌人打击别墅的一系列行动,早有预谋。就算之前我们什么都没做,敌人也会择机动手。所以,让你的人一定小心。我相信,敌人的攻击一定会一波连着一波,直到连同韩夫人一网打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仅仅是序幕。” 我不想过分打击洪爷,以他的智商,还无法达到与韩夫人分庭抗礼的地步,更不要说参与江湖上各大势力之间的纷争了。充其量,他只不过是韩夫人麾下的下走之一,打打前站、敲敲边鼓也就罢了。真正能担当大任的人,韩夫人这边一个都没有。 “我早跟夫人说过,守在青岛,当自己的自在山大王就好了。江湖的水很深,不要觉着自己有几个钱,认识几个人就很了不起了。我洪大宝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福没享过?这江湖上的道道,咱门儿清。韩夫人不听我的,早晚会吃亏。我早想好了,江湖人就像树上的猴子,树倒了,猴子就散,再找棵大树,翻过身来,又是一条好汉。呵呵呵呵,反正凭我的本事,秦王会、赵王会、日本人那里,随时都能端一碗饭吃。别人,我可顾不上……” 我不禁皱眉,洪爷这样的人,有奶便是娘。就算几十个几百个加起来,也只是各行其是,各顾各的利益,没有任何战斗力。 突然,洪爷的电话响起来。 他呸的一声吐掉烟头,马上接电话:“喂,你们发现芳芳小姐了?她在哪里?告诉我方位?航拍仪就在你们头顶,抬头看看,找一个制高点,给航拍机直指方向。别墅那边有人专门操纵航拍机,你们挥手他就能看见。听我说,发现芳芳小姐不要跟得太近,等着援兵到达。” 说到这里,洪爷慢慢地停下来,因为电话接通之后,一直都是他自己在说,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喂?喂喂?”他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叫,“能听到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个话?” 迎接他的只有沉默,似乎电话彼端的人,要么失去了耳朵,要么失去了舌头,根本无法回答他。 洪爷焦躁起来,在屋顶上来回踱步,咔嚓咔嚓连声,接连踩烂了几块红瓦。 “喂,你们他妈的回话,都死绝了吗?”他对着话筒低声吼叫。 我仰面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独角戏演员一样。 他的背景是蓝色的天空,所有的白色浮云,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华贵而苍白,似乎有不祥之兆。 我一直都没登上屋顶,跟洪爷并肩战斗。因为我知道,站在那里的人,简直就是一个超大型的靶子。远处的敌人无需仔细瞄准,就能准确地射中它。在战斗中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尽量让敌人暴露,这是百分之百的真理。 洪爷不是太大意,就是太无知了,或者就是对敌人估计不足,完全不在意自己站在高处带来的危险。 “可能……可能他们都他妈的死绝了。”洪爷终于转回头,看着我。 因为过度气愤,他的五官已经扭曲变形,像一只被揉搓了很多次的柚子。 “先下来吧,下来再说。”我提醒他。 他用力挥着手,情绪越来越激动:“这群白痴,平时教给他们那么多,一点都用不上。吃喝泡妞的时候,大家都有本事,现在别墅遇上事了,几个人顶不了一个人。你说,你说,养这群酒囊饭袋有什么用?” “把电话给我,我来试试看。”我说。 洪爷一挥手,电话划了个弧线,并没有扔下我,而是向着右前方三米远的位置落下去。 我只好急速闪身,双手去接。否则的话。电话落在水泥地上,就要摔成废品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秒钟不到的空档,我耳边传来子弹破空而过的呼啸声。 我无暇观察子弹来自何方,迅速前滚翻,穿入树丛。我甚至来不及向屋顶看,就已经知道,洪爷完了。 果然,当我仰面向上看时,洪爷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笔直站着,一动不动。 我没再喊他,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 几秒钟后,洪爷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沿着屋顶斜坡滚下来,连续轧烂了十几片屋瓦,然后噗通一声落地。 现代化的单兵作战武器,二百米内取人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距离稍远一些,五百米、八百米、一千米,全都是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 这种距离内,就算是等级不太高的狙击手,也能指哪打哪。如果遇到超一流的狙击手,两公里内,不管是一个人或者一条狗,全都逃脱不过他的屠杀。 从洪爷的事我能判断,敌人不可能是一般的江湖势力,其中一定掺杂着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如果不是洪爷乱扔手机,刚刚我们两个就会同时被杀,绝对不会幸免。 洪爷的中弹部位是在前额,那么子弹射来的方向,一定是西南方。我没有伸出头去看,相信这边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敌方狙击手目镜中看得一清二楚。稍有不慎,就要步洪爷的后尘。洪爷的事给我提了个醒,济南城里的战争,已经不仅仅是奇术师、冷兵器之战,很可能各种枪械陆续就会登场,导致战斗白热化。 如此一来,死就会变得越来越容易,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芳芳失踪,洪爷又死了,韩夫人麾下已经没有人可用。 这种局面下,韩夫人一方败局已定,再没有翻盘的机会。最明智的办法,就是收拾残局,先行撤退。 江湖如同赌局,愿赌就要服输。 面对狙击手,藏在树丛里是相对安全的。此刻我有时间查看红叶的手机,通话仍在进行,但听筒里只有时断时续的杂音。我屏住呼吸,仔细谛听,从那杂音里面分辨出,似乎有人在地上爬行,衣服与地面摩擦,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声。 “对面的人听着,如果已经全军覆没,就敲击话筒三声。”我说。 过了几秒钟,听筒里传来笃笃笃三次敲击声。 我精神一振,这种回应至少证明,洪爷手下的人还活着。 “如果你的位置是在苗圃站的正西,就敲击三声,如果是在西南,就敲击四声,如果是在西北,就敲击五声。”我继续说。 笃笃笃笃,听筒里传来四声响。这样看来,狙击手、洪爷的人、芳芳、劫持者都在西南方向。 “如果你目前安全,就不要动,我会命令援军过去救你,明白的话,敲击三声之后挂断电话,等待救援。”我又说。 听筒里再次传来三声响,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这电话虽然没有指明敌人的位置,但至少能确定我们追击的大方向。我在树丛里穿行,转换位置,平移了至少七米,隐藏在一个高处观察的死角位置。 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韩夫人的电话,她的语调居然很平静,不急不慌,无悲无喜。 “夫人,我在苗圃站,洪爷死了,洪爷的手下去追踪劫持者,也遭了意外。敌人进攻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我方无法抵挡,如果你还有后手的话,请尽快实施救援。”我说。 “小夏,我的两队人已经向别墅的西南、正西进发,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航拍机扫描到的图像很清楚,敌人躲进了一条河沟里。那条河沟是槐荫和长清的分界线,干涸许久,并没有可供掩藏的位置。我的人一到,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这真的是一个好消息,但我无法苟同,因为敌方有远距离狙击手,两公里之内,人人自危。如果韩夫人的人对局势估计失误,只怕对方这一杆枪,就能将别墅派出的人马一网打尽。 我不想扫韩夫人的兴,但却不得不说出真话:“夫人,形势对我方非常不利,超出你的预期,根本是不可控的。赶紧把你的人招回去,别去白白送死。敌人有狙击手,很可能还有别的武器,你的人冲上去,一个照面就死绝了。” 这当头一瓢冷水,让韩夫人的语调立刻变了:“什么?狙击手?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在济南城,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狙击手?小夏,你是不是看美剧看多了?” 我苦笑一声:“夫人,不到一分钟前,洪爷刚刚被狙击手一枪射穿了脑袋,尸体就躺在苗圃站的院子里。我观察过,正常视野之内,看不到狙击手的影子。所以,我判断,狙击手至少在五百米开外,是在苗圃站的西南方向。我用洪爷的电话,跟追踪劫持者的兄弟通过话。他们在苗圃站的西南方向,距离远近不知。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具体怎么做,请夫人定夺。如果是我,就投子认负,退出战局,等到合适的时机,再重新杀回来。” 韩夫人沉默了,因为我带给她的是第一手的战场资料,非常残酷,也非常真实。谁都喜欢听粉饰太平的话,但现在任何好听的话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只剩下裸的你死我活的真实战斗。 “小夏,我还想搏一搏。”韩夫人说。 “你的筹码都输光了,没什么可搏的,派人出去,只是送死。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苦苦相劝。 韩夫人又沉默了一阵,轻轻叹气:“从青岛过来的时候,八大关的相术高手跟我说,近来流年不利,不适合西去。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只是觉得凭着自己的实力,不管东西南北,神挡杀神,佛挡。现在,我觉得他们说的太有道理了。” “撤吧夫人,再晚就来不及了。”我继续催促。 韩夫人长啸一声:“罢了罢了,败了就要认输,认输才能翻身。小夏,我听你的,这一次来济南,就只当是散散心,不问江湖世事。这样,你先回来,我们见了面,再从长计议。” 结束通话之后,我贴着墙根前行,一直到了大门旁边。狙击手的忍耐力是永无极限的,只有杀死预定目标,行动才能结束。所以,我确信这时候狙击手仍在沉默观察,随时准备射击。 我深吸了一口气,拔腿飞奔,穿过院门,进入了对面的树丛。 狙击手再次开枪,子弹射在水泥路面上,尖叫着反弹起来。 我一刻都不停止,穿过杨树林,狂奔到湖北岸,跳上摩托艇,载着那只大狗,在湖面上破浪前进。到达平台之后,我终于放下心了,因为这里已经远离了狙击手的视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7章 隔水有眼 3 韩夫人在别墅的正厅等我,脸色铁青,旁边的桌上摆着手枪。 “我刚刚接到了劫持者的电话,你猜猜他们要什么?”她问。 我喘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猜不着。”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人之间的交谈不应该再有任何花哨的成分。而是应该坦诚相见,做简短而有效的交流。所以我不想猜谜,只想知道真实情况。 “他们要你。”韩夫人说出了答案。 我猛地一怔,不禁哑然失笑:“他们要我?他们知道我是谁吗?刚刚在苗圃站,如果不是我躲得快,早就在狙击步枪下做鬼了。要我,要我的命才是真的。” 韩夫人正色回答:“他们的确是要你,只不过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头脑。一个聪明人的头脑是无价之宝,此刻只有你能救芳芳。好了,我的话也传到了,接下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韩夫人,听信敌人的话,是走向毁灭的开始。我当然愿意去救芳芳,但却不是以这种无比愚蠢的方式。 “小夏,说说你在苗圃站的发现吧?”韩夫人说。 “我和芳芳到了苗圃站,推门而入。见到了那个又聋又哑的人。我发现他的灶台下有秘密,而且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锅碗瓢盆都只是幌子。我揭穿了他,他就落荒而逃。于是,我拆掉了灶台,把埋在下面的墓碑挖了出来,墓碑上写着游园惊梦的名字。” 我没有刻意隐瞒,乱局之中,我得跟韩夫人结为同盟。 “墓碑现在何处?”韩夫人问。 我如实回答:“本来芳芳会派人把墓碑带走,但她的人还没到。她自己又被假冒者骗走了。我守在苗圃站,只进屋里去搜索了,不到五分钟,门外的墓碑就神秘失踪了,到现在也找不出理由。” “真是祸不单行啊!”韩夫人说。 “的确是祸不单行。”我点点头。 “洪爷曾经是我最得力的手下,芳芳也是我的爱将。只不过,他们一个太自负,一个江湖经验尚浅,所以在这一战中,各自都付出了代价。”韩夫人轻轻皱眉。 “只要是战斗,就没有不死人的,每一个帮派都是这样。”我安慰她。 “现在最关键的,是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现在我觉得,四面八方全是眼睛,隔着水,隔着湖,隔着树,隔着墙,死死地盯着我们。洪爷以前说过,济南城是水深火热之地,外面来的江湖英雄,弄不好就要在这里折戟沉沙。我总是不信,因为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了,我的人生字典里从来没有一个输字。现在,我……”她没有再说下去。 任何江湖人物都不会承认自己的末日到来,总是会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死也要把架子撑住。 “夫人,你在济南城里,是不是还有很多好朋友?”我问。 江湖之上,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有朋友有后台的人,只要发出一声号令,就会一呼百应、千应甚至万应。至少,爷爷出殡之时,燕歌行对韩夫人相当尊敬。如果他肯援手,韩夫人自然有翻盘的机会。 韩夫人很敏感,冷冷的问:“你说的是京城燕家的人吗?” 我点点头:“是,燕歌行。” 韩夫人摇头:“或许他们更愿意看到我潦倒落魄的时候,但却不会雪中送炭。小夏,江湖人的套路,你还是不了解。大家最乐意做的是锦上添花,一旦失势,都恨不得落井下石。现在,我暂时稳坐中军帐,看敌人还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外面阳光灿烂,大厅里却愁云惨淡,气氛越来越僵了。 “把他们的电话给我。”我说。 如果真的需要我走马换将,用我的命去换芳芳的命。万不得已、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愿意。 韩夫人把她的手机放在桌上,轻轻一推。 我拿起手机,查看最后一条通话记录。那号码的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加号,自然是一个经过伪装的通讯号码,是无法通过电信反侦察手段追踪的。我拨出了那个号码,等待对方接电话。 大厅里的气氛实在是太憋闷了,我慢慢向外踱步,一直到了门外,站在大树底下。 既然对方等待换人,那么芳芳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而是变成了一件商品。对方的行动很有层次性,进退之间,颇有章法,背后一定有高人指挥。相比之下,韩夫人这边毫无准备,进攻和撤退全都是一窝蜂似的。所以说,这种战略战术上的差距,就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对方接了电话,但却不主动开口。我也不说话,沉默地等待着。 终于,对方沉不住气了,有个沙哑的声音开口问:“韩夫人,你想通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跟劫持芳芳的那些人没有相通之处。 “一个换一个,夏天石又不是你的人,拿他来交换,这生意你是赚了。我们没有太多耐性的,你最好抓紧时间做决定,趁着现在警察还没介入。我们不想撕票,可是带着这么一个大活人到处走,真是很累赘。” 对方说了很长时间,见我这边没有反应,语气有点焦躁起来:“韩夫人,换与不换,你给个痛快话吧。这妞长得很俊,兄弟们早就按耐不住了。你要是不想换,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哈哈哈哈!” 听筒里一直有杂音,对方应该是在一辆正在前进的车里面。我听到汽车喇叭声,还有各种嘈杂的市声。那些声音里,有叫卖声,砍价声,还有各种动物咩咩哞哞的叫声。 我静下心来思考,那辆车似乎是在一个拥挤的集市上穿行,而且肯定是乡间的集市,否则不会有大量动物的叫声。 “韩夫人,给个痛快话吧,我希望下次你打过来的时候,能带给我好消息。”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我在大树下来回踱步,突然做了决定,那就是查找西南方向所有的农村集市,具体范围是二十公里之内。 粗略估算,该范围内,今天有集市的村庄,不会超过二十个。而我们的敌人,就在以上二十个地点之内。更进一步说,查找范围应该是五到十公里之间,既不会太近,保持与别墅的安全距离,又不会太远,免得失去对别墅的控制。距离减掉四分之三,村庄地点也会同样减掉,只剩五个左右。派出五队人、五辆车就足够了。 我想到了这一点,并没有马上付诸于行动,因为我还必须猜透对方的意图,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我向大厅里看去,韩夫人的胳膊支在桌子上,单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之前在青岛,她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黑白两道都要给个面子。所以刚到济南的时候,她的架子仍然很大。 众所周知,济南城的水实在太深了,深不见底,像齐眉那样的省城第一门客每天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更不要说别人了。眼下,她遭到了沉痛的打击,应该能够面对现实了。否则,隔水有眼,隔墙有耳,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固若金汤。要想活下去,最好还是像齐眉那种活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左右逢源,笑里藏刀。 别墅里安安静静,绿意婆娑,果真如世外桃源一样。这里适合归隐,不适合作为战斗指挥所。因为任何人总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生活的环境过于优渥,就会忘记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变得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洪爷被杀之时,我胸膛里曾经突然热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毫无意义地遭到屠杀,就等于是被巨人踩死的蚂蚁,生命低贱卑微到了极点。那样的人生,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甚至不如直接转世投胎去做一只蚂蚁,活在世界的夹缝里。 既然这一次转世为人,就要活出人的样子来,拿出勇气,保持尊严,奋勇杀敌,长生不朽。 敌人已经把枪口对准我,如果我闭目等死,那就是玷污了夏氏一族的威名,给曲水亭街夏家抹黑。 “我要——杀人。”就在这一刻,就在这棵绿意盎然的大树底下,我的人生观已经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现实就这样摆在面前,很残酷,很直接,不想无辜被杀,就要杀人,杀掉一切想杀我的人。 别墅院外有一条直道,东西向,尽头右拐,穿过牌楼,通向经十路。 外面的人到别墅来,这是唯一的通道。 我听到直道尽头有车子驶来,车速极快,拐弯时的刹车声又急又响。紧接着,一辆别克越野车,拐进了直道。因其拐弯时车速太快,车体倾斜,外侧的车轮几乎要离开地面。 几名保镖从暗处冲出来,站在大门前,各自握着武器,以防不测。车子上了直道后,速度再次加快,冲着别墅的大铁门直撞过来。 “快上钉板。”保镖们叫起来。 像这种豪华型的别墅,门外全都布置防撞钉板。免得有仇家开车上门横冲直撞。 有人按了电钮,一条三尺宽的精钢钉板从大门左侧滑行出来,直达右侧,将八米宽的路面牢牢封住。那车子不减速的话,压上钉板,必定爆胎翻车。 我冲向大门,从一名保镖手里抢过望远镜,向那车子的驾驶座望去。 “竟然是……火烧云?”我吃了一惊。在看副驾驶座上,向后仰躺着的正是文牡丹。 凭着直觉,我向保镖们大叫:“撤掉钉板,是朋友,不是敌人!” 当然,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文牡丹和火烧云是韩夫人的朋友。可是,从他们对我的态度上,我感觉大家应该能够成为朋友。 保镖们对我的话全都置若罔闻,躲在大门两侧,只等对方翻车。 我几步跨到门外,挥舞双手,大声叫着:“停车,停车——” 火烧云开始刹车,车轮摩擦水泥地面的嘎吱声刺得我双耳耳鼓发麻。连续急刹的情况下,车子在路上扭摆着,跌跌撞撞,像喝大了的醉汉。直道总长二百米,而火烧云的车速至少在每小时百公里以上,根本刹不住。 我扑向大门边的控制箱,一掌拍在按钮上。钉板立即回撤,让开了路面。 一名保镖试图拦阻我,被我飞起一脚,踢翻在地。 “喂,你们都听夏先生的,他可以代我发号施令!”韩夫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但她的命令实在已经下得太晚了,保镖散开的同时,火烧云的车子闯入院中,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嘎吱声,车子终于刹住,车头距离西墙,半尺不到。 我来不及找那群保镖的麻烦,几步到了车门旁边,一把拉开了副驾驶门。文牡丹仰躺在座位上,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知觉。 “夏先生,救救我……当家的,他不能死……”火烧云从另一侧跳下来。 我双掌穿入文牡丹腋下,吃力地把他抱下车,这才发现,副驾驶座位已经被他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 那血也不是鲜红色的,一半变成了紫黑色,可见他不仅遭到重创,而且敌人的武器有毒。 我抱着文牡丹向大厅里跑,边跑边叫:“韩夫人,救人——” 韩夫人没有一句废话,转头吩咐:“拿我的大药箱来。” 进了大厅,我把文牡丹平放在长沙发上。回头再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从车门口一直铺进大厅。人体内的血液是有限的,一旦流干,当场毙命。 “他中的什么毒?”我问。 火烧云急促地回答:“是赵天子的人下的手,我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我看清了,下毒的人使用的是铁索飞镰,镰刀、刀刃是黑色的,上面一定淬了剧毒。” 韩夫人沉声说:“那是河北石家庄京东镇的聂家兄弟。镰刀上当然有毒,而且是让人挠头的剧毒。你带他来这里是来对了,目前在济南城,只有我随身携带着解药。” 火烧云喉咙里咻咻直喘,脚下一直在不停流血。谁都看得出,她只是在硬撑。 “请韩夫人救救我……当家的,火烧云没齿难忘,来世结草衔环……一定报答……”噗通一声,火烧云向韩夫人双膝跪倒,一个响头磕下去。 江湖人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这一个叩拜,已经是最重的礼节,仅次于以命抵命。 韩夫人向旁边一闪,没有受火烧云这一拜:“先起来吧,救不救得活,还两说。” 我伸手搀扶火烧云,蓦地发现,她的身体已经瘫软。 “你怎么样?要撑住啊!”我在她耳边叫着。 “我……我不行了,我没有保护好那张照片,罪该万死,辜负了秦王的信任。夏先生,我不敢向你托付任何事,但如果你有机会找到那张照片,请一定……转交秦王,替我赎罪……夏先生,你是个好人,可惜我们相见恨晚。来世,来世……”火烧云的眼睛缓缓闭上,胸口缓缓起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她的伤更重,你看看她的脸,她体内的血早就流干了。”韩夫人说。 果然,此刻火烧云的脸白得像一张纸。我再看她的手,她的手心手背都毫无血色。 韩夫人俯身,翻开火烧云的眼皮。她的眼睛更为惊人,数十条血丝密密麻麻地盘踞在双眼眼球上,看上去,既诡异,又可悲。 “赵天子麾下所有高手全部出动了,他不是死于毒,而是死于另一种奇术……” “我知道了。”不等韩夫人说完,我已经明了。因为我在芳芳眼中看到的诡异现象,正是火烧云这双眼睛的初始阶段。 如此一想,我知道芳芳也完了。唯一有价值的事,我现在知道,追杀火烧云和文牡丹的,与劫持芳芳的是同一伙人。同样,虎视眈眈地觊觎着韩夫人别墅的,也是他们。 药箱来了,韩夫人先给文牡丹注射了两支麻药,然后用剪刀剪开了文牡丹胸口的衣服。作为一名江湖著名杀手,文牡丹的身体非常强壮,胸肌分外发达。两道弯月型的伤痕,分别位于他左右之下,斜着深入肌肉一寸。翻起的肉皮之下,已经能够看到森森骨骼。只不过,连骨头也变成黑色的了。 “这个人已经废了。”韩夫人冷冷地说。 “救他,让他活下去。火烧云硬撑着把他送过来,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们再不救他,九泉之下,火烧云死不瞑目。”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也是唯一能为火烧云做的。他们为秦王卖命,但这时候,秦王已经救不了他们的命。 “好吧,救他,看在你的面子上。”韩夫人说。 她掂起一把手术刀,飞快地在伤口四周切削着,把黑色的皮肉削掉,就像切割着一个烂苹果一样。到了最后,文牡丹的之下出现了两块两寸长、半寸宽的皮肉空窗。韩夫人换了一把刀,在黑色的骨骼上轻轻刮着,直到将那些变了颜色的部分刮去,露出白生生的骨骼来。随即,她用医用酒精反复喷淋伤口。 即使事先打了两针麻药,文牡丹的身子仍然在不停地抽搐,可知这样的过程有多痛苦。之后,韩夫人快速包扎伤口,结束了治疗过程。 文牡丹陷入了深度昏厥,连我都看得出,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把他送往医院,韩夫人这手术就白做了。 可怕的是,围攻别墅的敌人还没有离开,此刻任何人进出别墅,都有可能在狙击步枪之下做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8章 驱鬼之鬼 1 “小夏——”韩夫人看着我。 我摆摆手:“别说了,我去搞定芳芳的事。” 只有答应敌人的条件走马换将,别墅里的危机才能解除。为救文牡丹,我必须做出牺牲。 “我给他们打电话,通知他们?”韩夫人问。 我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来,你派一辆七座旅行车,再派六个人跟着我。现在,我已经大概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安夫人有些奇怪,但并不多问,立刻吩咐下去,备车备人。 眼下,文氏夫妇一个躺着,一个趴着,全都失去了知觉。按照韩夫人之前获得的情报,火烧云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那张照片。 “小夏,你说,那照片还在吗?”韩夫人指着火烧云问。 我叹了口气:“夫人,你想搜身就搜身好了,不用绕来绕去。你救了文牡丹的命,就有这个特权?” 韩夫人并不谦让,直接俯身下去,亲自在火烧云身上搜索。 如我所料,她什么都没搜到,失望地直起腰来:“秦汉以来,天下人都知道,谁得了玉玺?谁就是真正的皇帝。老百姓心里,只认那个拥有玉玺的皇帝。那不是普通的印章,那上面寄托了天下百姓的期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有拿到玉玺的皇帝,才可能安安稳稳坐江山。”韩夫人自言自语。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想做皇帝,因为皇帝是权势的巅峰,富贵的几点。无论是平民还是乞丐,地主还是白领,都曾有过做皇帝的梦。做了皇帝的,面南背北,高高在上,后宫佳丽三千,百姓高呼万岁。那是何等风光,何等惬意。 “夫人,当下最大的敌人是赵天子。如果有机会,我会拼上这条命,也帮你除掉他。但是那样一来,我没有做完的事,就必须全都托付给你了。”我郑重地说。 “小夏,你不会死,我早就看出来了。”韩夫人说。 “连莫先生都死了,我为什么会不死?有什么理由不死呢!”我微笑着问。 韩夫人也正色回答:“小夏,命相命相,有名有相,相,由心生,命由我定。以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谁都拿不走你的命,即便是尸横遍地的陷阱,你也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 “谢谢夫人,借你吉言。”我说。 我刚刚提到了莫先生,韩夫人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可见她对莫先生那件事有自己的考虑。 当我走出大厅,一辆本田商务车已经停在院里,六名全副武装的保镖站在车门口等我吩咐。 “上车走吧。”我说。 韩夫人跟出来,把电话递向我:“这个你带上,跟他们联系。” 我摇头谢绝。那个号码我已经记住,到了路上,我会主动联系他们。 “请等一下。”我刚要跨上车子。韩夫人又从后面叫我。 我一手抓着车门,回头看她。 “一定好好的回来,虽然芳芳很重要,但你对我们来说,更不可或缺。”她说。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这一次出去,唤回芳芳,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我要找到最准确地打击敌人的方式,彻底解除别墅的危机。这样一来,我等于是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或者与虎谋皮,或者同归于尽,全身而退的难度太大了。 韩夫人走过来,张开双臂。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要当着所有人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不卑不亢地迎上去,同样张开双臂,和她拥抱在一起。 “小夏,活着回来,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她贴着我的耳朵说。 她的身体很柔软,像一匹最好的锦缎,带着莫名的香气。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年龄也对她无可奈何,所以现在的她,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 “小夏,江湖就是一场赌局,不管输的多惨,只要我们还在赌桌上,有赌未为输。你是我手中最大的筹码,所以只要你回来,任何时候我们都能重新开始。”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腰,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我对她的重要性。 我忽然觉得,整座别墅的压力都压在我肩上,我等于是用自己的肩膀担起了别墅所有的内忧外患。 “好了,去吧!”就在我内心患得患失之际,韩夫人适时地松开了手。当她成功地把所有压力转嫁到我肩上时,又恢复了轻松自得、优雅高贵的姿态。 我上了车,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别墅。后视镜里,韩夫人走到直道上,远远地向这边望着。 “夏先生,夫人对你,真的是很器重啊!”年轻的司机笑嘻嘻地看着我,眼神异常复杂。 我沉着脸,不作声,这时候任何废话都不要说,因为我们这些人是去打老虎,不是春游野餐。 车子到了经十路路口,司机停车,转头问我:“夏先生,往哪边走?” 我打开车上的导航屏幕,把地图放大五倍,沿着经十路,寻找稍微大一些的村庄。 “夏先生,你找什么?”司机问。 “西南方向,五到十公里范围内,所有今天是大集的村庄。” 司机笑起来:“你早说呀,这地方我最熟。嗯,今天农历初四,赶大集的村子有六个,都在经十路南边。从这里依次数过去,分别是高家庄、秦家庄、良王庄、罗家庄、孙家楼、党家庙。” 我点点头:“走吧,从最近的开始。” 车子上了经十路,一路向西。济南城里的交通是非常拥堵的,全国有名,曾经占据过全国第一堵的地位。可是这里是二环以西,车辆不多,交通非常顺畅。 “夏先生,咱们找赶大集的村庄,是什么意思?”后座上的保镖中有人问。 我头也不回地解释:“我跟对方通过电话,听筒里有杂音,就是乡村大集上那种声音。” 那保镖又问:“大集上人来车往的,就算追上了,咱们不认识对方的车,不知道型号,也不知道车牌号,怎么找?” 他的想法很简单,必须知道车型、车牌才能找到一辆车子。他根本还没有搞清楚,这是战争,不是捉迷藏游戏。 “会找到的,大家做好准备,这不是战术演习,这是你死我活的实战。洪爷早上是在苗圃站被敌人一枪爆头。你们想想,如果不提高警惕的话,下一个被爆头的也许是你们,也许是我。” 和平年代长大的保镖,就像没牙的老虎一样,生命中早就没有了野性。更何况,在韩夫人麾下,他们少有锻炼的机会,爪牙还嫩得很呢。 “啊,真的?”有人惊呼。 “当然是真的。”我回答。 “那么我们这点武器……”保镖们交头接耳起来。 上车时我看过他们携带的武器,最强有力的,要算是两支双管猎枪。其他的,就是四把砍刀了。与所有城市保镖一样,他们腰间还挂着两尺长的橡胶警棍。这样的装备,对付街头流氓还可以,真要遇到雇佣兵队伍,就会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腩。 我回头看看他们,深知这几个人除了韩夫人保镖的身份,还是每个家庭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他们的家人除了盼着他们每个月能带回去工资之外,还希望他们天天都安然无恙,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带他们出来,我是有责任的,必须保证每一个人都全须全尾、平平安安地回去。 很快,车子进入长清区的地界,离开经十路,拐上一条通向西南的乡村公路。 司机介绍:“这里的大集还是很有特点的,东西很全,价格便宜,尤其是蔬菜和水果,都非常新鲜,比城里的超市好多了。很多城里人都开着车来逛大集,这里空气又好,老百姓又淳朴。” 我任由他叨叨个不停,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但我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对面驶来的车辆。我判断,对方四个人带走了芳芳,五人同乘一车的话,车子必定是一辆中型越野车。而且一定挂的是济南牌照,否则就太扎眼了。我还觉得,那辆车子在路上行驶的时候,副驾驶位置的窗子一定开着,因为跟我通话的那个人,语气非常狂傲。我没说话的情况下,他认为自己的通话对象是韩夫人,但却根本没有把韩夫人放在眼里。张狂的人乘车的时候,总喜欢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半个胳膊露在外面。这是人类的通病,几乎没有例外。 “别叨叨了,我们是来办事儿的,不是来赶集的。”后面的保镖烦了。 司机闭嘴,但只安静了一会儿,就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跟着交通音乐台一起哼哼。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也就是所有大集最热闹的时候。乡下人对规矩看得淡,大集的当天,车辆和摊位能把公路堵得水泄不通。所以这时候穿过集市,车速一定是像乌龟爬一样。所有的司机都烦这一点,我想劫持者中的司机也不会例外。这样的话,对于我们非常有利,至少能缩短两辆车子之间的距离。 我们在前面五个村庄,一无所获,白白耽搁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到达党家庙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大家全都饥肠辘辘。 “前面靠边停车,先找地方吃完饭再说。”我吩咐司机。车子慢慢地停下,右前方是一家乡村菜馆,门口堆着很多铁笼子,里面是活鸡活鸭。 我刚刚推开车门,还没有招呼大家下车,一辆丰田越野车就从对面开过来,唰的一声,跟我们擦肩而过。 “他妈的,开这么快,去抢死啊!”司机低声嘟囔。 其余人下车,向菜馆里走。只有我站在车边,若有所思。 我在想,如果真的狭路相逢,短兵相接,我会开枪杀人吗?也许很多人笑我的迂腐,但这是我的心里话。在我过去所受的教育中,人没有权利去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即使他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必须受到法律的审判,由法律来裁定他的生死。也许我会杀人,因为还是那句话,我不杀人,就会被杀。 “夏先生,走吧!”司机招呼我。 我抬起头,望着那丰田越野车远去的方向,思想从游离状态里跳脱出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因为我到现在才意识到,那辆车里正好有四个人,而且副驾驶座位上那个头目模样的人,手臂正是露在外面。很可能,他们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向保镖们示意,招呼他们聚拢过来,然后说:“刚刚有一辆车过去,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大家提高警惕,就算在吃饭的时候,也要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按着武器。我再重申一遍,这不是演习,这是实战。” “是哪辆车?咱们追?”司机跃跃欲试。 我轻轻摇头:“我们看见他,他也能看见我们。不用追上去,他们会折回来的。” “是吗?不会吧,我觉得他们根本没看见我们。”司机表示异议。 我不想跟他争辩,而且也没时间说服他。真正的高手,看见表象之后,就判断出整件事的真相。眼睛所看到的,只是作出判断的一个元素。江湖发展到现在,从前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句话已经过时了。我们看到的未必有用,如果不能善加分析,即使双眼健全的人,也与瞎子无异。 “进饭店去吧,等等再说。”我说。 司机有些不服气,但不敢多说什么,陪着我一起走进饭店。 这个饭店非常简陋,侧面墙上挂着小黑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今天的菜谱。只是些简单的肉炒黄豆芽、皮蛋豆腐、西红柿炒蛋、凉拌苦菊之类。 司机张罗着把菜单上的菜各点了两份,加上啤酒和矿泉水,消费总价也不过刚刚二百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9章 驱鬼之鬼 2 在大厅的时候,韩夫人一直没有提起莫先生的事。 看来,那将会成为她的一个大秘密,而芳芳的发现,则是不小心掀开了冰山一角。 “那么,世界上绝对有一种奇术,是能够驱动一个将死的人自由行动、说话的。这个人在行动过程中,实际已经是个‘死人’。现代医学能够通过血液、肌肉组织的化验,准确判断人的死亡时间,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只要没人站出来指证某个‘活死人’,那么这‘活死人’就会一直工作下去,直到真正的死亡来临。”我首先必须确信这一点,后面的分析工作才是有意义的。 这种状态下,“活死人”如同一只牵线木偶,背后一定有人操控。 莫先生是三大鬼王之一,他是“鬼”,而驱动这只鬼的人,也一定是“鬼”。我怀疑,那个人就是言佛海,也即是秦公子身边那位辰州僵尸门的奇术师。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指的是游、园、惊、梦、鬼、莫、言这七人,目前前面六人已经全部亡殁,只剩言佛海还活着。不是他驱“鬼”,还能是谁? 再者,半小时前,火烧云死,文牡丹重伤,秦王麾下人马遭受重创,秦公子和言佛海的政治地位一定会升至第一位,成为秦王倚重的左右手。接下来,真正的战斗就要在言佛海和赵天子之间展开了。 我猜测,赵王会的人追杀文牡丹和火烧云,秦王会绝对不能坐视不理,一定会有更猛烈的反击手段,在济南城里掀起另一场江湖大风暴。 菜来了,司机和保镖们抄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人吃惯了城里大馆子里那些味精调料炮制出来的“大餐”,现在吃到山肴野蔌,十分新鲜,个个手里的筷子都停不下来。 “夏先生,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司机说。 我坐在面向门口的位置上,谨慎地猜度着每一个进出菜馆的人的身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你们吃吧,我不饿。”我说。 “吃吃吃,大家多吃点,吃饱了,好好跟着夏先生干活……”司机很活跃,热情招呼其他人吃饭。 我努力回想,带走芳芳的那四个人的长相和衣着,然后对比刚刚过去的那辆越野车上的人。 两者所穿的衣服不同,但相貌却是接近的。越野车的车窗玻璃上都贴着深色的太阳膜,所以我无法看清后座上的情况。按道理来讲,芳芳一定跟他们在一起,或者在后座,或者被塞在后备箱里。 我相信,他们一定认出了我,所以只要不出意外,他们就会找回来。 对于这些人而言,芳芳是没有价值的,只不过是韩夫人手上的一件工具。 我的脸一直向着门口,忽视了其他人,不知怎的,司机和保镖们忽然放下筷子,向前一趴,就睡在桌子上。我没有动,不管菜里是被人下了毒,还是下了蒙汗药,都证明敌人已经出现了,而且正是针对我们。这也证明,我的估计完全正确。 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从后厨出来,径直走到我的对面,拖了把椅子,砰地放在我身前五步的地方,然后大刺刺地坐下。 “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在苗圃站见过,刚刚也曾擦肩而过。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佩服,佩服。”他说。 我摇摇头:“废话不用说了,把我的人带出来,然后把解药给他们,护送他们回韩夫人的别墅。” “你以为你是谁呢?冲我下命令。”他冷笑起来。 “你是赵王会的人?还是秦王会的人?”我问。 “这个重要吗?”他反问。 我镇静地回答:“这个很重要,因为赵王会和秦王会的目的不同,行动手段也不同,我得区分对待。你说了不算,最好老老实实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你就有大麻烦了。” 此人只是战斗在第一线的小喽啰,所有的行动步骤,全都是上面安排好的。所以跟他废话,毫无意义。 他还想强辩,我又加了一句:“去打电话请示吧,别费口舌了。” 他的脸一红,站起来,又走向厨房。 自古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他只是干活的,大事小事都得请示汇报,否则的话,今天看着风风光光,明天就要曝尸荒野。我没有理会司机和保镖们,他们只有生活经验,没有江湖经验,遭了别人的算计,是很正常的。高手行走江湖的时候,必定遵循饭要少吃、事要多知的原则。任何时候,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是不变的真理。 门口再没有人进来,门外停着的车子全都开走了,偶尔有经过的车子想停下来吃饭,也被人堵在路边劝离了。我知道,至少在数小时之内,这家餐馆已经被敌人控制了。 那人重新回来,把电话递给我。 我没有问他,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一个深沉而寂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是夏先生吗?下人们无礼,不懂礼数。多有得罪。不过他们还是都很听话的,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他们做错的,帐就要记在我身上,请夏先生见谅。韩夫人的手下对我是毫无用处的,你放心,很快他们就会被送往别墅,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现在,如果你愿意,马上就能见到我。世界这么大,两个人有缘相见,这也是一种莫大的缘分。为了纪念这次相遇,我特备了一瓶好酒,等你赏光。” 我静静听着,始终没有开口,到这时才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好字。 电话挂断了,只过了三秒钟,就有一辆超长的厢式货车停在了菜馆前的路边。 我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不等那人引荐,大步走向门外。货车的门缓缓打开,一架精致的小铁梯放下来,我疾步登上去,走进那个车厢。 门关上,车厢里有一盏吸顶灯亮起来。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为一个精致的会客室,两侧是宽大的按摩沙发,中间是红木茶桌。茶桌上没有茶,却摆着一瓶法国洋酒,两只酒杯。在向里面去,是书桌、椅子、书架。 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前,正在低头百~万\小!说。很明显,他是在摆样子。客人到了,他连头都不抬,只不过是为了给我造成一种压力。 我不等他招呼,就在沙发上坐下。车子轻轻晃了一下,应该已经启动,沿着公路向前飞奔。 “夏先生,你对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怎么看?”他没抬头,轻声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淡淡的慵懒气息。单从声音判断,他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我不动怒,低声回答:“七个人都是奇术界的前辈,轮不到我来评判。如果阁下真的想听意见,我只能说,奇术这一领域,是永无尽头的,他们代表了过去那代人的成功,却不能代表今天的奇术师。正如京城里某位大哲学家所说,知识也是会过时的,如果一个人脑子里的知识,不能时时更新,这个人也会过时的。不管是士农工商学的哪一行,道理都是相通的。” “如果他们都死了,是不是奇术界的损失?” 我摇摇头:“人都会死,无论是不是损失,七位高手已经有六位亡故,只剩其一。” “呵呵呵呵!”他笑起来。重复我的话,“六位亡故,只剩其一?” 我不加分辩,因为每个人所处的角度和立场不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肯定不同。 “夏先生,你还是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须知道,任何图像和声音,都可以被伪造,任何人的视觉和听觉,都可以被蒙蔽。这一点,在仿生学上被称之为盲点。有人告诉你,某某人死了,或者你看到某某人的墓碑,这就代表他死了吗?如果某一天他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会相信传言和墓碑吗?”他的话很拗口,但我一听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他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之中,除了言佛海,还有人活着。 “阁下不要兜圈子了,或者说,也不要让这辆车兜圈子了。资源有限,时间宝贵,说说看,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问。 他终于抬起头来,放下书,脚尖点地,身下的那只转椅就轻快地向我滑过来。他的五官面目非常匀称,皮肤白皙干净,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容。 “我要你做我的朋友。”他说。看他的外表和气质,颇像一位受人尊重的大学教授。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感觉非常舒服,如沐春风。是我的荣幸。”我立刻回应。 他又笑起来:“呵呵呵呵,夏先生太谦虚了,我也深有同感,能与夏先生做朋友,也是我的荣幸。” 他向我伸出手来,五指修长,每一根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犹如钢琴家的手。 我跟他握手,虽仍然抱有戒心,但心里的敌意已经消失了很多。 “夏先生。我姓莫。”他自我介绍。 根本无需过多的解释,从他说话时的语气和提及别墅里莫先生的用词,我就能联想到。原来,眼前的才是真正的莫先生,即排行在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第六位的那个人。至于在别墅里被韩夫人奉为座上宾的那个,则是莫先生的傀儡。 “幸会,莫先生。”我说。 “你很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正是成为大人物的必要条件。”他笑着说。然后弯腰,拿起酒瓶倒酒。 “刚刚在电话里,我说请你喝酒,当然不能食言。很多情况下,人都需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否则无心无意,何以立足于江湖?”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致谢,脑子里急速盘算:“韩夫人知不知道,那位莫先生只是傀儡?以韩夫人的精明头脑,不至于真假不分,拿着萝卜当人参。可是,芳芳被劫持,洪爷被射杀,这又代表了什么?韩夫人与莫先生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喝酒吧,别想太多。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他说。我们举杯相碰,各干了半杯。 “好酒。”我脱口赞叹。 世间真正的好酒,应该是一入口就知道,就连不懂酒的人也能感觉出来。 “谢谢,酒逢知己千杯少,好酒也要跟知己分享,才能喝出味道来。夏先生,我长话短说,不再兜圈子。我知道夏先生读过很多历史,知道很多典故,所以,现在是秦王失其鹿的年代,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当年的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都曾逐鹿中原。一个说大丈夫当如是,一个说彼可取而代之?这是何等豪迈、何等快意的事。夏先生,如果你看到秦王丢失的那只鹿,你会怎么办?”他的话,果然犀利,而且他的眼神也更锋利,如同两把锥子,直的脸上。 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莫先生,请恕我直言。我并没有看见那只鹿,现在也不是逐鹿中原的日子。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和谐美好,富足平安,各行各业,欣欣向荣,平头百姓,安居乐业。你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放在封建年代,会被砍头或者车裂的。” 他一怔,最后哈哈大笑,仰头喝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0章 驱鬼之鬼 3 我无法估计车子的行驶方向,因为改造过的车厢密封性和抗震性极好。我们坐在这里说话,就像坐在真正的客厅里一样。而且按摩沙发本身就在轻微震动,更加让人的感觉敏锐度降低。所以说,这种移动性的办公室,最具有隐蔽性,就连警方的最顶级监控手段,也很难奏效。由此可见,莫先生是个很谨慎的人。 “夏先生说笑了,我说的是江湖,你却跟我谈政治。你我二人,要做的是横行江湖的龙虎。而不是屈居于白道门下的走狗。你见过齐眉对吧?省城第一门客。这名字好听,最起码里面有第一两个字。可是说穿了,他也只是白道门下的一条走狗罢了。多可笑,多可悲。”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其实以齐眉的能力,完全可以做江湖上的一方霸主。当他投身于白道门下时,一定也有过思想上的挣扎。只不过,人各有志,谁也没有权利,批判别人的人生。我相信齐眉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否则也不会成为江湖公认的省城第一门客。 “知道郭德纲吗?”他又问。 “当然。”我回答。 “郭德纲曾经有一句妙语,他说,我本想做正统相声界的一条狗。你们却生生地把我逼成了一条龙。夏先生,我们是要做龙做虎的,不是做狗做猫的。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也许当年曹阿瞒的这句话,最能形容今日的情景。” 我微笑不语,只听莫先生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我说了那么多,该你说些什么了?接下来,话语权交给你。”他说。 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莫先生,你要的是镜室、神相水镜还是传国玉玺?这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三个话题,也是我能想到的能让你感兴趣的东西。请做个选择题,然后我才能继续往下说。” 三个话题之中,莫先生是建造镜室的人,对于镜室非常了解。另外两种,则是江湖人物争夺的焦点。我相信,莫先生所感兴趣的,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在问他的同时,我也扪心自问,我要的是什么?是不是也是这三样东西? 莫先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继续倒酒。 刚刚,我匆匆扫了一眼他看的那本书的封面,正是商务印书馆的《史记》。所以我并不惊讶他刚刚引用了哪些典故,因为那都是书中所说的。不读史不足以知天下。所以史书是必须要读的,这是提高自己精神境界的不可或缺的手段。眼前的莫先生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时时刻刻流露出他的文化修养。别墅里那位傀儡莫先生,跟眼前的比较,实在相差太多了。 “说实话,我都要。”莫先生只回答了六个字。 我淡淡地笑起来:“这么说,你要做一代枭雄。” 莫先生坦然点头:“没错,我就是要做一代枭雄,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做那样的枭雄,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你呢?是否也做过同样的梦?” 他又像刚才那样,犀利地逼视着我。 我不卑不亢地摇头,回答了一个不字。 莫先生再次大笑:“哈哈哈哈,老弟,你在说谎。身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追求权势和女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男人生来就要打江山的。就要平天下的,站起来,顶天立地,躺下去,翻江倒海。这才是男人。我刚刚说过,我只想要你成为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来完成这个伟大的事业。我现在掏心掏肺给你说话,你却用谎言来敷衍我,这就没意思了吧!” 我叹了口气,喝干了杯中酒,又拿起酒瓶,给我们两人斟酒。 “夏先生,说说看?”他催促。 我淡淡地回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莫先生,我一直以为,权势和女人都是属于物质,而一个人的物质追求是很容易满足的。后宫佳丽三千,国库堆满金银,这是皇帝的追求。你所要的,不就是当皇帝吗?反之,一个人的精神追求是无极限的,穷尽毕生之力也无法到达终点。一个真正完美的人,应该追求精神世界的珠穆朗玛峰,而不是物质世界里的。” 其实,无论面对什么人,我都可以坦然说出这样的话。 这也是我的人生信条,看重精神而轻视物质。 莫先生盯着我,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 “喝酒吧,能这样畅所欲言,谢谢你给我机会。”我举起了酒杯。 “我什么都要,你什么都不要——哈哈,我们岂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莫先生突然大笑。 我自饮一大口,坦然望着他。 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都是当世少有的珍品,那些争权逐利之辈为此不知多么狂热躁动,为了获得蝇头小利而欣喜至以头抢地、哭天嚎地的程度。对我而言,一切不过是浮云。 我追求的,正如古人起义军所言“均贫富、等贵贱”的口号,让我们的社会变得愈来愈和平美好,富人仁爱,穷人自尊,所有社会阶层都互相尊重、相互学习、取长补短、一起进步。唯有那样,拥有五十六个不同民族的大中华才能越来越团结,成为永远屹立不倒的亚洲雄狮。 反观秦王会、赵王会甚至眼前“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莫先生,就太注重于自我,而忘记了身外大千世界、红尘十丈里的同类们。 这是非常可悲的,因为一个人的成功一定是建立在社会承认的基础之上。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古代前辈们早就告诉了我们一切真理,只不过有些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已。 “夏先生,我们在一起,一定能团结一心、无往而不利。从这一刻起,跟我结盟,怎么样?”莫先生问。 “怎么做?”我问。 “夺回镜室,拿到神相水镜和传国玉玺,而后召开天下奇术师大会,宣布这一重大消息,获取所有同行的尊敬与拥戴。同时,急速发力,消灭秦王会与赵王会,兼之扫清韩夫人党羽,将以上三大势力的人、财、物全都据为己有,从士气上压倒其它帮派。”他并不隐瞒自己的野心,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全盘计划。 我是一定要重回镜室的,所以他的第一步与我的计划重合,大家有合作的基础。 “怎么回去?”我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为自己的前进之路扫清障碍。 “镜室时刻处于自转与公转中,设计之初,内部结构的扭力臂、自转角、内外公切线等物理元素有着微米级别的精密控制。至于它的电力设计、液压系统等等,则精确至万分之一毫克左右。为了保证这些设计细节得以准确实施,我为此设计了多达四千个摄像头,全天候、全角度监控。镜室交付使用时,我只交出了一千五百个摄像头,剩余的做为秘密备件。现在,我只要远程开启这些摄像头,就能监控镜室内可见的所有摄像头,也即是监控它的‘监控’,神不知鬼不觉地远程入侵。交付文件中,我刻意隐藏了一道物理后门,大概位置是在目前的利农庄路、数码港大厦、山大北路这条地下迂回线路上。通过这个后门,我能隐秘地抵达镜室最核心能量源部位,也就是图纸上被标示为‘无底深渊’的地方。镜室的公转系统,使用了济南城的市电,而自转系统则是通过储电、自发水电、空气能、水能等实现。一旦将能量源切断,镜室自转停止,任何人也无法重新将其启动……”他的思路异常清晰。 作为一名设计者,他能做到未卜先知,预先给自己留了后手,这真的是一步思虑深远的好棋。 正因为有了这种后手,所以他被别人驱逐之时,仍然保有反败为胜的手段。只要合适的契机出现,他就能一路杀将回去。 “作为镜室的设计者,我早就预感到,它的问世将会推动世界范围内的产业革命,破坏目前美国‘51地球’在高科技研究、玄学探索领域里一家独大的局面。于是,顺理成章的,镜室会遭到别有用心者的霸占和扼制,最终落入霸权者手中。我留下后门,就等于是永远将镜室攥在手心里。它无论多少次被敌人占领,只要再夺回来,执行‘清零、读档’的程序,它就能重新运转起来,继续担负改变世界的使命……” 我把莫先生的话用心记在脑子里,因为这些数据非常有用。将来进了镜室,这些内容都是保命的秘符。 “如果你答应合作,我马上调集人马,安排他们准备夜袭镜室,完成大反攻的第一步。不过你放心,我说得虽然血腥,但实际战斗中,一定不会有太多流血牺牲,甚至能够兵不血刃解决战斗。夏先生,如果反攻成功,你就是镜室的主人,代我行使权力。我有种预感,普天之下,你将成为唯一值得我信任的人。”他说。 他的话很有诱惑力,而且说得非常有道理。 自转和公转是属于宇宙星球专用的名词,正是因为他窥透了天机,才创造出了镜室。 从这种意义上说,莫先生是物理学和玄学上的天才,非爱因斯坦、霍金等等纯物理学家所能相比的。 我很佩服他,佩服他有这样的头脑和复仇手段。此人如果把这些智慧用在正道上,或许诺贝尔物理奖、诺贝尔化学奖也能唾手可得。 同时,我又一次想到,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 上天让他成为“游园惊梦三大鬼王”这种奇术高手,又让他独力创造了镜室,把他推向人类智慧的顶峰,等于是给了他最华丽的人生开端——爬得高跌得重,或许上天抬高他,就是为了将他重重地摔下来,让更有野心的人剥夺他的一切。 造化弄人,大多如此。在上天的翻云覆雨手段之下,好人坏人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跌宕起伏,瞬间反转,昨日之英雄豪杰将会成为今日历史的笑话。 想当年,三国历史上,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率八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横槊赋诗,豪气干云。他是一代枭雄,当之无愧,成为魏、蜀、吴三国鼎立时代最坚固的支点。纵然如此,他最终也沦为了历史的笑柄。反观莫先生,与当年的曹阿瞒相比,如同以芥子去比须弥山,差了十万八千里。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是鬼,而眼前的莫先生,却成了真正的驱“鬼”之鬼。 而我,即将与“鬼”谋“鬼”,在乱局中蹚出一条艰难的生路来。 “我真的怀疑,我有这种荣幸吗?莫先生,你这一次是不是在仿效古人曹阿瞒‘青梅煮酒论英雄’?”我问。 “正有此意。”他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我自比曹阿瞒,是乱世江湖中的大枭雄,而把你比作是一时落难的刘皇叔刘玄德。这种比喻,应该还算恰当吧?你是夏氏一族唯一的传人,肩上的担子很重,但家学渊源,日后一定不会久居草莽之中。” 我无语,正如当日被曹阿瞒的话吓得筷子落地的刘皇叔那样,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回应对方,只能装傻不语。 “夏先生,夏兄弟,你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他步步紧逼。 我要听他讲下去,以获取更多情报,遂按照他的提法,暂且默认。 “哈哈哈哈,好兄弟,再干一杯!”他大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1章 风雨不动言佛海 1 突然,车子猛地一震,急促地刹车,然后停了下来。 桌上的酒瓶一下子倒了,瓶塞弹开,殷红的酒顿时洒了满桌。 “坏了,有事发生。”莫先生并不动怒,而是快速做出了判断。 他按下了桌子底下的一个按钮,车厢两侧立刻出现了两扇窗子。 我发现,车子停在一段偏僻的公路上,除了右前方停着的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之外,公路上没有任何其他车辆。所以,逼停我们车子的,只能是那辆车。 奥迪车四门紧闭,没有人下来。 莫先生伸出右手食指,蘸着酒,快速地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那是一个名字——言佛海。 我俩对视,莫先生忽然苦笑起来。我理解他的心情,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他们两人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仅存的两位,此刻为了各自的利益,只能剑拔弩张,怒目相向。 “当街火拼。”我也沾着酒,在桌上写。 莫先生摇摇头,向左右两边的窗子一指,继续写:“人多眼杂。” 有这四个字,可以看出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现在的济南城,山雨欲来风满楼,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势力,一边坐山观虎斗,一边等着下手抢夺胜利果实。这种情况下,谁先挑起战斗,谁就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我们这边不下车,奥迪车的门也不开,只能僵持在这里。 “你下。”莫先生在桌上写。 我沉默了十几秒钟,点点头。 在明湖居,我和言佛海曾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力邀我加盟秦王会,但被我委婉地拒绝了。现在,形势似乎已经倒转。我没有多写什么,打开后门,跳下车。既然莫先生说奥迪车里是言佛海,那就一定是。 我没有迟疑,直接走向奥迪车的车头。咔嗒一声,奥迪车的四门同时打开。 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至少有三把短枪一起指向我,枪口闪着寒光,全都杀气腾腾。我停住,摊开双手,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惧。 “言先生请你上车。”驾驶奥迪车的司机跳下车,把手中的枪插进口袋里。另外两名枪手也下车,其中一名殷勤地扶住车门,等我上车。 我没有犹豫,因为这时候,两辆车里的人都在看着我,我如果表现出任何的怯懦,都会影响他们在心里给我打的分数。我上了车,另一边坐着的果然是言佛海,那个面目阴沉、心事重重的奇术师。 奇怪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算盘,左手托着,右手五指不断地在算盘珠上扫来扫去。 “又见面了夏先生,这一次,你等我摒退下人,咱们慢慢聊。”这句话说完,四扇车门同时关上,车里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聊什么呢?言先生?”我问。 言佛海沉沉地笑了:“聊什么?就聊聊以后我们怎么合作怎么样?夏先生,我代表秦王感谢你。文牡丹、火烧云是秦王麾下两员干将。如果没有你的援手,他们到处乱闯,就会引发不必要的混乱,把我们设在济南城内的所有安全屋全部暴露出去。那样的话,损失就大了。” 听他这么说,我不自禁地皱眉。安全屋的安全,难道比文牡丹、火烧云更重要?如果秦王会没有那么多顾及,早对二人施以援手,也许火烧云就不会死了。看起来,火烧云之死,是秦王会丢车保帅的结果。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应。人命大过天,如果秦王这样对待手下,只会让人离心离德,逃亡而去。 “夏先生,如果你肯加盟,一定会得到重用。秦王让我对你转达他的谢意,并且已经写好委任状,只等你加盟我们。你知道吗?春秋战国时期,秦王嬴政横扫六合八荒,最终一统天下,凭借的也是手下的精兵强将。要得天下,必先获得民心。秦王曾经说过,一个帝王要胸怀天下,目光远大,绝对不要只着眼于个人私利。这天下是皇家的,也是百姓的。” 我的眉头越皱越紧,因为我不想跟任何人讨论帝王将相这些事。现代人很势利,江湖道义早就放在脑后,根本不可能只听某个组织宣传,就对其死心塌地。至于心灵鸡汤、醒世恒言之类,也早就过时了。 言佛海把当今的秦王比作春秋战国的秦王嬴政,这真是错得太离谱了。莫说是秦王当不起这种大人,更进一步说,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并吞六国,成为新一代的世界霸主。坐拥北极圈优势的俄罗斯,近年来虽然做了很多事,但仍然无法将东欧北欧统一起来,恢复大苏联的无敌气势。 “文牡丹在韩夫人的别墅,此刻大概已经送到医院去了。你们秦王会最好把他接回去,好好调养。火烧云已死,你们可以直接把她送往殡仪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大家还有什么合作的可能。言先生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我有我的道,你们有你们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会吧。”我推开门。 言佛海立刻叫:“最重要的事我们还没说呢,关门关门,快关门。” 门又关上,外面的一切景物都看不见了。 “我们会把文牡丹接走,送到最好的医院里。现在济南城地下江湖大乱,你总得有个立身之处吧?如果你同意,我来出钱,让你注册一家公司,好好包装自己。夏先生,人挪活树挪死,有时候多想想,别人为什么活得好好的,你自己就活得这么狼狈。秦王爱才若渴,你过来,他百分之百会重用你。”言佛海还想劝我。 我再次解释:“很多奇术师愿意为秦王效力,但却不是以你们想要的方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们之间的谈话进行得并不顺畅,因为意见分歧比较大,言佛海根本无法招安我。 “夏先生,我给你两个选择,加入我们,或者是死。”言佛海说。 他也真是爽快,谈崩了,立刻图穷匕见,把最后的底牌亮了出来。照我看,这两条路,无论选哪边,都会是死路一条。 “言先生,别逼我。”我淡淡地的说。 这种情况下,对方没有给我留下退路,我已经退无可退。 两辆车都停在路边,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这也就代表着,莫先生与秦王会的冲突已经成白热化的趋势。一不小心,一个火星蹦出来,大家就要擦枪走火。 “我没逼你,只是给你指明人生的方向。夏先生,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是古语,到今天仍然适用。秦王之所以能成为秦王,他的血统当中绝对流淌着昔日横扫天下的嬴政的血液。这种传承,决定了秦王会的辉煌未来。夏先生,如果你肯加盟,日后一定会感激我。” 严法海是个非常执着的人,在明湖居外面,他已经流露出邀请我加入秦王会的意思。到现在,仍然延续这个话题不肯放弃。 “那好,给我时间考虑。”我说。 言佛海摇头:“抱歉,你只能现在做决定。我的车,莫先生的车,你只能选择一辆。就这么简单,选吧。” 我无法选择,因为现在言佛海摆在我面前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我无法作出选择。 从车窗望出去,公路两边是大片的荒原。在这么广袤的土地上,挖坑埋几具尸体,还是非常容易的。 “言先生,关于我加盟的问题,秦王怎么说?秦公子怎么说?”我问。 言佛海沉吟了一下,一挥手:“他们的意见并不重要。在奇术师的世界里,只有奇术师能说了算。” 我立刻意识到,秦公子拒绝我加盟的态度还没有变,而且他也影响到了秦王的态度。所以,在秦王会内部已经产生了意见分歧。 “言先生,我要见秦王。”我反将他一军。 言佛海皱眉:“这个,要见秦王的话,还得等一等。你应该知道,秦王日理万机,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立刻表明态度:“见了秦王,什么都好说,不见秦王,任何事我都不会答应。” 这句话是撬动言佛海态度的杠杆,我只要抓住这个理由,他就发作不得。 言佛海想了想,缓缓地摇头:“你听着,按照秦王的行事规律,如果一个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就一定要毁灭,以免他成为别人的帮凶,现在我就是面临着这样的选择。夏先生,我也爱才,如果你加盟,我愿意把我自己毕生所学,无一遗漏地全部教授给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如果我去帮莫先生,就会成为他的敌人,遭到无情毁灭。 “抱歉,言先生,不见秦王,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说。 砰的一声,似乎是枪响。 我向外看,奥迪车的司机已经倒下。另外两人立刻蹲下,双手举枪,寻找着子弹来处。 砰,又是一声枪响,又有一人被射杀。 “是狙击手,跟射杀洪爷的人一伙的。”我并不感到吃惊,因为对面车里坐着的是莫先生,就是主导那件事的人。他们既然敢射杀洪爷,自然敢射杀言佛海。这就是人类的本性,杀戮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了手了。 言佛海按了电钮,气定神闲地告诉我:“车子安的全都是防弹玻璃,冲锋枪都打不透。那些狙击手最明白,所以只向车子开了一枪,就再也不妄想了。” 车外,第三人也跟着枪声倒下。形势如此不利,言佛海并不惊慌,只是冷眼观察着车外的情况。 莫先生一直没有从车里下来,所以,莫、言两位,始终都没碰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2章 风雨不动言佛海 2 “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言佛海问。 “挂档,冲出去。”我回答。 “是啊,冲出去,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办法。”他说,“可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以为言佛海是为我而来,但我不能这么说,只是轻轻摇头,表示我并不知道。 “其实,我可以带大队人马过来,在对方开枪之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辆车子射成蜂窝。如此一来,我的人就不会死了。可是我没有那样做,只是按部就班地别停了对方的车子,然后又循规蹈矩地请你过来,最后执意挽留你加盟秦王会。这一系列程序是很耗费时间的,我在耗费时间,莫先生也被动的耗费时间。这个世界是运动不止的,我们停在这里,其它地方却如火如荼……” 我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因为我已经明白,他用的是调虎离山、围魏救赵之计。奥迪车被困在这里,吸引了莫先生的注意力。那么,秦王麾下其他人就会直奔莫先生的老巢。所以说,在这里拖延越久,对秦王会的行动就越有利。 “很好,你很聪明。”言佛海说,“任何一派势力里面,有你这样一个人,就等于是有了一条刚强有力的龙骨。可惜呀,像你这样的人,并非任何年代都有的。” 他很镇定,嘴角噙着微笑,并不把莫先生放在眼里。 车窗外,莫先生终于下了车,向我们这边望着。但却没有走过来。 很快,有两辆丰田越野车从后面赶上来。车子还没停稳,上面的人就已经跳下来。普通枪械,根本对付不了防弹玻璃,这也是言佛海保持镇定、高枕无忧的原因。可是现在,对方人多势众,已经控制了局面,很有可能把车子掀翻,浇上汽油当众焚烧。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韩夫人打来的。 我刚接起电话,就听见韩夫人痛苦的声:“小夏,赶紧回来救援。不知哪里钻出来这么多雇佣兵,有预谋地……血洗别墅。我带人躲进了地下室。这里有足够多的防御武器……” 电话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我好不容易才听懂了韩夫人的话。 我立即回答:“夫人,你身边那位莫先生,是冒名顶替的,我跟真正的莫先生在一起。敌人来袭,不要硬碰硬,应该抓紧时间报警,借助警察的力量,处理好江湖的事。” 此刻,我已经自顾不暇,无法给予韩夫人更多帮助。 “是韩夫人吧?”言佛海问。 “秦王会的人血洗韩夫人在蓝石大溪地的别墅?”我反问。 言佛海淡然摇头:“她太过虑了,女人总是善于夸大其词。我要找的,只不过是莫先生留下的东西。他擅长于‘傀儡之术’,在别墅里留下太多惹麻烦的伏笔。所以,我需要一点点时间,把那些东西全都清理掉。女人啊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把莫先生的傀儡留在身边,待为上宾,真是可笑。” 我忽然明白了,文牡丹与火烧云的带伤投奔,也是言佛海的计策之一。 很可能,现在文牡丹已经成了进攻别墅的卧底。 “放心,韩夫人不会有事。我和她将来还有联手合作的机会。”言佛海又说。 我相信言佛海的话,因为他与韩夫人之间并无矛盾冲突。或者说,眼下暂时没有冲突,没必要将枪口对准蓝石大溪地别墅。 莫与言之间的鬼王之争,才是眼下必须解决的大麻烦。 言佛海突然向前探身,盯着车前。 原来,莫先生已经站在了奥迪车的正前方,双手按在发动机盖子上。 言佛海笑起来,缓缓地伸出双掌,按在挡风玻璃上。 两人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死死对视,以眼神和精神力量搏杀。在奇术师的世界里,物理杀人是最下乘的,只有用精神打败对方,才能取得既杀敌制胜又提升自身的效果。单纯地杀一个人,对奇术师而言,是一件很乏味的事。 “你不要动,无论出现什么怪事,都不要动。”言佛海沉声吩咐。 我并没决定要帮他,当然也没决定要帮莫先生,而且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追击莫先生,走马换将,救回芳芳。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可能是很多奇术师同道最愿意看到的,而且我相信,很多人都在期待着清扫战场,把侥幸获胜的一方立刻除掉。 砰地一声,奥迪车的发动机盖子裂成两半,向左右飞出去。 莫先生向下俯身,双掌立刻按住了这辆车的发动机。 刹那间,我看到他双掌掌心已经变成了赤红色,如同两只烧红了的铁砧。 言佛海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探身向前望着。 不到十秒钟时间,我察觉脚下涌起阵阵热浪,车子里飘荡起橡胶被烤焦融化的怪味。 “他用双掌烧车?”我吃了一惊。 车里的味道越来越呛人,温度也迅速飙升。我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酷夏时节没开空调的车里,温度是外面的两倍还多,连气都喘不过来。 向外面看,风吹野草,轻轻摇曳,一定非常凉爽。 我的手按在把手上,只需向下轻轻一转,就能打开门飞奔出去,远离这热浪滚滚的车子。不过,车子外面有枪手,出去也是死,不过是稍稍晚一点而已。 “一切只是幻觉,你若上当,也会变成他的傀儡。”言佛海低声提醒。 车内温度越来越高,我左手边的车门已经开始发烫,操作台上的各种指示灯,一起闪烁起来。 我的双脚就像踩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一样,感觉鞋子都要融化了。 从挡风玻璃望出去,莫先生的头发已经根根直竖,如同一只暴怒的刺猬。他的手下已经向外散开,距离车子至少有十五米以上。 “需不需要我冲出去,解决问题?”我问。 言佛海轻轻摇头:“还没到时候。到了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的地步,只需要伸出一根小指,就能杀死对方。” 接下来,我感觉连身子底下的座椅都在发烫,汗水从额头渗出来,沿着发角,淌进衣领下面。我硬撑着忍耐下去,等待言佛海法力。 古语说,百忍成金。忍耐到极限再爆发,才是力量最强大的时候。 言佛海的双掌自从贴上挡风玻璃,就再没有移动过,仿佛掌心里带着两个巨大的吸盘,已经牢牢吸在玻璃上。我知道,他的拘魂之术是要通过双掌发作的,与武侠世界里的吸星大法,十分相似。 一想到吸星大法,我顿时醒悟过来。 此刻情形,莫先生是在全力进攻,双掌发出热量,如同长江大河滔滔奔流,采取的全是前进杀伐的姿态。言佛海恰恰相反,一动不动,静若处子,而且在奥迪车的包裹之下,不发出任何声响。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方孤注一掷、一方守株待兔的局面。可想而知,若是莫先生久攻不下,必定泥足深陷,失去全身而退的机会。像他们这种等级的奇术师对决,战略战术思想占据了最重要的地位,最后的胜利者是靠智慧打败对方。 我不知道莫先生还能坚持多久,但这辆奥迪车已经变成了蒸笼,而且是密封式的。车内的各种装饰物,在高温炙烤下全都会变成释放各种有毒气体的毒气弹。这也是一个大麻烦,如果不能及时脱离困境,我和言佛海的肺都会受不了。我一直向前望着,莫先生背后远远地驶来一辆中型吊车。我扭头向反向看,我们的车子后面,同样驶来一辆吊车。 “大事不好。”我后背上突然涌出冷汗,连车内的灼热也感觉不到了。 一辆吊车的作用,只会是吊起重物。两辆吊车能做的工作,确是可以花样百出。就像现在,只要两辆车抵达现场,就能把我们坐的这辆奥迪车撕成两半。 我果然没有猜错,吊车急促地刹住,两辆车上的司机跳下来,各自用巨大的钓钩勾住了奥迪车的底盘。我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却只能干着急,无法阻止。 司机上了车,吊车缓缓地向后倒退,钩子上连接的钢丝绳也慢慢绷紧。很快,车子晃动起来,底盘钢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言先生,要坏事了?”我说。 言佛海没有回答,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似乎已经老僧入定。如果车子被毁,我们失去了保护层,就将变成莫先生的俘虏。 嘎吱嘎吱嘎吱……这声音就像钝刀,在我的心上切割着。 我观察四周的情况,吊车驶来的同时,又有两辆越野车杀到,至少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枪手,凭借越野车的掩蔽,已经将枪口对准了我们的车。我没有过度慌乱,但这时候,也许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写下遗言了。 “就要结束了。”言佛海自言自语地说。 他话音刚落,嘎吱一声巨响,奥迪车从中断裂,变成两大块,带着惯性,甩向空中。车内四个座位上的气囊同时打开,发出一连串砰砰声。 我双手抱头,屈膝一滚,便跃入了路边的水沟,尽可能地蜷缩身体,避开枪手的子弹。 向空中看,言佛海的双掌仍然贴着挡风玻璃,那玻璃变成了一面盾牌,带着他向前直飞。诡异的是,莫先生仍然趴在车头上,保持着双掌紧贴发动机盖子的姿势。他们两个都在断掉的奥迪车的前半部分上,两人半车,横空而飞,看上去既可笑又古怪。 哐啷——挡风玻璃终于碎了,而言佛海却在那一瞬间穿过玻璃碎片,双掌一翻,按在莫先生左右太阳穴上。 吊车的钩子一甩之力,大到无法想象,所以半截车身,直飞出三十多米,才轰然坠地,在荒原上,激起巨大的扬尘。 我贴着水沟迂回前进,迅速接近两人。 其他枪手也飞奔过来。但那些人震惊之下,竟然忘了向我开枪。断车在地上砸出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大坑,坑里的泥土四散飞溅,像是刚刚引爆了一颗炸弹一样。 言佛海和莫先生还在一起,不过很明显,言佛海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的脸颊微微涨红,印堂发亮,双目炯炯有神,像是刚刚睡了三天三夜,精神饱满地醒来一样。反观莫先生,萎靡不振,脸色晦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站都站不起来。 枪手们站定,看清形势之后,立刻将枪口对准了言佛海。 “不要……不要……,不要乱动,放下枪。”莫先生虚弱地着。 他是枪手们的领导,说话很管用,所有的枪手都垂下了枪口。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言先生有重要的事商量。”莫先生又说。 枪手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个人敢违抗命令,慢慢地向后退。 我冷眼旁观,感觉眼前的莫先生已经跟别墅里那位莫先生状态接近,就像已经被言佛海吸空了一样。在武侠世界中,吸星大法是专门吸人内力的邪派武功。被吸的人奄奄一息,多年修行毁于一旦。吸人的人精神抖擞,功力暴涨,逐渐登上金字塔的顶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3章 风雨不动言佛海 3 吸星大法那种武功把投机取巧、不劳而食发挥到极致,所以才被名门正派人士鄙视。 现在,言佛海所做的,正是这样一种既残酷又高效的事。 我相信,他已经从莫先生的脑子里攫取了很多资料,而且是采用“四两拨千斤”的灵巧手段,并不刻意强求,而是顺水推舟,等莫先生全力发动进攻时,避实击虚,一举成功。 他精于“拘魂之术”,在我看来,那种奇术比吸星大法更强,对敌人的精神搜刮更为彻底。 “你成功了。”我由衷地表示钦佩。 言佛海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连续转动,那正是脑子高速运转的下意识表现。 “不要……紧张,我在分析莫先生的……记忆库,看是否能找到进入镜室的……高效方法。我必须控制镜室,秦王有太多超高价值的想法,必须通过镜室来实现……莫先生在镜室里留了太多后备机体,如果全部运转,镜室的效能至少……提高一千倍,相当于一百艘宇宙飞船的能量总和。那时候可以做任何事……逆转时间,逆转空间,颠倒人类的进程……太多了,几乎就等于是坐上了上帝的宝座,俯瞰众生众神,手握裁决之镰……多好啊,多好啊,‘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之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他……他是真正的超级智者……”这些话明明是言佛海的语气,但却是从莫先生嘴里发出的。 莫先生精通“傀儡之术”,但这一次却变成了言佛海的傀儡。 刚才他下令让枪手们后撤,自然也是言佛海的“授意”了。 渐渐的,空气中的浮尘全部落定,被践踏的青草芳香重新飘荡开来。 草是荒野中唯一有生机的植物,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代一代艰难生存线下去。 每次看到野草和草根,我心里就充满了进步的动力。上层人物有上层人物的生活方式,草根阶层也有草根阶层的提升办法。我坚信,目标远大、脚踏实地的人总会找到自己的成功之路,站在成功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在当今的济南城,大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自使出浑身解数,破空斗法,上演了一出出杀伐决断、翻云覆雨的大戏。 只有如我这般默默生存的草根,才能在观众、演员、演员、观众的角色变换中,谨慎小心地活下去,见招拆招,见关破关,一路奔向光明。 在我的认知中,镜室能够智能分解人类的生命灵魂,这已经在物理学与玄学这两个不相干的世界里搭建起了一条空前绝后的超级桥梁。长此以往,所谓的招魂者、走无常者全都会失业,因为镜室已经又快、又好、又准、又全地取代了他们的工作。 按照言佛海所说,如果镜室的工作效能提高一千倍,那样的话,除了单细胞动物之外,世间一切全都包含在镜室的分析之内,人类将无所遁形,思想和身体全都无限透明。 言佛海缓缓地转身,面对着我。 他的双眼已经变为赤红色,但眼神却极为空洞,像是望着我,又像是望着我背后无尽的荒野。 “掌控镜室,就等于掌控了上下五千年的地球历史和未来。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能再找到一个莫先生那样的人,将其运转能力更上一层楼,那么——”他高举双手,仰面向天,狂妄地哈哈大笑,“我会成为……宇宙之主,万物之主,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哈哈哈哈……” 他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眼睛里的赤红色向外漫射延伸,整张脸也变了颜色。而且,他高举的手掌已经变成暗红色,就像莫先生炙烤发动机的时候那样。 我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暗中蓄力,以防不测。 脱离言佛海双掌之后,莫先生缓缓跌倒,双手捂住心口,大口喘着粗气。 “跟我合作吧,做天下第二,而且是唯一的天下第二。一人之下,七十亿人之上,权势富贵,无穷无尽……”言佛海说。 在这荒野之上,他大声地直抒胸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同疯人呓语一般惹人发笑。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而且会一步步实现,直到这世界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奇术改变世界,无论世人相不相信,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 “跟我合作吧,跪拜我,颂扬我,我的光辉将照耀中原大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哈哈哈哈,说得没错,天下地上、五湖四海都是我的。一切生灵的未来,尽在我一人掌握之中。”他高傲地扬着头,虽然双脚仍然踩在泥土中,但那气势,却已经等同于登基坐殿、君临天下的帝王。 莫先生是奇才,否则也不会创造出镜室。 言佛海是野心家,否则也不会力劝我加盟秦王会,共同打天下。 将这两种思想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势必会塑造出另一种孤绝可怕的性格,变成了第三个人。这个人,既不是言佛海,更不是莫先生,而是一个充满野心、手段惊人、视野辽阔、博古通今的奇人。 这是秦王的幸运,但也同样是秦王的不幸,因为现在的言佛海见到秦王之后,只会取而代之,绝不会屈居臣下。 “怎么合作?”我问。 “回韩夫人的别墅去。”言佛海回答。 “带我……带我走……”就在言佛海的脚下,莫先生虚弱地哀嚎起来。 “你?带你走?”言佛海张狂地大笑,“你还能做什么?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傀儡罢了。我只要愿意,随随便便就能捧第二个傀儡出来,何必迁就你这糟老头子?带你走,我这样带你走——” 他高高地抬起右脚,用力跺下去。 莫先生叫得更大声,他的脸被踩在言佛海鞋底下,随着对方的连续践踏,最终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扁平物体。 “玩弄‘傀儡之术’的人,最终也会便成傀儡。”言佛海阴森森地说。 这句话仿佛是一句谶语,因为任何一名奇术师都是以某种“奇术”成名并横行江湖的。如果谶语成真,则所有的奇术师最终都会死于自己的“奇术”之下,无法逃脱命运的桎梏怪圈。 就像现在,言佛海精通“拘魂之术”,那么将来他也会死于别人的“拘魂”之下。 “是该表演真正的技术了!”言佛海放下双臂,平摊手掌。 我注意到,他的掌心里先是冒出了丝丝白雾,借着雾气就变成了雾团,最后演化为灰白色的浓雾。 “噗、噗”两声,他张口连吹,掌心里的雾气被吹得一干二净。 此刻,太阳悬停于头顶,阳光极好,有两块巴掌大的光斑由他掌心里反映上来,落在他的额头上。 人的肉体是不可能反光的,而他的掌心现在变成了两片不规则镜子,才产生了反光的奇效。 “所有不安的灵魂,都在巨人掌中挣扎,连莫先生也不能幸免。现在,我们走,到别墅去,那里有真正值得庸人们顶礼膜拜的大人物。你来开车,走吧。”他说。 我用眼角余光瞥着那两面镜子,里面影影绰绰,不知藏着多少不屈的魂魄,如同一个群鱼浮动的幽暗深潭。 “如果砍掉这两只手,是不是所有的灵魂就全都释放出来了?”我立刻这样想。 普遍意义上说,奇术师是靠肢体、心灵与大自然沟通交流,如果将四肢砍掉,再闭塞心灵,奇术师就无所作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身体无碍,只有腿部、脚踝的小小擦伤,才稍微放下点心。 奥迪车被毁,我上了旁边的一辆越野车。 钥匙在车上插着,莫先生的手下都没反应过来,仍然远远地围观。 言佛海也上车,坐在后排座位上。 “走吧,去找韩夫人,让她交出所有的秘密。”他冷冷地说。 话虽短,但却充满了邪恶的力量。 直到我们离开现场,莫先生的手下也没有再次聚拢过来,正应了树倒猢狲散之说。 向前行驶了五分钟,我又重新回到经十路上,辨别方向之后,向东直驶,开往蓝石大溪地别墅。 言佛海渐渐冷静下来,抽了两张纸巾,在脸上、头发上、脖子上反复擦拭,像是一个表演结束的演员正在卸妆那样。 我没再开口,只是重重地踩下油门,见车超车,直奔别墅。 “我刚刚有些失态了。”言佛海说,“没办法,莫先生脑子里那些东西太让我激动了。他是真正的智者,超过爱因斯坦……那样一种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简直是浪费生命,以他的智力等级,应该放在奥林匹亚山上,和远古的诸神在一起。他是神,不是人,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将来找不到像他一样的智者,去把镜室的工作能力提高一万倍……一亿倍……呵呵呵呵,夏先生,希望我没有看错你,将来成为像莫先生一样的超级智者……” 我笑了笑,再次深踩油门,时速表的指针直指红色警示区。我并不担心刚刚狼藉一片的现场,因为总会有人出来收拾残局的,不会惹出麻烦。现在人都以为随着新政府成立,江湖已经不存在了,大家都变成了普通老百姓。可是,老百姓永远是老百姓,无论在哪个朝代;江湖人也永远是江湖人,无论在哪个时空。正因为江湖人和江湖规则的存在,发生在荒野中的残酷杀戮,才会被及时掩盖起来,不至于引发社会的大混乱。 平头百姓的心灵太脆弱了。即使是一件小小的车祸或是微不足道的过失杀人案,就能让百姓们战战兢兢,仿佛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可想而知,如果让他们看到荒原上尸横遍地,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然后就在坊间以讹传讹,衍生出几万个恐怖诡秘的故事版本。 在江湖人看来,老百姓是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雨。所以聪明的江湖人做事,总会避开百姓,以免弄得满城风雨。 “放心,我不会杀韩夫人。靠杀戮是得不到天下的,古往今来,唯有仁者无敌。”言佛海阴沉沉地笑着说。 “是啊,仁者无敌。”我轻声重复。 古人训诫当中,仁义礼智信五大美德里,仁字当头。历代帝王,也曾专门著书立说,教育自己的子孙——真正的好皇帝,就要有一颗仁慈之心。 我看不出言佛海的仁在什么地方,但他这样说了,至少对我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车子行驶到进入蓝石大溪地别墅区的路口,我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速降到三十公里以下。路口往北静悄悄的,保安依旧在恪尽职守地站岗,拦车杆平伸者,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我放下车窗,把头伸出去,听了几秒钟,也没有听到什么枪声或者嚎叫声。 “我说过,我不会杀韩夫人的,只是帮他清理莫先生留下的垃圾。”言佛海说。 我皱着眉思索,思忖着他这句话的真实性。 “走吧,走吧,别让韩夫人等急了。”言佛海催促。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我自言自语,“真是有趣。” “是吗?你觉得有趣?哪里有趣?”言佛海问。 “别墅里有一个野湖,据说是鬼菩萨亲自指点韩夫人布置的。湖中充满了玄机,而韩夫人又无法领悟,所以十分痛苦。莫先生连同莫先生的傀儡也一直无法弄明白这件事。现在,莫先生死了,真正有希望解开这个秘密的,就只剩你了。你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里最后一个,也许上天的旨意就是如此,由你来破解这个秘密,成为最大的守关者。”我的话半真半假、半虚半实,当然也唯有这样说话,言佛海才会相信。 “呵呵呵呵……”言佛海拍打着车窗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们七个人的排列顺序,并不是按照年龄,而是按照智力等级。我这样说你就很清楚了,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游、园、惊、梦、鬼、莫、言,我是最差的。我不知道前五人的智商如何,至少莫先生的智商,数倍于我。这不是自谦,这是真话。前面六人都死了,只剩智商最低的我,这说明什么?说明了六个字——” 他故意停住,让我猜。 我苦笑起来:“到底是哪六个字?我猜不着。” “知识改变命运。”说完,言佛海哈哈大笑。 我听了这个答案,苦笑也变成了大笑。这句话本来是先哲们鼓励那些刻苦学习的莘莘学子们所用,但是用在这里,竟然也是十分贴切。 我们进入了别墅区,四周安静依然,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会这样?韩夫人在电话里的语气那么惶急,现场肯定已经混乱不堪才对——”我倍感疑惑。 车子驶上了别墅前的直道,一路向西,到了别墅门前。 从大门口向里面看,处处窗明几净,地上连片多余的落叶都没有,仿佛刚由家政公司的服务员细心打扫过一样。 “我们来得太晚了。”我说。 言佛海凝视前方,不断地抽动着鼻子。 “下车吧,我去找韩夫人。”我说。 “韩夫人没事,放心吧,空气中飘荡着超过一百人的血腥味,但却没有她的。”言佛海说。 我暂时放下了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韩夫人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就一定能够东山再起,重掌大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4章 吞噬之术 1 刚进入院子,我的电话就响了,是韩夫人打来的。 “小夏,你跟什么人一起回来的?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她问。 我如实回答:“跟我一起回来的是秦王麾下的军师言佛海先生,他们进入别墅,没有任何恶意。” 这些话是说给言佛海听的,我希望他和韩夫人之间不要再产生任何冲突。 韩夫人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你们等着,我马上出来。” “夫人,你们在哪里?需要我过去相迎吗?”我问。 韩夫人回答:“不必,我很好,无须担心。你等着,我们见面后还有很多问题要讨论呢……” 她的语气很乐观,并不因别墅已经鹊巢鸠占而担忧。 我和言佛海在大厅里坐了一阵,韩夫人没出来,但文牡丹却出现了。 本来,他的伤看起来很重,按照老济南人“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才行。可是现在,他身手灵活,就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这种变化,也更让我肯定了“他是进攻的引子”这个观点。 “言先生,夏先生。”文牡丹向我们施礼。 言佛海咳嗽了一声:“有什么收获吗?” 文牡丹回答:“没有,既没有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值钱的消息。” 言佛海冷笑:“也许是你办事的方法不对——你和夏先生是好朋友,平时应该多向他请教才对,好好提高提高智商。现在,我告诉你,没有消息就赶紧去找,不要等着我给你出谋划策。” 文牡丹脸上挂不住,点了点头,讪讪一笑,马上退下。 为了此役的胜利,火烧云都已经阵亡,但却引不起言佛海的任何同情与体恤。这实在有些不近人情,让我也觉得不舒服起来。 “莫先生的傀儡曾经带给他很多情报,但现在什么都完了。”言佛海说,“区区一个傀儡,也被韩夫人奉为座上宾,真是有些可笑。夏先生,我们去湖边看看,之前我一直对这个湖也很感兴趣。” 我点点头,言佛海从莫先生那里肯定得到很多,他现在还不公布,就是为了抢占先机。一旦信息完全公开,就会在奇术界掀起轩然大波。 别墅里恢复了平静,没有留下任何战斗的痕迹。 至少在外人看来,蓝石大溪地仍然是一处花香鸟语、红红绿绿的休憩佳园,没有任何危险,只剩田园湖景之乐。 我们走到了平台下的湖边,远眺波光粼粼的湖水。 “这是鬼菩萨的常用手法,我一眼就能看得出。野湖的东北、西北两个角是绝对直角,代表着锋芒毕露;西南、东南两个角则是圆形,而且东大西小,代表着尊卑有序。鬼菩萨一直崇尚东方文化,所以他把‘东’尊为上位,将‘西’贬低为下位。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方位不该有尊卑之分,就像我们人类,不可以分为上下贵贱,应该全都是平等的——只不过,真正有能力的人应该站在高处,统揽全局,引领方向。这种上与下的区别,不是由某个人按某种标准划分,而是凭着个人能力脱颖而出。鬼菩萨太注重于规矩,也就被规矩框死了,这正是奇术师的大忌。”言佛海说。 一般人站在湖边,只注意湖水清不清,或者沉迷于野鸭子和黑天鹅戏水时的自然景观,完全想不到野湖的建造也是按照既定规矩一板一眼修整出来的。 我知道,正如房屋建筑必须遵循风水规则之外,其它只要是跟人类居住环境有关的元素,件件都必须有规矩、有章法、有尺度。 否则,房屋再华美,环境再优渥,都只是沙上城堡,一个浪、一把火过来,一切繁华转眼凋零,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剩。 野湖是别墅环境的中心,所以它的风水状况,直接关系到蓝石大溪地居民的生命和经济上的大运势。 “请将——他的用意,只不过是要在湖中请将,借用前辈的智慧,掌控今日的江湖。无可否认,他也曾经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古人留下太多智慧,只要洞悉其中的一条或是几条,就能独霸一方、风光一时了。通过这个野湖,我就能看得出,鬼菩萨曾今真爱韩夫人,希望通过‘请将’,使得韩夫人这栋别墅永远不受其它奇术师的戕害。但是,那可能吗?”言佛海笑起来。 他在草丛里捡起一块石子,弯腰挥臂,飞掷出去。 石子在水面上飙飞起来,一连打出二十几个水漂,力道耗尽,才落入水中。 “呵呵呵呵,鬼菩萨真是用心,他甚至在水体中掺入了化学物质,改变了水的浮力。如此一来,不管是雾气、游船还是幻术,都能在湖面上停留更长时间。我猜,他主要是为了增加最后一条的存在时间……但这是最低级的物理技术手段了,他自身的智力所限,竟然到了舍本逐末的地步。他根本不明白,要想延长幻术、幻象的存在时间,最重要的,是加强心灵沟通、脑力联系的力量,用心、用脑去做,而不是借助于技术的革命。他这样做,等于是抱着金碗向别人要饭,舍近求远,愚不可及……” 看得出,言佛海对于这个野湖的认同只有三成不到。 要知道,他现在已经集中了两个人的奇术修为,站得高,看得清,想得远,思考得更全面。于是,鬼菩萨的任何力不能及之处,在他看来,都是愚蠢的表现。 “言先生,依你看,鬼菩萨建造的这个野湖已经废了吗?”我问。 当然这也是韩夫人面临的问题,她拥有这栋别墅,也试图以此为根据地,扎下根来,谋求发展。 “没有,但需要大量查缺补漏。否则,它就像一个满身是孔的筛子一样,不堪承受任何敌人的攻击。住在这里,等死而已。”言佛海说。 湖北岸上,忽然出现了七八个人。 我手搭凉棚向那边看,立刻认出,被其他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位,正是韩夫人。 “她们从那边来?藏身之处竟然不在别墅下面?”我有些迷惑。 湖北岸除了杨树林,就只有苗圃站能算得上是藏身之所了。但是,那里却是一个非常凶险之处,“游、园、惊、梦”四人的墓碑就埋在厨房灶台之下。 我向那边挥手,但相隔实在太远了,他们看不见我,也就没有任何回应。 那一行人没有走岸上,而是弃岸登舟,向这边快速驶来。 “韩夫人的人缘真是不错,到这个时候,身边的人还没跑光。而且,小小一个别墅,鬼菩萨给他规划野湖,莫先生帮他植树造林,组成了一个铁桶阵势。好啊,好啊!”言佛海轻声感叹。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永恒的谜题。他们之间的好与坏、分与合,个中缘由,只有当事人知道,外人看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我相信,风情万种的韩夫人,一定曾经处处留情,处处遇到死心塌地愿意帮她的男人。这是她的天生优势,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言佛海后退几步,登上了岸边的石台,远眺着韩夫人乘坐的小船。 “十字连心。”他低声自语。 我模糊意识到,既然鬼菩萨改变了湖中水体的浮力,那么水里就一定布置了其它的东西。换句话说,他对这野湖所做的改变,都是为了更有利于出现幻想。那些幻想能给奇术师带来启迪。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所拥有的江湖名声不是自吹自擂的结果,而是各自拥有鬼斧神工、变幻莫测的奇术技能。 “夏先生,你猜一猜?韩夫人见到我们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言佛海问。 我想了想,试着回答:“她也许会问,我带走的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回来?” 言佛海大笑着摇头:“不不不,她绝对不会这样问,因为她根本不关心那些人的生死。她要问的是,真正的莫先生在哪里?事到如今,她只关心如何进入静室。因为镜室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而且镜室能够帮助她改变以前的错误。” 我点点头,以韩夫人的个性,的确会如此说。 言佛海继续说下去:“简单说吧,他年轻时犯过一个错误,这半生来,前后思量,一直耿耿于怀。据我所知,莫先生建造镜室的初衷,就是要通过种种复杂的棱镜设计,把人推向穿越时空的境地。在这里我可以多说一句,古人制造了神相水镜,莫先生和鬼菩萨之流以为凭借自己的智慧,能够直追古人,仿造出神相水镜那样的东西,所以就有了镜室。可惜的是,他们完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弄出了一个四不像。人总是欠缺自知之明的,而且最善于闭门造车。在鬼菩萨的镜室原理构图中曾经提到过,镜室的存在基础是来自物理学上的永恒定律,即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他甚至在镜室中引入了八卦阵的理论,创造了不同的进出门户。他把这一切都变得很复杂,用无数个假象来掩盖真相,让研究者坠入五里雾中,无限费解,无限死循环,无限被困。这样一来,他已经违背了其处事的规律,把自己放入了一个纯物理的环境当中,最终连自己也迷失了,就像掉进迷宫的小白鼠那样。在我看来,真正的智者,要具有亚历山大大帝那样的勇气,敢于一路拔刀,把所有复杂的绳结一刀砍开。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化繁为简,不忘初衷。要想穿越时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超越光速。要想超越光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光,用一束光去超越另一束光,相对容易一些,总好过让一个人像夸父逐日那样,无休止地奔跑,无意义地追逐,然后累死在半路上。鬼菩萨所做的,正是夸父逐日的另一个版本……” 我一边倾听着言佛海发表议论,一边按照他的思路,整理自己之前获得的讯息。 现在,的确是到了应该化繁为简的时候了,因为无论出现多少种势力,其目的都是一样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正因为有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的出现,江湖争斗才会层出不穷。如果这三样东西消失了,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江湖上的大人物也会远离济南,各奔前程。 “言先生,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目标是什么?” 言佛海淡淡地回答:“我已经说过了,做世间至高无上的人,做宇宙至高无上的神。这个目标很遥远,路途也很曲折,所以我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管其他人的事。” 他虽这样说,但真实情况却是,他要了解别墅里的一切,然后把最有用的东西拿走。这也是裸的抢劫,跟所有的暴徒是一样的,只不过暴徒劫掠的是财产和女人,而言佛海想要的,却是头脑和智慧。 “言先生,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说。 “呵呵呵呵,你也是,至少现在看来,你是我所遇到的唯一一个有趣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值得我花时间结交的人。除你之外,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他说。 其实自从言佛海出现,我就有一个疑问:“原先跟他在一起的秦公子去了哪里?” 之前在芙蓉街、关帝庙、明湖居,他们两个都在一起,形影不离。照我看来,他俩就像文牡丹与火烧云一样,是一个固定的战斗组合,而且被秦王所倚重。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他眯着眼睛盯着我。 “秦公子何在?”我问。 他又笑了:“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江湖险恶,我必须好好保护他,这就是秦王交给我的使命。” 这本来是一句很正常的话,但是他的表情和语气非常奇怪,隐约有调侃的意味,让我心里有些发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5章 吞噬之术 2 韩夫人乘坐的小船过了湖心,船速忽然减慢,似乎对岸边的我们有所顾忌。 “告诉韩夫人,我没有恶意。更何况,鬼菩萨构筑的这个野湖,对我而言,就像一个小小的水盘那样,毫无用处,毫无价值。请韩夫人过来,我只想问她两句话,绝不会故意刁难。”言佛海说。 我向湖中挥手,韩夫人站在船头,也向我挥手。 我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吆喝:“夫人,这边是安全的,快过来吧!” 韩夫人扭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退回去,坐到了船中央。 另一人走上船头,大声回应:“夫人问,秦王会的人到底要什么?大家把话挑明,然后才可能坐下来谈。” 我转述言佛海的话:“告诉夫人,秦王会言佛海先生只想问她两句话,没有其它的事。” 那只小船忽然停住,船头打横。 “他们要退回去。”言佛海低声说。 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看船上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惊诧,视线的指向也不是我们这边,而是四面乱看。通常情况下,迷路的人或者被敌人围困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幻象,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幻象,被看不见的东西困住了!”我低声叫。 鬼打墙也是一种幻象,在从前的济南城里经常见到,而官大娘也不止一次向街坊们说起过鬼打墙是怎么回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被困住的人懵懵懂懂,在外人看来极为可笑。 小船已经停住,包括韩夫人在内,上面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种既恐慌又困惑的状态,仿佛遭遇了水上的“鬼打墙”一般。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太急躁了,如果从岸上过来,至少不会发生这样的怪事。我向四面看,平台正下方有一个简易码头,那里停靠着一只单桨木船。 “你等着,我划船去救他们。”我说。 言佛海稍一沉吟,立刻跟上我:“我们一起去。我倒要看看,鬼菩萨到底在水底留下了什么?” 我们向西走了五十多步,越过码头,解开木船上的缆绳,然后跳上小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一次我感觉划桨的时候手上非常轻快。改变水体的浮力,有很多妙用。科学杂志上曾经宣扬过,一个不擅长游泳的人去了死海之后,游泳技术突飞猛进,因为死海海水中的浮力要远远高于普通海水。 鬼菩萨对于幻象的研究非常深入,竟然想到提升水体浮力的方法,这在玄学历史上,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言佛海站在船头上,张开双臂,迎着湖上若有若无的风。从背后看,他的身材并不健硕,也没有睥睨天下的傲气。但是,他的野心太大了,胸中装得下地球和宇宙。 我钦佩这样的人,但并不欣赏。 地球是所有人的地球,宇宙是所有星空居民的宇宙。没有任何一个霸权者,能够实现宇宙独夫的幻想。那些野心极度膨胀的大人物,最终只会像肥皂泡一样,啪地炸开,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之中。 正如所有人说的,济南市是中原大城,具有无限深广的包容能力。 天南海北的英雄好汉到了济南,根本翻不出根头去。要么被消灭,要么被同化,最终也成了济南城的一份子。 这就是济南的魅力所在,三面荷花四面柳,一城春色半城湖。济南人爱泉水,泉水也养育了济南人。外来客如果跟泉水犯冲,那肯定就长久不了。 “直线过去,冲破幻象。”言佛海大声说。 他本来就是著名的奇术师,此刻又吸收了莫先生的脑力,所以我相信他的判断,奋力划桨,小船劈波斩浪向前,如一条露出脊背的大鱼。 蓦地,我听到湖面上响起了音乐声,前后左右,无处不在。 我向左右看,湖上只有荡漾的水波,其余则空无一物。湖面空旷,就算是功率巨大的顶级音响,发出的声音也会被稀释掉。不可能如此清晰地传过来。 此刻,小船距离韩夫人的船,只有十五米左右。只需半分钟,两船就能汇合。对面那只船的后面,就是黑天鹅出没的芦苇荡。 音乐声忽然变得高亢起来,刹那间,芦苇荡里,飞起一群黑天鹅,笔直向上,鹞子钻天一样。 这情景非常反常,因为那不是黑天鹅的飞行方式,它们的身体结构也注定了不能直线上升或者下降。而且,在这种急速起飞的情况下,黑天鹅也没有唳声大叫,而是沉默地群飞,喑然无声。 黑天鹅的奇异飞行姿势使我有小小的分心,视线刚刚收回,就发现四面的湖岸正在急速升高,遮住了我的视线。 大惊之下,我忘记了划桨,只是睁大眼睛,盯着渐渐高至云端的湖岸。 “这不可能……湖岸升高?只听过湖水水平面升高溢出,谁也没见过湖岸升高——除非是地震,致使山摇地动,湖岸倾颓……”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测。 到了最后,我看不见湖岸以及湖岸外面的东西,这个野湖已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铁锅,把我们这两只船兜在里面。 突然,我猛然醒悟:“不是湖岸上升,而是水位下降。” 就在这时候,小船地下嘎登一声,已经撞到了水底的大石头,顿时向右倾斜过去。 船体四周已经没有水了,只剩灰色的淤泥和深褐色的水中植物。 我明白,真正的情况是,湖底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湖水倾泻一空,两只船同时落入淤泥之中。湖中水深至少有十米左右,按照体积公式换算,湖底至少需要十几根口径巨大的排水管,才能实现瞬间分流湖水。 此刻,两只船相距不过五米,我清楚地看到了对面船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很明显,他们看不见我和言佛海。 那些人仍然处于惊恐当中,但却没有跳船逃生,只是各自站定,望着不同的方向。 船停在淤泥当中,动都不能动。 之前,站在岸上看这个湖,一风吹过,湖水波光潋滟,景色美不胜收。可是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湖水消失时,湖底的情景却是如此可怖。 视野之内一片灰褐色,除了淤泥,就是半死的水生植物的根茎。淤泥之内,被困住的鱼虾正徒劳地挣扎着。大鱼尾巴不断地拍打滩涂,发出单调的“啪啪”声。 奇怪的是,我看不见湖底有任何排水管。当然,这里是人工湖,设置排水管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因为根本没有排水的需求,只有向湖中放水的程序。 我不禁喃喃自语:“湖水去了哪里?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呢?” “踩着石头,就能到那只船上去。”言佛海向前指着。 淤泥中零星分布着几十块石头,全都露出一角,确实能够当作垫脚石。 “再等等。”我说,。 贸然离开这只船,一旦神奇消失的湖水又汹涌地回来,那么无论站在哪块石头上,都会变成水中浮萍。 “你怕了?”言佛海问。 我摇摇头:“不怕,但也不能盲目送死。” 言佛海冷笑:“怎么会是送死呢?你明明是怕了。” 这时候,我脑子里清晰浮现出五龙潭中的水瞬间消失的事。 那虽然是在幻象中发生的,但却异常真实,恍如我亲眼所见一样。 我极力回想,但那时候的情节、画面越来越模糊,像是洇染了的水墨画,看不分明。湖水消失之后还会发生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去,你在船上守着。如果有事发生,就划船过来救我。”言佛海说。 我无法左右他的行动,只好点头。 言佛海下船,先跳到距离船头一米远的石头上,接着向左前方一路跳过去,很快就接近了那艘船。 在我看来,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攀着船帮,翻身上船。 就在那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停住,并且重重地撞在一堵看不见的“墙”上面。 相撞之时,他的中心是随着抬腿迈步直线前移的,一撞之下,去势受阻,身子下降,一脚踩进淤泥里。 “他妈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脱口骂了一句脏话。 淤泥很深,而且他落下后,身子立刻下沉,转眼间小腿、大腿、腰部就深陷其中。幸亏他反应快,双手抱住身边那块石头的一角,渐渐稳住,不再下沉。 我想救他,但船都不能动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跳过去把他拉出来。 “前面是什么?你帮我看看。”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向前一指。 我睁大了眼睛看,对面只是一只船,然后我们和船之间,只有透明的空气。 “什么都没有,空的。你撞上了什么?”我问。 “好像是一面玻璃墙——”言佛海不顾自己的安危,伸手向前摸去。当他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双掌都留在空中,果然像是贴在一面墙上似的。 “真的是墙。”他说。 这下,我们根本就无法自圆其说了。 “鬼打墙。”我喃喃的说。 韩夫人等一船人在那边,我和言佛海在这边,被一堵无色无形的“鬼打墙”分隔开来,明明近在咫尺,却是无法会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6章 吞噬之术 3 我很想营救言佛海,他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而莫先生所知的一切,也都要从他这里重新接续上去。 “不要动,等我——” 我只叫了这一句,湖底又出现了新的变化,而这变化似乎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清楚的。 嘴——我眼睁睁地看着湖底出现了一张大嘴,就在言佛海被困之处。那嘴是东西向横置的,总的宽度约有三米,而纵向则张开了一米多,正好能够将言佛海整个吃下去。 既然有嘴,嘴中必定有牙。 我看见那两排冷森森的白牙正咬在言佛海的腰间,一排在膻中穴与丹田气海连线的中点,一排则在他尾椎与颈后大椎穴连线的中点。 嘴是从湖底淤泥中悄然浮现的,那是一张“人”的嘴,也可以说成是恶魔怪兽的嘴,但无论如何,只要那两排牙齿对拢,言佛海就将被拦腰咬断,当场亡殁。 “你……你救不了我了。”言佛海不是无能之辈,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没有失去理智。 “我真的很抱歉,言先生,我真的……只能说抱歉,下湖营救韩夫人,是发自我内心的……初衷,没想到会连累阁下……”这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之前决意下湖,并未要求言佛海同行。他是主动跟上来的,我没有对他提出任何要求。 “我不怪你,这也许是命吧。呵呵,我姓言名佛海,今日葬身无名之口,也真没白白姓了这个‘言’字。你呀你呀……早知今日之变,我就不到蓝石大溪地来了,直接赶往城里镜室,岂不是简单直接?这一劫,看来我是避不开了,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他用右手扣住石头的尖角,左手垂下,在那排牙齿上缓缓摩挲着。 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是,当言佛海的手指接触到那张嘴的时候,它竟然轻轻抽搐,就像正常人的嘴唇怕痒那样。 千真万确,它是一张“活着的嘴”。 “我死了,很多秘密就断线了。古往今来,大概很多不传之秘就是这样消亡的。镜室……镜室再也无法被人破解后门,它将一直传承下去,在人类科学发展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这是好事吗?或许是吧。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野心家,为了个人私利,不断地攫取原先属于别人的秘密,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不下千件。在这些秘密面前,钱、官职、功名利禄都算不了什么,只要公布出去,就会有很多人丢了官、舍了财、送了命……古人早就说过,知道秘密越多的人就活得越短。我不听古训,终于还是栽在这上面了。你过来,我可以把所有秘密告诉你,让你继承我的事业,继续前进,不断攀高,直至追寻到最完美的世界……”言佛海有些不甘心。 我向前跨了一步,小船左右摇晃,险些将我甩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就相信了言佛海的话,因为他说得非常真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我正是因为知道这句话,才误信了他,以为他真的要在生命结束之前做点好事,不至于让绝世的玄学知识失传。 “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我说。 我放下船桨站起来,小心地走向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就可以救回言佛海。现在,那张大嘴还没发威,我们似乎还有机会。 “过来吧。”言佛海向我招手。 我还没来得及出船,言佛海身下的那张大嘴突然张开,几乎变成了圆形。 言佛海反应十分敏捷,双手勾住石头尖角,腾身一跃,完全脱离了那张大嘴的掌控,落在石头上。 “哈哈,现在你还能奈我何?”他大笑起来。 淤泥内的石头都是有根的,应该是当初建造野湖时,从湖底一层一层砌上来的。那大嘴再强大,也不可能连假山石的石堆一起吞掉。所以说,言佛海已经暂时安全。 “快回来吧!”我招呼他。 他转身向着韩夫人的船,双手在空中拍打着那面看不见的墙。 “我得叫醒他们。”他说。可是,那无形的墙屏蔽能力太高。无论言佛海在墙这边做什么动作,船上的人全都视而不见。 “言先生,先退回来吧,我的感觉很糟糕。”我提醒他。 这种情况下,水是最危险的元素。一旦大水回灌,两只船上的人,谁都跑不了。 言佛海似乎已经忘记了危险,只是拼命砸墙。 我向他脚下的淤泥里看,大嘴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再向远处看,要想回到岸上,就只能徒步前进,艰难地走回去。不知淤泥里的大嘴是何种古怪生物,也不知道其它地方是不是还有。幸好,我们最后都有解决办法,那就是打电话报警。 突然,我觉得脚下的木船在悄悄移动,刚想出声提醒言佛海,他身前的无形之墙似乎消失了。在全力拍打墙壁的那种趋势之下,他收不住身体,猛地向前栽了下去,头下脚上,落在淤泥里。 这一次,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挣扎半天之后,刚刚抱住一块石头,才稳住身形。就在他的身后,一张大嘴缓缓张开,从后向前兜了过来,一口把他吞了进去。 随即,两只船中间出现了一条十几米宽的沟壑,黑咕隆咚,深不见底。 大嘴和言佛海一起滚进了大沟里,这一幕看得我心惊胆寒,以那大沟的深度,谁都别想从里面爬上来。 我浑身直冒冷汗,如果冒然下船的是我,此刻我也在那大沟里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面船上的人猛然苏醒,一起望着我。这时候,逃又逃不走,只能眼睁睁对视着,谁也无法帮谁。 “小夏,这里发生了什么?”韩夫人叫。 我回答:“言佛海先生落到湖底下面去了。” 韩夫人走到船头,向沟壑里望。 “太深,太黑,什么都看不到。”她说。 “夫人,你们……刚刚是不是所有人一起经历了鬼打墙?”这不是件光彩的事儿,对面船上的人一起低下了头。 韩夫人摇头:“不着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会向警方求救。” 看得出,她比我更不愿意警方介入。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场噩梦,而我们都是噩梦里的蚂蚁,被命运的巨灵之掌肆意玩弄着,颠倒沉浮,无法自控。唯一能做的,就是苦苦地、绝望地等待,等待天亮后、梦醒时的那一刻。 “我早知道,鬼菩萨在这野湖里留下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韩夫人幽幽地说。 那船上的人都地退到了船尾,拥挤在一处,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韩夫人一直孤立船头,镇定如常。 “夫人,鬼菩萨有没有透露过什么提示性的话?”我问。 鬼菩萨亡殁于镜室地底,但他的死来得太突然,被薛东来一刀割喉,连任何遗言都没留下。更何况,那时候没有人提及蓝石大溪地别墅这边的事,也没人把他跟韩夫人之间扯上关系。所以,对于我来说,鬼菩萨渐渐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符号,没有在我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迹。 韩夫人垂下头,看着那道无底深渊。 淤泥之下,深不可测,仿佛那裂痕一直通向遥远的地心,把言佛海吃到地球的肚子里去了。 吸干莫先生的时候,言佛海曾经狂言,要做宇宙之主。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向着自己的崇高理想迈出第一步,就已经葬身于地球深处,不能不说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出现于湖底淤泥滩涂之中的神秘巨口,真像是一种谶语,如古代玄学家传下的那句——“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者必死。” 我并不怀疑言佛海在汇集了两大奇术高手的智慧之后,已经在一瞬间白日飞升,达到“众神俯瞰济南城”的不可估量的高度。我说其“不可估量”,意思是人类永远无法理解神的思维模式,所以自古至今,人类见到诸神之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跪伏于尘埃之中,顶礼膜拜,不敢仰视。作为跪着的人,永远不可能去揣摩浮在空中的天神的意图。 达到“神境”的言佛海究竟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或者做出了什么样的计划,我一无所知。 大嘴张开之前,他的确看透了天机,而且有可能掌控了天机,把无数人的命运全都捏在掌心之中。 他精擅于“拘魂之术”,那种奇术正是跟思想、轮回、魂魄、控术有关的。所以,天意使然,令他的智力飞速飙升。 “预兆——黑天鹅以鹞子钻天之势向上狂飙,正是言佛海智力提升的预兆。”我恍然猛省。 大自然中,预兆无处不在,只是太多人缺乏发现预兆的眼光。进湖之时,言佛海肯定也看到了那些黑天鹅的异状,只是他正当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浑然不觉,上天已经发出了醒目的预警。 至于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智商、情商以及奇术修养,还需要努力提高。 “深渊巨口,吞噬之术。”韩夫人只说了八个字。 从字面上,我也能理解这八个字的意思。 “鬼菩萨曾说,人人都有末日,末日来临之前,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死亡并不可怕,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真正的奇术师既能够未卜先知,又能够后发制人,让未来的一切,全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妥帖运行。先死、有仇、报仇、雪恨……这也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过程。这个野湖,就是为‘吞噬之术’准备的,被深渊巨口吞噬的人,永远不得进入轮回,身体与灵魂永远漂移于天堂与地狱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就像迷失于星空宇宙中的星际流浪者一样……”韩夫人的神情变得十分迷茫,因为这些话的意义相当晦涩,即便是具有专业星际知识的人,也无法完全吃透。 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讨论言佛海的生死存亡,而是寻找办法,把所有人救上岸去。 别墅里已经物是人非,文牡丹率领的人只怕不能全然相信。如果盲目召唤他们过来,未必不会招致“隔岸观火、落井下石”的后果。 “夫人,鬼菩萨既然伏下了‘吞噬之术’,那他有没有接着提示,如何结束这一切?”我大声问。 韩夫人的眼神变得更为困惑:“他说过,但他说的话,我至今没明白。他说的是‘祖龙横空、千魂荼毒’。” 我将她说的充满预言意味的话连起来:“深渊巨口,吞噬之术;祖龙横空,千魂荼毒。这十六个字,前半段易懂,后半段晦涩,根本无法理解……” 在古书中,“祖龙”是一个特指的词汇,代表的是秦始皇嬴政。 嬴政自称是“始皇帝”,也即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帝王。皇帝是“天之子”,是“龙种”,受命于天,下界来管辖黎明百姓。“祖龙”一词,只配他一个人使用。 眼下,济南城内就有一个人,可以被称为“祖龙”。那就是秦王会之主——秦王。 我向四面仰望,如果鬼菩萨的预言全都是有根有据的,相信秦王很快就能出现,打破目前的僵局。 唯一令我困惑的是“千魂荼毒”这句话,如果魂魄指的是湖北岸苗圃站那些墓碑上的名字,那么“荼毒”二字何解? “嗡噢——”天空中忽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在我们两只船的正上方,也就是吞噬言佛海的那只大嘴的对应之处。 我向上看,天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暗影,正缓缓地覆盖下来。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我虽然读过很多书,也接触过很多玄门秘术,对这世界的认识要稍稍高于普通人,但我此刻竟然无法准确形容那声音。 那是一种动物的叫声,因为很明显,它是一种自然声音,而不是机器轰鸣声、音箱扩大声或者是电子合成声。 从生物学上解释,任何自然发声,都是胸腔共鸣、喉腔共鸣、口腔共鸣的结果。不同族群,会有不同的声音韵味,飞禽、走兽、家畜各自有各自的叫声,正常情况下不会混淆,耳力稍好的人,一听就能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 现在,我明明听清了那东西的“叫”声,却没办法立刻说出它是哪一类生物。 那叫声里既有飞禽的清越之音,也有走兽的雄浑霸道气势。最不可能的,其中还有经过豢养的家禽、家畜那种偏近于温和、人性化的成分。 “听那声音,似乎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异类生物在叫——”我大声提醒韩夫人。 怪声和阴影来自同一个方位,那阴影高速降落,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湖底,遮住了视野之内的所有晴空。 对面船上的人一起惊恐大叫,仿佛死期来临一般。 嗖的一声,我眼前闪过一道银色的光,由上向下,穿入那深渊中。 我判断那是一条绳索,因为它在空中一直飞旋颤动,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螺旋状银环。 “它要救言佛海……”我虽然在叫,但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银环飞旋时的“嗖嗖”声完全掩盖了一切。 我的预料没错,银环下探,大概过了五秒钟,便带着一团灰色的阴影撤回,再度飞向天空。 虽然看不清银环攫走了什么,但凭着直觉,我知道它从深渊中捞起了言佛海。 空中那阴影又发出古怪的叫声,腾空而起,消失在晴空之下。 我无法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而且能够使用的言语也真的非常苍白,无法将空中那阴影、叫声带给我们的震撼完整表述千万分之一。最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手边没有任何拍摄设备,能将那一幕拍下来,作为研究资料,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结束、清空,什么都没留下。 天空中什么都没有了,遥远的东南方向,有一辆大型客机拉着三道白色的尾烟向东北飞去。那是飞往济南遥墙机场的航班,每天都有,起落不停。 看到它,我才意识到,所有的诡异幻象结束了。 飞机是真实世界里的东西,而那阴影、怪声、深渊、巨口则是奇术世界里的产物。两者之间,如同平行宇宙一般,永不交集,各行其是。 一阵风吹来,我觉得浑身上下,又凉又紧。 在兔起鹘落般的诡异变化中,我早就汗流浃背,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再被湖风一吹,真是难受至极。 “夫人,我们刚刚所见的,真的是……真的是人间奇迹……”我喉头发干,嗓子嘶哑,声音断断续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记起来,刚刚那银环救援言佛海的过程中,自己一直都在嘶吼,所以嗓子已经劈裂了。 言佛海不算好人,就算他被鬼菩萨预先埋伏下的“吞噬之术”消灭,也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尤其是他杀了莫先生以后,思想已经近乎疯狂。将这样一个狂人留在世界上,只怕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火很快就会燃烧起来。 这个世界不需要藐视一切、横扫乾坤的狂人,而需要坐而论道、慈悲为怀的圣人。就像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君王和百姓都需要孔圣人那样游学列国、广收门徒、讲授学问、答疑解惑的真正名师,而不需要焚书坑儒、阿房享乐、修筑长城、海上求方的嬴政皇帝。 从这种意义上说,救援言佛海的那诡异力量,将来也是人间祸害。可惜,在绝顶奇术高手的博弈之中,我只能被边缘化,还没到与之分庭抗礼、左右大局的时候。 韩夫人指向深渊,满脸骇然。 我低头看,深渊中不再是黑暗一片,而是清泉喷涌,转瞬间碧波就铺满湖底,将我们脚下的两只船托起来。 “那深渊里到底有什么?鬼菩萨到底做了什么?深渊巨口到底通向哪里?夫人,这一切,一定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我一连三问,情绪躁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7章 秦王见首不见尾 1 韩夫人脸色铁青,一个字也不回答。 济南地底皆泉眼,所以对于裂缝中涌出泉水这件事,我并不感到讶异。至少在老济南人的记忆中,“当街流泉”在旧政府年代是很正常的事。 湖底的水蓄满一米之后,对面船上的人立刻欢呼起来,有人操起船桨,准备划向南岸。 我心底不禁苦笑,这些人大概脑袋里全都是浆糊,根本冥顽不灵。这时候就算划到南岸,没有外人接应的话,怎么爬上湿滑的湖岸? “向北,去水闸那边,沿着维修工走的窄道上去。”我向北一指,大声喝令。 那群吓傻了的人果然听话,手忙脚乱地掉头,划向水闸。 “小夏,你还不走?”船开出十几米,韩夫人向我招手。 我摇摇头,单桨摇了两下,靠近那裂缝的上方。 言佛海刚刚跌落进去的时候,我粗粗看过几眼,觉得这裂缝似乎没有尽头,直通地心而去。 “一定是奇术的力量,使我产生了恐惧。”当我跳出自我,以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问题时,便找到了怪事的根源。 鬼菩萨的计算很精确,言佛海下船,大嘴就突然出现,将他吞没,上演了既惊恐又诡异的一幕。 如果没有空中那银色的绳索搭救,则言佛海必定死于鬼菩萨的埋伏之中。 那样,“游、园、惊、梦、鬼、莫、言”这七大奇术师就全死了,一个都不剩。 虽然此刻身在蓝石大溪地别墅,但我的心却飞向了五龙潭公园。 之前的幻象当中,我亲眼看见五龙潭里的水全部排空,变成了一个干涸之湖。 天下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尤其是在济南,泉群与全群之间也有更深的水脉相连。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人类所不知道的,这水中一定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人类对于居住的世界真的了解太少,我低头凝视着清澈的湖水,即使是世上最好的潜水员,也不可能探索到裂缝的底部。如果言佛海能活下来,也许只有他才能说清楚,那裂缝里到底有什么? 野湖的水面仍在上涨,湖水消失是一瞬间的事,上涨却非常缓慢。 我不得不再次感叹,并非世间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人类只能知道已知的,努力去探索未知的,前路漫漫,探索的过程中,将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未知。所以,虽然所有的图书馆中,汗牛充栋,藏书如山,却只能带给人类有限的知识。按照人类的寿命规律,越博学的人越接近死亡,无一例外。真正有用的知识,全都深藏在已死的人的脑子里。 “夏先生,快过来。”那只船上有人叫。 岸上,也有声音响起来:“夏先生,快过来,我来接你了。”那是芳芳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就在水闸东侧的岸上,芳芳站在一辆敞篷车顶上,手里握着扩音器,大声的对我叫喊。看到她平安,我也松了口气。我带人出去这一遭,就是为了走马换将,保护她平安归来。现在,我做到了,对她和韩夫人都有个交代。 “夏先生,快上来,湖里不安全。”芳芳叫着,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不停挥动。 我叹了口气,单手划桨,离开了那裂缝。 韩夫人已经带着随从上岸,接着上了专车,驶向别墅。她大概很少受到这样的惊吓,这一次别墅遭到外人侵占,对她的打击不小,或许已经在心底留下了阴影。 我到了水闸,从修理员专用的狭窄小道上去。 芳芳早就等在那里,见到我,飞扑过来,小鸟投林一样:“夏先生,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吓死我了。” 她在我怀中呜咽,我只好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都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芳芳身上仍然穿着离开苗圃站时的衣服,肩头和胳膊上留着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 “劫持者没有难为你吧?”我问。 芳芳摇头:“没有,我只是小人物。听他们说,莫先生要的是你?” 我淡淡一笑,在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乱局中,莫先生只是螳螂或者黄雀。黄雀之外,另有若干大人物,正摩拳擦掌,挥舞刀叉,准备开始这场弱肉强食的盛宴。所以说,在台前蹦来跳去的人,不管大小,全是傀儡。只有那些深藏在幕后的人,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调配者。 敞篷车后面还站着四五个人,应该都是芳芳带来的。当着这些人的面,芳芳不知避讳,可见她内心是如何的热情似火。 我们一起上了车,朝着平台方向开去。 湖水上涨之势越来越快,同车的几个人,向湖面上望着,不无担心地窃窃私语:“要是湖水无休止的上涨,岂不很快就满溢出来?造成水患……” 有人向芳芳请示:“需不需要通知水闸的管理员,提前把水闸打开?” 芳芳没有回答,转脸向着我。 我轻轻摇头:“不需要。” 其实这种莫须有的担心毫无用处,湖北岸杨树林外面那个水库,本来的作用就是蓄水,抗击水灾和旱灾。水闸打开不打开都无所谓,水满则溢,跃过水闸奔向水库。如果真担心,那就直接打电话给市政府热线12345。请政府来担心水灾的问题。真正聪明的手下,是不会问这种愚蠢问题的,因为它毫无意义,就像古代人担忧天会塌下来一样,纯属多余。 如果此人有心计,或许早就应该打开水闸那边的高速水泵,把水库里的水抽过来,注入湖中,解救受困的两只船。现在大事已了,大局已定,再来谈论这些马后炮一般的问题,真的是白痴极了。 芳芳一挥手:“不用说了。” 那个人讨了个无趣,只好回过头去,装模作势地看着湖面。 车子到了平台,几个人下车。芳芳坐上了驾驶座,载着我回客房去。 “夏先生,分开一天,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她满含幽怨地望着我。 我很了解她要说什么,劫后重生,生离死别,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都是电影中反复使用的桥段。 我摇摇头:“芳芳,你能回来我已经谢天谢地。离开别墅之前,我曾向夫人夸口,一定会一命换一命,保证你毫发无损地回来。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静一静。” 芳芳用力摇头:“夏先生,你可能误会了,我的确很想以身相许,但却不是现在。劫持我的人问了很多关于墓碑的问题,但我一个都答不上来。他们曾经提到,这些墓碑的主人知道关于传国玉玺的事,还说玉玺之中藏着巨大的力量,如同阿拉丁神灯那样。这边的别墅之所以称为蓝石大溪地,当初的开发者就是相信此地有传国玉玺。据我所知,历史传言之中,传国玉玺有着吞吐山河之力。它并非一枚简单的印章,更不是普通的玉石,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能够给那些坐上皇位的人以信心。历史上很多例子说明,即使是一个软弱怯懦的人,一旦掌控传国玉玺,也会变得心狠手辣,坚强不屈。玉玺能够改变人生,也能够改变命运,拥有逆天改命的力量。我听到这些谈论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机缘巧合,我能抢到传国玉玺,就会交给你。在我心目当中,你应该是一个高高在上、权柄在握、俯瞰天下、震古烁今的大人物,远远高于我此前所见的任何人。” 她动情地诉说着,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很感激她如此看重我,其实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只有自己最清楚。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正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才能从泥泞中一路走来,终于看到光明。 车子到了客房前,缓缓刹住,但芳芳仍然意犹未尽。 “芳芳,你回去好好休息。”我说,“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夫人那边,也许有很多事要吩咐,你先去吧。” “夏先生,先不要忙着拒绝我,其实我可以帮你做很多。”芳芳说。 我开门下车,芳芳也跳下来。 “夏先生。”客房旁边的树下,有人站起来,正是文牡丹。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言佛海的事,但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 “夏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还有更重要的事。”芳芳急促地说。 文牡丹很识趣,向我点点头:“夏先生,我先离开一会儿,大概半小时后,再来找你。” 他向别墅后面绕去,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火烧云死了,我看不出他有什么悲伤,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夏先生,再给我五分钟时间。”芳芳说。 我被她的执拗打动,微笑着说:“好吧,请说。” “劫持我的人说,江湖上真正的大人物就要来了,只不过没有人见过那个大人物长什么样子。曾经受到大人物召见的,只说是大人物通过一条银色的绳子,来下达命令。大人物神通广大,能够调动各种力量,做到各种事,几乎是万能的。谁如果能傍上大人物,就一定能出人头地,成为今时今日江湖中炙手可热的明星。我在被羁押的过程中,不断被问到,韩夫人跟那大人物到底有没有直接联系。劫持者怀疑,韩夫人背后有深不可测的支持者。我如实回答,因为这些问题都不在我可知的范围内。韩夫人是非常精明的人,永远知道我们下人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也就是说,她要我知道,我才会知道,她若想隐瞒,就不会有一个人,窥见她的秘密。当这种车轮式的审讯告一段落的时候,有人感叹,既然问不出韩夫人的秘密,那么韩夫人心底一定藏着大秘密。秘密揭开的时候,就是江湖大乱的时候。夏先生,韩夫人看好你,你是最有机会解开那些秘密的人。我诚恳地告诫你,有些机会,生命中只有一次,好好把握他。韩夫人就像一座金山,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躺在金山内部。而且,密门紧锁。毫不谦虚地说,我就是那个掌握着钥匙的人。”说到这里,芳芳忽然,面露悲伤。 古人的戏词里早就说过,掌握钥匙的人并不一定是有权的人。 有个歇后语是这样说的,丫鬟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芳芳就是这样一个丫鬟,这大概就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悲哀了。 “芳芳,你想错了,我和韩夫人之间只能是朋友,彼此了解,互相尊重,而后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共同面对外来之敌。”我正色回答。 芳芳摇头苦笑:“夏先生,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江湖就是争地盘,有些阵地,你这时候不趁着有利条件去占领,以后别的人也会去占领。如果你需要,我会去帮你捅破所有的窗户纸。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爱你。” 她终于说出了一个爱字,这也是男女之间最重要的窗户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8章 秦王见首不见尾 2 “谢谢你,芳芳。”我微笑着摇头,“我的事,我自会处理,只不过要等到别墅里的问题尘埃落定之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好意心领了。” 既然我不爱芳芳,无论她怎么说,我都会谨慎地避开,以免引起更大的误会。我从来都不利用别人,尤其是在这种男女关系上。 芳芳失望地长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回去吧。”我轻声说。 芳芳点点头,后撤一步,然后坚定地转身,走向车子。长痛不如短痛,我现在拒绝她,至少可以避免让她误入歧途,拯救她以后的日子。 她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又回头叫:“夏先生,你到现在已经看清了,我的心只属于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我这一颗心,永远只属于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中有我。” 她登上车子,一脚油门,车子飞也似地离开了。 我有些郁闷,又有些彷徨,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不是最恰当的选择。 我站在门前,远眺芳芳离去的方向,心情抑郁,久久得不到释放。 文牡丹回来得很准时,脚步轻快,神情放松。 这一次,他手里拿着一封信。互联网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写信了,手机短信、电子邮件已经取代了一切。写信这种延续了数千年的习惯,渐渐销声匿迹。 “夏先生,这封信是给你的。”他说。 我接过那个棕色牛皮纸的信封,慢慢撕开,拿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一句话,而且仅仅是三个字——“跟他来。” “好极了,写信的人叫我跟你走。”我说。 文牡丹点头:“好,没问题,看来秦王的意思是叫我们俩人一起去见他?” “方便吗?”我问。 “当然方便,省得中间有人以讹传讹,搞乱了形势。”他笑着回答。 “秦王在哪里?”我问。 文牡丹摇头:“一个我们都不该知道的地方,或许在——” 他仰面向上,指向无穷无尽的云间:“或许在那里。” 我淡淡一笑,没有回应。 世人对于君王和皇帝的尊崇已经成了惯例,面对帝王,总是甘心匍匐于尘埃之中,将自己的地位放到最低,然后向上仰望。正因为自己太低,所以把君王看得太高,完全抹杀了人性中的自尊、平等、独立。 文牡丹虽然是晋中有名的杀手,其人性之中,仍有这种奴性,而且根深蒂固。 “夏先生,你等我消息。”他又说。 我正色回答:“文先生,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们山东、山西又从来不分家,山东人也都是从山西洪洞县老槐树下那条根上搬迁过来的——所以,我对你格外高看一眼。秦王要见我,就不要故弄玄虚,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不会在这个别墅里待太久,很快就要离开。请禀报秦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帝王将相那一套,真的已经不适用了。” 文牡丹大笑,从怀中又取出一封信。 “什么意思?”我问。 他笑着回答:“你的反应,跟秦王交待的一模一样。秦王说,如果你这样说,就把第二封信给你。” 我一惊,马上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把心情的波动压制下去,免得被文牡丹窥透。 这封信里也只有一句话——“即刻来,九号联络点。” 我把信纸递给文牡丹,他只看了一眼,就向大门口指着:“夏先生,我们走吧,秦王召见。” 在明湖居那一战,我没看到秦王是如何以雷霆霹雳之势击杀石舟六合的,但那一幕实实在在得发生了,一路逃亡、逆袭的日本幻戏师之首石舟六合无声无息地死于二楼,余党星散奔逃。 秦王在我心里,始终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我随文牡丹出了别墅大门,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已经停在路边,内侧车门敞开着。 “上车。”文牡丹脚步匆匆,当先钻入车内,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我上了车,车子立刻向前飞驰,上了经十路以后左转向东。 开车的司机是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子,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全神贯注地开车,看都不看我和文牡丹。 我没有兴致开口,这种情况下,多说一个字,都会暴露内心的秘密。 文牡丹不过是秦王的下走,只会仰望秦王,听从秦王的指令东奔西走。就算问他什么,他的答案也都是秦王安排好的。 我向窗外望着,各处吊车林立,新楼拔地而起,建设中的济南西城一片欣欣向荣之相。 因为有济南西客站的带动,槐荫区西部的发展相当迅猛,已经与城中心、东部奥体新城成为三足鼎立之势。 长清区与槐荫区相连,这边撤县设区是从2001年6月开始的,并入主城区后,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动力。据消息说,济南东部章丘市马上就要并入城区,由章丘市变为章丘区,进一步扩大市区规模,把济南市推向全国超大城市的序列。 身在这样一个大城市之中,我感受到了一种无穷的动力。 社会是一部巨大的机器,而每个人都是构成这个机器的一个零件。人人努力,社会才会充满正能量,向着好的方向前进。任何时代都不缺少害群之马,为了一己之私,挑起惊天动地之战。 只有彻底诛杀这种人,黎民百姓才能获得平安。 车子由白马山路口向右拐,驶上了通往长清区的郊区大路。 我们三人都不说话,车内空气凝结了一般。 “秦王见我,有何用意?”我又记起了明湖居一战。 那时候,他想见我,只需要下楼即可。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 那时不见,这时候又差遣文牡丹来请,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闭着眼睛,脑海中盘旋着各种各样的问号。 有时候,我觉得已经在刹那间碰触到事实的真核,但它又擦着我的指尖飞过。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卷起的奇术漩涡还未平息,镜室那边也未尘埃落定,赵王会的人马蠢蠢欲动……我忽然觉得,一场巨大的暴风雨正在济南城上空酝酿着。大雨一来,有伞的没伞的,全都不能幸免于波及之外。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济南城的百姓们在这场暗战中,也可能遭受意外伤害。 “我该做什么,才能平息祸乱——” 我刚想到此处,文牡丹突然开口:“夏先生,秦王要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我没有睁眼,淡淡地回答。 “你喜欢住在北方还是南方?东面还是西面?”他问。 这个问题极为奇怪,但我没有反问,而在脑海中稍稍掂量,凭直觉作答:“北方,东面。” 我是北方人,习惯吃面食,而南方人多吃大米,这是饮食上的习惯差别。 南方潮湿,西面干燥,所以我选择北方、东面,这可能也是济南人共同的选择。 文牡丹没有再开口,似乎这问题已经结束了。 古代诸葛亮有“锦囊遣兵”的做法,而这一次,秦王为了见我而故布迷阵,在不同的时间段,差遣文牡丹向我提问,其实正是在效法诸葛武侯。 我可以拆穿文牡丹,也可以拒绝回答,但那都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唯有顺势而为,才能摸清秦王的脉络,展开瞬间的逆袭。 “喝水。”那女司机第一次开口。 她没回头,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拿起杂物箱里的一瓶矿泉水,向我递过来。 我拧开瓶盖,连喝了三大口,那瓶水已经见底。 这都是秘密约见的固定套路,通常情况下,他们会用眼罩或者头套遮住我的视线,以免我记下前进路线。如果喝水,水中必定下了安眠药或者蒙汗药,令我昏睡过去。 “听。”女司机又递过来一副耳机。 我把耳机戴好,里面正播放着一首萨克斯曲子。 “是肯尼金的《回家》?”我不禁一惊。 平台夜宴时,乐手吹奏的也是这个曲子。 那时,莫先生的傀儡刚刚登台,而我也还没有探索到野湖的秘密。那应该是大战前的宁静,没有人会想到,派出傀儡的莫先生也会在之后的混战中死于言佛海之手。 人的思想是难以捉摸的,我听到同样的曲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野湖上的海市蜃楼奇景。更奇怪的是,那乘着小舟深入湖中的女孩子的脸,也清晰浮现,仿佛就在眼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响在我耳边,并且不断重复着,直到她消失在晦暗的小径上。 当时,我并未对她有特别留意,只以为她是个遇到了经济困难的普通女孩,为了一点钱出卖自己所知的一些残缺不全的情报。 现在,我的记忆内容被无限加强,能够看到她的五官相貌、眼神表情以及说话时的手势。 “她不简单,似乎早就算准了我感兴趣的是什么,每说一句话都在观察我的表情。她的眼神很镇定,也很犀利,叙述的同时,也从我的反应里获取信息。如此看来,她并非偶然留在别墅中,而是别有用心,早有预谋……”这种判断让我心底大呼惭愧。 别墅的平台上,美酒飘香,乐声动人,觥筹交错,高朋满座。 那一切,偏偏造成了“灯下黑”的迷局。 站在聚光灯之外的人,往往更能看清一切,也能更巧妙地图谋一切。 我注意到,那女孩子的胸口第一粒纽扣有些异样。再仔细看,那竟是一枚经过巧妙伪装的无线传声器。 与我对话的同时,我们两个说的每一个字都传递到另外的地方去。 我睁大眼睛看,那纽扣就被渐渐放大。 这一次,我似乎能看到声波的传递路线,经由那枚纽扣发出,一直向东,飞向一片黑压压的密林。密林深处,一辆看不清颜色、牌照和车型的车子静静地停在一棵大树之下。有车必定有人,我隐约看到,驾驶座上那名司机有着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 直觉中,那是一个不知年龄高低的女性,似乎有些熟悉。 我相信,如果能让我看到更多一点细节,就能准确判断出她的身份。奇怪的是,我认为她是我见过的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9章 秦王见首不见尾 3 萨克斯曲停了,这些复杂的影像瞬间消失,我仍然在行驶的车内,而那个小小的矿泉水瓶还在我右掌中。 “夏先生,谢谢你。”那女司机回过头来,摘下墨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珠正中似乎有两颗寒星在熠熠闪烁,发出诡秘的十字光斑。 我摇摇头:“不谢。” 她伸出右手:“我叫连城璧。” 我跟她握手,并不提醒她注意路面情况,因为她应该不会忘记自己的司机身份。 车子高速行进,她如同脑后有眼一样,左手平稳掌控方向盘,绝不偏离路线。 “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夏先生你那样,在不经意间注意到数万细节。至少在我所见的人之中,你是绝无仅有的。你的眼睛和大脑就像超高分辨率、超大容量的电脑扫描仪那样,一边看一边记录,事无巨细,毫无遗漏。开句玩笑,如果有你这样一个超人存在,谷歌地图、百度地图根本不需要那些城市拍摄车,只要请你沿途走一遍,一切细节,全在脑中。我不得不说,你是超人,无人能及的超人。”连城璧说。 这次,连文牡丹也赞叹不绝:“夏先生,我真是奇怪,你的脑子里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他举起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指着上面正在播放的黑白影像,嘴里啧啧连声。 我摘下耳机,轻轻放在工具箱上。 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实验的小白鼠,但这一次,我很可能已经成了秦王的实验对象。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影像正是我在幻觉中看到的所有情景,正如科学家所言,人脑记住的影像都是没有颜色的,只剩单调枯燥的黑白两色。 如果像连城壁说的,我的大脑是一台细致高速的扫描仪,那么我应该记住更多事。任何情形下,只要我在场,就能俯瞰众生,无一遗漏。 这是最好的情况,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我当然希望能将过去所有的记忆重现,最好是从记事起开始,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连城璧回过头去,专心开车。 我望向车窗外,两边的建筑物越来越稀少,看起来车子已经进入了荒凉地带。这条路向南,直通莱芜和泰安一线。 秦王曾经封禅于泰山之巅,并且留下了封禅台这处景观,但那已经是数千年前的事。我只希望,这一代的秦王不要痴心妄想,以为自己延续了秦姓,就可以像祖先那样,把大好山河踩在自己脚下。 从后视镜里,我注意到后面有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高速接近。 连城璧有意减慢车速,两辆车很快就追了个车头连车尾。 她揿下按钮,这辆车的右侧车门没有向外敞开,而是横向滑开。 奔驰车向前一冲,左侧车门滑开,两辆车并排行驶,中间距离只有一尺。 “请吧。”连城璧说。 我没有犹豫,弹身而起,跨入了那辆商务车里。 这种高速行驶中的换车行动,从前只出现在动作电影中。其实,只要两辆车的司机驾驶技术够高,乘客没有任何危险,非常轻松就能完成这一步跨越。 商务车很宽大,我所处的空间里,有一张单人真皮沙发,旁边还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瓶矿泉水。 我知道,这空间是在车的后半部,前面至少会被分隔为两部分,司机居前,重要人物居中。 一路上,我没有争取任何选择权,都是听从秦王下属的安排。 这是我的做事原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冗长的接触过程中,我只要稍稍拂逆对方的意思,大概这趟旅程就中止了。 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面见秦王,探听对方底细。 “夏先生,抱歉,让你受惊了。我们采取这么多保密措施,并非为了秦王,而是为了你。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江湖上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秦王,任何与他亲密接触过的人,事后都会遭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待遇。严重一些的,还会被抛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一年下来,这类意外事件总会发生十几起。我说明这一点,就是强调,秦王最想做的就是,保护每一位友人,彻底断绝对友人的麻烦牵连。听过政府的‘蒸发密令’吗?有时候,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保护一些对秦王帮助很大的友人,我们只能执行‘蒸发密令’,让那些友人改变身份,迁移到另外一些边远的城市中,重新开始生活。”有说话声从茶几下面的扬声器里传来,竟然仍是那开车的女孩子连城璧的声音。 我明白,两车贴近的一瞬间,她也放弃了那辆帕萨特,进入了这辆奔驰商务车。 “多谢,考虑得实在太周全了。”我淡淡地说。 其实,我无意讽刺任何人,只是就事论事。 “谢谢夏先生理解,你这样说,我们无比感激。”连城璧回应。 车子仍在飞驰之中,这个空间里没有窗子,所以我坐下来之后,闭目养神,并不焦躁。 之前,从文牡丹与火烧云口中,我知道秦王一直跟赵王会之间虚与委蛇,试图联手合作。合纵连横,远交近攻,这本来就是江湖势力之间的发展方式,无可厚非。只不过,这种合作只是暂时的,而且其中的感觉非常微妙。一旦产生裂隙,转眼间合作伙伴就会反目成仇,当场拔刀相向。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战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就是裸的真理。 江湖势力之间的倾轧与火并,是一种优胜劣汰、自然选择的结果。这个过程中,白道警察根本无需介入,也无隙可入。 渐渐的,我察觉车速正在放慢,而后右拐,驶上了一条较为难走的路,不断地产生轻微的颠簸。再后来,车子终于停下。 我侧耳倾听,外面竟然有鸡鸣狗吠之声。 不仅仅是济南城里,就算是普通的小城镇,老百姓也不可能在家里养鸡。就我听到的声音判断,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乡间农场。 哗的一声,我右手边的车厢门向后滑开了。 “夏先生,请下车。”连城璧的声音又响起来。 奇怪的是,外面一片漆黑,竟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从时间上判断,现在是白天。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应该是车子开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我站起来,走到门边。 一道光柱从头顶射下来,照亮了车厢外的狭窄铁梯。 我下了车,由那光柱指引着,一步步向前走。 地上铺着粗糙的红砖,砖缝里冒出绿茸茸的草芽,偶尔还能看到紫色的小野花。虽然看不见四周的景物,但我的左后方一直传来狗叫声,直线距离的话,大概有三十步之远。 向前走了接近一百步,光柱下出现了一把半旧的藤椅。 “请坐。”连城璧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 我沉默地坐下,双掌放在膝盖上,沉着地等待着。 光柱无声地消失,四面一片漆黑,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我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开口抱怨。当然,在这种环境里,就算抱怨,也只是自取其辱。 嗡的一声,我的正前方突然亮起了一道蜿蜒游动的银光,大约有手指粗细,像一条破空而至的银蛇,瞬间就到了我胸前两尺之处。 我没有轻举妄动,以银蛇飞射而来的速度,如果有恶意的话,只怕瞬间就能射穿我的胸口。 银蛇停住之后,一寸一寸向前,再进一尺,再次停止。 我慢慢的抬起手,无声地伸过去,张开手掌,覆盖在银光上。 一切全凭直觉,根本没有道理。常理而言,此刻应该是避开银蛇,以免遭到戕害才对。 我握住银光之后,连城璧才出声提醒:“夏先生,请握住银线——对不起,你已经握住了,请恕我多嘴。” 她的语气十分惊诧,大概没有猜到我会提前行动。 那银线猛地抖动了一下,接着就有一个声音传过来:“夏先生,幸会,幸会。” 我无法描述此刻的感受,因为那声音不是从黑暗的空中传来,也不是传入我耳朵里,而是从那银光上传来,传入我掌心里,借着手掌、手腕、小臂、肘关节、大臂、肩膀、脖颈、耳鼓这样一条特殊的渠道,再进入我的听觉系统里,使我在一瞬间“听到”它。 “什么?怎么会?”我的内心仿佛遭到重锤猛击,被这种交流方式惊到了。 声音的传递方式分为好几种,大部分都是大众熟悉的。而刚刚这种,是在以上方式之外,被称为“骨传导”,近似于意念传递、传音入密之类,但却又有本质的不同。 通过“骨传导”得到的声音,是对方最真实的声音,没有任何修饰的成分。 我感觉到,对方的声音非常威严,但也不乏温和,仿佛是宝座上端坐的君王,以体恤、怜悯的语气对着跪在阶前的臣子们训诫,既有褒奖鼓励,也有鞭策约束。这声音一传入我的耳朵,我脑子里立刻联想到金殿、玉阶、龙饰、皇宫,心里便多了几分敬畏之意。 “不敢当。”我低声回应。 “这次请你来,是想借助你自身的巨力,把一直以来困扰我的几个问题澄清一下。我这里虽然也有一部分精兵强将,但都囿于自身智力所限,竟然不能解决区区几个小问题,实在是有些惭愧。秦生战国,于六国合围中脱颖而出,平定齐、楚、燕、韩、赵、魏六国,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水到渠成而已。天下之智一石,我大秦独得八斗。在如此情况下,按理说,没有我解不开的谜题——” 那声音停下,光柱在我右前方亮起来,圈定了一个被反绑在木桩上的女孩子。 光柱一亮,那女孩子受到惊吓,立刻抬起头来,向上仰望。 我认出来,她就是蓝石大溪地里的那个乘舟探索野湖的女孩子。而且我知道,她是卧底,能够把探知到的情报通过无线传声器传给接应人,也就是密林车中那戴着墨镜的女子。 “夏先生,我把她交给你,生死囚放之权都交给你。”那声音又“传”来。 “阁下要什么?”我开门见山地问。 女孩子是秦王会抓来的囚犯,他们不好处置,却要把这烫手山芋交给我,自然有其用意。 “我怀疑,她是长江的人,可她偏不承认,令人非常棘手。夏先生,你很聪明,知道这是一道考题。但是,不要问我要什么,这个问题本身就是考题之一。呵呵,既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考试,真正的高手如夏先生这般,是不需要考卷的。自考自答,自我顿悟,才会令我手下那么多人心服口服。不是吗?我就在这里,所有人都看着你,请开始你的考试吧夏先生。”那声音“说”。 对方提到了“长江”,在这里,这个名称自然不是指横贯中国南方的那道天下第二长河,而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名字。 我放开银光,慢慢地起身。 准确说,那是一条银色的绳索,触手之处,感觉上面带着一丝奇特的温度。握着它,就像握住了某个人的一根手指似的——当然,我知道这个比喻十分荒唐,因为绳索只能是绳索,人的手指再长,也不可能变为绳索。 “言佛海在哪里?”我突然问。 由这灵动无比的银色绳索,我想到了野湖一战中,那条从天而降、射入深渊拯救言佛海的绳索。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两条绳索同为一条。也就是说,在野湖拯救言佛海的,正是秦王。 言佛海是秦王麾下军师,后者救前者,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此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新问题——“言佛海的野心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秦王岂能视而不见?他救言佛海,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在自己的卧榻之侧,还能容得下他人酣睡?” 我的声音足够大,但却无人回答。 “夏先生,你放开银光,秦王就听不到。”连城璧在黑暗中提醒,“如果需要向秦王提问,请握住那银光。” 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银光是秦王与其他人联络的特殊通道。他不但要借助银光“说”给别人听,更需要借助它,“听”到别人的话。不过,我并没有兴致将同一句话问第二遍,况且言佛海是生是死、是忠是奸,也不在我的关注范围之内。他若是野心勃勃的奸臣,最终受害的只有秦王,与其他人无关。 “谢谢。”我向黑暗中拱手。 连城璧也及时回应:“不谢,夏先生客气了。” 我对连城璧的印象不错,她既有非凡的身手,又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跟她在一起,至少不会感到那么累,也不会有沟通上的困难。 接下来,我缓缓向前走,到了被绑的女孩子面前。 她的嘴被透明胶带封住,见到我之后,挣扎得更为激烈,口中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不要叫,我替你揭掉胶带。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别人掌心里的蚂蚱,乱叫乱动,别人一巴掌拍下来,都得死。如果同意我的话,就眨眨眼睛。”我说。 女孩子立刻眨眼,表示已经听明白我的话。 我抬起手,尽可能轻地揭掉了她嘴上的胶带。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果然没有破口大骂或者纵声呼救。 其实,只有动作电影中的被绑架者才会有那么弱智的表现,因为既然绑架者敢于揭掉封口胶带,就不怕肉票大叫。 “姓名?”我问。 “朱昱。”她回答。 “你是长江的人?”我问。 秦王的怀疑不是捕风捉影之举,而且如果这名叫朱昱的女孩子只是普通人的话,也没必要被抓到这里来。正如我常说的,大家时间宝贵,不可能在一些烂事上虚耗太多精力。 “你说呢?”她问。 我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是,那样的话,至少你可以保全自身,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如果你不是,那么任何一股江湖势力都可以杀你灭口,以免泄露了行踪。你应该知道,要想保守秘密,大家宁愿相信一个死人更能做得到。” 秦王把朱昱推给我,用意很多,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 现在,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不可以杀长江的人。 江湖上旁门左道那么多,任何一派都不肯也不敢主动挑战长江的权威。 “我是。”朱昱回答。 “好极了。”我绕向柱子后面,去解绑住她双臂的尼龙绳。 这一下,朱昱反而愣住。 我解开绳子,又扶着她,免得她在四肢麻木的情况下突然跌倒。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要他们送你走。”我说。 朱昱一边活动双臂,一边惊诧地看着我。 “秦王把处置你的权力完全交给我,是杀是放,全都由我说了算。我刚刚也问过了,你是长江的人。现在,全国上下,没有哪一派敢动长江的人,否则就是自己找死。所以说,你承认自己属于长江,就等于给自己披上了一条护身符,可以大摇大摆、安安全全地走出去。只不过,你的身份已经被识破,最好换个城市去工作,不要再会蓝石大溪地去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另外,告诉你的同伴,密林虽深,却也不是一个最佳的隐蔽场所。从别墅到密林,只有一公里多一点的距离,有经验的狙击手能够毫不费力地取她性命……算了,我想说的,你都懂。如果你不懂,那就不是长江的人了。江湖远大,日后再见吧。” 我释放她,也是为韩夫人着想。 她曾供职于别墅,如果死于非命,那么这条罪过一定会记在韩夫人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0章 连城璧 1 长江——谁也惹不起,而且谁都没必要去招惹这公元1921年至新政府上台以来,全亚洲最强硬、最先进、最壮大的一派势力。不客气地说,长江一旦动怒,只怕亚洲所有江湖组织都会被彻底剿灭干净,连个草根都不剩。 迄今为止,江湖上只知道这些资料——长江,全称“剑气长江”,麾下有“长江暗桩1001”,另有“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组织和“龙盟、象盟、虎盟、鹰盟、豹盟、蛇盟、鸽盟”这七路兵马。最可怖的是,每一队人马的大头领都手持“圣剑兵符”,能够调动令江湖人马闻风丧胆的特种部队参与战斗。 我无法知道更多,因为以上就是所有江湖传言的汇总。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长江不能惹。” “我说是,你就信了?”朱昱苦笑起来。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问你是不是,你说是。我们之间的对话就结束了,而且匿藏在暗处的秦王会朋友全都听得到。我不敢碰长江的人,也不愿长江的人在我手里流一滴血、掉一根毫毛,跟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样。所以,你平安,我也就心安了。”我坦诚相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谢谢,谢谢夏先生给我那些钱。”朱昱真的是个聪明人,她不谢我释放她,而是提到了野湖边的事。 “不谢,替我向你的同伴致敬。”我说。 朱昱眉尖轻挑,露出了一个甜美无比的、高深莫测的笑:“好,我一定转达,同时,我也替她谢谢你。不过,她的隐身之处很安全,除了你,没人看得到。而且我相信,在济南城的方圆百公里之内,能够射杀她的狙击手根本就不存在。” “那就最好了,希望大家都能在大风暴中平安无事。否则的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弄来弄去,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我点点头。 朱昱笑起来:“夏先生果然是个明白人,我会转告我的同伴,这一次,我们大家都欠夏先生一个大人情。我虽然不能代表长江,但只要夏先生有事,我会第一个赶到,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我回过头,向着连城璧所站的暗处大声说:“连小姐,请送这位朱昱小姐出去。让你的人小心一些,她已经承认,自己是长江的人。” 连城璧大概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沉吟了一会儿才低声回应:“是,是,夏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朱昱小姐安全送回城里的。” 我后退一步,轻轻拍掌:“好,到此为止,事情已经解决了。” 秦王把决定朱昱命运的裁决之镰递给我,以为我会露出破绽,为他所乘,但我并不大意,而是顺水推舟,效法古代亚历山大大帝,一刀斩断了所有绳结,破解了这个巨大的难题。 我相信,此刻秦王跟我一样为朱昱承认自己属于长江而震惊,因为这就表明,长江的势力已经降临济南城。 这,对于渴望平安的黎民百姓而言是大好事,对秦王会、赵王会等各大江湖势力而言,却是大麻烦,大大的麻烦。 连城璧从黑暗中走出来,满脸都是困惑。 “连小姐,我的朋友朱玉小姐,就交给你了,希望从这里回城里的路上,一切都平安无事。”我说。 我不希望秦王会的人从中作梗,把我的命令当儿戏。既然秦王说了,我可以主宰朱玉的命运,那么在这一点上,就不能打丝毫的折扣。 连城璧向着我重重地点头:“夏先生,请放心,至少在这件事上,你的命令就是秦王的命令。那好,请吧。” 我后退一步,向朱玉示意。 朱玉并不急于离开,眼神在我和连城壁脸上来回移动。 连城璧轻轻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安地说:“朱玉小姐,我想这一次是个误会。秦王会全体上下,包括秦王在内,都不想跟长江有任何过节。我们是江湖粗人,长江是来自京城的大人物,想必朱小姐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如果可能的话,请朱小姐走出这个门口之后,就忘记今天发生的事,也忘记我们,忘记夏先生。” 看得出,她想尽量弥补今天的事,免得长江算后帐。 “真的送我走?”朱玉问。 我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朱玉向我伸手:“那样,多谢了。” 我们握了握手,就在双手相碰处之时,朱玉的小指在我掌心里迅速地划了几次。 “再见,夏先生。”她说。接着,她就随着连城璧走入了黑暗。 我站在光柱之下,捡起丢在地上的绳索,搭在木桩上。无意之中救了朱玉,或许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如果我不出现,这件事就很难收场。 甚至说,秦王会与长江之间的梁子就结下了。 我在光柱下站了至少十分钟,光柱不动,我也沉默。秦王请我来,一定另有大事,而不仅仅是为了解决朱玉的问题。 十分钟后,连城璧回来,神情仍然很困惑,似乎并未从释放朱玉那件事上回过神来。 “夏先生,可否请你出去随便走走?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在我看来,连城璧在秦王会的地位,比文牡丹、火烧云两人更高。与她交谈,有益无害。 我点头:“既然来了,我也想四处走走。” 走出黑暗之后,我随着连城璧踏上了一条芳草萋萋的小路。四周全都是起伏的大棚,偶尔可见田间辛苦劳作的农民。当然,这里是不缺乏鸡叫、鹅叫和狗叫的。当我们走过一连串的干草垛时,甚至还看见了十几头白底黑花的奶牛,正在悠闲地吃草。 从报纸上看到过,长清区的经济农业一直发展得很好。很多济南城的人到这里来买地、租地,种上蔬菜和果树,每周都来耕种管理,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的后花园。大部分人都想追求心灵的宁静,这种田园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如同世外桃源一样。可惜,我现在已经成了江湖人,再也退不出去了。 走着走着,连城璧弯腰揪了一根茅草,叼在嘴角上。 “有话请直说吧,连小姐。”我说。 我之所以主动开口,是因为我也想从谈话中,了解秦王会的底细。 “好吧,那我直说。夏先生,你对韩夫人了解多少?你住在别墅,难道有所图谋?”连城璧问。 我摇摇头:“首先,我对她一无所知,其次,我没有任何图谋,是她差遣手下裹挟我过来的。如果你想打探韩夫人的情况,文牡丹比我了解得更详细。如果你要打探鬼菩萨、莫先生的事,去问言佛海更为直接一些。连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在这场大战中,我本来只是局外人,是在无意中被牵扯进来的。我对传国玉玺毫无兴趣,只想尽早解开镜室的秘密,把我的朋友救出来。” 不等她再三提问,我就把自己的意思和盘托出,这样更能节约时间。 “你对,传国玉玺不感兴趣,为什么会接近文牡丹和火烧云?发生在济南城西门桥上那一幕,难道不是出于你的授意?”连城璧又问。 我稍一思索,就明白她问的是火烧云的照片被偷走的事,那肯定跟我无关。 我摇摇头:“西门桥上人事复杂,不知有多少小帮派把这里当作捞生活费的地盘。老济南人都知道,西门桥又被称为扒皮桥,凡是从这里经过的人,没有不被扒皮的。你想想看,老济南人宁愿绕着走饮虎池街、泺源大街和泉城广场,也不愿直接从西门桥上过,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这短短的一道二十来米长的桥上,每走一步,都会撞见不同帮派的人。据我所知,最早有兰州帮、昆仑帮、东北帮盘踞在这里,都是以顺手偷包为手段,有时还要诉诸于暴力。后来,温州帮、河南帮、菏泽帮插手进来,全都是镊子党,用镊子偷钱包、偷手机,每天出手超过两千次。再以后,青岛帮、大连帮也来了,这些人则是刀片党,靠割背包、割口袋为生。连小姐,要想知道西门桥上发生的事,你就先得了解西门桥,而不是来指责我。” 我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地解释给他听,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火烧云带我进回民小区,是为了帮我找到落脚点,完全出于好意。她走后,我也离开了,然后就到了蓝石大溪地别墅。如果想动她,就不用等到在西门桥动手了。 连城璧笑起来:“夏先生,我当然相信你,也相信你给我普及的这些西门桥知识。但是,其他人不相信。你带着日本人长途奔袭明湖居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不相信你对秦王没有敌意,其他人也不相信。在明湖居,如果登上二楼的不是日本人石舟六合而是你,那你早就死定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了解是非常缓慢的,尤其是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我们必须分清敌人和战友。如果我的问题有令你不舒服的地方,我提前说抱歉。” 我皱了皱眉,因为连城璧毕竟是秦王的手下,对她发脾气,找她的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我何必去难为一个在第一线做事的人呢?她只能按照秦王的指令行事,却无法自由行动。 “连小姐,还有什么问题?请一并问吧,我不会生气。”我说。 连城璧,并未过分客套,接着又问:“你和赵王会也有过接触,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攻击一切,攫取一切,消灭一切,占有一切。你跟赵天子盘恒于山大旧图的时候,你们之间交流过什么?你送那日本人明千樱回日本,又为的是什么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1章 连城璧 2 这时候,我们已经踏上了一条倾斜向上的山路。 左侧路边竖立着一块大牌子,写的是“山东省青年教育中心”几个字。 “走吧,上面有餐厅,我请你喝咖啡。”连城璧说。 喝咖啡事小,我们开诚布公地探讨问题事大。 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她的问题:“我跟赵王会不熟,赵天子一出手就杀了明千樱,充分暴露了凶残本性。我跟他没什么交流,因为此人实在太霸道了,实力也是卓尔不群。他的野心很大,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至于明千樱,她人已经死了,临终前托付我,一定把她送回日本去。面对将死之人的托付,就算换了你,连小姐,你能不答应吗?所以,我后来遇见石舟六合,就转托给她,请她安排手下,安全地送明千樱的遗体走。我觉得,明千樱已经变成过去式了,不值得反复拿出来讨论就。你说呢?秦王击杀日本幻戏师石舟六合,与日本人的梁子彻底结下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样了结。我劝你啊,还是多想想这么应对日本人下一轮冲击吧,呵呵呵呵……” “明千樱死了,还是活着?”连城璧正色问。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死了,我亲手测试过十几次,不管是人工方法还是科学仪器,都已经诊断她是个死人。” 连城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是日本皇室要人,死与不死,干系重大。所以,我必须再三确认。如果敌人以后在这个问题上搞出花样来的话,夏先生就能站出来,证实她是死于赵天子之手。” 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经是再三确认,可见明千樱的生死已经成了秦王会最看重的问题了。 “连小姐说的‘敌人’何指?”我问。 秦王暴力击杀石舟六合,自然不怕日本人。 由此可知,连城璧口中的“敌人”绝对不是日本人。 “任何人都有敌人,我只是泛指,而不是指某人或某个势力。”连城璧笑起来。 前面,十几个年轻人笑着、叫着、追逐打闹着从一幢白色的大楼里跑出来,笑声叫声震破了天。 这里是培训基地,自然少不了年轻人,而且是年轻一代中最具活力、最具创造力、最具培养价值的“干部”一代。 跟他们相比,我和连城璧都远离了正统的普世价值,陷入了江湖纷争之中。 不约而同的,我俩远眺着那群年轻人,一起叹了口气。 那些人的年龄并不比我们小太多,但是我们和他们的心态完全不同。 他们从头到脚全然放松,无忧无虑,根本不知道未来生活的艰辛。或者说,他们只看眼下,不问将来,每天都在及时行乐,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我和连城璧却都过得太沉重了,把很多江湖矛盾扛在肩上,日夜不停地考虑如何解决问题,最终变成了高速运转的工业齿轮。 “夏先生,真怀念自己不懂江湖的时候,整天脑子里充满幻想,根本不考虑现实世界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一套。那时候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强迫感……”连城璧感叹。 出于对那群年轻人的敬畏,我们向右拐,沿着一条宽阔水渠的南岸一路西去。 山顶那咖啡馆的名字叫“志摩崖”,仿古旋转门的玻璃上,用白色油漆写着徐志摩最著名的《再别康桥》那首诗,而且是全文书写,一字不落。 众所周知,徐志摩的遇难地不在此处,而咖啡馆起名为“志摩崖”,自然是为了怀念新月派诗人代表徐志摩,小资情调满满。 我们推门进去,咖啡馆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 “一大杯双份奶油的卡布奇诺——夏先生,你要什么?”连城璧问。 我极少在外面喝咖啡,在家里也只喝越南咖啡的速溶版。所以,这时候只要了一杯清咖,不加糖,也不加奶。 “清咖可以清心,但此时此刻,只有热血澎湃的人,才能把握时代的脉搏,跟上时代的节奏。”连城璧笑我的选择。 “热血澎湃固然好,但人不可能天天、月月、年年热血澎湃。那样的话,自己的心脏也受不了。”我捂住胸口,做出痛苦欲绝的样子。 连城璧哈哈大笑,如同一个胸无城府的孩子。 古语说,笑一笑,十年少。 很多江湖人笑起来的时候,都如同心思简单的纯真孩子。可惜,能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毕竟太少了,而且必须得遇上有趣的知音,才能真正涌出发自内心的笑。 我们坐在店堂最靠里的隐蔽卡座里,其他顾客从外面进来,并不容易发现我们。 右侧墙上,挂着印有徐志摩黑白照片的海报,旁边也配上了他的经典诗句。 “这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上次独自过来喝咖啡,正遇到一大帮热爱徐志摩的作家和诗人,每个人对于徐志摩的作品都有心得。大家热烈发言,相谈甚欢,几乎把咖啡店的屋顶都掀翻了。到了最后,众人一起高举着咖啡杯,齐声朗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一诗,那种虔诚尊崇的程度,比起大国小民的政治崇拜来,有过之无不及。当时我想,做一个诗人真的挺好,至少无欲无求,以诗为伴,少了很多因欲望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挫败感。夏先生,到了这种地方,很多有文采的人都会诗兴大发,信口就能说出几句经典隽永的句子来。你呢?是不是很有诗情画意的感觉?”连城璧问。 我年轻时曾经很喜欢诗歌,但毕业之后,融入社会,知道了社会的黑暗与艰难,也就远离了诗意和诗情,变得异常现实起来。 “不,我没有。现在,我心里只有秦王。”我回答。 这的确是我的心里话,因为如果不能彻底都了解秦王,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无法继续下去。 现在,我很清楚一点,言佛海就在秦王手上。姑且不论言佛海曾经做过什么,要想打破镜室,就必须借助他。 我回想起在野湖上那一幕,那条银色的绳索从半空而来射入深渊,将言佛海带走的时候,心里顿时对秦王起了深深的敬意。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那一切如同幻觉,更像是玄幻世界中的仙佛斗法。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秦王本人,这是最大的遗憾。 “我们不如暂时放下江湖纷争,喝喝咖啡,谈谈诗歌,彻底放松下来。就像许巍的新歌里面唱的——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连城璧微笑着,信口引用歌词。 我低头不语,不回应她的话。 歌、诗、田野、远方……那些都是流浪歌手追求的内容。 江湖上没有诗和歌,也没有理想,因为那些充满理想的人都已经死在刀光剑影之中。 譬如鬼菩萨,他以绝代的智慧,在野湖中布下了吞噬之术,几乎能够绞杀言佛海,可是自己却无声无息地死于净室,被薛东来一刀割喉。 我能想象出,鬼菩萨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帮助韩夫人。现在这间咖啡店里,我当然知道,诗人徐志摩也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否则他也不会爱了又走,走了又爱,一生逃不开一个情字。至于我,我也有理想,但我不会把它挂在嘴边,而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埋头向前走。 “夏先生,干嘛不说话?”连城璧问。 咖啡来了,卡布奇诺香气四溢,而清咖却默默无闻。两杯不同的咖啡,也代表了我们两个不同的人生。 “干杯,为了庆祝我们今日的相逢。相逢就是有缘,有缘人一定能够风雨中携手。”连城璧举起了咖啡杯,随即大笑,“这么一大杯热咖啡,一口干下去,烫都烫死了。” 在这里,她真的像个纯真的孩子,完全不设防,只以本来面目对我。 “谢谢,在一起喝咖啡,真的是很有缘。连小姐,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笑容,在任何困境中,都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我也举杯。 连城璧的眼睛是会发光的,此刻,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我又看到了她眼底的光芒。 “夏先生,不要悲观,其实我们应该乐观。现在济南城的形势就像一张巨大的赌桌,所有人,只要是有本钱的人,就可以坐下来赌。这些人当中,既包括你,也包括我。你在担心什么呢?如果以前两手空空,赌完之后还是两手空空,就没有任何损失。反过来说,从两手空空到腰缠万贯,靠着赌博改变人生,这岂不也是龙门一跃?我没有朋友,我希望你会成为我第一个朋友。” 我似乎读懂了连城璧的心事,她要的不仅仅是朋友,还有更多。 清咖很苦,我只能小口啜饮。 借此机会,我把遇到连城璧之后的每一幕全都串联起来。 从文牡丹对她的态度上,我看得出,她在秦王会中的地位相当高。我安排她送走朱玉的时候,他并不需要重复地向秦王请示,而是迅速做出了决定。这样说的话,她有很高的决定权,文牡丹等人根本不能相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2章 连城璧 3 “在想什么?我觉得你一直盯着我看,就连你的脸转向别处的时候,眼角余光也一直落在我身上。夏先生,让我来猜一猜,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笑着说。 我双手捧着杯子,默默地喝咖啡。 “你一定在猜我的身份。”她问。 我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没有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伸手掏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角。 “这里似乎不准抽烟。”我提醒她。其实,咖啡馆的门口、柜台、墙上,全都在醒目的位置,贴着禁止吸烟的提示牌。 “是吗?”她侧着头笑,看看墙上的提示牌,然后扬手,叫柜台里的人过来。 “把所有禁止吸烟的提示牌都撕掉,从现在开始。不必提醒客人们不要吸烟,一切全凭自觉。”她笑着吩咐那服务生。 奇怪的是,那服务生立刻照做,把室内贴着的总共五张提示牌全都撕下来。 “你心里一定又在想,我为什么能够强人所难?道理很简单,这家咖啡店是我的。”连城璧说。 我哭笑不得,早知如此,就不用提醒她了。 “其实我并不吸烟,只是自小就养成了很坏的毛病,喜欢闻卷烟厂放在过滤嘴里的香精。这是一个无解的坏习惯,我上过很多心理课,用过几乎所有的坏习惯纠正法,根本没用。这习惯就像吸毒一样,一旦成瘾,终生都解不掉。”她说。 我不禁苦笑,毕竟我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迷恋过滤嘴香精。 “抱歉,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说。 连城壁长叹一声:“不用抱歉,因为我对自己的坏习惯并不感到难堪。古人说,人无癖好不可交。我非常欣赏这句话,假如一个人连癖好都没有,那么他要么是大圣大贤,要么是大恶大奸之徒。就像汉代的王莽一样,把所有的个人喜好都隐藏起来,最终篡位成功,才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夏先生,我本来应该姓秦,但后来随了母姓,所以叫连城璧。我这样说,你对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明了了吧?” 我再次点头:“没错。” 毫无疑问,连城璧这么说,就等于是承认她是秦王的女儿。如果有朝一日,秦王江湖称雄,那么连城璧就是公主,地位尊崇无比。 恭喜你,连城璧公主。我笑称。 这一次,轮到连城璧有些忧郁了:“夏先生,千万不要叫我什么公主。未来还长,谁能活到最后还在模棱两可之间。这时候叫公主,未来也许会变成公主坟,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公主坟是北京地名,而那个名称的确关系到一段帝王家的笑话。 经过了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和连城壁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各自低头喝咖啡,不再开玩笑。 “暂时来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连城璧忽然抬头,深深地望着我。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咖啡馆是她的,这里全是她的人,所以才会安全。奔驰商务车所停的那片黑暗之地,应该至少也是安全的,因为那里是秦王会的老巢。 这一次,她的眼睛里仍然有光,但却是泪光。 “怎么了?”我心里一软,柔声问。 “这里安全,我才能放心地请自己的朋友喝咖啡,因为在我心里,你也是一个安全的朋友,值得相信,可以托付。”她说。 听起来,这些话话里有话,颇多弦外之音。 我抽出一张纸巾给她,又在她的肩上拍了拍。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却用行动表明,我们是朋友。 自古以来,朋友这种感觉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些人倾盖如故,有些人白发如新。 连城璧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她就像我生命中一个熟悉的人,经过长久的分离之后,又突然相遇了。我相信轮回,也相信那些物理学知识无法解释的事,更相信直觉。 “夏先生,你一定见过我的哥哥。”她问。 我点头回答:“我见过秦公子,而且是见过两次,他那时候都跟言佛海在一起。” 事实的确如此,在关帝庙和明湖居,我两度跟秦公子碰面,但他的态度实在太嚣张了,根本容不得别人的意见和建议,所以我对秦公子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失踪了。”连城璧长叹一声,“我几乎将济南城翻过来寻找,却始终都找不到。无奈之下,我请精通八卦的香港朋友占了一卦,其结果真是奇怪之极。卦象显示,我哥哥处于一个阴之又阴的极寒之地,生命正在急速变化,而且是逆向进行。简单说,他的身体正因为某种原因而机能退化,退化的终点,就是婴儿或者白痴。” 这些话需要认真思索才能理解,那应该算是一个返老还童的结果,是很多有钱人梦寐以求的。据我所知,港岛的确有人做到了返老还童,而且这个事例是发生在数十年前。当时,这位返老还童者占据了港岛所有报纸的头条,并且有一位著名的作家以此人为原型,写出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江湖大人物,自己命名为天山童姥。 秦公子还很年轻,所以返老还童对他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甚至可以说,这个过程对他而言是灾难性的,因为很可能他将由一个成年人变为一个婴儿,而且是在别人的设计之下。 “谁敢如此挑战秦王会的权威?”我有些纳闷,“是苗疆炼蛊师吗?” 很多时候,大炼蛊师会为了私人的目的,向同类下手。 “不是。”连城璧摇头。 我没再开口,只做了个“请讲”的手势,示意连城璧继续说下去,而不是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 一谈到秦公子,连城璧的情绪就变得非常悲伤。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他们是亲兄妹。 “香港的朋友告诉我,这件事牵扯到越南帮,因为他判断有人在我哥哥身上使用了越南‘魇婴之术’。正是那种邪术的威力,让我哥哥的身体与心智都产生了急速的退化。魇婴之术是奇术,更是邪术,如果不迅速加以制止,后果不堪设想。此次全力进攻蓝石大溪地别墅,也是为了此事。” 我突然明白了,芳芳提到过,莫先生正在筹备魇婴之术,而此举更得到了韩夫人的支持。 那时候,真正的莫先生还没有出现,住在别墅里的只是莫先生的傀儡。我不确定莫先生的魇婴之术是不是针对秦公子,但目前在济南城中,只有莫先生跟这种邪术扯上了关系。 这样的事,当然不能直接去问当事人,即使去问他也不会承认。更何况,现在莫先生已死,死无对证。唯一可惜的是,言佛海吸干了莫先生之后,对方脑子里的所有智慧,都已经被他攫取一空。 当务之急,拯救言佛海,就等于是拯救秦公子。 “连小姐,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莫先生曾公开提及魇婴大法,有数人可以作证,如今,莫先生的所有智慧都在言佛海手里,我们从那边下手,就会比较容易。魇婴大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我们还有时间。”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毕竟,魇婴之术来自越南,跟中原的奇术多有不同,破解之法,相差甚远。如果言佛海有得救,那么秦公子也就有得救。 “夏先生你说,苗疆炼蛊师的反噬是不是真的有道理?这是不是就相当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名奇术师如果做了太多泯灭良心的事,到了最后,一定就会遭到反噬。对不对?”连城璧问。 中国人自古就讲究报应之说,善恶之报,定会来到,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只不过,连城璧所问的,又扩大到了另外一个范围。既然身为奇术师,一生所为必定有善有恶,因为在激烈的战斗之中,是无法控制住出手深浅的,难免会误伤其他人。按照连城璧的说法,做错事,做坏事,就要遭到反噬,那么全天下的奇术师,没有一个能够善始善终的。 “连小姐,那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讨论的范围了。”我说。 “夏先生,我认为那正是我们要讨论的,因为——”连城璧欲言又止。 咖啡凉了,我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此刻,我隐约猜到,她所指的报应一说,是指上一代作恶,而报应显现在下一代的身上。换句话说,就是秦王作恶,秦公子遭到报应。这种循环方式,更让她感到痛苦。因为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无论是增哪方、损哪方,都是一样心痛。 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躬身向我们施礼:“需要给二位续杯吗?” 他的闯入,搅散了我和连城壁之间悲哀的情绪。 我点点头,把两只杯子都递给他。 服务生转身离去,连城璧忽然趴在桌面上,肩头颤抖,无法抑制地抽泣起来。我没有立即劝她,而是任她先哭一会儿,把心里的悲哀情绪宣泄掉。身为秦王的女儿,外人只看到了她光鲜的一面,却没有想到,她的肩上也扛着这么多辛苦。 很快,那服务生续杯回来,替我们把咖啡杯放好,随即转身离开。 我望向窗外,远山青翠,近树鲜亮,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这家培训中心依山而建,景色如画,果真是世外桃源一般。 连城璧投资修建这样一家咖啡馆,的确很有商业头脑。 “我没事了。”连城璧抬起头来,眼角泪痕未干。 “不如先问问言佛海的事。?”我试探着提议。 “不用,我知道他关在哪里。”她回答。 既然这样的话,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了。在秦王会,连城壁说话的分量仅次于秦王,所以她还是可以命令言佛海的。只要下了命令,施加在秦公子身上的魇婴之术就会终止。 “喝完咖啡,我们就回去。”连城璧说。 我端起杯子,刚要凑近唇边,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感觉杯子里多了些什么。 此时,连城璧仰着头,咖啡杯贴在唇边,正要张口喝。 我探身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阻止:“不要喝,咖啡被人动了手脚。” 这又是直觉,因为我的杯子里多出来的只不过是一种奶油香气。如果我点的也是卡布奇诺,就会忽略这种味道,因为它非常淡,能够轻易地被任何其它味道盖住。可是,我点的是清咖,热气蒸腾上来,根本不该有任何味道。 机缘巧合,就是因为这小小的不同,我才发现两杯咖啡都被人重新调制过了。 “是刚才那人?”连城璧问。 我默默地点头。 连城璧呼地一下站起来,向着柜台叫:“把刚刚的服务生叫来,我有话说。” 服务生不敢怠慢,很快跑步过来。 我抬头看,这服务生的面貌却很陌生,不是刚刚帮忙续杯的那个。 我低声问:“咖啡馆里一共有几个服务生?” 那人回答:“共有三个,一男两女。” 不必说了,他就是店里唯一的男服务生。 “没有其他人了吗?”连城璧问。 三名服务生一起摇头,同时说:“没有了,没有了,就我们三个。” 我的视线从三名服务生脸上依次扫过,他们当然是无辜的,只是很普通的工作人员,五官青涩,眼神惊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的确跟他们无关,是另外一个人。”我说。 连城璧一言不发,疾步冲向后厨。 大堂与后厨之间有一扇乳白色的欧式花格门,门后静悄悄的,并无人声。 连城璧到了门口,先是侧耳倾听,然后猛地推门,身子如穿花蝴蝶一般闪了进去。 “没事,你们下去吧,是一场误会。”我挥手吩咐那三名服务生。 “先生,要不……我把咖啡倒掉,再换新的?”那名男服务生问。 我摇摇头:“不必了。” 这是罪证,需要经过仔细地勘验才能处理掉。 服务生退下去,我也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连城璧回来。 两只咖啡杯仍然在桌上摆着,我无声地拿起不锈钢搅拌勺,在杯底轻轻搅了一下,再把勺子拿出来的时候,勺子柄上勾住了几丝雪白的东西。 咖啡是有色饮料,任何其它食材落入其中,都会被同化为深褐色,绝无幸免。可是,这些白色的东西却没被染色,仍然纯白无瑕。 我把勺子举高,迎着窗外的阳光观察。 它们只有一寸长,细如丝线,有着微微的弹性。 我把小勺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它散发出奶油味,另外还有一种微微的海水苦涩腥气。 现在,我可以断定,是那假冒的服务生将这东西放在咖啡杯里,图谋不轨。 之前,我没有注意到他的长相,毕竟我们是在一个咖啡馆里,那位顾客会刻意去看服务生的脸呢?凭感觉,我觉得他的身材十分瘦削,但又非常健康,走路上脚下弹力十足,给人以冷硬、利落的第一印象。 我闭上眼,嗅着空气中的各种余味。 这里是咖啡馆,最重要的味道就是微苦、微甜的咖啡味。无论是现磨、手调还是速溶、花式,各种咖啡的味道不尽相同,但仍然有其共同点,不会偏离了咖啡原始的香味。 当然,进入我的鼻子的还有那白色丝状物的奶油味、海腥味。另外,我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济南城的东西,那就是一种肃穆森然的贵气。 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贵气”这种东西,那纯粹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古代典籍上从如此描述,如果想知道贵气是怎么回事——到官宦人家的深宅大院里去,把各种贵重的古董、绸缎、家具合在一起,再加上历代祖宗显贵的牌位、香烛和先人最珍贵的遗物。这种种件件合在一起,味道极度复杂,但每一种单独的味道都能让人联想到这个家族的辉煌历史——这就是叫“贵气”。 所谓“贵气”,是跟暴发户的“市侩气”相对应的。所以古人有云,三代出一贵族。富贵人家三代累积,代代上进,到了第三代上,才可能出现真正的贵族,家宅之内才会冒出“贵气”。 反观暴发户、土财主之流,虽然家财万贯,却也只占了一个“有钱”,跟“贵气、贵族”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济南生活了二十几年,虽然没登过太大的聚会之所,但也见过一些领导、富豪。尤其在近期,不断见到江湖上的新老大人物,其中一些已经是天下闻名、威震八方,但实话实说,这些人身上毫无贵气。即使算上韩夫人,也只是跟贵气稍稍沾边而已。 所以,我不明白这小小的咖啡馆里,到底是什么人带来了贵气? “这是雪燕蓑衣,极其珍贵,能救你的命。”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我耳中,竟然是从桌子对面发出的。 我猛地睁眼,一个男人已经占据了连城璧的位置,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我。 他穿的是一套极其名贵的黑色西装,头发、鬓角全都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金丝边平光眼镜。 “整个幽燕两州,每年收获的雪燕蓑衣不过在十公斤左右,上交京城权贵十公斤,留在民间的,连一公斤都没有。刚刚我放入杯子里这些,仅仅半钱,价值已经超过两万元。幸好你没有暴殄天物,吩咐服务生倒掉。喝吧,它能救你的命。”他冷冷地说。 他给我的感觉正是“又瘦又硬、桀骜不驯”,与那假冒的服务生正是一人。 “你是谁?”我问。 “哼哼。”他冷哼了两声,并没有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我注意到,他的双手手背上各自纹着一只展翅飞翔的海燕。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越问,他就越高傲不屑。所以,我索性不问,任由他自己摆自己的架子去。 “喝吧。”他又说。 我摇摇头,转过脸,冷眼看着通往后厨的那扇门。 连城璧冲进去之后,里面依旧寂静,并未传来打斗声。 “别看了,她一时半会回不来。”男人说。 “她不回来,我就不会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喝咖啡也是需要跟知己对饮的,可是你坐在那里,我实在喝不下。”我淡淡地回应。 我不担心连城璧,以她的能力,如果连眼前这种局面都应付不了的话,也就不可能领导秦王会数百人之众了。 “我没杀她,只不过用了一些‘诱饵之术’,使她一直绕向后山。后山那边,也有一些秦王会的敌人。她不会白跑一趟,至少能消灭一部分仇家。哼哼,仇人是杀不完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以秦王会的实力,想要一统江湖,还差得远呢。现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喝了它,免得脑神经继续受损,死于无穷无尽的幻象之中。年轻人,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句,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雪燕蓑衣在这里,我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你不喝是你该死,谁也救不了你。”男人冷笑起来。 我听出来,他对秦王会没有太大恶意,只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而来。 “谢谢。”我淡淡地回应。 他抱着胳膊,死死地盯着我。 “从京城来?”我迎着他的逼视,不卑不亢地问。 他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你身上,沾了富贵人家的贵气,但却不够纯正。我的嗅觉一向都很灵,所以闻得到贵气,也辨得清贵气来自何门何派。谢谢,也谢谢派你来的前辈大人物。”我说。 他仍然不回应,但嘴角微微抽搐,眉头也缓缓地皱起来。 我说的内容完全是开放式的,既不指明他是谁,也不说清楚他来自何方,只是一个范围广大的泛指。 京城内的大富大贵之家多如牛毛,不可胜数。 清末遗老遗少、民国新贵、旧政府高官后代、新政府掌权者……天下英雄,皆汇聚于京城这个天下人仰首瞩目的大舞台。那么,我对他只说“富贵人家”四个字,他若犯了猜疑,就等于是入了我下的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3章 降龙之木 1 我端起咖啡杯,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一气喝干。 奇怪的是,那些白丝线一样的东西并非是“死”的,而是带着一种灵动的活力。 天下食材众多,日本人喜爱鱼生和“生食”,我刚刚吃下白丝线的感觉,与看着日本人吃活着的章鱼仔有相似之处。 总之,我觉得自己吃的是“活物”,绝非普通食材。 “那只杯子里的,留给连城璧。”我说。 男人冷笑:“我只在那杯子里添了咖啡,其它什么都没有。雪燕蓑衣珍贵无比,连我都从未吃过,岂能任意拿给不相干的人?在我眼中,秦王、连城璧、秦公子算得了什么?只有我京城正统,才是天下江湖之主。” 他的语气极度狂妄,与普通人有着迥然不同的区别。 看那气势,根本没有把京城之外的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什么是正统?”我问。 他又哼了一声,但却不屑解释,回手从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黑色木盒。 那木盒的材质十分奇特,质地焦黑,但又有着天然生成的银线纹路,每条线都蜷曲如蛇。这种木头在典籍上有着醒目的记载,正是传说中能够辟除世间一切妖邪的“降龙之木”。 济南老百姓都是从传统评书中知道了“降龙木”之名,知道那种奇木曾帮助昔日的北宋忠臣杨家将大破辽国天门镇,保卫了大汉族江山。 此“降龙之木”却与彼“降龙木”有所不同,后者只是驱邪的木材,而前者却是一种动物与植物的结合体,不但能辟邪,而且能够以此为基础,炼制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奇术。 主要原因,木材内部那些银线都是自闭蛹化的活虫,存活的历史最少也有五千年之久,都是属于远古动物,具有无可估量的活化石价值。 “关外第一游侠沈镜。”从这“降龙之木”盒子上,我立刻猜到了他的名字。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东三省、内蒙古、外蒙、西疆一带天字第一号游侠。只要是有水草的地方,只要一提水镜之名,牧民们全都虔诚叩拜。 他是当之无愧的“游侠”,一向都挥金如土,锄强扶弱,为牧民们做了太多好事,被老百姓称为“草原上的活菩萨”。 如果中国江湖上还有真正的慈善家的话,他若谦称第二,那就没有任何人敢称第一。 “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沈镜说。 能够用那样一个盒子盛着的东西,一定是天下无双的,否则就是一个买椟还珠的笑话。 我点点头,沉默地期待着。 沈镜把自己的右手罩在盒盖上,但并没有立刻打开它,而是稍稍沉吟,抬头盯着我:“你感觉现在怎么样?胸膛里有没有翻滚上下的不舒服感觉,或者是眩晕感、瞌睡感?” 我摇摇头:“没有。” “难道是我们的判断错了?按道理说,你的身体已经达到了承受压力的极限,应该相当不舒服才对。否则的话,我又何必大老远地送雪燕蓑衣给你?真是奇怪,真是奇怪。”他喃喃低语。 我闭上眼睛,慢慢转动头部,确信自己没有眩晕感,更没有头痛、头昏、恶心、呕吐之类的不适感受。从沈镜的谨慎态度里,我能猜出,他要我看的一定是能够引起人强烈反应的东西。所以,他会再三确认我的身体健康情况。 “我没事。”我睁开眼,平静地望着他。 “好吧,也许是我们真的判断错了。早知如此,我该省下前面的步骤,直接来见你就好了。”他有些遗憾。 我没有说废话,更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像他那样的大人物,早就厌倦了别人的吹捧和夸赞,一旦挑明身份,我们之间的交流就会变得很尴尬了。 嗒的一声,他把盒子侧面的搭扣挑开,缓缓地掀开了盖子。里面的东西被一块黑色的绸布包裹住,而我一打眼,就知道那块布是高度遮光的材料,至少是普通遮光窗帘的十倍以上。凭经验推断,即使是特种部队用的强力手电筒,被那块布遮住,也是一点光都透不出来的。 “这件东西很古怪,你最好做好思想准备。”他提醒。 我稍微有些忐忑,如果那东西,能够释放出强光,就像电焊机的闪光弧一样。那么,在没有墨镜遮挡的情况下,不管谁看到强光,眼睛都会受伤。 “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镇定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他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捏住黑布的一角,小心地掀开。出乎我意料的是,黑布下的东西并不发出强光,而是呈现出一种锈迹斑斑的深绿色。 原来,那是一枚青铜古镜。镜面向下,镜背向上。非但不会发出强光,而是一点光都没有,古朴陈旧,毫不出众。在济南英雄山古玩市场上,类似的青铜镜很多,既有赝品,也有真品。我曾亲眼见识过下至几十元、上至几万元的青铜镜,这类东西因为年代久远,就算品相极好的,镜面也已经照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无声地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来。 只不过,对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似乎这青铜镜里另有乾坤。他腾出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崭新的白绒布手套,扔过来。 不用他说,我就明白,迅速戴上手套。 接触过古玩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人手上的汗渍会腐蚀古玩。所以,空手接触古玩,正是这一行里的大忌,只有外行才会那样做。 我带好手套,举起双手,向他示意。 他双手扶着盒子的两边,缓缓的向我推过来。 “你最好……你最好双手捧着镜子,免得失手把它跌坏了。”他再次提醒。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故作懂行,还是老老实实地双手捏住青铜镜后面的兽头把手,小心地把镜子反过来,镜面向上,托在掌心里。 既然是镜子,就是让人欣赏镜面的,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把镜面对准我。 在古代,青铜镜的制作工艺非常繁复,要想获得一面能够清楚地照出人脸的镜子,必须经过几十天甚至几百天的打磨才能成功。正因如此,古代才有磨镜人这种职业。 镜面非常暗淡,跟现代的玻璃镜根本不能相比,只能模糊地看到我的影子。我对着镜面观察了十几秒钟,确信其中没有其它蹊跷,就轻轻地把镜子放回盒子里,仍旧是镜面向下。 “好了。”他问。 我点点头:“看过了。” “说说你的感受吧?”他又问。 我不禁皱眉,因为这面镜子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感受。它实在太普通了,除了品相之外,并不比英雄山古玩市场上那些青铜镜更奇特。不过,我没有直说。沈镜是当世奇人,他把这面青铜镜珍而重之地放在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里,给我看之前,又反复询问我的感受。经过了这么一系列复杂的过程之后,他来问我的感受,我当然不能随口回答。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困惑。”我低声回答。 这句话模棱两可,因为困惑这个词,既可以指我不明白青铜镜里有什么,也可以指,我看到青铜镜里的东西之后无法领悟。 我直视着对方,试着解读对方的表情,以确定他到底要什么。 “这么说,你并不能确定镜面上显现的是什么?”他问。 我心中暗想:“镜面上出现的是我的脸,因为是我在照镜子。如果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原因何在?难道当我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会出现其他人?” 这种逻辑关系有些混乱,我没有时间持续深入地思考下去,而是反问:“你能确定吗?你带青铜镜过来,安排你来的大人物,能确定吗?” 他摇摇头:“不能,你问的所有问题,都没有答案。” 对话无法进行下去了,因为我们说的并不是一件事。 于是,我问了另一个问题,也是不得不问的问题:“阁下是沈靖先生?” 他点点头。 “我能不能请问,派你下来的又是哪一路神仙?”我追问。 他长叹一声:“你知道的。” 我不动声色,继续问:“沈先生,恕我无知,我虽然猜到,但还是想印证一下,否则心里总是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按照我的判断,沈镜来自北方,而北方的大人物全都盘踞于京城。当下,济南城里就有来自京城的大人物——燕歌行。 “哼哼。”沈镜又恢复了那份冷冽,“确定不确定,又有什么分别?我们已经判断错了,似乎就没有必要跟你再说什么。” 他向前探身,双手把盒子捧回去。表情十分失望。 我低头看着咖啡杯,小勺上仍然粘着一根白丝线。那东西的名字叫雪燕蓑衣,一个燕字,瞬间提醒了我。 我向后仰身,双手抱头,淡淡地一笑:“沈先生,派你来的前辈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江湖人物。你就这样去回复他,他一定无法接受。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你对我根本没有信心。同样,别人对你也没有信心,因为别人从来没有提起过你,更没有说你会到济南城。现在好了,大家扯平了,不管你怎样看我,我都可以重新看看这面青铜镜,然后给你想要的答案。” 如果雪燕蓑衣来自京城燕家,那么沈镜和燕歌行就是一家人。他们没有一路赶来济南,而是先后抵达,就证明各自肩上有着不同的任务。于是,我可以这样判断,他们头上的大人物对两人的能力都不是十分相信,所以才会选择让两人各自承担不同的任务。 沈镜沉吟不决,被我虚虚实实的一段话绕住了。 “你再看,就能看出端倪?”他问。 我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他又发出一声长叹,重新把盒子推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4章 降龙之木 2 我把镜子捧在掌心里,对着自己的脸。网?现在,我必须从上面模模糊糊的影子里面看出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才行。 那的确是一张脸,但眉目五官似乎与我自己不同。我每天都会照镜子,对自己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非常熟悉。所以就算镜子里的影像模糊,也得跟我的大概样子差不了多少才行。 我不得不承认,镜面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挽着髻的古代人。此人有两道粗而直的眉毛,向左右额角斜着挑起。他的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极宽,嘴唇极厚。如果那张脸变得清晰的话,应该是面露凶相、脾气暴躁的一个人。 再说,只有古代人才会挽髻,每个朝代的髻又各个不同,只有史学家和民俗学家才能分得清。我观察到的所有内容,就是那张脸。可以想象,那张脸的主人就在镜子前,所以自己的脸才会映在镜子里。如此一来,变成了我虽然捧着镜子,却看不见自己的脸。 “镜中古人。”我说。 沈镜浑身一震:“你看到他了?这一次?他是什么表情?” 我无法回答,因为那影子实在太模糊了,只能看见轮廓,犹如白纸剪影,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我不忍欺骗沈镜,只好再次低头看着镜子。内心决定面相,所以有相由心生一说。有这种暴躁面相的,脸上很少有笑容,除了怒容就是毫无表情。说来奇怪,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那影子渐渐清晰,那张脸上果然是怒容,仿佛内心的愤怒已经即将爆炸。 “他的表情很愤怒。”我说。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判断,那影子是青铜镜里原先就有的,就如同一幅古画一样。 “他很愤怒,他很愤怒。”沈镜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再仔细看镜面,那影子又变得模糊不清了。如果影子只是镜面上的水印,那么它应该是不能动的。即使是再逼真的三维立体画,也仍然是死的,跟镜子里照出来的世界有着本质的区别。 突然之间,我的直觉异常敏锐地告诉我,那幅画在动。直觉是越眼睛和耳朵的直接感受,虽然我眼中只看到一动不动的水印,但直觉上,那张脸却一直有微小的表情变化。 换句话说,他就像一个睿智的思想者一样,表面矗立不动,正在思索人生,但是理智又告诉我,一幅画是绝对静止的,不会产生任何动作。 “你再想想,他为什么愤怒?”沈镜问。 我不禁苦笑,因为这些话实在太荒唐了。沈镜似乎把我当成了无所不知的先知,或者是精通阴阳两个世界的走无常者。可惜,我只能描述直觉感受到的,如果出这个范围,就变成了臆测胡说。 “沈先生,我们讨论的问题也许不应该在这里说,因为那些内容太神秘了,需要我们静下心来思考,而不是信口胡说。”我回答他。 本来,我的麻烦就已经够多了,跟连城璧一起出来喝咖啡,只不过是为了彼此讨论,理清脑子里的混乱信息。沈镜带着这面青铜镜闯进来,是一个天大的意外。 “你再想想——” 沈镜刚说了这四个字,我立刻举手阻止他:“对不起,沈先生,我的脑子已经乱了,无法回答你。” 这既是托辞,也是实情,我真的感觉自己的脑子因为运转过度而出现了缺氧的状况,两侧太阳穴隐隐作痛,心脏的跳动也变得不规律起来。 我向柜台方向招手,大声叫服务生:“一杯浓咖啡,无糖无奶。” 这时候,浓咖啡能刺激我的神经,让我的身体充满力量。 沈镜的手再次伸入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锡纸包,只有一根手指那么大的体积。 “把这些吃下去,你就会好很多。”他说。 我敢肯定,里面包着的还是雪燕蓑衣。 “不必了,一杯浓咖啡就能解决问题。”我说。 他不屑地冷笑:“浓咖啡,如果浓咖啡真的能解决问题,我就不必——” 就在这时候,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把一大杯浓咖啡放在我面前。 “先生,我们这里……”服务生不安地说着,眼睛向桌上的锡纸包瞄了两眼。 大城市里的服务生眼睛很毒,看到这种锡纸包,总会联想到毒品。这家咖啡馆,是连城璧的产业,而我又是连城璧的朋友,所以服务生看人脸色行事,选择走过来提醒我,而不是打电话报警。 按照现行的警察条例,如果市民检举揭吸毒贩毒行为,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 “谢谢。”我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卷成一卷,塞给那服务生。不管锡纸包里是什么,这服务生给了我面子,我就应该有所表示。 “不客气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临时终止营业。”他说。 我摇摇头:“不用,我和这位先生都不是玩家,锡纸包里也不是毒品。放心吧,我是连小姐的朋友,不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那服务生将信将疑,到了柜台后面,跟另外两名女服务生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便走到前门,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门外去。 “你求我?就要有求我的态度。”我沉着脸对沈镜说。 “你要什么样的态度?”他问。 “先说说这青铜镜的来龙去脉,再配合我的时间行动。如果你一味地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大家就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坐下去的必要了。” 我跟沈镜谈了这么久,连城璧始终没有回来,这让我有些担心。可是,我又不能让沈镜看出来,必须不动声色。 “我无可奉告。”沈镜说。 我把青铜镜放回去,把盒子推还给沈镜,然后拿起咖啡杯。 “知道吗?在北方,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否则的话,你早被草原上的狼撕成碎片了。夏天石,如果不是燕王有令,让所有人对你客客气气,我都懒得采用这种迂回方式跟你见面。”我的态度成功地激怒了他,他说的燕王两个字,也印证了我之前的判断。 “那么,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这里是济南城,相比于北方朔漠来说,这里是中原大城。所以,你的规矩要改一改了,一切从头来。”我淡淡地说。 沈镜的确很愤怒,但又对我无可奈何。他如果闹起来,警察转眼就会来到,所以他占不了什么便宜。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会。”他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锡纸包,整了整腰带。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把整杯浓咖啡喝完,精神稍微好了点。定下心来,仔细回忆刚刚看到的镜面奇景。 如果把那个幻影的对比度提高,就能获得一张清晰的图片。现代化的电脑技术无所不能,可以通过虚拟软件获得一些人眼无法观察到的细节,我认识的一些电脑高手就能做到这一点。 关键是——那张脸代表了什么意思? 英雄山古玩市场上的青铜镜都是随意扔在旧毯子上,大部分镜面都被铜锈遮盖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锈疙瘩。 只有擅长淘宝的老手,才会关注这种玩意儿。 沈镜把青铜镜放在那么名贵的盒子里,应该说明,青铜镜的价值要远远高于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那么,这到底是什么镜?镜中到底是什么人? 刚刚的次接触,我只弄懂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京城燕家”已经深度插手济南城的事了。 燕歌行到济南来,目标并不明确,除了与日本幻戏师门下在百花洲一战,其余时间,并未显示出任何强悍之力来。 反之,沈镜一出现,就挑起了新的矛盾,而且是在秦王眼皮底下戏弄连城璧。 这种“一针见血”的出场方式,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沈镜离去后,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连城璧才疲倦地归来。 她的鞋上、裤脚全都是青草摩擦的痕迹,鞋底更是沾着不少腐殖土。 “一杯浓咖啡,加双份黑巧克力。”她坐下,向着柜台方向叫。 “也给我同样来一份。”我补充。 连城璧真的累了,等咖啡的几分钟里,伏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无声地闭上眼睛小憩。 我没说话,等她开口。 咖啡来了,连城璧猛地抬头,抱住咖啡杯,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我望着她,深深觉得,在今时今日的江湖上,要做她那样的一个女强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哦——”咖啡杯见底,她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再次趴在桌上。 我很清楚,沈镜为了拖住她,这一次一定布置了一个相当费力的大陷阱。 “后山现了赵王会的人……三起三落追逐,尽诛之。”她含糊不清地说,“赵王会的人真是给脸不要脸了,敢来长清区这边捋老虎胡须。看起来,如果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或许以为河北、天津、山东一带已经变成赵王会的后花园了。” 作为旁观者,我不想贬低她,但这一次,沈镜的智计明显在她之上。 “回来就好,安全就好。”我回应。 “刚刚我进门……有人向我汇报,你有朋友到访?”她半抬头,下巴枕在手臂上,斜睨着我。 我摇头:“不是朋友,是陌生人。” 连城璧一怔:“陌生人?陌生人能跟你谈那么久?” 我直接报了沈镜的名字:“北方来的,沈镜。” 连城璧立刻坐直了身子,紧盯着我。 四目相对之时,我们之间省略了很多没有任何意义的对话,因为沈镜的背景大家都很清楚,那样一个北方大人物进入济南城,很可能搅动一池春水。 “他拿了一个古青铜镜给我看,镜中有一个人面幻影。我猜他的意思是,想让我看清那镜中是谁。可惜,镜子品相虽好,那幻影却模糊,我未能满足他的要求。他说,后山上的敌人也是故意布置的,用意在于引诱你远离咖啡馆。现在,他已经离去,大概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我一口气把所有实情和盘托出,免得连城璧再浪费时间一点一点提问。 “你说的青铜镜是不是装在一个很奇特的木盒里?”连城璧问。 “对,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我回答。 连城璧点头:“对,对,正是降龙之木盒子。我以为你会忽略那个盒子,才没有直接点出它的材质。” 我又补充了一点:“连小姐,我之前以为沈镜假扮服务生给咱们的咖啡杯里下了毒,咖啡才出现了异味。很惭愧,我猜错了。沈镜放进咖啡里的不是毒药,而是一种名为‘雪燕蓑衣’的珍贵药材。咖啡我已经喝下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说到这里,我等于已经把沈镜出现后的主要事件叙述明白,供连城璧做出判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5章 降龙之木 3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随时阅读,手机用户请访问。 单单从我个人来说,沈镜的出现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不会对我要做的事造成困扰。在青铜镜一事上,我如果帮不上忙,他应该不会再次返回了。 记得某位现代官场哲人说过,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全都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各自有各自的价值。大权在握,利用别人,这是一种很明显的“价值”体现。反之,能够被别人利用,也是另外一种“有价值”的体现。 我能被沈镜、京城燕家利用,帮他们探索青铜镜的秘密,也是一种“被利用”的价值,至少不算是一无所用。 喝完第一杯咖啡时,我可以把杯子、小勺留下,因为其中还残留着几根白丝线一样的“雪燕蓑衣”。这是证据,可供连城璧勘察。 连城璧眼明手快,拿起那支小勺,盯着白丝线看了两眼,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就是沈镜说的‘雪燕蓑衣’,后来他还丢下很小的一个锡纸包,里面也是同样的东西。我拒绝跟他合作之后,他就愤然拿着锡纸包离开了——就在你回来之前,距现在大概有二十分钟了。”我解释。 连城璧放下小勺,眼中脸上全是疑惑。 她把杯子重新放到我面前,然后把旁边的浓咖啡倒进去一些。 “喝了它,这些东西比金丝还贵,几乎是全球单价最高的物品了。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印度眼镜王蛇牙齿里的毒液。勺子上和杯子里共剩四根,就这样倒掉的话,简直是天大的浪费。”她说。 我没有推辞,把小半杯咖啡一口喝下去。 这一次,白丝线仍然给我那种“活”的感觉,相当奇妙,无法用言语描述。 这些白丝线让我想起那个降龙之木盒子上嵌着的细丝,因为它们给人的感觉都是“活”的,一进入我的身体,立刻各自寻找安身之所,沉默地安顿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它与苗疆蛊虫有着很多的共同点。 “能被京城燕家这样关照,你的面子还真不小呢!”连城璧幽幽地说。 与沈镜的相遇真的只是意外,但我解释给连城璧听,她也不一定相信。无巧不成书,但太巧的事,就近乎于欲盖弥彰的虚假戏剧了。 “连京城燕家都对济南城如此重视,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起来,我们的脚步还得加快才行。外界一直都在传说,京城燕家已经获得了传说中的‘风月宝鉴’。普天之下,也许只有风月宝鉴才配用降龙之木制成的盒子来装。夏先生,如果沈镜给你看的就是风月宝鉴的话,这一趟,江湖局势就更乱了。” 连城璧忧心忡忡,看来沈镜的出现,也让她措手不及。 本来,秦王会将行宫建在济南城西南的长清区,主要考虑的是远离城中心,同时远离江湖势力斗争的焦点。有了足够的距离,行事之时,会比较方便,也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可以做出一些准确的决定。可惜,秦王会的如意算盘因赵王会、京城燕家沈镜的出现而落空了。这里是秦王会的巢穴,但敌人的势力已经轻骑突进,侵入了巢穴核心,而且能够从容进退,没有丝毫阻碍。 我知道“风月宝鉴”,也知道,江湖大佬和白道大人物都对这件宝贝垂涎欲滴。 简单说,风月宝鉴就像是童话故事《白雪公主》里的魔镜,只要对它诉求,它就必有回响。所以,它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一次全国性的选美活动中,距今已经有四五十年之久。当时,风月宝鉴归一位大人物所有,他为了给自己的独生儿子选媳妇,遂使用了风月宝鉴,将所有华裔群体内的美女一一挑选出来,送往京城,供那大人物和全家上下遴选。 我出生时,那些香艳缠绵、惊心动魄的京城故事已经成了历史,而风月宝鉴的故事则在坊间一直流传,成了老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了那样一个“魔镜”,天下任何一个美貌女子都逃避不开大人物的圈圈点点,而且非常直观,可以从镜中看清女孩子的五官长相。比起古代的皇帝选美来,已经先进了几百倍,更不会因画工因贿赂不够而错画了美人。 那大人物是枪林弹雨中一路杀出来的真将军,这风月宝鉴自然也是某次战役的战利品,非家传,也非商购。 将军失势之后,据说他将风月宝鉴进贡给了另外一位当权派。可惜的是,那当权派天生不喜欢女人,遂将风月宝鉴束之高阁。 “可是,镜中只有一个男人的头像。再模糊,男女有别,我是不会认错的。”我提醒连城璧。 “只有这一种可能,再也没有别的答案了。”连城璧说。 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以沈镜的身份,如果只为“找女人”的问题,他肯定不会大老远跑到济南来。 作为男人,四十岁的不惑之年往前,对女人自然是大感兴趣的,而且是贪得无厌,越多越好,恨不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探遍长安花。四十岁之后,正因“不惑”,才看清了自我,也深刻了解了男女之间的事,不再纠结于,更不再欣赏“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 这个时段的男人,只为权力折腰。 小官渴望成为大官,大官渴望成为总统,总统渴望成为世界主宰……如此循环,永无尽头。 如此一来,风月宝鉴对于沈镜而言是毫无用处的。 “我们回去。”连城璧说。 “我要见言佛海。”我说。 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得见他。一旦他死了,镜室那边的事就更要乱成一锅粥了。 连城璧有些走神,等我重复了第二遍,她才回答:“好吧,其实我也很想见他。知道吗?既然这地方暴露,再待下去,就会有大危险。我们在济南城内本来有十几处安全屋,但现在已经被敌人连根拔起,都无法使用了。火烧云的死,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她提及火烧云时,眼神非常复杂,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我们离开咖啡馆,默默地往回走。 之前遇到的那群男女站在一条水渠边,捡石子打水漂仍旧嘻嘻哈哈的,快乐无比。 “夏先生,我一直在想,希望我们之间能稳定合作,以利益共享的方式,共同面对现在的困境。”连城璧若有所思地说。 我点了点头,实在无可回应。 在这场以济南城为中心的江湖斗争中,我一直都不想“获利”,而是以一种悲天悯人、济世救人的指导思想存在。 正如范文正公在《岳阳楼记》中写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惜,亦是范老夫子所哀叹的——“微斯人,吾谁与归?” “夏先生,你能不能联系到沈镜?”她问。 我很自然地摇头:“没有,他来去匆匆,独狼一样。” “联络他,就是现在。”连城璧盯着我,不近人情地苦苦相逼。 我再次摇头:“你误会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故意隐瞒之处。沈镜送雪雁蓑衣给我,是故意示好,并不代表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我没有他任何一种联络方式,怎么联系?更何况,沈镜代表的是京城燕家,背后有大人物支撑,行事有自己的进退步调,不是你我所能操控的。” 连城璧代表的是秦王会,但这并不表示,京城燕家就要买她的账,给她几分面子。 “夏先生,你是一个关键核心点。我相信,只要你发出信号,沈镜就会上门。”连城璧说。 她转回头去,远眺黛色的群山。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个人或者一个帮派如果不能与时俱进,就会被时代抛弃。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真的还以为秦王会的安全屋足够安全呢。你看那远山,表面平静,林色如画,但它背后掩藏的,却是无限杀机。我仿佛看到,赵王会的杀手们已经如蛆附骨般追踪而至。这时候,或者战,或者和,必须做出一个决断。夏先生,这一劫,唯有你能帮我。”她无限感伤地说。 “噢……”那群年轻人围绕着一个钓鱼的人起哄,雀跃不止,声震四野。 “走吧,回去说。”连城璧皱眉。 对于一个有心事的人来说,噪声的确令人厌恶。 我陪着她向东走,很快就接近了那群年轻人。 两下里相距十几步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不适。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游客经过囚禁毒蛇猛兽的笼子时一样,察觉到危险就在身边。虽然隔着坚固的铁笼,仍然不免要遭到戕害。 前面,水渠边的道路有五米宽,北面是钓鱼者和那群年轻人以及高差大概五米的水渠,南面则是一片半干的荷塘。 我和连城璧走过去,必定是沿着南侧,与年轻人们擦肩而过。 “九人,记得之前遇到他们时,应该不止九人,至少在十二人以上。”这是我的初步判断。 道路如此狭窄,双方近距离接触,似乎并非好事。 “连小姐,小心。”我很自然地扶了扶连城璧的手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点,然后向年轻人们一瞥。 “是啊,路不平,的确是要小心。”她会意,微微点头。 “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最后不要弄出流血受伤的暴力事件来,对吗?”我问。 如果年轻人们有歹意,只怕瞬间就要伤在连城璧手上,把培训中心变成生死场。 我不想闹出大动静来,事情已经够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对方不死缠烂打,大家相安无事也好。 “这片山林够大,埋个几百人也不是问题。”连城璧冷笑起来,“反正,我追出咖啡馆的时候,已经——” 在山顶咖啡馆,当她疲倦返回时,我能猜到,她曾经过了一场血腥残酷的追逐战。战斗一旦展开,那些秦王会的敌人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看到那些拥挤在一起的年轻人,我就想到了济南城的西门桥。 通常情况下,小偷正是采取这样一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吸引过路人的注意力,然后趁乱下手。所以,我每次看到很多人聚在一起,都下意识地提高警惕,以免着了道。 小心能行万年船——这条真理,在济南城的任何地方都适用。 唯一值得安心的是,此刻我们身上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不值得对方拼命。 “火烧云是个好人。”连城璧再次开口,“在秦王会,她是唯一一个能跟我谈得来的人。我少不经事的时候,她曾教给我很多,等于是我人生的导师之一。以她的身手,原本不必在济南城殒命,但她的心太乱了。心一乱,就给人可乘之机,变得毫无章法。” 我对火烧云的印象也很不错,但从明湖居到回民小区剪子巷,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大家并没有深谈。 临阵心乱,兵家大忌。 “为何心乱?”我问。 “因为……文牡丹另有所爱,他们之间出现了婚姻危局。”连城璧回答。 这句话一下子解开了我心头的一个疑惑,因为火烧云死后,文牡丹根本没有流露出哀伤之色,反而一脸轻松。 “真的是个令人伤感的故事。”我不禁感叹。 婚姻、爱情、家庭是江湖人同样面对的事,因为这是人类社会的通病,任何一个家庭都不能避免。 “最悲剧的是,直到死,火烧云也不知道文牡丹爱上了谁,而文牡丹也始终不承认自己的出轨。单单是这一点,火烧云就死不瞑目。夏先生,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却不能在婚姻这条船上善始善终,反而走向了完全相悖的极端。秦王会上下都知道,文牡丹为了组织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但却从不争名争利,是个绝对的洒脱不羁的好男人。他若是能回心转意,也许火烧云就不会死了。就在赶来济南城之前,火烧云就曾私下里对我说,济南城风景秀丽,能埋骨此处,也是一种造化……夏先生,你看,爱情之中,受伤的总是女人,尤其是越投入、越付出的,就会受伤越重,越不能自拔……”连城璧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火烧云已死,她的故事也已经完结,但她的经历却会给认识她的人一些感悟。 “别难过了,飞蛾扑火,谁知道飞蛾的梦想呢?也许焚身如火、投身一炬就是飞蛾终极的梦想呢?作为外人,实在无法评价更多。”我说。 我们的的确确是外人,不但是文牡丹、火烧云感情之外的“外人”,而且对于这个世界、对于人生理想来说,我们还年轻,根本没有太多发言权,一切都在探寻摸索之中。 连城璧长叹:“经你一说,我似乎明白一些了。实在……火烧云对我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她的死,对我打击极大。一语成谶,大概她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最终把文牡丹送到蓝石大溪地别墅的是火烧云,她自己身负重伤,却顾不上自救,只是要我和韩夫人救文牡丹。 所以,直到死,她应该仍旧深爱着文牡丹,这份爱比自己的性命更珍贵。 “你知道吗?貌似重伤的文牡丹,很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健康,这一点很难理解。”我提出了自己的疑点。 人的身体不是机器,遭到重创后,很少有立刻痊愈投入战斗的,除非是机器人。 “是吗?”连城璧皱眉,“我跟他同车,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这倒是个大问题,我会小心观察,再做处理。” 在交谈时,我们两个越走越慢,完全忽视了对面的人。 “噢……”年轻人们又发出一阵爆笑声,其中几名按捺不住,向我们迎面走来。 我知道,面对小偷时,不能看他们的脸和眼睛,因为他们所有上三路做出的动作,都是掩饰性的虚招,只为吸引目标的注意力。 要看,就要看他们腰部以下的动作。 “三个人,刀片党。”我低声说。 阳光并不刺眼,但三个人在前进时,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自然地摆动,就在右手的食指、中指之间,露出一抹淡淡的寒光。 “单片手术刀,不但偷窃,还想要命。”我再次发声。 “狗贼找死,怪不得我了吧——”连城璧冷笑一声,大踏步地迎了上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随时阅读,手机用户请访问。高速首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225章降龙之木(3),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6章 一网打尽赵王会 1 培训中心风景秀丽,我和连城璧无意跟任何人起冲突,以免焚琴煮鹤,糟蹋了这里的美景。 长清区这边的山色很美,是个适合归隐养老之地。目前来看,很多山区还没有被大面积开发使用,虽然称不上是世外桃源,但也能令人陶冶情操,忘掉城市的喧嚣浮躁。 我低头俯视水渠,水中的确有鱼,锦鲤、草鱼、鲫鱼不时地钻到水面上来吐泡泡。 如果见到言佛海,我最想做的,就是从他那里拿到进入镜室的路线图,然后返回山大。 “借枪——”这也是我希望连城璧、韩夫人能给我的最大援助。 要想了断镜室的事,我需要一支精锐的江湖力量协助。 连城璧是秦王之下权力最大的人,如果她肯帮忙,我的目标一定能达成。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是,秦王会内部不发生内讧,并且赵王会的人马不会撼动秦王会设在长清区的这处安全巢穴。 前面,连城璧与年轻人们擦肩而过。 正如我所料的,年轻人手中的刀片像玩魔术一般,在指缝里飞旋起来。作为刀片党,他们的最高境界就是割破衣服和皮包,但绝对不能碰伤目标的皮肤。所以,以旋转的方式使用刀片,是唯一能达到这种目的的独特手法。 连城璧的出手很重,年轻人的手刚刚有所动作,她就同时扬起了双手,双掌如刀,狠狠地砍在年轻人的颈上。 这一交手,没有任何嚎叫声飞起,因为她砍中的是对方的颈部发声区。彼处遭到重击,声音全都憋在喉咙里,就像被拗住脖子的大鹅一般。 三人倒下,连城璧突然加快脚步。 围观钓鱼的年轻人四下里一散,把连城璧围在当中。 与此同时,有三个人从我身后的草丛里冒出来。 我突然发现,自己脚下踩中了两个软绵绵的绳套。绳套瞬间收紧,我被一股从后面来的大力拽倒,跌在草丛里。 那三人动作极快,冲过来,将一个湿乎乎的麻袋从我头顶套下来。麻袋至少有两米高,从我的头顶一直拖到脚底。然后,外面的人把麻袋上的绳结抽紧,把我紧紧地捆住。 “成了,走。”有人低声吩咐。 我被推倒在地,被一根绳子拖曳着,迅速地向南去。 在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挣扎吼叫,因为我知道,跟随刀片党,就能找到杀火烧云的凶手。更重要的,火烧云失窃的照片,也会在这帮人手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希望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而不是自投罗网。 那种跌跌撞撞的拖拽持续了十分钟之久,我尽量全所示身体,护住头部、脸部和胸口要害,力求保持清醒,以免遭到敌人的重击。 后来,外面的人停住,把我抬起来。 从他们的脚步声里,我判断出,抬着我的两人经过了一条很长的踏板,颤颤悠悠地向前走了二十步,然后把我重新放下。紧跟着,游船马达声哒哒哒哒响起来,我也就立刻感觉到了船行水上的轻轻动荡。 “这家伙挺老实啊,我以为至少得经过一番搏斗呢。刚刚我还准备了两罐防狼喷雾,准备他反抗的时候拿出来用。这下好,什么都没用上。”有人说。 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声极度轻蔑。 我静静地躺着,无声地在脑海中画着路线图。培训中心一带唯一的水道就是通往长清湖的南北干渠。他们使用这种带马达的游船,路线极有隐蔽性,追兵就算赶到岸边,也只能望水兴叹,追赶不及。 普通的小偷组织并不擅长绑架,这些刀片党背后,一定有一个头脑灵活、目标明确的人在指挥着。偷走火烧云的照片的第一步,在秦王会腹地出手是第二步。接下来,对方肯定还有更意想不到的计划。所幸,我只要等待,就能看到那指挥者。 其实,我并不愿意接触这些刀片党,因为这类人的目光非常短浅,大部分都满足于在闹市中割包扒窃,做着池塘中“狗鱼”的猥琐角色。他们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人,扒到好东西就大吃大喝,肆意挥霍,根本不管明天和未来,更不想在这个世界上做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当然,社会昌盛、国家强大之类的,就离他们更加遥远了。 这些人简直称得上是社会的跳蚤,靠着吸别人的血活着,招人怨,招人恨,永远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纵观历史,济南城的小偷帮派起源于清末民国时期的丐帮。国家动荡之时,丐帮四分五裂,有些人被部队收编,有些人北上京城或者南下浙沪,成为青帮、洪帮的爪牙。当这些人的意识形态、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随着社会变革而发生裂变之时,就产生了一群“不劳而获、强取豪夺”的新人类,靠坑蒙拐骗偷为生,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合法”地转移到自己口袋里。 我鄙视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没有被偷过,也对刀片党、镊子党的行径极为不满。 据说,对此深恶痛绝的市民曾经上书省政府,要求拆除西门桥,借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来毁灭小偷们生存的空间。 这提议肯定是非常幼稚的,因为小偷们来自江湖,江湖不散,小偷们永远存在。拆了西门桥,济南还有那么多热闹去处,小偷们换个地方,又能肆虐繁衍了。 “分钱分钱。”有人说。 “最近就干了这几个活,万儿八千的,分什么分?还是等老大把上次的赏金给了再分吧。他说过,照片那事干得漂亮,金主能给二十万。到时候,每个人至少能分一两万。”另一个人回答。 我听到“照片”二字,立刻屏住呼吸,全神凝听。 “二十万?金主真是大方。”第一个人有些怀疑,“可能吗?就一张照片,又不是真的把照片上的印章弄来了。” “弄个屁!那印章你能弄来?知道那是什么吗?传国玉玺——弄弄弄,凭咱们这点本事,门都没有。”第二个人骂起来。 “那有什么了不起?在济南,咱们也算是地头蛇,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第一个人说。 我希望,这段行程的尽头,迎接我的是赵王会的人。 这种时候,只要对方不主动交恶,我也会谨慎忍耐,不跟任何势力发生冲突。 “那印章可了不得,不是咱们这些人能瞎掺和的。以后,谁也别再提它了,免得惹祸。”第三个人说。 然后,三人安静下来,只有马达声单调地响着。 我静静地卧着,隔着麻袋的缝隙,模糊看到三人中有两人蹲在船头,一人坐在船尾,全都目视前方。 从两岸的景物变化看,这条船已经沿着干渠南行了很远,已经到了四顾无人的荒野。 按照地图估计,船已经离开长清区,进了泰安的地界。 “向右面靠过去,那边有个小船坞,挂着绿色小旗子。”船头的人吩咐。 船向右靠,很快就停下来。马达一熄火,四周水上静得让人瘆得慌。 “上去吗?”船尾的人问。 “等消息。”船头的人回答。 过了一阵,岸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有人吆喝:“把客人请上来。” 于是,我被抬上了岸,踏着野草,向一大片树林里走。 进了树林,麻袋解开,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军绿色的大帐篷里,旁边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 帐篷中央,放着两把折叠行军椅和一个小茶几,茶几上还放着两瓶纯净水。 我不理其他人,大步向前,在椅子上坐下。 那些大汉视而不见,一声不吭。 帐篷内没有任何明显标记,能证明这些人的来历,但我已经认定,他们都是赵王会的人,而统帅他们的,就是在山大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天子。 连城璧身手了得,而且这群人的袭击目标是我,想必不会太难为她。 这样看,她至少应该是安全的,能够顺利地回到安全屋去。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开始不自觉地关心着她的安危。 “来迟了一步,恕罪恕罪。”来的果然是赵天子。 他一走进帐篷,彪形大汉们同时低头致礼。 在山大那边,赵天子击杀了明千樱之后全身而退,犀利而潇洒,从容而不羁,实在有一代宗师的风范。可是现在,他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像是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过的人,脸色暗黄,眼袋也突兀地垂落下来。 他坐下,拿起矿泉水瓶看了看,挥手吩咐:“换掉,拿一箱红牛来。” 红牛是具有提神醒脑作用的功能性饮料,济南人一向把它当成轻度兴奋剂来喝。喝个一罐两罐的,就能在两小时内保持高度清醒,脑部运转加速。 “想不到,山大图一别,我们竟然在这里见面,而且是以这种形式。”赵天子说。 红牛来了,他亲手拿起一罐,打开盖子,递到我手里。 我一笑:“这种方式也没什么不好,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又见面了。而且,赵王会竟然连济南城的镊子党、刀片党都收编过来,势力肯定又壮大了不少吧?” 他并不理会我的嘲讽,而是郑重地点头:“没错,他们一直都是赵王会的人,只不过我虽然有这样一票人马,却从未启用。以至于,江湖上都不知道我和他们的关系。这次邀请你来,是想跟你广泛合作,不仅仅是去江湖上消灭敌人,而且必须做到,要让敌人一看到我的名字就瑟瑟发抖。我的功勋战绩,要让历史上所有的大人物为之汗颜……” 与见首不见尾的秦王相比,赵天子实在是够高调,而且目标明确,图谋天下。 他的名字中既然有“天子”二字,想必时常以“天子”自居,然后把中原大好河山都当成自己名下的财产了。 我默不作声地喝红牛,等着赵天子说下去。 “秦王会答应你什么条件,我给你双倍。”赵天子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比划,“无论他能给你什么,我都能给你双倍。还有,连日本人一起都算上,别人给你的,我都毫不含糊地双倍给你。” 中国人信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真理,所以两军阵前对垒,主帅往往用“重赏”激励属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7章 一网打尽赵王会 2 “双倍?谢谢。?网 ”我点头致谢。 之前我在曲水亭街老宅内籍籍无名之时,没有人愿意出任何价钱聘请我。那时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济南青年,每日蝇营狗苟,图个温饱而已。 现在,一份巨大的聘礼已经由赵天子口中说出来,而且随时都能变现。 这种身份、价值上的巨大改变,让我觉得好笑。 我还是我,我只是我,只不过是所有人都错看了我,包括赵天子在内。如果一个人能够被赏金收买,那他只配做一个赏金猎人,为了钱而纵横在血与火的战斗之中。既然为钱而生,将来有一天就有可能为钱而死。 “要我做什么?这么大的价钱开出来,一定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我淡淡地问。 “呵呵呵呵……”赵天子大笑起来。 他挥挥手,所有彪形大汉鱼贯而出,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现在,所有势力都在图谋一些非同寻常的事。”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五寸彩色照片,放在茶几上。 照片是经过镀膜处理的,尽管如此,也已经被摩擦得满是划痕,可见它曾经辗转于无数人手上,历尽沧桑,所以老旧不堪。 我猜,它应该就是火烧云在西门桥上失窃的照片。 照片中,一枚印章斜放在一张白绒布上,古色古香,字迹清晰。印章是白玉制成,因年代久远而呈现出微微的牛角黄色,但上面的字迹笔画却没有任何崩缺之处,相当完整。 我对印章的知识略知一二,只有玉质无比坚硬,才能保持这种笔画的完整性。古代硬玉不多,而玉匠的錾刻工具又不够硬,所以雕刻这样一枚巨大的印章,无论是工还是料,都不太容易。 “有照片,必定有实物。这种推论,你同意吗?”赵天子问。 我没有细看,只扫了两眼,就把视线收回来,专心地喝饮料。 “当然。”我回答。 “我会派最好的古玩掮客去找它,全球撒网,一定能找出来。”赵天子狠。 我没有表现出对印章的过度关心,那样只会引赵天子的怀疑。 “说说看,要我做什么?”我催促。 “做赵王会的卧底,潜行于各大势力之间,等待最后图穷匕见之时,帮我一战成功。”他说。 我摇头微笑:“赵先生,你的要求太高,当世之内,恐怕只有传说中的英国特工oo7才能做到。济南城是南北英豪汇聚之地,我有什么能力在各大势力中长袖善舞?就算我能,到时候,我自己攫取胜利果实就好了,何必再迁就你?这样的合作,从根本上就不成立,更不要说后面的合作细节了。” 赵天子要的太多了,根本没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 如此一来,他就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红牛的作用很明显,赵天子眼中的倦意渐渐消退,眼神也开始闪亮。 “得传国玉玺者得天下,有了玉玺,就能号令群雄。”他说,“夏先生,将来,我不但有玉玺,还有能够预知未来的天下第一预言师,帮我算定每一步的进退,拿捏得恰到好处。同时,我在燕赵、京津、沪上、江浙、青甘、两广等地都有江湖人马。南北同时难,谁能阻挡我江湖称雄?秦王会能吗?京城燕家、青岛韩家能吗?东洋弹丸之地的小日本鬼子能吗?肯定都不能。我,赵天子,将来一定是江湖上唯一的真龙霸主……” 他说得胸有成竹,仿佛已经大权在握,脚踏中原。 “这是个疯子。”我不禁感叹。 “夏先生,不担心,我在各大帮派里都有卧底,只不过没有像你这么出色的。你肯帮我,就等于是把金字塔顶上镶嵌一颗巨钻,光照四野,夜如白昼。也可以说,我的金字塔已经建成,就差你这颗巨钻了。”赵天子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巨钻,但我很清楚,赵天子的计划太庞大了,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阵,要把天下群雄装在里面,任他鱼肉践踏。 “如果我不同意,会怎么样?”我问。 赵天子大笑:“哈哈哈哈,我从不相信有人会拒绝我,你也许会是第一个。不过,也不要紧,因为你很快就知道,不跟我合作会是什么下场——火烧云死了,那就是一个不合作的例子。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死,不合作的人死光了,剩下的就是肯乖乖合作的了,对不对?” 我微笑着点头:“好极了,这言论真是精彩极了。” 赵天子挥手,又做了补充:“对了,你也知道的,山大镜室那边,很多人自以为翅膀够硬,不把赵王会放在眼里。结果呢?除了已经死了的,还有一部分人……轰——一颗大炸弹如果在地底爆炸的话,你猜会生什么情况?全都埋在底下,救都救不了。现在,不止一颗大炸弹,而是四十颗。哈哈,四十颗,每一颗的威力都足以产生‘九?一一’飞机撞塌了双子大厦那样的效果。夏先生,是不是很好玩?” 既然是疯子,他说的和他想的,就会相当疯狂。 我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 镜室里的人除了螳螂、蝉之类,就是黄雀。在那个封闭的地下空间里,谁都以为已经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可以为所欲为。可惜,任何事都不可能独立存在,在蝉、螳螂、黄雀之后,还会有更多饥渴难耐的猛禽、猛兽已经摩拳擦掌,蓄势待。 譬如赵天子,就是猛兽之一。 当下,只有火绞杀赵王会的疯子,才能确保世界和平。 “说了这么多,应该已经能说服你了吧?”他问。 我点头:“差不多,但阁下至少给我一些考虑时间。这么大的事,仓促之间,很难痛下决心。” 赵天子点头:“好,绝对应该给你时间,绝对应该好好考虑。现在,我可以帮你快做决定——” 他举起双手,两掌三击,出“啪啪啪”三声。 两名彪形大汉推着一个人进来,立在我和赵天子面前。 那人就是芳芳,她会出现在这里,实在大出我的预料。 “这个女孩子是我的卧底,但她的工作进展很不顺利,辜负了我对她的期望。本来,她应该在一周之内抓住你的心,但看起来这任务已经无法完成了。所以,在我看来,这个人如同鸡肋,弃之可惜,留之无用。你说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我的耐性有限,咱们以十分钟为限,怎么样?”赵天子说。 自从我进入蓝石大溪地别墅,芳芳的确为我做了很多事,也近乎不要尊严地试图接近我。 彼时,我以为她是青春萌动,实在料不到她背后竟然有赵天子的指使。 “十分钟一过,要么大家亲密合作,要么这女孩子涂地。就这样,哈哈哈哈……”赵天子起身。握着一罐红牛,晃晃荡荡地走出去。 “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芳芳说。 我叹了口气,伸手请她坐。 赵天子说过,今天的事一定要有结果,否则芳芳就要肝脑涂地。 “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说,“别墅那边,韩夫人还是要倚重你。却没想到你来了这里,而且落入赵天子手中。” 芳芳很冷静,向帐篷外面看了看,又靠近我,低声问:“夏先生,计划已经启动了吗?” 我一怔:“什么?什么计划?” 芳芳警觉地盯着我:“是大计划要启动了吗?我上次得到的指令,就是要一举消灭,犁庭扫穴。” 我听不懂她的话,至少目前来看,我们都是赵天子的阶下囚。如果不想出一些妙招,恐怕都不好脱身。 “夏先生,照我自己的分析,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了断的时候了。赵王会的势力越来越大,野心越来越膨胀,已经严重地影响到江湖的生态。江湖就像一个大池塘,适度大小的狗鱼能够让池塘里的鱼类都活跃起来,健康成长。但是,现在狗鱼太大,池塘里都放不下了,所以必须剿除。” 我看着芳芳的脸,感觉自己并不认识他。 她此刻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非常干练、非常精明的江湖人的形象,一看就知道受过系统的教育和训练。她是芳芳,但又不是一直以来我认为的那个芳芳。 在蓝石大溪地别墅,她历来顺受,委曲求全,是韩夫人身边言听计从的爱将,也是对我含情脉脉的神秘女郎。可是现在,她变得阴冷而锐利,像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弯刀。刀一出鞘,就要杀人饮血。 “芳芳,我不想瞒你,我并不知道你的计划。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受到赵王会的挟持,而不是自愿来的。之前,我跟秦王会的人在一起,也并没有获得任何暗示或者指令。”我直说实话,免得耽误了芳芳的前程。 芳芳微笑起来:“夏先生,你真是可爱。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到这里来,就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我问。 “一个大反攻的信号。”她说。 我并不认为芳芳是以韩夫人做后台的,因为目前韩夫人连遭重挫,他的实力已经无法抵抗赵王会。 “后援在哪里?只有你自己的话,后果可想而知。”我说。 芳芳微笑着摇头:“夏先生,你不要管也不要问了。总之,我等待这个信号已经很长时间。如果你非要问,我只能回答你两个字,长江。” 我猛然一惊,因为她这样说的意思很明显,自己是长江的人。 既然如此,我以前为她所承受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你是长江的人?韩夫人应该并不知道这一点吧?”我苦笑。 芳芳点头:“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夏先生,既然踏入江湖,并且能在腥风血雨中活下来,就都不是等闲之辈。我知道,你很担心我。每次看到这些,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感到由衷的喜悦,可惜,我无法报答这种关心。” 她没有再说下去,大战即将开始,这些儿女情长的话,跟眼前的局势大不相称。 我相信,长江的使命是为了维护和平,而不是以消灭某些人、某一支人马为目标。这一次是赵王会咎由自取,根本怨不得别人。如果不及时清除这些害群之马,江湖就会变成大染缸,甚至变成社会不稳定因素。到了那时,国家和人民都会遭受巨大的损害。 “你会怎么开始行动?要不要我帮忙?”我问。 芳芳忽然羞涩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轻轻摇头:“夏先生,杀人放火的事非常粗鲁,有碍观瞻。我更希望你能看到我温柔贤淑的一面。所以说,你在帐篷里好好呆着,外面的事,我自会解决。” 她既然是长江的人,那我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实在要担心的话,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她的累赘。 芳芳站起来,向我点点头,轻快地走到帐篷门边,探头向外看了看,然后倏地一闪,就出了帐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8章 一网打尽赵王会 3 我静静地坐着,侧耳谛听。 外面有风声、水声、树叶哗啦啦响声,但就是没有惨叫之声。 一想起赵天子说到逐鹿天下时的那种张狂气势,我就觉得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二十一世纪的亚洲大国,追求的是和平、健康、和谐、平稳的发展方向,要求各民族团结、各阶层团结,乃至于各个国家之间团结。单单是维持好这种关系,就已经非常复杂,如果有人蓄意破坏的话,那就更是雪上加霜。所以说,赵天子这种害群之马,早就应该被绑在耻辱柱上,受道德的鞭挞。 我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外面依旧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我有些焦急。 我走出帐篷,向西面一看,坡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死人的鲜血已经把土地染红了。鲜血流进干渠里,各种各样的小鱼都被吸引到岸边了。但是,我并没有看到芳芳,也没有看到赵天子。 四周死寂,没有人声。 我很奇怪,像赵天子那样的大人物,临死之前的反击一定非常激烈,不可能坐以待毙。芳芳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大概自身也要负伤。 “芳芳,芳芳。”我扬声大叫。 没有人回答我,仿佛干渠边的荒地上,除我之外皆是死尸。我绕了一大圈,既没找到芳芳的尸体,也没找到赵天子的尸体。 我的手机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短讯,写的是:“向北去,一直走,一公里外,驾车回培训中心。” 这种口气,自然是连城璧在说话。 我没有犹豫,立刻向北疾行,穿过了一大片干草地,又踏过了农民们在荒地上开出的菜园。我耳边只有风声和水声,连城璧来的短信像远方的召唤,给我指明了方向。 绕过了一个小小的桃园之后,我看到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路边。我走过去,钥匙在车子里插着,只是这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物品。 我启动车子,再向西北开,上了干渠边的水泥路。 荒郊野外唯一的好处就是,发生了暴力事件之后,警察不会第一时间到场,因为他们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覆盖不了那么广的范围。芳芳带来的变化是我始料不及的,所以直到此刻,我的脑子还是晕晕的。 很快,我就驶上了开往培训中心的那条路。只不过我没有开到培训中心里面去,前面刚刚望见大门,就发现连城璧站在路边一家农民菜园的门口。 她向我挥手:“这里,这里。” 我停下车,她迎上来。 劫后重逢,我们没有任何寒暄,只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任何时候,活下来才是重点,具体过程不必细说。 “走吧,去吃饭。”她说。 我有很多话想问她,但不知从何说起。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喉头滚动着,偏偏想不出一些什么话来表达。 农场里有工人在劳动,一派和谐气氛。 实际上,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除了整日勾心斗角的江湖人,还有很多善良淳朴的农民,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济南这片沃土上,种粮食,种蔬菜,养鸡养鸭甚至是养猪养羊,为城里人提供生活必需品。 人在此处,顿时觉得能够把纷纷扰扰的江湖事放下,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农民,劳作耕种,勤奋能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土地上过完自己的一生,然后毫无怨言地老去。 连城璧随手拾起一个篮子,沿路采摘蔬菜,一直走向正北面的一排简易房。从她的表情看,似乎不想开口,刻意让我们保持冷静。 进了房子,她把菜篮放在旁边,径直到餐桌边坐下。我没有问任何问题,因为我想问什么她都知道,而且她想回答的话,不用我问,就可以回答。她若守口如瓶,就算问也问不出个端倪。 “别担心芳芳,长江里的人才一个顶一万个,不会在济南翻船,当下,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忘掉赵王会,全力以赴对抗新的敌人。” “新的敌人是谁?”我问。 “镜室里的危机。”她慢慢地回答,“镜室不属于任何人,它的危机是全社会性的。目前来看,如果我们不出头解决,没有人能解决这些事。” 连城璧很冷静,语气也很平静,似乎忘掉赵王会是一件小事,根本无足挂齿。 “好。”我只回答了一个字。这一个字其实也能顶一万个字,因为很多问题现在问,她也是无法给出答案的,只能边走边看。 “吃完饭,我们去见言佛海。”她又说。 我点点头,有言佛海,进入镜室不是问题。如果长江的人真的能够搞定赵王会,一切事情就变得非常熨帖了。我担心的是,干渠边的战斗似乎并没有结束。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阵,有两个农妇端着托盘进来,把四菜一汤和两个馒头放在桌上。 “吃饭吧。”连城璧说。 菜虽然很粗糙,但胜在原汁原味。如果不是心事重重的缘故,四菜一汤一定会一扫而空。 饭吃到一半,连城璧就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你慢用。” 不知为什么,她的表情比刚才沉重了一些,似乎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我也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她。 “枪打出头鸟。”她说,“出头的椽子先烂。” 很明显,这句话指的是赵王会、赵天子。 赵天子说的那些嚣张的话,已经是大逆不道到了极致。在一个和谐社会中,讲的是法治、法律、法规,绝对不可以用江湖上那一套解决各种明面上的事。说穿了,江湖人做的很多事,是拿不到桌面上来讲的。如果有人摆错了自己的位置,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白道上的决心,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也是好事,最起码他为秦王会探明了一块雷区。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再继续走下去,起码会就比较安全了。”我说。 连城璧点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件好事。” “那你又为何愁眉不展?”我问。 连城璧竖起大拇指向上一挑:“同样,我们头顶也盖上了一块天花板,任何人碰触到天花板,都会被挡住。这样的话,很多人就没有了奋斗的动力。你说呢?” 天花板这个词,一向是用在职场上,代表着管理层截断了向上晋升的道路,使得员工失去了工作的动力。 连城璧这样说,她口中的天花板,一定指的是称王称霸的决心。 秦王的野心不次于赵天子,将来也是要称王称霸的,有了这块天花板,秦王将来的命运,也很可能与赵天子相同。于是乎,长江的存在,对所有帮派的威胁是同样大的,不分彼此,也不会厚此薄彼。今日,芳芳为代表的长江人马消灭了赵王会,也许到了明天,他们消灭的就是秦王会。怪不得连城璧的脸色会这样难看,因为任何人想到这个问题,都不会轻松。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说。 连城璧陡然转头,紧紧地盯着我:“我们的命运不由我们决定,由谁来决定?夏先生,如果我们的命运需要别人来决定,那我们跟吊线木偶还有什么区别?我现在想的是,我的命运必须要由自己决定,绝不假手于别人。” 我看得出来,长江介入,对她的打击很大。赵天子的消失,让她有兔死狐悲之感。可是,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因为这是没有答案的。一切都是假设,一切都是推论,我们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长江的真实实力。 “连小姐,你想多了?”我说。 连城璧摇头:“这个时候不想,以后事到临头,再想都来不及了。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我不敢退让。只退一步,秦王会麾下的几千几万人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办?” 我当然无法回答,因为芳芳也没给我答案,只给我遍地尸体。 “我在等待消息。”连城璧又说。 我苦笑:“连小姐,如果某些事属于秦王会内部的机密,你没必要告诉我。率领这么一大批人马不容易,我理解你的苦衷。反过来说,请你也理解我。现在我就像被困在蜘蛛网里的飞虫,翅膀和胳膊都被粘住,动都动不得。所以这种情况下,你请教我一些问题,岂不是问道于盲?我几乎不敢给你任何建议,因为那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赵王会已经给我们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 连城璧摇头:“不,不对,我相信你的智慧,一定能够给困境中的秦王会提出一些中肯的建议。是进是退,是留是走,也许最后我会听你一句话。” 我连连苦笑:“连小姐,不要吓唬我,这么重的担子,你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可无权做决定。” 连城璧终于不再直盯我,垂下眼帘,幽幽地说:“夏先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给我意见,供我参考。如果有什么闪失,责任我一个人承担。这样不好吗?” 我一边摇头,一边苦笑,但没再说什么,因为连城璧的眼神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概在十分钟以后,有人匆匆跑进来,在连城璧耳边低声汇报。接着,男人把一架摄像机放在桌上。 “干渠边的战斗,你有兴趣看吗?”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 如果芳芳和长江人马击杀赵王会的场景被记录下来,就会变成一部伟大的史料。可以作为江湖风云的一部分,告诉世人,赵王会因何而消亡? “你先下去吧。”连城璧吩咐那人。 “哦,这个……小姐,我还有件事需要单独汇报。”那男人说。 我识趣地站起来,缓缓走出去。 阳光之下,万物生长,地里的一切农作物都焕发着勃勃生机。 以前从报纸和网站上看到过,很多城里的孩子跟随父母到这里来耕作劳动,最后都迷恋此地,不愿意重回城市中去。 人的本性使然,亲近土地,厌恶水泥混凝土丛林,从一些小孩子的行为中就能看得出。 同样道理,人应该都是厌恶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更愿意过安详恬淡、与人为善的生活,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担惊受怕,吃也吃得香,睡也睡得着。 “也许消灭一切江湖势力之后,就能过上四海一家、天下大同的好日子了。”我自嘲地笑起来。 纵观历史可知,旧政府消灭封建社会时,老百姓也是这样想的。 人人都以为把满清的太后、皇帝、大臣们拉下马之后,老百姓就能当家做主人,让中原变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好世界。结果,却是更深的灾难一波波降临,老百姓逐渐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我曾看过一些青帮秘密资料,有几位大佬曾经说过,人体之内,有着很多有害菌和有益菌,如果将两种细菌全都消灭,那么一个人就会得病。江湖势力中,害群之马是有害菌,自律行善的帮派是有益菌。任何时候,必须保留有益菌,否则就会陷入全球性的大混乱。人之初,性本恶,如果不能有监督力量来抑制这种恶,那恶人就会层出不穷。 当今天下,我不知道谁是这种有益菌,但能够肯定赵王会那种妄想一口吞天的势力绝对是有害菌中的翘楚。 赵王会不除,何以服天下? 一队嘎嘎叫着的鸭子从我面前经过,摇摇摆摆地,奔向西面的池塘。 农民们劳动累了,坐在田垄上休憩,大口喝水,然后从背包里取出干粮,边吃边聊。 曾几何时,我的生活也是这样简单,累了歇,渴了喝,饿了吃,然后继续一天的工作,像一架机器一样,在时间滴答中前行。 “我不是机器——”我突然猛省。 因为这种自省来得太突然,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我不是机器,真正的英雄改变世界,平凡的人才会被世界改造成机器……”这句话在我脑子里急速回旋着,敲打我,激励我,让我不再沉湎于普通人的简单快乐里。 农民当然应该耕作,工人当然应该生产,每个人都应该战斗在自己的岗位上。而我的岗位并不在田间、工厂,而是在江湖上。 江湖上可以缺少一个农民或者一个工人,但却不能缺少一个特立独行、意识清醒的英雄。 或许,这也是各方势力始终要跟我结盟的原因。 田园生活太安逸,或许很多人一到这里,就会兴起解甲归田、退隐山林的念头。长此以往,猛虎牙齿松动,再也不能重出江湖了。 那人从屋内走出来,低声告诉我:“夏先生,小姐有请。” 我盯着他,冷冷地问:“你就是当时匿藏在干渠附近的斥候?” 那人点头:“是。” “赵天子逃了,对吗?”我问。 当时,我在干渠没有发现赵天子的尸体,这结论让我有些不安。 “不,赵天子没有逃,而是被长江的人抓走了。这些我已经向小姐汇报过,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不敢说。”他回答。 我不想难为一名普通斥候,挥挥手:“好了,我没问题了。” 这里的人只尊敬连城璧,对我始终抱有敌意。我这时候多说任何话,都是无意义的。 我回到屋里,连城璧已经打开摄像机,正在观看。 “长江的人马进攻犀利,不是江湖势力能够抵挡的,只有三个人过来,已经将赵王会屠戮殆尽。”她说。 在影像中,除了芳芳之外,果然只有两人配合参战。 我之前小瞧了芳芳,她出手时,如同一头被激怒了的野豹,招招致命。 赵天子身边有七八人护卫,但只经过两个回合的冲杀,所有护卫倒下,根本不堪一击。 最后,赵天子被推上了一辆黑色轿车,向南开去。 整个战斗持续了总共八分钟,没有人开枪,全都是冷兵器格斗——或者说不是格斗,而是长江的三人对赵王会的人进行了一场格杀。 协助芳芳的两人全都戴着头套,脸部被严密包裹,无法辨认。 “如果秦王会的人面对他们,也是毫无胜机。看起来,长江比传闻更强大,我已经传令下去,千万不要触怒对方,免遭杀身之祸。”连城璧说。 据说,长江的建立,是为了应对风云变幻的国际形势,其人员配备、教学思维则是将英国“00”系列特工组织与美国“游骑兵”特种部队精英结合起来,再配以高智商、高情商的白道高手。三下里结合,创造出了集间谍、特种兵于一身的这样一个隐秘组织。 可以再打一个比喻,昔日宋朝江湖上曾有“六扇门四大名捕”的组织、明朝曾有“皇家锦衣卫”组织,名列其中的都是有权、有势、有力、有脑的超高手,而且都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长江,正是集中了以上组织的优点,却又摒弃了以上组织所有劣根性的这样一个超新机构。 何止是秦王会不敢触怒长江,其它任何势力若是有眼不识泰山,唯一的结局就是被连根拔起,然后玉石俱焚。 “在这一系列追杀中,你是个诱饵。”连城璧微笑着说。 我已经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不仅仅是这次,包括芙蓉街关帝庙、明湖居、蓝石大溪地这一系列的追逐中,我都是诱饵。正是因为我的位置变动,才引发了各种江湖势力间的倾轧动荡,招致了数大势力的分崩瓦解。 “这样,你就变得危险了,因为谁都不清楚,你到底为谁工作。对吗?”连城璧追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9章 心魔 1 如果我是诱饵,那么谁是猎手?又是谁把我的身份设置成诱饵的呢?这样的话,只有从曲水亭街老宅开始。一步步回溯,才能找到这种变化开始的头绪。 我无法回应连城璧的询问,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样开始的。或者说,就在我的背后,有一个高智商的人正在操控着一切。此人的能力,远远在韩夫人、赵天子、秦王之上。他的力量无比强大,过已经在济南现身的所有人。 “危险无处不在,只要你一天没有脱离诱饵的命运,就会有无数把猎枪盯着你。”连城璧说。 我点点头,诱饵的命运只有两种,或者被猎物吞噬,或者侥幸没有被吞噬,在下一次、下一次、再下一次的行动中,最终难逃被吞噬的命运。 “当务之急,就是找出,背后的主使者。”我说。 “我的人刚才汇报说,赵天子被擒,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激烈挣扎。按照他的分析,这是不正常的。继续分析下去,赵天子也许采用的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战斗思路,打入长江内部,趁机反扑,解决赵王会的危机。这种铤而走险的计谋,被称为‘大胆剜心’。历史上也曾有人使用过,用的好,把敌人一网打尽;用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我的人分析,依赵天子的实力,现在似乎用不到这样孤注一掷的方式。所以,赵天子很反常。”连城壁长叹。 我立刻提出:“同样不正常的还有文牡丹。虽然你说过,文牡丹和火烧云婚姻出现了问题,但是火烧云为他而死,即使是出于同伴、同志的关系,他也应该表现出哀伤的情绪。在别墅,自始至终他都是非常轻松的,情绪上没有受火烧云之死任何影响,仿佛火烧云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以为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结果?”连城璧问。 我试探着给出了回答:“心魔。” 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感到文牡丹的身体正在被别人操控。 连城璧陷入了沉思,因为心魔这个词,在江湖上已经很少被人提起了。 在古代,心魔被解释为移魂、术之类的邪术。在现代,心魔则为解释为催眠术、灵魂转移之类。无论怎样去称呼它,心魔总是存在,而且导致的结果也是大同小异。 摄像机里的内容被反复播放了两次,我注意到,正像连城璧的部下分析的那样,赵天子的表现非常反常。在被抓进车子之前,他至少有反杀对方一人的机会。但是他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布。 我把摄像机的画面定住。然后放大,仔细观察当时赵天子的表情。他脸上带着笑容,那是一种既神秘又嘲讽的怪笑,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事外,正在观看这一场闹剧。无论如何,那种情况下,他不应该出现此等表情,而是焦急、愤怒,或者是沮丧、失望。 人类的表情千变万化,但任何一种表情都是因为有事生或者是心有所想才引的。所以每一种表情代表的都是一种心情。心有所想,面有所现。 赵天子的反常与文牡丹的反常是一致的,都是在极端条件下出现的旁观者表情。 我真正想告诉连城璧的是,注意文牡丹,不要在这个环节上出现了大漏洞。 “毒蛇啮臂,壮士断腕。”连城璧忽然决绝地说。 “什么意思?”我不禁皱眉。 “赵天子是外人,我们管不到。文牡丹是同伴,我们有责任彻查此事。如果查出了问题,就用最简单、最快捷也最彻底的方法处理。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她说。 我不禁苦笑:“你……你这样的做法,岂不是——” “让手下人心寒,对不对?”她问。 我正是这种想法,但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如果不能斩断危机的来源,事情就会越闹越大。毒蛇咬伤了手臂,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毒素沿着手臂向上延伸,命就没了。这时候,一条手臂重要、一个文牡丹重要还是一条人命重要、秦王会的组织重要?这种帐,人人都能算得清。我是这个组织里的第二号人物,我的使命和任务就是保证组织的安全。”她继续解释。 我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问:“文牡丹在哪里?” “在培训中心的咖啡厅,我安排他到那里排查嫌疑人。当然,我已经吩咐过他,如果有情况,先汇报再处理。” 我对文牡丹个人没有什么意见,恰恰相反,在明湖居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很欣赏他。现在,如果他威胁到秦王会的安全,连城璧要下手除掉他,已经在我能力范围之外。 “我想见言佛海,就是现在。”我说。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离开镜室只是为了让自己喘口气儿。到了最后,还是要回到镜室,解决那里的问题。 “我已经安排,大概半小时后,我们一起去。”连城璧回答。 我松了口气:“好。” 接下来的半小时之内,我和连城壁枯坐着,各自想心事。没有人进来打扰我们,天地之间,一片沉寂。我想起了生在蓝石大溪地别墅里的种种件件,那时的芳芳只是一个温顺听话的女孩子,没有表现出丝毫张扬和锐气。这种潜伏手段,只有心理承受能力强大的女孩子才能掌握。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在她的温情攻势之下丢盔卸甲,否则的话,我可能会陷在更复杂的圈套里面。男人都是有的,但真正的英雄能够克制,让自己在各种岔路之前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既然已经被当成诱饵,那么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不管我在哪里,都不是一个人。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之间,怨气多过于情谊。所以,鬼菩萨才会设下吞噬之术,要把言佛海葬在湖底。奇术师之间的战斗大抵如此,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都能放出胜负手,克制对方,或者与对方同归于尽。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胜利者是秦王。如今,言佛海是个关键人物,他掌握着通向镜室的钥匙,那条捷径也许就决定了镜室最后的归属。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干渠边出现的长江的人。 除了芳芳,另外两人是一前一后出现的。前面的人杀伐凌厉,攻击性十足。后面的人却沉着稳定,并未亲手杀死一人,而是一边前进一边观察四周的形势,并随时出讯号,指挥芳芳将向南面逃逸的三人围堵截杀。很明显,这是三人中的指挥者。 我的思维有些混乱,感觉此人很像一个人,也就是隐藏在别墅外树林里的车上接受讯息的那个人。 “时间到了。”连城璧站起来。 我随着她向外走,绕过房子向北,进入了一大片连绵起伏的蔬菜大棚。这些大棚足有两米高,七米宽,内部十分敞亮,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同样,十几个农民正在摘菜。 我们进去,并未惊扰他们。他们只是默默地工作,头都不抬。 这间大棚,长度约五十米,我们走到大棚中间,有人无声地过来,将地上平铺着的一块三米长、一米宽的木板挪开,露出了向下的阶梯。 连城璧领头走下去,我跟在后面。经过了七八次转折之后,我鼻子中闻到的湿气越来越重。粗略估计,我们已经深入地底二十多米。 最后,我们又走过了一条平直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排黑色的铁笼。 我看到了言佛海,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只铁笼里,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头梳得整整齐齐,像个正常人一样。 当然,从这种铁笼我就能猜到,任何一个被囚禁在铁笼里的人,都会是有暴力倾向的疯子。构成铁笼的每一根铁棍的直径都过半寸,足以抵抗几千斤的扭力。由此可见,囚犯们起疯来,力气比疯牛更大。 我们一直走到铁笼边,都没有开口叫。言佛海闭着眼睛,老僧入定一样。我和连城璧对视了一眼,她刚刚举起手,要敲打铁笼,言佛海就睁开了眼睛。 “你们两个来了?”言佛海脸上浮出了微笑。 我点点头。 “最近生了很多事,多得让人应接不暇,真的是多事之秋啊。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处理这么多事,只能选择重点的来做。于是,我给自己列了个清单,先处理生在蓝石大溪地别墅里的事。具体是什么事呢?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恩怨来源已久。必须先把这个处理清楚,也必须把所有人加在别墅上的奇术禁制撤除。世界上没有流血牺牲,就没有真正的变革。要清除那些就必须看到,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今后将永不存在。你们不懂,奇术师的世界深不可测,哪怕是一丁点的失误,也会满盘皆输。我喜欢鬼菩萨留下的吞噬之术,非常好,做得非常精妙,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到在平静的湖面之下,会隐藏着那么深的吞噬深渊。我一直认为,鬼菩萨的名字起得非常好,既有鬼神之力,又有菩萨之心。他总是想胸怀天下,做一名真正的菩萨。他的吞噬之术,并不仅仅是为我准备的,而是为了吞噬天下一切贪心不足之人。结果,他成功了。吞噬之术的确可以做到消灭一切,也能做到让世界恢复原来的模样。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妙哉妙哉……” 言佛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根本容不得我和连城璧插话。 当然,看他的意思,也根本不需要我们插话。他只是向着面前的虚空在说话,眼中是否有我们俩也未可知。看起来,我刚刚点头回应他的问话,也是多余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安静地观察言佛海,他面部的皮肤苍白异常,颧骨、颌骨全都突兀地凸出来,每说一句话,那些骨头的移动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情况下,他五官的每一次动作,都让我联想到一架汽车动机在按照程序自动运转。 我还看到,他的双手手背近乎是皮包骨的状态,皮肤下没有肉,直接跟骨头贴合在一起,像极了蝙蝠的翅膀。 “没有任何大爆炸能够毁掉吞噬之术,因为那种奇术是有根的——建造别墅之初,他就把那种根种了下去,就像别墅下的混凝土灌注桩那样,一直深至稳定岩层。要想消灭吞噬之术,除非是一直挖到岩层,足足有几百米、一千米。于是我想,一定要想个其它办法,引诱鬼菩萨上钩。诱饵……必须有一个诱饵,于是我就在大千世界中寻找,终于找到了,就是——你。”言佛海再次看着我,只不过眼神空洞,不似正常人。 我承认自己是诱饵,但却没想到,言佛海之流竟然围绕着“诱饵”做了那么多文章,早就选定了我做诱饵。 “心无城府……天纵奇才,家学渊源,内心聪慧……再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鬼菩萨心动了。他是个爱才的人,一旦把你推荐给他,他一定见猎心喜,放松了警惕。于是,他欣然吞下了诱饵,并立刻转告莫先生,已经找到了最好的传承者。不,不是传承者,而是他毕生奇术的承载者、保管者。在奇术这一行里,奇术师早就洞悉了死亡和轮回的秘密,所以永远都不惧死亡,只要知道,死亡如睡觉一样,一觉醒来,是另外一个崭新的自我。有了你,鬼菩萨和莫先生的‘魇婴之术’就能顺利实施了。在他那一流派中,“魇婴之术”是精华中的精华,必须要毫无保留地传承下去。每一个奇术师加入组织之初,就时刻为临终前的奇术转移准备承载者。你知道吗?你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容器,他不得不动心,也不得不追逐而来,就像鲨鱼闻见了血腥气一样……” 我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自己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攫住。 如果只是做人弟子、屈居人下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成了“魇婴之术”的牺牲品,那时候“我”早就死了,根本不用等到生命正式结束。 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把“魇婴之术”说得更透彻、更具体,只是因为这种奇术太过于邪恶,很多与其有关的资料并未释放出来,外界也只是在猜测而已。就我所知, 简单来说,这种奇术能把人变成毫无智慧抵抗力的婴儿,成为更好的载体,把别人脑子里的知识分毫不差地转移过来。等到时机成熟,再把这些转移回去。具体的,这种转移过程会不会对宿主造成致命伤害,那就是普通人所不能理解的了。 我是一个很好的诱饵,知道这一点,对我来说,不知该称为幸运,还是应该称为“不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0章 心魔 2 “认真听,也许真正的反击机会,就藏在这里。网??”连城璧低声提醒。 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不断地冒出各种怪念头来。 从芙蓉街到蓝石大溪地,我以为自己是不断逃脱危局,借助外界的力量,转换到越来越安全的地方,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我正一步一步迈入鬼菩萨、莫先生设置的圈套,向着他们的“魇婴之术”越走越近。在这个圈套之外,则是言佛海的另一个更大的圈套,他正利用我,把鬼菩萨等的计划全都侦测清楚,然后伺机一举歼灭。 “我是诱饵、我是诱饵、我是诱饵……”这个声音在我脑海里激荡着,弄得我两侧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夏先生,你必须冷静下来——”连城璧低声叫。 “我做不到。”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几度深呼吸,胸腔、腹腔里却像是塞进了几大袋子水泥,沉甸甸、硬邦邦的,一动不动。此时此刻,我全身的血脉也全都凝滞了,上下阻塞,无法沟通。这种状态下,我的大脑逐渐停止运转,只是机械地听着言佛海在叙述—— “我几乎就能成功了,距离成功,只差一层窗户纸。在那个深渊里,我看到了一切,奇术师所能领悟的一切……深渊,绝对是深渊,每一个奇术师的脑子都是一个深渊,那么多深渊连起来,层层深入下去。我确信,如果我能得到深渊,就能把‘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奇术融会贯通于一身。到那时候,天下奇术,唯吾独尊,哈哈哈哈……” 讲到得意处,言佛海哈哈大笑,干硬的喉结上下跳荡,显得更为猥琐。 他的梦想很辉煌,计划也很周密,但最终却功亏一篑,只因为秦王突然出现。或许,他太渴望成功,因而忘记了秦王的存在。 “深渊中有什么”这个问题,或许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当时,我惊讶于野湖中出现的那张吞天巨口,全部心思都在逃生上,已经无暇细看深渊里的状况。言佛海曾经跌入其中——不,那是他的本来计划,引诱巨口出现,他正好趁虚而入,深入虎穴之中。这个问题,只有言佛海能回答。或许,这就是他能在地牢铁笼中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连城璧也在深呼吸,但她的情况比我好很多。 “神相水镜就在那深渊里?‘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所加持的,就是保卫神相水镜的神力?你曾经说过,除你之外,其余六人一直都在试图掩盖真相。尤其是‘游园惊梦’四人,更是早早地给神相水镜下了咒,以确保它无法第二次重现人间。这一次呢?难道你已经现了真相?”连城璧终于忍不住,隔着铁笼,低声询问。 “呵呵呵呵……”言佛海怪笑起来。 连城璧皱眉,因为笑声无法说明任何事,也不是什么有效的答案。 “我只问,神相水镜是否在那里?”连城璧又问。 “呵呵……大秘密、大秘密就藏在那里,但谁也不可能取得,守着一座金山,却无法得到更多。”言佛海顾左右而言他。 “那深渊多深?”连城璧追问。 “深有万仞。”言佛海回答。 那是一个虚词,如果真有万仞,只怕要将地球都搠个透明窟窿了。 “你说出真话,然后开出条件来。如果我确实找到了那宝物,就释放你。怎么样?”连城璧试探着问。 现在,我心里大为矛盾,因为连城璧摆明了要抢神相水镜。以她的信心和勇气,再加上有秦王坐镇撑腰,只怕她一定要达成愿望才肯罢休。 言佛海一动不动,忽然又提起了另外的事:“魇婴之术很好,一旦开始执行,就会自动运行下去。年轻人具有很强的可塑性,无论生命快进还是慢放,总是保持高度的配合性,积极跟进,比机器人还高效……” 我心里猛地一动,他如此推崇魇婴之术,难道自己已经做了某方面的尝试? 某位江湖大佬曾经说过,奇术师与狂人只有一线之隔。 奇术修炼到极致,能够产生翻江倒海、惊天动地的结果,而世界上每隔百年都会出现祸乱天下、荼毒众生的狂人。这两者,都是过于聪明、过于自负而造就的特殊智者。在特定情况下,奇术师能够瞬间蜕变为狂人,已经有先例可以证明。 “夏先生,不要听他说,控制思想——”连城璧的话越飘越遥远。 我试着控制自己的思想,却现耳朵已经不受控制,把言佛海说的每一个字都收入其中。 “魇婴之术不是邪术,真正的高手,可以把别人的思想成就为我所用,而且不必付出任何代价。这正是太极功夫里‘四两拨千斤’的妙招,顺水推舟,一日千里。江湖传言可畏,所以很多人都被传言吓倒了,无法正确分辨是非。真正的英雄,自然有他的正确认知,不被别人的言论所左右。也许,你想见识一下魇婴之术的内核?跟我来,我就可以把一切都教给你……” 言佛海一边说,一边张开了紧合着的双掌。 他的掌心放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仿佛同时打开了两只立体万花筒。 我向万花筒中看,察觉那世界中全都是辉煌瑰丽的建筑,仿佛人间天堂一般。 “一切如你想象,一切遂你所愿,九天香花为你而开,佳酿美酒为你而启。在这里,你不会感到任何压力,只需要尽情享受。人间太龌蹉,天堂太冷漠,地狱又太黑暗,所以只有这里,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当你的灵魂历经美酒、美人的洗礼之后,就将变得百毒不侵……” 我听到的声音既像是言佛海的,又像是其他陌生人的。 其实,我并不在乎美酒和美人,只是觉得身心俱疲,想找一个没有江湖仇杀、没有勾心斗角的角落安心休憩。济南城太躁,已经放不下我这颗不安的心。天下之大,我又没有太熟悉的地方,应该去哪里? 随着言佛海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感觉自己的身心都已经飘了起来,像泉城广场一年四季的风筝,飘飘忽忽,随风向上。 “做一只风筝,真好——一个人还不如一只风筝,真想就做一只风筝好了,根本不用畏惧任何高官权势、江湖大佬,只跟风同行,继续每一次高空历险……”我没喝酒,但却已经醉了,脑子也不听使唤。 “想想,想想,夏家先人留下了什么?不是房子,不是钱,也不是社会关系……他们一定留下了很重要的东西,一封信或者一张纸条,一件能够藏下遗嘱的物品……他们的东西很重要,他们本来就是对这个世界无比重要的人。想想,他们有没有说过,跟神相水镜有关的任何事?或者说,他们的苦衷是什么?他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神相水镜现世,它能够拿来干什么……” 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也不想回答。 夏家先人肯定没留下任何东西,这一点我已经表明很多次。当然,很多好事者不相信,于是就到曲水亭街老宅来反复翻找,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大哥的死很悲惨,爷爷的死很凄凉,都不算是善始善终。 他们什么都没留下——金子、刀谱、刀…… 我突然记起来,那把刀仍旧留在老宅里,没有随身带出来。那一定是把好刀,专门用来练“神州九刀”的。 可惜,刀不在身边,我在连续奔走中完全忽略了这一点。直到此刻,才豁然想起。 关二爷神像夜临老宅,已经将沙老拳头送还坛子的事搅乱,那把刀被匆匆藏起,并未获得我的重视。 “他们要你去找谁?他们临终前一定说过,要你去见什么人?” 我讨厌这种一个接一个的逼问,就像警察审人的“熬鹰”程序那样。 “我不知道。”我回答。 “那把刀,你刚刚想到了它?”言佛海问。 我立刻省觉,言佛海也是能够看透别人思想的。 “是。”我点点头。 “刀丢不了,很快就能拿回来的。”言佛海说。 在这种迷迷糊糊的对话中,我的思想一直跟着言佛海的指挥棒转动。他向哪边问,我就向哪边想,身心俱疲,越来越沉沦于思想的深渊中。但是,我没有办法抵御他,因为在精神力量的对抗中,他远远占据上风,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一定能查到,夏氏一族潜行在济南的任务。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四海一局,天下皆在棋枰之上。赢的,就赢得了天下;输的,就输掉了天下。这样一局棋,昔日虬髯客与李世民下过,瓦岗寨与李家军下过,明教百万徒众与朱元璋兄弟也下过,旧政府元与八方军阀也下过……”一口气罗列了这么多,他的结语异常突兀,“我就不信,夏氏一族的眼光与图谋能在七王会之上?当今天下,青帮式微,洪帮凋零,台港澳帮会人丁寥寥,欧美唐人街更无足挂齿,只有七王会才是最强大、最有希望坐镇中原的势力。难道,夏氏一族能比七王会更精明……不能,否则,斩杀之,勿留患。” 陡然间,我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因为他所说的“斩杀”正是针对我的。 冒汗的同时,我脑海中又升腾起一丝隐隐约约的惊喜。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家族与众不同、万年不朽,我希望言佛海的分析是对的,他说夏氏一族有极大的图谋,那也是一件大好事。 没有人甘于平凡,先有不平凡的家族,然后有不平凡的后人,豪门出贵族,书门出秀才——这才是一个标准的好故事。 啪的一声,言佛海双掌一击。 我觉得身外的世界都因他击掌而震动激荡起来,四周建筑物也被波及,产生了一系列强震。 “拘魂之术!”我记起了言佛海最擅长的一门奇术。 他擅长拘魂,而此刻我的魂魄一定为他所拘了。 “救我……救我……救我……”在我脚边黑暗之处,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着求救。 我俯身向暗处看,那声音越来越凄惨:“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谁能救我,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我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大人物,他能答应你任何条件……” “是秦公子?是你吗?”我立刻听出了那声音。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他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1章 心魔 3 我早就猜到,或许秦公子已经被严法海所伤。()(网)|(八).8(八)1(一)z(中)w(文).com 那时只是猜测,现在则被坐实,但我并未想到,在拘魂之术这个大熔炉里,应该怎么救人?应该怎样自救? 我蹲下身,向黑暗中摸索。很快,我就抓住了一个人的手。 “你是谁?救救我。”他急促地哀求。 我双手力,把他从黑暗中拖出来。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血腥,太可怕,所以我只能概略地叙述,一笔带过。 事实情况是,我拖出的这人只有半个身子,胯部以下全被截掉。还有,他的眼睛也失去了,鼻梁之上,只剩两个黑洞洞的大窟窿。 “我是夏天石。”我说。 半个身子的人猛地叫起来:“快救我,快救我出去。只要你肯帮我,我定会答应你任何要求……” 之前,我们是见过面的,但现在,他似乎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只是大声要求我救他。 我仔细打量他,他确实是秦公子。 “是言佛海用魇婴之术害了你吗?”我大声问,只希望他的耳朵还没有聋。 “我不知道,这黑地方待得太久,我的脑子也迟钝了。你快带我出去,我要吃糖……” 如果放在平时,一个成年人直接说出“我要吃糖”的话,实在异常可笑。但是现在,身体重残的秦公子这样说,却更显得诡异。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人只配去死,留在世上也是遭人耻笑。不过无论秦公子怎样回答,我都可以认为,是魇婴之术把他害成了这样。 “我还不知道怎样救你,你不要急,这件事我既然沾边儿,就一定会管到底。”我安慰对方。 秦公子突然破口大骂:“去你奶奶的……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不要急。再不急的话,命都没有了。赶紧救我出去,要是惹得我了火,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不禁皱眉苦笑,他是人质,我是营救者,对他有着救命之恩。他这样对我说话,无异于自掘坟墓。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问。 他双臂使劲一挣,把我的手甩开。 现在,他只有一半身体,只能靠双臂双手来移动。 我眼睁睁看着他以手代脚向前挪动了四五米,最后终于因为力气用尽而停下来。 “我救你,但你要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我追上去。 “杀了他,杀了他就能救我!”他回答。 “杀谁?言佛海吗?”?我问。 秦公子尖叫:“当然是他,当然是他!要不你以为是谁?要不你以为是谁?” 我立刻想到,严复海用拘魂之术掌控了秦公子,这时候,击杀言佛海,只怕秦公子就会被永远困住,不得生。那才是一件最悲惨的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向四面八方望去,影影绰绰的,不知站着多少人,全都晃晃荡荡,孤魂野鬼一般。 在言佛海掌中,这些人的魂魄被层层盘剥压榨,直到失去了利用价值,被垃圾一样倒掉。 像“拘魂之术”这种邪术,被世人所不齿。正派中人对此深恶痛绝,远远避开,以免被拖了下水。 邪术不除,何以还济南老百姓一个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世界? 我没有再劝秦公子,他已经是个废人,即使勉强救出去,也只会让他的家人难过。 远处,所有的影子都向我遥遥伸手,似乎都在等着我的搭救。 我没有选择后退,而是笔直向前,走入无穷无尽的未知世界中。 任何奇术,都有“核”的存在,即这种奇术的出点。要想消灭它,就得从根源上入手。 我感觉自己穿行于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越走越是深入,与外面的世界隔得越来越远。 “打破瓶子,瓶中的水就会流出去。”我知道这样一句话。 所有奇术,都是一个人为塑造的封闭的空间。打破它,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奇术就不攻自破。正如鬼打墙那样,一旦那并不存在的墙被戳破,困在其中的人自然就得救了。关键是,要知道戳破它的那层窗户纸在何处。 忽然间,视野之内竟然出现了一条街道。 街道与山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既然有街道,那么我就已经走出了山洞,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向前走,十几步之后,就踏在那条青石板街上。 陡然间,我现了这街道的诡异之处。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街道,因为它跟我记忆中的一条街——曲水亭街完全一样。 现在,就在我面前,左侧是脉脉奔流的溪水,右侧是鳞次栉比的老屋。溪边有树,树梢低垂,探入水中,任由游鱼戏弄。屋底有门,每扇门皆是商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这是曲水亭街,是我现象中完美无缺、老济南味浓厚的曲水亭街,但却绝对不是真实的街道,而是某种神秘力量创造出来的虚幻场景。 任何到过济南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曲水亭街因为过度的商业开,已经越来越像是一条商业街,跟南方的人造街景没什么区别,既无新意,也无古意。 尤其是汽车、电动车鸣着喇叭在老街上穿行时,活脱脱就是现代商业碾压古代文明的一个恶劣范本。可以这样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诗人、画家、作家、文艺家能在曲水亭街找到老济南的影子。在这里,大家看到的只能是满目疮痍的老街、粗糙俗艳的招牌以及各种面目猥琐的商人。 眼下,我看到的是梦想中的老街,但在现实中却是不可能再现了。 我向前走,过了刘氏泉,听见巷道里传来的泉声,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奔向王府池子街,再过腾蛟泉向西望。 那里,是我的家门,老宅在望,推门即见我家旧时模样。 我停下来,驻足不前,生怕推门之后,见到的是物是人非,或者就像半身的秦公子那样。近乡情怯,古今相同,这时候心里的忐忑就像社戏打鼓一般。 “这是幻觉,在幻觉中回家,有何不可?”我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这是其中一个声音说的。 “既是幻觉,就是心魔。既是心魔,就是危局。此时此刻,最正确的选择是退出去,一路后退,回头是岸。”另一个声音说。 “哈哈,真是可笑。”第一个声音大声嘲笑,“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梦想中的曲水亭街老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你不满意现在,又不想看到过去,等于是把自己放在文武阴阳火上烤。烤来烤去,就算烤得焦干了,也烤不出什么名堂。照我说,要么永生,要么死,都走到家门口了,还不进去看看,更待何时?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拯救世界?” 第二个声音变得强硬起来:“住口!先活下去,再谈拯救世界。那些身居庙堂、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不再奢谈拯救世界了,我们小小的平民还抱残守缺、妄谈救国有什么用?要我说,我们先退出去,就算失去进取的机会,也必须要退。生命不是赌博,孤注一掷,就离不得生不远了。” 两个声音激辩不休,一个要我向前,一个要我退后,谁都无法说服谁。 街道上有光,每一块青石板山,都闪烁着淡淡的光晕。且不管那光是太阳光还是月光,当光照过来的时候,夏家老宅也变得有了些许仙气。 印象中,我曾无数次站在腾蛟泉西望老宅。上学放学、上班下班、出门回来……我也曾幻想过,终有一日,我夏天石衣锦还乡,把老宅翻建为“夏氏宗祠纪念馆”,让它在老城区里光彩夺目,鹤立鸡群。 幻想终归是幻想,从未实现过。相反,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城区越来越年迈凋敝,修缮维护的度远远补不上砖瓦梁木朽坏的度。每次暴雨过后,都有老屋老墙坍塌,再建起来的时候,其魂魄就无影无踪了。 等到成年,我已经明白,衣锦还乡永远是梦,不可能等到了。世间那么多满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奢谈理想梦想,奢谈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最后怎么样?全都是梦一场罢了。 最可怕的,还是最后一种结果,当一个人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了,那乡间、老宅、院内却已经没了亲人,夹道欢迎、奔走相告的全都是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乡党。 譬如现在,就算我回去,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所有街道上都没有人,我家的大门紧闭着,门楣之上,春节时候贴的过门钱已经被风刮跑,只剩一行浆糊、红纸的印痕。 我叹了口气,脚下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动。 “是啊是啊,既然来了,不看一眼怎么行?总要看一眼再走的。否则的话,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同样的机会?就这样,向前走,向前走,快走……”第一个小人占了上风,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很快,我就到了老宅门前。 本想推门而入,转念又想,我的手伸到一半又放下,踩着门右侧的一堆瓦砾上去,扒着墙头向院里看。 院里没人,但东西扯着两条晾衣绳,上面搭着被子,证明有人居住。 那些被子的被面花样是缠枝牡丹,牡丹有碗口大小,艳丽而不失端庄。我从未在家里见过这样的棉被,自记事开始,家里的被子就只有灰色。 吱呀一声,北屋门被人拉开。 我聚精会神盯着门口,想第一时间看清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什么人。有那样花色被子的人家,一定有着一位贤淑善良、温柔得体的女主人。 这是我家的老宅,女主人只能是我的母亲。 我从未见过母亲的照片,家里一张都没有。这一次,也许我的心愿就能实现了。 门开了,一名女子端着一只半旧的木盆走出来。远远望去,她梳着齐耳的短,垂着头,一边走一边伸手抖搂着盆里的衣服。 我的胸口忽然哽哽地堵住了,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女子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下意识地去猜测她的身份,同时屏住呼吸,等她抬起头来。虽然我没见过母亲,但如果让我看到她的脸,我一定能从眉眼之间认出她到底是谁。 “抬起头来,抬起头来!”我在心底一遍遍叫着。 那时候,我竟然忘了可以翻墙而入或者是推门进院,那才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那女人到了晾衣绳前面,举手晾衣服,但衣服又将她的脸挡住,始终看不清楚。等到晾完衣服,她弯腰拎起木盆,又走向北屋。 我站在瓦砾堆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我心里的两个声音又开始第二轮激辩。 第一个声音叫着:“现在就进院子去,看清她,否则一定终生后悔。” 第二个声音立刻阻止:“不要去,明知是幻觉,何必自欺欺人?回去,立刻回去,回到事件的原点去。现在不走,以后永远都走不了了。” 第一个声音大声冷笑:“这个谜题今日解不开,以后甭想解开。可笑啊可笑,既然到这里来了,却又因为小小的担心而裹足不前,那么又何必一路走来?既然知道死亡可怕,那又何必出生?生命就是冒险,不冒险,就那么安步当车地活着吧,像蜗牛、乌龟一样好好活着,直到跟世界同朽。不过,我早早告诉你们吧,就算活一万年、一亿年,乌龟也只是乌龟,成不了英雄。人活着,在于质而不在于量。就算只活二十年、三十年,也要活得像流星,照亮天际,用刹那间的辉煌,让千万人铭记在心……” 第二个声音渐渐势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如果人人都轻视生命,过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式日子,那还有谁能开拓未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这时候因为一点小小的个人轻易赴险,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 两个声音一个怂恿我向前,一个阻止我冲动,把我卡在中间,进退两难。 “这是幻觉,言佛海使用‘拘魂之术’创造出来的幻觉。如果那女子出现在这里,一定也是遭到言佛海的奇术所限。”我的心越来越冷。 事实真相总是无比残酷,父亲母亲从未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我可以假装他们已经江湖战死或者为了正义事业而牺牲。他们死了,这份父子、母子之间的牵挂之情就可以了结,不必重复提起。反之,如果我知道他们也同样被拘魂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我的心就像被油煎一般,痛彻肺腑,痛不欲生。 这种痛,像一针强心剂,让我瞬间无比清醒。 我知道,到幻象中的老宅去看清那女人,根本是无足轻重的,那只是心理上的渴望与慰藉,不会对现实造成任何改变。哭、眼泪、哀思、追悼……就算把全济南市的香火、纸钱买来点燃,就算我的哭声能感天动地、声传宇宙——都改变不了事实,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如秦公子所言,“杀了言佛海”才是唯一能够为亲人们做的。 我咬紧牙关,下了瓦砾堆,一步一步向来路上走。 老宅中的一切像一只沉重的筏子,连着一根无形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就扣在我的肩膀上。此刻的我,如同黄河滩涂上的纤夫,为了这只筏子能够涉过险滩,弓腰拔步,艰难前行。如果我稍有失神,这纤绳断了,筏子就会顺流而下,被乱石撕碎。 夏氏一族只剩下我夏天石一人,我肩上扛着的,何止是一只筏子的重量,而且是所有夏氏的传承、远祖的使命。 既然如此,我敢不谨言慎行、一步一思? 小时,在大明湖初学游泳,水没过腰间之后,人就站立不稳。 教我凫水的大哥说过,如果抱一块石头在怀里,人就会站得很稳。水中有浮力,抱着石头也不会觉得太沉。这一点,就是初学游泳的最大诀窍。 此时,夏氏一族的责任就是保证我不会在激流中跌倒的那块大石头。有了责任在肩,我就会越走越稳,不至于春风得意马蹄轻,误入歧途之中。 幻象犹如地震中的危房,在我四周纷纷倒下。 游目四顾,我仍然站在铁笼前面,而言佛海则依旧盘膝打坐,双掌竖放在自己的膝头上。唯一不同的,他掌心里的光芒已经消失。 “夏先生,你醒了?”连城璧摇撼着我的胳膊,欣喜地大叫起来。 我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如果按捺不住,走入曲水亭街老宅,也许就一辈子栽在自己的痛苦记忆里,再也无法逃离。 “真是精妙,在这里见识到言先生的‘拘魂之术’,实在是大开眼界。”我缓缓鼓掌。 兵器谱上说,一寸短,一寸险。 刚刚我险些毁于言佛海掌中,正是“一寸险”的最极端诠释。 我能全身而退,是因为自己顶住了的考验。无欲则刚,任何幻术都不会在没有的人身上起作用。 “你不想看清那些?”言佛海抬起头来,不再装痴作傻。 “你会给我看吗?”我淡淡地反问。 “你要看,我才能给你看。拘魂之术是唯心主义的产物,你的心,只有你自己决定。”他回答。 我指向他的胸口:“你的心呢?由谁决定?” 言佛海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以一种无比缥缈又无比坚定的语气回答:“谁也不能决定,奇术师既然将自己毕生的灵魂与骨血奉献给奇术,那么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起来。我们预知未来,也看清过去,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却忘了出时的初心。每一个奇术师,都像磨道里的驴子那样,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死亡循环之中。在初心之内,我们要的是什么?是宇宙控制权?是千万人之上的巨大优越感?是举手间决定几十亿人生死的神性……都不是,都不是。负累太多,我身心俱疲,必须经过沉眠,才能彻底解脱。你肯帮我吗?” 我一怔,但随即冷笑:“你是秦王的俘虏,能决定你生死的,只是他。” 这里是秦王的地盘,我当然不会忘记“客不欺主”的江湖箴言。 言佛海摇头:“他不能,他甚至不敢来见我。” 连城璧忽然碰了碰我的手背,把她的手机屏幕展示给我看。 屏幕亮着,她刚收到一条短信,内容如下:“要夏天石代为决定言佛海生死。” 短信的最后,没有签名,只有一条腾飞于云端的巨龙,尾不能互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2章 传国玉玺 1 毫无疑问,那是秦王来的短讯。网? 不早不晚,就在我和言佛海讨论谁来决定他生死的时候来。 我和连城璧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向言佛海:“好,我来决定你的生死。” 言佛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仰面向上,哈哈大笑。 我杀了他,能为一切遭到拘魂的无辜者报仇,也包括秦公子在内。 只不过,杀他之后,未来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 嚓的一声,连城璧口袋里一响,她的手再次亮出来的时候,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把黑沉沉的手枪。刚刚那一声响,正是她单手弹开保险栓的声音。 从我的脚尖到言佛海,直线距离只有四米。 近距离开枪的话,他断然没有逃脱的可能。 “杀了他吧。”连城璧咬着唇,面无表情地说。 我接过枪,对准言佛海的胸口。 秦公子半身爬行的诡异一幕再次浮上眼前,我胸口一阵翻滚,喉头欲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和秦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连城璧与他,则是亲人骨肉。 “世间只有蛊虫才会反噬其主,我没想到,他也会。你这一枪,为的是秦公子。”连城璧冷漠地说。 原来,她早就知道秦公子的遭际,所以才会预先在口袋里藏下了手枪。 “大多时候,人比虫更恶毒,所以才能培养出蛊虫来。”我深有感触地回应。 连城璧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但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我父亲对言佛海不薄,曾经许诺,如果将来掌控江湖,就封言佛海为江湖大司马,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他曾无比看重言佛海,要我和秦公子拜在言佛海膝下,奉为恩师。岂不知,狼子野心,藏匿甚深,一点都没暴露出来。直到秦公子失踪,我才现了言佛海的破绽,第一时间禀报父亲。现在杀他,也只是便宜了他。我父亲的意思是,他曾是我的老师,弑师是大罪,要遭天谴。唯一跟他没关系的,就是你了。所以,这把枪必须交在你的手里。”她说。 这个时候,我只要扣动扳机,子弹就会准确无误地穿过言佛海的胸膛。 在我眼中,此人就像一条潜伏极深的毒蛇,即使是在僵死之际,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的话,必定为它反噬,造成巨大伤亡。 “还有什么可说的吗?”我问。 隔着铁笼,我觉察到言佛海的胸口不住地起伏。此刻,他的双手已经恢复了正常,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幻影。当初创造拘魂之术的那个人。一定是将大千世界里的种种变化了然于心,然后才能通过复杂的掌纹炮制了第二个大千世界。人的掌纹是最复杂的迷宫,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医学专家能够猜透掌纹存在的意义。 在奇术师的世界里,人体的每一部分,都能挥它的巨大作用。杀了言佛海,拘魂之术也许就要永久地失传了。 “没有什么。”言佛海缓缓地摇头,“只不过,一棵大树站在那里,人人都看到它枝繁叶茂,荫蔽四方,但是谁能想到,如果将泥土中埋藏的根全部砍断,大树就变成死树,枝叶凋落,只剩枯干。你很聪明,一转念就猜到,掌纹创造了世界。掌纹属于我,我死了,那个世界会怎样?还记得伟人的诗词吗?长夜难明赤县天,那个世界,只剩长夜,而且是被封闭的空间,再也无法从外界打破。所有被拘魂之术捕捉到的灵魂,就在那里被慢慢地折磨。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最仁慈的待遇,也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你也知道,有些时候,死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来吧,开抢吧,我的心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迎接那颗子弹。来吧,瞄准这里——” 他抬起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胸。他的描述完全正确,任何被封闭的黑暗空间里,都会成长出未知的生物来。各种基因突变,各种生物畸变,都是因为脱离了阳光、空气和水之后才开始的。地球如此,外星球亦是如此。 “我……”我只说了一个字,就现自己已经无言以对。枪在我手里,决定言佛海生死的权力也在我手里,但这早就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放在哪儿,都将变成一个难题。 秦王的短信来得很及时,而连城璧拔出的枪也把我绑架到了决策者的高台上。这时候,我不能向言佛海妥协,因为这正是他希望的。 我的右手拇指扣在扳机上,只需要向后移动一厘米,就能射杀言佛海。 “还等什么呢?”连城璧问。 “对呀,还等什么呢?”言佛海也问。 我摇头苦笑,扪心自问:“我到底在等什么?” 如果这把枪在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手里,心一横,眼一闭,手指一扣,所有困难的抉择就结束了。一了百了,一枪完结。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做到那样,简单、干净、利索,没心没肺,无牵无挂。但我做不到,无论是为了秦公子,还是为了老宅墙外看到的那一幕。 “真是有趣。”我放开食指,把手枪的保险栓关上。 “你干什么夏先生?”连城璧不解,大声问。 我摇摇头:“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还是把言先生关在这里吧,我想他非常乐意待在这里思考问题。” 当着言佛海的面,我无法向连城璧解释太多。我甚至怀疑,即使秦王在这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会比我更高明。 言佛海突然跳起来,双手抓住铁笼上的铁棍用力摇撼:“现在就要解决,不要再拖下去了,我需要你的子弹。给我一枪,快给我一枪。” 那么沉重的铁笼,在他的全力摇撼之下,出哐哐哐哐的震动声。如果不是那铁棍足够粗,早就被他扭断了。 “夏先生,你没有看到我父亲的短信吗?你有开枪的权利,也有杀人的权利。或者,你可以动用其它私刑。任何刑罚都可以,只是不能便宜了这个叛徒。”连城璧焦急地说。 我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言佛海的表情说明,他根本不怕死。反而很期待死亡。我把枪还给连城璧,然后转身往回走。 “喂喂,别走呀,给我一枪,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别走,你真孬种,不敢开枪。你的家人永远都回不来了,所有灵魂在我这里都得死……”言佛海在使用激将法,但这对我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连城璧跟在我后面,一起向外走。江湖人尊师重道,弑师绝对是大错。所以即使手枪在连城璧手里,言佛海也没有性命之忧。在没有想好怎样处理言佛海之前,我们必须忍住自己的愤怒。尽量不让事态更扩大化。 “喂喂,你们别走,我还有话说。”言佛海一直在大叫。 我回头望去,他的双掌之间又有了诡异的光芒。 “啊?那是什么?”连城璧惊诧地大叫起来。令她感到骇然的,肯定不是那些光芒,而是光芒中出现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巨大的印章,在言佛海胸前缓缓地滚动着。 “夏先生,竟然是……竟然是……竟然是传国玉玺?”连城璧压抑不住内心的惊喜。 关于传国玉玺的数据,媒体和网络上已经多不胜数,相信这件宝贝要出土的话,一定会引狂潮一般的采访报道。我曾经搜过他的身,不可能藏着这么大的东西。 “这东西究竟从哪里来呢?”连城璧自言自语。 言佛海抬高双掌,那印章也缓缓地滚动着,升至他的头顶。 “回去,夏先生咱们回去。”连城璧提议。 我远远地看了一阵,言佛海并没有将印章玩出新花样,只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大印章就消失了。 “不要慌,那只是他用拘魂之术制造出来的幻影。”我说。 “就算是幻影,走近去看,也好过站在这里看。”连城璧反驳。一边说,她一边往回走。一直到了铁笼跟前。 我斜倚在墙上,压根就没想到走回去。 传国玉玺的幻影只是言佛海弄出来误导我们的,没有任何价值,就像普通的电视录影一样。所有人要的都是真正的传国玉玺,而不是一张照片、一段影像或者是一个模型。 奇术师能够变出一个东西,却不能够制造出一个东西,这是很明显的道理。怎样才能打破拘魂之术的禁锢,这才是我当前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每个人都有私心,而言佛海很好地利用了这种私心。 我的私心在于,既想要那个幻象中的曲水亭街,又想摆脱言佛海的拘魂之术控制。 言佛海必除,但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没回去,言佛海大为失望,等到连城璧到达铁笼前面的时候,他掌心里的传国玉玺就消失了。 按照司法解释,这个年代,任何来自于地底的古玩、古董都是属于国家所有的,都必须上交给国家。传国玉玺属于“在册”的东西,如果私藏或者私下交易,都是犯罪行为。 我还没有答应为秦王打工,他要的东西,我也没有义务帮他搞到手。 “怎么会这样?传国玉玺在哪里?”连城璧叫起来。 她的做法,正中言佛海下怀。 言佛海扬声大笑:“把我放出去,我带你们去找传国玉玺,哈哈哈哈……” 此人是关在铁笼里的猛兽,一旦放出去,再想抓回来就难了。所以,这一点想都不要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3章 传国玉玺 2 连城璧失望地走回来,脸色甚是难看。 “不要急,会有结果的。”我温和地劝她。 “我只是……我真的太急躁了,明知道那只是幻影。夏先生,我有个要求,也许甚是唐突,但这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可否给我一分钟,让我直抒胸臆?”她问。 不必她说,单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我轻轻摇头:“连小姐,交浅言深,有些话,等你真正认识我了再说,那样双方都会显得比较有诚意。” 她要开口,肯定是请我加盟,辅佐她掌控秦王会。 很明显,在秦王会内忧外患的颓败状态下,我要挑起大梁,日后就会跟连城璧有扯不清的关系,不但有权势地位上的,也有男女感情上的。 这是另一场乱局,没观察清楚之前,我也不想入局。 或者说,即使观察清楚了,我也很可能拒绝入局,因为我已经有了唐晚。 “传国玉玺对我们非常重要。”连城璧说。 我点点头,对她的心情表示理解。 从秦朝到清朝,封建社会的朝代更替纷乱不休,那时的诸侯藩王、黎民百姓最看重的就是传国玉玺。至少现在我知道,秦王会对于传国玉玺看得非常重。秦王会如此,赵王会也是同样。 “我们回去吧。”我说。 这一趟下来劳而无功,虽然见到了言佛海,却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任何事实。他不是疯子,而是智慧高出常人的绝顶高手。可是,连城璧不想走,因为她感觉似乎看到了传国玉玺的影子。或者说,她太急于求成了,心理压力太大,经不起任何失望和失败。 “回去吧,传国玉玺不可能在这里。就算你等下去,言佛海也不可能乖乖就范。我们先回去,一切从长计议。”我说。 连城璧眼中的泪光渐渐荡漾开来,最后忍不住,两行眼泪扑簌簌落下。 “回去,我帮你想办法。”我只能这样劝她。 连城璧终于点头,跟在我后面向外走。现在我知道,我是诱饵。言佛海利用我引诱鬼菩萨、莫先生上当。反过来,鬼菩萨和莫先生又利用我,引诱言佛海上当。一切争夺焦点,都在别墅内的野湖里。 我清楚记得野湖里出现的那张恐怖大嘴,如果鬼菩萨拥有一样宝贝,他一定会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吞噬之术保卫的核心。 走出地窖,外面已经有一队人马在等候。 连城璧问:“要不要先审一下文牡丹?” 我摇摇头:“不必打草惊蛇,现在还不是时候。” 连城璧焦躁起来:“夏先生,我提任何建议,你都说不行,但又提不出新的东西。如果我们合作,大家都应该开诚布公不是吗?你把所有秘密都藏在心里,让我怎么跟手下人说?这一次,你必须告诉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那队人马荷枪实弹,精神抖擞,应该有着不错的战斗力。不过,还不是最后大决战的时候,我希望连城璧还能养精蓄锐,戒骄戒躁,为最后的大决战做好准备。 “让他们好好保护你,我去找文牡丹谈一谈。”我说。 连城璧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点点头:“好吧。” 我们走向大棚外面,所有人自动跟在身后。外面阳光刺眼,我和连城壁同时手搭凉棚,遮住了眼睛。 “安全是第一位的。”我说,“敌人中肯定有很好的狙击手,让保镖们多长个心眼,好好保护你。” “我现在在秦王会的地位不够高,基本不属于敌人的刺杀目标。原先的时候,言佛海经常遭到刺杀袭击,但都有惊无险。”连城璧说。 “刺杀者都是来自鬼菩萨指使吧?”我问。 她摇摇头:“这些事情,言佛海会直接向我父亲禀报。作为他的女儿,我只负责份内的事,绝不干涉外臣的事务。” “去找到秦公子。”我吩咐她。 我在幻想中看到的只是秦公子的魂魄,如果他还活着,我就能找出他的具体位置。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露面了,我们根本无从找起。”连城璧回答。 “问你的手下,把沿佛海活动的地点全都罗列出来,仔细搜查,就一定能现秦公子的踪迹。你必须找到他,否则的话,很可能他在短时间内就会遭到魇婴之术的紧箍。”我不敢把话说得太清楚,以免连城璧担心。 可以预见的是,秦公子已经陷入拘魂之术的威胁当中。我不救他,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连城璧立刻吩咐下去:“把追随言先生和秦公子的人全都调回来,挨个做笔录。我必须知道他们在七十二小时内每一步的行踪。” 离开大棚之后,我告别连城璧,走向山顶。本来,连城璧想开车送我,但被我拒绝了。我想静一静,独立思考问题,把各种关键诀窍想清楚。 通向山顶的柏油马路两侧是严密的树林和夹道排列的花丛,植被茂盛,郁郁葱葱。 之前连城璧曾告诉我,赵王会派来堵截她的那群刀片党,都已经被就地正法,连尸体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所以,从农庄到山顶咖啡馆的路已经非常安全。 我一个人信步走着,随手摘了几朵野花,在指尖上揉捏着。江湖人热衷于权势,就像蝴蝶喜欢野花,小鱼追逐鱼虫。这是人类的天性,谁也不敢否认。即使是连城璧,也有可能在心里打算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 我和他们稍有不同,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未来,绝不做任何有辱夏氏一族的事。如果给我那把刀,再结合神州九刀刀谱,就一定会在江湖上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山林美景让人陶醉,也许每一个走到这里来的人,都应该忘记江湖上的事,偷得浮生半日闲,无牵无挂,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平心而论,曲水亭街老宅的宁静已经被江湖争斗所打破,动荡不止,波澜四起。 老邻居们不是江湖人,对此一无所知,但我却隐约觉得,现在该是我离开老宅的时候了。 人挪活,树挪死。只有离开,才能跳出过去,成就未来崭新的自我。 我站住,把指尖的残花弹开,对于自己的决定有些吃惊。 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在济南只有一个家,就是老宅。即使有了钱,在济南城另外的地方购买了新房子,也不会放弃老宅。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一棵树,树根就扎在老宅的院子里,不可能任意挪动。 “我不是树,我是夏天石。”我对着道旁一棵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梧桐树喃喃低语。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蜕变了一样。 的确如此,一个人必须将自己当作“一个人”来对待,才会四海为家,豪迈不羁。人是活的,人的生活也应该是活的,而不是死水一潭。 相反,如果一个人总是把自己当作树,那从思想上先把自己困住了,再加上人言可畏、社会艰难,到了最后越举步维艰。 思想转变,人才会转变,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想通了这一点,身心一片轻松,脚下也变得无比轻快起来。 绕过一处急转弯路段,咖啡馆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连城璧说文牡丹就在那里,身边没带其他手下。 我加快脚步,迅接近咖啡馆。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咖啡馆外面冷冷清清,连一辆车都没有。由玻璃窗向里望,大堂里一桌客人都没有,所有的座位都空着。服务台那边也没有人。 “这可怪了,人都去了哪里?”我诧异地自语。 咖啡馆的生意虽然不算好,但这个时段,至少要有三分之一客人才说得过去。 我推开咖啡馆的侧门走进去,一直到了服务台。现在我看清楚了,虽然座位上没有客人,但很多餐桌上仍然放着咖啡杯,杯子里的咖啡仍然冒着热气。 服务台上没有人,但收款机的屏幕亮着,可见收款员刚刚离去不久。其它桌上的咖啡也表明,最多几分钟前,这里还是有很多客人的,但最后不知生了什么,客人和服务员一起离开了。 “神秘失踪事件。”我摇头苦笑。 事情真是蹊跷,一件连着一件。我走向后厨,推门进去。这里的情况也很糟糕,各种食物、汤汁、酒水摆得满桌都是,一片混乱,毫无章法,唯独不见人影。 历史上曾经生过这种神秘失踪事件,但我却没想到,有一天会活生生地生在我眼前。 我提气大叫:“文先生,文先生,你在这里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我,四周只剩死一样的沉寂。 这一幕真的是荒诞至极,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生了群体失踪事件,而这恰恰是在秦王会的地盘上生的。如果没有对文牡丹的怀疑,我也许此刻最想见到的是他,我们两人可以互为臂助,调查这件怪事的真相。可是,文牡丹此刻却是我最大的怀疑对象。 “咳咳……”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响过,文牡丹从厨房最尾端的垃圾门走进来。 那扇门通向几十米外的垃圾箱,除了厨师助理,极少有人从那扇门进出。 明湖居一别,我还从未认真打量过他。 此刻,他穿着很旧的夹克衫,下面是同色的工装裤和球鞋。这副打扮,像极了搬运垃圾的清洁工,而不是大名鼎鼎的晋中杀手文牡丹。 他的脸也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灰白色,仿佛长期营养不良又饱受失眠困扰的病人。 我冷眼盯着他,没有主动开口。 “是你啊?你自己?”他问。 “你去哪里了?其他人呢?”我反问。 “我不知道,可能……客人都走了,店员也下班了……”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现,他站立的姿势很奇怪。双脚呈外八字姿势立在地面上,双腿微屈,像一个椭圆的“o”型。这种罗圈腿的站姿,通常只在日本中年男人身上才看得到,而中国男人绝对不会如此。 “你呢?刚刚去哪里了?”我又问。 “我去四周看看,连小姐吩咐我,如果有敌人侵扰,绝不姑息养奸。”他回答。 很明显,他跟以前那个文牡丹是有区别的。 从前,文牡丹器宇轩昂,刚正不阿,对日本人深恶痛绝,势不两立。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那种气势,反而增添了只有日本男人才有的种种猥琐之态。 “情况怎么样?”我接着问。 “挺好,外面挺安静。小溪里的鱼也很肥美,没有任何污染。所以我抓了两条回来,可以炖鱼汤喝。”他把一直倒背在后面的右手伸出来,掌心里竟然掐着两条一尺长的白鳞鱼。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赤手抓鱼极为难受,一到厨房里,一定会先把鱼放在盆里,不会一直掐在手中。除非他是渔民,已经习惯了赤手空拳跟鱼打交道。 文牡丹来自晋中,跟鱼直接打交道的机会不是很多。如果他是正常人,肯定不会这么做。 我后退一步,靠近刀架,目光一扫,就瞄上了一把斩骨刀。 在神州九刀中,九路刀法全都讲究厚重、端正、宏伟、大气。所以在我看来,一把分量沉重的大刀,尤其能诠释出这样的刀意来。 山野之中,如果不能独力杀敌,势必为敌所杀。这一次,我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 “好鱼。”我淡淡地说。 “每个人都是一条鱼,如果想变成别的,就得有特殊的本事。”他把鱼放在一边的砧板上,右手一抹,把砧板侧面的刮鳞刀握住。 “你到底是谁?”我立刻提气喝问。 他没有继续伪装下去,而是尖声笑起来:“我是谁?我是谁?呵呵呵呵,就算我说出来,你也没听说过。东海有鱼,鱼有千万,谁能一条一条叫出它们的名字呢?不要问我是谁,我只是一条鱼,从皇宫里游出来的一条鱼……” “皇宫”二字,殊为难懂,令我不觉一怔。 飕飕飕飕,那把半尺长的刮鳞刀在他指尖上飞旋起来,寒光闪闪,化为一个杀机凛然的刀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4章 传国玉玺 3 我不看他的刀,只看他的颈侧大动脉。 高手相搏,刺中别处十刀,不如刺中此处一刀。正如兵书中所称,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要斩,就斩对方要害,一击必杀,不留转圜余地。 “我还当你是文牡丹,过了此刻,不管你是谁,都要死!”我冷淡地说。 在看到神州九刀的刀谱之前,我是个过于温和乃至于有些懦弱的人,遇到街头混混们打架,都远远躲开。虽然跟着沙老拳头习武,却始终缺乏实战经验,更不擅长与人过招。 我的性格中没有任何侵略性,大部分时间里,只想与人为善。唯一的,我只想为大哥报仇,发誓见到那群凶手的时候,绝不手软,也绝不胆怯。 看过了神州九刀刀谱,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视野一片开阔,眼睛也分外明亮,可以看清战斗中的每一个瞬间。正因为懂得,所以没有任何怯懦,可以冷静地面对任何敌人。 就像现在,我看清了刮鳞刀可能带来的任何变化,也知道文牡丹将会从哪个方位展开突刺。很明显的,当他向前突刺,我只需后退半步,超出他步伐、手臂、刀身相加起来的最长极限,就是绝对安全的,不会被锈迹斑斑的刮鳞刀所伤。当他的进攻姿势伸展到尽头,就变成了“动作僵直”时间。至少有两秒钟的时间里,他是任我宰割的。 我几乎无需思考,只要拔起那把斩骨刀,向正前方斜角二十度前进一步,右臂下落,刀锋就会准确地砍在他的颈侧。 想要他死,手臂上就不留力,直接一刀劈下去,斜肩带背,一刀两断。 不想要他当场就死,手臂留力,刀锋只到他脖颈上一沾,随即贴着皮肉滑开,只在他大动脉上切一道小口,让他浑身的血如箭一般飙射出来。 这就是高明武功的妙处,让人看懂、看清、看明白,然后在一场能够掌控的战斗中,轻松下箸,鱼肉对方。 杀人不是最高明的武功,能杀能放、能放能收才是武学的极致。 当初创立神州九刀的先辈果然高明,并不专从武功招式上入手,而是从更高层面讲解,授人以渔,而不是授人以鱼。 最终,文牡丹没有冲过来,而是突然垂下右手,把刮鳞刀丢在地上。 “我不是你对手,好好,我甘拜下风。”他奸笑起来。 “你能看懂我心思?”我问。 “我看不懂,但有人能看懂。”文牡丹回答。 我立刻意识到,现场不只是我和他存在,而是有着另外一双眼睛,正在无尽虚空中观察着这一切。所以,刚才我望着斩骨刀、脑中思索战斗过程之时,那双眼睛已经洞察一切。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就意识到了——无论何时,总一双眼睛在无尽的暗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种被人监视的滋味真的非常诡异,因为目光所及,这后厨中只有我和文牡丹,绝对没有第三个呼吸着的活人。 当然,后厨中安装着摄像头,但那只限于在这间屋内。离开屋子,摄像头就无法捕捉到我的动作。可是,“被人窥探”的感觉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曾以为是石舟六合是窥探我的人,因为忍者、幻戏师等日本奇术师是最擅长刺探、监视别人的,如同暗夜里的硕鼠。 石舟六合死、明千樱被送回日本——跟幻戏师门派有关的两人都已经远离我了,但直觉是不会欺骗我的,那双眼睛一直都在。 “跟我走吧。”我试着缓和僵硬的气氛。 “去哪里?”文牡丹脸上挤出怪异的表情。 “去见连小姐,她在农庄等你。”我回答。 “等我?等我?”文牡丹连续自问了两次,突然弯腰,从砧板上拎起了一把月牙斧。 那斧子通常是用来大力劈开冻肉的,斧刃宽约半尺,斧头柄有两尺长,通体精钢铸就,杀伤力十分惊人。 接下来,文牡丹的动作更为诡异。 他侧身一躺,竟然枕在了砧板上,然后双手反握着月牙斧,喘息着蓄力。 看那架势,他是要挥斧砍断自己的脖子。 我不敢怠慢,反手抄起斩骨刀,大步靠近,并且出声阻止:“文先生,有话慢慢说!” 即使我不把他当成是真正的文牡丹,也不愿就此不明不白地血溅后厨。 文牡丹的生死是小事,他的身体所起的这种诡异变化必须要弄清,以做到治标治本。否则,下一个突然发疯的也许会轮到连城璧或者我。到那时,总不能人人都头枕砧板砍断自己脖子吧? “我是……富士山……”文牡丹挣扎着。 “不要过来,我必须死,死了就不再受邪术控制了——”文牡丹用另一种声音大叫。 我明白了,此刻文牡丹受到另外一种诡异力量的驱动,本性被禁锢住,所以才有刚刚那种古怪表现。作为宿主,他只有自杀,才能彻底断绝被怪力驱使的悲惨命运。 “告诉我,控制你的是什么?”时间紧迫,我只问最关键的问题。 我相信,以文牡丹的智商和阅历,都不把个人生死看得太重。 只有勘破生死门槛的人,才能够识大局、懂大体、干大事。 “富士山幻戏师门派西城……西城芳树……才是真正的大敌,告诉秦王,内讧可以暂缓,外敌才是毁灭长城的大威胁……联手、联手……”这是文牡丹的声音在说话。 他向我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西城芳树的名字早就传遍了亚洲江湖。那是一个传奇,就像许许多亚洲风流人物一样,他的名字一亮出来,就会有千万粉丝顶礼膜拜,为之迷狂。但是,他又跟诸多的歌星、影星、艳星、政治明星不同,因为他是以“邪术杀人”成名,在全球各大崇信“自杀永生”的邪教团体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地位。 当啷一声,月牙斧落地,文牡丹突然弹身而起。 “没人能找到他……他是富士山的山神……信奉他,就要用生命献祭,献祭者得永生,献祭者得永生……呵呵呵呵,贱民……贱民就算献祭,也不可能永生,日出东方……太阳照亮尊贵之地,富士山的子民才是……天下贵胄,光之子嗣……四面八方的贱民们登舟渡海赶来朝拜……”文牡丹再次怪叫起来。 我明白,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只有文牡丹死了,才能了结这一切。 斩骨刀也是精钢打造的,冰冷坚硬,寒光霍霍。 我确信,以我的身手,一刀下去,文牡丹一定会身首异处。可是,谁能给我一个杀他的正确理由呢?如果我告诉警察“文牡丹被邪术控制不得不杀”这样的话,或许很快就会被扣上“神经病杀人”的帽子。 “文先生,文牡丹——你有没有做好必死的准备?”我咬着牙,沉声喝问。 文牡丹的身体摇晃着,五官扭曲,表情邪恶,仿佛一条修炼成精的妖虫。 “文牡丹,我必须杀你,这是命,九泉之下,别怪我!”我只能如此宣告,不管真正的文牡丹能不能听到。 “你不可能杀我,我是献祭者,我已经永生……”文牡丹桀桀怪笑着后退,陡地转身,由垃圾门里跳出去。 我拎着斩骨刀,飞速穿过垃圾门,一步跨过五层台阶,轻飘飘落地。 咖啡馆后面是一小片花砖铺砌的广场,只有二十步见方。广场之外,即是没过脚面的杂草。再向南、向西、向北三面前进,全都是半人高的蒿草丛。 文牡丹脚下极快,我刚落地,他已经跑到了正西面小广场的边缘。 我看到他奔跑时的跳跃姿势,更确信他是被来自日本的诡秘力量控制,因为他的罗圈腿变得异常明显,仿佛两腿之间夹着一个篮球一样。 这种情况下,我追之不及。 蓦地,蒿草丛中冲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一件旧式蓑衣一样的衣服。 此人向前冲的势头也非常迅猛,迎着文牡丹正撞过来。 在这种双倍加速度的情况下,两人那一撞之力不亚于两辆车子迎头撞上。砰地一声,两人的身子面对面扭在一起,冲高三米,再从空中跌下来。落地之后,两人的身体也并不立即分开,而是相拥着横躺在地上。 原来,那人穿的竟然是一件布满了一尺长尖锥的“剑袍”,全身至少插满了七八十支尖刃向外的明晃晃锥子。两人全力相撞,尖锥瞬间刺穿文牡丹的身体,又在他后背上凸出二十几个血淋淋的锥尖来。 我奔到近前,发现那从蒿草丛中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火烧云。 “咳咳……”火烧云痛苦地咳嗽了两声,肩头一颤,口中喷出血来。 “怎么是你?”我握拳长叹。 那些血中,红中带黑,看起来尖锥上全都淬了剧毒,只要划破皮肤,就已经无药可医。 “我们是……秦王的肱骨之臣,是……左膀右臂,自己有了麻烦,必须自己解决……文家、火家是秦氏一族老臣,到了我们这一代,必须……必须辅佐秦王,扫清障……障碍,但是夏先生你知道,当代江湖,高手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后浪推前浪,英雄辈出……此前五年,我们游历天下,从京城到海南,从沪上到藏边,就想找……一个能成为秦氏一族好帮手的,可是四年半时间,我们一无所获,后来就……就在济南发现了你。如果不是我们夫妇力邀,秦王、秦公子、连小姐就不会来济南,就不会发生……言佛海反叛、秦公子遭到屠戮的事……我必须赎罪,必须把我们引发的大乱平息下去……” 火烧云气力不继,用力喘息了几次,双手发力,想把文牡丹推开。可是,尖锥如钉板,牢牢地将两人串在一起。 我无法帮她,如果强行分开两人,只怕他们当场就要鲜血四溅而死。 “呵呵,这样死法,也好……也好,黄泉路上也好作伴……”火烧云吃力地笑起来。 “他不是文牡丹,他身体里藏着另外的东西。”我长叹。 这时候,不管神医还是玄学高手,都只能束手旁观,无法帮助他们。 “对,对,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早就计划好……我先死,去暗中埋伏,等幻戏师门下的伥鬼跟踪而来,潜入他的体内,我就伺机而动,用这种淬了见血封喉的……‘草上飞’剧毒的……锥袍,跟他同归于尽……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我们太渺小,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报答秦王的方式,夏先生,夏……先生,秦王是旷世奇才,有抱负,有能力,敢为天下先……他要一统江湖,让江湖变得秩序井然,不再有攻讦杀戮,一致对外,保卫国家……他效法先贤,要铸造维护江湖和平的万里长城,消灭所有敢于犯我中华者……全球奇术师蠢蠢欲动,我中华奇术师如果不能团结,那么又将造成八国联军进犯的悲剧……中华奇术师仍然是一盘散沙,等待一个领袖来统率……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王,我们相信秦王就是今时今日的奇术之王……辅佐他,辅佐他……辅佐他……” 火烧云说不下去,口中喷血不止。 她的确忠心,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仍然不忘维护秦王一统江湖的梦想。可是,秦王的梦想就是全部中华奇术师的梦想吗?我不敢肯定。 文牡丹还没死,但也奄奄一息,只有手脚勉强可以动弹。 两个人的四只手慢慢握到一起,十指相扣,紧紧攥住。 “不将富士山幻戏师斩草除根,中华江湖患难不止。”我胸中怒气堆垒,不可自抑。 这里是中原大城济南,日本幻戏师肆意妄为,搅乱所有人的平静生活,简直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如果没有中国奇术师出头,警察肯定奈何不了他们。 山风飒飒,四面的蒿草、树丛发出阵阵呼啸之声。 草丛深处,鬼影闪动,似乎藏着无数妖邪鬼魅。 我相信,幻戏师的伥鬼并非单独行动,而是闻风而至,已经将这咖啡馆包围。 “是该表演真正的刀术了——”我手腕一抖,把一尺长、半尺宽的斩骨刀倒藏在腕底,不露锋芒,森然而立。 伥鬼该死之至——在曲水亭街老宅,伥鬼曾经夤夜来袭,几乎让我陷入绝境。那时候,我手无寸铁,毫无办法,只能依靠别人的帮助才艰难度过一劫。这些幻戏师的爪牙们实在欺人太甚,时至今日仍然阴魂不散,不把中国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夏……夏先生,天下英雄,我只……佩服秦王和你……你们联手,一定能实现……横扫六合的梦想……我们要死了,只能祝福你们……只能在九泉之下祝福你们成功……中国人需要有自己的奇术师护佑,国强,人才能好好活下去,日本鬼子……我文牡丹跟日本鬼子势不两立,十八年后,我文牡丹……又是一条好汉,一条……杀鬼子的好汉,我大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哈哈哈哈……砍鬼子,哈哈……” 文牡丹还活着,只用一口气,断断续续说了这些话,在大笑中失去了呼吸。 “当家的,说得好……你是条汉子,也不枉了我‘晋中第一女匪’火烧云弃暗投明跟了你这十几年……好一个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来生来世,我火烧云还做你的婆娘,哈哈哈哈哈哈……” 火烧云也大笑而亡,虽是女子,但豪迈气概,不输给男子汉大英雄。 我想如他们一样,仰天大笑着为他们送行,但还没张口,两行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俗谚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文牡丹与火烧云两人却根本将生死置之度外,为秦王死战最后一次,这是大忠;夫妻不离不弃,一人死,一人绝不偷生,这是大义。 当今,年轻一代将夫妻婚书看得如同废纸一张,闪婚闪离如同儿戏,男女爱情在这些人眼中等同于猪狗、牛马的交配,只有肉体上的短暂苟合,却完全失去了感情的成分。 千万人中,文牡丹、火烧云这样大忠大义的夫妇不超过百对。只有他们,才是我中华民族夫妻家庭的典范、榜样。 “果真是‘好人活不长、祸害一万年’——”我向血泊中的两人深深鞠躬,以表示对他们最深切的景仰。 “现在,我杀光所有富士山幻戏师的伥鬼,血祭贤伉俪,给贤伉俪送行。”我默默地说。 我刚刚直起身,一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文牡丹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5章 燕王府二十飞骑 1 那个人斜对着我,垂着头,我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与深皱的眉头。 “不可如此——难道你们都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孤注一掷。我要你们活着,而不仅仅是决死。我身边不缺死士,缺的是可以风雨兼程、一起前行的战友……”这人的语调十分哀伤,但声音却极为优雅,情绪控制恰到好处,不至于因过度哀伤而失态。 文牡丹、火烧云已死,没有任何回应。 这人俯下身,取出两块白色的手绢,缓缓抖开,覆盖在两名死者的脸上。 “生命是最宝贵的,轻生重义,固然英勇,但之后又当如何?如果秦王会上下全都变成死士,我们还能拿什么建立根基?到最后,坟茔座座,数目多过房舍家园,还有意义吗?我站在这里,是想让江湖变得更好,不愿再徒增杀戮。结果却事与愿违……” 这人弹指长叹,忽然纵声吟啸:“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 他连吟两遍,然后举高了双臂,向着文牡丹、火烧云的遗体弯腰行了古礼。 自始至终,他没看我,我也没有主动开口。 文牡丹、火烧云的死固然可惜,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刀兵一起,天下涂炭。别人可以死,文氏夫妇为什么不可以死?在生死面前,所有性命不分贵贱,没有什么不同。 “你走吧。”这人挥手。 这句话是向着我说的,因为现场只有我们两个是活人。 “草丛中藏着无数日本幻戏师门下的魑魅魍魉,他们是害死文氏夫妇的罪魁祸首——” 他打断我,并不等我说完:“这是秦王会的事,无需劳烦外人。” 我摇头:“他们两个以如此暴烈的手法自戕而亡,就是为了摆脱伥鬼的渔猎。我佩服这样的英雄好汉,必须为他们报仇。” 这人再度挥手:“江湖上,各扫门前雪是唯一的生存原则。他们是我的人,要报仇,轮不到别人。” 我猜到他就是秦王,可惜他来得太晚,没有救下文牡丹,才导致了文氏夫妇的惨死。 “好。”我没多说什么,也不想在这种大人物面前刻意表现什么。 大家身份不同、目标不同,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不需要走得太近。文牡丹希望我成为秦王的臂助,但那只是他一厢情愿,不但是我,就连秦王也没有这种意思。 我向后退,走到靠近咖啡馆的广场一角,找了个柴堆坐下。 秦王并不顾忌我在旁边观战,慢慢走向蒿草深处。起初,蒿草只没到他的腰间。当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他像一阵风,吹到哪里,哪里的树枝就急遽地抖动起来,显然伥鬼正在向他疯狂合围过来。 我不担心秦王,只担心连城璧。 秦王雄才大略,统领秦王会上下,具有横扫一切的战斗力。走到哪里,敌人要么风卷残云一般遭到诛杀,要么望风而逃,不敢接战。 连城璧则不然,她是秦王的女儿,必须承担同龄女孩子听都没听过的巨大压力。 别的不说,单单一个言佛海,就足够她头大了。现在,没有任何好办法安顿言佛海,杀不得也放不得。 秦王闯入草丛十分钟,伥鬼的反抗越来越微弱,已经被他屠杀殆尽。不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左前方、右前方的高处,似乎又有新的危机来临。 两个方向各有五个人联袂而来,虽然都是游客打扮,但他们走路时的矫健步伐却将真相暴露无遗。十个人不但是江湖高手,而且目标很明确,瞄准的是草丛中的秦王。 我没有学过“抓风辨吉凶”,但这十个人的带来了一股狂飙一般的澎湃杀机。如果是在闹市之中,江湖人行事总会有所顾忌,并且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杀气。此刻不同,山川辽阔,空旷无人,任何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示最强大狂野的一面。 十个人越走越快,到了最后,竟然全都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全力飞奔,只有双脚脚尖偶尔触地。只过了几秒钟,他们就站在了小广场上。 甫一站定,有人便发出了清越的长啸声,其余九人依次发声,高低长短各不相同,渐渐融合成了一曲铿锵激昂的古调。 这种在战斗开始前长啸助威的方式流行于春秋、战国、两汉、唐宋年间,至今已经很少见到。 秦王仍然身在草中,这边守株待兔的阵势就已经摆好了。 我站起来,五指发力,握紧斩骨刀。 看在连城璧的面子上,我必须站在秦王这一边。 “小兄弟,不要动。”我身后忽然有人低语。 我没回头,脑子一转,立刻听出那是沈镜的声音。 “这是京城燕王府和秦王之间的战斗,外人不知深浅,伸手无益。”沈镜继续说。 “不要乘人之危,好不好?”我问。 沈镜低声笑起来:“乘人之危?如果你真正看过秦王的出手,就知道到底是谁乘谁之危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燕王府二十飞骑’只赶来十人,我连三成胜机都没把握,你还要讽刺我们是乘人之危?” 我不知此话是真是假,只得摇头:“沈先生,你这样说的话,我就先坐下,做个鉴证。” 沈镜从我身后绕出来,跟我一起,并肩坐在柴堆上。 “要不要啤酒?”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罐趵突泉黑啤,“从咖啡馆里拿的,边喝边看戏。” 我接过一罐,砰地一声启开。 沈镜对我没有敌意,所以啤酒是干净的,我很放心。 “小兄弟,我们只看,不动手,可以吧?”他问。 我点头:“好。” 他向我举起啤酒:“豪爽,走一个。” 我们碰了碰啤酒罐,各自喝了一大口。 “什么时候有机会去京城?我请你吃烤鸭、喝啤酒,酒肉管个够。”他说。 我叹了口气:“沈先生,我其实无意卷入江湖纷争。如果单纯吃肉喝酒,我可以奉陪你到天涯海角。只不过,你是燕王府的人,千里迢迢到济南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拉关系吧?” 沈镜大笑:“有何不可?小兄弟,你是个有趣的人,也是个有实力而又特别谦虚的人。除了燕王,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老沈愿意贴钱交往的人。咱们今天就一言为定,将来如果你愿意进京发展,老哥哥我第一个挺你。”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热乎乎的,我们再次碰了碰啤酒罐,但来不及张口喝酒,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便出现在沈镜的额头正中。 那不是恶作剧,而是长枪瞄准镜上射出来的标尺光点。 我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在沈镜肩上,令他侧跌出去。 啪、啪啪,一连三响,有三颗子弹擦着我的手臂飞过,在七米外的小广场上激起三次扬尘。 我也不敢怠慢,滑下柴堆,就地一滚,躲在一根枯树干后面。 “好枪法,可能是你小女朋友来了!”虽然遇险,沈镜却不慌张,一边喝酒一边向我调侃。 “谁?”我一边反问,一边谨慎地蜷缩身子,避免遭到枪手第二轮连射。 “连城璧,连小姐。”沈镜回答。 我摇头苦笑:“别开玩笑,她可不是我女朋友。” 沈镜正色回答:“小兄弟,我没开玩笑。你想想,如果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再有秦王那样的老丈人,你在江湖上马上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最短的时间成为炙手可热的年轻一代领袖。这样,至少会少奋斗十年。而且,最重要的,你又没什么损失。连小姐那么漂亮,又那么能干,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姻缘啊……” 啪啪,两颗子弹射中了沈镜旁边的树干,一寸厚的树皮被轻易地掀掉。 “靠,这么狠,把媒人射死了,好姻缘也就拉倒了。”沈镜嘟囔。 从子弹射击的角度分析,枪手躲在咖啡馆最高处的烟囱后面,视野开阔,很容易地控制了全场。 “沈先生,那不是连城璧。”我做出了自己的分析。 如果连城璧在屋顶上埋伏,她就不会任由文牡丹、火烧云以那种方式同归于尽了。 沈镜挠头:“有道理,我知道了,一定是长江的人。” 这句话出口,他的脸色也变了。 我只能猜到,那枪手是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坐山观虎斗。而且,他还不断地冷枪射击,挑起场中的战火。 如果那是长江中的人,我就好好躲着,不妄自反击,给芳芳等人一个面子。 “小兄弟,我再问你一遍,之前那青铜镜里到底有什么?”沈镜居然有闲心问这样的问题。 我没好气地回答:“你觉得里面有什么?” 沈镜大笑:“我觉得……小兄弟,你别多心,正是因为我困惑,才特意请你来看。我觉得,它一定是给我们指明了通往宇宙新世界的路。如果你知道它的来处,你就明白我这番话不是胡说八道了。” 眼下,关于青铜镜,我不想说更多。 古人磨镜,只为看到自己的脸。镜子的本来使命不过如此,若是像让它承受更多功能,已经是强人所难之极。 青铜镜属于沈镜,其中蕴含任何利益的话,也完全属于他,与旁人无关。 “小兄弟,不如你随我去京城,我有个别墅在怀柔水库边上,里面设施齐全,美女如云。在那里,咱们秉烛夜游,共同探讨一些人生和宇宙的问题,岂不快哉?”沈镜又问。 我只得沉下脸来拒绝:“沈先生,我对此毫无兴趣,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沈镜闭嘴,但只过了半分钟,他就自言自语:“你这人,我拿这样的宝贝过来跟你分享研究,却被拒之门外。要知道,多少人想看看降龙之木的盒子都捞不着,更不要提这面‘祈福之镜’了。唉,天下英雄虽多,能称得上我沈镜的知己的,却无一人……”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6章 燕王府二十飞骑 2 我起初闭目不语,任他唠唠叨叨,但听到“祈福之镜”时,心里猛地一震。 虽然我不贪心,但“祈福之镜”这宝物太惊人,令我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很多典籍都曾对“祈福之镜”做过文字描述,简单说,它是一面能够满足人愿望的镜子。一个人只要诚心诚意地向它祈祷,心里盼望的东西就会在它上面显示出来。 据我所知,“祈福之镜”最早出现在《山海经》之中,后来远古神话中,它又成为西王母宫中的宝物,后裔到西王母阶前跪求长生不死药的时候,这镜子就摆在西王母的妆台上。 两汉之时,这宝物还曾出现在长安城的皇宫之内。后来,宝物失踪于王莽篡位之后,再无后文。 如果沈镜给我看的就是“祈福之镜”,那么,当时镜中映出的是什么?难道是我心中所想的人? 我立刻摇头否认,因为那影像十分模糊,跟我的思想并无契合之处。 “你感兴趣?”沈镜问。 我反问:“何以证明那就是祈福之镜?” 沈镜回答:“我请你来看,就是为了证明它到底是不是祈福之镜。你们济南夏氏一族曾经是最接近秘宝神相水镜的家族,韩大帅管辖济南时,无数次当众宣称,夏氏一族是奇术师中的王者,天下至宝,只配夏氏一族拥有。所以说,你们不在意,天下奇术师却将你们当做了真正懂宝物的人,莫不以获得夏氏口头承认为荣。你看过青铜镜之后的表现,对我的打击不小,到现在心里还感到很不舒服。” 我低头沉思,脑子里反复地揣摩那面古镜。 青铜器皿历史久远,外表多锈,而且器皿多有残缺。所以,在没有丰富专业知识的人手中,所有的青铜器都是大同小异的。 我很清楚,如果那真的是祈福之镜,它的现身,将会在全球引发一阵唯心主义、唯物主义互相攻讦的怒潮。 镜子显现人心中所想,这肯定是唯心主义的说法,被唯物主义者不耻。但是,当这一切成为事实的时候,也是在对唯物主义者打脸,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用物理学知识来解释其中的道理。 如果我向镜子祈福,就能看到父亲、母亲在哪里,然后按照镜中方位去找他们。 “沈先生,镜子现在何处?”我猛地抬头。 沈镜摊开手,无奈地一笑:“你不早说,我以为青铜镜是假的,连夜命人送回京城燕王府了。” 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这一定是个借口,但我却无凭无据,无法拆穿他。 “如果方便,沈先生,我再借镜子一观。”我说。 沈镜把右掌按在左胸上,做了个“发誓赌咒”的手势:“我发誓,青铜镜真的已经送回燕王府。如果兄弟你感兴趣,就随我进京。反正济南到京城也不远,动车两小时就到。怎么样?到了京城,燕王府里有全套的青铜器分析仪,那时候你就能大显身手了。如何?” 我当然不可能在此时进京,更何况沈镜不过是燕王府的下走,无法决定燕王的做法。到时候,燕王翻脸,我还是见不到祈福之镜。 “既然如此,日后再说吧。”我说。 “你这人——”沈镜没有骗过我,急切间,也难自圆其说,把自己逼到了墙角。 “沈先生,合作是双方面的事,不能单方面热乎,逼对方就范。”我向右侧观察,淡淡地回复他。 右侧有架木梯直通屋顶,但我不确定在奔跑至木梯的过程中,会不会遭到枪手射杀。 “沈先生,我去屋顶,能否掩护我?”我问。 沈镜叹了口气:“掩护你?如果上面是连城璧,她只会射杀我,而不是你。据我所知,就算是长江的人,也会对你手下留情。换了我就不行了,无论是长江还是秦王会,都不会留活口。二十一世纪是年轻人的时代,是九零后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我无法判定匿藏于屋顶的是谁,但沈镜说得没错,就算是长江的人,也会给我个面子。 “我向右,你向左,三二一就走。”我说。 “好吧好吧好吧。”沈镜不耐烦地答应。 广场上的十个人不为枪声所动,聚精会神地面向草丛深处,肃立不动。 我低声报数:“三、二、一——” 沈镜向左侧飞扑出去,就地翻滚,进入三米开外的矮墙阴影里。 “哒哒哒”三声枪响,子弹差一点就追上他的双腿,前后只差毫厘。 与此同时,我向右飞奔,到了木梯下面,迅速登梯而上,跃上了屋顶。一瞥之下,我看到了枪手身上穿的黑色风衣。 凭着直觉,我大叫一声:“芳芳?” 枪比刀快,如果对方是陌生人,枪口一甩,我就必然中弹。 所幸的是,枪手果然就是芳芳。 她的枪口对着我,却没有扣下扳机。 “是我。”我苦笑一声。 干渠一别,我以为她已经一击得手后飘然远遁,不再停留于长清。按照惯例,一个暴露身份的人若是长期留在原来的圈子里,不是什么好事。等于是说,原先她隐藏于暗处,别人不会发觉,也不会百分之百针对她。现在,她暴露了,作为长江的一员,在江湖上屡屡树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夏先生,不要过来。”芳芳警告。 我不过去,但也没有马上退回去。 “芳芳,你赶紧离开吧,这里越来越危险了!”我低声提醒。 秦王会、伥鬼、燕王府三派势力全都在此,她若是强行侵入,只怕凶多吉少。 “我是来取镜子的,夏先生,你不要管,这里的形势不是你能处理的。你才赶紧走,不要遭到误伤。”芳芳伏低身子,迅速切换弹夹。 “是沈镜的青铜镜?你太轻敌了。”我的确替她担心。 “你不要管!”芳芳换完弹夹,在烟囱后一闪,轻飘飘地落地。 我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平端长枪,逼向沈镜藏身之处。 此刻,燕王府二十飞骑里的十人准备迎战秦王,而秦王一定不敢掉以轻心,虽然仍在草丛之中,却也是蓄势待发。 我猜,芳芳之所以敢单挑沈镜,就是因为算准了其他人无法援手的缘故。 唯一一点,她没算清的是,沈镜不是个废人,也不是文人,而是一个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大家忌惮长江,大部分是因为长江势大。如果长江的人落单,那就不一定是什么情况了。 我可以插手,帮助芳芳对付沈镜,但那没有什么意义。这是一个乱局,芳芳卷进来,只会坏事。就算我帮她,大家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把那青铜镜交出来!”芳芳在吼。 青铜镜装在降龙之木盒子里,是沈镜最看重的东西,就算死,他也不一定肯拱手交出。 嗒的一声,前面的烟囱一响,有人闪身出来。 原来,烟囱不但起到了排放厨房烟雾的左右,其中还有一扇暗门。 姗姗来迟的是连城璧,但她的神情看起来很轻松。 “我侦察过,方圆五公里内,没有长江的人。那么,无论谁杀了她,都可以伪装嫁祸给其他帮派。她到这里来,强行进攻,殊为不智。”连城璧缓步走过来,跟我一起,并肩趴在屋顶上。 “是啊,过于托大,危险系数倍增。”我点头。 “如果你想保她,我可以试试。”连城璧说。 我苦笑:“保她?现在的济南城,人人自危,谁保得了谁?再说,长江是中原第一大势力,用不着我们多操心。你这样说,等于是蚂蚁操心大象的早餐,过于自不量力了。” 连城璧一笑,不再说话。 我的话没有嘲讽之意,只是想表明,现在各大帮派的实力悬殊太大,我绝对不会为了保护芳芳而让连城璧陷入危险。 换句话说,大家必须做到自保,随时保持明智、清醒的状态。否则,死了,也是自取死路。 “祈福之镜、降龙之木——好啊,沈镜把燕王府的好东西全都拿出来了。他率领二十飞骑过来,燕歌行早在两周之前就率大队人马赶来……我真怀疑,就连京城燕王恐怕都早已经赶到济南城来了。夏先生,你喜欢瞧热闹吗?那就好好瞧着,做一个合格的观众,千万别试图上台玩票。观众和演员是两回事,好观众绝对不会是好演员。所以,好好看戏,别做错事。”连城璧幽幽地说。 她没威胁我,这些都是实情。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沈镜没有逃走,也没有狡辩,而是头顶着盒子,从矮墙后站起来。 原来,降龙之木的盒子就在他身边。 “有诈!”我立刻叫出来。 连城璧的判断比我稍慢:“有诈,这是个陷阱。” “把盒子丢过来。”芳芳叫着。 沈镜双手一掷,盒子平平飞出,落入芳芳的左手中。 她右手持枪,左手掀开盒子。 阳光一闪,盒子里的确藏着一面青铜镜。 芳芳得手,长啸一声,向咖啡馆前门飞奔。 “嗯?这是怎么回事?”连城璧看不透了。 “秦王在哪里?”我问。 这种情形之下,我联想起了秦王在明湖居的二楼击杀石舟的那一幕。秦王永远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做惊天动地一击,然后迅速遁去,不留痕迹。 “云深不知处。”连城璧回答。 芳芳去势极快,我想起身警告已经来不及了。 沈镜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并不沮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7章 燕王府二十飞骑 3 “啊——”芳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在咖啡馆门前的山道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暗叫不好,从屋顶上向东飞奔,只跨过两条飞檐,就见芳芳一路到退着回来,脚下踉踉跄跄。 盒子已经不在她手中,长枪也已经丢弃。 她双手向上举着,看那样子,像是想伸手摸脸却始终不敢碰触脸颊的样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芳芳已经遭了重创。 “这是必然的结果。”连城璧跟在我后面,淡淡地说,“在这里,谁都无法善终。那盒子如此扎眼,任谁拿走了它,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片大山。” 我救援不及,只能攥着拳,眼睁睁看着芳芳倒退,脚下一拌,仰面倒了。 “去救她吧。”连城璧一指。 我记起石舟恐怖的脸,不忍心看芳芳也变成这样,宁愿在心里保持着她原先的美好形象。 “秦王杀了她?”我悲愤地问。 连城璧摇头:“也未可知,中原各地发生过很多无头公案,最后都算在他头上,实在是不太公平。刚刚你也看到了,沈镜献出盒子,盒子里一定不是真正的祈福之镜。要怪,只怪长江的人太轻敌,以为全中国的人都会给长江面子,任他们来去自由。这种错觉,真的会害死人。夏先生,时至今日,江湖上谁会给谁面子呢?谁家不是当面满嘴仁义,背后下黑手捅刀子,毫不手软?” 芳芳的确轻敌,她潜伏于韩夫人身边那么久,如果韩夫人动怒,她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离开济南。 要知道,我们现在面对的都是大老虎,随时都有被猎杀的危险。 托大、轻敌必定付出代价,而在江湖上,这种代价就是死。 我救不了芳芳,因为我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当啷一声,斩骨刀落在瓦垄上。我颓然坐下,远眺着一动不动躺着的芳芳。 世间太多无奈,今日的事,不是任何人能决定的。 江湖上的势力纠葛,牵一发而动全身,芳芳的死,是每个人的立场决定的,而不是单独一战的结果。以长江在今日在江湖中所处的地位,芳芳即使不死于此时此地,也会死于彼时彼地,无法幸免。 正如俗谚所说: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难免阵前亡。 也许芳芳宣誓加入长江之时,就已经明白今日的结局。 “夏先生,长江的人不是经不起风雨的娇花嫩草,每一个人的死都是有价值和目的的。”连城璧也坐下来,忧心忡忡地说。 我理解她的想法,如果有人刻意模仿秦王的杀人手法做掉了芳芳,那么这笔账肯定会算在秦王会头上。现在,被杀的是长江的人,长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说,芳芳一死,秦王会的麻烦就来了。 沈镜跟过来,俯在芳芳身边勘察。 “沈先生,我希望你不会以为是秦王会杀了她。”连城璧扬声说。 沈镜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我们。 “这是很明显的栽赃陷害,秦王正在应对二十飞骑,怎么可能分身过来,杀了长江的人?”连城璧又问。 沈镜哈哈大笑:“连小姐的话好好笑,我就是个过路的,你问我、向我自证清白有什么用?你身边就是夏先生,他可以证明一些事,你大可以问他。至于我嘛,我只能证明长江的人抢走了祈福之镜,其它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都在打哑谜、兜圈子,每个人都不说实话,把尔虞我诈那一套玩到了极致。 “盒子里没东西。”连城璧斩钉截铁地说。 沈镜打了个哈哈:“你知道?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盒子不见了,祈福之镜也不见了,我们燕王府此次来到大济南,真的是丢死人了。损兵折将不说,连宝物也丢了。算了算了,以前总听说南来北往的英雄好汉到济南之后十之要栽跟头,现在,亲身体验过了,心服口服。” 连城璧倦怠地一笑:“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跟你争辩。” 细思起来,这一战更像是沈镜做下的局。 他故意向芳芳献出了降龙之木盒子,任由芳芳离去,这是第一个反常。 芳芳刚刚离去,即遭人暗中击杀,杀人手法怪异,与秦王在明湖居击杀日本人的手法一模一样。 任何人顺理成章地思考,都会得出“秦王杀了芳芳”的结论。 沈镜从口袋里摸出半罐啤酒,一口气喝完,再把空罐远远地丢开。 “真的累了!”连城璧长叹一声,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头枕着我的肩。 沈镜看了,哈哈大笑:“小兄弟,艳福不浅啊?” 我又一次被迫成了连城璧的群众演员,她这个动作,无疑是向沈镜表示我俩之间的亲密关系。那么,我毫无疑问就是秦王会的臂助,自然跟燕王府划清了关系。 “惭愧。”我向沈镜苦笑。 连城璧在我肩头轻叹:“对我温柔是件苦差事吗?为什么要苦笑?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但我根本不要求你做什么,只是借我个肩膀倚靠一下。夏先生,我……我不是轻浮的女孩子,只是这个时代时时处处存在竞争。我若不争,谁代我争?长江的女孩子可以那样勾引你,我……我又有何不可?” 说到最后,连城璧忸怩起来,半转了脸,脸颊滚烫,隔着衣服我都能感觉得到。 芳芳的确曾经属意于我,在别墅中,反复表白过多次,但都被我婉言谢绝。 现在,她死了,我难免感到悲伤惋惜。但是,这并不表明我心中对她有情。 “抱歉。”我低声回应。 女孩子的真情殊为可贵,故此俗谚中有“最难消受美人恩”的箴言。连城璧以赤诚之心待我,我却无以为报。此刻,接受不接受,都是甜蜜的错误,尤其还在沈镜的注视之下。 “不要说抱歉,风起于青萍之末,青萍因风点头摇摆,风与青萍,皆是自愿,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连城璧低声回答。 沈镜突然顿足长叹:“想不到……想不到小兄弟是性情中人,对女孩子如此温柔。早知这样,我燕王府多的是环肥燕瘦,二代、三代弟子中,不是我吹牛,跟连小姐相貌相若的,多如牛毛。我要是带她们来济南,而不是带二十飞骑,那样的话,是不是早就跟小兄弟成为一家人了?” 他的说话方式实在令人喷饭,当着连城璧的面,他拿燕王府中女弟子跟连城璧相比,并且说相貌相若的多如牛毛,真的是对连城璧莫大的侮辱。 果然,连城璧大怒之下,挺身坐直,指着沈镜:“沈先生,你这样说,真真把夏先生看扁了!” 沈镜哈哈大笑,似乎在为成功地激怒了连城璧而得意。 我举手示意两人停止斗口,芳芳遗体尚温,大家就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重。 “沈先生,我们谁来葬了芳芳小姐?”我问。 我这样说,是不想给连城璧留难题。 如果秦王会葬了芳芳,就更加坐实了“心中有愧”的事实。 “当然是我们来做,小兄弟,你不必为难,燕王府和长江的总部都在京城,我们算得上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送她,理所应当。”沈镜大包大揽地说。 我向他拱手:“多谢了。” 沈镜仰面向上,望着屋顶上的我们。 我注意到,他的双眼余光一直都向四面瞟着,注意力并不在我和连城璧身上。 咖啡馆的屋顶是空的,除了芳芳曾经隐匿于此,再无旁人能够对燕王府构成威胁。 我真的不愿往坏处想,但沈镜的一举一动,全都预示着,他正在进行竭泽而渔式的张网布局。 秦王势大,二十飞骑中只有一半及时赶到,必然非秦王之敌。沈镜老谋深算,很可能使出盘外招,也就是控制连城璧作为逼秦王退让的筹码。 我像连城璧一样,也感到累了,不想再节外生枝。如果沈镜赶尽杀绝,就是在逼我与连城璧联手。 “小兄弟,我最后问你一次,要不要随我入京,去看那里的花花世界?”沈镜笑着问。 我缓缓地摇头,语调清晰、态度坚决地回答:“谢沈先生好意,心领了,我在济南生活得很好,不想到京城里看人白眼。” 之前,燕歌行在我面前一直高高在上,虽然勉强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却做作之极,让我很不舒服。在中国,国人一致认为,京城人自诩是天子脚下的坐地户,善于装模作样,对所有外地人都摆出高人一等、不屑一顾的样子。 如果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是不会入京的。 “如果我强请呢?”沈镜话里有话。 “逼我?”我针锋相对。 “对啊,有时候好言相劝没有力度,请将不如激将,激将不如逼将,你说呢?”沈镜点头。 “那我就选择和秦王会联手,跟京城来的朋友杠上。”我也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杀了他,反杀二十飞骑的人,解决麻烦。”连城璧装作转头避风,急促地对我说。 我不想与燕王府为敌,因为他们不能算是我的敌人。这一生,我唯一的敌人就是那群屠戮大哥的陌生人。 “我累了。”我并不响应连城璧的建议。 国人倾轧,正好给了暗地里伺服的日寇伥鬼可乘之机,那才是中国江湖人的悲剧。 “你……你,我真的拿你没办法。”连城璧有些懊恼。 “不如就此罢手吧沈先生?”我提议。 沈镜连连点头:“是个好主意,大家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管是谁误伤了谁,都不好看。请转告秦王,江湖辽阔,来日方长,天下群雄,莫不视京城燕王府为天下第一,唯燕王马首是瞻。秦王在陕西、山西那些穷地方久了,应该到京城来开开眼,学习一些高科技、新经济的知识,弄懂二十一世纪的江湖人应该怎样合作、怎样进步。燕王虚席以待,盼秦王早来觐见。哈哈哈哈……” 他这番话实在高调到了极致,竟然自诩为王,要秦王进京朝拜,伏在燕王脚下称臣。 连城璧怒哼了一声,但我提前扣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发作。 如果沈镜愿意在口头上占便宜,那就让他逞强好了。 “我一定转告,多谢。”我说。 沈镜没有了斗嘴的对象,自己也表演不下去,就此收场。他由口袋里取出一个黑黢黢的铁哨,含在嘴里,发力吹响,发出“三长两短、三长一短”的讯号。 那哨声连响了两遍,却不见那十人赶过来集合。 沈镜有些奇怪,刚要再次吹哨,我和连城璧的右侧飞檐后面便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来。 “爹?”连城璧惊喜地叫起来。 山风吹来,这个人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有人已经吹响了一只战斗的号角。 沈镜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七八步,靠在一棵枯树上,勉强稳住身形。 “爹!”连城璧离开我,奔到那人身边。 我本以为,他仍在蒿草深处追杀伥鬼,此刻却无声无息地到了屋顶。 那人的气势如同一支饱经风霜的长枪,越老越是精干,锐气深藏,但却摄人魂魄于千里之外。与他相比,本来颇具老江湖气势的沈镜顿时矮了一截。 “秦……秦王,又见面了。”沈镜向上抱拳拱手。 那人淡淡地回应:“是啊,时过境迁,你也能独当一面了。作为老朋友,真是为你高兴。” 沈镜的表现很是奇怪,秦王一出现,就把他视为“老朋友”,这应该是很荣幸的事,但他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之尴尬。 “燕王好吗?”那人又淡淡地问。 沈镜毕恭毕敬地回答:“他老人家好得很,顿顿有酒有肉,有美女陪侍,精神身体,都好得很,都好得很……” 那人背负双手,仰面望着远方的山尖,眉尖微微蹙着,低声叹息:“天下狂徒成千上万,像燕王那样高踞京师、深居简出、大仁大勇、大智大慧的,只他一人而已。天下英雄,除了他,我再没有第二个能瞧上眼的。” 只对话这几句,沈镜已经满脸油光,汗出如浆。 我能看得出,那人所处的江湖地位、心智情商超过沈镜千万倍,所以之前将沈镜称为“老朋友”,真的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如果我是沈镜,如果沈镜还有点自知之明、还能要脸的话,早就唯唯诺诺而退,从秦王眼中消失了。 “我……秦王……”沈镜咬了咬牙,突然向前一扑,双膝跪地,向着屋顶上的秦王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连城璧以及那人都不为所动,对沈镜的跪拜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对秦王行如此大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正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口出狂言。 “秦王,您也是燕王唯一看重的江湖英雄,两位一个是东吴周公瑾,一个是西蜀诸葛亮,一时瑜亮,不分高下。我刚才说了些对您不尊敬的话,三个响头赔罪,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燕王面上,给二十飞骑一个活命的机会。他们还年轻,也是燕王着力培养的新秀。我嘴贱命贱,死不足惜,请您高抬贵手,饶了他们。”沈镜沉着脸恳求。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的这种反应,实在担得起“大丈夫”三个字。 “我平生只杀两种人,外敌、凶徒。你们都不在这两种人之内。燕王燕狂徒麾下,如果没有几个敢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门人,他的‘狂徒’二字,岂不已经失传?沈镜,你和二十飞骑无需多虑,回京替我转告燕王,山水有相逢,日后定当进京谒见。”那人回答。 自始至终,此人根本没有把沈镜当作自己的敌人,真正意思是,沈镜不够资格与自己为敌。 沈镜当然明白这一点,但却不敢反驳。 在此人面前,沈镜甘愿以后辈、下人自处,再不敢有丝毫不敬。 我知道,秦王之所以为秦王,就是因为他有君临天下、睥睨一切的王者之气。像赵天子、韩夫人、燕歌行、石舟之流,在他面前,只能拜服。 连城璧站在秦王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对于秦王的真挚崇拜。 “谢谢秦王大人大量。”沈镜再次叩谢。 “带二十飞骑走吧,他们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到济南这种粗粝之地,极不适应。更何况,济南现在是多事之秋,燕王派一个燕歌行过来已经够了,不必重复增兵,徒增烦恼。”秦王又说。 哨子仍在沈镜手中,但他已经不敢妄吹,显得十分尴尬。 “走吧。”秦王转身,沿着长梯一步步下去。 他能够不发出一点声响就来到屋顶,轻功造诣肯定高绝。可是,他并不卖弄,只是以最平常的步伐落地。 “秦王,请……请您留句话,否则的话,燕王怪罪下来,我们下面这些做事的,难免会受惩罚。”沈镜再次恳请。 屋顶上,又有十人并肩站起,但身上已经没有半点杀机。 这应该就是二十飞骑中的另外十人,但在秦王面前,无论是十人还是二十人,都只不过是数字,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沈镜的号令,他们不敢动手。 沈镜已经折服,何况是他们? 秦王在芳芳的遗体前止步,眼中微微有些不悦。 “回复燕王,江湖后浪推前浪,一代胜过一代。从前,拿个名号就能吃遍半个中国,现在这一首已经不灵了。江湖上,不仅仅有豺狼虎豹,还有蛇蝎狐妖,要想达到一个目的,就要身体力行去干。如果燕王铁了心在京城养老,那也好,就把所有触手都收回去,不要东西南北乱伸。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如果不是秦王会刻意行事,冲散了十几次日本人对燕歌行的刺杀,此刻他的尸体早就漂在大明湖中央了。请燕王三思,如果无处下手,不如就此收手,好好养老吧。”秦王说。 沈镜躬身致谢,等秦王和连城璧走过去,自己才缓缓起身。 “来。”秦王向我招手。 我快步下地,向他跑过去。 “你知不知道,济南城哪里卖的陕西风味小吃最正宗?”他问。 连城璧抱着他的右臂,娇慵地笑着,像长不大的孩子。 “我们可以去……解放桥那边的家乐福超市二楼陕八怪,近几年在济南城开的几十家陕西馆子,这里拔头号。”我回答。 陕八怪里集合了陕西所有美食,一道红柳烤羊肉串、一道辣子油泼面是我最爱,而且据精研陕西美食的专家评判,陕八怪的完整移植了陕西面食的精髓,堪称济南第一陕味馆子。 山东人的饮食口味与陕西接近,因为两地人民都习惯于吃面食,几乎到了无面吃不饱的地步。 “去那里。”秦王回头,继续向前走。 我很自然地跟上去,顾不上沈镜艳羡的目光。 “恭送秦王,此地的一切我都会处理干净,该筑坟的,绝不偷懒糊弄。”沈镜在我们身后大声说。 一辆黑色的路虎车停在咖啡馆前面,我们三个上车。因为连城璧当先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我和秦王就并肩坐在后面。 司机深踩油门,车子发动机呼啸起来,飞奔山下。 连城璧按下了仪表台上的一个开关,一道硬质的帘子垂下来,把车子前后隔开,等于是将我和秦王隔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我不动声色,静静等着。 “明湖居全歼日寇一战,你立了头功。”秦王说。 如果他说别的事,我都可以坦然承认,但唯独在这件事上,我觉得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日寇该死,可我的本意却是帮助石舟逃出生天,不至于全军覆没于芙蓉街关帝庙。只不过,秦王技高一筹,在明湖居抢先布下迷阵,诛杀石舟等人。 我不想立这样的大功,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太低估了秦王,在不经意间就沦为了秦王会的帮凶。 “没什么。”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见过你的人,无不向我提起你的好。所以我到济南之前很奇怪,以为你是一个三头六臂、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实际见了,你却温文尔雅,极少浮躁张扬,不像是纯粹的江湖人。秦王会所缺的,正是你这样的人才,只有你,才能提振秦王会的品味,改变一向以来的浮躁喧嚣恶习。”秦王说。 我让他失望了,因为我只是个不想浑浑噩噩、只想在人生中划下巨大感叹号的人。 秦王会势大,很多江湖人会望风而降,但我不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8章 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 1 “济南是个好地方。”秦王望着窗外,悠悠地说。 国道两侧的景物飞速向后掠过,车子已经接近经十路。 相比陕西、山西的几大要塞重镇,济南当然略胜一筹,毕竟是富庶之地的省府,而且是中原大城。 从秦王的话里,我听到了不一样的弦外之音。 他轻轻揉搓着双手的十指,不看我,淡淡地问:“要什么条件,你才肯加入秦王会?” 我摇摇头:“多谢前辈垂青,我才疏学浅,不堪重任,并不想加入,以免拉低了贵帮的实力。” 他的十指长而有力,肤色非白非青,而是左手略红,右手略黑。 这种红黑之色,不只是在十指上,而是掌心、手背全有,像是在红黑两色的颜料缸里浸泡过一样。 “小夏,日寇猖狂,秦王会此际正是用人之时,每一个有志青年都应该为国出力,岂能畏首畏尾,瑟缩不前?你这样说,我很失望。”秦王说。 我立刻回答:“石舟当场毙命,她麾下所有人被秦王会歼灭,这是您亲口所说。日寇尽灭,战斗已经结束了。” “哈哈。”他轻笑了一声,再度望向窗外。 从他的态度里,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伥鬼又出现在咖啡馆,而更大的日本巨头接踵而至,我却纠结于一个石舟,岂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我要回镜室去,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补充。 “小夏,你错了,天下大事,殊途同归。无论镜室还是长清,都只是同一场战斗,即中国的奇术师与日本奇术师之战。唯一不同的,是双方的板凳深度。中国人的劣根性实在是根深蒂固,自残、内讧、汉奸、观望……以至于本来是一场猛虎搏兔的战斗,最后生生把日寇放纵成了猎豹。猛虎对猎豹,这场战斗的赢家是谁就不好说了——算了,我不想说太多,只问你一句,也只问一遍,你要不要跟秦王会一起抗日?”秦王说。 我坚持自己的方向:“恕难从命。” 人际交往中,无欲则刚。我既然没事有求于秦王,所以任何回答都是底气十足的。 秦王失望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眼帘,闭目假寐。 车子由市立五院的路口拐上了经十路,向东飞驰而去。 秦王不可能为了一顿可口小吃而从城西跑到城东,他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跟我在车内晤谈。如今,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的想法就落空了。 叮的一声,我正前方的车载视频电话震动了一下,上面出现了连城璧的面部照片。 我按下开关,连城璧的声音、图像同时传过来:“夏先生,本来,谈判不关我事,但你这样说,我就不得不为秦王会辩解几句。秦王会根本无意往济南发展,因为我们的奋斗方向一直都是京城。我们在那边的东二环边花市大街上已经购买了十几套房子,作为办公场所。到济南来,是要扼杀日寇挺进中原的桥头堡。这一点,你们山东人是做不到的。也许我不该在背后诋毁山东的群雄,但你想想看,日寇入侵时,韩夫人之流在干什么?她们想的是什么旗袍会、淑女会、烘焙会、美女会之类,要么就是疯狂地劫掠宝藏,据为己有。韩夫人很美,也很年轻,但她已经被奢华生活腐蚀,变得毫无战斗力,更没有进取心。夏先生,你能指望着这种人抗击日寇吗?” 我无法反驳她的话,因为韩夫人所作所为,正是如她说的一样。 和平年代,国人早就忘记了一九三七年之耻,自顾自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韩夫人当然是有追求的,只不过跟抗日无关。 国人自古就有“偏安一隅、及时行乐”的传统,南宋皇帝赵构建都杭州时,杭州名为“临安”,也就是“临时平安”之意。 中国食素民族与日本食肉民族的区别,正在于“小富即安”和“不知满足”。 日寇奇术师的入侵,是另一场一九三七之耻,但此次的抗击主力,只能是中国奇术师,而不是白道人马。 “夏先生三思,日寇狼子野心,亡我大国之心不死。凡是有血性的年轻人,都不会作壁上观。”连城璧说。 她的表情极为凝重,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 我赞同她的话,但只是“赞同”,因为秦王究竟剑指何方,只有他自己清楚。 “连小姐,你误会我了。身为济南人,我知道忘记国耻意味着什么。每一年五三,济南都会大规模拉响警报,以告诫市民,不要忘记过去。我只希望,先解决镜室的问题,再图谋其它。”我回答。 不解决镜室的危机,早晚都是济南城大患。 我不是怯懦退缩,只是想让自己的未来趋向更光明之处,此刻不加盟秦王会,也不会加盟任何黑道势力。 连城璧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点点头:“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意识到,她担心的是,是我被沈镜说动,成为燕王府或者韩夫人的臂助。 “连小姐请放心,目睹了文牡丹与火烧云的死,我对陕西来的奇术师们满心崇敬,不到狭路相逢之时,必定不会与秦王会为敌。当日在明湖居,我也是被形势所迫,才会随日本幻戏师一起行动。这件事说起来话长,以后再慢慢解释吧。”我说。 明湖居一战,向前追溯,会牵扯到明千樱、桑青红、官大娘等人,丝缕不绝,难以细数。 连城璧点头,结束了视频通话。 车过泉城公园,右前方斜路上去,就到千佛山正门。 秦王按了通话键,沉声吩咐:“靠边停车。” 车子拐上了停车带,缓缓停下。 秦王落下玻璃,从车窗里眺望千佛山,表情凝重,眼神复杂。 千佛山是济南人的骄傲,也是济南人的主心骨。每到初一十五,来上山进香的人摩肩接踵,一眼都看不到边。 “你听到了吗?”秦王向外一指。 我闭上眼睛,清空脑子里的各种杂念,竖起耳朵谛听。 风声、车声、人声是最先涌入耳朵的,当我有意识地忽略这些世俗之声后,心灵变得宁静淡泊,迅速进入空灵境界。于是,我马上听到了低沉有力的诵经声:“南无阿弥佗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车子四周百步之内,没有诵经者和佛教用品商店,所以这诵经声不是来自身边,而是来自遥远的山上。 从小到大,我来千佛山不下百次,但这种诵经声却是第一次听到。 “敬畏神佛,就能听到他们的召唤和教诲。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你能做到。这时候,你只要试着向神佛说出自己的困惑,就能得到解答。”秦王说。 我对他的帮会不感兴趣,但对他的话却十分信服。 正如《论语》所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 能跟秦王同车,我要学的是他的独特优点,否则就等于是入宝山而空回了。 我在心底说出了自己的愿望:“请神佛保佑,我第一个愿望是为大哥报仇,诛杀所有当夜参与屠戮的人;第二个愿望,我要唐晚平安归来,不再远离;第三个愿望,国泰民安,无论在黑道白道的任何一个层面上,都不要再重蹈一九三七年,让老百姓踏踏实实过上好日子。” 那诵经声渐渐如云烟散去,直至完全消失。 我等了足足有五分钟,都没有获得神佛的任何启迪。 老济南百姓传闻,千佛山最灵验的是“蛇娘”。无论做官还是经商,如果能得到它的照拂,就会有求必应,前途远大。 我既不做官,也不经商,所求的三件事,也是为了别人,与个人私欲无关。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的心突然飞起,离地三十丈许,俯瞰着巍峨的千佛山。以前,我总是在拜谒财神、平安神、三清之后,到山腰大佛处烧香磕头,到此为止,并不继续登顶。 登山礼佛,随心而行。我到了拜了,佛也受了知了,如此而已。 我仿佛看到,那巨大卧佛横枕在山腰,在香火袅袅中静思。 “静!”我在刹那间感悟到,当我在佛前燃香祷告时,必须忘掉所求之事,不带任何目的而来,礼佛就是礼佛,不是任何物欲上的交换。天下民众亿万,如果人人以烧香跪拜作为交换条件,等神佛来满足他们,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我静,就能体会到为人、为佛皆有不易,如果强求,神佛也会为难。久而久之,灵验之佛也会变得毫无灵验可谈。 “忍!”这是我感悟到的第二个字。 千佛山横亘于城南数千年,荣了又枯,绿了又黄,兴了又废,盛了又衰。狂风暴雨、腊八冰雪都没令它崩溃,任何礼赞封禅、黄袍加身,也没令它膨胀。山只是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岿然不动,安稳静卧,成为大城屏障。 兵荒马乱之时,它又是百姓们逃难避祸的宝地,护佑百姓性命,不至于让南来北往的侵略者将济南的人脉断了命根。 如果我能像千佛山一样坚忍,无论遭受再多不公平的待遇,都能保持初心,不偏执,不恣睢,不狂怒,不狭隘,那么,我必将成为人上之人。 “高!”这是我从千佛山学到的第三个字。人生百年太久,只有高、高眼光、高境界,才能看得远、看得透、看得清,让自己不至于中途迷失。同样,人生百年又太短了,我必须让自己的思想精神境界高于常人,才能在世俗浊流中腾身而起,不媚俗,不做作,不与人同流合污,永远都活得明明白白,清清爽爽。 我的心凌驾于千佛山之上,纵横驰骋,无拘无束,毫无羁绊,畅快之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9章 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 2 “孺子可教也——”我听到有人长叹。?? 倏的,我由九天之上如流星坠地,身体原来仍在路虎车中。只不过,车子已经再次开动,缓缓地沿路东行。 “很好,果然是有慧根的人。”秦王脸向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 我定下神来,意识到他命令司机停车于千佛山前,实际是为了择机点化我。幸好,我没有令对方失望,及时地捕捉到了千佛山佛号带给我的启迪讯号。 “多谢前辈。”我离开座位,向他深深鞠躬。 “我没有做什么,听与不听,悟与不悟,皆在于你。如果你真想感谢,就请我敞开腰带大吃一顿好了。”秦王淡然微笑着回应。 我再次鞠躬:“一定请,一定请。前辈对我的容忍与启迪,夏天石没齿不忘。” 他脸上微笑如常,眼神已经变得非常和缓,与之前相比,有了极大的改变,如同一位敦厚仁慈的长者。 我重新坐下,再向车窗外看,觉得眼神加倍明亮,头脑加倍轻松,自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变了样。 车子上了历山路,路西依旧是熟悉的历山名郡、大润市、法院大楼、山东商报大楼等等,路东则是鳞次栉比的商业楼、颐正大厦、建工学院……这些平时熟视无睹、外观乏味的景物,此刻在我眼中,变得饶有趣味起来。 刚刚那三个字的顿悟,等于是给我换了一副心肝头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能力、包容能力提升了百倍。 我明白,要想出世,必须先入世。 当一个人能包容整个世界时,才能推动它向前展,成为救世主。或者,更简单地说,只有爱这个世界,才能救这个世界,去做更多有益于这个世界的人。 这种感悟,与宗教中“神爱世人”的箴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车子驶过历山路、解放路交叉口的时候,秦王突然问:“你对言佛海是怎样看的?” 这是上车以来,他和我之间第一次谈论现实中的难题。 言佛海已经遭到囚禁,但最终怎样去处理这个人,令人大伤脑筋。 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也许是一刀杀之,彻底断绝后患。 言佛海是狂人,如一条被铁链锁住的狂龙,一旦脱缚,只怕很难第二次捕捉到他。 “恕我直言,我不知道。”我坦诚回答。 “曾经……有好几次其他人劝我忍痛杀之,我却惜才,不肯轻易泯灭掉这样一块旷世奇材。在心里,我把他看做是二十一世纪的爱因斯坦,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人类进程。外界传闻,我有一统江湖的野心,其实对我而言,江湖并没有太大吸引力。与人斗,有何意义?与天斗、与命运搏斗,才是其乐无穷的事。”秦王低声叹息。 与天斗、与命运搏斗这种人生目标,的确高绝,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单单这一点,秦王就值得我崇拜。 爱因斯坦改变了人类物理科学的进程,而他的传人霍金,则是打开了人类窥视太空的门户。 如果言佛海是新爱因斯坦,那么他能改变什么? “小夏,知道‘复仇者联盟’的故事对吧?”秦王问。 我点头,那是美国漫威公司创造的英雄人物,个个卓尔不凡,靠拯救地球、拯救世界、拯救全宇宙、拯救全人类来消磨时间。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把所有顶尖奇术师集合起来,形成一个奇术师联盟,维护地球和平,消灭一切战争。很显然,言佛海很有可能成为这个组织中的重要成员,我甚至为了促成这件事,牺牲了我的——”秦王痛苦地叹息着,情绪出现波动,以至于无法顺利地说完这句话。 我了解,牺牲的是秦公子,而屠杀秦公子的,正是言佛海。 杀子之仇,如同刺进秦王胸膛里的尖刀。 蓝石大溪地别墅野湖一役,秦王在千钧一之际从深渊巨口中救出言佛海,充分证明了秦王心里无法取舍的巨大矛盾。 车子到了家乐福市对面的过街天桥,自动靠边停下。 分隔车厢前后的帘子升上去,连城璧转回头问:“我们步行从天桥过去?” 秦王抬起头,表情又恢复了绝对的平静,点头同意。 我们三人下车,路虎车继续向北开,要从下一个路口掉头,绕过隔离带,到家乐福停车场里等我们。 上了天桥,秦王放慢步伐,轻轻做着扩胸动作。 今天天气不错,登上桥后,心情立刻舒展了不少。 这座天桥的视线很好,向南看到解放桥路口,向北则一直能看到历山路铁路桥。 陕八怪是在家乐福市的二楼,站在天桥上,正好看到那家店的巨大招牌。 “你去订座位,我跟小夏再聊两句。”秦王吩咐连城璧。 见我和秦王很聊得来,连城璧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步履轻快地过桥,进陕八怪店里去。 “杀一个人很容易。”秦王说,“外人、朋友站着说话不腰疼,鼓动我,怂恿我,但他们不知道,杀了言佛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思索了十几秒钟,才想通这句话的意思。 言佛海精通“拘魂之术”,虐杀秦公子之后,秦公子的灵魂已经在言佛海掌中。 为了这一点点念想,秦王对言佛海投鼠忌器,不敢赶尽杀绝。 我们向北看着,秦王靠在桥栏杆上,长久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失子之痛,痛彻五脏六腑,没有任何药石可以疗伤。如果我是他,同样创巨痛深,难以消化。 “唯一的办法,就是镜室。”经过了千佛山前的顿悟,我看问题的宽度、广度、深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自如地调用已知的讯息,形成最完美的解决办法,“镜室分解灵魂,就能破解‘拘魂之术’,打破言佛海的禁制。” 天下奇术,相生相克。有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就会产生反制此术的“镜室棱镜分解灵魂之术”。一个是搜拢,一个是解放,针尖对麦芒一般。 秦王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已经僵化了似的。 桥上经过的行人纷纷向他投以惊诧的目光,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都不愿多管闲事。 “你肯帮我吗?”良久,秦王才涩声问。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前辈,义不容辞。” 一句话出口,我才现,自己被秦王讲的这个失子故事给绕住了,完全站在他的立场考虑问题,胸口一热,不自觉地就被“逼”上了梁山。 “任何时候,我不会勉强你,阿璧也不会勉强你。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我们是成年人,都明白这些道理。小夏,你能在这种时候答应帮我,已经是雪中送炭了,因为——赵天子已经兵临城下,正在逼我屈膝就范。有你,我最起码知道阿璧日后有人照料,就不再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了。”秦王说。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天桥左右两侧的桥底阶梯旁,各出现了四名穿着灰色夹克、斜背大号挎包的年轻人。他们既不看车,也不看路,全都仰着头,盯着桥上的我和秦王。 “是我养虎遗患,才诞生了赵天子这样的毒瘤。如果早些年我下狠手灭了赵王会,今日也就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秦王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除了那四人,另有六人,已经分两拨左右上桥,占据了这座过街天桥的东西两端。 济南外来人口众多,本地人见惯了这类人,所以几个从家乐福市里拎着菜出来的大妈不紧不慢地走着,边走边张家长李家短地唠叨着,根本看不出这天桥上即将爆一场恶战。 “赵天子很善于选择战场,他知道,阿璧会令我分心,而你的存在,却是一个巨大的变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站到我的对立面上去。于是,他判定我此刻一定是四面楚歌、心下茫然。”秦王抬起头来,向远处望着。 桥下,汽车川流不息,车声不绝于耳。 “的确是。”我点点头。 我与赵天子照过几次面,此人心机很重,的确每次出现,都是在一个很巧妙的关键点上。譬如他击杀明千樱那一战,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对于这种人,早杀,比晚杀要好得多。”我说。 “是啊,我也想杀他,并为此创造了一路‘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秦王一边说,右手虚握成拳,只有尾指向斜前方伸着。 当他的手腕灵活转动时,五根手指都在各自扭动,虽然指缝里无刀,但我已经看到了一把无形的小刀正在他掌心里回旋着。 他展示的每一刀都是反向上撩的,绝对没有一刀是猛力下劈的。 “我在越南游历的时候,看到农民在甘蔗地里削甘蔗。甘蔗又高又硬,他们一天干那么多活,而且农民普遍矮小,连一米六都不到,不可能有力气大开大合地劈、砍、斫、斩,于是他们从低处出刀,从手腕底下力,刀刀都是反削。其实,我们在街上看到卖甘蔗的就能明白,南方人卖甘蔗削甘蔗,全都是小刀反削,而北方大汉则的用刀粗笨,只知道挥臂力,把削甘蔗当做是伐树一般……”秦王说。 我耳中听他说,眼睛盯着他的手腕看,不自觉地双手一起模仿他的动作。 “神州九刀”刀谱全都是堂堂正正的刀法,如同武将上阵,操长刀、偃月刀、铁杆大刀冲锋杀敌,每一刀都是竭尽全力劈砍,没有任何巧劲,全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 秦王教我的,却是一路阴柔、隐忍、藏拙、弄巧的刀法,与“神州九刀”迥然不同。 “好极了。”我大约花了四分钟,就感觉到了这种刀法的绝妙之处。 打个比方,“神州九刀”是越野车、加长版轿车,可以高狂奔,力车,开起来十分爽快,过瘾之极。但是,城市当中每时每刻、大路小路都有可能堵车,开这种车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总是施展不开。十字撩阴刀却像是电动车或者滑板车,可以见空就钻,随时改变行进路线,在各种路面上毫无阻碍地前进。 “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刀无定法、克敌为先”——这就是秦王教给我的。 “好,这里的事交给你了?”秦王问。 我点点头,秦王便抱着胳膊,倚在栏杆上,完全置身事外。 现在,我身上没带刀,但我还是镇定地向东面走过去。 那些人跟踪我们有一段时间了,知道我们从东面上天桥,此刻又往东面去,等于是在后退逃跑。 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料敌于机先是很重要的事。 兵法上说,敌不动我不动,敌方动我已动,处处比敌人先动,已经胜了一半。 赵天子麾下,皆非庸手。立刻,东面桥头的三人横向散开,迎着我冲过来。他们的手全都插在挎包里,应该早就准备好了称手的兵器。 我冲着最北面的敌人过去,中途变向,横跨三步,对准了最南面的敌人。等到北面、中路的两人呐喊一声,向我包围过来的时候,我突然第三次变向,迎着两人冲过去。 十字撩阴刀其实阐述的是一种冷兵器作战技巧,其核心价值是“避实击虚”四个字,用最不可能的招数从最不可能的方位攻击敌人最不容易防备的位置——我手中无刀,但手上却有长度过一厘米的尾指指甲。 《庄子?养生主》中说,庖丁解牛时,总是“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由此可知,“无厚入有间”才是世间最可怕的兵器。 秦王将参悟到的这路刀法命名为“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其中定是受到了大智者庄子的智慧启迪。 我的双手尾指笔直地指向两人的心口,突然力上撩,从对方的喉结、下巴、鼻尖、眉心依次飞掠过去。不等这一招的结果显现,我身体飞旋,连续七百二十度转身,双手尾指琵琶连弹一样,从南面杀手的喉结上四度划过。 三个人齐声怪叫,弯着腰,踉跄后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0章 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 3 我向东面阶梯飞奔,阶梯下的两人也低着头向上冲。 他们的反应也真是笨拙到了极点,只知道向上冲,却不想想我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三人在阶梯上错身而过,我在中间,他们在两边。于是,我的双手尾指指甲反削他们的耳廓之下、颈部侧面。 人体的那个部位脆弱之至,我刚收手,两人颈侧便血喷如箭,哀嚎着倒地。 正因为他们是赵天子的人,所以我出手时才毫不留情。要知道,赵天子击杀明千樱时,亦是如此。 重创五人之后,我已经到了桥下,轻松汇入人流之中,同时又用眼角余光瞥着路西面那两个人的动向。 这一战的过程极短,路人并不清楚天桥上发生了什么,直到颈部受伤的两人踉踉跄跄地追下来,才引起了一阵喧哗。 我不慌不忙地向北去,等到路口绿灯亮了,规规矩矩地从人行道过隔离带,绕到历山路西侧去。然后,我埋头疾行,贴着人行道里边直扑过街天桥西侧。 向桥上看,秦王仍然倚着栏杆站着,双臂抱在胸前,淡定地看着无知百姓们仓皇奔跑。 “你赢了。”我举手行礼,向他遥遥致意。 他是江湖上的前辈,文武智慧,皆在我之上,很多地方值得我好好学习。无论他用失子之痛引我入彀还是故作无意地教我使用“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都是在提携我进步。 此前见过那么多人,只有他给了我实实在在的前进动力。 我到了桥下,剩余五名跟踪者已经聚拢在一起,各自将右手探入挎包里,神情极为紧张。 “一对五?”我并无恐惧,但五人所站的位置,正好有两只硕大的监控摄像头。其中一只就悬挂在右上角的天桥下钢梁上,我再向前二十步,就会被镜头拍到。 这些白色机身、黑色镜头防护罩的馒头式监控是济南城市“天网”的摄像节点,讯号直通城市警戒中心。如果在它下面伤人,那我在济南城就不用再公开露面了。 我停在一家宠物医院的广告牌后面,装作对着橱窗整理衣领,偷偷观察那五人的举动。 当然,我果断出手是为了替秦王解围,只要对方知难而退,绝对没必要斩尽杀绝。 所幸,这五人还算识相,商议了几分钟后,一起混在人流里过桥,接应受伤的同伴,迅速离去。 秦王下了桥,我们在阶梯下会合,并肩走向陕八怪馆子。 “好是好,不够果决,太多妇人之仁。”秦王淡淡地说。 “他们不过是赵天子的下走,多杀无益。”我为自己辩解。 “杀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艺术行为——江湖上哪一个大佬出道之时,不是杀人立威?要知道,当年号称‘天下第一林家枪、京师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逼上梁山之时,不也得先杀人立威纳‘投名状’?自古至今,只要是有志于在江湖上划下自己地盘的,都将杀人当成毕生的事业,刺杀、截杀、暗杀、对杀、强杀、攻杀……就像一个琴师、一个棋手必须反复磨练自己的技艺那样,大佬们也都在研究杀人的技艺。像你今日这样,只会错失良机,到了最后,弄得猎人变成别人刀下的猎物。‘十字撩阴刀’讲求的毒、阴、狠、厉,练到一定程度,拔刀就要见血,五步之内必须有人伏尸。小夏,你是一个高手,但江湖上高手多如牛毛,必须成为超一流高手、超超高手,才能好好活下去,保护自己要保护的,坚持自己要坚持的……” 我们由扶梯上去,到了二楼,却发现连城璧仍然没有进去,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等位子。 陕八怪的生意一向都很火爆,开业一年,食客从济南城四下里接踵而来,几乎要踏破门槛。 “不要对阿璧提刚刚的事。”秦王结束了长篇大论,最后小声叮嘱。爱女之心,表露无遗。 我们走过去,连城璧握着手机站起来迎接:“还有四位客人排在前面,马上就叫到我们了。” 以秦王的身份,竟然需要在这种吃饭的地方等位子,真的是低调到了极致。 古人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看起来,秦王真正是当世隐者,跟赵天子之流有着本质的区别。 “很好,很好。”秦王坐下,安静而温和,毫无张扬倨傲之态。 刚才在过街天桥上,他鼓动我一怒出手时,彼时的果敢与现在的低调有着云泥之别。 我知道,两个秦王都是他的本色,真正的大英雄就是能屈能伸、能上能下、能快能慢,能攻能守。 “夏先生,请坐。”连城璧招呼我。 我坐下,与秦王一样,沉默无语。 空气中飘荡着辣子的香味,每一个从陕八怪馆子里走出来的人嘴上都油光光的,满头满脸带着汗。 隔着玻璃橱窗向馆子大堂里往,所有的餐台都坐满了,服务生忙得脚不沾地,在过道里飞跑着。 “这里生意很好,饭菜味道肯定差不了。”连城璧说。 秦王握着连城璧的手,微微点头。 “夏先生,谢谢你。”连城璧又说。 我摇头谦让:“何足挂齿?只不过是介绍了一家陕味纯正的馆子而已。” 连城璧也摇头:“不仅仅是为这个,而是为了——” 她举着手机,向身后的窗子指了指。 那扇窗子与过街天桥平齐,从那里望出去,正好能将刚刚我和秦王所做的事尽收眼底。 所以说,她的“谢谢”二字一语双关。 她虽然谢我,我却没有达到秦王的要求,实在有些尴尬。不过,尴尬归尴尬,我并不觉得愧对秦王。 闹市之中杀人,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江湖人随意就能做出来的。和平年代,根本不需要什么“投名状”,更不需要以杀戮为荣。所以,我只伤了五人,要对方知难而退就罢了。 “其实,夏先生,我们很久都没有新朋友了。”连城璧摇着秦王的手,笑着说,“如果你肯加入,未来一定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我们。” 我明白她的苦心,文牡丹、火烧云战死,言佛海反叛,秦公子受制而亡……此时此刻,秦王麾下已经没有能够驰骋征战之臣。 如果我能顺利加盟,就将一肩挑起四个人的工作,成为秦王最有力的臂助。 “我也很想,但身不由己,还有些事没了。”我委婉地回答。 连城璧虽然失望,倒也豪爽:“那好吧,我很有耐心的,会等到夏先生结束一切后再来跟我们会合。” 服务生终于叫到了连城璧拿着的号牌,我们三人走进去,在最靠角落的卡座坐下。 连城璧兴致很高,拿过菜单,连点了十几样,全都是陕西的名吃。 “这次,终于可以吃一些味道正宗的家乡美味了!”连城璧满足地叹息。 红柳羊肉串是要到烤炉那边去单点的,我站起身,离开座位,从拥挤的人群中走过去。 蓦地,第六感给了我准确的提示,我向左后方回首,立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要紧张。”那张脸上带着阴沉沉的笑,“此刻有三把枪对着你,你要叫,你们都死。” 此人正是无所不在、阴魂不散的赵天子,巧之又巧地选择了我一个人落单的时候出现。 “赵先生,有话好说,总得容我们好好地吃顿饭吧?”我以退为进,试图避开他的短枪。 “秦王不死,谁都别想好好吃饭。”赵天子咬牙切齿地说。 我要了二十支肉串,让服务生多撒了两倍的孜然、盐巴和辣椒面,然后抓在手里往回走。 赵天子跟在我身边,枪口直接杵在我的腰眼上。身边五步之内,还有两人形影相随地跟着。 “刚刚的事情是误会,你的人跟得太紧,不让人喘口气。”我说。 “我也同样不关心那些人的生死,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秦王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济南?他不走,又不死,我的手下就会继续骚扰,直到他离开济南为止。”赵天子说。 “我管不了别人,你逼我也没用。”我沉着脸回应。 明千樱死前的那一幕历历在目,我必须攥紧掌心里的木签子,才能勉强压制住火气。与明千樱相处的时间虽短,她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此事无关善恶立场,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性格契合的缘故。 “走吧,好好吃饭去。”赵天子说。 回到桌前,赵天子神情自若地坐下,举手招呼服务生,多加一副碗筷。 大堂内人声鼎沸,所有食客都在兴高采烈地大吃大嚼,各种陕西方言此起彼伏地响着,充斥着我们的耳鼓。 这里的确不是个谈判的好地方,但赵天子偏偏将各种不可能化为可能,选择秦王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 选择合适的战斗时间、战斗地点切入,就会达到兵不血刃、攫取胜果的目标。赵天子能有今日成就,就是得益于他有发现战机的鹰眼。 “今天未必是个谈判的好日子,你跟过来,我也未必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秦王不动声色地说。 赵天子一笑:“择日不如撞日,你说呢?” 两人对桌而坐,气势差别很大。秦王刚刚失去全部羽翼,身边只剩我和连城璧,大有乌江绝路、楚歌潦倒之感。相反,赵天子率众而临,大兵压境,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雄风。 “先吃,后谈,如何?”秦王问。 “边吃,边谈,才对。”赵天子寸步不让,气势咄咄逼人。 “谈——好,谈吧,你要的,我给不了。你邀我合力对抗京城燕王府,我也做不到。要知道,燕王府是太行山、王屋山,不是随随便便拖个愚公出来,就能把两座大山凿碎搬走的。你我都不是愚公,何必苦苦钻牛角尖?我知道这几年,你一直觊觎江湖第一的位子,所以燕王府就是你唯一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你想想,人在江湖,总得有道义、原则、侠气、立场吧?如果总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那还有秩序和王法吗?你想当老大,急不得,总得能服众才行。我可以断言,就算你近几年内纠合中原各大势力,‘倒燕’成功,你也绝对成不了老大,到时候七王之后不一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又会掀起一番江湖厮杀。赵兄,别好高骛远了,现在的中原和风吹舞,民众安居乐业,是几百年来最美好和谐的盛世。我们江湖人也该歇歇了,何必平地再起波澜?” 秦王侃侃而谈,眼中的疲倦之色隐去,眼神变得澄澈明亮起来。 我斜对着他,认真听他说话,眼神不自觉地停留在他脸上,忽然觉得,当时从沈镜的“祈福之镜”中看到的虚像,竟然有七分长得像秦王。 平心而论,秦王的面相很不错,脸型瘦削方正,五官比例协调,眸子颜色黑亮,嘴唇线条饱满,有相书上记载的“封疆大吏之相”。 那种面相,适合握刀、握笔,举手投足之间,掌控千万人生死。 凡是这种人,外表和内心都是截然分开的两种状态,任何时候都用一层坚硬的壳子,把真实思想罩起来,让敌人和朋友都无从捉摸。 “我只要你,陪我一起‘倒燕’,并不要你做其它事。是成是败,我自己一个人担着。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从上到下,黑白两道,全都安插了我的眼线。你若是现在就答应我,十日之内,燕王府必倒。”赵天子斩钉截铁地说。 油泼面、臊子面、裤带面、辣油馄饨、肉夹馍全端上来,连城璧并未因赵天子不请自到而愠怒,反而恭恭敬敬地将第一碗油泼面放在对方面前,然后才把臊子面端给秦王,把裤带面端给我,最后将辣油馄饨留给自己。 “请吃面。”秦王举筷邀请。 赵天子也不客气,低头吃面。 这张桌子的长度为六尺,宽度为三尺稍多一点。当赵天子埋头吃面时,浑身所有空门全都暴露给了秦王。只要秦王出手,三秒钟内,赵天子当场必死。 我望了连城璧一眼,她的右手握着汤匙,左手已经按在腰间,双眼紧盯着赵天子的头顶百会穴。 大堂里的嘈杂声突然变得极其遥远,晃动拥挤的人群全都变成了虚化的背景。此时此刻,我眼中只有连城璧的左手与赵天子的百会穴。 “一刀插下去——不,不必用刀,一根烤肉签子就能解决问题了。从百会穴的正中一签子插下去,赵天子必死。” 从我的角度出发,这时候不需要谈判,而是需要无所畏惧的刺客、杀手、勇士,就像当年慷慨激昂由燕入秦刺杀暴秦之王的荆轲一样。刺客从不考虑后果,只考虑自己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我右手中握着一根木签,上面一共穿着五块泛着油光、辣椒面红光、孜然面黄光的羊肉,放进嘴里,一口就能撸掉羊肉,只剩一根光秃秃的尖头红柳木签。 “杀还是不杀?秦王没下令,连一个小小的暗示都没有,为什么?”我一边缓缓地咬掉了第一块肉,在嘴里一下一下嚼着,转眼去看秦王。 秦王握着筷子,低头拌面。 臊子面必须搅匀了才好吃,否则三两分钟后下面的面条就坨住了,变成一整个面疙瘩。 筷子在手,秦王又是距离赵天子最近的,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两尺不到。他若出手,才是保险系数最大的。 嚓的一声,连城璧的左手离开了腰间,但拳缝里已经露出了包银嵌玉的短刀刀柄。 我一下子咬掉了木签上的其余四块肉,五指轻搓,回味着“十字撩阴刀”的最精妙手法。 现在,我跟赵天子并排坐着,木签由下向上反刺,正好插入他的胸口要害。 这种状况下,只要我们三人动手,赵天子必死。 换句话说,赵天子等于是找上门来送死。 面拌好了,秦王也低头吃面,同样把头顶要害暴露给对方。 我不期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杀人是为了什么?” 惊退过街天桥上那些人的时候,我向秦王辩解过,滥杀无益。 秦王也驳斥我,杀人可以立威,自古至今,天下英雄都这样做过。 那么,如秦王所说,杀人可以立威、扬名、报号、传檄天下。 如果此刻杀了赵天子,而赵天子的人又反杀过来,我、秦王、连城璧不能全身而退——之后,我们又获得了什么?三条性命葬送于解放桥北家乐福而已。 我们不是刺客,首先要考虑活下去的问题,就连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不能做,更何况是“三命抵一命”。 看古籍时,历史上很多评论家说过“诸葛一生唯谨慎”这句话。其实,这句话貌似有憾,实则是对诸葛武侯的最高赞美。谨慎、不冒险、欲进先退、欲扬先抑、从不冒进、不求大胜……这些全都是诸葛武侯传下来的战略战术、战斗经验。 杀人,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如果杀人之后,杀人者立死,那就是同归于尽的作战方式,甚不可取。 我望着连城璧,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把木签子放下,拿起第二串烤肉。 两支签子切换之际,我已经完成了对整个战局的深度分析,猜透了秦王此刻心中所想。我们都懂得,不求速成,只求小胜,如果赵天子乐意狷狂嚣张,那就任他去吧,犹如太极名言——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大江。 当下,现场唯一的变量就是连城璧。 她是秦王的女儿,不甘心父亲受辱,哪怕是别人对于秦王的小小不敬,都会令她产生杀人的冲动。 “这肉太大了,不好咬。”我说,然后探身向前,握着她的右拳,“小刀借我用用?” 连城璧咬了咬牙,右拳一挣,但却被我牢牢握住。 “小刀借我。”我坚决地说。 连城璧涨红了脸,挣脱不开我的手,负气一甩,任由我把小刀夺过来。 我用那把锋利的小藏刀把签子上的烤肉一切两半,用筷子夹给连城璧。 “肉要趁热吃,凉了,吃下去也消化不了。”我说。 其实我很清楚,赵天子就像这刀下的烤肉,杀他的时机稍纵即逝,再若冒险强杀,只会产生无穷后患。 在这一对局中,秦王稳坐中军帐,始终洞若观火地把控节奏,没有令局势失控。 这种“大石镇古桥,八风吹不动,山雨晚来急,野渡舟自横”的大局观,确实值得我学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1章 洪家楼教堂 1 “陕西面食甲天下,真是好吃……”赵天子食速极快,抢先吃完了那碗面,然后端起碗,把碗底的汤汁一口喝干。 秦王只吃到一半,握着筷子的手稳定到极致,就像医生握着手术刀一般。他对待那碗面的态度十分专注,仿佛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餐、最后一碗面。在这种情况下,他每一次夹起面条放入口中,都会细细品味,绝不辜负每一根面条的香味。 “小夏,烤肉怎么样?”赵天子问我。 我点点头:“很好吃。” 赵天子拍拍我的肩:“如果让你去陕西,一辈子吃面吃肉,怎么样?” 我和秦王都没有反应,但连城璧已经按捺不住,腾的一下站起来。 “这里热,出去透透气吧。”我告诉她。 连城璧按着桌子,胸口起伏了一阵,才低声答应:“好,我去去就来,这大堂里实在太热了。” 我补充一句:“如果遇到事,就说是赵先生的人,自然平安无事。” 其实,我可以猜到,家乐福从二楼到一楼再到停车场,都已经布满了赵天子的人。不出意外的话,载我们过来的路虎车也已经被他控制。 “好,贤侄女,有事就报我的名,保管你大小事一切平安。”赵天子大刺刺地应承。 “我只是过客,赵兄。”秦王开口,“济南虽好,我更怀念家乡。” 这句话很对赵天子的心思,因为他的目的比较明确,只要把秦王逐出济南,眼下不给他添乱,那就足够了。 “何时走?”赵天子说,“我让手下人给你订票。” “处理完我儿子的事就走。”秦王低沉地回答。 我清醒地意识到,秦王的情绪半真半假,既有真实的失子之痛,又有暂时延缓赵天子攻势的装出来的哀恸。 “好,几天?”赵天子步步紧逼。 “一周。”秦王回答。 赵天子摇头:“不行,我只给你三天。从此刻开始,三天内处理完一切,三天后带你的全部人马离开。否则,我只能用强。” 我在心里暗暗揣摩秦王的心态,试着以他的做事方式来应付眼前的局面。 “谋定而后动、一击必杀,永绝后患”——如果我是秦王,就会暂时用缓兵之计稳住赵天子,然后全力反扑,一击必杀,将赵王会连根拔起。 “好,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我保证赵兄看不到秦王会在济南城的任何蛛丝马迹。”秦王说。 这个回答令赵天子很满意,他举起筷子,指向秦王,本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哈哈一笑,起身便走。 邻桌上有个穿花格衫的年轻人走过来,拿着三百块钱扔在桌上,按着我的肩,趾高气扬地宣称:“我们老大很少吃请,这餐我们付钱,两位慢慢吃,慢慢用,吃饱了好好想想跟我们老大作对的结果。” 此人真是手贱,临走之前,手从我的肩头抬起来,在我后脑勺上连拍了四五下,不怀好意地冷笑着:“小子,还有你,别见大腿就抱,见小妞就泡。出来混,招子放亮一点,免得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听见没?” 我挺直了腰,听到他掌心里发出的“啪啪”声,就响在我的脑后玉枕穴上。 “走了走了走了!”花格衫拿起桌上的烤肉串,清了清喉咙,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喷在肉串上,然后扬长而去。 我大概数了一下,大堂里跟着出去的食客至少有十五人。怪不得今天陕八怪爆满,原来四分之一食客都是赵王会的人假扮的。 “被人拍着头教训,我还是第一次。”我对秦王说。 “那又怎么样?”秦王淡淡地问。 “我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我问。 “赵天子要的东西很多,最重要的,他想拉倒燕王府,然后取而代之。他费了很大力气寻找传国玉玺,就是因为要以玉玺服众。强求上位,强弩之末,就距离崩溃的那一刻不远了。我有机会反杀他,但不是在此时此地。他再强悍,在我眼里也只不过是莽夫草包。草包是拿来做什么的?是挡箭牌。小夏,我没看错你,关键时刻,忍得下,坐得住。你若发作,就会让我们在泥潭里陷得越来越深,也给他们找到了发飙的理由。现在,我们走,去干更重要的事……”秦王站起来。 我们点的一半东西还没上桌,但都顾不得了。 连城璧站在二楼扶梯前,等我们过去,立刻低声告知:“赵天子的人马已经撤走,我听到其中几人谈论传国玉玺的事。至此,赵天子已经深信不疑,认为玉玺是藏在仲宫云台村那边的云台禅寺。一小时后,他们就会驾车出城,赶赴云台村。按照最快速度估计,他要在那边停留二十四小时,而我们布下的一些疑阵,也能继续阻挠他的行程,再给我们争取十小时左右的时间。综合算起来,明天晚上十二点前,他到不了济南。” 我们马上乘电梯去四楼停车场,找到了那辆路虎车。 一上车,秦王便低声吩咐:“去洪家楼教堂。” 司机脸上有三四个红色掌印,身上也到处留着鞋脚掌印,可见赵王会的人出手极重,根本没给秦王面子。 车子离开家乐福停车场,沿历山路向北,到达花园路之后,右拐向东,急速奔驰。 “赵王会越来越轻敌了,我们的骄兵之计很成功。”司机说。 秦王默默地点头,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除了连城璧,我们三人全都或多或少地受辱,的确没有什么可喜的。 洪家楼大教堂在全国都赫赫有名,虽然历经战火,却没有大的损毁,尖塔、圆窗、墙面全都保存完好,气度,巍峨而立。 车子停在教堂门口,有个稍微驼背的中年小贩跑过来,等我们下了车,一言不发地引领我们进了教堂大院。 以前过来,我都是从教堂正门进去,听经、听颂歌,让自己的心灵有一个暂时脱离红尘俗世的宁静港湾可以休憩。 这次,我们没进教堂,却是沿着教堂的北侧墙根一直向内走,穿过一扇黑色的小铁门,进入了另一个鹅卵石铺地、茉莉花夹道的小院。 另一人早等在这里,来不及跟小贩寒暄,就带路走向花坛深处。那里,一个半圆形的干涸水池中央,一个下水道井盖已经被掀开。我们鱼贯而入,进到了一个黑暗空间中。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竖着耳朵听,瞪着眼睛看。 井盖盖上,我们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突然闻见了一丝奇怪的气味,就像即将走近囚禁在笼子里的怪兽一般,它身上的气味即使隔着七八道门也能清晰闻到。 我没有开口问,但我知道,言佛海就在这里。 啪嗒一声,带路的打开了手电筒,引着我们继续向前。 我一直都保持着良好的方向感,知道我们正在向东北前进。 大教堂东面是山大老校,所以说,我们已经深入了学校地底。 前进五百余步,前面被一扇钢栅门拦住。那人掏出钥匙,打开钢栅门上的黄铜大锁。 连城璧的手机接连发出短信到达的提示音,她看了看,向秦王低声报告:“四路守军成功地拦截了盯梢者,表面看,赵天子留在城中的线人部队已经失去了咱们的消息。” 秦王嗯了一声,语调平静,不悲不喜。 那人又连续开了三道钢栅门,带我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青石砌筑的长方形房间,然后打开了顶上的日光灯管。 石头本是青色,但这房间内的地面和超过一半的墙面,都被红色的液体浸染过,红色深入石隙,变成了暗红色的脉络,鬼气森森,诡异莫名。 “暂时,各方都没有动静,战事僵持。但是,一旦发动,就将是鱼死网破之争了。当前能够启用的摄像头共有十一个,都在关键位置,足够收集到可用的信讯息。”那人说。 “我要的人,发现了没?”秦王问。 那人摇头:“没有,我们一接到命令,就派人潜入建筑物内部搜寻,一无所获。摄像头的功能恢复后,我们各处搜索,也找不到。这事很蹊跷,所以我大胆预判,此人已经离开。” 秦王轻轻颔首,似乎认同那人的判断。 连城璧突然插言:“吕丞相,你忘了,那人是个残疾人,除了必须乘坐轮椅外,头脑也出了大问题。只要找到轮椅,就能找到那人,不是吗?” 那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非也,大小姐,轮椅早就找到,空无一人。我的人调看了三日内的监控资料,证明那轮椅已经空了三日甚至更久时间。” 连城璧还要再辩解,那人举手:“大小姐,这就是最终答案,我们无需浪费时间讨论了。” “好。”秦王点头,同意了那人的请求。 “言先生醒了,我用五毒教的‘毒虫斗杀术’清除了他体内的那些奇怪虫类。虽然费了一些功夫,但总算使他的心智恢复了正常。唯一的,他颈部被鬼菩萨种下了‘吞噬之术’,这不是蛊术,而是属于巫术,急切间我想不到太好的解决办法,一直拖着。如果真的想破解‘吞噬之术’,也并非真的毫无办法,那就需要用到‘无根之水’和‘暮鼓梵唱’作为药引子。济南城中找不到,必须到外面去,会相当麻烦,短时间内做不到了。”那人说。 “极好,你辛苦了。不过,眼下不是放松之时,你务必把枪械弹药、敢死队员都准备好。这一役,一定要在九阴之地解决所有问题。”秦王回应。 那人点头:“是,您吩咐的,全都按部就班完成了。为王爷效力,属下万死不辞。” “哐哐、哐哐哐”,黑暗处传来有人疯狂踢打铁门之声。 这间石屋四面是门,除去我们进来时的那个门口,另外还有三个门口可以离去。那种“哐哐”声就是从左前方门里传来,越来越响,显然那被囚禁之人越来越狂躁。 “小夏,你应该猜到了,他们已经把言佛海转移到这来来。你能不能替我去见见他?我心乱了,需要静一静。”秦王说。 我明知他是在找借口利用我,却没有推辞,站起来,向着那人拱手:“方便的话,请带我前去。”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被卷入秦王会的事务之中了,但是我并没有迷失其中,就像现在根本没有失去方向感一样。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底限在哪里,绝对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 那人带着我走入左前方的门口,沿着一条平直的甬道前进。 “吕丞相是云南人?”我问。 他刚刚提到用五毒教的秘术来克制言佛海的身体异化,而五毒教的老巢是在云南,故此,我才这样问。 “夏先生,不要这样叫我,那是大小姐在开玩笑。在下姓吕不假,但名字却是‘凤仙’二字,的确来自云南,是在大理城的南端,一个很偏僻的山区小村子。”那人回答,接着解释,“凤仙花的‘凤仙’二字,不是温侯吕布吕奉先,见笑了。” 此人的声音非常温和,虽是男人,却毫无阳刚之气,配上这“凤仙”之名,的确是名副其实。 “那么,吕先生,依你看,言先生的身体中最大的痼疾是在何处?‘吞噬之术’应该只是外伤,他的五脏六腑之中应该还有其它潜伏之物。对吗?”我问。 吕凤仙一边走一边扳着手指细数:“五脏六腑查过,正常;四肢关节查过,也正常;其实现代医学机器虽然生硬,倒也有点帮助的。我给他做了三次核磁共振扫描,终于在他的脑部发现了一些小问题。” 我的反应极快,立刻脱口而出:“裂头蚴?” 吕凤仙吓了一跳,顿时止步:“你……怎会知道?” 他的眉毛极为细长,软塌塌地贴在眼眶上缘。此刻惊奇过度,眉毛耸起,变成了两道扫帚眉,看上去极富喜感。 “言佛海身为‘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中人,从年轻到现在,日日用脑过度,不免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来刺激自己的脑部活动。大部分医学古籍中都记载过,古代大智者用‘虫祭之术’来提升自己的思维活跃度,而此种奇术,就是指由耳鼓向脑部注射裂头蚴的幼虫。数千年来,裂头蚴这种寄生虫屡禁不绝,并且很多名医以贩卖此虫牟取暴利,正是因为它有这种奇效的缘故。”我按照自己所知低声解释。 关于裂头蚴,目前百度、谷歌两大搜索引擎上只能查找到它“恶”的一面,却没有一个页面说到它的“奇效”。 我曾经读到过一个极端例子,就是发生在济南的真人真事。 大概在四年之前,济南著名私人医馆东德堂任家的大少爷高中毕业时考取了京城最著名的两大高校之一,轰动济南医学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2章 洪家楼教堂 2 为了庆祝这一盛事,任家包下了当时全济南最豪华的玉泉森信酒店国宾宴会厅,一连宴客三天。任家是济南望族,面子极大,当时社会各界名流至少有七成到场,恭贺任大少金榜题名。第三天晚宴时,任大少随着爷叔们挨桌敬酒,突然癫狂起来,在宴会厅里疯虎一般打砸,然后用一把切蛋糕的镀银餐刀插入了自己的额头。就在任家忙着准备车子送任大少去医院时,从任大少额头的伤口中探出了一条裂头蚴。 当时,在场有数十媒体记者,大部分人都吓傻了,不知道那巨大的虫子怎么会藏在任大少的体内。只有少数大胆的宾客用手机拍下了图片,但随即被任家的保镖挟持,手机砸烂,扔进水池里。 一切消息都被严密封锁,当晚所有的宾客、媒体人员、工作人员都拿到了一大笔封口费,并被告知,任大少用脑过度,当夜不治身亡。 真相被严密地掩盖起来,直到两年后任家家道中落,日渐式微,坊间才有人敢议论当晚的怪事。 有奇术师指出,事实真相是任大少为了刺激自己的脑力,在体内培养了裂头蚴,令其对脑部进行“扰动”,以达到刺激脑垂体,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持清醒、不知疲倦的效果,比服用兴奋剂的效果更佳。 名为“扰动”,实际应该说是“裂头蚴对脑部的少量啮噬”才对。 在这种啮噬中,养虫者就会感到轻微的头疼,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时刻保持脑部的单独清醒。 任家的医学渊源能够追溯至战国神医扁鹊,所以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上古神方”,这“裂头蚴”也是其中之一。 这一次,在全济南名流面前演砸了好戏,任家的风水、人品一败涂地,才会出现偌大家业都被风吹雨打而去的颓势。 我提起这件事的重点,就是“裂头蚴”是把双刃剑,能杀人,也能救人,甚至达到将傻子变成智者的奇效。唯一不可控的,就是裂头蚴的脾性。与人一样,虫也有虫的脾性,有的暴躁多动,有的沉眠懒惰,植入人体之后,获得的回馈不尽相同。 像任大少那样,就是低估了裂头蚴的伤害,放肆使用,终于导致裂头蚴发育过快,超过了他的脑部承受极限。 “很好。”吕凤仙点头赞叹,“你能理解到这一点,我就不必赘述了。” 我们拐了两个弯,敲击声越来越响,简直震耳欲聋。 “言先生是个奇才,只有奇才,才会不满足自己的智力水平,不断地逼出自身潜力,对肉体进行不间断的残酷摧残。相反,平凡人会自甘堕落,容易满足,就会过得滋滋润润,其乐无穷。”吕凤仙又说。 这句话话里有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吕先生是哪种人?”我问。 “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吕凤仙笑起来。 他这样回答,无疑就是承认自己是第二种人。按照心理学上的理论,只有高手才会承认自己是低手,刻意隐藏自己,绝不趾高气扬。 所以说,这样的人最可怕,因为他永远都站在阴影里,不让别人看清楚。 秦王麾下有这样的人,至少可以撑住,不至于一败涂地。 很快,我就看到了铁笼子里的言佛海。 远远望去,他的样子像只裸着身子的野兽,除了裹在腰间的一条白床单,其它什么都没穿。 “我要酒,我要酒,我要酒……”言佛海踢打笼子,喉咙里只叫出这三个字。 “以济南医学界的实力,暂时没人能做这个裂头蚴的手术。我已经把核磁共振的片子送去京城,请那边的大专家、老教授看看。只要确定有人能做,我们就把言先生送到京城去。”吕凤仙解释。 我向前走,他却止步,恰好站在光影交界处。 “我不去了,看见言先生的惨状,于心不忍。”吕凤仙说。 我一个人向前,走到铁笼外三米之处。 比起上一次见面,言佛海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但这也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他的白眼珠已经遭血丝入侵,变成了两个红、白、黑各占三分之一的花珠。 裂头蚴的特性是“食脑吐血”,所以他脸上这种异乎寻常的“红润”正是裂头蚴疯狂生长的典型性外部表现。 “又见面了,言先生。”我低声说。 言佛海停止敲打铁栅,直直地瞪着我。 “我是来帮你的。”我说。 “给我酒,只有酒,才能……帮我……”言佛海咬着牙,两排利齿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你需要手术,我们都知道。”我说。 “不要你管——给我酒,我就能搞定一切。呵呵呵呵,酒呢?酒呢?我要你们山东最烈的酒,最纯的酒……比酒精还纯的酒,坊子白干、景芝白干、二锅头老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酒……” 我清楚地看到,在他说话时,不时地出现挤眼睛、扭脖子、面颊抽动等等奇怪动作,面部五官似乎已经不受控制。 “我给你酒,你给我进入镜室的办法。”我说。 言佛海大笑摇头:“进不去,疯子才愿意进去,会死人的……里面埋着毁灭性装置,大家玩到最后,轰地一声上西天。我才不去,我才不去,我要——” 他的一对“花”眼珠转动着,忽然换成另外一种声音:“我要回……那里去,那些石碑……墓碑上的信息很重要……鬼菩萨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就在那石碑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这一次,很明显,他体内莫先生的思想开始占据上风。 在苗圃站,墓碑在我进屋又出来的五分钟空档内消失,至今没有下文。 “墓碑共有多少块?”我追问。 “二十块,肯定是二十块。”言佛海坚决地给出了答案。 细想一下,我和芳芳第一次看到的那些墓碑为十六块,后来在厨房地底找到的为四块,加起来正好二十块。 这个数字足以证明,言佛海“体内的莫先生”没有疯,而且异常清醒。 言佛海吸收了莫先生拥有的一切智慧,于是,他已经变成了两个人,同时执行着两个人的思维。 所以说,我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个“莫先生”。 最重要的四块墓碑已经消失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当然知道它们的重要性,但此刻身在洪家楼教堂的地底,暂时不可能返回蓝石大溪地别墅。 “墓碑上有什么?”我问。 言佛海抓着铁栅,双臂发力拉扯,两根铁栅之间的空隙立刻增大了两倍,只差一点,他就能从里面挤出来。 “是亡者的智慧,是亡者的智慧……”他嘶声低叫。 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只剩言佛海一人,他也说过,七个人是按照智商排行,他的智商最低,所以排在最末尾。他还说过,莫先生的智慧远远高于自己。如此折算,其余五人的智慧每一个都高于他。 “回去,先回哪里?我们此刻已经接近镜室,能不能先进后退?”我无法在墓碑上做文章,继续引出对方心里的秘密,但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深入镜室,我不愿长途折返。 言佛海死死地盯住我,两颗眼珠越来越红,仿佛已经被鲜血灌满,可怖之极。 “卫星无法着陆。”他答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我不禁一怔,以为他神志不清,说了一句胡话。 “如何进镜室去?”我直截了当地问。 “时机不对,进不去。”他说。 我大概是太累了,脑子转得不够快,竟然出现了暂时的昏聩,无法听懂他几句话的意思。 嗖地一下,吕凤仙从黑暗中窜出来,跟我并肩而立。 “我知道时机不对,但怎样才能找到对的时机,越过深渊和湍流?”吕凤仙问。 我很明显感觉到,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如今鹰已经发现了兔子。 “时机,时机,只有时机……”言佛海的回答犹如禅宗的打机锋,每个字都含有深意。 吕凤仙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连耳朵都涨红了。 我相信,言佛海的话对他有巨大的启迪。 “你……你、你脑子很清醒,这很好,这很重要,因为我们……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必须合作,才能打开新天地!”吕凤仙仿佛一只跃进了桃园的猴子,一瞬间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试想一下,如果四块墓碑上带着“游园惊梦”留下的智慧,而言佛海自身加上莫先生脑中的智慧,那么七大鬼王有六位的智慧全都归于言佛海一身,这种累积叠加的效果,实在惊人之至。 “我们回别墅去!”吕凤仙叫起来。 “墓碑已经被人攫走了。”我说。 刹那间,我看到了吕凤仙面部表情的微妙变化。 那是一种得意、偷笑、狡黠、奸诈的笑意,一闪而过,如白驹过隙一般。 “不怕,不怕,先把现有的十六块墓碑收拢起来,就能占得先机。现在这事太微妙了,我们必须……我们必须……”他似乎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或者说,他已经无暇、不屑于向我解释了。 “老言,听我说,我现在就救你出来,但你必须保证,我们紧密合作,一起上路。我现在当着夏先生给你打包票,你要的,我什么都可以提供,一点都不打折扣。但是,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别有半点隐瞒。”吕凤仙扣住铁栅,面对面告诉言佛海。 两人的四只手扣着的是相同的两根铁栅,言佛海的手在上,吕凤仙的手在下。 “给我墓碑,我给你惊喜。”言佛海梦呓一般地说。 “给你墓碑,给我惊喜,好。”吕凤仙的手缓缓向上移动,四只手握在一起。 我虽然被吕凤仙视为局外人,但没有丝毫气馁和失落,而是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双眼犹如高分辨率摄像机一样,绝不放过任何细节。 如果说,这里的事情吕凤仙能够做主,那么他将开始一场新的冒险。 打开铁笼,言佛海就等于是猛虎脱枷,一旦发狂,后果难以预料。 “夏先生,你有不同意见吗?”吕凤仙这时候才想到我。 我摇摇头:“没有,谢谢吕先生一定有了全盘计划。” 吕凤仙深吸了一口气:“对,风险与利益并存,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把老虎关在笼子里是最愚蠢的做法,放虎归山,老虎就能替人带来宝藏。” “说得很好。”我缓步后退,离开那铁笼十步,防范任何可能出现的危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3章 洪家楼教堂 3 在我的印象中,洪家楼教堂承载了太多道德层面的东西,见证了济南城在兵荒马乱的百十年风风雨雨。?网 它是灰色的,一切光荣与梦想、鲜血与罪恶,全都融化在灰色里,让历史也变得沉重晦暗。 所以,我对它有些忌惮。 山大老校则带给我另外一种沉重的压力,因为在老济南的民间传说中,这里生过太多匪夷所思的怪事。无脸男、九命猫奴、红裙吊死鬼、午夜灵车、夺命大钟、杀人门、活人标本……每一个奇特名字的背后,都有一段渗透着特定历史时期社会生态的故事。 相信这是所有济南人的通病,只不过随着外地迁居于此的百姓越来越多,把洪家楼变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新商圈,可以跟泉城路金街、经七路金融街相提并论,而此地的房价也有了鲤鱼跃龙门的疯狂展。于是,黑色的东西被压下,彩色的东西喧嚣尘上,社会大融合的状况下,洪家楼给我的印象也变成了灰色的。 以上是历史遗存的客观原因,而我们绕过教堂,深入地底之后,等于是进入了“阴地之下”,亦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这就放你出来,我们回去。”吕凤仙说。 他虽这样说,但双手却没放开,依旧扣住言佛海的手。 此刻,他的手法十分怪异,拇指按在言佛海的掌心,另外四指按在言佛海的掌背上,如同一只章鱼,死死地抱住了言佛海的手。 言佛海不再癫狂,脸上的表情有些木,双眼向前望着,但眼珠黯然无光。 甬道在极深的地底,阴湿之气自不必说。 我感到脚底不断泛起一阵阵寒气,就像踩在寒冬里的冰面上一样。 空气中飘浮着一种异样的味道,通常只有在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屠宰场里才能闻到。那是一种血液渗透地面又从地底渗出的腥味,清洗数百次,过上几百年,都无法彻底散尽。 更可怕的是,甬道里虽然看不见任何窗户、通风口,但我却听见了细微的风声,吱吱呀呀的,像是无数只孤魂野鬼在哭。 济南城的地底分布着数百座人防工程,为此各区县都成立了专门的人防办公室。 战争年代,这些人防工程是躲避轰炸、掩藏军械的宝地,也是民众们保命的宝地。到了和平年代,地下工程被封闭闲置,反而成了地底的一种巨大隐患。 我对吕凤仙有戒心,是因为他刚刚无意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古怪表情。 他与言佛海都是秦王麾下干将,但现在不是冷兵器的年代,每个人的忠心都是极其有限的,所以任何时候、任何理由、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从跪在玉阶下的顺仆变成拔刀相向的反贼。 “我帮你,你帮我,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才是和谐大同世界的真谛。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实现真正的精诚团结、无间合作……慢慢来,慢慢来,深呼吸,深呼吸……”吕凤仙向着言佛海柔声说。 他那种手型相当于一种奇术方面的禁制,我看得出来,他正试图控制言佛海的心脉。 “呼——吸——呼——吸,很好,把心跳控制下来,要慢,再慢,再慢,直到感觉不需要喘息为止。我们必须让心跳减弱,脑部耗氧减少,才能专注于思考,就像冬眠的青蛙和蛇那样……呼——吸——呼——吸……” 不知不觉中,我也随着吕凤仙的声音改变了自己的呼吸节奏。 普通状况下,我的心跳为每分钟七十次;剧烈运动时,峰值为每分钟二百次上下。我也测过,自己临睡前、清晨刚醒时,心跳为每分钟六十次。二百到六十,已经是我每分钟心跳次数的上下极限。 眼下,我明显感觉到,心跳已经降至每分钟四十次左右。 这种无明显原因的心跳降频会令人昏昏欲睡,因为脑部的供氧量已经降至平时的三分之二。 “夏先生,你是不是……对那个苗圃站充满了困惑?你想想看,它跟那野湖,是否有关联?如果有,会是什么关联?鬼菩萨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他像捍卫某种东西,是不是……他想捍卫什么?他伏下吞噬之术,要吞噬的是什么?”吕凤仙的声音传来。 我的思绪退回到现“游园惊梦”四块墓碑的当日——在那破旧的苗圃站里,墙上挂着的工作规程让我的情绪有某种波动,才疏忽了门外的情况。 那小屋十分简陋,除了那些文字性的规程,其余任何东西都不会引起我的注意。 再向更细致的地方分析,如果规程也是奇术的一部分,那么它针对的是能够被引起共鸣的那部分人,即六零后、七零后。 “诱饵?”我分析到,规程也是诱饵的一部分。 在一个精致的奇术布局中,每一项安排都是具有深意的。 那苗圃站的看门人把墓碑放在炉火下镇压烧烤,一定是在用高温消灭墓碑上的某种禁制,就像远古时期的王室方士炼制金丹一样。 鬼菩萨能在野湖里埋伏下吞噬之术,那么“游园惊梦”就有可能在墓碑上留下反制之术……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在集中全身的精、气、神进行深度思考的时候,我就没有余力来抵御地下甬道里的寒气,只有蜷缩身子,慢慢蹲下去。 “野湖属于鬼菩萨,别墅属于鬼菩萨,杨树林、苗圃站乃至于另一边的水源地水库,也都会在鬼菩萨的巨灵之掌覆盖之下。如果他肯在蓝石大溪地布局,那么一定是殚精竭智而为的一个惊天大局,不死不休……”想到此处,我突然对鬼菩萨充满了自内心的敬畏。 同时,从鬼菩萨身上,我想到了三国时期三大智者的生死斗法。 东吴大智者周公瑾擅长“诈死”,在赤壁之战、火烧连营之后,以“诈死”连破北魏猛将。遭遇诸葛武侯之后,他所有计策用尽,都不能占得上风,遂使用“诈死”,骗诸葛武侯过江吊孝。这两大智者的最后一次较量,周公瑾不肯使用“真死”布局,导致被诸葛武侯识破,然后偷偷用软泥堵塞了棺椁上的透气孔,导致周公瑾死于生前亲手为自己布置的周家灵堂之内。 周公瑾的死,给世间奇术师留下的最珍贵的教训是——任何奇术布局,一定要付出真心。 正如千古第一刺客荆轲所说:“要杀敌,先杀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只有抱定必死的决心,才能杀得了最强大的目标。” 诸葛武侯大破周公瑾之后,同样在五丈原用“死”术大破司马仲达。 唯一的不幸,反骨贼魏文长将武侯的禳星之术搅毁,也直接助力于司马仲达,使得诸葛武侯没能在“绝命杀局”中彻底消灭北魏大智者司马仲达,为日后的蜀乱埋下了大祸。 这些奇术师的故事线索都隐藏在《三国志》《三国演义》之中,值得后世奇术师们一看再看。 我提到这些,是想到鬼菩萨用“死”布下了一场谁都破解不了的乱局。 直到现在,我甚至开始迷惑于这样一个问题:“鬼菩萨到底是为谁工作?” 如果真的将一系列问题连起来看,鬼菩萨死于薛东来刀下那一幕,更像是一种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特殊安排。 “他到底所图何事?他死了,但他布下的局还活着。此局不破,等于他在世间永生!”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在局中,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也不能抽身而退,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之极。 “你所想的,真是遥远极了……我费了很多力气,只不过想通了其中的一层半层意思,而你在几分钟之内,就能直达问题的真髓本源,佩服,佩服,佩服……”吕凤仙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愕。 我对他的恭维并不感兴趣,此刻如果不能解开鬼菩萨留下的这个谜语,未来真的很难预料。没猜错的话,一旦鬼菩萨的迷局动,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就全都变成了坐在火山口的猴子,灰飞烟灭,死于无妄之祸。 “回去吧,到鬼菩萨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去。”这是吕凤仙的结语。 我意识到,他这句貌似正确的话是错的,因为任何奇术师都知道,一个局是分面子和里子的。世人看到的是面子,并且为光怪6离的谜面所迷惑,无法得其门而入,就像误入深山的游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相反,我们不是游客,单单看了谜面还不够,还得知道里子上的内容,从内部入手。 简单来说,我的判断是,鬼菩萨把局设在济南城西的槐荫区,但他的控制所,却不一定在那里,有可能在历下区、历城区,也可能在市中区、天桥区,甚至一直向东,设置在高新区甚至是济南最东部的章丘市。 “回去——你有不同意见夏先生?”吕凤仙察觉到了我的思想变化。 我不想回答,至少现在不想说,因为我的想法并不完整。 吕凤仙后退一步,左手依旧抓住言佛海的手,放开右手,向我伸来。 幸好我之前后退了那几步,才不会在此刻轻易落入他的掌中。 一个人平伸双臂之后,左右手中指指尖能够触及的范围不会过本人的身高。所以,无论吕凤仙怎么伸展,也不可能突破我们之间这六米距离并直接抓到我。 “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因为我是秦王会的后勤主管,一生所学,就是为了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夏先生,你看着我,我眼睛里只有满满的诚意……”吕凤仙的声音变得无比柔和,每个字都带着轻微的颤音。 我控制着自己的脖颈和眼珠,不转向他,更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去跟他对视。 “只有我能满足你的,心底最深的。人生充满遗憾,那是因为人常常囿于无法看清自己的需求,等到时过境迁,却又枉自叹息。有了我这样的朋友,你的生活就完全不同了。你只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要什么。夏先生,时间如此宝贵,给我一秒钟就足够了,只需一秒钟,我就能改变你的人生……” 不得不说,吕凤仙的声音里充满了诡异的诱惑力。 我当然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即使是正人君子,也有在暗室独处时,偶然产生邪念。所以,古之人人君子,都手书“慎独”条幅悬挂于家中,以告诫自己,即使是独处,也要坚决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绝不做暗室欺心之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4章 地下有龙 1 正因为我的目标是成为浊世中的君子,所以才不惧任何诱惑。 改变人生靠的是实力与际遇,而不是吕凤仙的话。 吕凤仙是男人,男人自然应该发出雄壮有力的声音,但他接下来嗓音一变,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人生漫漫长路,英雄不仅仅要有宝剑,更要有美女相陪,我说过,我会满足你所有的欲望和要求……” 我为之嗤之以鼻,如果我的欲望就在于此,那也不必苦苦追求了,干脆每日醉卧美人温柔乡里就好了。 “不要说了。”我开口阻止他。 一路走来,身边出现那么多美女,但我仍然清醒独行,没有为色所迷。 “我必须说下去,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更够给男人多少?”吕凤仙说。 他似乎能看透我的思想,因为我脑海中刚刚掠过韩夫人的影子,吕凤仙就变成了韩夫人的声音:“小夏,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在别墅为你设宴庆功——” 芳芳出事之前,也劝诫过我,如果屈膝俯就韩夫人,就能获得丰富的资源,为自己的明天打好基础。我不齿于此,根本不可能听进去。 韩夫人有韩夫人的生活方式,而我却不想像她那样,把自己的人生完全放进纸醉金迷、及时行乐的不归路上去。 “你到底要什么?不要费尽心思去追求去想象了,只要你过来,我都可以给你。”吕凤仙说。 他的手平伸着,只要我上前一步,就能碰到他的指尖了。但是,这一步却如此遥远而艰难。 佛家有谚,欲望即是沟壑。 也许吕凤仙曾经以这种诱惑之术降服了很多人,但那绝对不包括我在内。 “你错了。”我淡淡地说。 “错过才是错,宁愿做错,不要错过……”他依旧使用那种非男非女、半男半女的声音说话。 “轰隆,轰隆——” 大约在东南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怪响,像是打雷,也像是某种大规模的地下爆破。 吕凤仙浑身一颤,缓缓地收回了右手。 “合作是双方面的事,强扭的瓜不甜,哈哈哈哈……”他说,瞬间恢复了本来面目,“夏先生,你的定力果然厉害,让我感觉蜉蝣撼树一般,真是辛苦,哈哈……” 我松了口气,因为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不愿将矛盾激化,更不想得罪他。 当然,既然我不赞成他带言佛海回别墅去的决定,那么我们的意见就出现了分歧,回秦王那里之后,仍会爆发一阵争论。 “那是什么在响?”我试图驱散我们之间存在的某些不和谐成分。 “是……我们的人,正在试图突入镜室。”他回答。 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我相信就算秦王会控制了济南城下的地脉,但要想偷入镜室,也是九死一生。 最终,笼子里的言佛海身体摇晃起来,一跤跌倒在地。 吕凤仙摇头叹息:“他是成名多年的奇术师,定力反而不如年轻人。” 我知道,吕凤仙刚刚用特殊的手段催眠了言佛海,使之在精疲力尽之后听命就范。 吕凤仙打开了笼子上的锁,去掉言佛海脚上的镣铐,果真说到做到,把言佛海从笼子里拖出来。 “夏先生,你先回去,我带老言换套衣服就过来。”吕凤仙说。 在我们交谈时,我始终远离吕凤仙十步,保持安全距离。 “好,希望吕先生在做任何事之前,都先请示秦王,以免大家的力气使不到一处。”我善意提醒。 为了秦王与连城璧,我才这样提醒对方。 吕凤仙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目光再次落在言佛海身上。 “夏先生,你说得很对,如果大家的力气不往一处使,再想成功,那就太难了。”他说。 我意识到,现在我说任何话,都没法对吕凤仙造成影响。 这一类顶级奇术师都有各自的思维模式和行动方式,极少被外人的言论所左右。假如秦王倚重这类人,未来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 我一个人先回那地下大石屋去,秦王与连城璧正在说话,见我回来,双双闭嘴。 “吕先生解放了言先生,没有任何特殊的硬性防护措施。不过,吕先生应该使用了某个教派的咒术,提前把言先生控制住。他们去换衣服,我先回来。”我说。 秦王的脸色十分阴沉,可见他们刚刚讨论的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吕凤仙祖上,曾名列天下英雄兵器谱,温侯银戟,排名第四。在冷兵器时代,吕氏创造了辉煌的名望,但清末民国,随着枪械的出现,吕氏衰落,遂把本门的奇术发扬光大,终于在当今的奇术界占据了一席之地。他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把任何事交给他,都能获得一个圆满的结局。”秦王说。 我点点头:“如此甚好。” 亲不间疏,我刚刚见到吕凤仙,认识不深,此刻不该把自己的看法直接说出来,以免造成秦王的误会。 “夏先生,我们刚刚在讨论一个问题,争辩不下,正好请你做一个评判。”连城璧笑着说。 她的笑容极为勉强,并且透着七分倦意。 “方便吗?”我向秦王探询。 秦王挥手:“当然方便——小夏,我希望你跟阿璧成为我的左右手,扫清一切障碍,直挂云帆济沧海,呵呵……” 在连城璧感染下,他脸上也硬挤出笑容。 “我们讨论的核心命题是,在济南城的江湖乱象之下,到底藏着哪些大人物的阴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人物不仁,以天下英雄为刍狗——如果不能清醒地认识这一点,所有人都会在这中原大城里折戟沉沙,变为冢中枯骨。”连城璧的开场白令我浑身一震,因为我在别墅野湖的深渊巨口出现时,脑子里也曾闪现过这个问题。 我点点头,无声沉默,等连城璧抛出她的观点。 “自古以来,每过百年,就会出现能够左右当代江湖局势的大英雄、大枭雄。纵观历史,这个时间跨度全都在九十年到一百三十年之间。冷兵器时代,其跨度稍长,为二百年到三百年之间。英雄与枭雄的出现标志,就是江湖中出现摧枯拉朽、席卷一起的洪流,消灭旧势力,推出新势力。当胜负结果呈现的时候,那些推动变革的幕后人物就会走到前台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连城璧说。 她的眼睛一直真诚地望着我,一秒钟也不离开。 历史是人类前进的教科书,中国历史尤其如此。所以,我同意她的观点。 “夏先生,我认为当代的大英雄已经出现,就是——”她转过脸,望着秦王。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为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把自己的父亲视为大英雄。 “爹,我一直视你为天下英雄的楷模。”连城璧说,“只不过,你现在的做法正在偏离轨道,我必须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秦王脸上刚刚挤出的笑容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怒容。 “爹,我们不可能成功,尤其是在一个今天这样的和平盛世。江湖变了,连过去那些从年轻时就习惯了打打杀杀的大佬们都开始坐下来笑着谈生意,我们又何必固守陈规,还想做什么江湖大英雄?你想做英雄,能胜得过长江吗?你常说,奇术的世界自成一统,跟白道力量毫无关系,但你那纯粹是自欺欺人。长江之内,集合了各种惊天动地的人才,很多都是我们想不到的。你再隐忍半年,等我的黑客朋友拿到长江的核心服务器副本,并且解密其中的成员名单——到那时,你就明白,长江到底有多么强大了……” 我不禁动容,因为连城璧所做的事已经足够死刑了。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白道上已经注意到黑客们在互联网、计算机组领域的巨大威胁,所以早就采取了招安、点杀、刺探、清洗等种种方式,将黑客世界的控制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有消息灵通人士酒后透露过,黑客世界貌似游离于法律管控之外,可以任意地攻击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的服务器,刺探商业情报,转手兜售获利,但那些都是假象。 “老大哥在看着你!”那位醉酒者最后以坚定的口吻告诉所有的在场者,“老大哥无所不能,头顶着青天,脚踩着大地,天上地下,唯老大哥独尊。” 其实,醉了的人反而是头脑最清醒的,因为此刻他已经抛弃了一切伪装,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真诚的温度。 同时,国外独立调研机构的另外一个超级黑客排行榜名单也能佐证我上面陈述的内容。在那个全球顶尖黑客排行榜上,前二十名的黑客名字变动不休,有些人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像被黑暗吞噬的流星一样,再也没有消息。 美国黑客中,刺、希腊使节、黑手套、地狱看门狗、无名氏、盲肠、瞎玫瑰、妈妈大麻、月光一便士、骑士……这些名字都已经被世人遗忘,但他们却永远活在黑客世界里,他们攻下美国顶级政府、商业服务器的壮举,像黑客世界的战旗,永远激励着黑客们疯狂迸射的肾上腺素。 只有聪明人知道,他们是因触犯了老大哥的游戏规则,而被永远地以极端方式“雪藏”了。 黑客自诩无所不能,但他们实际活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虚拟世界中,只需拔掉备用电源的插头,他们就会变成瞎子、聋子、哑巴,活活困死在自己的三尺斗室之内。 目前情况下,我不关心黑客生死,却关心调用黑客刺探长江服务器的连城璧。 如果黑客不成功也就罢了,真要成功,连城璧就会被扣上“叛国罪”的帽子。 我不禁皱眉,恨不得立刻打断连城璧的话,也赶紧打醒她,不要玩这种极度危险的走钢丝游戏。 “你说的,我都信,那么我说的,你为什么不信?”秦王回应。 “你说的,我信,所以我才害怕。”连城璧说。 “你信,就知道我一定能成功,对不对?你害怕,就是因为你害怕我成功——”秦王高举双臂,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听听,这是远古时代那些大秦王朝的子民们在山呼海啸。那时候,修长城以拒匈奴,焚天下妖言惑众之书而整肃国家法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令仁义遍行于天下……那是一个完美世界,一个真正的君子仁人得以追求志向的年代……” 整间石室在他的振臂咆哮之下颤抖起来,并且他的吼声引发了阵阵回声,激荡于各条甬道之内,许久之后才逐渐消失。 “他一定是疯了!”等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时,做出了第一反应。 统一六国、修筑长城、罢黜百家、焚书坑儒是秦始皇的“壮举”,但历史证明,秦始皇的很多做法都大错特错,险些掘断了中华民族的文明传承之根。 秦王以大秦正统传人自居,尊崇当年秦始皇所行的法度,并憧憬那个美好年代再度降临,真的是痴人说梦。 “爹,那个年代不会回来了,除非您去做一个时空穿越者,自己重回天下祸乱、七国混战的时代。我想劝您的是,正视现实,不要再蒙着眼睛做游戏了,一切都在老大哥的监控之下。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一个莫先生就能建造镜室吗?几个亿美金的巨大投入,而且是在通货膨胀还没开始的十年之前。巨额资金从哪里来?美国那些风险投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爹,快醒醒吧,我们不是这场游戏的主宰者,而是纵的提线木偶……”连城璧也提高了声调。 她的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即使莫先生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他的学识也似乎配不上镜室那种极度复杂的机械体。 换句话说,莫先生一人之力无法缔造镜室。 就像一个人无法建造金字塔、无法构架长城、无法完成制造“深蓝”计算机矩阵一样,背后如果没有成千上万扶持者,莫先生根本不能称为镜室之主。 “谁在幕后?”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立刻不寒而栗。 秦王、连城璧突然同时垂下了头,失去了争辩的力气。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激辩之时,谁都明白对方、自己的强词夺理之处在哪里。 “爹,会死人的。”连城璧最后只说了这一句。 秦王张开双臂,连城璧向前走过去,扑倒在秦王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5章 地下有龙 2 “秦氏子孙的生命意义,就在于奋斗终生,以‘返祖’为目标。()(网)|(八).8(八)1(一)z(中)w(文).com爹一个人死不足惜,还有你,就能把这件大事延续下去。”秦王说。 我忽然觉得,秦王的存在,跟我一样悲凉。 我们活着,都是为“目标”活着,但目标太远,究竟何时能实现、能不能实现,都是绝对的未知。 “再给我的黑客朋友一点时间,我们就能看清形势。如果真的是鸡蛋碰石头,就迅割肉止损,清仓离场。”连城璧坚决地说。 “好吧。”秦王终于同意。 说实话,现在我真的为连城璧担心。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这两句话,用来形容秦王、连城璧的所作所为,准确之至。 自古以来,野心家都是危险的,走钢丝、爬刀山一样,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迎接他的就会是全家抄斩、诛灭九族的悲惨命运。 我不否认秦王的远大志向有多宏伟,但我也不承认,他要的一定能实现。 “夏先生——”连城璧向我伸出手来。 我心里打了个突,因为她的用意很明显,是要我加入秦王的未来版图,跟他们一起,绑在这辆熊熊燃烧的战车之上。 连城璧的手很白,指尖纤细,犹如春葱。她也生得很美,兼具江南女子的婉约与西北女子的坚忍,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终生伴侣的模样。 她的手与吕凤仙的手不同,前者美丽婉约而后者诡若鬼爪。可是,两只手的用意都是一样的,邀我加盟,捆绑一起。 “连小姐,我……梦总是会醒的。”我长叹一声。 做梦的时候,很唯美,也很畅快,但梦醒的时候,凄凉悲哀,打击巨大。 “只要肯做,梦就不会醒。”连城璧说。 秦王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好女儿,这句话说得甚得我心!” “夏先生,我不勉强你,人各有志,勉强无趣。可是,这时候济南城的形势,由不得你总是站在岸上。你可以衡量对比一下,如果真要下水,我们这条船是最适合你的,不是吗?”连城璧说。 我不用细想,已经判断清楚局势,向前一步,握住了连城璧的手。 很显然,我的举动出乎连城璧预料。她先是愕然,接着脸上便绽放出了如花笑靥。 “好好好,好女婿,哈哈哈哈……”秦王脱口而出,仰面大笑。 连城璧羞红了脸,挣脱了秦王,向后退去。 “从此以后,遇到什么事,你就报我的旗号。”秦王盯着我说。 我冷静地笑了笑,并不回应。 “在济南,我是外来户,但在陕西、陕西你试试,只要我振臂一呼,应者千万人。”秦王自负地说。 我沉着地回应:“是,我相信您说的话,但您也说了,那是在陕西、山西,而现在是在山东济南。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和门道,还是小心低调一点好。其实,我早应该提醒二位——赵天子出现在家乐福陕八怪馆子里,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他此刻应该关在长江的监狱里,而不是堂而皇之地横行于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应该明白,他一定是跟长江达成了某种君子协定。” 赵天子一直很嚣张,尤其是在山大老图击杀明千樱之后,每次出现,都会摆明了咄咄逼人之势。 这样的人,如果变身为长江的爪牙,那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爹,该是以杀止杀的时候了。”连城璧立刻提议。 秦王摇头:“越是身处乱局,聪明人就越能借力打力,乱中求胜。我不忌惮他归顺长江,因为他脑后有反骨,跟任何人合作,都将是露水姻缘,过不了多久就一拍两散。我确信,一旦他变成长江的心腹之患,马上就会遭到绞杀,不必我们费力。” 我同意他“乱中求胜”的观点,但那样就会耗费太多脑力,一个小小的破绽,都会导致一溃千里。 “你们两个,盯防燕王府,剩下的,我会交给老吕去做。”秦王说。 我没有说出对吕凤仙的疑虑,每一名奇术师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没到图穷匕见之时,就不该妄论他人的是非。 “我们去甬道尽头巡视一下。”连城璧请示。 秦王点头:“去吧,不必冒险,还不到决一胜负的时候。” 连城璧领着我的手,带着我进入正中间的门户,远方的爆炸声仍然不断传来。 “刚刚谢谢你,如果你不伸出援手,我都不知该怎样宽慰老父的心怀。”连城璧说。 此刻,她仍然握着我的手。 甬道中的灯光十分黯淡,我们刚拐过转交,她突然转身,踮着脚尖,在我的面颊上重重地一吻,然后扑在我怀里,一动不动。 “嗵嗵嗵嗵”,我听到她的心脏急跳着,像两柄鼓槌猛烈地敲击在一面牛皮大鼓上,震得我的胸膛都隐隐作痛了。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刚想开口,就被她阻止,“我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你就能全心全意地想着我,而不会是别人。” 我承认,此刻心里只有她。这一吻,虽然很礼貌、很安全、很标准,却也将她的一颗处子之心完全承托出来,袒露在我面前。 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但这甬道之内,却是静谧旖旎,变为小小的二人世界。 我拥着连城璧,一动不动地矗立着,直到她的心跳恢复了平静。 “我以为,我以为……”她的脸埋在我的胸膛上。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她对于爱情的分寸、的掌控是没有计划性的,因为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未来的路还长。”我说。 她在我胸膛上轻轻一推,努力站直,双眼目光灼灼地仰望着我:“你、你不会以为我是轻浮的女孩子吧?其实,除了你之外,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在明湖居——对不起,明湖居一战,我就在舞台的暗处,随时准备接应文牡丹。你从大门进去,我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认定,你是我这一生的挚爱。” 我心里一软,对她的坦诚相见十分感动。 “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相信。”我说,“只不过,我们必须在这一战中各自活下去,才能谈论其它。好吗?” 战争是残酷的,楚楚、明千樱死的时候,我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只有正视死亡,方可向死而生。在战火停息前,任何恋爱和都是不负责任的苟合。 连城璧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双掌在脸上搓了几下。再回头时,她脸上的潮红已经全部隐去。 “我们走,去看看吕丞相的人进展如何?”她说。 我们并肩而行,向东走了约一千步,至少拐了二十几道弯,才接近一个亮着灯的工作现场。 工作面上有十几人,共分为三组,一组人打眼爆破,一组人清运渣土,一组人荷枪实弹担任警戒。 甬道尽头是青灰色的石壁,除了暴力爆破开路,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个工头模样的人迎上来:“小姐,来巡查啊?我们的进展还算顺利,根据测算,凿穿剩下的十二米岩层后,就能进入南北直道。图纸上标得很清楚,百花公园下面有一条横贯南北的人防地下运兵通道,宽度十米,高度六米,能够让两辆大卡车错行。我们进入那里,就能展开手脚工作了。” 工头手里握住一卷蓝色图纸,殷勤地展开,让我跟连城璧看。 那是一张军事地图的复制版,上面的标示非常细致,每个地点的海拔高度、地质状况都有详细说明。最醒目的,是从洪家楼教堂至解放桥的一条粗大红线。该红线是横穿百花公园的,而山大老校、山大新校全都在这条线上。 地图上的标注文字都是旧政府的繁体字,一丝不苟,清清楚楚。而且,很多地名都采用了旧称,也就是一九四九年以前的称呼。 这种地图市面上根本没有销售流通,只在政府的档案部门才能查阅得到。 “十二米,四十八小时内可通?”连城璧问。 工头使劲点头:“那是肯定的,如果岩层硬度没有明显变化,我保证在二十到三十个小时内打通。小姐给的加班费已经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肯定好好干,不辜负小姐的奖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在任何年间、任何事情上都会奏效。 这工头的外表样貌憨厚老实,一看就知道是值得信任的人。 “奖金不是问题,不过大家都要注意安全,我不希望看到听到任何人员伤亡的消息。”连城璧严肃地叮嘱。 “是是是,小姐,放心吧,这些人都是常年跟着铁路局钻山开洞的,经验丰富,人也机灵。”工头回答。 “你去忙吧,我跟夏先生研究一下图纸。”连城璧说。 工头答应一声,立刻折返,招呼工人们加劲干活。 我们带着图纸后退了一个拐弯,把图纸铺在墙上。 “这图纸是吕丞相搞到手的,言军师没疯之前,认定这是进入镜室的正确道路。所以,我们一直在按照‘笨办法’做事,沿着这条路前进。”连城璧解释。 图纸上,在百花公园附近有着一段很明显的密集等高线标志。按照比例尺换算,那里是一条东西五百米长、上下二百米坡降、南北八十米宽度的沟壑。既然这是一条地下运兵道,那么沟壑上面肯定有桥,供车辆通过。 现在,等高线旁边打着一个问号,问号后面的括弧里写着几个字——“断?卫星扫描不到?信号无显示?” 我指向那行字,直截了当地问:“这里有问题?” 连城璧点头承认:“是,我们通过卫星远程扫描,在这里现了地质断层。能说得通的解释有两种,其一是桥梁年久失修,自然断折坠入沟壑,其二是镜室修完之后,炸断桥梁,以此为天然壕沟。” 我立刻找到了第三种可能:“应该还有其三,当初镜室建造选址的时候,就是瞄准了这条断桥沟壑。以现代化的桥梁修建技术,斜拉钢索桥的最快修建记录是四十天,要复原一座八十米长的桥,简直是儿戏一般。可是,在甬道里是无法修建斜拉桥的,要想通过,只能是……” 连城璧点头:“对,我们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到了那个地方,除了加急修建钢索桥,再没有其它办法了。还好,万师傅是这方面的万事通,认识很多搭建浮桥、索桥的专业队伍,能够解决一路上遇到的所有问题。” 钢索桥属于简易桥梁的范围,其施工方法是在沟壑两端设立深入岩层的锚桩,然后将铁锁链扣在锚桩上,一般会有七条至十五条锁链。锁链横向也有锁扣相连,最后以钢板铺贴为桥面。 这种单纯的建筑工程技术方面的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即使费时费力一些,也没有大问题。不过,连城璧谈到这些问题时,一直愁眉紧锁,一定另有隐情。 “连小姐,我看你愁眉不展,是不是还有一些更深层的问题?”我问。 同时,我在等高线密集之处,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无数宽度只有十分之一毫米的线条竟然组成了一条蜿蜒矫健的长龙。 那的确是一条非常形象的长龙,龙头向东,遥指东外环、高新区;龙尾向西,指向大明湖、火车站一线。 “有龙——大吉还是大凶,未可知也!”我在心底惊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6章 地下有龙 3 “是啊,看这里——”连城璧指着那条等高线汇聚成的龙。天』籁小说ww『w.『⒉ 龙是中国文化中最独一无二的东西,在古籍《易经》中多次提及。 “我研究过,这军事地图的原版上就是这样画的。”连城璧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两个一起凑近去看,额头几乎碰在一起。 在标准地图上,等高线的主要作用是表现坡降和高差。同一面坡上,海拔高度相同的点连成一线,如此累积延续,便成为等高线。简单来说,等高线排列越密,就说明地势下降幅度越大。绘制地图的测绘兵只负责准确反映地表地貌,而管不了最后等高线将会画成什么样子。 “是一条龙,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自然形成?”连城璧喃喃低语。 在真正见到那条沟壑之前,我们无法求证这个问题。 “这张图、这个作战思路有什么问题的话,必须去问言军师和吕丞相。”连城璧又说。 “秦王也同意这个思路?”我问。 这是秦王会的家事,如果“一家之主”秦王同意,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不管最后是大获全胜或者是铩羽而归,都认命。 连城璧点点头:“是,我爹同意。” 我松了口气,把地图垂下。 “济南城地下的局面很复杂,不亚于西安城。”连城璧又说。 我把地图慢慢卷起来,沉默不语,在脑子里默记着地图上的所有细节。真正的大行家是极少依赖于纸质地图的,那些东西必须记在脑子里,才能灵活运用。 “至少,我不该相信,现实世界中也会有龙出现吧?毕竟龙是传说中的神奇动物……”我试着在心底说服自己。 济南历来都不缺少跟“龙”有关的传说,最直接的,五龙潭下面传说就藏着五条神龙,神龙吐水,遂造就了“泉城”济南的水脉。大明湖下面更是传说有秘密水道直通东海龙宫,所以才旱年不干、雨年不涝。 “反正,万师傅说过,再有三十个小时,就能凿开石壁,进入那条旧政府运兵道了。”连城璧说。 叮叮当当的凿岩声渐渐停歇,那工头跑过来,剩下的人也跟过来,蹲在墙角,双手抱头。 “要点炮了小姐,您再向后退一退,别吓着。”工头说。 我和连城璧又退了一个拐角,慢慢蹲下,双手捂住耳朵。 “呜嗷——”我听到了一种怪声,但却不是爆破产生的轰响。 我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猛地站起来。 “呜嗷,呜嗷——”又是两声响,就在东南方向。 “听那声音连小姐,快听!”我把连城璧拉起来。 “什么?”连城璧大惑不解。 “我听到了怪物的吼声,你听,那声音——呜嗷,呜嗷……”我模仿刚刚听到的怪声,但那声音再没响起过。 “夏先生,可是我听不到?”连城璧问。 我靠在墙边,右耳贴在墙上。 石壁极寒刺骨,但却寂然无声。 连城璧也学着我的样子,耳朵贴墙,凝神谛听。 “没有了。”我失望地说。 那叫声雄浑有力,如果自动物口中,那动物一定是极其强壮,比老虎、狮子、野象更为凶悍。 中国古籍之中,将龙、虎、狮、象并称为四大猛兽,我刚刚听到的,一定是由以上四兽之一所出。 “我什么都没听到。”连城璧面露疑惑。 “我听到了,但我并不确定那是什么在叫。”我镇定地回答。 如果把这叫声跟军事地图上那奇怪的长龙图形联系起来,真的让人无法淡定了。可是,我又不能多说什么,徒增连城璧的恐惧。 “轰隆、轰隆、轰隆”,工作面上连响了三炮,灰尘弥漫在甬道中,面对面看不见人影,呛得所有人都咳嗽起来。 那工头跑过来,向我们要图纸。 “万师傅,你看看这里,能说出代表什么意思来吗?”连城璧再次展开了图纸。 那姓万的工头瞄了一眼图纸,嘴里嘿嘿笑着摇头:“小姐,我们都是干粗活的粗人,就靠手艺吃饭,没想那么多。这是条龙,谁都看得出来,可大家都不相信有龙。不瞒小姐说,如果地下真的有龙,我们就财了,绑起来送到动物园去,不知道能拿多少赏钱呢。上次,我们在恒隆广场那边挖基坑,凑巧挖到了一个老坟,光里面的铜钱就装了四麻袋,其它还有老玉、老金、老瓦罐、老佛头什么的。就那一件事,资产方就给了六十万奖金,我和兄弟们没人分了五万。我第一眼看到这图纸就想呢,要真挖出一条龙来,别管活的死的,都是个大宝贝,等着拿赏钱吧!” 这位万师傅真的是老实人,只看到赏钱,却根本不去想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巨大的灾患。 “好极了,真要是挖出龙来,就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奖金。”连城璧说着,把地图交还给万师傅。 “好嘞好嘞,干活了干活了!”万师傅笑着,随即叫起来,招呼工人干活。 他手下的工人一边咳嗽着一边拎着铁锹向甬道深处走,准备回到工作面上开工。 “万师傅,你家是哪儿的?”我随口问。 “东南,仲宫往东,大山最里面,再向前就没路了。”万师傅憨憨地笑着回答。 既然工程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我和连城璧就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我们向万师傅道了辛苦,然后走向来路。 “赵天子给了我们期限,我们最好别忘了这一点。”连城璧忽然提到了这件事。 当然,我也记起了那个拍打我后脑勺的嚣张小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回应。 “我早已忍无可忍了,但我爹还忍得住。所以,整个秦王会就会继续忍下去。”她回答,“真是郁闷极了,憋得人喘不动气。好了,我们退回去,到外面喝杯咖啡,透透气。” 到了那巨大的石室之后,秦王不在,于是我们就一直向外走,从地道中走出来。 我是主人,而且对洪家楼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所以头前带路。 “饿了没有?”我问。 连城璧点头:“是,有点,中午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气都气饱了。” 我没带她去咖啡馆,而是一直向南,过了马路,进了一家名为“六乃喜”的小馆子。 馆子的店面不大,但窗明几净,环境优雅,一进来就感觉心情大好。每张桌上都放着点餐单和铅笔,食客只需要坐下勾选,然后把单子交给服务员即可。 我们选了最靠墙角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点餐。 自从卷入江湖风波,我的生活习惯也改变了。以前来六乃喜吃饭,总喜欢坐在窗前,因为那里能够欣赏到外面的风景。现在,即使窗前的卡座全都空着,我们也自觉地选择最安全的墙角,以备应付各种紧急事件。 连城璧在点餐单上逐个勾选着,我借着这一点点时间,清空脑子里的乱象,让自己静下心来,看清一路走来的脚步。 镜室——一切人的目标都指向那里,但愚蠢的人只看到它的正面、表面,而聪明人则是一路指向它的反面、内部。 最坚实的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所以,直抵内部才是最正确的进攻路线。 顺利的话,秦王会将抢占此次先机,成为第一支深入镜室内部的势力,出其不意、兵不血刃地直达核心,取得镜室的控制权。 当然,任何权势的更替都伴随着惨绝人寰的杀戮,我相信秦王已经准备好了。 女服务生走过来,微笑着奉上两杯柠檬水。 “好了。”连城璧把点餐单交给女服务生。 “我请,多点一些吧。”我笑着说。 连城璧摇头:“出来也是为了透口气,真的是……最近连续生了那么多事,精力实在够不上了。而且,地底那么阴暗潮湿,只会让人做噩梦。” 看得出,她的确非常疲倦,但当着秦王的面,她还是强打精神,硬装出一种信心满满的样子。现在我们两人独处,她终于能够卸下伪装,做真正的自己。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安慰她。 “除非……”她苦笑起来,“除非今天就能解决所有的事,否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每拖一天,就令人二十四小时不痛快,生不如死。其实,我很羡慕你,真的,一个人游离于所有势力之外,不必承担责任,也不必为谁背书,不开心了,随时可以爬起来走人,远离这些纷争。” 我也苦笑:“是啊,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人生在世,肩上都有责任,譬如中国这十六亿人、全球这六十亿人,每个人都不例外。正是因为这种责任的驱动,人类才会不断向前展。 唯一不同的是,有些人能够活着尽完自己的责任,到老的时候,坦然卸下包袱,直上天堂;有些人却因能力所限、造化捉弄而无法完成责任,在别人的诅咒中坠落地狱。 “你也有愁的事吗?”连城璧问。 “对。”我轻轻点头。 “是什么?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她追问。 我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给大哥报仇,这是一件毫无头绪的工作,迄今为止,都找不出一点线索,而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算了,你自己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摇摇头。 “我猜猜看?”连城璧锲而不舍。 其实,从言佛海的所作所为中,我知道秦王会曾经对我做过调查,手上有我全部的资料,当然也会了解到夏氏一族过去的历史。 “算了,算了。”我不愿自己家的惨痛历史再一次被曝露在阳光下。 “好吧。”连城璧看出了我的不情愿,立刻作罢。 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这让我心里很感动。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自己的,不被人打扰,也不被人解析。 “如果这一战之后,我能活下来,就陪着你解决所有的问题。”连城璧说。 一瞬间,她又恢复了悲观,双臂叠放在桌上,再将下巴枕在上面,像一只犯困的小猫。 “你要不要睡一下?打个盹?反正点的餐不会很快上来。”我问。 “好。”她只回答了一个字,双眼一闭,随即睡去。 我不禁暗自感叹,这个外表坚强的女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她为了秦王的宏图伟业奔走,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始终装得精力十足,以免影响团队的士气。秦王有这样的女儿,真的是莫大的福分。 服务生的送餐度很快,只过了五分钟,一笼酱肉包就送上来了。 我虽然及时地接过了餐盘,可还是惊动了刚刚入睡的连城璧。 她猛地坐起来,眼没完全睁开,右手已经探入腰间。 “没事,没事,没事——”我及时地按住她的右肘,阻止她拔出武器,以免惊吓到女服务生。 “哦——我睡着了吗?地道里顺利吗?”她睡眼朦胧地问。 我长叹一声,请拍她的手背:“没事,一切都顺利,再睡一会儿吧。” 连城璧收回了右手,抱着我的左臂,闭上眼睛,轻轻呢哝:“我梦见赵天子的人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别离开我,你在这里,我才安心,抱着你,我才安心……” 我用右手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睡吧,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保证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这种情况下,她不再是坚韧顽强的江湖女杰,而是疲倦无助的小女孩,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臂膀去呵护她、支撑她。 连城璧又睡了,服务生再送餐时,我指指旁边的桌子,示意对方把餐盘都放在那里。 这个时间段是馆子的休息期,午餐已过,晚餐未至,所以自从我们坐下,并没有第二拨客人登门。 连城璧梦到赵天子,其实也是提醒我,赵天子不除,天下不会太平。 我紧盯着门口,提防有敌人长驱直入。 从地图上看,六乃喜是在洪家楼教堂的南面,只隔着一条马路。那么,这家馆子的地底,应该就在军事地图的红线范围之内。 一想到济南城的地底可能会有龙,我就不寒而栗。 “也许会出大事……”自从看到那张地图,我一直都有不祥的预感。 门口外面,右侧电线杆上胡乱贴着几张海报,应该就是招生、招聘、招商之类的内容。其中一张上,使用了济南的泉标图片作为背景,十分醒目。 泉标是蓝色的,其造型是顶天立地的三股水变形体,既是指济南的著名地标趵突泉,也是代表“泉”字的篆体笔画。 看到泉标,我能联想到近年来济南大张旗鼓修建地铁而带来的各种讯息和传闻。 我是城市建设的拥护者,但在这里我不是要重复各种歌功颂德的文章,而是从海量信息中记起了一件从前并不引人注意、现在却跟那旧政府老军事地图上的“龙”能够关联起来的小道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7章 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 1 根据公共媒体刊登的消息,济南修建地铁的决议一开始提出来是在二零零零年之前,但该决议一提出来就被搁置,遭到众多地质专家的否决。网? 济南名为“泉城”,数千年来地底泉脉就没有断绝过,并且是全国独一无二的以“泉”为唯一旅游资源的城市。这是大自然赠予济南人的独特宝藏,就像全国无数的金矿、煤矿、石油、天然气矿藏一样。面对这种巨大的自然财富,如果善待,则这个城市就会兴旺达,长盛不衰;如果不加善待,肆意妄为,那么就会遭受大自然带来的无法抵挡的天谴。 泉脉深藏地底,通过各大泉群的喷口涌出地面,汇聚成七十二名泉和不计其数的小泉。地铁轨道是要直插地底的,每一公里造价昂贵,不可能单独为了某一股小泉脉当道而调整路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就是当时济南城面临的窘境,一方面是交通拥堵,需要展地铁来纾解日益膨胀的运力,一方面则必须保泉护泉,珍惜老天、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这些好东西。 于是,从二零零零年到二零零四年,至少有二十余支地质勘探队应邀而来,给济南的地铁项目会诊,在济南的二环之内进行钻孔勘探作业,总钻孔量不下四万个。 坊间最惊人的一个消息是从一位著名的民俗专家那里传出来的,而此人正是协助勘探队选址钻孔的总顾问。 “地下有东西。”此人说。 他是济南民俗专家圈里的大行家,在业界称得上是泰山北斗,一言九鼎。所以,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引得很多行业里的老大都不淡定了,后来有人专程开了个各界大佬的碰头会,将此人请来,解释这句话。 说是“请”,其实就是几位有着江湖背景的大佬硬是带着人、操着家伙把此人押来的,一直押上了停靠在大明湖码头边的一艘朱漆大船上。 人一到,马上开船,到了湖心,沉锚落桨。 船上,几位大佬早就摆出了三堂法刀,也向此人亮明态度,要么说实话,要么凌迟了喂鱼。 无奈之下,此人说了下面这一段话——因为干系重大,当时同船之人刺破中指歃血为盟,约定谁也不能泄露消息,否则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关于这段话,坊间有数个版本,最合理、最贴近原文的是这样:“勘探队钻孔之后,就会下潜望镜,观察地底岩层分布。我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济南城地底的情况,四万个钻孔,七成以上钻孔成井,个个都钻到了地底的储水层,提上来的水经过化验,全都是顶级天然矿泉水。勘探队的人都服了,挑大拇指赞叹泉城名不虚传。这都是次要的,毕竟咱是老百姓,城市怎么展,都是政府说了算。我只说一点,西安来的勘探队在闵子骞路那边一气打了二百多个孔,而且非常密,就是绕着闵子骞墓干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单单是给政府勘察地质,直接就是奔着盗墓来的。老济南传言,闵子骞墓地下埋着孔夫子玉简,玉简上的很多话都在《论语》之外,一旦掘,就能把《论语》扩容两三倍,让那些被掩埋的古人智慧重见天日。咱是什么人?看这群孙子撅腚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了。有一天,我就跟勘探队的头儿把话挑明了,告诉他第二天就拔腚滚蛋,别在济南城搞事。济南城地下宝藏多着呢,要是谁来谁挖、谁挖算谁的,那不就乱套了吗?勘探队的头儿姓吕,见糊弄不了我,就说了实话,他们的确是奔着闵子骞墓里的玉简来的,而且已经日夜赶工,凿开了一条墓道,当晚就要动手了。他给我十万块封口费,要我退让一步,无论成功与否,第二天绝对离开济南。我不图钱,但一想到他们能找到玉简,让更多孔夫子的智慧箴言得见天日,这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而且我决定了,只要他们得手,我就报官,到时候人赃并获,一起上交国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此人的话是“正常”的,只牵扯到勘探和盗墓,没有任何神秘成分。 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十万块人民币不是个小数目,收买这民俗专家应该不是问题。反过来说,这群盗墓贼能一出手就扔出十万块,可知闵子骞墓下面埋着的东西一定值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十万块。 闵子骞墓就在百花公园北边,如今已经修建为纪念祠,成了济南城内的又一著名文化旅游景点。 盗墓是中国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被称为一本万利的行业之。 中国自古就有“乱世买黄金,盛世藏古董”一说,新政府成立后,各种古董的价格打着滚地向上涨,增之快,叹为观止。 在高利润、高收益的驱使下,各路盗墓贼无视地底偷窃的高风险性,早就被真金白银冲昏了头脑,见缝就钻,见墓就盗,如同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样。 当时的大明湖画舫游船之上,各路大佬一听到西安盗墓贼瞄准了闵子骞墓里的玉简,所有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济南是块宝地,但地里的“宝”跟外地人无关。外地人过来盗墓,明显就是压山头、抢地盘来了。按照江湖规矩,抓到那类人,轻则剁手跺脚,重则就地活埋。眼前这民俗专家被十万块晃花了眼,还傻呵呵等着盗墓贼们得手,恐怕真的是嫌自己命长了。 要知道,金银财宝动人心,盗墓行里无父子。 盗墓贼心狠手辣,即使是同伴、父子、兄弟、翁婿、连襟之间,都会在大件、大伙、大器出土的时候,瞬间失去理智,杀人越货,独吞宝藏。 民俗专家收了对方的十万封口费,很可能最后就“有命拿、没命花”。 “快说快说,你他妈快说!”当时就有七八个人连声催促,“说重点的,说重点的!” 于是,民俗专家一句话说到最重点的:“盗墓贼全死了,被鬼吃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但随即就有胆大的人叫起来:“哪里来的鬼?老张,是你心里有鬼吧?” 这民俗专家的确姓张,单字名运,上几辈与坐镇济南府的大草包张宗昌有同宗之谊。再向历史上追溯,他家与两宋名将张叔业是本家,也算是武将之后。 一直以来,他被业界的后辈们尊称为“张爷”,但这画舫上全都是大佬中的大佬、老人中的老人,所以,称他为“老张”是很自然的事。 张运苦笑着辩解:“各位爷叔大佬们,我细说,你们嫌我慢;我快说,你们又质疑我的人品。别逼我了,再逼我,我直接跳到湖里喂王八,这件无头悬案就到此为止算了。” 于是,各路大佬只好重沏了新茶,各自把着南泥小壶自酌,耐心地听张运说下去。 简单来说,以下的事情分为三个重点部分,我不再援引张运的原话,而是概括于下: 第一部分,西安盗墓贼按照预先勘察好的路线打通了盗洞,并且将红外线摄像机沉下去,先行打探,确信已经找到了一个古代墓室。姑且不管那是不是闵子骞墓,他们百分之百确定,那是一个古墓的主室。 第二部分,张运在暗处偷瞧着,亲眼目睹盗墓贼下去盗宝。他手里攥着手机,就等盗墓贼带着玉简出来,马上打电话报警。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既要为国求宝扬名天下,又要拿到政府的大笔奖金,务求名利双收。作为民俗专家,他的生活水平非常一般,连小康、中上都算不得,年过半百,仍然只是个穷知识分子。所以,天赐良机,他必须抓住。 第三部分,盗墓贼没再上来,一直到了鸡叫三遍,天色将明,那盗洞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个鬼爬上来。张运大着胆子过去,拽着拴摄像机的绳子,把那台日本进口的微型摄像机提上来。他看了摄像机里的内容,所有盗墓贼下到墓室里之后,四下散开,寻找宝藏,但只过了半小时,所有人就慌乱地跑回来,争抢绳索,向外攀爬。可是,盗洞极细,一次只能容一个人向上爬。为了逃命,所有人拔刀火拼起来,血肉横飞,惨烈之极。摄像机拍到,一个巨大的黑影飞靠近,将墓室里活着的、死了的、半死的人全都卷走了。张运判断,除了鬼、怪兽之外,任何人力都不可能做到那一点。 世界上不可能有鬼——这是唯物主义者斩钉截铁的定论。 世界上会不会有鬼?可能有吧,人类对于不知道的事只强调“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其实就是一种鸵鸟心理,把头埋在沙坑里,在心里大叫“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其实自己的身体全队在外面露着——这是聪明人的想法。 世界上有鬼,也有更多未知的东西。可见和不可见的,可知和不可知的,共同组成了我们身外的这个世界——这是奇术师的回答。 但凡是有点分辨能力的人,都知道第三种回答是最正确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未见、未知、未识的,并不代表没有,也不代表不会生。 画舫之会的内容是被一个濒死的大佬传出来的,他告诉了自己的小妾,小妾又告诉了自己的情人,情人在酒桌上喝大了,又告诉了作家协会的几个三流作家,此事遂被添油加醋,一路流传开来。 传归传,大家都只当是故事来听,从没有人像我一样,在种种离奇的际遇之下,把各种不可能、不可信、不可知之事全都串连起来综合分析,最终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地底有龙,龙活着,盗墓贼误入龙穴,遭到屠杀。” 既然有这样的结论,跟着就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横亘在我和连城璧面前——如果龙也出现在等高线密集的沟壑里,那么谁也不可能有命进入镜室,那条龙就是镜室天然的捍卫者。 当然,龙是什么,谁也不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8章 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 2 传闻都仅仅是传闻,就像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无论胜利还是溃败,都是将来时。 “嗡嗡、嗡嗡——”连城璧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睡得很沉,并没有被惊醒。 这时候,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旁边桌上的饭菜凉了,可以再回锅去热。我一直觉得,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但又无法明确叫出来。 这一刻,我肩上承载着连城璧的身体重量和精神寄托,只能静静地坐着,等待她醒来。 我也知道,地下甬道那边,姓万的工头正领着那帮工人紧锣密鼓地向前赶,为了连城璧的赏金而努力着。 “游园惊梦”说过,世界是动态发展的,绝对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停下来。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错过。也就是说,即使今天我和连城璧在六乃喜馆子里消磨一个下午,也不影响外面世界里某些事情的进展。 哗的一声,饭馆门口的推拉门开了,有个佝偻着背的男人扶着墙边走进来,顺势向右手边拐,坐在窗前的桌边。 我低下头,不想引人注目。 女服务生走过去,殷勤招呼那男人。 “一杯水,等人。”那男人说。 从他的衣着打扮上,我就能看出他生活的拮据。 女服务生很快端水过来,然后退下。 男人抬头向北看着,那教堂的尖顶、北大外墙上的蔷薇花、广场上的运动器材和滑板少年……一切尽在眼底,无一遗漏。 “命运啊命运,就像巨大的轮盘,一旦开转,就容不得退缩了。”他忽然悠悠地说了这么一段极富哲理的话,令我心中一动。 说来也巧,对方的电话也响起来。 他接电话:“老万,是我,我已经到了教堂对面的六乃喜馆子,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吃了一惊,如果对方口中的老万就是工头万师傅的话,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我等你,我等你,别说三个小时了,就是三十个小时,我也等你。”说完,男人就挂了电话。 从他的话里可知,那位姓万的要过三小时才能到。 我希望这不是巧合,因为姓万的是给秦王会干活的,如果泄露秘密,那么秦王会在教堂下地道里的秘密行动就要暴露了。 只过了十分钟,一个穿着十分得体的、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出现在饭馆的橱窗前,与第一个男人隔着玻璃举手打招呼。 我看得分明,后来的中年人正是济南民俗圈里的老大张运。 幸好,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等他进门时,我根本不需要刻意掩饰,只是闭目养神就好了。 “老孙,你早到了?恕罪恕罪,路上有点堵车。”张运进门,先向那早来的男人道歉。 那男人回应:“老张,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老兄弟们了,还说这么见外的话?” 两人握手落座,招呼服务生过去,各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碟拌三丝。 我注意到,张运的精神有些紧张,跟姓孙的谈话时,不停地抽动左腮,有过敏或者中风的前兆。 “我约的人说,再过三小时到,趁这个空儿,咱哥俩儿再好好聊聊。”姓孙的说。 张运环顾室内,我早就转过头,看着沉睡中的连城璧,同时用眼角余光注意着两人的举动。 “好啊。”张运不认识我,大概是把我当成了路人,并不具备威胁性,所以接下来他说话时,已经变得自然了许多,“华子,你介绍这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姓孙的嘿嘿笑起来:“那肯定的,老万跟我同庄,都是老仲宫人。我们云台村的人最团结,在济南这边混的,全都有联系。” “那就好,这事机密,要是传出去了,白道管不管不知道,光是江湖上那几个大佬就够我喝一壶的了。钱得挣,可命也得要,你说对吧?”张运说。 姓孙的连连点头:“对对,老张,要不说你是这一行里的人精呢,啥啥都懂,老奸巨猾——不不,说错了,是老马识途,老马识途,呵呵呵呵……” 我静静听着,对两人要图谋的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运这一类民俗专家干的并不仅仅是发掘民俗文化、传承济南古风之类的冠冕堂皇的事儿,一旦有好机会,他也得下手捞一笔,先肥了自己腰包再说。所以,知识就是他的本钱,而外人请他助阵,也是看中了他脑子里的玩意儿。 “三个小时……说说吧老孙,你怎样想的?如果真倒腾出好东西来,你准备怎么处理?我那份提成,什么时候能给?”张运开门见山。 姓孙的笑着回答:“淄博、潍坊、青岛、烟台、威海的道上朋友都联络过了,只要是好玩意儿,当天拿货,当天结账。他们的肚量很大,从单价几万到几千万的货,有多少要多少。其中几个,是玩盗墓的家族企业,眼光贼准,也有信誉。知道以前青州博物馆发生的状元卷失窃案吗?收货的就是这个家族的人。为了那个案子,人间白白损失了几百万,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说老张,遇见这样的大人物,咱还怕什么啊?你那份,收钱当天我就给,两成五,一分不少,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看过青州博物馆“状元卷失窃案”,那是一个名叫林春涛的保安队长单枪匹马干的,轰动一时,但却功败垂成。 “他们认识涛子?”张运问。 姓孙的点头:“是啊,那可假不了。老张,我为什么提状元卷的案子?就是因为涛子是你的晚辈,我也知道,当年你特意去了趟青州博物馆,偷偷给状元卷估了个江湖行市价。没有你这一张嘴,涛子心里没底,能动那镇馆之宝?我提涛子,就是让你放心,当年谁都没把你供出来,这一票人个个可靠,道上的口碑杠杠的。我们跟他们合作,吃不了亏。” 张运脸上变色,端起水杯喝水。 我看过一些资料,当时林春涛被捕后,把所有塌天大祸都自己扛了,没有咬出任何人。所以那件国宝失窃案,虽然轰动,最后受牵连、吃子弹的人却极少,也算是文物盗窃案中的一个特例。 现在,姓孙的掀了张运的底,让我对这个“民俗专家”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华子,你要挟我呢?”良久,张运才再度开口。 姓孙的一拍胸脯:“我孙华子是那样的人吗?老张,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你是我朋友,没好处的事,我干嘛拉你入伙?有好处,我先想到自家兄弟,而且你一张口就是两成半的抽成,我说个不字了吗?老张,大路朝天,随你走,你要是觉得这里面有坑,觉得我孙华子不地道,开门就走,没人拦你,我也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再提状元卷三个字。” 两人话不投机,顿时冷场。 我肩头的连城璧轻轻动了动,应该已经被吵醒了,但她仍然装睡,一动不动。 过了十几分钟,张运才放下杯子,涩声说:“华子,你知道吗?我答应你来,第一不是为了钱。钱是好东西,人人爱钱,我也需要钱,人老了,总得存下点钱防老。可是我这个行业是个清水衙门,没地方弄钱,到现在我除了宝华街上那个小房子,银行账上存款为零。我要钱,你要是觉得两成半太高,咱们再商量,砍头去尾,给我一百万就行。你听我说,我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咱济南城地底下到底有什么?是龙是鬼,我得弄清楚,死的时候才能放心闭眼。” 末尾一句,张运等于是重提十几年前闵子骞墓的旧事。 我在心底默默地回答他:“肯定是龙,不是鬼。” “你早这么说,咱不就能心平气和说话了?”姓孙的回答。 我记起来,这全名为“孙华子”的人是济南城全福桥一带一个很有名的泼皮无赖,十几次出入监狱,连白道上的人提到他都倍感头疼。 张运是文化人、民俗专家,能够跟孙华子这种无赖搅在一起谈“盗宝”的事,也真是让人大跌眼镜了。 “是啊,早这么说,老兄弟们就不会翻脸了。”张运长叹。 时近傍晚,馆子外行人渐渐多起来。 张运抬手看看表:“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要不再打电话催催?” 孙华子摇头:“别催,他在教堂下面的地道里干活,叮叮当当的,打电话也不一定能听到。老万心里有数,他说三个小时就三个小时。他还说,地道再有三米多就能打通,也就是十几个炮眼的事儿。今晚一定能通,咱们第一批进去,有什么好东西先弄走,等着那批陕西来的傻逼们吃屁喝风去吧!哈哈哈哈……” 我的心彻底凉了,很明显,那个看似憨厚木讷的工头万师傅,私底下鬼心眼子太多,把我和连城璧都骗过了。 “陕西来的?你是说,那批雇人挖地道的是老陕?不对吧?老陕那边是盗墓贼窝子,个个都是刨坟挖坑的行家,他们能在这里雇济南人干活?”张运疑心大起。 孙华子回答:“老万说了,地底全是岩层,老陕要是自己动手干活的话,炸药运输、放炮手续太复杂,费用也高。他们雇当地好手干活,工期短,还可以当甩手掌柜,到时候验工付钱就是了。” 姓万的工头告诉我们,至少要三十至四十八个小时之间才能凿穿岩层,进入旧运兵道。可是,实情却是,三米距离,大概几小时就能完工。 我真是庆幸自己选择了六乃喜这馆子,否则秦王、连城璧等人被姓万的工头给卖了,还得心存感激帮他数钱呢。 全国老百姓都知道山东人憨厚老实,可谁又能猜到,改革开放以后,一部分山东人早就在金钱洪流面前湿了身,变得跟老广、潮汕佬、湖北佬一样刁钻古怪、足智多谋,雁过必须拔毛,损人不必利己。 “好。”张运咬了咬牙,用力点头。 孙华子在张运肩头一拍:“老张,这次一定发了,预祝咱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以水代酒,干一杯!” 两人举起水杯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孙华子深吸了一口气,向店内扫了一圈,突然贴近张运的耳朵,压倒声音问:“老张,你以前在齐鲁晚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说的是旧政府曾经在济南地底下修了九九八十一条运兵道,地上地下连成一片,号称要把济南城修得固若金汤,炮弹轰不开,飞机炸不动,此事是真是假?” 张运点头:“当然是真的,不信到省档案局去查旧政府机要文件,里面每个月都会附有一份济南城防图,全都是用四开大纸手绘的。这些城防图的军事科学性、结构合理性就算放到今天,也是绝对一流,因为毕竟是美国专家、日寇战犯亲手给旧政府布置的。说实话,当年城破之役,王耀武溃阵也真的是天意、天命、天运,否则,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呢——” 济南城的战争史有太多可说之处,几乎任何一个老人、老干部、民史学家都能讲出个子午卯酉来。 那不是孙华子要听的重点,他及时打断了张运的话:“老张,我是说,九九八十一条运兵道里藏的可不都是子弹炸药吧?总有一些真金白银对吧?历史上明明白白记着,王耀武被抓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枪、一马、一护卫,连个像模像样的皮箱都没有。你估摸估摸,下面是不是藏着金砖?” 张运立刻点头:“当然,济南是中原大城,山东又是丰饶富庶的华北大省,是旧政府的税收来源要地。所以,旧政府派驻在山东的各级机构肯定有钱,富人们逃跑时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黄金宝藏。前几天山东商报上不是还刊发了一条新闻——高新区拆迁工地上,一座老宅子下面埋着二十铁箱现大洋。可惜啊可惜,老屋无主,钱归政府了。” 孙华子在桌上么猛击一掌:“好,好,既然如此,咱兄弟们就发财有望了!我的意思是,今晚打开地道以后,我谁都不通知,就只你、我、老万进去,见什么拿什么,先把自己腰包装满再说。” 一提到黄金,孙华子的双眼就放射出两道闪闪发亮的贼光来。 无主宝藏,当然是归政府所有,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有那些被发财梦冲昏了头脑的人,才会打这种鬼主意。 孙华子只是胸无点墨的无赖,但张运作为民俗专家,如此行事,真的算得上是下流之极了,白白瞎了肚子里那些墨水。 我冷冷地听着,仿佛看到两个人正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只不过,他们这样干的时候一直兴高采烈,双眼都被莫须有的金银财宝给迷住了。 “老张,时间还早,不如咱要几个菜,再弄瓶酒,边喝边等着?”孙华子建议。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点菜,又在柜台上要了两小瓶红星二锅头,嘴对嘴喝起来。 “不自量力,离死不远了。”我为他们感到悲哀,但却没有劝止的想法。 现在,谁也不知道旧运兵道里有什么,如果真有金砖,那我就是耽误人家发横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9章 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人 3 随着时间推移,又有几拨客人进了六乃喜,店堂里渐渐喧嚣热闹起来。 “我睡着了?真不好意思,几点了?”连城璧醒来,揉着眼睛问。 我知道她早醒了,却不揭破,轻声回答:“四点半钟。” 旁边的菜早就凉了,我马上叫服务生过来,帮忙吧把菜热一下。 连城璧没有看坐在窗前的张运与孙华子,而是沉默地望着门外。 教堂外墙上没有设置霓虹灯,所以尖塔和屋檐上晦暗无光,跟附近高高矮矮的建筑物相比,略显陈旧而孤凄。 “时间过得真快啊,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天天过去,我们却毫无进展,真是——”连城璧轻轻摇头。 我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是埋头喝水,并不开口。 饭菜来了,我们开始用餐。 “十分钟后走。”连城璧说。 这样安排,自然是想赶在姓万的工头到达之前离开,免得打草惊蛇。 连城璧吃得不多,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开心点吧?”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肘。 “我很开心啊?你看不出?”她苦笑起来。 我笑了:“你现在的表情像刚刚吃了好几支苦瓜,说你开心,打死我也不信。” 当下,明知道她心事重重、忧心忡忡,但我还是努力逗她开心,免得心事太重,伤了肝肺。 不到十分钟,我们就放下筷子,结账出门。 “你都听到了?”我问。 连城璧点头:“对,一个字都没落下。” 我向四周观察了一下,指着马路对面的上岛咖啡二楼:“去那里坐坐吧。” 那家店是在教堂、六乃喜地址连线的中间点,稍微偏西一些,正好能观察两个地点的状况。 “听你的。”连城璧一笑。 我们两个牵着手过马路,虽然没有回头看,但我知道,靠窗的张运和孙华子一定会看到我们的背影。 傍晚的洪家楼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变得繁华而热闹起来。 我领着连城璧进咖啡馆,直上二楼,找了大堂最东南角的位置坐下。这里的东、南两面全都是落地玻璃窗,俯瞰下去,视野非常清晰。 直到现在,我都不太敢相信张运、孙华子、姓万的竟然敢打旧运兵道的主意。要知道,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一旦卷入江湖纷争中,就等于是骑着摩托车去撞大货车——肉包铁撞铁包肉,焉有命在? 我不得不承认,那三个人真疯了。 “每个人都会看地图,尺子一量,比例尺一算,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那些把别人当傻子的人,真的是大傻特傻,瞎了他的狗眼。我爷爷十三岁入行盗墓,是陕甘道上排名前十的独脚大盗。我爸爸十岁入行,一直都在盗墓这一行里浸淫。很多地方,他只要空着手走一遍,就能猜出地底有没有藏着宝贝。那位万师傅想蒙我们,实在是不自量力。我们不揭穿他,就是为了让他们先当肉包子探探路。”连城璧说。 她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军事地图不是什么高深的技术,只要懂比例尺,然后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绘图原则,那就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世界上就存在着这样一种瞎眼傻子,自己觉得比谁都聪明,一条道走到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笨死的。我只是觉得,济南城是块风水宝地,如果没有一大帮正义点的民俗专家出来牵头,任何拯救文化的行动都是白瞎。”我有些郁闷。 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如果那三人甘愿拿着自己的命去赌,我们也没办法。 “出来了。”我向北坐着,眼角余光瞥见教堂门口有人影一闪,正是那个姓万的工头。 现在,他已经换掉了工作服,穿着夹克衫和牛仔裤,兴冲冲地小跑着穿过广场边缘的行道树,然后在车流里左躲右闪,直奔六乃喜馆子。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了。”我叹了口气。 “你不忍心看他死?”连城璧问。 我摇摇头:“我不想挡别人财路,老济南有句话,挡别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 济南城内鱼龙混杂,既有官大娘那种穿街过巷、不计回报、为百姓分忧解难的侠女,也有孙华子这种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泼皮无赖。 对于后者,法律无用,等于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所以,让老百姓恨得牙根痒痒的这些人,只能等着遭天谴,让老天来收拾他们。 “哦,馆子里那两人出来了。”连城璧向南坐,看清了馆子那边的情况。 我稍稍移动座位,望着六乃喜馆子的门口。 三人正在握手寒暄,然后一起向东走,进了一家酒楼。 至此,我们就观察不到他们的举动了。 “有件好玩的事,你想不想听?”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请说,想听。”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低语:“这故事是跟旧政府的地下旧运兵道有关,但离奇荒诞,近乎胡编乱造。嗯,据说旧政府重新掌控济南城之后,斥重金打造地下运兵道,以防御敌人的炮击和轰炸。结果,负责修建运兵道的官员发现,济南城地底下其实全都是洞,根本不必挖掘。不过,此人非常聪明,没有及时向上级禀报,而是采取编造虚假账户、捏造工程量、虚构各种材料开支的种种手段,在半年内就横征暴敛了三万现大洋,并且没有延误上级规定的工期。” 世间有的是聪明人,投机取巧的技术天衣无缝,所以有些人才会白手起家、富贵无极,有些人则一事无成,平庸到老。 旧政府时代,财政漏洞极大,各种政府部门的“肥缺”层出不穷,于是才诞生了官场上各种“买官卖官”的方法,比起明末、晚清政府时代来,毫不逊色。 “后来呢?”我问。 “后来,此人就发现,原来地底所有的洞都是有来龙去脉的,全都出自于一只猛兽之爪。等他发现也就晚了,猛兽已经出现,把他变成了盘中餐。”连城璧回答。 我笑了:“这故事说得有点太偏激了吧?能够在旧政府为官的,智商肯定差不了,怎么会死到临头才回过味来?” 连城璧点头:“是啊,我刚一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怎么山东人那么木讷呢?明知道地底有东西,还一直隐瞒着,直到最后酿成大祸。在我们陕西,同样的情况也出现过,当时在西安古城里发现了密道和大型动物爬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郊外。当时的执政者担心有妖孽作乱,于是命令全体百姓一起动手,把那怪物的巢穴烧为白地,然后在上面植树造林,又修建亡灵塔,以镇压这种怪物……” 这件事我有印象,消息中说,当时旧政府出动了大量宪兵警察,密道被破坏殆尽,而那动物的脚印一直通向秦始皇陵。所以,特种部队提前出击,空中又有直升飞机协助,完美联合作战,到了最后,大家立功受奖,皆大欢喜。可惜的是,没有人亲眼见到怪物,各家报纸上刊登出来的只有一些模糊痕迹而已。 最可怕的,就是孙华子、张运、姓万的这种人,无知者无畏,根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心里眼里只有黄金财宝。 “我爷爷参加过追踪西安城怪兽一役,按照他的推论,那东西的确存在。西安是古城,皇家旧居,地底有那种东西,并不稀奇。据说,京城、杭州都出现过,为了不引起民众恐慌,所以旧政府全都将消息压制了下来,严禁媒体报馆泄露。任何事都是一分为二的,福祸相依,灾喜相随。有怪物出没之地,必定有大宝。”连城璧说。 我点头,采药的药农们都知道,绝世仙草生长之地,必有剧毒大蛇看守,这正是大自然中“一福伴一祸”的真理。如果有幸消灭大蛇,就能得到延年益寿、百病不侵的仙草。反之,欲得仙草,先丧其命。 如果镜室中有宝、旧运兵道里有宝,那么附近有怪物出没,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们是很好的诱饵。”我放低右手,向南面快速一指。 那三人进了酒楼,也一定会找面向教堂的单间喝酒吃饭,应该能看到这边的情况。所以,我和连城璧不能大意,免得成了暴露在敌人枪口之下的小白兔。 “对啊,盗墓行家进大墓之前,总是先用笼子装着白鸽、兔子、小狗沉降下去,三样小东西没事,人才敢进。现在,面对济南城地底错综复杂的局势,不探探路,怎么行?”连城璧笑起来。 她不愧是盗墓世家的后代,说的话、遵循的做事方式也全跟盗墓有关。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着三个人吃完饭出来潜入教堂了。 我招呼服务生过来,点了两杯咖啡、两块虎皮蛋糕,准备耐住性子长久作战。 连城璧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顿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下午的时候,你手机震动过,但你没醒。” 她看着手机,忽然精神一振:“好,是好消息!我的黑客朋友已经攻陷了长江的主服务器,拿到了我要的材料。” 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在我这旁观者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 “我发地址给他,一小时后,他就来见咱们。”连城璧喜不自胜。 “我要不要回避?”我问。 连城璧一边发短信一边笑:“那可用不着,现在我们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任何线索都可以共享,不分彼此。” 这一次,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 我转向落地窗,从窗玻璃上观察她的侧影。下午时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短暂的小憩之后,她重新变得精力充沛、活力四射。 咖啡厅顶上的水晶灯照着她,令她笑靥如花,光彩照人。 如果她不是江湖人,应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或者可以像那些明星一样,左挑右选,找个良人嫁了,然后生儿育女,过高枕无忧的阔太日子。 相反,现在的她,却成了秦王会的主将,东挡西杀,八方奔走,整日与危险为伴。 “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连城璧发完了短信,把手机放在桌上,斜瞟着我问。 “在看洪家楼的夜景。”我说。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在假期里勤工俭学,在中恒小商品市场批发了袜子、手套、鞋垫之类的小东西到洪家楼夜市来摆摊。那夜市就在上岛咖啡前面,自西向东,沿街而设,足足有一公里长。 那时年轻,对未来充满迷茫,骨子里只剩年轻人的不屈与倔强。年轻是本钱,但也是最不值钱的本钱。所以,今日昨日,判若云泥。 “你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下看你。”连城璧笑起来。 我被她感染,也微笑起来。 “我发现,只要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生命就会变得越来越有味道。”她说。 这句话让我变得很伤感,因为大战在即,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没有人能够历经千战而生还,战争中没有侥幸可言,只能是硬碰硬、刀对刀地拼杀。自古名将如云,常胜将军只有三国时的白马银枪赵云一人而已。除了常山赵子龙,史上再没有第二个。 所以,在战斗结束前,大家都不应该谈感情,也不应该彼此相爱。 “天石。”连城璧叫。 这种叫法让我不自觉地精神恍惚了一下,因为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也这样深情款款地叫过我——唐晚,至今被困在镜室中的唐晚。 “我们会有很美好的未来。”连城璧继续说,“秦王会身为七王会之首,对江湖形势烂熟于心,假以时日,就能改变大格局,成为划时代的大集团。你和我,都是创业功臣,未来江湖中必定有我们两个的高位。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我们到时候就可以退隐江湖,像昔日古墓派的神雕侠侣那样,隐居终南山,不理江湖俗事,日日饮酒百~万\小!说、耕种渔猎,静待修行成仙,岂不快哉?” 她想得的确很美,但却忽视了一点,昔日的神雕侠侣隐居之前,曾承受过千百次痛苦的折磨。如果挺不过其中的任何一次,那也就不会再有“终南山下、活死人墓”这一派了。 “战后再谈,有梦总是好的。”我淡然回应。 连城璧是火,而我不能火上浇油,而应该釜底抽薪,先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如果我一定要谈呢?”连城璧步步紧逼。 “为什么?”我问。 连城璧略一沉吟,立刻回答:“因为我知道,你心底还藏着另外一个女孩子。现在,那个轮椅上的女孩子消失在镜室,我不确定她到底怎么了,只能做最坏的猜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0章 西洋壁画中的警告 1 吕凤仙向秦王汇报时,我曾听连城璧提到过轮椅的事,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我联想起来,知道那时候他们谈论的正是唐晚。 我牵挂唐晚,但有些人比我更关注她,譬如连城璧。 “对,我心里的确牵挂着一个人,她叫唐晚,目前就在镜室之内。”我坦然承认。 “我会帮你找到她——”连城璧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帮你找到她的真相。” 毫无疑问,如果我是一桩“生意”,那么连城璧和唐晚就是竞争者。前者必须借助于某些手段,才能推翻后者,成为我唯一的合作方。 这时候,无论连城璧说什么,都是基于推翻唐晚的心态,所以她的话都对唐晚不利。 “我们可以稍后再谈这样的话题,今晚,重点只有一个——”我向教堂那边指了指。 连城璧一笑:“是啊,凡事抓住重点,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不过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心隔着最深的沟壑,不那么容易看透。”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如果追问,就正中她的下怀。所以,我不问,也不充满兴趣地打探。 现在,我只需要“静心”。心静了,就能细致入微地考虑问题,把该做的事情一步步做好、做实。 我很清楚,我不是秦王会的党羽和下走。当秦王会在济南城得手撤走或者铩羽离去时,我不可能跟着一起走,还会留在济南,做我的夏天石,而不是另外的什么人。 那么,即便跟着连城璧一起进入地底旧运兵道,我们的利益也不可能捆绑在一起,成为一个人。 “中立、中正、正直、无私”——这就是我必须保持的态度。唯有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咖啡喝完,蛋糕吃完,连城璧的朋友就到了。 这位“黑客”朋友的穿着十分规整,白衬衫扎在西裤腰带里,所有纽扣整齐地系着,腕上还戴着一块棕色牛皮带的天梭手表。 “两位好。”他摘下肩膀斜挎着的背包,拘谨地向我们打招呼。 他的样子,不像是超级黑客,倒像是小学教师。尤其是脚上那双无名球鞋,更暴露了他的穿衣品味。 “请坐,阿达。”连城璧让座。 “谢谢。”黑客朋友自己搬了张椅子,打横坐下。 “这位是夏天石,这是阿达。”连城璧给我们做介绍。 “您好。”阿达向我伸手,但他的眼睛却暴露了内心的惊惧,像是一只警惕的丛林野兽,把一切人都看成猎手。 跟阿达握手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是一个天生的双手六指,比普通人整整多出两根小指来。 “喝什么?”连城璧问。 阿达摇摇头,从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默默地喝了一口。 “资料?”连城璧又问。 两人间的问答如同挤牙膏,挤一点出一点,甚是有趣。 “哦……哦,请……请这位夏先生回避一下可以吗?我不习惯第三者在场的时候谈事情。连小姐,我们也早有约定的。”阿达说。 他不正眼看我,但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我。 “阿达,夏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信任他,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希望你也能信任他。”连城璧说。 阿达摇头:“不,不可以的,我们早先有约定连小姐……” 连城璧微笑:“阿达,如果你不相信夏先生,至少可以相信我吧?我用人格担保,夏先生不是坏人,更不可能危害到你和岳不群的安全。看,他是个好人,你们将来也会成为朋友的。” 阿达固执地摇头,然后迅速站起来,把自己的挎包紧抱在怀里,用这种姿态拒绝连城璧的解释。 我自觉地站起来,向他们两人点头:“我下去走走,不会太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天石,你不要走,稍等,我打个电话,向我的朋友解释一下——”连城璧急了。 我摇摇头,不等连城璧打电话,就已经下楼。 黑客注重,这也无可厚非。我是外人,本来就不该接触秦王会的上层机密。 我走向山大老校前的广场,找了个隐蔽在树丛后的石凳坐下,面向着南面那酒楼的大堂入口处。 那三人已经进去超过两小时,我猜酒局应该就快结束了。 就我个人生活习惯而言,凡有大事之前,绝对不会喝酒,因为酒精会让人失去判断力,变得浑浑噩噩。 进旧运兵道是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事,三人这时候喝酒,只能起到“酒壮怂人胆”的作用了。 向西,我能看到连城璧、阿达谈事情的那扇落地窗,两人的上半身清晰可见。 “就在这里等着吧。”我长叹了一声。 我来过这个广场很多次,当然也去过山大老校的校园。老校的建筑物太陈旧,一走进去就像跨入了拍年代戏的布景一条街,目光所及之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全都是几十年以上的历史,件件在在都带着历史的古风。 “甬道尽头是在——”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地方,大约是在校园最后面集击剑馆、健身房、自习室、库房于一身的综合楼。 那栋楼处于几乎废弃的状态,平时鲜有人出入,更没有专职的管理人员,总会在寒假、暑假时承包给社会上的人办学习培训班使用。正因如此,地底放炮炸石,上面才不会引发混乱。由此可见,吕凤仙的地道突破口选址非常准确。 洪家楼的夜景真的很繁华,除了灯红酒绿的酒店、饭馆之外,近处还有各大服装卖场、银座商城、苏宁电器、国美电器等等,总之只要是泉城路、经四路那边有的,这里都原版复制一份。 高中勤工俭学的日子历历在目,我为自己曾经的青葱岁月感到脸红。 那时候,我不知珍惜时间,而是陷入了跟同龄人一起随波逐流的日子,每天浑浑噩噩,不知进取,大把时间白白浪费掉。 “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望着过去摆过地摊的夜市,苦笑一声,向那时候的我告别。 山大门口那边,青年男女进进出出,花枝招展,说说笑笑,就像从前的我那样,肆意挥霍着青春。 这些人永远都不知道社会发展的中心枢纽是怎样运转的,他们像浮在河流上的树叶,不知从何而来,不知向何而终。 “先生,打扰一下?”有个浑身散发着香水味的年轻女孩子停在我面前。 我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她。 “先生是一个人?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下吗?”她说。 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胸开得很低,下面的短裙也提到了膝盖以上,浑身除了香水味,就只剩下肉色。 我摇摇头:“抱歉,我在等人。” 她就势坐下,笑着回应:“我只坐一会儿,等您朋友来了,我马上就走。” 我知道她的来意,但我不想大声呵斥对方,以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芳芳,今年十九岁,是学生,在大学里主修的是社科历史——”她说。 我听到“芳芳”二字,如雷轰顶,立刻转头盯着她。 她当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芳芳,因为芳芳已经在长清那边遭人击杀。凶手虽然伪造假象嫁祸秦王,但我相信绝对不是秦王下的手。 “先生,您想说什么?”女孩子俗艳地笑着,红嘴唇被街灯斜照,泛着可憎的、赖乎乎的红光。 我摇摇头,没有开口,沉默地掩饰自己的失态。 对于芳芳,我心里始终怀有歉意。如果我能认真地劝她远离战场,也许就能活下去。怪只怪我说的话不够坚决,而且没有及时给她提出警告。 “先生,我会唱歌,也会跳舞,还能喝一点白酒,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整晚上陪您。”女孩子说。 我对这女孩子当然不感兴趣,只想她快点离开,别打搅我的静思。 “张老师、孙老师,你们放心,我肯定……我肯定把分内工作干好,就今天晚上,咱们就、就下……下地道去,找宝贝……找宝贝……”那是姓万的工头的声音,就在南面十几步之外。 原来,在我沉思之时,他们已经酒足饭饱,过了马路,到广场上来。 我立刻向女孩子身边一靠,双手搂着她的肩,把脸埋在她的披肩假发里。 三个人都见过我,尤其这姓万的,更是知道我的底细。被他们看到的话,心里肯定起疑,行动就有可能无限推迟了。 这女孩子虽然讨厌,可此刻却是最好的挡箭牌。 “万兄弟,你放心,我孙华子从来都是亏自己也不亏朋友,任何好处咱们都三一三十一,谁也不多拿多占,就是三个人平均分。要成富翁,一起成富翁;要成穷光蛋,就一起成穷光蛋,哈哈哈哈……”孙华子的声音也飘过来。 我听到了张运随声附和的干笑声,听起来只有他没有醉意。 “张老师、孙老师,我先去地道里看看,要是地道打通了,我先……安排工人回去休息,再给你们打电话,行不行?”姓万的说。 张运果然够清醒,他说:“地道里不一定有通讯信号,就算有,也断断续续的,听不清说什么。这样,万兄弟,我们在这里等着,如果没有任何消息过来,我们就准时凌晨一点进地道,咱们在那里会齐。如果发生变故,你就出来打电话通知我们,怎么样?” 地道里的通讯信号几乎没有,我第一次下去后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好好,行,没问题,就凌晨一点……下半夜一点,咱们去拿宝贝、拿宝贝……”姓万的说着,踉踉跄跄前行,从我们前面五步外沿着人行道走过去。 看来,他喝得可真不少,风一吹,酒气扑面而来。 女孩子会错了意,以为我已经上钩,遂反手抱着我的腰,嘴里嘤嘤唔唔地起来。 “啊——酒足饭饱,真是够爽!老张,现在你相信老万的话了吧?他绝对是个实在人,高山上滚石头——实打实。总之这一次啊,我有你们两个好朋友,就等于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必定成事,必定成事!”孙华子说。 张运一字一句地回应:“华子,我出来之前,把所有事都交代给你嫂子了。我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报警,到时候大家面子上可就都不好看了,你明白吧?” 我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威胁意义,等于是说,张运给自己贴了一张护身符,迫使孙华子不敢背后下黑手。 此人不愧是老江湖,明里暗里、软的硬的全都给自己买了双保险,确保进退自如,免遭灭口。 孙华子干笑了两声:“老张,好,干得漂亮。不过,我得再告诉你一次,咱们合伙捞钱,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要是你防着我、我防着你,还有什么意思?坐坐坐,慢慢等吧。” 我没回头,但根据声音判断,他们在我背后十步左右的大花坛上坐下,面朝着北面的教堂。 “先生,我知道山大后面有个钟点酒店,很干净,价格又合理……”女孩子低声说着,没有丝毫忸怩,看样子干这一行是熟门熟路。 我从口袋里抽出一百块钱给她,贴着她的耳朵说:“别动,就在这里坐着,别动,别说话。”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 我相信,三人的第一轮谈判过后,张运和孙华子一定有话要聊。 “嗯,嗯,听你的。”女孩子腻声答应着,把纸币卷起来,塞进长筒袜里。 “华子,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嗯,我得打个电话找人问问。”张运说。 “问什么?找谁?”孙华子警惕地问。 他刚刚的醉态都是装出来的,姓万的一走,他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很多。 “有个以前在教堂里干过装修杂活的人,最近向我兜售过一些民国时候的西洋小物件。我猜,这些东西肯定是他从什么地方顺手摸来的,其中几件,应该跟教堂有关系。华子,你等等,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能不能赶过来。”张运说。 孙华子有点担心:“老张,这件事机密,要是泄了底,断了大家的财路,那别怪兄弟翻脸啊?” 张运冷笑一声:“华子,你哥哥我是什么人啊?济南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打了多少滚出来的——我要是这么点事不懂,也真就是白活了。你要是觉得不放心,那我退出算了。” 孙华子赶紧赔笑:“哈哈,哥,哥,你是我哥行了吧?兄弟嘴欠,说得这叫什么屁话呢!该打该打,该打……哥,你赶紧打电话,赶紧打……” 我意识到,这三人的合作基础实在薄弱,各自猜忌,彼此怀疑,有个风吹草动就要掰交情。这种情况下,一旦见到真金白银,可能当场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火拼到死,不算一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1章 西洋壁画中的警告 2 “嗡嗡——”我的手机震动起来。 取出手机一看,是连城璧发来的短讯:“获得了一些西洋壁画的资料,很诡秘,地底可能大凶。我看得见广场上的情况,勿慌,二十分钟后,你向东走,校门口见。” “地底大凶”——这个结论似乎早在我意料之中。 我回了个“好”字,然后继续伏在女孩子肩头倾听。 “先生,我可以给你更多……”女孩子的手动起来,碰触到了我的腰带。 我冷哼一声,按住她的手。 “先生,我的时间很宝贵,真的……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尽快解决……”她又说。 “给我二十分钟。”我贴着她的耳朵说。 女孩子腻笑:“嗯,嗯,我懂,我懂。” 我不理会她怎么想,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听张运打电话。 “你就在洪家楼夜市上呢?好,你赶紧过来,我在山大老校门口的广场上,你过来就能看见。什么?你那些货?一起带过来吧,我看看,要倒是不一定要,但我少不了你好处。”张运对着电话说。 只说了这简单几句话,他就挂了电话。 “等吧,华子,就在西边呢,几分钟就过来。”张运告诉孙华子。 “好嘞!等着吧。”孙华子笑嘻嘻地说。 他此人的笑声总是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像是一条暗地里龇着牙的野狗。 反思连城璧的短信,其中有“西洋壁画”一词,让我联想到教堂中的壁画。 西洋壁画并不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观点,所以我从前去教堂的时候,总是匆匆一瞥,或者是低头而过,很少注意壁画里的内容。 当然,以我对教堂的理解,大部分壁画都是以圣父、圣母、圣子的生活为主要内容,与“诡秘”扯不上关系。 我向上岛咖啡二楼望去,连城璧与阿达一起站起来,先后离开了那张桌子。 黑客是网络世界里的刺客,总是能够撕裂服务器的层层保护,拿到自己想要的资料。所以,几乎所有的网络经营者、使用者都对黑客又恨又怕,巴不得对这个群体敬而远之。 我知道,阿达既然来见连城璧,就会带来长江服务器上的东西,譬如连城璧刚刚在短讯里说的“西洋壁画”。 “先生……哥,您饶了我吧,我实在……我不能把时间全都耗在这里啊?要是您今晚上不包我,我还得找别的活去呢。一百块钱,我不能陪您一晚上吧?哥,给个痛快话吧,要么去开房,要么咱就一拍两散,各忙各的,行不行啊我的哥?”我怀里这女孩子忍耐力到了极限,焦躁不安地扭动着,像条吃错了药的泥鳅。 我又抽出一百块钱,塞给她。 她倒是手脚麻利,先是把钱左右摸了两把,确认不是假币,然后把它塞进长筒袜里。 干她这一行的,爹亲娘亲不如钱亲,出来卖就是为了钱,有钱百依百顺,没钱马上变脸。 只要连城璧过来,我就退到山大门口去,结束这段难捱的监听之旅。 我谨慎地换了个姿势,半边腮贴着女孩子的耳朵,双眼向左斜,瞄见了坐在长椅上的张运和孙华子。 两人各自攥着手机,扭着头向西面夜市看,并未将坐在这边的我和女孩子放在眼里。 “张爷。”有个穿着黑色肥大卫衣、石磨蓝牛仔裤的小黑胖子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不少东西。 张运站起来招手:“强子,在这里呢,过来过来。” 小黑胖子跑过来,把旅行包往地上一放,先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烟盒,跟张运、孙华子各敬了一支烟。 “强子,这是你华子哥。”张运介绍。 小黑胖子点头哈腰:“华子哥我认识,全福桥一代,谁不知道华子哥大名啊?小弟李强,请华子哥多关照。” 孙华子大刺刺地坐着,屁股都没抬,只点点头。 “强子,叫你过来,是问问上次你从教堂顺的那几样东西。你是捞偏门的行家,对洪家楼一带的老房子熟。我就问你一句话,教堂、山大老校这边下面的地道你去过吗?”张运没有过多铺垫,一句话直奔主题。 李强想了想,蹲下身,嗤啦一声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 “什么意思?”孙华子问。 “两位,你们看看这袋子里的好玩意儿,就知道我肯定是去过下面了。”李强得意地说。 “拿出来吧。”孙华子大大咧咧地说。 “别。”张运举手阻止,“广场上到处是眼,别惹麻烦。” 他走过去,手伸进袋子里,左左右右摸了两分钟。 “张爷,这里有鬼子、旧政府的全套官衔徽章,还有鬼子的剖腹短刀、旧政府的总统剑,另外还有些旧政府间谍用的照相机、掌心雷、自杀金牙等等小玩意儿。大东西不是没有,但带着累赘,地摊上也不好找买家,所以都没带出来。”李强说。 济南城在过去是战略要地,百年来在此发生的战斗数百起,有些更是列入史册的关键性战役。所以,李强说的这些东西,本地很容易弄到,并不一定要进入旧政府的运兵道里去。 我的意思是,单凭张运的这几个问题,很难鉴别李强有没有到过运兵道。 张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强子,除了硬货,还有别的吗?” 李强摇头:“没有,那些子弹、炮弹之类的,早就锈成铁疙瘩了,看都没法看。” 张运清了清喉咙,追问一句:“强子,运兵道里有怪物吗?” 此言一出,李强捂着嘴大笑:“张爷,你……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捞偏门这一行要是怕怪物,那还怎么干活?” 张运气得闷哼了一声:“你只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就好了。” 李强立刻回答:“是是张爷,我无意冒犯,地道里没有怪物,也没有死者尸骸。当然,也没有咱老济南人传闻的地下金砖、现大洋之类。” 孙华子听了有些泄气,焦躁地抖着腿:“没有?真没有?” 李强摊开手:“真没有,要是我能弄到金砖,还干这种小买卖吗?” 本来,这个说法能安张运、孙华子的心,但绕来绕去,张运疑心已起,再难纾解。 其实,现在的问题也相对简单,只要等到凌晨一点,跟着那姓万的下地道,一切疑点也就迎刃而解了。只不过,图穷匕见之时,是好是歹,任何后果都得死扛下来,扛不住就是个死,没有什么好说的。 张运想通过询问李强给自己买个双保险,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自小在老城区长大,知道像李强这种胡同串子、大忽悠根本靠不住,本质上就是些“有奶就是娘”的济南小混混。 现在,我开始佩服连城璧的决定了,先让张运等人进地道探路,把该踩的雷都踩响了,然后秦王会的人再出面,摘取胜利果实。 如此好计,巧妙之极。 李强见张运不开口,遂又说:“张爷,您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带你们找个盗洞下去看看,一是表明我这些货都是正品,二是让你们放心,地下什么都没有,都是空的。” 盗洞结构复杂,不是普通人能钻的。 由此可见,李强根本没有诚意,而是故意将张运一军,以证明自己卖的东西都是好玩意儿。 张运摇头:“不必了,强子,咱们爷俩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当然信得过你。” 他取出三百块钱,交给李强:“你先去吧,再有需要,我给你打电话。” 这一次,他们有姓万的那样的向导,肯定不会再请李强这类捞偏门的了。 李强接过钱,虽然有点悻悻的,不甚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拎着旅行袋离去。 孙华子重重地啐了一口痰,恨恨地骂:“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就想向咱们推销那些破玩意儿,说话连个准谱都没有。” 张运无语,闷头苦思。 作为民俗专家,他比普通人更了解济南的战争史、民俗史,自然会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细节联系起来,形成一套完整的思路。 “老张,你别担心,我可以叫收货的那票兄弟过来给咱们壮胆。怎么样?”孙华子说。 张运立刻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华子,这样玩,我们就站不住脚了。本来,咱赚的是贩子钱,收货的直接进来,鹊巢鸠占,哪一碗水还能留给咱?无论如何,咱拿到货之后,再去找那些人。你千万听我的,别冲动,也别里外不分了。” 两人再次话不投机,又沉默下去。 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收到了连城璧的第二条短讯:“已到校门,速来。” “走,去山大校门。”我对怀里的女孩子说。 她早就坐够了,立刻松开我的腰,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不敢大意,仍旧用左臂搂着她的肩膀,慢慢离开了石凳。 到了山大门口,连城璧一个人站在一个书报亭的侧面阴影里,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分开仅仅一个小时,她的情绪似乎又低沉了许多。 为了安全起见,我搂着那女孩子到了连城璧旁边才放手。 “哎呀我的哥啊,你这……做你这单生意真是费神费脑子加上费力气。二百块钱,你这活活要把我憋死啊?”女孩子大吐苦水。 连城璧皱着眉看着我,眉锋一挑,无声地问询。 “打掩护,没办法,他们三个来得太急,我怕暴露了,临时拖着这位小姐帮我打掩护。”我赶紧解释。 女孩子向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怎么了?什么意思?”我问。 连城璧语带讥讽,替我回答:“要钱呗——国家法律规定,用工单位必须按劳取酬。你用了人家,不付钱还行?” 我有点憋屈,但是这种情况下,越解释越是苍白无力。 “好好好。”我连连点头,把第三张一百元纸币放在那女孩子掌心里,“你赶紧走,赶紧赶紧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古语说,无情,戏子无义。 今天我才见识到,其实前者是集无情、无义、无德、无品、不要脸、恶心人、奸诈、恶毒于一身,简直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不治之症、毒瘤败类。 此獠不除,社会主义国家永远没有太平盛世、家庭和谐可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2章 西洋壁画中的警告 3 “谢谢哥,你们是不是人民警察、卧底特务?要是我过去从那两人嘴里套出情报来,你们能不能花钱买?”女孩子拿到三百块钱,居然异想天开起来,大概是觉得我的钱太好赚了。 我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你可以吗?”连城璧对女孩子的提议倒是感兴趣。 女孩子点头,骄傲地昂首挺胸回答:“不是吹的,只要是跟我上床的陌生男人,三小时之内,所有秘密全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比公安局的审讯室还好使。” 她对跟陌生男人上床这件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也反映了社会的浊流有多汹涌,已经严重影响了年轻女性的价值观。 “好,我相信你,如果你能刺探到情报,我按质论价,现金支付。”连城璧说。 “真的?”女孩子问。 连城璧缓缓伸出右掌:“我向来说一不二,你若不信,击掌为誓。” 女孩子也伸出右掌,啪的一声,击在连城璧掌心上。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去了!”她喜不自胜地转身就走,边走边把长筒袜里塞着的纸币拿出来,仔细折好,放进挎包里。 “很好,很好。”连城璧缓缓点头,远眺女孩子离去的方向。 我望了连城璧一眼,隐约觉得此事不妥。 孙华子是个无赖,欺男霸女是他最擅长的事,很多从事按摩、洗脚的女服务员都躲着他,生怕被他看上,不但挣不到一分钱,还被他白白玩弄侮辱。 如果女孩子为了情报费去接近他,一旦被他识破,就会有大麻烦。 “不舍得?”连城璧问。 我心中不快,但不想发作,微微摇头:“谈不上舍得不舍得,我只是觉得,她是局外人,何必拉她进局?” 江湖危险,人人命贱。这女孩子只是出来卖肉,罪不至死。如果她在孙华子手上出了事,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为什么拉她进局?现在,形势太危险,无论如何,多拉几个垫背的当挡箭牌总是好的。否则,无论前面是雕翎箭、子弹还是陷坑,全都招呼到我们身上,就算是九条命的猫,也会九死无生。”连城璧解释。 我皱眉,拉无辜者做挡箭牌,已经超出了我的做人底线。 “抱歉,天石。”连城璧意识到了我的不悦,“危机逼人,我不得不多做几手准备。” 我不想责怪任何人,因为我知道,连城璧也没有太大的可选择范围。 我们向阴影里走了几步,坐在法国梧桐树下的长椅上。 “天石,不管别的,看这个。”连城璧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屏幕上展示着一幅壁画,壁画中的内容非常复杂,人物众多,至少有百十位,全都握着各种冷兵器。这些人都在画面左侧,而右侧空旷之处伏着一只巨大的怪物。 壁画是西洋画,那些握着武器的人都是高鼻凹目的西洋人,而其衣着打扮,则全都是二十世纪初期的服饰。 西洋画注重写实,当我放大图片时,所有人脸上的惊恐之色看得一清二楚。 我还注意到,壁画不但有左侧的人和右侧的怪物,这些统统是作为近景处理的,而且,画中还有远景,全都集中在中间的位置。这部分内容是山、泉、湖,山即是千佛山,泉即是趵突泉,湖即是大明湖。三个地方的风景全都画在一起,每一处都用石碑文字作为注解,灰底红字,把济南的三大风景标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西洋壁画画的是济南——准确说,画的是发生在济南的一件事。 我再看那怪物,除了身体稍短之外,其它部位全都符合“龙”的形象。可以说,这是一条缩短了的比较“肥胖”的龙。 这样一幅西洋壁画出现在今晚,真的是应景之极,再没有比此时此刻出现在洪家楼教堂外更合适的了。 “天石,这西洋壁画的图片来源可靠,岳不群说——噢对了,我的超级黑客朋友没有名字,只以金庸老先生《笑傲江湖》一书中的华山派掌门岳不群为网名。阿达是岳不群的家仆,本姓雷,曾经是江南霹雳堂的外戚弟子,后来痴迷于互联网黑客技术,遂弃霹雳堂火药之术而皈依于岳不群门下。”连城璧解释。 我有印象,在咖啡馆的时候,她向阿达解释时,曾提到过要打电话给一个叫“岳不群”的人。当时,我懒得解释,才走到广场这边来。 “说主题。”我苦笑着提醒。 现在,我们最大的困惑与弊端就是信息太多,任何一条信息都能岔开话题去演绎出洋洋万言,很大程度上,这样做就会湮没主题,让我们变成没头苍蝇抑或是多头苍蝇。 “岳不群说,这壁画是他入侵了长江的核心机密服务器才得到的,保存在极深的加密文件夹之内,而且标着十个无限期绝密符号,等于是跟长江生死共存,永世不得解密的。壁画已经有系统的解读文字,大概意思是说,济南有龙形怪物,很多外国人联手,数百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控制住,就是为了维护济南人民的平安生活。” 我等连城璧说完,即指正她话里的谬误:“画面中总共一百零八人,并非数百,远没有那么多。” 稍有中国古典文学根基的人一遇到“一百零八”这个数字,都会联想到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文化对人的思想影响之深,在此可见一斑。 我在最短时间内数清楚了西洋壁画中的人物,心里也有一些困惑。 画家作画,画中任何元素都是认真铺排好的,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增减,那就会破坏画面的平衡,使得作画的、看画的都感到不舒服。 所以,一百零八人就是画家设定好的数目。 我再细看画中洋人手里握的冷兵器,并非西方武学系统中的西洋剑、重剑、长戈、长矛、腰刀、月牙弯刀之类,而是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正因为我脑子中有“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念头,所以,很多冷兵器一过眼,立刻跟梁山好汉所用的兵器联系起来。 梁山好汉中,比较奇特的两样兵器是鲁智深的月牙禅杖和秦明的狼牙棒,这是冷门兵器,西方并不常见。可是,我仔细搜寻之后,看到角落里有两名洋人使用的正是这两样武器。更奇特的,梁山好汉解珍、解宝两兄弟都是山中猎虎出身,使用的武器是两齿猎叉,也是西洋兵器中不可能出现的;黑旋风李逵的武器是两把大板斧,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在西洋人的武器序列中。现在从画中看,猎叉、板斧也赫然在列。 西洋人自有各国传统武器,八国联军进京时,中国人民已经见识到了英国剑、意大利刀之类,全都是直刺斜砍的大路货,乏善可陈。 相反,一部《水浒传》简直就是中国古代十八般兵器的展示会,将老百姓、说书人、编纂者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 我有种感觉,这幅西洋壁画与中国的梁山好汉有直接的关系。 在《水浒传》中,梁山好汉直接匹敌的是开封府北宋天子。在这壁画里,一群人面对的怪物是“龙”,于是“龙”和“天子”之间又直接划上了等号。 “真是一幅好画,引人深思。”我喃喃地说。 连城璧没有卖关子,而是平铺直叙地说:“岳不群说,按资料显示,这幅画曾经挂在旧政府济南主政者韩主席书房的墙上,日寇南下后,画被雪藏,重新出世,挂在旧政府办公厅的墙上。后来,它又挂在了教堂的迎门厅壁炉的正上方。再以后,就不知所踪了。长江的人正在找这幅画,他们认为画里藏着一个大秘密,是冥冥中对人类的一个警告。找到画,找出警告的意义来,才能实现这幅画的最大价值。” “画在哪里?谁画的?最早出自哪里……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答案。你的黑客朋友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困惑,而不是去试着解答我们的困惑。”我有些无奈,也有些光火。 每个人都在提出问题,每一个问题被解决的同时,马上派生出一大堆新问题。 如此循环往复,最终成了一锅浆糊,早就忘记了最初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他们是黑客,黑客只做事,不分析问题。”连城璧说。 我无语了,负气陷入沉默。 当下,我们向前走的每一步必须是解决问题,而不是产生新的问题。想得越多,看得太广,只会令人裹足不前。 这幅西洋壁画有着深远意义,但它是半天空掉下来的,等于是意外插曲,不该在这时候出现。 连城璧伸手过来,握着我的手,柔声说:“生气了?” 我摇头,但并不转头去看她,而是在广场上搜寻着那女孩子的身影。 令人欣慰的是,她果然搭上了张运和孙华子,正在跟两人抽烟对聊。 “希望她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把张、孙二人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都偷出来。”我低声说。 连城璧笑着:“天石,你现在也赞同我的决定了?” 我长叹一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一般流程,那女孩子搭上孙华子之后,接下来就应该是找个钟点房,完成最后的交易。 我看看表,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距离姓万的与张、孙二人约定的凌晨一点钟还早。 远远望去,女孩子与孙华子相谈甚欢,几分钟后就到了投怀送抱、勾肩搭背的热络程度。 “天石,你应该知道‘探骊取珠之术’吧?”连城璧问。 我点头,那是盗墓贼常用的一种很巧妙的远距离盗物之术。简单来说,就等于是打孔窥探,然后从孔中伸入镶嵌潜望镜头的钩杆,攫取墓穴中一些体积小但价值高的物件。 中国历史上的盗墓贼已经将各种钻穴取物技术研究到极致,现代盗墓贼无需继续钻研,只要能照本宣科,然后把现代化的摄像头技术融合进去,就可以独步天下了。 “我对旧运兵道已经实施了那种内窥技术。”连城璧说。 她从我手中取回了电话,把画面放大,看着那群面目惊惧的西洋人。 我不知连城璧要表达什么,遂回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阴影中,她的眼中闪烁着湛湛的光芒,仿佛深空中的星子。 “秦家是盗墓世家,我在大学里又专门研究过钻探技术,所以只需一台钻孔机、一只软钢内窥镜、一支带网篮的钩杆,就能完成几个人团队协作的复杂工作。于是,吕丞相发现教堂下地道里的秘密之后,我选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独自进入地道钻探,提前勘察了运兵道里的情况。我爷爷、我爹都教育过我们,不要打无准备之仗。在大规模爆破清场之前,我必须知道岩层那边的情况。结果,我发现了这个——” 连城璧用右手食指在屏幕上一划,向我展示了另外一幅图片。 “天石,你看。”她把手机第二次递过来。 奇怪的是,她这次给我看的,仍然是那幅诡秘的西洋壁画。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分钟,并未看出它跟上一幅图片的不同之处。 “奇怪吧?如果我说出给你看相同的两幅画的原因,你会更感到奇怪。其实,当岳不给我这幅画的照片时,我已经……我已经——”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举起右手,在额头上重重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嘿,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有话慢慢说!”我立刻抓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免得她再做出这种自伤的举动来。 这一拍,实实在在的,已经拍“疼”了我的心。 我凑近去看,她的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留下半个掌印。 “有话慢慢说,不要这样。”我心疼得连连倒吸凉气。 “天石,现在大概也只有你还会在乎我了。”她幽幽地说。 我叹了口气:“连小姐,你……遇到事,如果都这么拍来拍去,把都拍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恶心,好恶心!”她扑哧一声笑起来,靠在我肩上,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笑够了,她温柔地补充:“叫我阿璧,不要叫我连小姐。从小到大,只有我爹可以这样叫我,你是第二个。” 我仍然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生怕她情急之下,再伤到自己。 “好,告诉我,两幅画有什么不同?”我说。 “前一幅,是从岳不群的电脑中传到我手机上的;后一幅,是我在通道尽头实施‘探骊取珠之术’时获得的结果。不过,我见到两幅画的时间顺序要颠倒过来,前一幅是我今晚才见到的,而后一幅早在十日之前我就见到了,就在甬道尽头的坚硬岩层后面。”她说。 我登时一愕,脑子里急速转了几圈,才听懂这段话的意思。 “阿璧,你的意思是,打通岩层后,先看到这幅壁画?那么运兵道呢?壁画在运兵道里?”我问。 连城璧略想了想,才以不确定的口吻回答:“内窥镜通过岩层后,观察到一个类似于祈祷室的房间,长度、宽度、高度都在三米左右,等于是一个近似正方形的空间。壁画挂在左手边的墙面正中,其它几个面上没有任何东西,只是空白的石墙。我看不到运兵道,再向前去,也是石墙。我试着用钻孔机向前冲击,进入岩层半米后,无功而返。” 她的描述很详细,从这些话里,我就能想象到她看到的空间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钻孔内窥的时候,因为内窥镜探头会造成景物畸变,与现实情况会有所偏差。 如果甬道尽头仍然是石壁,那么姓万的等人就白忙活了。 “你确定前路不通?”我问。 连城璧点头:“没错,是这样。在收到岳不群的消息之前,我一直以为,地底的那个空间是为了这幅西洋壁画而建造。这让我非常困惑,但并未跟吕丞相透露。他安排姓万的凿壁而入,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我实在猜不透这个谜,只说了两个字,后面已经无话可说。 远处广场上,女孩子坐在孙华子大腿上,身子像缠蜜一样,跟孙华子扭在一起。 “别看了,儿童不宜。”我拉着连城璧起身,坐到另外一个背对广场的长椅上。 只有纯洁无瑕的女孩子才会让我心疼,既然纯洁,自然就不该看这些污秽腌臜的东西。 “我不是小女孩了。”连城璧抗议。 我看着她的眼睛叹气:“眼不见为净,对不对?” 即使在跟她开玩笑的时候,我脑子里那种“头大”的感觉也须臾不离。 这幅西洋壁画令人大惑不解,而且是被密封于那样一个古怪空间里,再加上长江的资料明确表示,该画的历史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几乎是在哪里出现就给哪里带来灾患。 这一次,秦王会凿壁而入,与它不期而遇,它会不会给秦王会带来大灾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3章 吸人为皮 1 不管怎么样,几小时后就要见分晓了。这时候,最该在场的人应该是吕凤仙,因为整个前进方向是他拟定的,他应该对秦王会负责。 “天石,情况已经糟透了。”连城璧说。 同样意思的话,我记得韩夫人也曾说过。 老济南人有句俗语,有多大皮就包多大馅儿,有多大粽叶就包多大粽子。意思是,人不要做力不能及的事,否则就会弄得一塌糊涂,根本成功不了。 我劝韩夫人之时,说的也是同样的道理。 以青岛韩氏的实力,怎么可能跟长江、秦王会、燕王府等人对抗?及早清盘出局,才是上策。 现在,也许我该用同样的话劝连城璧才对。 秦王会势大,但却大不过长江,更大不过地下旧运兵道里这种种诡异莫名的东西。 妄入禁地,死期即至。 我心疼连城璧,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毁灭,就像当日的楚楚、明千樱那样。 楚楚之死,是我心上的楔子,每一忆及,痛彻肝肠。 “是啊,但不至于糟透。”我宽慰连城璧。 “言先生是军师,吕先生是丞相,一直都是爹的左膀右臂。昔日在陕、甘时,他们当着各路英雄的面,亲口承诺,要辅佐我爹一统江湖。至今不到三年,他们两个就变了。我曾劝过爹,既然时过境迁了,就要更改原先的计划,不能无限拉长战线,要把战斗局限于可控的陕、甘两地,切勿到太行山以东来。爹自负,不听劝,倾巢而动,直抵济南,并且派出文牡丹、火烧云为先锋……济南是中原大城,不是陕、甘蛮荒之地所能比的,这里的水太深,英雄太多,就连岳不群都劝我,立即止损后撤,回老家去……”连城璧刚刚转晴的脸再度阴郁下来。 身为济南人,我绝不盲目自吹,但自隋唐以来,天下英雄一致公认,幽燕以南、长江以北的所有城市中,济南是得天独厚的一方宝地,地养人,人养地,地利人和,相得益彰。所以,这里招英雄,也灭英雄,既是凌烟阁,也是封神台。 从今日之局势看,秦王盲信言佛海、吕凤仙,实在是选错了前进方向。 “等吧,今夜能见分晓,是进是退,都会明了。”我说。 幸好,张运、孙华子、姓万的能够在前面探路,间接抵消一部分危险,成为秦王会的另一道挡箭牌。 不知不觉,夜过九点,出去逛街的青年男女都陆陆续续返回山大,这老旧的门口变得熙熙攘攘起来。 我再回头看,广场上已不见了张运等三人,肯定是被那女孩子一起勾走了。 “真是——”我心里既好气又好笑。 那女孩子果然没说错,勾搭陌生男人的本事真的是一流。 我希望她能得手,那样的话,我和连城璧得到情报,她得到酬劳,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天石。”连城璧轻叹,“刚刚看到西洋壁画,我才想到一件事,我爹教给你的那一路庖丁解牛刀法是不完整的,我再班门弄斧,补齐剩下的部分。” 在家乐福前的过街天桥,幸好有秦王向我演示刀术,我才能吓退赵王会的跟踪者。那种刀术之精妙,只有临战时才能深度体会出来。 “是吗?那可太好了。”我有些意外,倍感惊喜。 连城璧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揪去枯叶残梗,把它变成一根一尺半长的细木棍。 “天石,这一种庖丁解牛刀术起源于《老子道德经》和《庄子南华经》,实际是分为三节的,庖丁解牛是第一节,第二节才是十字撩阴刀。刀诀中说,十字撩阴刀,刀刀撩阴最难防。该种刀术的每一刀都是反撩向上,敌人很难招架,但如果遇到持枪者或者长矛、大戟、武戈之类的长兵器,就会在接近敌人之前遭到反制,无法欺进敌人三步之内,当然也就无法发挥十字撩阴刀的威力。于是,清朝末年,京都冯氏又将刀术做了深度改革,发明了‘猱进鸷击之术’,以狂飙如风的身法、进退有据的步法以及刀刀封喉的手法,将短刀杀人之术发挥到极致。你好好看着,我现在演示的就是‘猱进鸷击之术’——” 那细木棍一闪,就贴在了连城璧的右腕之下。 此刻,她只用拇指、无名指、尾指握刀,而食指、中指前伸后向下屈曲,如同一个小人的两条腿。她用手指来演示进退腿法,而腕底的细木棍一直潜藏,不露分毫。 “任何战役中,你只需十步,就能抵达任何人面前。于是,你死还是敌死,就在这十步之内决定。所以,你每次临敌,不要去想如何杀人,只考虑如何欺进敌人三步之内就好了。十步减去三步,制胜的难度又减小了三分之一,胜利概率又增大了三分之一。天石,说到这里,杀人就会变得相当简单。你只要学会怎样走完这七步之路,就完全精通了杀人的要义。”连城璧解释。 我凝神看着连城璧的手指,用心揣摩她指尖进退的含义。 “猱进鸷击之术”既然是京都冯氏所创,必定是跟《清稗类钞冯婉贞》中的冯氏英雄家族有关。 昔日,女侠冯婉贞以冷兵器对抗八国联军火器之战震惊京洛,成了民间义勇军抗击外国侵略者的榜样。 “速度、轻飘、阴柔、灵便”是“猱进鸷击之术”的要点,连城璧的双指指尖一旦动起来,就不再停止,渐至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步法如此多变,敌人必定难以防范,不知道致命一刀将从何时、何处挥下。 我领悟到了这种步法的妙处之后,又瞬间联想到《老子道德经》里第四十三章的原文——“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以轻而利的冷兵器杀人,最关键一点,就是不要跟敌人进行硬碰硬的角力,避实击虚,避重就轻,侵入内部,以短搏长。 这一路刀术跟“神州九刀”的要旨恰恰相反,前者为草寇、为鬼魅,后者为帝王、为正神。 当两种刀术都驻留在我脑子里的时候,我对冷兵器的使用更有了深刻认识。 首先,杀人是目的,无论以哪种手段、哪种武器杀人,只要达到目的,即是胜利。 其次,杀人必须因地制宜、因人而异,需要灵活变通,考验的是杀手的脑力。 最终,对于该杀之人,必须一击即中,毫不留情。 同时,我也意识到,真正领悟到了冷兵器的阴柔之美后,对古代的大刺客油然而生崇敬之感。中华民族是冷兵器格斗的始祖,数千年来,对于冷兵器的研究登峰造极,可惜随着火炮和枪械的出现,冷兵器逐渐失去了传承,真的是令人惋惜。 “七步,你有无限种方法,可以达到七步接近敌人的目的,然后——”连城璧右腕轻轻一旋,细木棍横扫出去,“一定是击其要害,一击必杀。否则,你集中全力进攻之时,浑身空门大开,必定遭敌人反噬。” 我点头:“杀人只是七步接近敌人的副产品,到那时,敌人已经无处遁逃。” 连城璧也点头:“对,杀人是艺术,所以必须讲究‘精、气、神合一’。你再捉摸捉摸,看能否掌握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猱进鸷击之术的要领?” 我闭目沉思,让连城璧的指尖之舞在我脑子里飞速回旋着。 沙老拳头教过我的武术口诀中有“敌不动我不动,敌已动我先动”这两句,但却从没用于实践。 那么,上面这口诀所表达的意思已经远远落后了,连城璧教给我的,却是“以人为本,以我为中心,让世界跟着我的脚下转”的道理。 换句话说,真正的杀人者已经不在乎敌人的反应,而是凭借心法、步法、刀法迅速以压倒性的优势解决战斗。 “我懂了。”我说。 战斗或者生活,同出一理。 先确定目的,然后寻找路径,加以实践,最终达成目标。除此之外,都是虚招,并不会对最终结果造成任何影响。 无论是“庖丁解牛刀术”“十字撩阴刀”还是“猱进鸷击之术”,都是为了简单利落地去杀一个人,最高境界是不跟敌人的武器、骨骼相碰,只用刀刃割裂敌人最脆弱之处,并且一沾即走,绝不多花一分力气。 如此选择,才能使用一把刀达“千夫斩”而刀刃不卷,如同新磨。 连城璧点头:“是啊,以你的资质和天赋,这种外门功夫一看就懂。” “谢谢。”我真诚地说。 这种刀法可以用来防身,而“神州九刀”却是用来破阵。两者形式不同,用途也有差别。 “大家有缘遇到,能够督促提高,才不负上天赐予的这段缘分。”连城璧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4章 吸人为皮 2 广场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山大门口的人流也断了。 时针指向晚上十点,距离张运等人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连城璧向校园内一指:“我进去过,也准确地找到了甬道尽头的爆破点正对的地面位置。为了完成今天的工程,我想了很多,但没有一个办法能保证大家全身而退。在西洋壁画里,那条龙吓住了所有人,而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不尽相同的。我甚至怀疑,这幅画是百分之百写实,而不是凭想象画出来的,因为那些人的表情实在太逼真了。” 这个观点十分惊人,如果画是“写实”,那么,那条龙形怪物就真实存在。 “阿璧,你冷静,先不要无限假设下去了。”我阻止她。 连城璧苦笑:“现实生活永远比小说、电影更精彩,我不愿假设,但只怕这种假设的恐怖程度还比不上真实事件那么可怖。” 我知道,连城璧已经钻了牛角尖,越想越远,无法解脱,必须通过意外事件干预,才能跳出来。 “先生,先生……”那女孩子从东面的斜巷里出现,单手撑着墙,虚弱地叫我。 我向四面观察,没有发现张运和孙华子,遂矮身急行,到了她面前。 “先生,我得到了一些……情报,你先给我一千块,我再说。”女孩子捂着小腹,满脸痛苦地低语。 我赶紧拿了一千块给她,等她说下去。 “那姓孙的说……他是受一个姓赵的指使,到教堂下的地道里……找一幅画。教堂下面,遍地金砖,但那幅画比金砖还值钱。他还说,今天晚上要大开杀戒,把知道消息的全都杀了灭口。他是个疯子,在床上、在地上都是疯子……我偷偷看过他的手机,联系他的人姓赵,名字的后两个字是‘天子’,他的手机里还存着一幅画,我偷偷拍下来了,你看——”女孩子说着,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我能猜到,孙华子要找的肯定就是连城璧用“探骊取珠之术”发现的那幅西洋壁画。 果不其然,女孩子的手机拍到的,就是那幅画。 “好,你的情报对我们很重要,辛苦了。”我说。 女孩子拿回手机,皱眉忍痛:“先生,你们警察的钱……你们的钱不好挣,为了这一千块钱,我差点被姓孙的折磨死,接近两个小时……那姓张的老狗也不是东西,他变态……” 她的脸色极差,已经由苍白转为蜡黄色,可见孙华子和张运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我摇摇头:“我们不是警察。” 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不能骗她了。 女孩子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不管你们是不是……警察,你们不是警察,谁是警察?只要是正常男人,近了我的身,没有不乱性的,只有警察能控制自己。反正,我认定你了,要是以后被警察抓了,我就提你……哎哟哎哟,我得去诊所了,再见了……” 她捂着肚子,又艰难地撑着墙向回走。 到了此时,连城璧才跟过来。 “怎么说?”她问。 “姓孙的够阴险,没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张运和姓万的。刚刚这女孩子说,孙华子是受赵天子指使,为那幅西洋壁画而来。”我回答。 人心隔肚皮,江湖风波恶。 像孙华子那种滚刀肉式的流氓地痞,本来就没长几个好心眼,能蒙就蒙,能骗就骗。 “又是赵天子?”连城璧皱眉。 “你的黑客朋友有没有说过,长江服务器秘档里是不是有赵天子的资料?”我问。 赵天子与长江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如果他把长江弄出来拉虎皮做大旗,那么秦王会这边就很难做了。 连城璧点头,我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真如此?” “长江策反了赵天子。”连城璧说,“秘档显示,赵天子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长江的线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会在长江那里备案。如果赵天子意在那幅西洋壁画,肯定是长江的授意。” 我感觉透不过气来,原先我曾想过,秦王会以霹雳手段消灭赵天子,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可是,如今赵天子有长江罩着,已经动不得他了。 “天石,跟阿达谈过以后,我也是倍感头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城璧长叹。 我闭上眼,靠在墙上,连续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尽的乱象之中,我试着寻找最重要的目标。 正如秦王所说,乱中求胜——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乱我独定。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倏地睁开眼:“阿璧,不要考虑其它,我们只要那幅西洋壁画。不管今夜有多少人想要它,我们必须把它夺到手。长江也好、赵天子也罢,他们要的,我们提前一步拿到。不管这幅画里藏着多少秘密,我们拿到画,就先占下了一半。谁想要,谁就得跟我们来谈,求着我们合作。” 连城璧一怔:“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它到底——” 我猛地挥手:“这不是今晚需要考虑的,我们只要画。神挡杀神,佛挡,阻挡我们取画的,格杀勿论。” 连城璧立刻点头:“好,天石,我听你的。” 接下来,我们在长椅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不时地各自看表,等待凌晨一点钟的来临。 济南的夜色并非死寂一片,到了半夜十二点,大街上仍有行人,私家车、出租车也不时地从灯火辉煌的长街上飞驰而过。 从树丛间隙望过去,教堂的铁栅大门紧闭,但挂在上面的大铁锁却没有按死,而是虚挂着。 大概在凌晨的半点左右,教堂对面的黑胡同里晃出来两人,正是孙华子和张运。 过了十分钟,有人在教堂院中的阴影里招手。 孙华子带头,两人走近教堂大门,摘下铁锁,闪身进去,又把铁锁挂上。 等他们转入了教堂下的阴影后,连城璧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望远镜,向教堂院里观察。 “接应的人是万师傅,三人已经向后面去了,走吧。”连城璧说。 我们同时起身,快步走向教堂,追着三人进去。 万师傅是工头,他出入地道是正常工作,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那句“堡垒从内部攻破”的名言永远都是对的,因为没有万师傅做内应,孙华子、张运根本不可能长驱直入。由此可见,利益面前,再本分老实的人都会蠢蠢欲动。 既然我和连城璧的目标是那幅画,那么在对方三人得手之前,根本无需跟得太紧,只需要等他们得手手再“黑吃黑”即可。 地道内灯光晦暗,应该是万师傅刻意为之。 我牵着连城璧的手一路向前,始终跟那三人隔着两个拐弯的距离,能够隐约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连城璧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也全是汗,几次都从我掌中滑脱出去。 “没事,别太紧张。”我轻声提醒她。 “我只是……觉得,这地道里到处充满危机。我们到底扮演的是猎人还是猎物,根本已经分不清了。”她说。 我微笑着望着她,发现她额头上满是汗水,连鬓边的头发都被濡湿了一大块。 “猎人和猎物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进场,谁都可能是猎手,谁都可能是猎物。只有收手离场,才会脱离这种无限循环。阿璧,我说过,咱们不要想太多,只关注那幅画,就像你刚刚教会我的‘猱进鸷击之术’那样,关注一点,一击即退,绝不拖泥带水。拿到画之后,我们火速离开教堂。”我回答。 “好,我们可以去秦王会的安全屋,相隔最近的,北边桑园路上就有一个据点。”连城璧说。 我知道,秦王会的安全屋相对于外部敌人而言,都是百分百安全的。但是,文牡丹与火烧云之死提醒我,只要内部出了问题,每一个安全屋都会变成陷阱。不过,这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一切要等壁画得手后再说。 “好,阿璧,现在你听我说,咱们接下来只考虑壁画。你只跟着我,不要参与战斗,也不要在他们面前露面,保持隐蔽性。”我说。 我并不准备杀人灭口,所以连城璧不露面就是最安全的,至少不必跟孙华子、张运照面,减少危险性。 她虽然还不是我的女人,但我对她的心疼却一点都不少。 “好。”连城璧点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张运等人走得很快,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已经到了上次我和连城璧看地图的拐角。 “小心,工作面还没清理,石头尖锋利着呢!”我听到万师傅在说话。 “里面有什么?湿度怎样?”这是张运的声音。 “张爷,我还没进去,洞口刚凿开,人还进不去。稍等,我开风镐,再弄一弄。”万师傅回答。 很快,前面的风镐响起来,哒哒哒哒声震耳欲聋。 我把连城璧拥在怀里,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作为秦王会的二号人物,她绝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但我愿意疼惜她,把她当成无助的小女孩来照顾。 她静静地偎在我怀里,微微仰着头,无声地看着我。 这一刻,那哒哒哒的噪声变成了一种奇特的背景音,我们眼中只有彼此,忘掉了身边的种种危机与风险。 连城璧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看唇形,她说的是“吻我”两个字。 她的那双眼睛纯净得像浸在冰水里的葡萄,晶晶亮亮,赛过珍珠玛瑙。 情不自禁之下,我垂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这种微妙的感受,只有情窦初开的人才能体会。 “我是你的。”连城璧踮起脚尖,在我耳边低语。 我紧紧拥着她,不想说什么,只用实际行动回应这句话。 哒哒哒声突然停了,甬道内只剩嗡嗡的回声。 “我先进去看看。”万师傅说。 孙华子叫起来:“我先进,我先进,你等着老万——” 张运也叫:“我第二个,别急别急,有好东西见者有份……” 这种时候,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向前冲,一切都情有可原。 我放开了连城璧,两个人贴着石壁默立,竖起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 很快,前面蹬踏乱石的稀里哗啦声停了,可以判断,三人都已经从洞口钻了进去。 按照连城璧“探骊取珠之术”的结果,那三人进入石室后,就会看到那壁画。如果孙华子不贪心,马上就会带着壁画出来,去找赵天子邀功。至于其他两人,找不到金银财宝,自然也就空手而归。 这三个人分别是地痞、文人、工头,自然跟江湖、功夫、奇术不沾半点关系。所以说,我一个人出面,就能轻松解决问题,把壁画拿回来。 对于姓万的,他没触怒我,只需打倒就行。可是,孙华子和张运两人对那站街女糟践得不轻,我得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在我的做人标准中,任何人都是有尊严的,容不得别人肆意侮辱。 我估算过,如果石室中只有那张壁画,那么三个人从进去到退出来总共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就算张运不死心,在石室的六个面上敲敲打打,进行探索,总共拖到半小时也就差不多了。 “再过半小时,一切就结束了。”我低声告诉连城璧。 “嗯。”连城璧点头。 我谛听来路上的动静,寂然无声,毫无异响。 这让我很放心,最起码已经杜绝了我为螳螂、人为黄雀的可怕结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5章 吸人为皮 3 我看着腕表,时间又过了十分钟。正常情况下,三人已经看清了石室内的状况,应该着手去摘那幅壁画了。摘完壁画,接着就会对石壁进行敲打探索。 再过十分钟,敲打声、争吵声、践踏碎石声都没出现,我们的前方与后方全都静悄悄的,死一般寂静。 我感觉情况不太对,但还是又等待了十分钟后,才谨慎地蹑足前进,过了两个拐角,小心地探出头去观察。 前面就是工人们干活的工作面,此刻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块,铁锨、风镐、钻机、水罐胡乱地堆在甬道左侧,人只能从右侧通行。现在,工作面上没有人,向前二十米的石壁上有一个直径两尺的不规则洞口,距离地面约一尺多,能容一人钻入。 现场没有任何声音,我预估的争吵、敲打都没出现。此刻的状况,就好像那洞口里根本没有人一样。可是,三个大活人在里面,一定会发出某种动静的。 “他们应该在里面,但为什么没有动静?”连城璧在我身后喃喃自语。 我判断,那三人要么死了,要么离开了,才会不发出声响。 “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有什么不对劲,马上撤离。”我低声叮嘱连城璧。 “不行,要去一起去,要撤一起撤。”连城璧反对,紧攥着我的右手。 我甩不开手,只好带着她一起向前走。 二十米的距离平时只需要半分钟就能走过去,但这次我们两个至少用了五分钟才到洞口前,几乎是三步一停、五步一听。 我贴着石壁静听,洞口那边的确没有任何声响。 嗒的一声,连城璧打开了一支笔形手电筒,递到我手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斜着伸出手电筒,向洞口的一侧照进去。此时我是在洞口的右边,手电筒光柱射进去,正好能照到石室的左侧墙面,也就是那西洋壁画所挂的位置。 笔形电筒的光柱很亮,我只照了十分之一秒,就倏地移开,同时身子后缩,以避开石室内可能出现的反扑突袭。 一瞥之下,我已经看清,墙上果然挂着一幅西洋壁画。其中的内容,与连城璧给我看过的大致相近。光柱划过时,我看清了那群衣着各异、手执冷兵器的洋人惊惧的脸。 壁画还在墙上,证明三人进去后,还没来得及摘下壁画。可是,他们无声无息地在里面干什么?难道是找到了另外的通道,已经远远离去? 还有,三人进入洞口,必定携带着手电筒,就算人死了,至少手电筒是亮着的,石室内不至于漆黑一片。 “什么情况?”连城璧在我身后问。 “画还在,似乎里面没人。”我并不确定自己的判断,声音毫无底气。 “不可能吧?按照‘探骊取珠之术’的显示,石室内没有其它通道,难道……难道石室的结构发生了其它变化?”连城璧不解。 我再次深吸气,示意连城璧去洞口左侧,然后把手电筒抛给她。 她跟我一样,只向洞口内探了一探,照了一照,最多只费了半秒钟,然后缩身后退。 这个简单的动作做完之后,她退回甬道左下角,但面部表情却在刹那间完全僵硬,仿佛见了鬼一般。 “怎么了?”我用唇语无声地问。 “他们——”她突然大声叫起来,根本没有理会我是用唇语提问,“他们在墙上,他们贴在墙上,他们……他们像那幅壁画一样贴在墙上……” 说到最后一遍,她突然丢下手电筒,双手捂着嘴,浑身颤抖,半哭半笑。 我跃过去,双臂搂着她,同时用双手大拇指按摩她颈后的大椎穴。 那个穴道主管人的心潮情绪,以指肚按住,逆时针、顺时针各揉三十次后,人的过激情绪就会慢慢平复下来。 “他们像画挂在墙上,他们变成壁画了……”连城璧在我怀里低泣。 我皱眉,根本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我拿起电筒,向洞中照进去。光柱首先照到的是张运,他是三人中我最熟悉的,而且他的照片曾无数次出现在省内报纸上、济南宣传片里,所以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是不会看错的。 那就是张运,他正贴墙而立,双臂高高上扬,手臂同样贴在墙上。向下看,他的双脚竟然离开了地面,距离地面约有三尺。没有人能凭空而立,除非是被挂在墙上。所以,当我看清他之后,不得不相信,他正是被“挂”在了墙上,并且是壁画一样平贴在墙上。 人的身体是个立体结构,即便是刚出生的婴儿,也会有身体的“厚度”,不可能像画一样扁平。从婴儿到成年人,身体厚度从半尺到两尺,不一而足。 很难想象,现在的张运变成了一幅壁画,牢牢地“贴”在墙上,浑身的骨骼、血肉、脏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张徒有虚表的“人皮”。 我移动光柱,看到孙华子、万师傅两人也都被“贴”上了墙,除了外面的衣服,只剩一张人皮。 “怎么回事?简直不敢相信……”我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怪不得三人没有发出声音,都变成“人皮”了,还怎么能发声呢? “他们变成了人皮,对不对?”连城璧伏在我背上,颤声问。 我点点头,但实在无法解释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接下来,我观察了石室的另外两面墙,再加上顶、地两面,与连城璧“探骊取珠之术”的结果大同小异。 那的确是一个高三米、宽三米、深三米的石室,墙上没有门也没有窗。左墙上挂着那幅西洋壁画,右墙上“贴着”张运、孙华子、万师傅的人皮。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物件——对了,手电筒共有三只,分别握在三人手中,不过此刻全都不亮了。 “我进去拿壁画,你等一等。”我说。 我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既然石室中并无可见的危险,那我当然得进去拿画。 这次连城璧没有跟我争,因为那石室不算大,两人进去,毫无必要。 我矮身钻入洞中,抬头看着那壁画。 壁画的长度约一米半,高度约半米,类似于国画中的横向卷轴。 实物与照片看起来略有差异,因为壁画里的内容相当具有立体感,那条龙形怪物身上带着强大的杀气。虽然我只是看画,却已经感受到它发散出来的咄咄杀机。 如果是在光天化日下的闹市之中,见到这种画也许并不害怕,但此刻是在一个阴森恐怖的地道里,背后墙上贴着三张人皮,我心里的紧张感可想而知。 我没有耽搁,迅速走到壁画下面。 壁画外框没有任何挂钩,不是被挂在墙上的,而是贴在墙上。 我双手托住画框,向上一托,画框已经离开墙面。 如果它是被双面胶、胶水、浆糊之类粘在墙上的话,一推一拉,就能摘下来。 不知怎地,我脚下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后退,双手也立刻离开了画框。 我试图拿桩站稳,但背后却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吸到了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那股吸力如同大海狂飙一般,我拼命扭腰挣扎,但却被越吸越紧,双臂也斜向上方,紧贴墙壁,动弹不得。 我想开口叫,但只一张口,却发现自己连气息都无法向外送出。恰恰相反,张口之际,外面的气流被那股吸力牵引,一直灌进我喉咙里来。 “原来,他们三个不出声,不是不想出声,而是……开不了口……”我突然明白了。 接下来,更恐怖的事发生了——我被吸在墙上之后,后脑勺贴着石壁,现在我发觉,那股吸力竟然是连思想都可以“吸”走的。很快,我的脑子都转悠不开了,所有的想法变得支离破碎,被“它”陆陆续续地吸走了。 我靠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强迫自己控制脖颈,把头向前低下去,使后脑勺离开石壁。只做了这一个简单动作,我浑身的力气就用尽了,贴身衣物被汹涌而至的汗水打湿,眼前也是金星乱冒。 “不能……屈服,否则就会像……他们三个一样变成……人皮……”我艰难地扭动身子,手臂、双脚撑住墙面,艰难地向右面转身。 贴在右面的是孙华子的“人皮”,他半咧着嘴,脸上带着一个诡异而恶劣的笑,像是在嘲笑这次操蛋之极的夺宝之旅。 这个关键时刻,我竟然想起了那个站街女。如果她知道孙华子这个地痞流氓、张运这条道貌岸然的老狗变成现在这模样的话,一定会大呼痛快吧? 在思想被吸走的同时,我也看到了更多的东西——那是一条左右不见尽头的沟壑,深极,远极,除了搭建铁索桥或者肋生双翅之外,再也没办法通过。沟壑因其深极而变成了浓墨般的黑色,只看一眼,就头晕目眩,仿佛要被那黑色的世界吞噬进去。 没有光,但我能感觉到那深藏沟壑之内的东西。 那是一条妖龙——或者说,是一条龙妖。 龙是神圣之物,不可能化而为妖。那东西天生是妖,只不过是诞为龙形而已。 那龙妖在沟壑内翻腾逡巡,气吞山河,诡秘绝伦。 沟壑彼端,就是冲天而立的镜室。那座高科技巨楼就建在孤岛之上,四周被沟壑圈住,真的是一座危楼。 要想打破镜室,就要先渡过这条沟壑。 要想渡过沟壑,就要先降服龙妖。 “我不行了,我……我计算不下去了……”现在,我变成了一个崩溃掉的奥数算手,脑子一片空白,无法组织起任何有逻辑性的只言片语。 “阿璧,不要进来,逃,快逃,快逃……”这是我心底最后的呼唤。 如果济南城地底是这个样子,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心情去嘲笑建筑在活火山之上的扶桑之国?在科学家、物理学家、玄学家的预言中,日本终将沉没,全盘滑入地球上最深的海沟,成为第二个亚特兰蒂斯大陆。 “济南城呢?我们呢?我们的未来呢……”我昏昏沉沉地想。 龙妖一出,乾坤易主。 天地震动,山河冰封。 我仿佛看到了全人类的某日,但那已经与我无关,因为我即将变成一张可怕的“人皮”,像张运、孙华子、姓万的一样。 当一个人被全部掏空时,果真就会只剩下一张皮,像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肚子里的气一丝丝漏掉,然后在吸力的作用下,贴在墙上,慢慢风干,而后变成碎片。 我无法说清此刻的感觉,因为意识已经相当模糊,只能看到手电筒的光柱在石室内无意识地晃动着。 当然,正因为我看到了妖龙的存在,更加认识到镜室的非凡意义。 一切真相掩盖在层层表皮之下,所有人认为莫先生建造了镜室这种表象,只是无数表皮的其中之一。 我想,即使是身在镜室、投资镜室、研究镜室、攻击镜室的人,也未必知道镜室为什么存在?为什么要在山大校园之下存在? 沟壑合围,孤楼独立,已经说明,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个生死迷局。 我仿佛看到,大地为枰,天神执子,正在进行一场人类无法知晓的对弈。那么,渺小如蝼蚁的人类所能做的,就是在大人物的对局中苟且偷生,保全自己的性命。 对弈之道,本来就是顾大局而舍小地,而天神高高在上,更不可能照顾到全部人类。于是,散布于地的人类,性命皆在须臾之间。 死,是必然的结果。 不死,是暂时的侥幸。 龙妖潜于渊,大城可以暂保安宁。 龙妖行于田,则大城内外杀机四伏。 龙妖飞于天,则齐鲁大地顷刻间就要哀鸿遍野。 所以,我悟到了,这一战,真正的敌人是龙妖,不是长江、秦王会、赵王会、燕王府之间的反复内讧。中原人之间的相互倾轧,只会削弱各自力量,在龙妖脚爪之下辗转化为累累白骨。 “天石!”连城璧的叫声从洞口传来。 我无法发声,自然也不能开口警示她。 嗖的一声,连城璧从洞口闪入,脚下还没站稳,已经被石壁吸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大势已去。 没有外力援助的话,我们两个只能困厄而亡。 连城璧反应极快,一见苗头不对,立刻双手拔枪,向着石壁连续扣动扳机。 按照常理,子弹射中石壁,定会迸射弹跳,射向别处。不过这一次,枪膛里共射出了二十四颗子弹,无一例外,全都被石壁吸收进去。 “走,快走……”我说不出话,只能用意识无声地呐喊。 连城璧比我稍微庆幸一点,她被吸向石壁的时候,立即抛下手枪,双手撑住,身体离石壁还有两尺远,最起码身体没有被全部吸住。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她顾不得自己的困境,先向我连声叫着。 蓦地,洞口一暗,又有人探进头来,竟然是那个跟张运见过面的小黑胖子李强。 这些人像吸血的蚂蟥一样,一看到发财的窍门,自动就跟踪过来,顾不上任何危险。 连城璧的头脑反应真快,立刻低叫:“这宝贝不能让外人得去,价值连城,史上罕见。天石,你赶紧过来,我们只要把宝贝运出去,就能发大财了。” 她如此说,正是为了引李强上钩。 “什么宝贝?你怀里抱着什么?”李强并未意识到危险迫近,更没有注意到石室内巨大吸力的存在。 “天石,咱们要的就是那幅画里的宝贝,就在我背后的墙上——”连城璧又叫。 李强手里握着一只加长的手电筒,光柱超强,犹如《星球大战》中的外星光剑。 他手腕一转,立刻照向了左侧石壁,发现了那幅西洋壁画。 “嗯,这个东西似乎还值点钱,不过,究竟是不是赝品,还得拿到市场上去问……”他一边说,一边钻进了石室,一步跨向那幅画。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当他双脚落地时,立刻被吸向石壁,距离连城璧只有半尺。 连城璧怒吼一声,身子横向一滚,右手抓住我的左腕,左手抓住李强的右腕,发力一扯一扭,我就被掷向洞口。 一离开石壁,我的意识立刻恢复,单手抠住洞口凸起的石头,另一只手发力,把连城璧扯过来。 我们连滚带爬地狼狈逃出洞口,根本顾不上去揭那幅西洋壁画。 “喂喂,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李强叫了两声,但随即就叫不出声来了。 不到一分钟,李强就被牢牢地吸在墙上。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慢慢扁平下去,失去了皮囊下的一切骨肉和内脏,化为一张穿着衣服的人皮。 “我们……我们……闯大祸了!”连城璧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息,面无人色。 石壁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吸力,我认为石壁后的龙妖才是始作俑者。 我想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嘴,才发现唇舌无力,浑身疲惫,像是刚刚给人献过血一样,而且献血量巨大,以至于我的气血已经供不上自身生存的需要。 “天石……你的脸太苍白了,刚才一定是出了问题,我带你去医院,别急,我带你去……”连城璧无法连贯说话,腰都直不起来。 我看到她的惨白脸色,自然就明白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 “去医院,输血。”我在她手掌上快速地写了五个字。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两个没有变成人皮,但身体内的血液已经被凭空吸去了很大一部分,只有加急输血,才能补足气血。 连城璧不敢耽搁,架起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地道,直接奔向银座商城后面的私人诊所。 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千块钱递出去,十分钟后,我们两个就躺在了一间单人病房的两张单人床上,左右手腕同时扎针,右边输血,左边输液。 连城璧已经警告过医生和护士,不按铃就别进来。 死里逃生之后,我只想静静躺着,不开口,不动脑子,也不愿向任何人求救。 石室是条死路,而定下这条死亡路线的正是秦王麾下的丞相吕凤仙。 现在,吕凤仙应该出来收拾残局了。 我默数着,连城璧共按了六次电铃,护士进来了六次,每次给我换一个两百毫升的血袋,加起来总共给我输了一千四百毫升鲜血。 渐渐的,我觉得体内有了力气,头也不晕了,唇舌也变得利索了起来。 “找你的黑客朋友,问问那幅壁画的事?”我说。 连城璧一直平躺着,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怎么啦?”我问。 “我在想,那壁画上的一百零八个洋人为什么那么恐惧?如果单单看见了龙,他们也许会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可是,他们恐惧地聚成了一堆,人人向后退,根本鼓不起作战的勇气来。我猜,他们大概很清楚,有些战斗是连尝试都不必尝试的,因为那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别的战斗,上就是死,不上还能多活几分钟。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能让这些全副武装的战士怕得要死?”连城璧问。 我苦笑着回答:“像刚才那样,进入石室不到一分钟,就会变成人皮——这种战斗,足以把人吓得再不敢回头。如果不是你反应快,现在躺在这里输血的就是两张人皮,而不是你我。” 这当然是玩笑话,人皮是不可能自动跑到医院里来的。而且,已经变成了人皮,再输多少血也不管用了。 连城璧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悚然低叫:“手机……手机这么轻,似乎电池都被吸干了。” 我似乎想到了,那吸力的目标是一切“有能量”的东西。手机、电筒都是有电力的,而且还要加上张运、孙华子、姓万的、李强四个人的手机和电筒。这些东西一进入密室,就会失去力量,然后能量大半被怪力吸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6章 割鸡牛刀 1 小护士进来换血袋的时候,我向她借手机用。 “不行,我手机从不借给外人,别人要是借,我就会说——手机死也不能借,不如我把男朋友借给你,价格便宜量又足。”小护士黑着脸说。 我拿出钱包,随便抽了一叠扔在护理托盘里。 “好吧好吧好吧,最近一周老是遇见傻子,遇到你们算是倒霉到家了。”小护士说着,毫不客气地把钱装起来,然后把那个连五百块钱都不值的苹果四手机拿给我。 我把手机递给连城璧,她不急于拨电话,而是向那小护士问:“小妹妹,你说一周总是遇到傻子,除了我们,还有谁?” 小护士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我凭什么告诉你?” 我忍着气,又抽出一张百元纸币:“凭这个。” 小护士伸手来抢,我垂手一闪:“先说,最后付钱。说得好,还可以再加钱。” 见到钱,小护士的脸色稍有好转:“你们以为咱诊所平时就老备下这么多血浆啊?才怪呢。平时,一袋血浆都没有,也没有储存血浆的超精细冷藏柜。一周前,一个病人也是半夜跑过来要求输血,老板狮子大开口,要收他一万块,结果他掏出银行卡就刷,大气都不带喘的。我们连夜从血库买血浆过来,给他输了八百毫升。这笔买卖啊,老板赚大了,马上就买了冷藏柜,里面存满血浆,就等着你们这样的冤大头上门。不过也真是怪了,像你们吧,失血那么多,可身上又没有刀口,不要求先止血,血去了哪里呢?” 我不理会她的唠叨,只关心那来输血的人。 “那人的样子?”我问。 “男的,五十岁左右,个子不太高,说话软绵绵的。”小护士回答。 “我问的是他的样子,不是这些。你这样说,街上几百个、几千个都是这个样子——”我心急了些,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十倍。 小护士也急了:“你凶?凶什么凶?他的样子关我屁事?你们输血关我屁事?我早该下班了,要不是被老板拖着非得陪聊陪睡,我早就回家了!” 她在一急之下吐露了真相,令盛怒之下的我顿时笑弯了腰。 这小护士的长相实在愧对观众,连中等都算不上,不但鼻翼两侧生满了茶褐色雀斑,而且眼睛小、睫毛短、眉毛稀、鼻梁塌,更兼天生一张地包天蛤蟆嘴。这样的人也被逼着陪聊陪睡,可见这诊所的老板有多饥不择食。 “笑什么笑?”小护士登时满脸通红。 我摇头:“不开玩笑,说真的,你把监控机给我搬来,我查查那人是谁。” 小护士又一撇嘴,但她还没开口,我就抽出一千块钱,捏在手里。 “你……好吧,好吧,好吧……”看在钱的份上,小护士快步跑出去,几分钟后就抱着监控机、液晶显示器进来,哐的一声放在床头柜上。 在小护士忙着插电、开机之时,我跟连城璧交换了一下眼光。 连城璧点点头,表示对我的机智大加赞赏。 如果有人像我们一样半夜跑来输血,一定也是在那古怪的石室里着了道,被墙壁吸掉了一半血液。不过,看起来此人的身手非常了得,不但能够在姓万的打通隧道前进入石室,而且一个人就从困境中逃脱,实力超出我和连城璧太多。 “你猜会是谁?”我问。 连城璧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一个名字:“吕丞相。” 我又问:“阿璧,你的‘探骊取珠之术’在石壁上留下的钻孔直径是多少?” 连城璧回答:“为了获得理想的内窥效果,我采用了西门子电工系列里最粗的钻头,直径一寸。不过,因为机器钻探前进时自身会有螺旋状颤动,最终获得的钻孔直径在一寸五分左右。你这样问,难道以为有人从那钻孔中出入?” 那种可能极小,但却并非没有。 印度瑜伽奇术尊师们在极限条件下,能够将缩骨术发挥到神鬼莫测的境界,只要是一根肱骨能够通过的孔径,其整个人就能钻过去。 这是不符合医学常识的一种现象,因为学过解剖学的从医人员都知道,人类最粗大的骨骼是在头部,只有头部能钻过去的空隙,整个人才可以通过。可是,医学是医学,奇术是奇术,这两者貌似指的一回事,但又绝对不是一回事。 正如艺术家的行家们常说的,世间任何事都要“真听真看真感觉”。当无数媒体记者、摄像机、吉尼斯记录员亲眼见证瑜伽奇术尊师们的表演时,大家就明白了一件事——何为奇术?只有突破了人类认知界限之外的技艺,才称得上是奇术。一旦某件事进入了“奇术”的领域,那就不要说“不可能”,也不要套用那些物理学、化学、数学、生物学上的常识了,两者完全是鸡同鸭讲,不再同一维度上。 我希望有人能通过“探骊取珠之术”的钻孔进出密室,那样的话,我们至少就有了一个“同道中人”。 小护士麻利地接好了监控器,然后按照时间搜索,找到了六天之前的凌晨三点钟。 “给钱。”她大大方方地伸手要钱。 我又一闪,盯着显示器。 “给钱啊你?”小护士急了。 我摇摇头:“等你给我们指出那个人再说。” 一千块、几千块都不是问题,现在我必须以钱为抓手,逼着这小护士帮忙。 糟糕的是,监控只播放了不到十分钟,那个赶来输血的人还没出现,画面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小护士把监控机连续开关了几次,结果依旧,看来那段资料已经坏掉了。 “我靠——早不坏晚不坏,指着你给我挣钱的时候就坏了?我靠,我靠——”她在监控机上用力拍打了七八掌,那个黑铁盒子发出一阵“嘭嘭”声。 我亲自动手调试,确信监控机坏了之后,就把一千块钱给了小护士。钱不是问题,而且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都算不上大问题。 连城璧恨声说:“可惜我手机坏了,否则拿出吕丞相的照片来给小妹妹看,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生活永远不能十全十美,就像现在,我们从死亡边缘脱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安敢再求其它? “我们左右邻居家都有监控,我这里的坏了,他们店里的肯定没坏。明天早晨,我就把他们的监控机借来,给你们看。你们放心吧,我拿了这一千块钱,绝对不会白拿。你们今晚就在这病房里睡,睡一晚也能省下几百块钱旅馆费,对吧?”小护士说。 “我们不睡,一直输血。”连城璧说。 小护士摇头:“对不起,想输也没了,这是最后两袋。幸好你们都是b型血,如果换成别的型号,怕是又要临时去血库买血了。” 她替我们拔了两手上的针头,把输液架撤掉。 “晚安了,明天再说。”她走出去,然后反手替我们关门。 “小护士陪聊陪睡上瘾了。”我开了句玩笑。 连城璧脸一红,没有搭话,低头发短信。 我也意识到,这个玩笑有些不雅,于是便闭眼假寐,以缓解窘态。 “我给岳不群发了短信,陌生号码直接打电话,他肯定拒接。我一直没向你介绍,他算得上是长江以北最犀利的黑客之一,技术高明,为人低调,而且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都不贪。该拿的钱拿,不该拿的钱给他他都不要。”连城璧说。 我嗯了一声,有些乏力,不想睁眼。 连城璧下床,先拖了桌子顶住门口,然后嗒的一声关灯。之后,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立着,没有立即回到床上去。 我试着揣摩她的心思,但深恐猜错,污损了她的名节。 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一对青年男女独处一室,可以发生很多旖旎的桥段。尤其是,我们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瞬,完全意识到生命之宝贵,知道人生如果不能及时行乐,只会到临死时无限后悔。 遥遥的,隔着两个空荡荡的病室,那小护士已经回到了老板的床上,不停发出男女嬉笑之声。 这个时候,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我无声地看着暗影里的连城璧,她扶着桌角,面向我的床,已经凝立成石。 这病室有一面小窗,窗子上挂着碎花布帘,遮住了外面闪烁的霓虹灯光,但又隐约透进来一些变幻不定、丝丝缕缕的光线,使得这房间里即使熄了灯,也仍然能见到景物的轮廓。 “天石,我……我……我知道,其实我们各自坚守的,都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爱从来都是没有附带条件的,激情起时,爱就满溢;激情落时,爱就稀释成雾霭遍地。你无需为我负责,我是成年人,自己会为自己负责……”连城璧艰难地说。 借着黑暗盖住了脸,她才会说出这种让人满脸发烫的话。 “我不想伤害你。”我说。 一句话,已经包含了我对她所有的怜惜。 “如果这伤害是我自找的呢?”她问。 我摇摇头:“阿璧,我一直都有种预感,我们能永远活下去,历经百劫而不死。所以,最甜的果子要留到最后再吃。” 她微笑起来:“是吗?可是我没有这种信心。知道吗?我的命不是自己的,如果爹有危险或者你有危险,我愿意把自己这条命变成血肉袈裟,去为你们遮蔽风刀霜剑。你今晚错过,也许就永远错过了。” 古人柳下惠能够在美人坐在怀中的时候仍然坚忍克制,不妄动,不乱性。 我非柳下惠,但我知道,此刻绝对不能越雷池一步,毁了连城璧的一生。 “宁愿错过,不要做错。”我低声回应。 “天石,是我不美吗?是我不好吗?”连城璧又问。 我硬下心来,淡淡地回答:“阿璧,这不是我们今晚要讨论的问题。能活着从地道出来,等于是捡了条命。我们必须养精蓄锐,迎接即将来临的战斗。” 连城璧又立了几分钟,那电话屏幕突然亮起来。 她一声长叹,走向自己那张床,拿起了手机。 “岳不群回讯,午饭之后,可以去他的别墅见面。到时候,他会派阿达再跟咱们联系。”连城璧说。 “别墅在哪里?”我问。 连城璧摇头:“他没说,但按我的估计,应该是在千佛山东面的樱花别墅。他最喜欢樱花,那个别墅区的道路两边皆是樱花,被相邻小区的爱国群众们戏称为‘小扶桑’。” 我点点头,如果能见到那位超级黑客,很多问题就能获得答案了。 连城璧躺下,先一步向我道晚安:“睡吧,晚安。” 我也回应她:“晚安,好好睡,明天不知有多少事等着我们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7章 割鸡牛刀 2 这是我第一次跟陌生女孩子单独睡在一个房间里,两床相隔三步,彼此的呼吸声次次可闻。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思想,强迫自己忘掉邻床睡着的人。 “见到岳不群问什么?他是超级黑客,窃取别处的秘密资料易如反掌,我应该问他神相水镜到底在哪里。还有,我要知道夏家的历史,这一次一定能够得到最准确的答案。还有,我要知道跟镜室有关的所有深度知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切都浮于表面,连镜室的根基究竟如何都不知道。还有,我要问教堂下面的情况,吸血的石壁究竟是怎么回事……”思考问题的时候,我的眼睛是半闭着的,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梦乡。 我并没能完全睡着,因为那对男女的嬉笑声高一阵低一阵,叫得越来越浪,简直是裸地挑衅。 或许,那个小护士觉得,当她关门离去之后,我和连城璧也会做出某些龌龊事来。所以,她才故意地弄出巨大的动静,以此来向我们显示那老板有多喜欢她。 我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仍源源不断地传来。 “现在这些女的,根本就是——”我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小护士,正思索之间,那声音突然消失了。 那种感觉,不是结束了,而是被一种什么力量一下子斩断,说没就没了。 我猛地坐起来,与此同时,连城璧也一跃起身,原来她根本就没睡,也被那声音困扰着。 “有事发生了。”她说。 我无声地下床,穿好鞋子,摸起了小护士丢在床头柜上的一把半残壁纸刀。那刀子实在太破了,不但刀刃只剩下锈迹斑斑的最后两截,而且刀柄用胶带纸缠了又缠,如一个头小肚大的侏儒一般。 “跟着我,尽量不要杀人。”我说。 “呵呵,我的枪已经扔在石室里了,想杀人也不容易。”连城璧回答。 我们没有撤掉桌子,由门口出去,而是迅速向窗户靠过去。可怕的是,窗户外面安着一层钢筋防盗网,不是三下两下就能踹掉的。 “只能硬拼了,就是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心里实在没有底。”我苦笑着说。 咣当,门被踹了一脚,接着是第二脚、第三脚、第四脚……最后,门被踹开,桌子也被推到了一旁。七八个人齐呼啦地涌进来。 外面,有人发话:“不留活口,弄死有赏!” 我听到此人的声音,立刻明白了,凌晨闯入的这些人全都是赵天子的手下,那带头说话的小头目,正是曾经在陕八怪饭馆里拍打过我后脑勺的家伙。 我悄然向门口右侧贴近,等到第一、第二、第三人闯入的时候,左手拖着连城璧,低着头向外冲。 外面的灯亮着,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叼着烟、叉着腰的年轻人。 他应该是刚刚喝过酒,两腮、额头全都红扑扑的,像是没卸妆的戏子。所有人向房间内冲的时候,他似乎胜券在握,一只脚踏在医生的办公椅上,手里握着手机,旁边桌上扔着一把两尺长的砍刀——像所有地痞混混一样,他以为,人多就能解决问题。 外面的人没料到有人逆向冲出来,阵脚一乱,我已经穿过人流,抵达年轻人面前。 他来不及抓刀,挥手一掷,手机砸向我的面门,随即俯身抓刀。 我避开手机,右手一挥,壁纸刀的刀尖准确地划中了他的右腕脉门。壁纸刀是无法垂直发力的,只能用“拖字诀”,全凭刀刃切入肌肤的深度伤人。 嗤的一声,年轻人腕部鲜血狂喷,将桌上堆着的病历本、医学书全都喷成了血红色。 我不耽搁,反手两划,在两名敌人的颈部削开了小口。鲜血暴涌,两人尖叫着后退。 门外剩余的两人手里全捏着跳刀,但被我犀利的刀法震慑住,一时间不敢前冲。 门内的三人疾冲出来,手上各自拎着不锈钢球棒。 我不想纠缠,身子一旋,在他们的右肘上各划一刀,衣袖破裂,血箭乱飙。 “上,弄死他!”年轻人十分凶悍,右手负伤,又用左手抓起了砍刀。 我不理会旁人,手腕翻转,用十字撩阴刀的手法,在他双膝、双胯、双肘、双肩窝处一路飞速地连撩带划,瞬间给他全身添了八道伤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但我无意杀他,只想给他个教训。 当时在陕八怪,秦王隐忍,所以我和连城璧都没有轻举妄动,任由赵天子的人轻侮。 噗通一声,年轻人仰面倒了,砍刀也撒手坠地。 他口中兀自发狠:“小子,你等着,我们赵王会有的是人,我一个电话打出去,几百口子人十分钟就过来,把你看成肉泥!” 我俯身盯着他,壁纸刀的刀尖按在他的眉心。 刀不长眼睛,控制它的是人。 “几百口子?你知道吗?我一刀划下去,先把你一对招子费了,你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别说几百口子,就算几千口子、几万口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到那时候,你不过就是个街头要饭的残废乞丐,谁还会罩着你?”我怜悯他,因为这年轻人不过是被老大们洗脑之后的小走狗,以为靠打打杀杀就能上位,跟别人一样,黄袍加身,成为新一批崛起的老大。 事实上,这是大多数混混的想法,梦想着有一天“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接掌老大的位子。很可惜,那种情况极少出现,任何时候,上位的都是绝对精英,而不是论资排辈熬出来的。 像眼前这年轻人,我只要任性一刀,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终于,年轻人眼中有了惧意、悔意。 “还记得在家乐福陕八怪吗?”我问。 门外的两名敌人逡巡不去,捏着跳刀,一步步趋近。 “记得记得,哥,放我一马,那时候我不懂事,我手贱,该死,该死……哥,放我一马,求求你,弟弟我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这张脸混饭吃……”年轻人终于软下来。 纵马江湖、快意恩仇是每一个年轻人的梦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诗句更是令人热血澎湃、青春激荡。但是,杀人不是好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我收回刀,年轻人就地一滚,逃离了我的攻击范围。 “走吧。”连城璧提醒。 我站起来,壁纸刀又贴回了手腕后面。 两名敌人不敢靠近,同时大叫一声,向黑暗处逃去。 我和连城璧出门,门外停着两辆面包车,但车里空无一人。 “赵天子阴魂不散,一直背后盯着咱们呢。”连城璧感叹地说。 我丢掉了那把破刀,淡淡地回应她:“那也好,有人背后拿枪逼着,我们会进步更快些。” 孟夫子早就说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如果赵天子一直这么步步紧逼,就等于是一股强大的动力,让我节节攀升,不断出头,直到可以在济南城拔地而起,重振夏氏一族的声威。 我们贴着黑巷子的暗影走了一阵,转到大街上。 “去桑园路安全屋吧,要不也没地方可去。”连城璧说。 我点点头,举手拦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停下,但后座上已经斜躺着一个酒气熏天的人。 “去哪里?我看顺路不顺路?”司机问。 连城璧回答:“到桑园路,济钢中学东边。” 司机点头:“太好了,这位乘客也到桑园路,上来吧。” 我自觉地坐到后面,跟那醉酒的人坐在一排。激斗之时,身上难免溅到血,跟司机并排坐的话,很可能就要穿帮。 “喝,喝酒喝酒……喝一杯一百,喝两杯两百……喝十杯一千,喝一万杯,给一万块……”那乘客是个女的,已经醉得不成样子。 当她嘟嘟囔囔地说醉话的时候,车厢里立刻充满了酒气。 我听她的声音有些耳熟,转过脸仔细看,竟然就是那个被孙华子、张运糟践过的站街女。 此女的战斗力也真是非同小可,在山大校门外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尽,看上去无法支撑下去。此刻,她又醉态可掬。可想而知,从那时到此刻,她应该在不停地赶场子。喝酒、吸烟、调情、拉客,甚至已经完成了好几个场次的媾和。 “你……你……我认识你,小白脸,卧底警察……砰砰砰,卧底……你是卧底警察,还我的工资,还我的工资,我也是卧底,我也要工资……” 她这是醉话,我不是卧底,当然也不可能给她工资。 “这妹妹醉了,从铜元局街上来的时候,说话就不靠谱了,非得拿身体顶车钱不可。唉,我就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没那个艳福啊……”那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我。 “好好开车吧,车钱算我的。”我说。 济南城内跑夜班的出租车司机经常遇到“车钱肉偿”的事,但并非每一次艳遇都是馅饼,有些时候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陷阱”。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不贪财、不贪色才是保命上策。 “你家在哪里啊?”我扶着女孩子的肩膀,大声问她。 “将军花园……将军花园……”女孩子真的醉了,只重复这个小区名字,却说不出下面的内容。 “好极了,我们也去将军花园。”连城璧回头说。 我点点头,告诉司机:“哥们儿,到将军花园门口吧。” 司机上了东二环,油门到底,一路向北狂飙。 女孩子头一歪,靠在我肩膀上,安心地呼呼大睡。 我低头看,两边袖口上都溅上了十几滴血,星星点点的,十分醒目。 “不妄杀”是我的弱点,刚刚在小诊所,我一边出刀,一边告诫自己不可以开杀戒。 侮辱过我的那个年轻人实在该死,最后他眼中虽然有了惧色和悔意,但我相信,以后大家再次狭路相逢时,他依旧不会汲取教训。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的很该死,因为他们出来混江湖却根本不长眼睛、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到高手的枪口上。 或许,我不杀他,终有一日,他会死于别人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8章 割鸡牛刀 3 “两位需不需要下车买药?”车子转上桑园路,司机殷勤地问。天籁『小说www.』⒉ 街道两侧,唯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就是几家卖夫妻用品的小店。 他这一问,连城璧立刻红着脸低头。 我从后排望过去,黎明的街灯灯光投射在连城璧脸上,明眸皓齿,两颊绯红,端的是个有教养、有礼数的真正美女。 济南城的现代派女孩子都天生豪爽,有事没事把各种“器官语”挂在嘴边上,进门“我靠”,出门“我擦”,而且从小就不知道“害羞脸红”是怎么回事。 那种女孩子比起连城璧,不过是渣渣中的渣渣。 正因如此,我才更珍惜连城璧,更疼爱她的人生清誉。 “没必要。”我回答。 司机讪讪地笑了:“大哥,我今晚也算是帮你的忙了,多拉了一个美女给你。她都醉成这样了,你就是做点什么,她可能也就顺水推舟了——” 我把一张百元纸币递过去,立刻封住了他的嘴。 车子停在济钢中学向东百米的将军花园小区门口,我扶着那女孩子下车,连城璧也赶紧过来帮忙。 司机按了按喇叭,打了个倒车,然后奔向来路。 “安全屋在二号楼,二层二零八房间。”连城璧说。 一路过来,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安全屋并不安全,而这女孩子的家就在这里,实在是天助我也。 我把女孩子扶正,使劲摇了摇她的肩,然后对着她的耳朵叫:“几号楼?哪个房间?” “二……二号楼,八零一,八零一……”女孩子清醒了一会儿,报出了房间号。 “你还是觉得安全屋不安全?”连城璧问。 我向四面观察,黎明前的黑暗里,连街道两边的路灯都熄灭了。极目四顾,看不见灯光、人和车,只有最东面的齐鲁制药厂大烟囱里冒着阵阵白雾。 “也许是我多虑,但这女孩子是不错的挡箭牌。”我说。 连城璧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我索性背着女孩子进小区,乘二号楼电梯直达八楼。幸好,女孩子的醉话也算靠谱,我从她的挎包里找到钥匙,成功地打开了八零一的防盗门。 一进门,我把她背到卧室,放在床上,然后拖了一张毛毯给她盖上,随即出门、关门。 连城璧在卫生间洗手,我则不敢怠慢,先用长沙顶门,然后挨个房间搜索。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单元,卧室关门之后,就剩下一个客厅、一个书房、一个洗手间、一个厨房,外加一个狭小的前阳台。 从厨房冰箱上贴着的单人照片看,这女孩子独居于此,没有固定男友。 出乎意料的是,书房里竟然有一整面墙全是书架,架上摆满了各种书。 这是跟她站街女的身份极不相称的,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站街女都是没知识、没文化、没智商、没情商,更没有谋生手段,只能选择卖肉为生。 书架对面有个长沙,沙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本夹着白书签的书。 我走过去,把书拿出来,封面赫然印着《百年孤独》的书名。 这是一本世界级的名著,但其意义十分晦涩,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颇多隐喻,就像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的《红楼梦》一样。即使是专业作家,对《百年孤独》都相当头疼,读它的时候就像读一本禅宗巨著那样,每读一小段,都会掩卷沉思,体会其中的深意。 古人曾言,中国小说中,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 近代中外文学研究家们也说,年轻不要读《百年孤独》,老年不要读《老人与海》。 两种说法的原因,大同小异。 连城璧站在门口,轻叩房门:“天石,我去客厅长沙睡,你呢?” 洗过了脸的她,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眉目出自天然,五官毫无雕饰,越显得清纯动人。 我点头:“好,你睡吧,我在这里看一点书。” 连城璧微笑:“好,反正这里也有沙,你也小睡一会儿。” 我听她去了客厅,躺下不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多好的女孩子啊——可惜在秦王麾下,不得不放下纯真梦想,舞枪弄棒,替秦王东挡西杀。这样的人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我在心底为连城璧叫屈。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有时候走错一步,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我倚在长沙上,把那本《百年孤独》拿起来,翻了几页,手一松,书落在胸前,便阖眼睡去。 在梦里,我又看见了那漆黑沟壑中的龙妖。 龙妖绕着镜室盘旋,整个镜室就覆盖了一层乌压压的妖氛。 唐晚还在镜室之中,那是我唯一牵挂的。 不知怎地,我单枪匹马越过沟壑,与龙妖对峙。 “那是你最亲近的一个人,有一天,真相大白,你会难以抉择……”有个声音从天际遥遥传来。 我向那声音来处怒吼:“我夏天石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我活着,就是要给哥哥报仇——” 刀在手,热血在胸膛里激荡,怒气已经冲冠而起,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手刃强仇,血祭大哥夏天成。 龙妖隐身于无边黑幕之内,不见其形,只闻其声。 我知道,人类的生死存亡,皆在此一役。 “回去吧,停下一切冲动,回到最初,无忧无虑,无知无识。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一无所求,终日饱食而遨游,只一似不系之舟……世间唯一正确的路,就是你从此转身回去,回到零点……”那声音如雨幕之外的沉雷,在我头顶轰响。 一路走来,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零点究竟在何处。也许是爷爷去世的那夜,也许是大哥遭到杀戮的大明湖铁公祠那晚,也许是我刚刚记事的三岁,也许是我呱呱落地的那刻。 那声音要我回到零点,岂不是强逼我忘掉一切仇恨、抛弃一切所学?亦是让我重新变成懵懂无知的青涩少年? “我回不去了!”我向着云中怒吼。 “回不去就是死,你根本不知道,挡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你向前,只会坠入地狱,百死无生!”那声音哀叹。 我当然知道,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每前进一步有多艰辛。越是到了高明之境,越是在重重阻力之下举步维艰。 放弃,是轻松的事,随波逐流,一泻千里。可是,我根本没有放弃的权利,因为时至今日,肩上已经背负了太多责任。 “来战吧!开战吧!我的刀已经饥渴难耐了!”我向那天幕之上遥指。 生命短暂,我如果不能像流星那样在一瞥之间照亮天际,那我就将黯淡无光地在漫漫黑夜里走完自己一生的路。 短暂而光芒耀眼、漫长而籍籍无名——我要选择前者。为此,豁出这条性命,豁出此生此世,豁出气血精神,捍卫夏氏一族威名,捍卫人间沧桑正道,捍卫奇术师的正义荣耀。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盖在我额头上,我猛然惊醒,倏地起身。 那女孩子正站在沙前,弯腰抚摸我的额头。 “你烧了,我去拿药给你吃。”她说。 我摇摇头:“不用,几点了?我们中午还有事。” 女孩子指着书柜左侧的石英钟:“上午十点,吃几粒感冒药,不会耽误你大事的。” 她拉开书柜最下面的抽屉,找出两板绿色的感冒清胶囊,放在茶几上,然后出去倒水。 梦境消散,但我觉得胸膛闷,透不过气来。而且,额头、太阳穴都紧胀,像是被紧箍咒给勒住了。 女孩子倒水回来,把水杯、感冒药都递到我手上。 她刚洗完澡,头湿漉漉的,泛着淡淡的水光。 我吃药喝水,然后真诚地道谢。 女孩子摇头:“不谢,我们这算是互相帮助。你背我回来,我照顾你吃药,扯平了。” 我看看满屋的书,张口欲问,女孩子立刻摇头:“什么都不要问,大家萍水相逢,几小时后就分开,此生不会再见。不问最好,飘萍无心,自然没有牵挂,也没有烦恼。” 她把掉在沙前的书拾起来,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放回书柜。 “我们一会儿就走。”我说。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我有些奇怪,出书房去看,原来是连城璧在做饭。 “大概再有半小时可以吃饭,罗宋汤、煎蛋、榨菜丝、谷物面包片。”连城璧笑着说。 她回头看见我袖子上的血迹,不禁皱眉。 那女孩子就站在我身后,探头一看,拉着我向卫生间走。 我被她们两个摆布着,身不由己,只能乖乖跟着去洗手间。 女孩子用刷子沾着水擦拭血迹,然后又在袖口上滴了几滴柠檬汁。 “稍等,两分钟后,柠檬酸就把血水全都稀释掉了。”她说。 我尊重她,不问任何私人问题,只是静静地等着。 “你等着,我去放音乐。”她离开洗手间,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陈奕迅浑厚动人的歌声。 她跑回来,用湿毛巾沾水,在我袖子上反复擦拭着。 “差不多就行,这件衣服不贵,我回家就把它换掉。”我说。 “回家?你还能回得了家吗?”她反问。 只这一句,她就露了马脚。如果不是对我有所了解,怎么知道我回不了曲水亭街老宅? “我们不是萍水相逢,而是你刻意为之?”我淡淡地问。 女孩子怔了怔,低声回答:“我没有恶意,你若不问,大家就能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我点头,不再开口。 如果一切都出于某一方势力别有居心的安排,那么我所有的临阵应变,看似正确,其实全都落入了对方布好的圈套里。 袖子弄干净,我回到客厅,连城璧已经在摆碗筷了。 “我表面上爱吃陕味,可那只是为了迎合我爹,哄他开心。其实,我只喜欢吃西餐,最拿手的是牛排和罗宋汤。”连城璧笑着,蝴蝶一般绕着那张长方形餐桌转,转眼间就摆好了三副碗筷。 “抱歉,如果下次二位还来,我就买牛排煎锅和牛排。”女孩子站在厨房门口说。 我不想动怒,也没有理由动怒,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听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好啊好啊,牛排不必你买,我从市带来就好了。雪花牛肉、黑椒酱汁,再配西班牙黑松露和鲔鱼鱼子酱,想想就好美味……”连城璧一边说一边去厨房里端汤。 我在脑中构思着见到岳不群后需要提的问题,实际也在担心着教堂下地道里的情况。 天已大亮,工人们上工后一定会现张运、孙华子、姓万的三人的“人皮”。他们绝对不会报警,只会在吕凤仙等人的指示下封闭地道,暂且搁置。 现在最难的,就是我们无法摆脱赵天子的追逐,不管走到哪里,他的人都有办法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不死不休地拼命纠缠。 “下一次见面,不要逼得我大开杀戒。”这是我对赵王会门下的唯一要求。 没有极端事件生的情况下,我可以对自己的情绪善加控制,谨慎出刀,不索一命。可是,我根本无法保证临敌对战之时,一切都风平浪静。 孙华子、张运糟践了那个女孩子,所以当他们变成“人皮”时,我既不惊惧也不惋惜,只是觉得大快人心,比自己出手更痛快。 如果有人碰了连城璧,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我恐怕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机。 汤、煎蛋、面包上桌,我们三个分三个方向落座。 “气氛怪怪的,三缺一?”女孩子笑起来。 “是啊,三缺一,可我知道,你们丐帮根本就不缺人。无论站在哪个城市、哪条大街上,只要出召集讯号,顷刻之间就能聚集千人之众——”连城璧也笑了。 立刻,那女孩子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双手一按桌子,指尖各抓了一筷一勺在手。 “你是天下第一大帮的人,没猜错吧?”连城璧问。 自唐宋以来,丐帮就是中原第一大帮,元、明、清、民国四朝,丐帮尾大不掉,帮中净衣派、污衣派相互倾轧,导致这第一大帮徒有虚名,已经无法对江湖格局造成大的影响。 作为老济南人,我一直知道丐帮的存在,但却从未接触过其中的帮众。 “丐帮济南分舵三当家招,就是你吧?”连城璧又问。 “你查我根底?”女孩子冷森森地反问。 她这样说,无异于承认自己就是招。 连城璧点头:“对,我有个黑客朋友,凑巧跟丐帮有些渊源。所以,你们帮中排名在前一百五十的人物,在他的电脑里都有资料秘档。洪家楼一役,我看得出你是丐帮污衣派的人,但却无法断定你是哪一位高人,就给我朋友打了个电话。叫出你的名字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的济南城内,只要是江湖挂号的,恐怕都无法单独遁形置身事外——喝汤吧,汤里没毒没药,干干净净的,比西餐厅里的罗宋汤味道更足……” 连城璧波澜不惊地点破了女孩子的身份,但也仅仅是点到为止,不牵涉其它。 我低头喝汤,不参加意见。 “从昨天到今天中午的事,恳请二位都不要说出去。否则,不是我死,就是你们死。”女孩子低声说。 “喝汤喝汤,谁也不会死,丐帮和秦王会井水不犯河水,你放心好了。你看,现在大家都能在一张桌上喝汤,还有什么谈不拢的呢?”连城璧淡然回应。 我们三人默不作声地喝汤,然后用面包夹煎蛋,再用榨菜丝佐餐。 起初,女孩子满怀杀机。 我从汤碗的汤面上看到她眼睛的投影,很担心她下一勺汤舀起来的时候,不送进嘴里,而是连汤带勺刺向连城璧的咽喉。 如果真要那样,我只能灭她,保全连城璧。 幸好,直到喝完一大锅汤、吃完满满一盘煎蛋和一袋切片面包,女孩子的勺子也仍然捏在手里。 “吃完你们就走。”女孩子说。 “对,没错。”连城璧点头。 “我们从未见过面,对吗?”女孩子问。 连城璧又点头:“对。” “我们单独谈。”女孩子向我出邀约。 我不动声色,随着她站起来,走进书房,然后回手掩上门。 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书柜:“这里面至少有二十本书是中空的,里面藏着枪、匕、毒药、暗器。我虽然不清楚二位的实力,但我相信,只要大家开战,必能留住你们中的一个。丐帮式微,被江湖上的朋友常年耻笑,那只是老虎不威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刻,天下第一大帮是永远不会倒下的。” 我不怀疑她的话,轻轻点头。 “我是招,丐帮宗谱上正头香主嫡系血脉七十二代弟子。我们这一代,名字中全有一个‘袖’字。天下和谐,中原盛世,已经不需要帮派存在。所以,丐帮的高手全都散入民间,改头换面,每个人都有双重身份。不要笑我昨夜孟浪,人在江湖,逢场作戏而已。”她说。 “我懂,不必解释。连小姐也说过,一会儿我们出门,就擦掉二十四小时的记忆,根本不记得你。”我回答。 招冷冷地摇头:“记忆是消除不掉的,我只希望,你们在教堂下搞出大动静之前,能先通知我们一声,让丐帮兄弟提前撤离。” 我对地道内的事也感到头疼,当这件事被持续酵时,其实每个人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我……好吧,我们尽量……保证老百姓大安全,不给贵帮添麻烦。”我只能言尽于此。 说得越多,招知道得越多,就会麻烦越大。 我不多说,完全是为她好。 “夏先生,我对你的资料只晓得一点点,但我帮中有位老济南坐地户,对于夏家历史做过很多研究,单单记录草稿就厚达两尺。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代为沟通,让你们两个见面。如何?”招说。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但现在根本没机会去做。不揭开地道石室的秘密,秦王会中还有很多人会死。 “谢谢,感激不尽,但现在我必须要走了。”我说。 “江湖凶险,我送你一件武器如何?”招向书柜上一指。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无功不能受禄,红小姐,再会了。” 以我目前的刀术,即使不用快刀利刃,照样能克敌制胜。所以,我没必要为了一件可用可不用的冷兵器,而欠对方一个情。 招送我出来,连城璧已经站在门口,并且穿好了鞋子。 “走吧?”连城璧说。 我们没有跟招过多客套,只道了再见,就前后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我把招说过的话向连城璧说了一遍。 “丐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做的事往往出人意料,令江湖上所有人都猜不透。依我看,招跟你接触是有目的性的。她昨晚所做的种种件件,全都是为了博取你的关注。”连城璧犀利地说。 招露出了本来面目之后,我觉得她已经没有那么讨厌了。 至少,她是在为了某种信念奋斗,而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钱。 “把水搅浑——这才是秦王行事的主旨。丐帮出现,正好能够达成这一点。”我回答。 张运、孙华子之死,会在老济南的地痞圈子里引起轰动,这也会助力于将济南城这湾水搅浑。 电梯还没来,连城璧变色:“实在不行,我们走楼梯下去吧。安全屋果然不安全,我用暗语电话查过,昨晚市中心至少有三处安全屋被捣毁。目前警方压制消息,还没向外布。”连城璧说。 电梯一直不来,我俩由步行梯下楼,到了二楼的时候,现二零八房间前围了好大一堆警察。 看来,这里的安全屋不但被捣毁,而且还有人员伤亡,最终惊动了警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9章 超级黑客岳不群 1 离开将军花园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十一点半。天籁小说ww 从地理位置分析,桑园路、济钢中学、将军花园一线属于东二环之外,趋近北外环线,已经是非常偏僻的地方。秦王会将安全屋设于此处,意在避开城内人物的眼线。没想到,即便如此,敌人也没有轻易放手,而是跟踪过来,一举捣毁巢穴,杀人而去。 如果没有在出租车上偶遇招,中招的也许就是我和连城璧了。 出了小区门口,连城璧长叹:“普天之下,永无宁日了。” 这就是战争,席卷全城,没有人能轻易地置身事外。 “你累了。”我说。 “是啊,一夜不敢睡,生怕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她笑着回答。 我们拦了辆出租车去市里,由桑园路上二环东路。 “千佛山樱花别墅是个好地方,闹中取静,景色秀雅。上次过去,岳不群请我吃金枪鱼樱花寿司,味道真的很好。”连城璧向我介绍。 “他是中立者?”我问。 唯有中立者,回答问题时,才会公平公正,毫无偏袒之意。 连城璧点头:“算是吧,但我从一些江湖传闻中分析出,岳不群背后有某个大财团扶持。不管他的事,他就中肯分析;如果跟他的切身利益有关,那就不好说了。” 经过百花公园东门的时候,我放下车窗向西望。这个开放式公园的绿化做得非常好,处处绿意葱茏,各种花木长得极其茁壮茂盛。 那沟壑大概的位置就在此地,东西横亘,一定穿过二环东路下面。 我简单向连城璧描述了梦中所见,毕竟是梦,所以有些情节匪夷所思,并不具有科学性。 “镜室是危楼?那龙妖是镜室的护佑者,还是……破坏者?天下之大,只有东海仙人才懂得屠龙之术,真要用人力去对抗龙妖,那死伤就无法计算了。”连城璧心有余悸地自语。 现代人的武器当然强于古代人,但这是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之中,不可能使用大规模武器,任何军事调动,都受到很多限制。 “屠龙之术——”我由这个名字,联想到古代有位勇士耗费十年时光跟随东海仙人修炼屠龙之术,最后艺成返乡,却现这种奇术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世间根本没有龙可以供他屠杀。 世间没有任何一项技艺是完全无用的,有时候,因其无用,才会在最终时刻显现“大用”,能够拯救世界。 古文中修习“屠龙之术”的勇士已经溘然长逝,而后辈人都将此事看作笑话,并从中提炼出“不可学习无用之术”的寓言哲理,当然也就没有人继续学习此术,终于导致“屠龙之术”在人间失传。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我低声感叹。 连城璧也有些感伤,手里捏着电话,反复查看屏幕,却一直没有拨打出去。 “阿璧,在担心你爹?”我问。 连城璧点头又摇头:“本来是有点担心,但我知道,他对于危险有天生的敏感,不会让自己陷入其中。自我记事起,他遭遇的刺杀、突袭、构陷不知有几千次,但他总能顺利脱困,并将敌人和叛徒当场格杀。如果地道里存在巨大的凶险,他是绝不会靠近的。” 出租车司机对我们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只是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声摇头晃脑地哼歌,两眼紧盯前方。 “见到岳不群,你想问什么?”连城璧问。 “很多,很多。”我的问题并没有整理好,仍然夹杂不清。 “我见到的岳不群,通常都在麻将桌上。他痴迷麻将,乐此不疲,只要有麻将知己,三天三夜不下牌桌也是常事。”连城璧说。 但凡达人,必有怪癖。自古至今,皆是如此。 “你喜欢打麻将吗?”连城璧又问。 我摇摇头,反问:“有问题吗?” 连城璧苦笑:“没有问题,但要想直达岳不群的内心,最好是精通麻将的高手。不过也没什么,岳不群曾经说过,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朋友,他心里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己。” 我敏锐地点出:“心魔——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证明他把心魔当作朋友。” 这是件很微妙的事,在心理学上,心魔与自闭症同源。当一个人极度自恋、极度骄傲时,就会把自己视为世界上唯一能被自己看得起的人,也就是成语中的“自视甚高”那个词语。 心魔一起,则就会产生佛家说的“视障”,用人为制造的屏障把自己遮蔽于其中,与外界隔绝。 从这位级黑客所用的名字就能品味出,他将自己视为将天下武学融会贯通于一体、心理生极度扭曲、践踏男女雌雄界限的华山派掌门,天地之间,再无配得上跟他比肩而立者。 连城璧不说话,脸上的忧虑更深了一层。 车到经十路右拐向西,然后到燕子山西路左拐向南。这条路随着山势倾斜向上,一直到了尽头然后左拐,进入了环境静谧的别墅专用道。 济南的房地产项目中,围绕千佛山这周遭是价格最昂贵、地位最崇高的。 千佛山有佛,佛有灵性,所以很多成功人士愿意傍山而居,借千佛山、千佛洞的灵气,滋养自己疲惫的灵魂。 专用道尽头左拐,一扇具有明显和式风格的黑色大铁门拦住去路。 “二位,里面不让出租车进。”司机说。 我和连城璧付钱下车,站在铁门前。 门右侧的保安室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此前见过的阿达。 “两位,请跟我来。”他说。 连城璧说过,阿达来自江南霹雳堂,虽是外戚弟子,但肯定是姓雷无疑。 昔日江湖之上,江南霹雳堂跟蜀中唐门齐名,但随着时间迁延,风流不再。今日江湖上的年轻人已经很少知道霹雳堂雷家的威名,只有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才会偶尔提及。 进了大门,仿佛踏入了樱花的世界。 道路两边全是樱花树,每一户的铁栅院墙里面,也是各个品种的樱花树。视界之内,除了草坪,根本没有其它品种的树木。别墅之名,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阿达,今天岳先生有没有麻将客人?”连城璧问。 阿达木讷地回答:“有。” “那他还有时间见我们吗?”连城璧又问。 阿达点头,回答了一个“嗯”字。 连城璧看看我,我们相视苦笑。 到这种地方来求人指点迷津,不自觉地就会变得低声下气,再碰上木头人一样的阿达,实在是心里憋闷,有气说不出。 别墅区内有无数青石板路,阿达带着我们贴着东边向北去,经过四排联排别墅后,到达了独栋别墅区。 我向前扫了一眼,立刻判断出了哪一栋是岳不群的宅院。 粗略估算,独栋别墅区共有六排,每一排有六栋宅院,那么总数为三十六栋。 江湖口诀有云,密宗三十六,艺成行天涯。 该口诀说的任何一个奇术门派中,都可以细分为三十六类。一个人只需要修习其中任何一类获得大成,就能行走江湖,罕有敌手。 黑客,也是一种奇术,只不过是披着高科技外衣的奇术,跟其它门派稍有不同。 我判断,这三十六栋别墅都属于岳不群,但他会按照不同日期、不同客人区分开来,在不同的宅院内接见来客。 “第二排,第一栋。”我向连城璧说。 “什么?”她有些奇怪。 “岳先生在第二排、第一栋等着我们。”我解释。 阿达木然地向前走,似乎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不过,我们走过第一排别墅后,立刻看见第二排别墅的第一栋门口,站着两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手里捧着大束鲜花,正恭恭敬敬地肃立在那里。 “请进。”阿达向旁边一退,伸手相让。 两个女孩子走上来,把花束献给我和连城璧,然后在前面引路。 别墅的外观波澜不惊,颜色非常肃静,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黑白灰三色。门、窗、台阶石、栏杆也都是白色,给人以天高云淡、志趣深幽的感觉。 “主人在麻将室恭迎贵客。”两个女孩子止步,仍由阿达带我们进去。 我们走入大厅右侧的电梯,向下降落两层,然后经过了一条铺着上等羊毛地毯的甬道,进入了一间七米见方的宽阔地下室。 地下室的正中摆着一张红木架、金丝绒面的方形麻将桌,桌子四面放着头等舱式的高靠背转椅。 屋顶亮着至少十几盏灯,以至于房间虽然没有窗子,却比别墅正厅更明亮。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白衣中年人坐在麻将桌旁,双手按在一副摊开的麻将牌上,正在练习“盲摸”麻将技术。 “盲摸”是高手过招时才会用到的,因为在某些赌注巨大的对局中,有些千术高手能够使用各种手段从对局者背后窥探牌面,只要一开局抓牌,所有人手中的牌就都在老千眼中了。那样子打下去,打多久输多久,最后桌上的钱全归老千。 “盲摸、盲打”的情况下,直到最后听牌、糊牌,都是在不掀开牌面的情况下进行,任何人都不可能偷窥。 更有甚者,高手抓牌的时候,会把自己的牌叠起来,那样的话,就算庄家在麻将桌上装了反光器、针孔摄像机,也只能看到最下面的一张牌,根本无济于事了。 当然,像岳不群那样的高手是不在乎几千几万输赢的,牌局中的利益交换、情报搜集才是重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0章 超级黑客岳不群 2 我们走进房间,岳不群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举手招呼:“连小姐、夏先生,一路辛苦了。网? ” 连城璧疾步走过去,抢先一步向岳不群伸出手。 两人握手时,我才现岳不群的椅子两边各倚着一支不锈钢拐杖。 “岳先生,搅扰了。”连城璧谦虚地说。 岳不群微笑:“能为连小姐这样的江湖丽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夏先生也是近年来济南城少有的青年才俊,今日有幸见面,幸甚幸甚。” 我也走过去,跟对方握手。 他坐着,双腿膝盖以下空荡荡的,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嘿,惭愧,我身体一直这样,所以很少出门,免得遭人嘲笑。不过,这样也好,人生在世,如果只热衷于红尘俗世中的虚名浮利,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像我这样,吃吃饭,打打牌,混混日子,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哈哈哈哈……” 岳不群自嘲地笑起来,但那笑容分明有些凄凉。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上的胡子十分稀疏,软塌塌的,颜色也是半黑不黄。这应该是少见日光的缘故,但作为残疾人,即使他晒足太阳,没有脚下底气滋养,身体也健康不起来。 公平说,岳不群是一个有着几分阴柔气质的美男子,一双丹凤眼高高挑着,两道柳叶眉斜插入鬓,再加上一道高、挺、直的鼻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人中上没有一根胡须,甚至连些微的黑色茸毛都没有,光秃秃的,仿佛一片贫瘠到寸草不生的碱地。 “夏先生,你懂相术,对吧?”岳不群问。 我点点头:“皮毛而已。” 岳不群伸手相让:“请坐,二位坐。” 阿达慢吞吞地走近,把转椅拉开,请我和连城璧坐。 “说说看,我的面相如何?”岳不群问。 我想了想,淡淡地一笑:“大恶。” 在这种人面前,虚情假意地恭维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实话实说,直抒胸臆。 “嗯,好极了。”岳不群点头,随机吩咐阿达,“上好茶。” 接下来,岳不群没有直接问相术的事,而是拿起遥控器,按了两次按钮。侧面墙上的大屏幕亮起来,播放的正是我和连城璧进入樱花别墅后的一举一动。 音箱中传出我的声音:“第二排,第一栋。” 连城璧向我转过头,眉尖一挑,有探询之意。 “为什么如此确定?”岳不群问。 “岳先生,春秋战国初期,大小诸国以实力、地盘、人口排序,列在前七位的是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连小姐属于秦王会,阁下在自己的别墅见客,一定会按照客人的身份做出微妙的区别,并以此为依据,确定到底在三十六栋别墅的哪一栋里见客。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学问题,看似无法猜测,实则答案是绝对唯一的。”我回答。 在这种心理学范畴的问题中,我的直觉帮了很大忙,因为第六感往往会给出“就是如此、毫无理由”的答案。 “对,你说得非常对,我正是按照齐、楚、燕、韩、赵、魏、秦的七国顺序安排的。”岳不群无声地仰面微笑。 普通人就算知道了这第一点,也会在“从左数、从右数”的开始顺序上犯难。那么,因为阿达是领着我们由最东侧的青石板道向北来,按照“走捷径”原则,岳不群接见我们的地点一定是在别墅区的东半边。所以,从哪边数的问题也就轻松解决了。 “上一次,省城第一门客齐眉过来,我就在第一排第一栋见他;京城燕王府的人过来,我是在第一排第三栋见他们;至于上次来的赵天子,我是在第一排的第五栋见他……夏先生,好脑力,闻名不如见面,领教了,哈哈哈哈……”岳不群大笑。 我和连城璧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其实我们都能想到,岳不群等于是“情报站”,收购、销售情报,只要有钱、有需求,谁都能成为他的客户。 阿达端上茶来,一时间满室都是早春茉莉花的嫩嫩香气。 连城璧是见多识广的人,本不该为这盏茶而失态,但她却脱口而出:“真是好茶!好茶!” 岳不群点头:“连小姐是品茶行家,这些茶是从前临安府贡茶的头牌,被称为‘豆蔻美人舌上娇’,是——呵呵,当着夏先生的面,不卖弄了,不卖弄了!” 我知道是好茶,但我们来这里,不为品茶,只为探听消息。 “岳先生,可以提问了吗?”连城璧问。 岳不群摇头:“我还有一个问题——夏先生,什么叫做‘大恶’?” 刚刚我说的这两个字绝对不是哗众取宠,而是有所指。 一个男人过了而立之年后,如果人中没有胡须,就等于是家无镇宅之石,直接导致人生缺乏方向,无法掌控步调。 自古至今,中原人都喜欢到泰山上去亲手采石,雕琢成长方形,然后在上面凿刻“泰山镇宅”四字,作为家宅的镇物。 从相术例子上说,很多台港澳的文艺圈男士都曾吃过这样的亏,这就是百姓常说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有据可查的实事表面,港岛刘姓、梁姓的两位天王级男星中年时星运潦倒,遂到泰国去请教著名的龙王师。龙王师指点,要他们在人中上蓄一字须。他们言听计从,回去便蓄须,不到两年,迎来了演艺生涯的第二春。 现在,岳不群最大的问题并非是“不蓄须”,而是他人中之上,根本“不长须”,等于是秃子头上不长头,这就麻烦大了。 “蓄须吧。”我只说了三个字。 岳不群抬起右掌,用食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人中。 “好极了,果然是一语中的。”他若有所思地说。 既然是大黑客,他的头脑、见识自然是第一等的,所以我说三个字,他听三个字,我们之间的认识也就高度融合,毫无障碍。 “如果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蓄须,那就出家。无法无天,礼拜佛陀,借着佛光避祸,这也是一种应对之策。岳先生,我根基尚浅,能够看懂的仅此而已。你和连小姐是朋友,所以我直言冒犯了。如果有什么不当之处,见谅。”我说。 最高明的相术师总是点到即止,不可能把一些未来的祸事进行准确量化。 要知道,时间一切都是运动的,各种机缘巧合之下,任何事都会生变动。 谁若以固定眼光看问题,谁就会陷入困顿,无法自拔。 岳不群清亮的眼神中飘过一线阴翳,但只是刹那间的事。阴翳过去,他的头顶仍是晴空一片。 “不瞒夏先生,我曾请几位国内知名的相术前辈看过,他们说的,跟你说的大同小异。我已经皈依,不过是俗家弟子,跟随北少林寺藏经阁慧定师参禅,每年九月、十月都上山闭关、辟谷,领悟人生。”他说。 普通人看来,只要皈依,无论入寺还是在俗,其功效没有区别。 以我所知,以上看法大错特错,但我不想在岳不群面前过度卖弄,因为这不是今天的主题。 “甚好,甚好。”我点点头。 岳不群微笑:“夏先生,看相的事我们可以找时间慢慢聊。今天,我愿意回答你所有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是分文不取。对了,如果夏先生喜欢玩牌,等一会儿有两个朋友过来消遣,正好大家凑一桌。” 连城璧忽然长长地松了口气,大概刚刚紧张到了极点,生怕我出言不慎,惹怒了岳不群,导致我们被扫地出门。 “我想知道天下大势,围绕济南城、传国玉玺、镜室、传国玉玺、秦王会、赵王会、燕王府、日本幻戏师……”我说。 这问题极笼统,但既然对方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我就可以问这种大问题,从他的描述中,汲取有价值的线索。 “这问题,太大了。”岳不群笑起来,“二位先喝茶,容我稍稍考虑考虑。” “费心了。”我点点头说。 只要岳不群肯开口,今天我和连城璧赶来樱花别墅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阿达一直侍立一旁,目光一直盯住岳不群的脸,随时听令候命。 我判断岳不群有“大恶”之相,话不好听,却是忠言。中国互联网上黑客众多,但像他这样的黑客天才却是少数。 黑客这一行要想出人头地,天赋、兴趣、勤奋缺一不可。 当然,任何奇术皆是如此,从来没有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 “阿达,你带连小姐、夏先生到隔壁去用些点心吧。”岳不群吩咐。 阿达领命,走过来向连城璧鞠躬:“连小姐,请跟我来。” 这是我跟阿达第二次见面,他对我始终怀有戒心,刻意回避,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 想到这个问题,我不自禁地皱眉。 我的表情立刻落在岳不群眼中,他举手指向阿达:“阿达,注意你对客人的态度。连小姐和夏先生都是我请来的贵客,怎么可以厚此薄彼?” 阿达吃了一惊,茫然地抬头。 我赶忙起身,向岳不群微笑:“岳先生多虑了,阿达很有礼貌,请别担心。” 身在岳不群的地盘上,我不愿让他的下人为难,大家毕竟还要合作下去。 阿达突然变了脸色,嘶声回应岳不群:“主人,他……他……多年没人提起‘大恶之相’的事了,他竟然知道这件事,这简直是撞鬼了!我从洪家楼回来即向您报告,他很像一个人,像那个被困死在‘涸泽而渔、五龙抱月局’里的人!我避开他,就是不想让恶鬼上我的身……” 他的态度把连城璧吓了一跳,立刻平移三步,到了我的侧后方。 岳不群沉下脸来:“阿达,你太多话了,难道你中午喝酒了?” 阿达拼命摇头:“主人,我一滴酒都没喝。别墅门前的大碗玫瑰花早上全掉了头,这是大凶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他们先离开别墅吧主人?” 我听到“大碗玫瑰花掉头”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一沉。 那种植物来自古老的法国南部,最早由葡萄园酒庄的庄主现,并迅成为预卜吉凶的专属植物。 普通玫瑰花的花苞仅有婴儿拳头那么大,即使是经过数百次改良的玫瑰王,开到极致,也仅仅是成年人拳头大。那么,这种“大碗玫瑰”大大不同,花蕾盛放时,每一朵花都有大汤碗的碗口大,艳丽诡异之极。它的开放与萎缩都与养花主人的命运相关,花头掉落,绝对是主人非死即伤的凶兆,准确性高达百分之八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1章 超级黑客岳不群 3 “我命由我不由天。网 ”岳不群淡淡地笑着挥手,示意阿达领命行事。 “主人,对不起了,我必须做点什么……我跟随您这么多年,到了这时候,我必须——”说时迟那时快,阿达突然掣出短刀,架在连城璧的脖子上。 他手中的刀十分怪异,刀长半尺,宽三分,刀背上铸着三个隆起的核桃大小的铁疙瘩。 事突然,连城璧却并不慌乱,保持冷静,连惊呼都没出一声。 “什么意思?”岳不群问。 “我杀了她,秦王会就不会来烦我们了。主人说过,秦王会是江湖上的大麻烦,只要能避开,就一定要避开,不要与他们产生任何来往。现在,这里就有秦王会的两个大人物,我赶走他们,主人就清静了。”阿达说。 在我看来,阿达并非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对岳不群看得太重,自愿为对方杀身成仁,才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来。 “放下刀,阿达。我们可以走,只要你放开她,我们马上走。”我说。 “走不行,你们得死——”阿达声嘶力竭地喊。 之前我知道他出身于霹雳堂,所以对他身边的一切物品都非常留意。那把短刀一拔出来,我就判断出,那三个铁疙瘩里装着效力威猛的炸药,等于是三枚小小的炸弹。 往坏里说,只要阿达引爆炸弹,连城璧必死。 往好里说,在这个密闭的地下室里,阿达根本不敢引爆炸弹。 岳不群不语,似乎已经置身事外,对阿达的疯狂举动听之任之。 我向阿达靠近一步,他立刻尖叫:“退后退后,你退后,否则你的女人就死定了!” “阿达,你何必在这种时候陷我于不仁不义呢?”岳不群轻叹。 阿达的面部表情变得异常狰狞,嘴角颤抖,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要知道,我们必须保证每一个来樱花别墅的朋友平安而来,平安而去。朋友在我的地盘上出了危险,我怎么向江湖大众交代?”岳不群又叹。 “主人,主人,我死了,客人死了,就能把你的凶兆挡过去。天下可以没有我雷达,但不能没有岳不群!”阿达嘶声叫着。 岳不群三叹:“雷达,雷达……这么多年了,你虽然一直口口声声把自己当做阿达,但实际上从没忘记自己出身于江南霹雳堂。这份念旧的情怀,好教我开心。” 他说自己开心,但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开心的意思。 我和连城璧是岳不群的客人,客不欺主,我们得先看看他怎么处理。 “大恶?”岳不群转向我,鼻尖微微亮,已经渗出汗来。 我从容点头,因为我丝毫没有夸大其词,只是实话实说。 “你的办法并不适用——当然也许适用于其他人,但不适用于我。离开江湖,我就不是岳不群了。危楼高百尺,举手扪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在这里寂寞太久了,如果不能一飞冲天,那就沉入暗渊吧……”他说。 他屈居在轮椅之上,双腿俱残,即使是借助双拐、轮椅、下人,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一个身体残疾的人必定也有心理上的残疾,所以他才说出“一飞冲天”那样的话来。 “夏先生,同为男人,我不如你。”他又说。 我忽然觉得,岳不群就像一只孤独的夜枭,不求人理解,但却渴望有人理解。可惜的是,现代社会浮躁,即使是四肢健全的人,也未必能一鸣惊人,成为天上天、人上人,就更不要说是残疾男人了。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昔日江湖上一个威名如日中天、下场惨淡如雪的著名人物。那人在京城里曾经独掌中原江湖三分天地,也是天生残疾,颈骨、脊骨断折,无法抬头行走,只能半生屈居轮椅之上。 盛名之时,江湖人称他为“断颈神龙”;倾颓时,所有仰慕过他、拥戴过他、崇敬过他的江湖后辈,个个上来践踏他,骂他是异想天开的变态残废。 江湖,不过是循环的话剧,你方唱罢我登场,风水循环轮流转。 看到今日的岳不群,我不自觉地就想到隔代江湖上的往事。 最精彩的故事总是生在京城,最优秀的人才也总是赶赴京城,那才是群英荟萃的舞台,永远上演着丝逆袭的神话故事。 我猜,如果岳不群有两条健全无缺的腿,以他的智慧与志向,早就在京城里名声鹊起了。 “你在想什么?”岳不群问,“似乎并没将连小姐的困境放在心上?” 我转头看着阿达,苦笑着摇头:“阿达,昔日的江南霹雳堂雷家涌现出无数惊天动地的高手,为寂寥的江湖增添了元宵礼花一样的动人光彩。我们姑且不论那时的善恶与对错,必须承认,霹雳堂是个伟大的门派。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也不想知道,只想在这一刻告诉你,你做的是一件多危险的事。现在,我看着你,至少能够在你身上找到十二处破绽,每一处都致命。喉结、腋下、尾椎、膝关节……不说了,那没有意义,因为你是一个不该死的人。我杀你,只会让自己感觉到特别恶心。所以,我明明能杀你,却不愿动手,想必连小姐也是如此。放下那把刀吧,收起来,刀最好,却像是小孩子的竹马刀枪一样。别在这种场合下亮出来,白白给岳先生丢人。” 阿达咆哮起来:“你们敢看不起我?我主人总是说——” 麻将室的门开了,一个穿得非常普通的老年人站在门口,左手托着保温杯,右手摇着折扇。 “雷老师,您提前到了五分钟。”岳不群立刻放下手边的一切,向那老年人拱手。 老年人向室内看了看,径直走向麻将桌。 “东西南北风,财水轮流转。雷老师今天准备坐哪个位子?”岳不群问。 “雷打不动,我坐南。”老年人回答。 济南人将“老师”当做一个尊称,对方不一定是学校老师,此称呼相当于公开场合的“先生”之称。 “好好好好好,请。”岳不群笑着伸手让座。 老年人坐下,把那只木鱼石内胆的保温杯放在麻将桌一角。 “上次,我输了六块钱;前次,我输了十块钱;再往前两周,我输了二十块……看起来,我的手风、牌技正在上升,至少是越输越少。小岳,希望今天,我能少输,或者扭亏为盈,你看怎么样?”老年人问。 我低头看着脚下,微微点头,没有开口。 “我看行。”岳不群笑着回答。 “唔,年轻人,你似乎有不同看法?”老男人向我开口。 我点点头,先看看岳不群:“岳先生,可以插言吗?” 岳不群点头:“当然,雷老师是教体育的,一向都赞成有话直说,不藏不掖。如果夏先生能说出一些有见地的话来,我想雷老师一定欣然接受,或有重谢。” 我先说了一句话:“请雷老师看看脚下。” “脚下?”老年人半信半疑。 他还没低头去看,阿达已经狂叫起来:“你们……你们不要轻视我,我这把刀可是会爆炸的,波及直径三十米,所有人都炸为齑粉。你们看着我,我才是今天的主角,我才是主角……” 所有人,包括被挟持的连城璧都没在意阿达的话,大家仍然延续刚刚的话题,只当阿达是透明的空气。 “这地有什么稀奇的?木地板、地毯而已。”那位雷老师不以为然。 岳不群似乎明白我要说什么,举手微笑起来:“夏先生,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你只不过是说,这张桌子会转,大家的风水也会转。但你忘了,雷老师一坐下,拿到的是南风,整晚都会是南风庄,根本不会改变他的运局,不是吗?五行风水之术,凡是试水赌局的,都稍微懂一点的。” “桌子会转,我早就知道。”雷老师也说。 他在满桌扣着的麻将牌里随手一抓,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正是一张“南”。接着,他连抓了三张,张张都是“南”。 “我老了,可眼里不揉沙子。”雷老师说。 我摇头:“雷老师,您刚刚从第六排第一栋别墅进来,有没有感觉一些异样?” 岳不群陡然变色,身体前倾,死盯着我。 “没有。”雷老师摇头。 “很好,我和朋友一起从第二排第一栋进来,也感觉极好。”我说。 雷老师满脸疑惑,因为刚刚这两句对话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你怎么知道?”岳不群嗄声问。 “我有没有说错什么?”我反问。 岳不群双手一抓,将十三张麻将牌拍在桌上,竟然是一把完完整整的“十三太保并肩王”好牌。 那种牌型,在万字、饼字、条字里各取一、九两张,然后四门风字里各取一张,最后中白里各取一张,总共是十三张。所以被称为“十三太保”,而“并肩王”的牌型,则是指十三张牌里再摸到任何一张,就可糊牌,等于是同时叫听十三张,难得之极,是麻将桌上排名“天糊、地糊”之后第三位的神牌。 “你没说错,大恶。”岳不群脸上的咀嚼肌高高隆起,显然正在紧咬牙关,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如果是我,就不糊‘并肩王’,而是糊‘十三太保单吊南风’。”雷老师说。 我指着他手底下的四张南风:“雷老师,一张牌里只有四张南风,你看一下,刚刚四张,此刻已经只剩三张了。” 雷老师低头,把手掌挪开,果然只剩三张南风,另一张变成了“幺鸡”。 按麻将桌上的风水规矩,除了打“十三太保、一气通贯、清老头”等极端牌型之外,极少有人将“幺鸡”留在手里,因为这张牌被视为“放鸽子、鸡糊”的不吉之兆。 “这——”雷老师挠头。 凡是黑客,其十指必定是灵活到如同章鱼精的触须一般,能够在普通人眨眼的空当里偷梁换柱,一秒钟做别人十分钟的手脚。 刚刚,岳不群为了压制心中的惊惧、表现自己的强大、鼓舞自己的士气,所以瞬间抓了“十三太保并肩王”那副牌出来,并且不顾规矩,快手捞过界,用幺鸡牌换掉了雷老师手掌下的南风。 他的脑力的确强大,但在一连串的惊讶之后,他的思维矩阵出现了漏洞,被我一句话点破。 还有,我和连城璧进来,他称我们为“连小姐、夏先生”,即使是在很尊重的情况下,仍然只以“先生”称呼我。相反,雷老师一进来,他就放下一切,先招呼对方,而且这句“雷老师”叫得诚恳无比,可知来的是个外表平凡、内里不凡的大人物,使得岳不群甘愿以晚辈自居。 按照独栋别墅的排列次序,越尊贵、私密的客人,越从最后面背靠山腹的位置进入。 我猜这位雷老师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而雷姓在济南不多见,所以我把他归入江南霹雳堂雷家,是江湖上的大家,所以才感觉他从第六排、第一栋进来。 那么,之前乘坐电梯时,我就觉得电梯的运行时间过长。现在看来,电梯不但是上下行走,而且加上了不易察觉的平移,从任何独栋别墅进入的客人,都会通过电梯到达同一个地方,而此处就被称为“阵眼”。 以上是简单解释,毕竟一牵扯到奇门遁甲奇术阵势,就会有非常复杂的反方、正方推论,其结构形式大致为“二的无数次方”。 那么,我可以再谈到的就是另外一点,岳不群用六排、六栋这样的“三十六”矩阵布阵方式,相对来说,足够高明,但却不是最高明的。 三十六个点里,没有绝对的“居中阵眼”,因为此矩阵中没有中心点,属于“非四平八稳”的奇阵,于是其中的变化更为诡异。 在我读到的一些典籍中,目前奇门遁甲布阵的极限,仍然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以“八”为基数布阵,演化为人类脑力无法终其尽头的数量。 至少,当我看到樱花别墅后边这三十六栋独立别墅时,能够感觉到,岳不群虽然高明,却没有跳出“人”的界限,距离“神”的界限仍然有巨大差距。 所以,我能算定他的某些设计,一猜即中,绝不会错。 “很好,很好。”岳不群拂袖,所有麻将牌反扣过来,融入桌上那一大堆牌里。 “年轻人,你是谁?”雷老师问。 “我姓夏,夏天石,一个生于济南长于济南的普通人。”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雷老师双手互握,十指摩挲,目光在我和岳不群脸上来回扫着。 “佩服。”岳不群又说。 “我佩服岳先生才对。”我说。 岳不群摇头:“夏先生,你的年龄只有我的一半,但思维度之快、眼力之毒,已经过我。再给你二十年——无法想象,你究竟能达到什么境界……看到你,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雷老师立刻接话:“反之亦然。” 这四个字使得我跟岳不群同时肩头一震,因为雷老师观察了十几秒钟,立刻得出了“一山不容二虎”的结论。 如果我和岳不群都是老虎,那么岳不群肯定容不得我,这地下密室就会是决一生死的战场。 “雷老师,我是来向岳先生请教问题的。”我解释。 雷老师笑起来:“请教问题?我分明看到,你是来上门砸场子的。之前,我一直看不透小岳,感觉他做什么事都透着十二分的神秘。现在,你一解释,我这心里就茅塞顿开了。” 我暗自心惊,此人虽然置身局外,但每一句话都是在挑拨离间我和岳不群,渐渐把我们逼上了生死决斗的不归路。 “你们听着,我要杀人,我要杀人!”已经被忘记的阿达徒劳地叫起来。 “这厮大喊大叫,甚是恼人!”雷老师自语。 “他不该死。”我及时垫话。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阿达只是下走、从人、蚂蚁,他的生死,从来都无关于大局进退。他满腔热血,要为岳不群而死,但岳不群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岂会在意一个仆从的性命? “不该死就不必死吗?”岳不群竟然好整以暇地反驳我的意见。 我皱了皱眉,不敢揣摩他的意思。 “夏先生,我是说,你对连小姐真的很不关心。那样一把危险到极点的刀架在她脖子上,你竟然只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岂不是……岂不是……呵呵呵呵,主次颠倒?”岳不群又说。 语言是人类最犀利的武器之一,所以古代才有“苏秦、张仪游说诸国合纵连横”之美谈,也有“诸葛武侯舌战江东群儒”的经典辩论。 雷老师、岳不群皆是语言运用的高手,他们现在每一句话都意在挑拨,把我逼向死角。 我抬头望着连城璧,她也正在看我。 “阿达是你的人,我想做任何事,都得先征求阁下同意。”我说。 “好——”岳不群挥手,“单凭处置,请君自便。” “好好,小岳果然洒脱,好一句‘请君自便’。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处理完这件事,我们这屋内只剩四个人,刚刚好凑一桌麻将,哈哈哈哈……”雷老师大笑起来。 他的意思很明显,处理、消灭阿达之后,屋内只剩四个活人打麻将。 几句话之间,他们就把所有的事推到我身上,两个人一起置身事外。 我点点头:“好,谢谢岳先生信任。” 岳不群也点头:“好说好说,我很想看看年轻人是怎样处置江湖纷争的,譬如现在——” 阿达不再吼叫,只是握紧了那把奇怪的短刀。 “阿达,你本来是一个天生的黑客,黑客的手应该摆在键盘上,而不是握刀。我相信你是懂道理的,现在把刀放下,一切就当是没生过。”我说。 阿达愣愣地站着,对我的处理意见完全没反应过来。 “放下刀,结束这件事。”我重复了一遍。 阿达想了想,没多说一个字,反手收刀。 连城璧长叹一声:“真是好辛苦,没想到在岳先生这里会上演全武行。” 岳不群但笑不语,冷静地盯着阿达。 “好了各位,就这样。”我说。 岳不群皱眉:“这样的处理方法是什么意思?无为而治吗?” 雷老师哈哈大笑:“年轻人,你只不过是把小岳踢过去的皮球又踢回来了,这样的玩法,踢来踢去,根本不解决问题啊?” 我摇头:“雷老师,现在没有问题,一切根本没生过,只不过是误会。” 既然对方把杀人的刀递上来,我可以选择杀人,更可以选择放人。 聪明人此刻要选的,不是情理之中的事,而是永远正确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2章 秘魔与天宗 1 阿达还在犹豫,雷老师突然离开了座位,闪到阿达身边,夺过那把刀,塞在嘴里,喀嚓一声咬断,然后大口咀嚼,咽了下去。 “好刀,好嘴。”岳不群击节赞叹。 我知道这位雷老师是谁了,以前听沙老拳头说过,济南武术圈子里有位姓雷的,双名矛星,属于江南霹雳堂的嫡系,原先住在京城,后来偶然经过济南,深爱这里的流泉,遂隐居此地,不再离开。雷矛星那一派最擅长的是铸造刀剑和回炉再造,所以传下来很多独特的奇术,外人根本无法理解,譬如现在这种空口嚼刀之术。 “雷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雷矛星说。 阿达没有顶嘴,木然地低下了头。 “阿达是雷老师家里的小公子,不爱刀剑火器,更不爱上学读书,只喜欢对着电脑研究互联网技术,后来就跟我了,当然没有直接拜师,而是便看边学。”岳不群解释。 原来,他们只不过是设了个局,让我自动往里跳。如果我出手斩杀阿达,雷矛星将会立即出手,从背后给我和连城璧致命一击。 “还不下去?”雷矛星再度训斥阿达。 岳不群举手:“喂,雷老师,你训他干什么啊?我们两个联手都骗不了夏先生,更何况是他?如果您需要他有多么高深的演技,当初就该把他送到北京电影学院去。好了好了,等苗老师到了,我们的牌局大概就可以开始了。” 连城璧是场中唯一的受害者,但她根本不以为意,脸上始终带着动人的笑。 有人二次献茶上来,却换了铁观音,茶味老道,入喉三转之后才透出香味来。 茶杯还没到嘴边,又一个人翩然而至,却是一个四十上下、风姿绰约的白领丽人。 “苗老师,你来迟了,罚茶三杯。”岳不群拱手迎接。 这女子风一样飘进来,身上散发着高档香水的淡然香气,诱惑着每个人的鼻子。 “好啊,罚茶三杯,甘愿领罚。”女子笑着,烫过的金棕色卷发松散自如地弹跳飞扬起来。 从她的五官看,年轻时一定是位上等美女。年龄更迭,韶华渐去,但她仍然不失为一位千娇百媚、笑语嫣然的丽人。 “可以开局了吗?”雷矛星问。 连城璧本来跟我并肩坐着,此刻稍稍向后,退到我后面去观敌掠阵。 我不擅长打麻将,但却没有故意推辞。这种情况下,麻将打得好,才能弄到关键性情报。 麻将牌摞好,由丽人苗老师的东风位置开始坐庄。 很明显的是,他们三人全都是盲摸盲打,摸过牌来根本掀都不掀,全都堆叠在一起。 由此可见,这屋内各个角度都装着监控,雷矛星和苗老师都害怕自己的牌面泄露。 我的牌技很差,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一局刚刚摸了不到十张牌,苗老师就是糊牌,每家给她两块。 “承让了各位,谢谢谢谢。”苗老师乐得合不拢嘴。 雷矛星有些郁闷:“苗老师,麻将诀上不是说了吗——千刀万剐不糊头一把。你这倒好,不但糊头把,还糊得这么干净利索。怎么?是昨天干了什么好事?手气这么壮?” 苗老师啐了一口:“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今天不赢够一百块,绝不下场。” 雷矛星变色:“一百块?那你干脆杀了我吧,先劫色后劫财……” 他们两个说笑,岳不群的脸却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模样。 第二局,我的牌面仍然很差,无对无联,就算是做鸡糊,也至少要摸二十张牌到中场之后才有机会。 结果可想而知,苗老师又糊,牌面是“七小对”,单吊红中,糊牌。 这次,我们三个每人输掉了四块。 麻将桌小抽屉里放着的筹码全都是一块、两块、五块、十块,没有再高的。 表面看,这桌麻将的赌注极小,跟护城河公园露天麻将馆里的老太太、老大爷们持平,但我从雷老师、苗老师的情绪变化里知道,这“一块”至少代表一万元。 那么接连两局,苗老师上手连续糊牌,已经进账十万。 “我们还有最重要的第三位客人。”岳不群一边码牌一边低语。 “谁?”雷矛星很警惕,不安地向我和连城璧扫了一眼。 “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到了,你们就明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今天的事跟雷老师、苗老师无关,任何事你们都不要插手,免得吃坏了肚子。”岳不群笑起来。 “那是最好的了。”苗老师甜甜地笑起来,“小赌怡情,我们只不过是打打小麻将、喝喝小茶而已,江湖上的事,我最头疼的了,千万别找我。” 我也默默地码牌,冷眼旁观,不轻易表达自己的观点。 “小年轻,你平时在哪里发财啊?”苗老师向我问。 “没有正式职业,家在曲水亭街。”我回答。 这个答案显然很让她费猜疑,但即使是她皱着眉想问题的时候,仪态依旧美丽动人。 “不要问了苗老师,专心打牌吧。”雷矛星横插一嘴。 苗老师哼了一声,嘟起红唇,故作生气:“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只有了解自己的牌搭子,才好拆牌打牌对吧?” 雷矛星望定了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很不简单。” 我码好了牌,向前一推。 “不简单?有多不简单?难道比小岳还厉害?”苗老师打破砂锅问到底。 雷矛星极认真地各看了我和岳不群一眼,不露声色地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三局,我的牌面上佳,三轮摸牌之后,已经听牌“一、四、七万”。 “我们要等的人是奇术界的高手,从前我曾打算向他购买一些情报,但开出了惊天价格,他也不为所动。这一次,他主动向我伸出了橄榄枝,我自然是大喜过望,因为他答应给我‘秘魔’与‘天宗’的核心情报。”稍顿了顿,岳不群接下去说的话有些困惑,“我知道,他不会拿些假的东西来糊弄我,因为他的身份在那里。可是,他怎肯把这些情报白白给我?” “咯吱”,我听到雷矛星咬牙的声音。那时候,他手里刚刚摸到一张牌,捏在手里,而手停在半空,思路已经被全部打断。 “不可能。”苗老师嘴快,脱口而出三个字。 连城璧在我身后,双手本来是搭在我的椅背上。现在,椅背簌簌发抖,显然她浑身都在颤抖,以至于连累了我坐的这把椅子。 “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可是,他明明白白地重复了三遍,直到我听懂了每一个字。秘魔?天宗?天宗?秘魔?真的是久违了两个词。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梦里接的电话,梦一醒,什么都不存在了。”岳不群说。 雷矛星打掉一张牌,然后苗老师摸牌打牌,我下手一摸,竟然就是“一万”。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推倒牌面、糊牌了。但是,我为了听岳不群继续说下去,随手把那张“一万”丢掉,故意错过了糊牌的机会。 “你说的这人是谁?报他的名字,我们才知道可信不可信。”苗老师咄咄逼人地问。 几分钟前,她笑得像一朵花,细腰摇曳得像安了不锈钢弹簧,脸上的表情像刚刚抓到老母鸡的狐狸。眼下,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只有莫名的惊惧。 岳不群只是自顾自说下去:“秘魔和天宗的消息出现,只能证明,大厦将倾,无人得以幸免。” 打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掩饰,真正有价值的,就是岳不群说的话。 “真的与我们无关?”雷矛星问。 岳不群点头:“对,我这里是情报交换地,不是决斗杀人场。大家过来,喝茶打麻将,顺便聊聊江湖闲话,自由轻松,如此而已。” 没有人反驳他,大家都在心里打自己的小九九。 秘魔和天宗的事,我只略知皮毛——或者皮毛都算不上,只是耳朵里多听了一些传闻而已。 凡是江湖,必分正邪。 我说的“正邪”,是广义上的、人类共同标准的正方与邪党,绝不包括那些沽名钓誉、做假慈善的无耻之徒。 秘魔是邪党,天宗是正方。 秘魔之名,来自于福建七星岩下秘魔井,据说是崖山之后的亡宋余党逃亡海上,辗转到了福建,在七星岩下宣誓,生生世世效忠南宋赵氏王朝,与蒙古元狗势不两立。秘魔一成,天下反抗蒙古强权的义士们就有了主心骨。 这是一个为了正义而建立的组织,但最终其权柄还是落在居心叵测者手中。到了元朝末年,秘魔的一个分支创立了历史上的明教,而明教最后又一统天下,成为正史中的明王朝。 彼时,秘魔销声匿迹,不复存在。 明亡,秘魔又出现于九宫山,即传说中闯王李自成殒命之所。有知情者言及,是秘魔出手救了李闯王,送他去了一个安全场所,颐养天年,平安终老。 清末,文士公车上书时,秘魔也曾出现,并成功狙杀了清廷招募的无耻鹰犬,保护了几位当时文化界的大人物,为子孙后代留下了浩瀚博识的学问传承。 民国初期,秘魔再出现于东北三省鸭绿江畔,独力狙击日寇运兵船,并在老帅死于“九?一八”皇姑屯炸车案发生时,全员出动,力保少帅安然无恙,逃离日本人的魔爪。 从以上列举的这些例子中,秘魔总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但那些激动人心的故事都已经成了过去,再拿出来说,已经不合时宜。 它的“邪党”之名,大概是因为该组织的传播方式太神秘了,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发展潜力人才也是采取“一对一”形势,弄得神神秘秘的,而且没有像任何公开协会那样去旧政府、新政府民政局备案,被称为黑户组织。 按照唯物主义者的行事原则,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所以,秘魔的存在似乎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刻也耽误不得,必须铲除。 关于“天宗”,江湖资料极少,只知道它从隋朝末年建立之初,收了一大批武林正派的门徒,集中起来,练武学艺,最终成为各个门派的中坚力量。 这两大派系在历代江湖上若隐若现,虽然极少人能见到其踪迹,但大家却都知道,秘魔与天宗永远存在,仿佛人体内的神经与脉络一样,肉眼不可见,不过百分之百存在。 “夏先生,我回答你最初问我的那个问题——天下大势、江湖大势全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此而已。再者,我们明眼看到的,跟幕后真相差别巨大,约等于一个人与一条狗的区别,几乎没有共同之处。我要给你的忠告是,如果想好好活下去,就去做一个老老实实的顺民,躲在政府羽翼之下,不惹是生非,不造谣传谣,忘掉江湖上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故事。你问我江湖形势如何,我告诉你,答案就在你心里。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我们人类也一样,读史而知天下,过去的就是未来的,未来也会重复过去。就像现在,我们每一局摸到的牌都是同一副,每个人坐的位置也是同一方向。大家都在重复、重复,再重复……” 我闭目沉思,直到雷矛星手中那张牌啪的一声打出来,才慢慢睁眼。 古语说,世事如棋局局新,意思是每一天生活总有不同。 上面这句话是针对老百姓小农意识所灌下的心灵鸡汤。那么,在真正的智者看来,高手应该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以俯瞰之姿对这世界有一个更深层的解读。 “我稍懂一些了。”我回应。 岳不群摇头叹息:“那就好,那就好。” 我稍稍沉思,龙妖、沟壑、地道、西洋壁画、吸人石壁、人皮、张运、孙华子、姓万的、丐帮、招、秦王会、赵王会……无数线头,不知从何处开始捡起。 “乱了。”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再轮到我摸牌的时候,一张普通的麻将牌竟然沉甸甸的,压得我手腕疼。 我摸到的是“七万”,可以糊牌,但我没有声张,再次丢出去。 连城璧就在我身后,一定看得清清楚楚。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看我打牌。 有她在身后,我的心才能始终安静,无忧无惧。 岳不群摸牌,忽然微笑起来:“夏先生,为何如此谦逊,当糊牌也不糊?” 我摇摇头,只是淡然微笑,不接他的话茬。 雷矛星抬头:“真的?当糊不糊?年轻人,这张桌上的一块钱是十万,你要糊牌,至少是一局赢到六十万。” 我淡淡地回答:“真能糊,我就糊了。” 一块钱代表的价值是我估算的十倍,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同桌打牌的三个人。 岳不群笑着点头:“对对,是我失言了。” 说来奇怪,我前面两次都没糊牌,到了后面却一张万字牌都没摸到,根本没有糊牌机会了,本局最终以余牌摸尽、无效重开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3章 秘魔与天宗 2 “桌子在转、整间密室在转。”连城璧在我后背上无声地写字。 我稳住心神,果然感觉到了空间感正在旋转变化。 很简单,如果密室旋转,即使每个人自以为抱着本门风打牌,实际方位却悄然变了。 按照奇门遁甲之术的规矩,凡是参赌,必定有微妙奇术掺杂其中,与人的气场相合、脾性相配。所以,有人一赢赢到鸡叫,有人却一输输到天亮。 麻将诀上重点提过这样一句俗谚,坐北朝南,天天赢钱;坐南朝北,顺风顺水。 这是在岳不群的地盘,任何变动都出自于他的授意,别人无权干涉。 我判断,密室旋转,每个人的位置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运势、气度也随之更动,失去控制。 果然,接下来两局,全都以雷矛星糊牌结束。 我猜测,岳不群控制密室的技术非常高明,奇术加上千术,想让谁赢谁就赢。只不过,这些是不会让桌边坐着的人察觉到的,每个人都乐在其中,愉悦不已。 “赵天子、秘魔。”连城璧又写。 秘魔这个组织的唯一宗旨就是效忠于亡宋赵氏,而赵天子自然姓赵,也承袭了战国七雄中的赵国衣钵,可谓“二赵合一、相辅相成”。 如此说来,赵天子更加成为秦王会的大敌了。 “夏先生,不专心,不可赢。”岳不群注意到连城璧在我背上的动作。 连城璧微笑着摇头:“岳先生多虑了,天石看重的,是跟各位的交往沟通、学习提高,而不是钱数多少。三位尽管放开手脚赢钱,我们支付得起。” 那时候,正好轮到苗老师摸牌。 她摸起一张牌,忽然抬头,向连城璧一笑。 一瞬间,我的第六感发出尖锐的预警。 我来不及多说,及时向左侧身,以身体挡了苗老师这一笑。 她的笑很诡异,眼睛虽然眯着,但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珠之上伏着两条蜿蜒游动的小虫。 “吱——”我耳中听到了一阵诡异、瘆人的怪叫声,像是空山鬼哭一般,极其压抑,极其扭曲。 怪声自然是怪虫发出的,而那两条眼波之中的怪虫,就是苗老师的杀人武器。 “怎么?”苗老师笑起来。 “没事,很好。”我不动声色地回应。 此刻,我感觉双眼灼痛,似乎对方眼中的虫已经转移到了我的眼球之上,正在缓缓蠕动着,利齿已经张开,即将展开啮噬。 “小年轻,你女朋友真不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大家闺秀,出言不凡。”苗老师说。 她的话很动听,但她的出手却毒辣到极点。 苗姓起源于闽地,即苗疆蛊术最猖獗之地。 她刚刚这抬头一眼,实际就是以眼波下蛊。如果我不及时挡住,蛊就落在连城璧身上了。 “多谢苗老师夸赞,不敢当。”我强忍着眼中的痛痒,不卑不亢地说。 “年轻就是好啊,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我也曾年轻过,那时候,也爱得死去活来,有时候甘愿为对方去死……老了老了,爱不动了,呵呵……”苗老师笑起来。 “楚楚、血胆蛊婆。”我说了两个名字。 两人虽死,但我确信她们的震慑力还在。 “嗯?”苗老师一惊,再度抬头盯着我,但这次眼中已经没有小虫。 “楚楚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她战死时,就倒在我的怀里。”我说。 苗老师变色:“原来……你就是苗疆报恩令里要大家伙儿保护的那个人?小岳,这小年轻叫什么名字?” “夏天石,夏先生。”岳不群回答。 苗老师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牌,腾地站起来,停了一停,脸上的颜色一连几变,最后变成了蜡黄一片。 “对,我是夏天石。”我说。 苗老师突然向前倾身,向我单膝跪倒。 雷矛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不由己地站起来,盯着苗老师,如同见鬼一般。 “请贵客饶恕苗素贞无心之罪!”苗老师颤声说。 我忌惮她的蛊术,不敢伸手搀扶,只是连声说:“请起,请起,快快请起。” 苗老师本来只有右膝着地,此刻左膝也跪下去,变成了双腿长跪的更庄重姿势。 我说:“你先起来,有话好说。” 苗老师身子一伏,一个头磕在地上,额头几乎抵住了我的脚尖。 “贵客,请先宽恕我冒犯之罪,我才敢起来。”她说。 我立刻回答:“好,我宽恕你了,无心即是无罪,请起。” 苗老师是岳不群的座上宾,年龄又超过我和连城璧很多,向我行这么大的跪拜之礼,我实在是不忍心接受。 “谢谢贵客。”苗老师说。 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双手按在我的右脚鞋面上,用额头连续轻触了三次,才放开双手,缓缓起身。 看到她的动作,雷矛星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了惊呼:“你——苗老师,你做什么?他算什么,值得你向他行闽中最尊贵之礼?” 苗老师的“吻靴”动作,与外国人见到一国之君或者宗派大主教时候的“吻靴礼”同出一辙,都是一个派系、一个民族中的最顶级礼节。 “雷老师,稍安勿躁。”岳不群笑着说。 “请坐吧。”我说。 苗老师摇头,双手垂下,恭恭敬敬地回答:“贵客在此,苗素贞怎敢坐下。您坐着,我站着即可。” 我不愿回忆楚楚的死,那是插在我心上的一把刀,风一吹就痛。包括血胆蛊婆在内,我都不敢去想,一想就跌进痛苦之渊里。 这次,我用身体保护连城璧,是逼不得已的应变之策。如果不能迅速解决问题,势必遭到敌人的绝杀。那时,谁也保护不了她,我们就会死于岳不群的樱花别墅。 所以,我必须用“破局”来应对岳不群的“布局”。 他是黑客,是奇术师,但我觉得,他更像是一台拥有海量数据的超级计算机组,类似于“深蓝、超级之蓝”那样,对任何一个人类触及的问题,都能找到最恰当的、优中选优的解决方案。于是,无论我怎样挣扎,都在他的“六六三十六天罡星大阵”里。 要想“破局”,就要先改变自己。 我围着岳不群转,以自身变化适应他的变化,那么就算累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因为他是电脑,而我是人脑。 唯有使他绕着我转,而且我的每一步都不按照牌理出牌,才能反复地打乱他的步调,使他无法掌握我的动向。 这就是我顶着“心痛”的危险提及“楚楚”的原因。 苗老师转身,从旁边的茶几上端起了一杯凉茶,双手敬献给我:“贵客,请喝了这杯茶。” 端杯子的时候,她的两手大拇指扣住了杯沿,指尖、指甲全都插在茶水里,看上去殊为不雅。 我没有犹豫,因为一提及楚楚之后,苗老师表现出来的那种敬仰、追悔、惶恐极其真实可信,所以我相信这是一盏“解蛊”的好茶。 “谢谢。”我双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好!”岳不群喝了一声彩。 从苗老师向我和连城璧落蛊到她敬茶、我喝茶解蛊,是一个非常短暂的过程,前后只有几分钟。如果她对我怀有敌意,就不会献茶;如果我对她怀有敌意,就会借故托词,不喝这杯茶。可是,事实没有“如果”,我们在一个快速的了解、沟通过程中,彼此都赌上了自己的“信任”。所幸,我们都赌赢了。 岳不群太聪明,虽然不是亲历者,却完全明了我和苗老师之间的心态想法。 “我苗素贞蛰伏济南十四年,不回苗疆,但却心系苗疆,故此收到报恩令之后,每日都在思索如何报效苗疆蛊王以及幼主楚楚。如果夏先生日后有差遣,一个消息传送过来,苗素贞肝脑涂地,誓死追随。”她说。 “多谢,差遣不敢当,以后少不了麻烦苗老师。”我说。 她惶恐地给我纠正:“夏先生,您千万不要这样叫我,直呼我名就好,苗素贞。” “她还有个外号——九命蛇妖,哈哈哈哈……”雷矛星大笑。 他像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却令苗素贞变色。 “雷老师,我们平日的关系还算不错,现在何苦调侃?在我们苗疆,任何一个炼蛊师对蛊王的崇敬之情是你们汉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别笑我对夏先生低三下四,自从幼主发出报恩令,夏先生已经是我苗疆誓死保卫的贵客。谁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体内从小种下的‘本命生肖蛊’就会自动爆发,连命都保不住。如果你是我,只怕要对夏先生更恭敬一百倍!”苗素贞说。 雷矛星冷笑:“一百倍?在我眼里,除了京城燕王府,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连岳不群都入不了他的法眼,遑论其他人? 岳不群没有丝毫不悦,而且似乎也非常赞同雷矛星的话,一边点头,一边无声地鼓掌。 我眼中一阵微痒,低头一揉,手背上就多了两条半寸长的灰色线虫。 “夏先生,那是我落的‘眼蛊’,在您目前班门弄斧,得罪了。”苗素贞赶紧赔罪。 我摇摇头:“只是个小误会,不足挂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4章 秘魔与天宗 3 久未开口的阿达向桌前走过来,直接到了雷矛星的背后。『天籁小说ww『w.⒉ 既然他是雷矛星的儿子,后者当然不会防备。 “普天之下,只有我主人最伟大。”阿达说。 “滚一边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雷矛星怒斥。 我预感到,阿达刚刚经我劝阻收刀,但心里的怒气没有泄出来,稍后一定会有借机爆的表现。 “天上地下,东西南北,主人是最尊贵的——”阿达突然拔刀,一刀就插入了椅背,然后由椅背穿出,刺入雷矛星身体,刀尖又从雷矛星胸口探出来,至少有两寸长,淋漓滴血。 雷矛星呆住,因为他根本不明白生了什么,那把刀已经穿心而过。 弑父是江湖第一大罪,现在,阿达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弑父,而且手段之残忍,令人瞠目结舌。 “你……阿达,你……”雷矛星咬牙切齿地反手抓住阿达的手腕,呛咳了两声,嘴角鲜血横流。 “主人是最尊贵的,刀是最珍贵的。你先侮辱了我的刀,又出言轻慢我家主人,所以该死。”阿达涩声说。 他刺杀雷矛星的这把刀比之前的第一刀长出两倍,又窄又薄,原先缠在腰间,说柔至柔,说刚至刚,一望便知是来自缅甸、老挝等地的缅铁软钢刀。 “可是,我是你爹呵……”雷矛星身痛加上心痛,嗓音已经扭曲。 阿达摇头:“我只知道上敬主人,下敬宝刀。除此之外,天上地下,唯我独活。” 岳不群斜坐在轮椅里,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眼前看到的是明湖风月、佛山苍翠一般。 小虫落在手背上,我体内的不舒服感顿时消除,眼前的景物也立刻变得分外清晰。 “谢谢。”连城璧在我身后低语。 我用身体挡住苗素贞的“眼蛊”,等于是飞身堵枪眼,只有真正珍惜连城璧的人,才可能做得到。 “你无恙,我才能安心。”我没有转头,只是轻声回应。 “谢贵客宽恕。”苗素贞的注意力在我身上,对雷矛星的死也是毫不在意。 “弑父……阿达,你走的又是一条……老路,我把你带出霹雳堂,指望济南的山山水水能改善你的暴戾的秉性……能让你别重复我的老路,可我失败了,这是命啊,老天有眼,让我还上一代的债啊……”雷矛星哽咽起来。 “说完了吗?”阿达问。 雷矛星凄怆地仰天长啸一声,震得密室中的空气也嗡嗡作响。 岳不群皱眉,举手捂住耳朵。 那个不经意的动作仿佛是一道号令,阿达撤身抽刀,雷矛星身前身后的两个洞一起飒飒飙血,长啸声立止,变成了沙哑的。 “雷老师,今天,你不该来。”岳不群悠悠地说,“可是,话说回来,你不来,我又怎么有机会锄奸?多年来,你把霹雳堂的情报卖给我,总是奇货可居,索要高价,我全答应你了,绝对没有还过一次价。你不该啊,把樱花别墅里的所见所闻全打包成情报,卖给其他势力。知道吗?七个月来,我单单是应付种种刺杀,就浪费了十分之一的精力,后面的万人坑里都快埋不下了。你让我怎么办?你是江湖前辈,是霹雳堂‘矛’字辈在册的高人,我敬你一丈,连你的一尺都换不回来。雷老师,你崇拜燕王府,干脆投身为奴,改姓为燕就可以了,何必吃着我的饭,又唱着燕王府的赞歌?所以,我不得不杀你,了结这件事。再有,你也很明白,当年你弑杀令尊雷剑魂的时候,应该就想到了,冤冤相报,代代回响……” 最后的话,雷矛星听不进去,已经侧身倒地,撒手人寰。 岳不群挥挥手,阿达弯腰拖起雷矛星的双脚,一路将死尸拖将出去。 “不好意思,这一局,二位双赢,我赔双倍。”岳不群说。 苗素贞点头:“好,小岳,我该感谢你,还是责怪你?” 岳不群讶然:“什么?苗老师,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苗素贞指向我:“没有你今天的局,我就见不到这位贵客,也就还不了蛊王的报恩令之债。这一点,谢谢你。但还有一点,你杀了雷老师,毁了今天这麻将局,害得我白跑一趟,没有尽兴过瘾,那我真的就要责怪你了。” 嗡嗡嗡嗡四声过后,苗素贞突然双脚蹬在麻将桌上,将身下那张椅子飞转起来。 椅子本来就是转椅,中轴转动极其灵活,而且四只脚轮十分滑溜,是以她借着那一蹬之力,整张椅子一边转一边向后飞退。 苗素贞的双臂、双腿同时举起,“嗡嗡嗡嗡”声立刻提高了十倍。 我丝毫不敢怠慢,飞身而起,拖着连城璧后退,避到门边的角落里。 阿达出去时,已经将门关上,之前我也敏感地听到了门内的三重暗锁“嗒嗒嗒”自动锁闭的声音,所以此刻根本不多费力气去拉门把手。 “趴下,不要抬头。”在退避过程中,我低声警告连城璧。 她的双脚落地,身子立刻向着墙面蜷曲卧倒。我仰躺在她身上,用身体遮住她的同时,仍然睁大眼睛,关注麻将桌边的情形。 我的视线被一种奇怪的、扭曲的灰色帷幕遮住,细看,那帷幕竟然是由上万条半寸长的细虫组成。细虫在空中飞翔扭动,彼此指爪勾连,结成了蜿蜒涌动的虫阵。 虫阵中央,困住的就是轮椅上的岳不群。 看到这一幕,我立刻想起了离开镜室前的一战。细虫之蛊是楚楚那一派苗疆炼蛊师的绝艺,当时楚楚正是以千百细虫啮噬强敌。所以,苗素贞与楚楚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相近关系。 想到楚楚,我就想起了神秘的“杀楚”行动。 许多人为了这两个字而亡,但真正的“杀楚”行动似乎已经没了消息。 岳不群本来斜坐在轮椅上,突然挪动身子,变成正襟危坐的姿势。 “打麻将的最高境界,不论输赢,只论成败。最先赢到手的是纸,最后赢到账户里的才是钱。所以,我从不看上半场输赢,只看最后一局。雷老师死了,今天的牌局已经到了尽头,请大家看我最后一副牌——” 他双手缓缓地拂过桌面,手指所到之处,所有麻将牌都像被强力磁铁左右的铁块一般,自动翻牌、码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我运足了目力,才勉强看清,他的十指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度接触麻将牌,把普通人需要两秒钟、三秒钟才能完成的动作,在十分之一秒内就完成了。 所以说,他双手拂过牌桌的动作虽慢,却是以一个人代替四个人码牌、切牌。 “我从不出千,只凭脑力计算——”他迅地掷骰子,替四家人摸牌、理牌、出牌,犹如一架高运转的纺织机器一般,梭子来回疾飞,次序丝毫不乱。 摸到第七轮牌之时,岳不群推倒了自己的牌,那是一副三东、三西、三南、三北外加两张红中的牌,被称为“四风会、大四喜、四暗刻”,是需要将牌面下注连翻三倍的级好牌。 “在关键的一局里,我只能通杀四方,以杀敌来确立胜利地位。苗老师,你的虫子虽多,却不适合在这里释放出来。”赢了那副牌,岳不群的气势并未见涨,反而越来越平静,根本不在意苗素贞放出的蛊虫。 “果然好牌技。”我忍不住赞叹。 岳不群百忙之中向我拱手:“谬赞了夏先生。” 虫子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在岳不群的轮椅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灰色“虫球”,看上去诡异而恐怖。 也许很多人不希望看到岳不群丧命,他在这里,就能汇总并提炼出很多对江湖人有用的消息。 在很多人眼里,岳不群是无害的,不会直接参与到江湖战斗中去。所以,此人活着,反而对江湖的贡献更大。 昔日江湖上有一位百晓生,其地位和作用与今日的岳不群极为相似。不过,很可惜的是,那位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江湖百晓生却因为参与金钱帮犯上作乱的暗杀行动而遭正义人士诛杀。 “‘杀楚’是什么?”苗素贞叫起来。 她开口说话,虫阵的合围压迫之势就有所减弱。 那也是我想问的一件事,苗素贞问了,我立刻集中注意力,等着岳不群的答案。 “你想知道?”岳不群笑了。 “你一定知道,告诉我,如果说得好,或许我就收了蛊虫,从此大家一拍两散。”苗素贞回答。 我忽然意识到,岳不群一直都没有失去对局面的控制。在“虫阵”包围之下,他从容地打出了那样一副好牌,相当于一心多用,只拿出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注意力来对抗苗素贞。 这种情况下,苗素贞罢手,实属不智。 “杀楚就是杀一个人,但这人未必姓楚,那个字只是象征性的意义。当这消息第一天传出来时,有人以为是猎杀你们的楚王,甚至是楚王膝下、你们口中的‘幼主’楚楚,其实已经大错特错了。杀楚,是一个全部江湖人物身不由己被卷入的大事,一旦启动,至少对亚洲江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你问我这两个字的意义,其实也算来对了,因为我就是‘杀楚’要杀的人。”岳不群讲到最后,自己先淡淡地笑起来。 我的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 他是个重度残疾之人,江湖同道不会纠集那么多高手汇聚济南,只为杀他。 苗素贞大概不这样想,而是暴喝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虫阵猛然收紧,把岳不群的身体连同轮椅一起锁住。 立刻,牌桌边多出来一个直径一米半的灰色虫球,早就看不见岳不群的脸。 我看过细虫啮噬人体的快度,正常情况下,岳不群基本是没救了。 苗素贞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这么容易就成功了?真是没想到。” 她向牌桌那边走了几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口中念念有词。 “别放松警惕!”我大声提醒她。 如果世界上有一件事人人都认为不可能,那么它一定是另有蹊跷,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岳不群是主人,苗素贞是客人,而“客不欺主”的真理已经在中国流传了几千年,自然就有它的道理。 “他不可能再翻身了,这些虫——”苗素贞向我转身,眼角眉梢已经挂上了喜色。 她的喜悦维持了没有三秒钟,虫球之内突然射出了一张麻将牌,飞旋如回形镖,不偏不倚,切中了苗素贞的鼻梁。 跟着,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牌依次飞出来,贴在苗素贞脸上,每一张都深入半寸。 剧烈的疼痛硬生生地改变了她的模样,把她的五官扭曲成了麻花。 “我已经拿到了那么好的牌,你还想玩,玩够了吗?你还有什么牌能胜过它?当然,你也可以做‘大三元’,以牌面字符的高低来压制我的牌。可惜啊,我手边还有两张红中,就算你要做,也只能做小三元之类,无足挂齿,怎么能抵得过我‘四风会、大四喜、四暗刻’?”岳不群大笑。 的确,当他在虫阵之中摸到那样一张好牌时,这一局已经无人能够再胜过他。 我判断他的人生“大恶”,但他却以“大糊”来应对,以攻对攻,并不受我的命相批注影响。 苗素贞踉跄了一下,噗通一声向前倒了。 “天下万物,皆有其主;天下万事,皆有其王。在这里,我就是主,我就是王,没有人能撼动我的地位。客难欺主,强龙难压地头蛇,哈哈哈哈……”岳不群再度大笑,气势嚣张,无法无天。 我的判断没错,他从未失去对现场形势的控制,无论阿达弑父还是苗素贞逆袭,全都在他的冷静步调之内。 正如没人能够揪着自己的头将自己提升到半空一样,这一役中,雷矛星、苗素贞就是妄图摆脱地心引力的白日飞升者,而岳不群则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地心引力,牢牢地控制着所有人。 我只防守,并不进攻,所以免遭其害。 “贵客……贵客,帮帮忙,把我杀了,我不想落到他手里……”苗素贞乞求。 那四张牌分别是东、西、南、北,正是岳不群糊完“四风会”之后剩余的四张风牌,已经毫无用处。 苗素贞的处境亦是如此,一旦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即遭岳不群痛下杀手。 我下不了手,因为苗素贞为了报效楚王之恩,甘愿与岳不群翻脸,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她够精明,知道落在我手里,会生不如死。”岳不群说,随即,他弹弹指甲,无限鄙夷地补充,“可是,她根本就错了。只有对那些有价值的人,才值得别人严刑逼供。时间是最宝贵的,我一向都不喜欢在无价值的人身上浪费哪怕一秒钟时间,就像对待雷老师那样。” 他望着我,眼中闪着变幻莫测的光。 我缓缓站起来,迎着岳不群的视线。 “我有价值?”我问。 “当然。”岳不群坦然承认,“价值无限,巨大无比。所以,我才会请你入局。” “我的价值何在?”我又问。 岳不群双手一伸,向着苗素贞招了招手,那四张麻将牌便飞回到他掌心里。 “我们两个人玩一局,你就知道自己的价值何在了。”他说,“圣人造围棋而昭示生命哲理,贤人造象棋而透露攻杀战法,哲人造麻将牌而祸乱庸民之心。在我看来,天下万事万物,皆可入局。如果我辈能效法天地,以万事万物为刍狗,那么就能凌驾于这世界,成为飞天之龙——”他将四张牌混入桌面那些麻将牌里,再次双手拂过牌面,四排麻将牌整整齐齐码好。 “请。”他说。 请将不如激将,但我并非受他所激而入局,却是因为我已经窥见了他生命里最微妙的罩门。 无论什么样的大人物,只要窥见对方罩门,必可一击杀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5章 温侯银戟吕凤仙 1 中国人对于麻将的热爱是无底线的,历朝历代,都有各种版本的《麻将经》问世。在诸多理论中,“手风”是一项谁都避不开的谜题。 普通人无法解释“手风”的神秘性,就像无法解释人生的“运气”一样。 在奇术师这里,却是可以用“奇门遁甲之术、直觉、第六感”来解释。每一轮摸牌,摆在面前的都是十四种选择,打哪一张留哪一张,都会直接影响接下来的牌局。如果强行计算的话,一局结束,每张牌引发的可能性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比起围棋的落子路数来,只多不少。 所以,人不可能在十几秒内用脑力去穷尽所有变化。时间上靠不起,思维精力上更靠不起。此时,只能凭直觉去做,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窥见岳不群的生死罩门就在于“快慢”二字。 他太淡定,总是等待敌人的杀招全部用尽后,才绝地反击,一举击溃对方。 往好里说,他这叫后发制人,谋定而后动;往怀里说,他这样做,先机全失,总是在被动中应敌,一旦底线被敌人摧毁,那么就变成了一把漏勺,处处防守,处处遭人击穿,最终溃不成军。 “夏先生,你好像胸有成竹?”岳不群问。 我摇摇头,淡然回应:“你看错了,我对打麻将很生涩,平时虽然会打,但摸牌极少。” 岳不群一笑:“何必客气?深谷芝兰,不以无人而不芳。打得多不多是一回事,打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 我们开始摸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盲摸盲打。 摸到第四轮,我已经听牌,听的是西风、东风对倒。 按照老手的思路,听牌这么早,应该是择机拆掉一对西风或东风,由“两听”变成“三听”,然后以时间换空间,做“腾笼换鸟”之局,巧妙调整。可是,我没有这样做,而是立即报听,随即将整副牌推倒亮开。 “东、西风对倒,真是好极了。”岳不群微笑。 牌桌上,已经有一个西、一个东,也就是说,我可能糊的牌只有两张,也是本局仅有的两次机会,如同大海捞针一样。 “既然你已经明牌明听,那我也索性亮开牌,大家打明牌吧。”他微笑着推倒手里的牌。 不出我所料,他想做的牌是“红孔雀”,在济南又被成为“条条大路通罗马,万里江山一片红”。 那种牌型,手里全都是带红点的条字牌,再加上红中作将或者干脆有三张红中,基本等于是条子加红中的“四刻牌”。现在,他手中没有红中,属于“一上一听”的性质,只要抓到一张红中,随即听牌。 牌面上,所有红中都没出现,那么他抓到第一张红中后,接下来至少有三次机会糊牌。糊牌几率比我略大,但这副牌的大小却比我的牌高太多了。 “佩服。”我说。 他的目标太远大,即使是麻将桌上,也不屑于“鸡糊”,而是每一副牌都妄图糊到无限大。 “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他说。 我并不羡慕大牌,就像我在生活中从不羡慕有权、有钱、有势的人那样。在生死存亡之际,我首选活下去,而不是“死得光荣”。 接下来一轮,岳不群果然抓到了一张红中,立刻报听。 我缓缓摸牌,拇指肚在牌面上轻轻一滑,已经辨认出那是一张东风。 “岳先生,你是好牌,我是好命。你说,咱们谁会赢?”我问。 岳不群笑了:“好牌不敌好命,但命好不好,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得证明给大家看。” 我把那张牌翻过来,放在自己的牌面最尾端,淡淡地说:“我糊了。” 岳不群看着我面前的牌,愣了愣,蓦地哈哈大笑。 我知道他笑我是“鸡糊”,但这种场合下,好用比好看重要。关键是,我糊了,已经抢在他的“红孔雀”之前终结了这一局。 “你赢了。”岳不群说。 我松了口气,因为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 “既然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等一下要来的大人物你们都认识,姓吕。”他说。 此言一出,不约而同的,我跟连城璧都陷入了沉默。 我没想到,吕凤仙会在这个时候出场,并且是在雷矛星、苗素贞倒下之后。 “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好像不太欢迎?”他问。 我的确是赢了这一局,但最终结果,却向另外一个更复杂的反向演变,这让我刚刚放松的心又紧缩起来。 “当然欢迎。”连城璧开口,“吕丞相是秦王会的肱骨之臣,是我的老师,是天石的前辈,他能出现在这里,我们就好像吃了一粒定心丸。” 岳不群盯着连城璧,像是在捉摸这些话的真实含义。 “这一局,我不该赢的。”我苦笑着说。 “为何?”连城璧问。 “赢,也是岳先生设下的陷阱。”我到此刻才看明白,对已经到手的胜利感觉异常烫手。 隔着一张麻将桌,只有一米距离,但我却有隔着几千重山、几万道河的遥望之感,因为我看不清岳不群,甚至追不上他的思路,只能疲于奔命,见招拆招。 这种感觉,徒劳而困倦。 “何出此言,夏先生?”岳不群又笑了。 那种貌似温和、实则充满狡狯的笑,让我想起了马戏团里的驯兽师。驯兽师的表情总是善于变化的,面对观众时,有时笑,有时滑稽,有时故作震愕,有时垂头丧气,每一个表情都调度着观众们的情绪。 反过来,当他面对长鞭下的猛兽时,却是严厉、冷峻、无情的,理智得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座钟。猛兽的每一个动作,都必须配合他的表演,否则转眼间就会遭到劈头盖脸的鞭笞。 一场表演,参与者甚众,但真正的指挥家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驯兽师。 我不是野兽,但在岳不群面前,却感受到了野兽的无奈。 “岳先生,刚刚你提到秘魔与天宗时,匆匆一句话带过,我听得甚是不过瘾。不如趁此机会,你再多讲几句?”连城璧说。 “好极,好极。”岳不群点头。 我意识到,连城璧正在岔开话题,试图打乱岳不群行事的步调。可惜的是,秘魔与天宗也是岳不群故意提到的另一个命题,纠缠于此,仍然在岳不群的控制范围之内。 “上世纪九十年代,秘魔式微,天宗也渐渐隐退。它们双方互为敌手,一方退却,另一方也失去了展示的舞台。不过,秘魔不会真正退出江湖,暂时的后退,不过是为了将来大踏步前进。反观天宗,因为领袖无能之故,对现实世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命令天宗弟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尤其可怕的是,在随后的几年里,天宗竟然出现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内讧局面,其中坚力量死的死、逃的逃,很多人为了避祸,远走美利坚和欧罗巴。于是,可想而知,天宗至此已经名存实亡……” 我迅速回顾从一九九零年至二零零零年这十年的江湖光景,的确发生过很多大人物相互攻击的爆炸性新闻,其波及面之光,连台、港、澳地区的洪兴、东星、水房、大圈、幺四、青竹、龙堂等受到了牵连。 “秘魔转向国外?东南亚?南亚?西亚?”我问。 岳不群用右手食指轻叩桌面,微微点头,作为对我的回答。 那十年,美国扮演了“太平洋警察”的“高大上”角色,频频出击,三角洲部队、游骑兵、海豹突击队的身影全球可见,创造了属于美国军队的轰轰烈烈十年。 我能猜到,秘魔不可能成为美国人的打手,而狂妄自大的美利坚合众国也不需要打手,自己麾下的打手已经多到用不过来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秘魔与美国各自站到了对立面上,所以才出现了双子大厦“九?一一”惨剧和接连两次海湾战争。 海湾战争中,敌人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对抗盟军正义之师,除了沙漠人固有的凶悍个性之外,必定有另外一股巨大的黑暗力量在背后强力支撑。 天下之大,若论黑暗之力,还有谁能强得过“秘魔”? 若是没有美国的雷霆怒击,恐怕“秘魔”的妖风已经席卷全世界了。 “秘魔永远存在,江湖上的小势力要么被同化,要么就被扫荡一空。现在,大家都面临站队的问题,二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岳不群说。 “你站哪边?”连城璧犀利地问。 岳不群轻轻低头,望着已经残废的双腿,淡然微笑:“连小姐,你看,我是残疾人,连国家的兵役法都明确说了,残疾人可以免于服兵役。所以,我也可以免于秘魔、天宗之战。你说呢?” 他与普通残疾人不同,既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腿疾,也不故意夸大生命之悲哀。腿疾已经成了他的挡箭牌,有箭射过来,随即举起遮挡,令敌人无计可施。 连城璧词穷,只能点头:“没错。” 谈及站队,这是人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之前我处于长江部队、韩夫人、秦王会、赵王会以及日本幻戏师这数方势力之间,谨慎地选择自己的位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安定下来。 “无立锥之地,如何站队?”我问。 岳不群再次抚摸着桌上的麻将牌:“夏先生,不必过谦,你若想站队,八方欢迎。” “岳先生有好建议?”我又问。 岳不群没有回答,轻轻后仰,全身都陷在轮椅中,无声地凝望着我。 我也看他,尤其是盯着他白而无须的人中。 “大恶”——我看到了征兆,但结局却始终未至。 苗素贞死,她的细虫之阵也飘零落地,成为死虫。 室内,空气中仍残余着雷矛星留下的血腥气,那张他曾坐过的染血的椅子,也斜斜地倒在一边,无人在意。 其实,我并不知道今日自己能不能跟连城璧活着走出樱花别墅,一切皆在未知之中。 在我眼中,岳不群如同深藏在八卦阵中的巨型蜘蛛,未出茅庐,已经洞悉天下三分。 “夏兄弟——”岳不群改变了称呼。 称呼一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怎么说?”我向前探身,直盯着他。 “我知道一些事,也有一些短浅的人脉,在站队这件事上,能帮上你的忙。现在,我只想问一句话,你相信我吗?”他问。 我不立即回答,也像他一样,向后缩身,陷入转椅中。 岳不群并不催促,任由我保持沉默。 我当然不相信他,但是,身在局中,我必须做正确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只有做正确的事,才能与高智商的敌人相抗衡。 “半信半疑。”我如此回答。 “好极了,有了一半相信,就有了一半合作的基础。连小姐你呢?你相信我吗?”他接着问。 连城璧点头:“当然,如果不相信岳先生,我就不会带天石来樱花别墅了。” 在连番恶斗中,她一直都被我挡在身后,毫发无伤。 岳不群也点头:“好了,既然如此,我就斗胆,为二位指出一条路来。” “秘魔还是天宗?”我立即问。 出乎我意料的是,岳不群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 “秘魔,不是。”他放下了食指。 “天宗,也不是。”他放下了中指,只剩无名指单独竖在那里。 “剩下的,是无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只有无名,才能得以永生。”他说。 我看懂了,在秘魔和天宗之外,还有第三方大势力,而岳不群就是为这第三方工作的。 “岳先生,请明示,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连城璧说。 岳不群移动轮椅扶手上的操纵杆,轮椅立刻轻巧地后退,离开了桌子。 “跟我来吧。”他说。 我们跟在轮椅后面,离开麻将室,由一道狭窄的甬道前进。 这条甬道应当是按照轮椅的尺寸来设计的,两个人并行都有点困难。 幽暗之中,连城璧伸过手来,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拼出性命救她,聪明如她,自然知道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有多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6章 温侯银戟吕凤仙 2 左拐两次后,我们到了一扇巨大厚重的不锈钢安全门前面。 岳不群向右欠身,在一只视网膜安全锁的扫描窗前静止不动。绿色的扫描射线在他脸上上下扫了两遍,随即以电子声音报告:“是岳不群先生,安全,请进。” “走吧。”岳不群回头招呼。 那扇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复杂的机械、线缆味道扑面而来。 岳不群率先进去,我稍稍落后,轻声告诉连城璧:“若是吕凤仙来,先听他说,不要动怒。你要坚信,任何时候我们联手,都能稳操胜券。” 我抱定的宗旨是见招拆招,等对方变招。 此刻形势与麻将桌上不同,岳不群急进,我们就应该退防;他要是急退,我们则应该突进。正如太祖兵法所云,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疲我扰。 “我一直坚信。”连城璧说,她忽然踮起脚尖来,在我腮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并低声而又真诚地说,“谢谢。” 那个房间里没有人,只有无数电脑和电子机械臂。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闪烁跳跃的屏幕,同时开着的电脑不下百十台。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岳不群举起双臂,大声欢呼。 在麻将室内,他是沉着、冷静、低调甚至悲观的,但也进入这里,他就像一个被唤醒的精灵一样,浑身都在发光发热。 电脑、网络是黑客的命脉,就如同战士的枪械那样。有了它们,黑客们才能在广袤无垠的互联网上尽情驰骋。 岳不群向前滑行,以语音发令:“亮主屏幕,开语音会议,联系三十六路藩王上线,我要介绍个伟大的新朋友给大家认识。” 两只闪闪发亮的机械臂活动起来,瞬间点亮了正前方一块三米见方的大屏幕。接着,屏幕上出现了无数被细线连着的真人头像,有些是亮着的,有些则是灰色的。 岳不群望着大屏幕,直到上面所有三十六个头像全都亮起来,才扬声打招呼:“大家好,耽误大家一点时间,介绍一位不一般的朋友给你们认识。这位朋友姓夏,名天石,是生在山东济南的曲水亭街边,秉承了泉水的轻灵秀气和济南城的物华天宝,具有异常准确的第六感。我认为,这种人才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难题。现在,大家举手表决,接受他的,头像继续点亮,不要动;不接受它的,灭灯退出。” 我并不认识屏幕上这些人,其中超过三分之一的竟然还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年轻人。 岳不群宣布后,竟然没有一个人重新变灰,看来是一致通过了。 “好,夏先生就在这里,大家也看到了,有什么问题,马上就可以提问。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开始吧——”岳不群说。 立刻,第一排第三位的头像闪动起来,屏幕上打出一行字来:“夏家与神相水镜渊源颇深,现在夏家的人到了,神相水镜呢?是不是也将很快浮出水面?” 这问题很直白,但我不以为意,坦率回答:“夏家凋零,传到我这一代,已经一穷二白。我也在找神相水镜,但我对它的认识比不上各位,希望有这方面资料的话,也提供给我。” 又有人问:“风闻六大家族中,已经有人探索到了神相水镜的确切位置。夏先生既然承认自己一穷二白,那么能拿什么跟其它五大家族去争?” 我略一沉吟,脑子飞快地搜索过去的记忆,却无法将任何帮派与“六大家族、五大家族”对上号。 “我没有把握去跟别人争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不择手段向前冲的人,必定第一个上刀山、下油锅,尝尽挥霍人生带来的痛苦。”我回答。 “夏先生站在哪一边的?属于何方势力?以后有什么打算?会不会直接加入哪个帮派?”有人又问。 我摇头:“我不属于任何帮派,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以后也不太可能加入其它帮派。我希望过安定平静的生活,自给自足,丰衣足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江湖是个大染缸,只适合想把自己染黑或者漂白的人。” 有人不再打字提问,而是使用了语音。 “夏先生,我来自与青岛一海之隔的釜山。据我最新得到的情报,韩国犯罪集团已经派出了精锐人马乔装进入中国,针对神相水镜下手。要知道,韩国的盗窃团伙是最嚣张的,近二十年来,不但有‘幽灵天使’和‘巧手金取帮’这样的老牌大帮派,更有‘虎扑’‘南道盟’和‘饮血鹰’这类年轻而激进的新帮派。你在济南,距离青岛只有数百公里,开车三小时就到。你有没有担心,这些会影响你的未来?” 我摇头,平静地回答:“江湖上的事永远没有穷尽歇止,战斗永远存在,担心毫无意义。历史上那么多大人物或生或死,或兴或败,从未影响到世界格局。过多的担心没有必要,真正要做的,就是见招破招,以不变应万变。” 其实,这些问题应该是岳不群的强项,他将我置于所有问题保卫之下,也是在将我的军,并借此窥见我的内心世界。 “夏先生,听说你的第六感超强,那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正坐在一个即将爆发的活火山之上?济南虽然号称中原大城,但它只不过是中国的二线城市,列于三十多个省的省会城市之中,距离北京、上海、广州、重庆那样的超级大都市还差得远。现在,几百派势力一拥而入,差不多要把济南城翻个底朝天。活火山终究是要爆发的,一旦发作,人城皆亡。对此,你又是怎么考虑的?”此人继续问。 我考虑过这个问题,想必每一个扎根济南的奇术师也都想过。 既然生活于此,就不希望家门口变成战场,整天出现杀人越货的恐怖事件。 “我想,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淡然回答。 太多江湖势力涌入济南,就像在一个小脸盆里放上几百条金鱼一样。盆小鱼多,游不过来,最后只能是盆翻鱼死。所以,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将会彰显它的力量,各大势力倾轧不止,保证济南的江湖人物总量不会出现大问题。 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头像闪烁起来,接着在屏幕上出现了这样一行字:“我是美国特种部门的招聘官,以夏先生的资质,完全可以免去初试进入我们的实习部门。如果夏先生有意,可以到这边来,我们慢慢谈。” 在美国的政府部门序列中,“特种部门”是一个比较隐晦的称呼,其对应的正是“51地区”。 她向我发出邀请,自然是看重我的“非自然”能力。 我再次摇头:“我是中国人,只服务于中国,也只效忠中国,不会为其它任何国家效力。请见谅。” 那头像继续闪动着,又在屏幕上打出来一句:“在高速互联网、物联网的年代,地球已经变成了地球村,全世界大融合,你为谁效力、为哪国效力,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问题。你过度看重自己的国籍与民族,这正是钻牛角尖的结果。据我所知,中国奇术师之中,有很多并不这样想,对不对?” 我点点头:“对,但那些人没有什么好下场。天道循环,法网恢恢,永远有人盯着他们,就像摩萨德追杀纳粹犯罪分子那样,直到把他们送上绞刑架为止。” 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岳不群一直盯着我,不断地轻轻点头。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我有我的方向,其他奇术师也有各自的人生追求,即使大家不在同一条轨道上,也不影响各自去追寻梦想。 唯一的变数是,那些为了极端个人目标而奋斗的人,最后很可能获得利益同时又死于利益,重蹈“有命拿没命花”的覆辙。 在这么多顶尖黑客面前,我无需隐藏自己,毕竟我和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大家敞开心胸来谈,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夏先生,任何奇术师的腾飞,都需要有一股巨大力量的承托。在美国,无论是国家政策还是国会、议院私下里的支持,都能给你更优渥的发展环境,助你一飞冲天。反之,在你们的国家,各种竞争、同行倾轧已经变得明目张胆,你混居其中,只会被死死拖累,成为帮派斗争的牺牲品。相比之下,还是在美国更有发展前途。你可以翻翻政治、经济界的人才历史,很多亚洲人加入美国国籍之后,其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可以一直给你保留这个机会,特种部门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着。任何时候,只要你想通了,告诉岳先生,他会安排我们见面。”那美女头像持续闪烁着,在屏幕上打出大段大段的文字。 她说的全是实情,中国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才、庸才、歪才、劣才特别多,由此就引发了“窝里斗”,很多例子比“狗血剧”更狗血,荒谬怪诞,层出不穷。 曾有华裔专家说过,真正了解中国国情的是美国人,而不是中国人。所有中国人全都处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尴尬境地,缚手缚脚,无法脱困。 “谢谢。”我诚恳地道谢。 萍水相逢,对方竟然讲出这种完全替我着想的道理来,着实让我感动。 当然,美国人不是慈善家,五角大楼、51地区只对真正的人才动心,而且只向高手敞开方便之门。 如果我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只怕哭着喊着请他们容留,他们也懒得回应一个字。 “好机会,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有另外的人打字感叹。 “我是印度班加罗尔的阿布那多,如果可以,请夏先生转让这个机会给我。”有人跳出来,希望获得那金发头像的青睐。 “中国年轻人,抓住橄榄枝,你就能飞到诸神的宫殿去!”有人艳羡。 “这年轻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值得五角大楼降尊纡贵请他加入?”有人疑惑。 “好,我代夏先生答应,也会代他与贵方保持联系。”岳不群替我解围,“现在,请大家投票,我们必须来做一个决定,看看夏先生与之前那位吕先生,谁更有资格加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7章 温侯银戟吕凤仙 3 所有的头像不再闪烁,画面一变,出现了一个投票对战的页面。网??战斗的一方写着“夏天石”的名字,另一方写的则是“吕凤仙”。 “问题问完了,大家可以投票了。”岳不群高声说。 我名字下面的数据条开始向前推进,而属于吕凤仙的数据条却没有任何变化。 只不过一分钟左右,我名下的数据条跑到了尽头,而吕凤仙的数据条仍然停在原地。 结果很明显,我战胜了吕凤仙。 “好了,投票结束,我们一致通过‘接受夏先生加入’的意见。”岳不群说。 “那吕先生怎么办?”有人问。 岳不群摇头:“那不是我们要考虑的。” “如果他闹起来怎么办?”那人又问。 “格杀勿论。”岳不群的声音突然变冷了。 在这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根本没有模棱两可的答案。为了维护这个已经得出的正确答案,任何阻碍者都会被立即消灭,毫不客气。 大屏幕上的头像一个个灭掉,最后,连屏幕也关掉了。 这种短暂的网络会议十分高效,各人远程表自己的观点,根本没必要见面。 “恭喜你,夏兄弟。你已经通过了我们的初试,很快我们就能成为朋友加同事,一起并肩作战。”岳不群说。 我脸上并无喜色,因为所有问题都是别人提出的,我甚至没有机会问。更何况,我并没有申请加入岳不群的某个未知组织,更无意于跟吕凤仙争夺同一个机会。 “岳先生——” 我刚开口,随即被岳不群打断:“嘘——有什么话,我都可以慢慢解释给你听。现在,我们这里似乎有一位不之客。” 猛地,一只硬盘柜的后面转出来一个人,一个让我们三个同时大吃一惊的人——吕凤仙。 他已经醉了,脚下踉踉跄跄,嘴里酒气狂喷,手里还拎着一件东西。 “我都听到了……岳先生,难道你就这么狠心,根本不顾我的个人感受……我为你卖命三年,不惜把秦王会第一手资料完完整整地交给你。我做的这一切换来了什么?只不过是你的背叛和出卖。我在这里,你想杀我就来啊?来啊?” 吕凤仙挥舞右臂,掌心里握着的原来是一杆短柄银戟。 “抱歉二位,他醉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岳不群有些尴尬。 我摇摇头,岳不群是这里的主人,他做什么,根本不必经过我们的同意,也没必要告知我们。 吕凤仙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是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中,处理隧道、壁画、人皮等等令人焦头烂额的事。 “吕先生,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岳不群问。 吕凤仙猛地抬头,站得笔直,掌中银戟贴在手腕后面。 这一刻,他那张猥琐而庸俗的脸上,显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 “温侯银戟吕氏,昔日排名百晓生兵器谱第四,天下人无不敬仰崇拜,五体投地。千年以来,我吕氏潜行忍耐,为的就是重回兵器谱,在天下人面前,重新找回尊严。我,吕氏第四十九代子孙,吕氏凤仙,无德无能,无以承托振兴吕氏的重任,今日在此,自裁向列祖列宗谢罪。” 吕凤仙的声音、表情变得异常悲怆,仿佛去国怀乡的游子,走投无路,举目无亲,只能用自杀来结束一生。 “啪啪、啪”,岳不群鼓掌三声。 当他的双手放下时,我注意到,他已经轻轻扳动了扶手上的操纵杆,轮椅以旁人无法察觉的慢无声地后退,将他与吕凤仙之间的距离拉近。 我用眼角余光向两侧看,观察到大厅的顶边、顶角全都布置着摄像头,每一个摄像头后面,都有一个拳头大的黑洞。 岳不群是残疾人,如果他没有保护自己的后备措施,大概也活不到今天。因为以他的身体状况,即使是一个未成年人也能置他于死地。 “如此,甚好。”岳不群淡然回应。 唰的一声,吕凤仙手腕一转,银戟划出一道炫目的银光,指向岳不群。 “死之前,我得拉一个垫背的。”他没醉,醉态只是掩饰目的的手段。 “现场,除了你还有我们三个,你要拉谁?”岳不群问。 连城璧一直没有开口,仿佛只是我的影子。 “拉你。”吕凤仙惨笑。 岳不群摇头:“吕先生,好好的,又是打打杀杀,又是寻死觅活的,有意思吗?你是秦王会的人,我们之间的交易只牵扯到情报,还没到拿命来威胁别人的程度。你以为提供的那些情报真的值钱吗?我只不过是拿来作为佐证,以验证其它情报的准确性。你以为秦王叫你一声‘吕丞相’,你就是大国丞相吗?错,纵观历史,即使是开国功臣,也难遭兔死狗烹之厄。还是那句老话,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作为江湖前辈,你醉醺醺地闯进禁地,后果怎样,你能想到吗?” 吕凤仙冷笑:“杀了你,后果怎样不重要。” 岳不群继续大大地摇头:“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如果我会死在你手里,那么若干年前早就死在别人手里了——” 他的双手垂下,按动了轮子上方的两个隐藏式按钮。立刻,每个摄像头旁边的黑洞中都滑出一支闪着寒光的枪管来。 “我不会死,别人杀不了我,你也一样。”他说。 吕凤仙没有畏惧,反而踏上一步,咬牙切齿地吼叫:“这些枪能挡住老子?这些枪是吓唬人的,你一开枪,所有机柜和资料就都毁了,这是你一辈子的心血,你舍得吗?” 我望着吕凤仙,真的为他感到悲哀。 在互联网时代,一切资料全都储存在云端,极少有费力地放在本地服务器存储硬盘里的。别说是用枪械射击机柜,就算把樱花别墅全都炸掉,岳不群也会在很短时间内恢复一切,资料一个字都不会丢失。 “吕先生,你累了。”岳不群说,“前面的会所里有酒、有软床、有美女……当然,如果你还有精力,也可以到赌坊里去玩几把。今天晚上,为了庆祝夏先生和连小姐的到来,我把九顶塔那边的一栋别墅贡献出来,作为今晚赌坊嘉宾的抽奖彩头……你会好起来的,我们的合作也会继续下去,你所有的努力和奋斗,最后也一定会体现出价值。振兴吕氏是你的责任,我是你的朋友,一定会帮你,责无旁贷,两肋插刀。你说呢?” 忽然间,吕凤仙单膝跪地,以银戟撑着身子,悲悲戚戚地抽泣起来。 他的年龄、外貌、身份都让这种小娘皮似的抽泣变得既滑稽又可笑。 当然,真正令我惊讶的,是岳不群的口才。 他将一切后手布置好,但却引而不,只用口才折服对手,不费一枪一弹,兵不血刃,解决战斗。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孙子兵法》中的上将口诀之一,而岳不群就在谈笑风生之间,将这口诀挥得淋漓尽致。 “我……我吕凤仙对不起祖宗,到现在,我连个子嗣都没有,连个老婆都没有,连个家都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一想到这些,就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我该怎么办?我吕凤仙就是一条狗,一条夹着尾巴的丧家狗……”吕凤仙拍打着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岳不群不再看着对方,而是轻轻转动操纵杆,轮椅轻巧地转身,向外行去。 我和连城璧对望了一眼,同时转身,跟着轮椅向外走。 吕凤仙已经废了,在秦王会那边离心离德,在岳不群这边的表现又如疯狗,颜面、人格、自尊都被他自己丢尽了。 我的情绪有些低沉,为太多奇术师的堕落、崩溃而感到惋惜。 奇术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树与藤、藤与树的痴缠。若是缠得不紧,奇术师就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始终默默无闻,颓废终老;若是缠得太紧,就会让奇术师成为走钢丝的戏子,精神、心态如同钢丝一样,绷到极端,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疯子。 谚语说的“天才与疯子只差一线”就是这个道理,而一位影视圈子里的大佬更是说过,演戏这个活儿“不疯魔不成话”“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只有无限投入,才会取得成功——成功,也许众人瞩目的百尺竿头,也许是华山第一峰的绝顶之处。那么,到了最高峰,要么坠落、要么滑落,总是在走一条向下的路,这就直接导致了奇术师的精神失衡,堕入魔道。 言佛海、吕凤仙作为秦王麾下左膀右臂,一个属于“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一个属于“百晓生兵器谱温侯银戟吕氏”后人,都应该有着辉煌的未来,但他们偏偏在患得患失之中,瞬间崩溃,无法自立。 我、连城璧也是此道中人,最终结局如何,谁也不敢说。 “唉——”连城璧长叹一声,似有无限心事。 稍后,她靠过来,挽着我的手臂,头枕在我肩上,缓慢前行。 “两位,我们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岳不群招呼。 这次,他每走原路,而是右折,连续经过了十几道起起落落的防火门,进入了一个四壁全是酒架、窗户的大厅。 这大厅有个显著特点,就是每扇窗户都非常高细,从屋顶直垂到地面,足足有四米高,而宽度则只有一米。 “这是我的私人酒窖,自建成后,只接待过不到十位客人,两位是第十、第十一位。”岳不群说。 大厅中央有一张铁木长桌,桌上放着冰桶,冰桶里斜靠着一瓶红酒。 “是我的荣幸。”我礼貌地回应。 “也是我的荣幸。”岳不群笑着回应,“有这么一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不知夏兄弟是不是同意这样的说法?” 我同意这句话,但岳不群并非我的知己,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兄弟。 “很好的一句话。”我回答。 岳不群微微皱眉:“唔,夏兄弟,看来,你对我的提法有不同意见?” 我点头:“并非有不同意见,而是觉得,人生得一知己太难。人性易变,无法保证,社会上的诱惑太多,每个人的未来都是一场迷局,‘当面叫哥哥,背后捅刀子’的事太多了。” “变化是永远的,不变是相对的。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连城璧说。 她的存在,巧妙地平衡了我和岳不群之间的些微尴尬,也等于是分散了岳不群的注意力,使对方不会死死盯着我,从而让我有独立思考的机会。 如岳不群所说,我是第十位进入这个私人酒窖的客人。 “十”这个数字,让我想起李太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名句。于是,我的情绪变得十分微妙,而这种变化正是由吕凤仙的精神崩溃引起的。 我自诩智商、定力、阅历、功力都比吕凤仙差得多,如果靠岳不群太近,最终结果,差不多就是重蹈吕凤仙的覆辙。 那么,我提前看到了这一点,为何还要自寻死路? 反观,我和岳不群之间并无任何契合点,他想降服我,要我加入他的组织,无非是为了驱使我,以此来产生更大的利益。 吕凤仙已经被榨干,而我的未来怎样,一目了然。 “既不想投诚,也不想死在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踩着岳不群的尸体走出去。”我终于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我不嗜杀,但雷矛星、苗素贞的死和吕凤仙的崩溃,逼得我不得不这样做,非此不可,唯一抉择。 “哦,我几乎忘了,连小姐是未来秦王会的接班人,对于人生和江湖,一定有自己的看法。愿闻高见,愿闻高见。”岳不群说。 连城璧走向那瓶酒,自然就把岳不群的眼光引了过去。 我借机打量那些黑魆魆的窗户,猜测窗外可能的风景。 当然,我们依旧在地底,窗外不会有阳光、鲜花、星空、山色等等,唯一可能的,就是岳不群刻意营造出来的“人造风景”。 那么,这些窗户所用的玻璃很可能是警用单面窥探玻璃,我们看得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好酒。”连城璧俯身,看着那酒瓶顶上的封签。 “好酒还需好风景来配——”岳不群笑起来。 立刻,所有的窗户都亮起来,外面的喧嚣、热闹、疯狂、放肆的情景清晰地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吕凤仙,他的身边还有两人,全都是妖冶的年轻女子,穿着暴露,浓妆艳抹。 吕凤仙在一张巨大的轮盘赌桌边,轮盘在飞转,荷官掷出去的骰子在轮盘上轻盈地跳跃着。 原来,正对的窗户外面是一个赌厅,玻璃不但可以单面窥探,而且可以将图像放大,让我们把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真正的奇术师是力戒“酒、色、财、气”这“四害”的,但现在的吕凤仙,面前有赌桌、身边有妓女、手边有酒杯,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不正经、放浪形骸的浪子。 “他很享受。”岳不群说。 我的心骤然紧缩,因为我脑海中浮出这样一句可怕的话。 那是一句流传于外蒙古、东三省一代的古老满族格言,原话是——“鹰就是应该比鸟飞得高,因为鸟是它的猎物;海东青就是应该比鹰飞得高,因为鹰是它的猎物。” 在普通人看来,奇术师很强大,能够完成很多匪夷所思的事。 普通人与奇术师相比,前者是鸟,后者是鹰。 现在,我感觉岳不群就是专门猎杀鹰隼的海东青。 一千只鹰里面才有可能出一只海东青,也正是对一千只鹰的猎杀,才锻炼出了海东青的铁喙钢爪以及笑傲苍天的扑击能力。 可想而知,不知有多少个吕凤仙的崩溃与死亡,才成就了今天的岳不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8章 炼狱之掌,釜底抽薪 1 大厅四周共有过四十扇窗户,前方、右方的一部分窗户里映出的是赌场情况,而左方几扇窗户里则是风花雪月、鸳鸯情浓的场面。天籁小说www.『⒉ “他们要他们想要的,我要我想要的,如此而已。”岳不群解释。 这种冠冕堂皇的解释无法掩盖他的真实目的,窥探只是感官享乐,他要的,也许就是这些客人的各种把柄。 人都是有致命弱点的,独处之时,全身放松,各种弱点全都表现出来。岳不群要的,就是这种时刻。 我在媒体上读过一些类似案例,先抓把柄,再去要挟,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游戏非常致命,很多表面“正派”人士,都在这种圈套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不如,放过吕丞相?”连城璧轻声问。 吕凤仙是秦王会的人,他失态,也是秦王会之耻。 “给我个理由?你知道三年来,他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钱?整整三千五百万人民币。我不是慈善家,不能长期免费施舍,对不对?连小姐要我放过他,能给我什么好处?”岳不群问。 连城璧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岳先生,我没有任何好处给你,但是,吕丞相出了这样的事,理应由我们来清理门户,而不是任由他在这里胡闹,败坏了秦王会的名誉。” 岳不群淡淡一笑,向窗外一指:“连小姐,如果这时候你走进去,能不能有把握带走吕先生?” 连城璧咬了咬牙,大声回答:“能。” 岳不群点头:“好,我给你一小时。一小时内,如果你能带走吕先生,那他欠我的就一笔勾销了,如何?反之,你带不走他,就留下来,当我会所的青衣奴仆,如何?” 窗外,有数个穿着青色服务生制服的女孩子穿梭于赌桌之间,为客人端茶递水。她们应该就是岳不群说的“青衣奴仆”,也许个个都欠了岳不群的债,才会屈身于此。 当一个青衣奴仆走过吕凤仙身边时,他突然伸出手,把那女孩子拦腰捞过来,抱到自己膝盖上。 那女孩子并未挣扎反抗,但这个变化却将连城璧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在那种情况下,吕凤仙的所作所为不必赘述,一定是下流之极。 连城璧变了脸色,岳不群则哈哈大笑。 “岳先生,这个赌打不得,我替连小姐放弃。”我说。 “怎么了?连小姐想替秦王会出头,是件好事啊?就算连小姐输了,我也未必真的要她做青衣奴仆。在我的会所里,其实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空着很多职位,等连小姐挑选……”岳不群笑起来。 我忽然觉得,他的死期到了。 他侮辱了连城璧,理应当场人头落地,以死谢罪。可是,我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陪着他笑。 “连小姐,你可以试一试,但我必须提醒你,只有输光一切,吕凤仙才有可能离开那张轮盘桌。男人好赌、好嫖是天性,这一点你们女人是无法理解的。”岳不群说。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向着窗外,但眼角余光一直瞟着岳不群的颈侧大动脉。 “岳先生,我们还有些东西,可以跟你交换。至于吕凤仙,他现在走、明天走都无所谓。反正,我们把他带回去,也只不过为了遮羞。”我说。 “什么东西?你猜我会感兴趣吗?”岳不群问。 我要说的,正是密室中那张西洋壁画。 它值钱不值钱我不管,但它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谜题。我猜测,活人变成人皮的诡异过程跟这幅壁画也是有关联的。 “当然,我敢这样说,就断定你会感兴趣——简单说,那是一幅西洋壁画,左侧是一百零八人,右侧是一只身体缩短的龙形怪物。它是藏在地底的古物,其中包含的价值不可估量。如果你同意,壁画归你,吕凤仙归我们。”我缓缓地说。 壁画仍然在那密室里,我和连城璧算不清楚的问题,岳不群也未必能成功。 “那样一幅奇怪的西洋壁画?”他自言自语,在轮椅的右侧扶手下一摸,从一个暗袋里抽出了一台微型平板电脑,在上面敲打了几下,然后举起来给我看。 屏幕上,正是那幅古怪壁画。 “是它吗?你确定?”他问。 图片旁边的文字全都是弯弯曲曲的俄文,我一个字符都不认识,唯一能够看懂的,就是图画下面的一个价签栏,里面用的是美元符号,而数值则是用阿拉伯数字填写,其中有一个“一”,后面则跟着八个零。 我点点头:“正是它。” “夏先生,你总是给我惊喜。如果你手中有这幅画,所有账目一笔勾销,我还会另外给你一大笔钱,作为奖金。”岳不群说。 我不怀疑岳不群的话,他就像海东青一般,高屋建瓴,远见卓识,其分析事物的出点高于普通人一万倍。 只不过,明知道那幅壁画就在地道里,也未必能够将它拿出来。 “这是一幅很有意义的画,融合了西洋绘画技法和中国哲学思想,第一次看到它的人,都会被其中蕴含的深意所折服,并且疯一样地去探究作者想要表述的意义。”岳不群把平板电脑举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 连城璧有些走神,目光时而投向窗外的赌厅,时而转向我。 我知道,她的心已经乱了。 她的心乱,不只是因为吕凤仙在赌厅内的无耻丑态,更因为岳不群在这间窥探室内所做的“心理学”暗示。 举个简单例子,古代赌场、妓院里的布置相当微妙,以致于那些饱学的才子、老实的书生、憨厚的农民一踏进去,就会被酒色、金钱所迷,不倾囊而出,绝不离开。 “布置”就是奇术之一,赌场、妓院如同色与赌的迷宫,先将人迷住,然后再掏空其腰包。 我在这里,连城璧就会没事,因为自始至终,我的注意力都在岳不群身上,没有半点迷惑。 “夏兄弟,你确定能给我这幅画?”岳不群问。 我笑了笑:“如果岳先生渴求,我愿意一试。” 岳不群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盯着我:“你要什么?刚刚我说到钱,你根本毫不在意,为什么?” 我凝视他的脸,从表面一直看到他的脑中、心里、思想精髓深处。 “世上本无先知,如果有人觉得先知高高在上,那是因为自己已经屈膝下跪——”我淡淡地在心底告诉自己。 岳不群之所以成为江湖消息的集散地,那是因为他以最先进的“大数据”为后盾,通过电脑程序的反复分析与推演,将很多大事的走向“计算”出准确结果。 他不是先知,而只是一个擅长于电脑计算的奇术师。 我若问计于他,先就要把自己脑子里的资料交给他,然后接受他的“计算”。 这种情况下,我给他“十”,他也许只回馈“一”,是一种不对等的信息交换。表面看,他为我解答疑惑,但实际上他却从我这里得到了很多,成为构成“大数据”的一个像素。 “我不要什么,既然一切最终归于虚空,那么知道与不知道,还有什么分别?”我说。 岳不群有些奇怪:“夏兄弟,可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很多问号。怎么?这些问号你自己都想明白了?” 我摇头:“不是想明白了,是因为累了,不再想追根溯源。” “把画给我,你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尽可以一把给你。”岳不群有些紧张。 到樱花别墅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有求于他。所以,他高高在上,如同指点迷津的先知。我不求他,无欲则刚,反过来他无法掌控我,就只能看我的脸色。 我想了想,淡淡一笑:“岳先生,谢谢你好意,那我还是问一个问题吧,要不,别人会笑我入宝山而空手回。” 岳不群点头:“请,尽管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问:“二战中,日本人究竟在济南城干了什么?” “什么?什么?”这问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 这个问题将连城璧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疑惑的苦笑。 “这个……夏兄弟,我可以拷贝一份电脑资料给你,上面有按照公历的年月日分门别类记录的战争记录,从日本军队进入济南西关的第一天起,直到天皇宣布投降、军队撤出济南的最后一天止。”岳不群说。 我摇头:“我不要那种官方记录文件,只想请岳先生告诉我,日本人在济南城想做的、做完的、没做完的事以及到了今天,日本人还想在济南做什么?” 这样描述我的问题的时候,桑青红、明千樱、石舟等人的影子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一定有某件事时刻牵动着日本人的神经,所以他们前赴后继地赶来,要将二战中没完成的事业延续下去。”这是我的判断。 日本人居于大洋中央,嗜海鱼而恶6战,但他们仍然义无反顾地西进,不惜死尽全国的男人,也要抢占大6地盘,完全弃老巢于不顾,这其中一定藏着非常诡异的谜题。 生物学上,物种起源、动物进化遵循着“由海生至6生”的规律,海鱼上岸,进化为最原始的生物。我怀疑,日本人的某些展理念正是遵循这样一种生物进化论。 我们可以将日本人看作是海生物种,他们执着地向大6进,就是一种“进化”的内驱力在产生作用。 既然如此,研究日本人在济南城做了什么,就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你的问题很有趣。”岳不群收起了平板电脑,表情渐渐冷淡下来。 “是吗?请岳先生指点。”我不卑不亢地说。 知道他的需求之后,我们已经处于平起平坐的位置,可以平等地谈论问题。 岳不群皱眉:“这是个好问题,但答案却太空泛,无法用一句话两句话来说清,或者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研究。否则的话,连小姐就会觉得咱们太枯燥,竟然会突然研究起历史问题来了。夏兄弟,简短说吧,你如果能给我画,那就是樱花别墅的上宾,以后有任何需求,我都全力以赴相助。” 他想结束话题,但我已经窥见了他的弱点,怎肯轻易放弃? “岳先生,我记起来了,那幅画虽然是西洋壁画,但其中很多细节,却借鉴了日本‘浮世绘’的技法。而且,西洋壁画中,很少有众多人物入画的例子,即使是描绘诸神世界的宗教题材壁画,现场人物也是极其有限。相反,日本、中国的古代壁画中,却动辄有百人、千人入画的作品。我在想,这幅画一定是某位西洋画师为东方人甚至日本人画的。你说呢?你对这幅画如此看重,难道你是为日本人做事?” 其实,看到外面的樱花以及“樱花别墅”的石刻牌匾时,我就隐约想到了这个问题。 日本大和民族是表面上最“彬彬有礼”的民族,他们的“菊花与刀”信念,正是体现了“笑靥如花”与“一怒拔刀”的好坏两面。 岳不群表面上温和有礼,谦逊恬淡,而且他还是个残疾人,天生就会让人怜悯、俯就,对他的某些要求不忍心拒绝,而且尽可能地向他提供帮助。不过,他格杀苗素贞之时,那种雷厉风行的霹雳闪电手段,却让当代第一流的刽子手都汗颜不止。 变脸,也是一种奇术。 一个人只有心变了,脸才会变。所以,岳不群具有“瞬间变心之术”,一颗心时而柔软鲜活、卜卜跳动,时而冷硬如冰、残忍无情。 他不像中国人,更像是日本人。 “怎么可能呢?哈哈哈哈……”岳不群大笑。 我也笑起来,把刚刚这些话当作玩笑。 岳不群挥手:“好了,我们还是节约时间,谈些正事。夏兄弟,你提到那幅画,一定有弄到它的办法。不瞒你说,它对我非常重要,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找到它。” 他若是遮遮掩掩,我反而好行事,但他直接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切就变得异常简单,容不得我再兜圈子。 “看机会吧,我如果能拿到,一定第一时间联络岳先生。”我说。 岳不群狡黠地笑了:“夏兄弟,不要打太极了,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的心。” 他这是在诈我,通常一个大智者在没有其它好办法的时候,才会用到这样的办法。 “岳先生,我已经答应您要求了。”我说,“就不要再怀疑我了。” “哈哈哈哈,夏兄弟,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岳不群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9章 炼狱之掌,釜底抽薪 2 不知何时,轮盘停了,吕凤仙身边的女人们也走光了。 他站起来,但膝盖似乎已经软,自己撑不住,两名保安冲过来,把他的两只胳膊架住。 我希望,吕凤仙带来的麻烦赶紧解决,别再让连城璧在吕凤仙面前丢人。 “他已经输光了所有钱。”岳不群说。 正因为如此,吕凤仙才离开了赌桌。 当然,正因为他输光了所有钱,那些女人才主动离开。这种地方,无论是赌还是色,都是吸血的蚂蟥,吸干一个,再吸下一个,如此循环往复,真正的受益者,只有岳不群这样的幕后大老板。 吕凤仙向我们走过来,站在玻璃窗前。 那种玻璃一面可以窥探,另一面则跟普通的穿衣镜没有什么两样。 这时候,吕凤仙一定正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同样,我们与他只隔五步,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已经老了,眼中已经没有斗志,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无奈,彷如一条失势的羸弱老狗。 “连小姐,我给贵组织提个意见可以吗?如果总是重用这些老弱病残,年轻人得不到提拔,则组织的战斗力就会急下降,最终在风吹雨打之下,轰然倒塌。如果我是你,就会从现在开始,大量起用年轻人,让有能力的人才迅上位,取代这些老家伙。”岳不群说。 “很对,我完全同意岳先生的意见。”连城璧冷肃地回应。 优胜劣汰是人类进步的不变规则,如果吕凤仙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的伤痛可想而知。谁也不愿老去,但却都无法摆脱这一规律。 “岳先生,你不是说,吕凤仙是你的座上客?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我忍不住问。 岳不群又笑了:“江湖之上,三分真、七分假的东西最能迷惑别人。我说吕凤仙来是真的,但‘他是座上客’却是假的。夏兄弟,在济南这批江湖人物之中,很少产生出类拔萃的奇术师,而你是一个例外。除你之外,其他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不及格的。我以吕凤仙做引子,只是在钓雷老师和苗老师。结果,他们沉不住气,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终于招来杀身之祸。” 我恍然惊觉,既然是三分真、七分假,那么此时此刻岳不群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好吧,我们去找那幅西洋壁画。”连城璧起身告辞。 岳不群没有挽留,而是举手送客:“希望连小姐好运。” 我向岳不群点点头,跟在连城璧后面向外走。 蓦地,我听到了玻璃窗框被挤压破碎的嘈杂声音。 “哗啦、哐啷、咣当”,各种杂声响在一起,全都来自我们与吕凤仙之间的玻璃窗。 我猛回头,那窗已经炸裂,吕不凡身子一晃,已经到了室内,直面岳不群。 满地都是玻璃碎片,很多酒架也被波及,架上的酒砰然落地,跟着向四面八方溅开,酒香四溢,红酒奔流。 吕凤仙背靠窗子,右手藏在背后,应该是握着某种武器。 到了这时候,岳不群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吕凤仙说。 岳不群点头:“看得出来。” “你应该很清楚,穷途末路的人究竟有多可怕?一头被逼疯了的野牛有多可怕?”吕凤仙的脸色阴冷如冻僵的石头。 “是啊,我知道。”岳不群又点头。 “今天,我必须知道‘吞噬之术’的破解方法,而你是唯一的知情者,你手里有‘游园惊梦三大鬼王’的全部资料。眼下,我杀你易如反掌,你信吗?”吕凤仙接着问。 岳不群笑着点头:“很对,我没有缚鸡之力,更不要说面对曾经在兵器之谱上排名第四的‘温侯银戟’。你只要出手,我就死定了。” 我和连城璧站在出口位置,远远望着对峙的那两人。 也许是岳不群早就下了命令的缘故,保安们一个都没出现,赌厅里静下来,连荷官和客人也都跑光了。 “吕凤仙危险了!”连城璧轻叹。 普通人看来,吕凤仙以“温侯银戟”面对双腿残疾、孤坐轮椅的岳不群,应该是稳操胜券才对。可是,我和连城璧都感受到了一种气场上的不均等。 岳不群如同泰山般岿然不动,好整以暇地面对吕凤仙的进犯。相反,吕凤仙的心早已经乱了,而破窗进袭、图穷匕见,则是孤注一掷的无奈之举。 “我能从你这里拿到一切吗?”吕凤仙的语调渐渐悲凉。 “我已经给了你所能给予的一切,再多的,已经不是我职权范围之内能够处理的了。”岳不群回答。 “我想离开这里了。”吕凤仙低语。 岳不群笑了笑:“吕老师,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前些天,我的一位至亲好友移民澳洲时,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济南是山东省会,南北通衢之地,人多车多,嘈杂拥挤,雾霾之猛烈、空气之糟糕也真的到了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不出门,即使是坐在开着的窗前,也能感受到平民百姓的这种焦灼和无奈。” 他故意曲解吕凤仙的话,等待对方亮出底牌。 “天石,局面又乱了。”连城璧忧心忡忡地低语。 我按着她的手背,低声回应:“乱局更好,吕凤仙冲击岳不群的阵脚,我们就能看到推翻大山的希望。” 岳不群太“稳”,既像是泰山,又像是深渊,稳得无懈可击,没有半点破绽。这样一来,任何人想对他起任何攻击,都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我也知道,吕凤仙必死,但他的死是一个引子,是一道闪电,能够照亮以后我要做的选择。 “我得去日本,避祸富士山。”吕凤仙说。 “好啊。”岳不群挥手,“日本和中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国民相貌、风土人情都差不多,希望吕老师在那边能够过得快活——我相信以吕老师的性格特点,一定能在日本过得很开心。” 吕凤仙的右肩突然一抖,藏在背后的半条手臂呼之欲出。 他动了杀机,强自忍耐,随时都可能爆。 我和连城璧留在这里,下一步很可能要救援的是吕凤仙,而不是岳不群。 “我要见你的上司,我要见日本人,我要他们帮我移民,然后清理一切麻烦,别让任何人找到我!”吕凤仙急了。 从他的话里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岳不群属于日本人那个阵营。 “我不知道,吕老师,你的话莫名其妙,我甚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岳不群回答。 “吕丞相控制着言军师,他们两人暂时还是秦王会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天石,我们必须救他——”连城璧低声说。 我禁不住皱眉,因为在这件事上,我跟连城璧出现了意见分歧。 在我看来,今日吕凤仙必死。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而是他已经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才会破窗而入。我们救不救他已经不重要,他根本没给自己留下活路。 这种局面下,岳不群是张缀满了倒须钩的渔网,而吕凤仙就是误入歧途的肥鱼。 “信不信我一出手,连你带轮椅全都砸成肉酱?”吕凤仙有些冲动。 “吕老师,为何出言如此凶恶?古人云,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我此前以为,吕老师与我都是君子,合作到最后,总能好聚好散。你现在张口闭口跟我谈日本人,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岳不群冷冷地说。 我一直盯着岳不群,并且审视那辆轮椅。现代枪械专家足智多谋,能够将任何工具改造为异形枪支。既然岳不群有恃无恐,那这椅子里就会暗藏机关,可以在瞬间击破温侯银戟,将吕凤仙立毙当场。 “打电话,给日本人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吕凤仙已经走投无路了,必须到日本去避祸,叫他们准备钱、准备跑路的路线图给我……”吕凤仙又叫起来。 “你为何一定要跑路?”岳不群终于问到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这才是吕凤仙失态的关键,如果不是精神上的彻底崩溃,吕凤仙总不至于如此焦躁不安。找到困扰他的原因,就能改变眼下的局势。 “我……我……我……”吕凤仙脸上的肌肉突然僵硬,眼睛连连眨着,紧张到了极点,“我……看到了天机!我看到了天机!” 一说出这句话,他心里的秘密也就一吐为快,所以情绪立刻变得无比放松。 连城璧也松了口气,因为现场岳、吕二人的紧张对峙在此刻得到了稍稍的缓解,至少有了转圜的可能。 “吕丞相应该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城璧只说了半句话。 噗的一声,吕凤仙的腰一下子向前弯下来。 只有当一个人的腹部遭受重击的时候,才会做出那种动作。紧接着,吕凤仙的脖子上就突然多出了两只“环”。 环是两种颜色,一只是浓墨一般的极黑色,一只是白雪一般的纯白色。 两只环同时套上吕凤仙的脖子,左右一拉,吕凤仙的人头已经骨碌碌落地。 “好痛快的死法,好厉害的多情环……”双环杀招来得太快,以至于人头落地之时,仍然能来得及出这样一声惊叹。 “多情环”也是湮没在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武器,据说是一位生性多情、处处留情的江湖前辈所创。两只环是用极北苦寒之地的乌金铁锻造,外圈圆润而内圈锋利,寓意“情、爱”二字是双刃剑,看似美丽无比,但却暗里伤人。 这种武器,从前只在传说中存在,根本没人见过。 两道环倏忽杀人,倏忽又已经不见,轮椅上的岳不群端坐着,眼前有人脑袋落地,他却恍若视而不见。 我后背上陡地渗出了冷汗,视野之内,端坐在轮椅上的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凶猛阴沉的巨蛇。 连城璧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站立不稳,靠在我身上。 枪械可以瞬间杀人,但枪械并不可怕,因为人人都知道,它是人造的东西,只要稍加练习,就能拆解它、操控它,使它为己所用。换句话说,枪械无主,握在谁手里,谁就是它的主人。 冷兵器、武功就完全不是这个概念,因为这种东西是掌握在一个人手里的独门秘技,直到死,别人都无法夺走。就算送给别人,别人也无法使用。 枪械与武功相比,就像租房与买房一样。租房,人如无根飘萍,随时会被房东赶走,成为只有一两个旅行包的都市过客;买房,则一个人在某个城市就有了根基,站稳脚跟,徐图展,再没有人能剥夺此人的生存权。 所以,武功之可怕,并非可怕在它能杀人,而在于它的存在,完全改变了地球人之间的各自属性,强硬地区分出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高下。 岳不群的确是个残疾人,但他是个可怕到极点、冷静到极点、隐忍到极点的残疾人。当世之内,只有日本忍术组织内才能找到与他相匹敌的人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0章 炼狱之掌,釜底抽薪 3 “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者,杀。”岳不群幽幽地说。 这一变化来得如此突兀,我和连城璧根本来不及出手援救,吕凤仙已经人头落地。 “你们说,他到底窥见了什么样的天机呢?”岳不群调转轮椅,缓缓地向我们滑行过来。 他的嘴角带着冷漠的笑纹,但眼神却清幽得像腊月里的月光。 “总是有人不相信远古流传下来的箴言,有些话,先知一说出口,就带着某种禁制。若是不知死活地破坏它,就会遭天谴而亡。”他说。 “也许他罪不至死?”我问。 岳不群摇头:“他的罪,你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不算。” 连城璧冷笑着问:“那么,谁说了算?” 吕凤仙是秦王会的人,就算执行家法,也得是秦王说了算。岳不群当着她的面残忍诛杀吕凤仙,等于是践踏秦王会的权威。 连城璧向上一指:“天,天说了算。” 连城璧跟我相视一眼,突然大笑:“天?天在哪里?”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们走吧,不要再耽搁了。”岳不群回答。 我记得吕凤仙说过的话,岳不群是唯一一个能破解“吞噬之术”的人。野湖之内藏着的秘密只有破解“吞噬之术”后才能真相大白,所以,吕凤仙果真是有求于岳不群。 “走吧。”我点点头,“再见。” 连城璧长叹一声,跟着我出门。 门外早有服务生等待,引着我们穿过灯光晦暗的甬道,最后到达地面,站在星空之下。 连城璧长舒了一口气,张开双臂,尽情拥抱夜色。 别墅区的夜异常寂静,似乎一切都陷入了昏昏沉睡之中。 “终于出来了,如果要我整日居住于地下,非疯了不可。”连城璧感叹地说,“同样,如果让我整日坐在轮椅之上,哪里都不能去,我情愿当场就死了。” 看得出,她对岳不群又是愤恨又是怜悯,这种情绪相当复杂。 北面天空之中,突然有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一下子照亮了我混沌的思绪。 流星让我的第六感变得异常敏锐起来,一个答案跳出脑海:“阿璧,吕凤仙没死。” “什么?”连城璧大惊。 我暂时无法捋顺思路,这答案是提前跳出来的,根本无迹可寻。 照目前情形看,吕凤仙有主动求死之意,这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岳不群的防御之术无懈可击,那么要想打开这层保护网,就得采取一些非常措施。所以我猜测,某个或者某些敌人进行了周密细致的策划,步步为营,接力作战,一环套一环地向前推进,其最终目的,就是击杀岳不群,把他掌握的江湖秘密全都抠出来。 流星坠落的方向是在北偏东三十度角的位置,我不假思索,带着连城璧向那个方向走去。 穿过别墅后,我们越过一列紫藤栅栏,接近山脚。 遥遥的,我看见了距离地面五米高的一个红色亮点。 “前方有人,你从右翼绕过去,作为策应。记住,看见任何惊异的事件都不要叫出声,我们一定要保持百分之百的镇定。”我叮嘱连城璧。 连城璧答应一声,迅速向右前方穿行,借着山石、蒿草的掩护,几分钟后就潜行到了红点的东面上风口。 我弯着腰,缓步前进,一边走一边观察四下里的动静。 红点出现的地方是在一条被废弃的断头路之上,除了情不自禁的野鸳鸯之外,极少有人光顾这地方。 “为什么说吕凤仙没死?”我扪心自问。 “他的头都被岳不群的多情环绞下来,死尸就躺在那里,怎么会不死?”我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辩论。 另一个寸步不让:“我知道他的肉体已经死了,我说的是精神和灵魂。我们都知道,肉体存在的时间最长不过百年,但一个人的精神却一直活着,百年不灭。” 第一个小人反驳:“但是,吕凤仙真实地死在地下酒窖里,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就算你说他精神不死,也是另一个领域内的事。严谨来说,吕凤仙已死。” 第二个小人大力反驳:“我说他不死,是因为他的精神、灵魂仍然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产生影响。既然有影响,他的肉体在不在已经无关紧要,真正对别人造成困扰的,正是那种思想。所以我说,他死了,却仍然活着。” 两个小人的辩论也正是我思想上的困惑纠缠之处,因为我深切地意识到,吕凤仙仍然活着,刚刚那一刻,他是故意将肉体牺牲出去,任由岳不群绞杀。 换句话说,他的肉体即是一枚诱饵,一抛出来,这个“诱虎吞钩”的计划已经铺开,接下来会源源不断产生新的进攻手法。 历史上,也有这种“以身为饵、顺序倒置”的例子,每一次都能收到攻坚奇效。就像我之前说的,岳不群借着残疾、轮椅、地底密室这种独特的元素,将自己塑造成了一座不怕雨打风吹、不惧洪水冲刷、不忧任何冲击的水泥混凝土堡垒,油盐不进,坚不可摧。 于是,吕凤仙就采取了这种非常规手段,把岳不群引向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伺机杀之。 那么,这种情况下,必须有一个明白人提醒他们,这个貌似“巧妙”的布局其实并不新鲜,聪明人如岳不群,很可能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陷阱,然后借力打力,将计就计,一举把济南江湖上反对自己的势力剿除。 我没有径直走到红点前面去,而是中途止步,回头远眺。 现在,我所站的位置略高于樱花别墅,逐渐看清了那别墅的布局。从地理角度来讲,别墅以南面的联排别墅为屏障,抵挡煞气极重的南方热风,又以北面的山根来阻止阴冷沉郁的北方寒潮;从军事角度来讲,联排别墅是盾牌长枪兵组成的“阵脚”,而独栋别墅则可称为居中大将,负责调度一切;从玄学角度上来讲,联排别墅成为一个巨大章鱼的头部,而分散开来的独栋别墅则是章鱼的尾部、触须,具有非常高的机动性。 综合来看,如果进攻者由南路强攻,则遭遇盾牌长枪兵的阻挠;由北路强攻,则中部的将领则以长枪兵为后盾,进可战,退可守。 这种阵法,与石舟六合在芙蓉街摆下的“一字长蛇阵”有异曲同工之处。中国奇门遁甲之术将此阵称为“乾坤混元一气仙”,也叫做“王八驮石碑”之阵。 岳不群腿部残疾,善守而不善攻,所以这种布阵方式,跟他的生理特点高度契合,相得益彰。 “如果是秦王会来此,会有办法吗?”我下意识地替连城璧筹谋。 当然,除非是毁掉这座小山,将樱花别墅赖以存身的“山中之根”掘断,否则几乎是没有胜机。 我耽搁了两分钟,才继续前行。 绕过一堵密密匝匝的树墙后,我已经离那红点不到十五步远。 红点悬在空中,原来是一架室外天线的顶部指示灯。 “呼哒、呼哒”,红点下的暗处传来古怪的声响。 我加快脚步,但同时也提高警惕,免得遭遇误杀。 距离红点五步时,我看清了,原来那里有个人正端坐在那里,右手发力,拉动了一只至少有五米长、一米宽、一米高的巨大风箱。 风箱这种古老的助燃工具,现代已经绝迹,连农村都很少见,更不要说是在济南城之内了。 它发出的声音非常古怪,但却是老百姓们最熟悉不过的。 “谁?”我问。 三更半夜的,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除非是心怀鬼胎或者跟岳不群有过节的。 拉风箱的男人转向我,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人正是言佛海。 如果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眼睛的话,我会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饿了半个月的野狼。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而眼珠的核心位置,竟是接近于手电筒光珠的亮绿色。 我停住,等着他回答。 在铁囚笼中,言佛海已经是个废物,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信心。 平心而论,吕凤仙救了言佛海,但此刻却赔上了自己一条命。 “是我,夏先生。”他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为开山而来。”他回手指着群山。 “你弄一个巨大的风箱在这里,到底是何意图?我不怕告诉你实情,带你来此地的吕凤仙已死,剩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还有这个风箱去完成了。”我说。 言佛海毫不在意:“只要能活下去的人,就是幸运儿,就应该竭尽全力,去完成别人没完成的事业。” 风箱是为了助燃而存在,有风箱,必然就有炉灶才对,但现在我看不到炉灶,那风箱的一头一直深入山体之内。 “言先生,不要打哑谜了。”我说。 吕凤仙的死令我倍感绝望,岳不群太强大,实力深不可测,目前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冰山一角。这别墅和山体就是岳不群的根据地,以山为根,外人极难撼动。 “你不过是旁观者——”言佛海挺起了胸膛,“这些事,不要掺和了。况且,江湖上的风浪,不是你们这样的小白脸能理解的。我劝你,还是赶紧穿鞋上岸,去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 他的双掌本来是垂在身侧的,此刻慢慢抬起,掌心相对,短短的数秒钟之内,他的掌心就出现了两团模模糊糊的白光。 四周很静,我耳中本来是毫无声音,但突然间就听到了数百人所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那声音来自言佛海的掌心,此刻掌心已经变成了播音喇叭,将这些声音源源不断地送到我的耳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站定,坦然聆听。 每一个声音都是那么凄惨,仿佛全世界最不幸的事都集中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所以此人才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不管他是处于“生”还是“死”的境界,总之是生不如死、死不如生,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任何人听到这声音,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就是一个“惨”字。 这是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属于一种秘门邪术,其原理至今无人能详细解释。 “你说,岳不群以山为根,我若是把山的灵魂也一起拘来,他还有根吗?”言佛海冷森森地问。 我禁不住打了一个突,转脸向山顶望去。 在普通人的认知中,山当然是没有灵魂的。可是,在奇术师眼中,大山大河、大江大潮都是有灵魂的,万物一理,绝无例外。 “阁下的风箱不是助燃的,而是在釜底抽薪,给岳不群灭火?”我反问。 言佛海点头:“没错,灭火。火都没了,他凭什么继续立足?” 我理解言佛海的意思,这种“隔山打牛”的战斗方式,已经完全超越了对战的境界,变成了隔空比剑,只看剑意,便知胜负。 “好极了。”我由衷地说。 到这里来之前,我以为岳不群的防御措施是周密完善、坚不可摧的,几乎没有破绽。言佛海一出手,就是刨坟掘根,直捣黄龙,攻势凌厉之极。 “岳不群很快就能意识到樱花别墅气场上的改变,我猜想,他一定会放出航拍器来扫描别墅周边的情况,而且一定能找到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拘魂之术’需要一颗‘定风丹’,你或许可以做到……” 言佛海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好慢慢向他靠过去,屏住呼吸听他说话。 “什么是‘定风丹’?”我问。 骤然间,我感觉自己声音起了巨大的变化,瓮声瓮气,回声阵阵,像是被装进了一只大瓮里一样,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你在……拘魂之术里……就能充当‘定风丹’的……作用,不要动,战斗……即将开始了……”言佛海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上了言佛海的当,进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我的视线并未被完全阻挡住,只不过像是站在橱窗外面向里看,眼中所见的任何景物都像是经过了磨砂玻璃的过滤一般,影影绰绰,不断变形。 山仍是山,别墅还是别墅,但那一切已经距离我好远。 “惨啊——” “惨……啊……” “我……好……惨……啊……” “救……我……救……我……” 就在我身后,骤然间嚎哭四起。 我悚然转身,晦暗夜色之中,无数衣衫褴褛、皮开肉绽的人踯躅而行,边走边嚎,刺得我的耳膜一阵阵紧缩。更可怕的是,所有人的行走是毫无秩序的,有的向我走来,有的远我而去,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每个人都毫无目的地移动着双腿,疲惫不堪,绝望至极。 这里是被言佛海的“拘魂之术”控制的世界,那些孤魂野鬼都是遭到言佛海的禁制而长期幽居于此的。而我,也有可能落到同样下场。 “连城璧——”我知道,她是我唯一的希望。 此时此刻,如果连城璧能从暗处一跃而出,击杀言佛海,就能助我摆脱困境。反之,一击不成,则连城璧也要像我一样,落入“拘魂之术”的深渊。 蓦地,我身外的世界动荡起来,竟然乘风飞起,直上九霄,远远地高于侧面的山头。 我向下看,整个济南城全都在我的俯瞰之下。 经十路上,东向、西向车道全都堵得水泄不通,车子排成了两条长龙。车灯狂闪,喇叭狂响,司机们全都把头伸出车窗,大声谩骂吵闹着。 这里是人间,凡人百态,尽汇于此,种种件件,不一而足。在堵车之时,每个人的心态和面目都丑陋无比,都变成了怒火熊熊燃烧的火炉。 人间之外,还有奇术师的世界。在那里,虽然不见谩骂争吵,但越是无声之境,就越发加倍凶险。 外面,是真实的世界;里面,却是人间炼狱,鬼哭狼嚎声越来越响。 “救……我……求……求……你……救……我……”有个声音到了我的脚下,然后有一双手探过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尾声兵器之谱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我想,这一首《临江仙》同样可以用来描述今日风云再起的济南城之江湖。 平民百姓从来不管“城头变幻大王旗”,只想勤勤恳恳干活,让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平平安安过日子。 当然,他们也不会管江湖、奇术师、门派之类遥不可及的事。 就像当年,江湖百晓生撰写兵器谱的时候,天下英雄群情,恨不得使出浑身武艺,在兵器谱上留名,在江湖历史上留声。普通百姓哪管得了那个?就算“天机棒、小李飞刀、多情环、温侯银戟”等所有高手一起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过是瞧个热闹,喝两声彩,然后各干各的,该吃饭吃饭,该行脚行脚。 奇术师的世界,永远都是奇术师的圈内舞台,注定与百姓无关。 那么,当“温侯银戟”吕凤仙倒在岳不群的“多情环”之下时,滚落的人头、脖腔里狂喷的血柱都将我深深触动。 黑客、兵器谱高手、政治家、纵横家、说客……只要是异于常人的,都应该放在奇术师之列。 我似乎看到,奇术世界里的战斗就像波及海岸线的狂潮,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亚洲到美洲,从欧洲到非洲…… 天上天下,没有一个角落能够幸免于难。 窥一斑而见全豹,从一个济南城的形势分析,就能明白全世界的江湖格局。 在这种大风暴里,我也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硬着风暴前进,期待穿越风暴,踏上永远宁静的国度。 我是夏家最后一个传人,必须穿越风雨,必须东山再起,必须不辱夏氏之威名。 风暴已至,我的飞天之日还会远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1章 瓶中鱼 1 济南又名“泉城”,城中多水,绕城环河,百溪北注,号为“大明”。网 我对济南城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只有老济南人才能体会,因为我们祖祖辈辈的根都扎在这里,祖宗遗体埋在济南的土里,灵位供在济南的房子里,他们的灵魂如果还在,就会浮游在济南的空气里。 济南人离不开济南,哪怕是东洋日寇悍然入侵城池之时,老济南人也是选择了隐忍、蛰伏,等待机会,誓死反抗,终于在血与火的激战中,夺回了家园。 我觉得,老济南人都是鱼,鱼离不开水,所以会誓死保卫这里的一泉一溪、一河一湖,因为这就我们的命根子啊—— 江湖奇术师高手是鹰,九月鹰飞,虎视齐鲁;也许他们是龙,龙飞九霄,扑击长空。 他们够强、够狠、够凶,够暴,但鱼从不惧怕这些,鱼也是龙种,跃龙门而飞升为龙。 我也是一条鱼,济南老城区曲水亭街上夏氏一族仅存的后代。 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活得像个济南纯爷们儿,提枪上马,勇冠三军,干死一切侵略者,保卫这个风雨中屹立千年不倒的中原大城。 那求救的声音我曾在幻觉中听见过,应该就是秦公子所出的。 我低头看,一个人俯身于地上,双臂拼命向前伸着,身后拖着长长的暗黑色血痕。 “秦公子?”我问。 “救……命……”他不回答我,只是重复着“救命”二字。 如果对方真的是秦公子,只怕已经遭了“魇婴之术”的毒手。 “秦公子,放手,你先抬起头来。”我低声吩咐。 这是一个正常人在此种情况下的正常反应,我必须看到他的脸,才能最终确认他的身份。 他艰难地向上抬头,但脖颈的支撑力太弱,不得不放开右手,撑着地面,向左侧翻身,露出脸来。 只有短短的一秒钟时间,我看到了他的脸,也看到了他的胸口、腹部。或者,我看到的并非脸、胸口、腹部,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除了声音,他身上没有一个地方像秦公子,只能勉强算是一个“移动的躯体”。 我无法用文字形容那一刻的震撼、恶心、惊愕,必须用力向后退了一大步,才勉强拿桩站稳。 “救……我……”那“东西”的嘴部位置蠕动着,继续重复着这两个字。 “好,你闭嘴,我会救你。”我连做三次深呼吸,让自己胸口的狂震停止。 那“东西”果然听话,不再出声。 “魇婴之术”是上古邪术,早在两汉时就被皇帝下诏定为“祸乱宫闱、践踏黎民”之罪,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修行此术,必诛灭九族。 至隋唐时,“魇婴之术”曾经在长安出现过,是由北地胡人聚集之地传入。为此,当时长安城一夜之间捕杀五百胡人,并将胡人聚集之地的三条街巷放火烧成废墟。其后,有漏网之鱼南逃,由荆楚、吴越之地经过,继续南下,到达了今天的越南、柬埔寨附近,最终下落不明。 清末民国时期,随着江湖动乱、妖邪重生,这“魇婴之术”也在沪上短暂出现过,但在旧政府的清剿之下,没有酿成大乱。 邪术之所以遭政府、民间驱逐,就是因为这种东西违背人性,往往会将一个好人摧残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然后以怪物为介质,扭曲人性,嫁接鬼祟,造出另外一种全新的诡异生物来。 邪术与蛊术相近却不相同,因为后者所操控、磨炼的是“虫”,而非人。 举另外的例子大概可以说明其中的道理,科学家可以克隆动物,但却不能克隆“人”,这在所有国家的法律上都是有明确规定的。 所以,江湖可以容忍苗疆炼蛊师的所作所为,却绝对不能容忍邪术师的存在。 此刻,我感觉自己身在一个透明的“瓶”中,而这瓶子被抛向空中,御风而行。 我辨认樱花别墅所在的位置,却现别墅背后那座山已经隐藏于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雾之中。 “瓶”缓缓下落,悬停在黑雾与别墅的交界线上。 我看到了言佛海,他全身着,只在腰部缠着一条古老的树叶裙子,勉强遮蔽私处。 他的身体一半留在黑雾之中,面向别墅,肃然矗立,如同山魈树怪。 我向对面看,别墅一片死寂,竟然一丝灯光都没有。 别墅是黑的,但与黑雾相比,房屋轮廓依稀可辨,并非真正的“黑”。 言佛海的双臂张开到极限,左右掌心之中隐隐然有电光缭绕,仿佛高举着一张无形的电网。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此刻的言佛海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融合了无数江湖人物的力量于一身,万众一心,直面岳不群的老巢。 表面看,言佛海势大,如同东海狂潮怒涛,身披黑雾为甲,气势汹汹而至,只要笔直向前,就能踏破敌巢,犁庭扫穴,将岳不群一举歼灭。 他已经用巨型风箱掘断了岳不群赖以生存的“山根”,成功地釜底抽薪,断了岳不群的后路,使对手成为无根浮萍。 这是两大奇术师之战,更是两大江湖势力之战。 黑雾越来越浓,岳不群再不应战,也许就要错过战机了。 此刻,我作为观战者悬在空中,情形非常微妙。 在这个位置,我能俯瞰小山与别墅,也能观察到燕子山西路、经十路、山大路、环山路等等路面情况,如果有不明车辆闯入,我也能及时现。也就是说,我充当了瞭望哨、旗语兵的角色。 我在“瓶”中,身后所有挣扎的灵魂也在“瓶”中,我们一起变成了言佛海的附庸。 他自名为“海”,而我们是装在瓶子里的鱼,这种控制关系,不言自明。 我立刻想通了,言佛海的“拘魂之术”不是用来杀人,也不是用来炫技,而是有着实际的应用。一切被他“拘魂”的人,都变成了他的战斗僚机,退可以观敌掠阵,进可以攻城拔寨。 言佛海曾自称是“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七人中智力最低下的一个,这种说法,要么就是他过谦,要么就是另外六人的智慧真的已经惊天地泣鬼神,震古烁今,蔑视寰宇。 我向前连走几步,但这半透明的屏障跟着移动,我的行动变成了原地踏步,无法靠近瓶子的边缘,更无法破壁而出。 “山——”言佛海怒吼。 他身后的黑雾陡地壁立起来,如绝壁万仞。 “海——”他第二次怒吼。 黑雾之下,再度涌出新的黑雾,如大海怒涛,将之前那幻化出来的绝壁直托起来,升在半空。 “经——”言佛海第三次怒吼。 绝壁之下、怒涛之上,第三度涌出黑雾,幻化为一本巨大的书册,随风翻卷,如同一个人正在快翻书一般。在那书中,有文字,有数字,有风景,有肖像,有动物,有地图,甚至还有动态播放的影像……《山海经》是上古神书,其成书年代、包罗之广甚至在诸子百家之上,对人类历史具有承前启后、开宗立派的巨大影响力。言佛海以《山海经》成就幻象,气势之大,无可匹敌。单单以山势、海潮、书卷三个方面去做评判,他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岳不群再也找不出其它可以作法的器具,能够破山、填海、焚书,除了退让,别无良策。 言佛海强势,但我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那就是——吞噬之术。 在蓝石大溪地的野湖之中,深渊巨口张开时,言佛海的奇术力量根本挥不出来,直接坠入深渊。 同样,此刻岳不群的防守底牌就是“吞噬之术”。 言佛海向前迈了一大步,背后的山、海、经立即跟随,变成他的坚强后盾。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言佛海怒吼,继续向前,步伐越来越大,度越来越快。二十步之后,他已经御空而行,山、海、经就像他后背长出的翅膀一样,帮助他乘风破浪,冲锋向前。 我和连城璧离开别墅时,岳不群仍然在地底。 地底相对安全,如果迷宫够大,岳不群至少能苟延残喘一阵,以“地利”躲避言佛海的狂攻。 他们两个,无论谁死,都是奇术界的幸事。 我心无旁骛,集中精力观察战局。 千钧一之际,岳不群的反击开始了。 先,我看到别墅西面地势稍低之处的一栋居民楼突然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一南一北两部分。接着,从西向东,所有楼体、公路、操场、绿化带一起裂开,这道黑魆魆的大口子如同一把巨型斩马刀,将别墅西边、别墅、房子全都南北斩开,硬生生地开出一条东西向、三百米长、三十米宽的沟壑来。 言佛海的攻势,全都涌入那沟壑之中。 立刻,樱花别墅不见了,黑雾遮蔽了一切。 我无法轻言谁胜谁负,但心里始终有个不好的预感。岳不群太强,在大数据的支持下,他能找到任何人的破绽。奇术师最怕的就是这种人,某些貌似无伤大雅的老习惯、旧性情都会成为敌人攻击的引子。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电脑矩阵分析中,一个人几乎会变成透明的,哪怕是他脑子里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岳不群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深耕于数据领域,其口才和分析能力又出类拔萃,远远过业界其他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敌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黑雾不停地扩散,向北直达经十路、山大路,所有灯光也被掩蔽,黑魆魆一片,如同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域。 我默默地等待结果,除了岳不群、言佛海,谁都不能决定这一战的胜负。 以他们两人的身份,不战则已,一开战就要打得天翻地覆。 我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影无声地走近,在我右侧五步之外停住。 一小时前,我们刚刚见过,只不过,他在岳不群的“多情环”之下身异处,而我则平安地从樱花别墅全身而退。 他双手横握着一杆方天画戟,长约八尺,戟尖放射着湛湛寒光。 “温侯银戟”曾排名兵器之谱第四,如果不是遇到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岳不群,如果不是吕凤仙喝醉了酒又太轻敌,他也不至于刹那间遭到屠杀。 “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吕凤仙开口。 我并不惊讶于他出现在这里,也不惊讶于他的身体仍然完好无损,更不惊讶于他此时此刻能够冷静得像一块冰。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这是一种最高明的战略战术,吕凤仙用自己的死,令岳不群轻敌,也令我和连城璧感到困惑。后续,还有更复杂、更强劲的伏手变化。 “你们到底是为何而战?”我问。 身在“瓶”中,我们才有机会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在此之前,大家各怀戒心,互相提防,根本不可能并肩观战。 “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了。所以,我将自己的脖子凑上去,请他杀。然后,再调动兵力,火反杀。奇术师之战,不是走马观花,也不是请客吃饭,是真正的生死之战,容不得半点马虎。”他说。 “只为生死而战?”我又问。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吗?”他反问。 “岳不群已经深耕此地数年,为什么这一战拖到现在才开始?敌人立足未稳、扎根不深之时,岂不是更容易翦除?”我再问。 吕凤仙长叹:“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敌人隐藏在九地之下,要想识破他的本来面目,太难了。就像现在,全球奇术师都知道岳不群是一名级黑客,有谁知道,他竟然是樱花之国的探马斥候?” 我并不感到惊讶,在这种时候,每个人都卷入了不可预知的混战,此战的意义在于“取势”,为了先声夺人,每一派势力都倾巢而出,试图以雷霆万钧之力,一举摧毁对方。 “我们是什么?我们能做什么?”我问。 吕凤仙淡淡地回答:“瓶中鱼。” 身在这透明瓶子里面,的确如同一条浮空而游的鱼一样。 “我们是言佛海的眼睛,有我们,他就能俯瞰整个济南,看清进退形势,不至于瞎子摸象一样,误入岳不群的‘白虎节堂’,遭到一瞬间的斩杀——更何况,我‘温侯银戟吕氏’尚能一战……” 吕凤仙此刻不再猥猥琐琐,浑身绽放着豪气,虽然胯下无马,但手中有戟,已经隐隐然有了昔日“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动人风采。 “我们还得等,不是吗?”我俯瞰着黑雾。 雾气如此浓重,但雾中却又毫无声息,以致于我怀疑激战中的言佛海与岳不群已经乘着雾气而遁,将战场转移到了另外的某个地方。 “对,要等,但我相信,无论等多久,都是值得的。我的方天画戟已经饥渴难耐了,需要饱饮敌将鲜血,以遂平生之志。”吕凤仙的生意里渐渐有了坚硬的骨气。 我忽而想到,如果这透明空间里的全都是“鱼”,那么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就变成了“拘鱼之术”。他把这么多人囚禁于此,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战机和胜机。 从前读世界动物大全时看到,某些动物为了防范天敌,会在休憩、进餐的时候,把自己的眼睛摘下来放到高处,作为监控器之用。言佛海所做的,亦是同样原理,但他拿出来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另外一群人的灵魂。 这样的“瓶中鱼”之术,的确是高明之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2章 瓶中鱼 2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也许某一派势力就会永远退出济南城,留下的,则会接受下一轮残酷的挑战,倒下或者活着,是分分钟的事。天籁小』说www.⒉ “哪里才是最终的尽头呢?”我在心底默默地自问。 江湖是条不归路,这是数千年来从事实中炼化出来的绝对真理。 一入江湖岁月催,就是在这些残酷的杀伐征战中,很多人已经倾其所有,也失去了所有。 黑雾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殷红的长蛇。 “深渊巨口终于出最后的杀招了!言佛海终于逼岳不群亮出了最后一张底牌——”吕凤仙精神一振,但随即失声惊叫:“不好,言佛海败了!” 他说得没错,言佛海已经被长蛇卷住,在黑雾中挣扎。 稍后,长蛇隐入雾中,言佛海也随即不见了。 吕凤仙双手横戟,怒目圆睁,但却毫无办法。 我们是瓶中鱼,在内部无法打破这瓶子,已经受到了完全透明的禁制。 “他败了。”我说。 这时候,粉饰太平没有必要,我们必须面对真实结局。 “他说过,败就是胜,胜就是败,胜与败之间,根本没有绝对的界限。就像我,死而后生,死而无憾……”吕凤仙悲怆地回应。 我望向他,不知现在的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就快到水落石出之时了。”吕凤仙喃喃地说。 “言先生死,游园惊梦三大鬼王就全部消失了。”我感慨地说。 七个人皆死,他们耗费毕生精力研究出来的奇术就会失传,这是中国奇术界的巨大损失。 “那幅壁画,是画中画。”吕凤仙突然说。 我点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画中画,只有画中仙才能拿到,它不在尘寰之中。它会变,每一个变化,都具有重大的预警意义。它自海中来,它自海中来,它自海中来……”他把这句话连续重复了三遍,脸上浮现出极度懊恼的表情,“后面的话我竟然忘记了,再也想不起来。这些话如此重要,我从梦中得来,却只记住了一半。唉,我……我终将还是吕氏一族的罪人!” 我听懂了那些话,立刻问:“吕先生,你在何处做梦?” 如果是旁人,断然不会问这种怪问题,因为旁人听了这些话,只会关心其中的内容,认为那才是重点。 我只是跟着第六感前进,深知吕凤仙做这种梦的时候,睡觉地点比内容更重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有所感,寐有所梦;目有所见,脑有所梦。 这些都是做梦的缘由和真理,但普通人只记住了头一句,后面的却懵然不知。 “我在教堂外的草坪上。”他立刻回答,不假思索。 “几时?几月”我问。 “正午十二点,上月十五”。吕凤仙回答。 我明白了,这个梦,不是做梦,而是托梦。某种神秘的力量借助于“梦”的形式,让吕凤仙知道了一个秘密。可惜的是,吕凤仙没有完全记住。 “画中画?画中仙?”我低头思索。 “后面的,我实在记不得了。”他说。 “画中画”——我可以理解为壁画只是画,壁画之外,另有一层画的保护。简单说,那就像我们看电视一样,电视布景中,还有一幅画的道具。我们试图去触摸那道具,但却被电视机表面的液晶屏挡住,永远摸不到那道具画。 有了上面的推断,“画中仙”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只有电视剧里的演员,才能去触摸那画。至于电视外的观众,就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了。 “它有什么用?”我淡淡地问。 吕凤仙摇头:“忘记了。” 我无法苛责别人,因为别人没有义务解答我的问题,尤其是在这种极度重大的秘密前面。 倏地,黑雾散尽了。 我眼中呈现的是一条自西向东的深沟,宽十几米,深不见底,似乎它已经把别墅和小山完全割裂开来。 红蛇来自沟底,言佛海仍然被卷住了腰腹部,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毫无挣扎之力。 “就要开始了!”吕凤仙大叫一声,忽然从怀中拿出一把轻巧小刀,长不及半尺,双手捧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 当他转向我的时候,用意很明显,那刀是为我准备的。 “言佛海败了,你也许是岳不群唯一的天敌。”他说。 我对他的话不敢苟同,但仍然双手接刀。 刀很轻巧,至少是目测重量的一半,刀柄之上,用粗粝的狂草笔法刻着一个小小的“李”字。 “非此不可。”吕凤仙说。 取刀之时,他的长戟已经背在身后,仿佛一把小刀有千斤之重,必须双手捧刀,才能承担起它的重量。 只要是知道一些江湖历史的,都知道这小刀的来历。 我捧着刀,没有说一个字。任何话都不能表达江湖人对这把刀的崇敬之情,天上地下,唯有此刀,才是多情环的克星。不过,刀在,用这把刀的人却不在,它是否还能挥出令风云为之色变的威力呢? “夏先生,请受吕某一拜。”吕凤仙后退一步,双膝跪地,俯身叩。 我没有闪避,因为他拜的是这把刀,而不是我。任何一个闯荡江湖的人,都将这把刀的主人视为“神”。 “三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就霸王枪——兵器之谱上那么多英雄好汉,谁都胜不过这把刀。所以,但我们探知岳不群是日本斥候时,就想到了这把刀。夏先生,我们不能昧着良心说你能匹敌当年这把刀的主人,但在秦王会能够联络到的所有英雄之中,唯有你配得上这把刀。所以,我、言佛海、秦王就决定赌这一把,请你出手。” 刀很轻,但也很重,因为他们把解决关键问题的责任全都推到了我头上。 “请起。”我说。 吕凤仙站起来,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恭恭敬敬。 “吕先生,外敌当前,我们必须放下自身的恩怨,先解决日寇。告诉我,接下来是不是言先生将化身为第二枚弃子?把敌人引到这里来?” 吕凤仙点头:“正是。” 蓦地,我眼前一花,两个人几乎同时出现在这瓶中,正是言佛海与岳不群。 他们来得如此之快,我还没来得及跟吕凤仙做最后的沟通,刚刚想到问题,问题就已经打上门来。 言佛海已经遭受重创,腰间的衣服、皮肉全都被撕裂,已经露出了背后脊骨、胸口肋骨和两侧胯骨,仿佛一头刚刚从屠宰场里逃出来的半死的猪。 岳不群却变得越来越优雅,就连眼神都明亮了很多,嘴唇也变得异常红润。 “都在这里,连夏先生都在这里了。可是,你们大概想不到,正是因为夏先生引路,我才能找到对付你们的办法。” 即便实情真是如此,也根本不必详细算账了,因为我们几个人的任务,就是齐心协力,格杀岳不群。 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两国相争,各为其主。我、岳不群、言佛海、吕凤仙都是奇术师中的一员,而且我们都是外表相近的亚洲人。唯一的区别,岳不群是日本的探马,而我们三个,却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要想国泰民安,就要把所有的日本探马斩杀干净,让日本人的触手伸不过鸭绿江。 先解决国家敌人,再解决个人恩怨,这是中国江湖人的最大优点。 “找到也很好啊,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吗?”言佛海还在笑。 他腰间露出白森森骨骼的地方仍然在流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斗志。 “在这里,你们有必胜的把握吗”岳不群问。 我率先摇头:“没有。” 话虽如此,但我对战斗形势做出了准确的评价——言佛海拼着牺牲一半性命,将岳不群引到这里来,已经是巨大的成功。 现在,大家都是瓶中鱼,战斗力迅拉近,将战争三大要素中的“地利”完全改变,从岳不群的主场变为言佛海的主场。 “天下英雄,在我眼中,不过是鸡犬瓦缶。”岳不群说。 他不再有轮椅傍身,这也表明,他的双腿残疾本来就是装出来的。 言佛海边咳边笑:“那你算什么?日寇的跳梁小丑?日本鬼子的汉奸走狗?你知道吗?济南是个抗日之城,最恨日本倭寇,你在这里当汉奸,岂不是自寻死路?” 岳不群听了,背负着双手,傲然一笑:“我不是汉奸,我本来就是日本人。在日本,我的名字是三井小笠原。” 三井是日本人的普通姓氏,但三井小笠原这个名字却是江湖人如雷贯耳的,因为在江湖传言中,三井小笠原是日本皇室的外戚,出身“二刀流”三井世家,十五岁就成为京都一代著名忍术高手,到二十五岁,成为日本最大帮会山口组的技击顾问,并曾在一年后获得了奥运会的跆拳道冠军、全球散打王中王冠军、空手道顶级教练联合会会长……他获得的荣誉多不胜数,所以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有如雷贯耳之感。 同时,我也很清楚,不杀岳不群,不但我们要死,并且不知有多少济南普通百姓要遭殃。 “再说点什么吧,大家的时间都不多了。”岳不群说。 我无话可说,因为这种情形之下,若不想被杀,就只能奋起反击。 “我还有……一句话,那就是你用什么收买了鬼菩萨……在蓝石大溪地的野湖里布下‘吞噬之术’?这个问题,我不问清楚,就死不瞑目……” “没有人能真正改变另外一个人,只有他自己渴望改变,他才会走出一条新路来。鬼菩萨不会是这样做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从历史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你们中国人借用外国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事例比比皆是。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就明白了——他想杀人,杀光中原所有奇术师,那么他就是唯一存活下来的高手。一将成名万骨枯,他想把所有奇术师都填塞到‘深渊巨口’之内,成就他的未来。‘游园惊梦三大鬼王’是一个小集团,但很明显,他不想跟其他人一起分享荣耀。于是,他做了非同寻常的事……”岳不群的解释令人震惊。 “找外国人借枪”这样的事的确时有生,而古语“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分明就是有“借枪”之意。 中国人以“内讧、内斗”闻名全球,而日本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对中国人的了解已经非常透彻。 “他做得非常好——”言佛海之撑不住,含恨伏倒。 同一时刻,吕凤仙的胸口也透出一截血淋淋的刀尖来。原来,岳不群以语言击倒言佛海,同时趁着吕凤仙分神,一刀得手。 “你也用刀?”吕凤仙惨笑倒地。 岳不群向着我皱眉:“夏先生,你看看,你们中国人愚昧到何种程度?我可以用双环杀人,当然也可以用刀。如果可以达成目的,用什么武器杀人又有什么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3章 瓶中鱼 3 小刀在我掌中变得沉重而粘滞,即使在岳不群杀人时,我也没有窥见他身上露出的破绽。当然,人不可能没有破绽,只是他动作太快、暴太突然,一刀得手,吕凤仙尚未倒地,岳不群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我叹了口气:“言先生、吕先生,看来我不得不辜负两位的好意了。今日这种情况下,我们谁都杀不了岳先生,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 吕凤仙脸上变色,恨声低叫:“你……你简直是混账之极,就算没有机会,也总得试上一试,万一能够得手呢?他又不是机器人,难道能二十四小时内一分钟都不懈怠?那把刀……我真是看错人了!这么好的刀,交给你这种庸才去使!” 我没有生气,慢慢向前,双手捧刀,递到吕凤仙身前。 吕凤仙收回刀,虽然气愤,但已经无计可施。 “识时务者为俊杰,夏先生,你做得很对,我欣赏你。”岳不群说。 “事情结束了。”我拍拍手,淡淡地说。 “是啊,基本结束了,唯一还要防备的,就是秦王会最后一轮反扑。”岳不群说。 我摇摇头:“还有一人,连城璧连小姐。” 岳不群微笑着点头:“对,我竟然将连小姐给忘了。她在哪里?能不能联络到她?” 他当然不可能忘下连城璧,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我向四面望,小山上的黑雾早就散了,树木、石壁、凉亭、树丛清晰可见。按照我的判断,她应该藏在正东面的低矮树丛里。 “我会找到她,然后娶她过门。”岳不群狞笑着说。 我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岳不群随即转向我,咬牙切齿地说,“夏先生,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到了极致,会怎么办?” 我摇摇头:“愿听高见。” 岳不群的表情越狰狞:“就是把她一小块一小块分割开来,一点一点吃进肚子里,完整地拥有她。这样,不但拥有她的思想和灵魂,也拥有她的身体和骨肉。当然,最后的最后,还要用特殊的禁锢之术,永远地将她封印在我自己的身体里面,就算死了,灵魂也不会进入六道轮回,永远是我的,永永远远……” 这种变态之极的解释让我恶心,但我表面却不动声色,等他说完,缓缓鼓掌:“高见,高见,岳先生果然高见。” 不知何时,这“瓶”中那些混乱飘忽的影子渐渐靠近,聚拢在我们周围。 岳不群向前跨了一大步,双掌按在言佛海、吕凤仙天灵盖上。 “嘘,不要说话,放松,放松……”岳不群低声说。 “食脑之术?你师父是谁?你师父是谁?”言佛海双掌撑地,试图退后,但被岳不群一脚踏住,挪移不得。 言佛海腰间无皮、无肉、无骨,所以那一脚狠狠地踩下去,直接就踩到了言佛海的五脏六腑。 “食脑之术”也是邪术,其本质上是传承了中国古代医术中的糟粕部分,即“吃什么补什么”。 言佛海反抗不得,而吕凤仙却是不敢反抗,在岳不群的右掌覆盖之下,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嘴里还反复嘟囔着“饶命饶命”四个字。 “我师父是谁?你已经没必要知道。历史已经在我手上改写……”岳不群轻声笑着,眼中如有雾气,似乎正在回忆往事。 “天下万事万物,各有其王……奇术界之王……奇术之王只能是中国人,天下奇术,莫不轫于中原大地,小小倭寇,岂敢猖狂……”言佛海叫着,但岳不群脚尖稍稍力,已经令言佛海凄惨狂叫。 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做更多。如果强行进攻,下场只会与言、吕二人相同。 “你有什么看法?”岳不群望向我。 我苦笑着,茫然回应:“什么?” 岳不群望定我,一字一句地问:“关于言佛海、吕不凡、秦王会,关于天下奇术之王——你有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命题,我无从置喙。” 很明显,岳不群与言佛海之间的对话表明,他们的上一代也有着某种恩恩怨怨,那已经不是我能妄加评判的。 “太谦虚也不是一个好习惯啊?”岳不群胜券在握,身心放松,谈笑风生。 我不得不谦虚,樱花别墅一役,岳不群进退自如,所有行动都有通盘计划,任何进攻者遭遇到的都是铜墙铁壁。这种“鸡蛋碰石头”的战斗,结果可想而知,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等、忍、观察、潜藏……”我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 如果进攻是死,不如停止进攻。 如果停止也是死,那么就必须急撤退,以保持东山再起的力量。送死、敢死队、自杀式冲锋是战斗中的大忌,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食脑之术”这种邪术在杀人的同时,能够快增加杀人者的脑部运算能力,其原理看似简单,实际却是一个生物学、进化学、人体结构学的多方综合奇术,与江湖中已经失传的“北冥神功、吸星”有近似之处。唯一不同的,前者吸食的是敌人的脑力和智慧,后两者吸食的却是敌人的武功与内力。 “一切都结束了,哈哈哈哈,这也战,胜得痛快,哈哈哈哈……”岳不群大笑。 言佛海、吕凤仙已经萎靡不堪,从身体到精神都苍老了几十岁,再没有之前意气风的样子。 “我不甘心……”言佛海低语。 “认命吧,野兔无法搏鹰,羚羊不能搏虎,认命吧……”吕凤仙不再有“温侯银戟吕氏”风采,人未死,胆色已经消失。 只有我知道,战斗并未结束,因为我嗅到了空气中最后的一缕杀机。 “救命啊——”秦公子的凄惨呼救再起,但这一次,他牢牢锁住了岳不群的双腿。同时,所有浑浑噩噩的影子一拥而上,困住岳不群。既然是影子,他们当然没有实质性的身体,就算岳不群武功再高,也无法瞬间挣脱他们。 “夏天石,杀了他,接刀!”吕凤仙贴地一滚,双臂一挥,把那把小刀向我抛来。 岳不群应变极快,闪身一捞,已经操刀在手。 “这刀在我手上,谁还能杀得了我?谁还能杀得了我?”他狂妄叫嚣,不可一世。 连城璧是我方最后的援手,只不过,她的来势实在太慢了。岳不群被困,她由“瓶”的最幽暗处闪出来,双手平举着一支长枪,遥遥地向着岳不群瞄准。 大部分枪械高手从瞄准到扣动扳机杀人只需要三秒钟至五秒钟时间,而我也相信,连城璧对于枪械的操控能力相当高明,就算不能一枪射杀岳不群,至少也能抢到一线先机。可惜,她刚瞄准,岳不群已经凌空夺刀,反手射出,那小刀不偏不倚地钉入了连城璧的右侧肩窝。 只一刀,连城璧手中的长枪落地,肩窝处鲜血四溅。 “好刀!”我情不自禁地惊叹。 只有亲眼看过那飞刀出手一击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它排名“兵器之谱”第三的缘由。 那一刀的风采,动人心魄而且追魂夺魄。 “我不杀你,留着你,还有大用,哈哈……哈——”岳不群笑声不绝,得意之极。 当我从吕凤仙背上拔刀插入岳不群颈侧大动脉的时候,吕凤仙的笑声还在半空中响着。 第一刀,颈侧大动脉;第二刀,心脏正中;第三刀,丹田气海;第四刀,反手撩阴;第五刀,左右削膝盖;第六刀,后背尾椎龙骨;第七刀,后脑下三寸软骨。 我一秒钟刺了岳不群七刀,使用的正是秦王教我的“庖丁解牛刀法”。 在我眼中,岳不群就是一头拴在木桩上的牛,所有身体要害都在他飞刀射倒连城璧的时候暴露出来,空门大开,完全变成了不设防的城市。 这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机会,七刀一过,岳不群身体内部的脉络都被割断,他已经变成了一头屠宰完毕的大菜牛。 我后退三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握刀,抱拳拱手:“岳先生,我夏天石班门弄斧,得罪了。” 即使在秒杀对方的情况下,我也不敢贪功。 “瓶中鱼”既是一种奇术,也是一种埋伏阵势,内部变化连环相套,非常复杂。其实,从言佛海、吕凤仙出现后的每一个起承转折都可以看做是“瓶中鱼”阵势的一部分。 这是一场大戏,前面都是铺垫,最后一折,才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奸魔被诛、皆大欢喜的时刻。 所幸,作为最后的捉刀人,我没有令所有人失望,终于秒杀岳不群,扭转了大败局。 “你错了,帮他们……苟延残喘,硬撑几年,没用的……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奇术的王……自从中原大唐鉴真大师东渡,就已经很明白了,奇术之王,是扶桑之地、富士山头……《万川集海》的诞生是扶桑所有奇术师的智慧结晶,忍术是奇术师的基础……中原所有的奇术精髓,都在日本,而你们中原人自己,却打来打去,遗失断代。奇术之王在日本,日本奇术全球称王,我做不到,总有人能做到……历史将会重来,中日奇术师之战,只能重复上世纪国家之战的同样剧情……” 任何人中了我七刀,都得死,岳不群也不会例外。唯一的,他可以在那一口气喘完之前,把所有心里话都说出来。 如果真的再次陷入历史轮回,我们除了选择坚决应战,再没有别的办法。 “岳先生。”我仍然保持着对他的一份尊敬,“中原过去的历史已经完结,未来如何,要靠我辈书写,而不是靠一两个阴阳家、权谋家去任意捏造拼凑。过去,中国人能战胜日本人,未来必定还是如此。不管你们信服不信服,日本始终只是弹丸之地,也始终只是天朝大国脚下的蚂蚁。拿破仑说过,中国是沉睡中的雄狮,一旦醒来,东方震怒,一切蝼蚁宵小,立刻俯纳命。现在,我希望你和你的日本伙伴们都记住——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我尊重他,是因为大家都是奇术修行之路上的同道。 我杀他,是因为他出言侮辱连城璧,侮辱了所有中国人的情感。 中国是礼仪之邦,中国人最讲道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日此地,岳不群的死就是“中国道理”的真实写照。 “我死了——”岳不群支撑不住,摇晃着倒地,“你们的麻烦就大了,真正的大混乱,即将开始……” 呼啦一声,他的身体在地上摊开,分解为血淋淋的十几块,如同屠宰场生产线上的猪牛一般。 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岳不群死了——不,他的真实身份是日本人三井小笠原,所谓的“岳不群”只是他的网络黑客代号。 我斩杀他,问心无愧。 连城璧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向这边冲过来。 “我们赢了,天石。”她说。 “瓶中之鱼,时运艰难,前途光明,毫无去路。这样的处境,岂不正是中国奇术师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吗?”言佛海喃喃自问,脸上毫无喜色。 “我们回去,樱花别墅里一定留着很多扶桑人的秘密,现在是接管那里的时候了!”吕凤仙恢复了精神。 我立刻举手阻止:“不行,以岳不群的狡诈心思,别墅内一定有自毁装置,你们冒然进去,等于是自投罗网。现在,听我说,咱们先退守山大路,观察局势,再做打算。 事实上,从这里向外望,别墅那边的沟壑还在,并未因岳不群的死而消失。 抢收胜利果实而遭遇瓮中捉鳖灾厄的战争例子极多,我相信,如果吕凤仙此刻杀入别墅,变成蘑菇云上天的机会极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4章 不死鸟 1 三十分钟后,我们四人退守山大路的深浅洗浴中心,包下了顶层的十八楼超级贵宾厅,再将所有服务生赶出去。 言佛海只剩下半条命,但脸上仍然带着笑。 “我用……瓶中鱼……的手法,克制岳不群的地利,瓶中鱼在天上,那就是……天时……我用你们,占据地利……所以这一局,我赢了,虽然艰难,但至少暂时是赢了……哈哈,哈……我很高兴,为了这次胜利,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哈……” 我已经用毛毯裹住了他的身体,每说半句话,那毛毯上都渗出一层血水来。 这的确是胜利,但岳不群未必就是失败。 我进入“瓶”、退出“瓶”的时候,深切感知到,那是一重幻影。 “瓶中鱼”是一种幻影,我先入其中,吕凤仙随后,接着言佛海又以身为饵,将岳不群引入其中。最终,连城璧也杀入。我方各人从各个角度分散岳不群的注意力,而后由我执刀,将其斩杀。 既然是幻影,生与死、死与生都是没有定论的。 此刻轻言胜败生死,为时尚早。 同样,吕凤仙、连城璧脸上也毫无喜色,因为我方为了这幻影中的小小胜利,已经断送了言佛海的半条命。 “言军师,你现在身体的状况不允许喝酒。”连城璧柔声劝慰。 “是啊是啊,老言,以后有的是时间喝酒,到时候我陪你喝个三天三夜,不醉无归。”吕凤仙也说。 他们同时看着我,意思很明显,是要我也宽慰宽慰言佛海。 我走过去,握着言佛海的手。 “言先生,来日方长,喝酒不要急在一时。”我低声说。 “小夏,我……没时间了,你们来日方长……告诉秦王,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我辜负了他的期望,下辈子再报答他,下辈子找机会再报答……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对他的深情……就算全天下都背叛他,我也不会。我怎么会背叛他呢?他是我最敬重、最爱慕的真正伟丈夫……”言佛海急促地说着,额头青筋暴凸出来。 “言军师,不要说了,我们还是谈一谈接下来的安排——”连城璧大声说。 她想掩饰的那些,我已经知道。 “我要死了,不知道还能熬几分钟还是几小时……我帮不上你们了,叫他来,叫他来,快给他打电话,叫他来……”言佛海嘶声说。 吕凤仙满脸都是悲哀:“老言,秦王今日有个重要的约会,就算来,也是午夜之后的事。你撑住,他一定会来。” “我撑住,我尽力撑住……”言佛海缓缓闭上眼,“老吕,如果你看我撑不住了,就帮我一把。你知道的,断我奇经八脉,就能逼出我体内最后的潜能,至少能撑到明天日出之时……” 连城璧拉了拉我的衣袖:“天石,借一步说话。” 我们走到阳台上,向南俯瞰樱花别墅。 山色黯淡,别墅内没有一点灯光,如同一座巨大的荒冢。 “上一辈人之间的关系对错,不是我们做晚辈的能够理解的。”连城璧艰难地开口解释。 言佛海的话突兀而荒唐,但我能够理解。 昔日魔教教主因修炼绝世武功葵花宝典而颠倒阴阳,由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变成了千娇百媚、风情万端的美女,令天下哗然。 历史是最好的参照物,以史为鉴,诸事即可见怪不怪。 “我不问,你也不必解释了。”我说。只有这样,连城璧才不会感到尴尬。 “谢谢你。”连城璧挽着我的胳膊,如释重负。 我们从“瓶”中撤离时,那悬在空中的虚拟的“瓶”就像一个透明的肥皂泡,飘然落地,无声地炸开。 这是言佛海的奇术,与岳不群的“吞噬之术”相比,奇妙程度,不遑多让。 当然,吕凤仙深入樱花别墅地底的赌厅,也是一种诱饵。他曾死于岳不群之手,但也许那时的他是幻影,而“瓶中鱼”里的他,才是真实的。 在奇术师的奇术世界中,真与幻是相对而言的,是真是幻,又有什么分别? “我们还是有机会的。”连城璧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无意识地划着。 “对。”我点点头。 逆境之中,意志力占很重要的成分,如果双方战斗力接近,那么无疑足够坚忍的一方将有更大胜算。更重要的,秦王一方的人马人人都敢于奉献,为达目的,不惜赌命。 我望着连城璧的优美侧影,想到某一天她也会以命相搏,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在担心我?”她敏感地意识到了我的情绪变化。 “没错。”我坦诚地点头。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她用《木兰辞》的句子来回答我。 她的意思很明显,秦王膝下除了她和秦公子之外再没有其他子嗣,所以她必须有所担当。 我长叹一声:“阿璧,难为你了。” “不要这么说,现在不还是有你在我身边吗?”她幽幽地回应。 严格意义上说,我在她身边,心却无法完全给她,因为镜室危局之中,还困着我第一次爱上的女孩。 我苦笑一声,无法接话。 “天石,我绝不会令你为难的,就算有再多欣赏你的人,我也会跟别人好好相处。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你来,我不迎,你走,我不送。自小,我就养成了从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连城璧说着,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窗玻璃上,在她指尖之下,一个“夏”字慢慢浮现。原来,即使在她无意识当中,脑海里也全都是我的名字。 我缓缓地揽住她的腰,低声发誓:“如果有谁想伤害你,我绝不答应,宁愿血流五步,伏尸二人——” 她急促地举起手,捂住我的嘴:“不要说,你永不会死,在生死面前,我的命都是你的,愿意为你遮挡刀锋箭雨——”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但言佛海、吕凤仙都没了声息,应该已经睡着了。 窗外,万家灯火依次熄灭,平安静谧之夜渐渐深了。 连城璧踮起脚尖,带着香气的温润的唇贴住了我的腮,缓缓挪移,向着我的嘴唇滑动。 她是那么美、那么好,又对我那么深情。在这个美好的深夜里,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的温情缱绻呢? “这一刻,我愿意是你的……”她迷乱地呢喃着。 蓦地,远方山脚掠过一道白光,死气沉沉的樱花别墅瞬间灯火通明,至少有千百盏灯一起亮起来。 我们所处的位置要高于那别墅五十多米,居高俯瞰之下,对灯光构成的图形一览无余。 那是一只鸟,巨大的羽翼东西张开,长尾向南,巨喙向北,直冲我们立足之处的深浅洗浴中心主楼。那鸟的喙左右张开,尖锐如刺,绽放着咄咄逼人的重重杀机。 鸟的头尾中轴线上,用了近百盏红灯铺成了一个浑圆的太阳。 “太阳旗,日寇的反击!”连城璧惊呼。 “岳不群果然不是等闲之辈。”我既不激动,也不惊惧,因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很明显,在“瓶中鱼”的奇术布局中,我们击杀的只是岳不群的幻影,虽然已经伤到他的皮毛,却不能一举全歼。 他没死,才有余力缓一口气,之后倾巢出动。 当然,如果吕凤仙没有听我的劝告轻骑冒进的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要慌,岳不群还在借势聚力,要想发动最后的攻击,至少需要数个小时的准备时间。”我说。 那只“鸟”的双翼左边搭接小山,右侧翅尖直抵燕子山西路南端,将附近所有商业大厦的灯光全都比了下去,既像是鸟,又像是一艘硕大无朋的超级航母,停靠在乌沉沉的山前。 航母是大海中永远不沉的安全之舟,这只鸟挟铺天盖地威势而来,其寿命几乎与天地平齐,长寿不死。 “一只不死的鸟。”我淡淡地说。 岳不群以樱花别墅为根据地,根须深深插入山下,既像不死鸟,也像一条百足之虫,即便最后死了,也仍有反扑的余威。 “怎么办?”连城璧问。 此刻,言佛海奄奄一息,吕凤仙有伤在身,连城璧是女流之辈,也受了伤。唯一能出阵一战的,就只剩下我了。 “给你的人发旗花火箭,招呼他们火速赶往此地。”我说。 以最快车速计算,只要秦王会的人在济南二环以里,就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深浅洗浴中心。 连城璧稍有些犹豫:“招人容易,但这样会打乱秦王会的大计划,耽误秦王的大事。你再考虑考虑,是不是还有其它办法?” 我摇头:“所有人都低估了岳不群,如果不能当机立断,我们就会死。” 连城璧盯着我看了十几秒钟,终于在我的注视下屈服:“好,我招人。” 她探出身去,向着正上方、东方、西方、东南方、西南方各发出一支短箭,短箭破空而去,升上天空二十米之后,砰的一声炸开,绽放出绿色的火焰,火焰中央显露出一个巨大的“连”字。 旗花火箭是中国古代老祖宗们的智慧,比起现代化的交通通讯工具来,简直是效率低下之极,但是,它却是最为粗暴简单的,只要释放出去,就能把消息传出去,绝对不会被别人拦截。正所谓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如果岳不群翻身,大概我们几个都得死。同样,我吩咐连城璧把人调过来,也是要岳不群死。 形势逼人,他死总比我们都死要好。 “岳不群一直很擅长伪装之术,也难怪,他是日本忍术高手,自小就要在各种极限忍耐状况下生活,‘忍’已经成了他生命的第一要务。”连城璧自言自语。 纵观历史就知道,日本忍者这种综合了战士、奇术师、阴谋家、政府爪牙等等各种身份的江湖怪物,一直都给中国沿海制造麻烦,所以戚继光抗倭之时,才会受到国人拥戴,并将他视为国家民族英雄之首。 和平年代,全球各国政府都忽视了日本忍者的存在,但很多讯息表明,日本忍者已经在各种武装力量里崭露头角,充当了杀人急先锋的角色。 “我们必须弄明白一点,不解决岳不群,秦王会插在济南城的旗都会被拔掉,换成那面太阳旗。阿璧,不要有顾虑,相信我,击杀岳不群才是秦王会重中之重的大事。就算你现在上报秦王,他的分析也会跟我一模一样。”我说。 “我们可以切断整个区域的电源,让那只不死鸟永远都飞不起来。”连城璧说。 我深深知道,岳不群点亮别墅内所有的灯,布成“不死鸟”阵势,意在向华裔奇术师公开叫板。 他忍耐太久之后,一旦觉得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成熟了,就开始蠢蠢欲动,要把原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尊严夺回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一次,他以为能够百分之百掌控形势,所以撕掉了全部伪装,毫无顾忌,倾巢出动。 “阿璧,不要动,你只在高处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电力存在与否,不是岳不群的软肋,他甚至可以点起火把聚集人气。你等着,战斗到了尾声,你就冲下来,收割胜利果实。”我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5章 不死鸟 2 秦王会的人到达时,我已经计谋已定。 “阿璧,选最好的枪手十人,跟我去楼顶。”我吩咐连城璧。 当着那些人的面,我如此安排,很多人脸上立刻露出了质疑的表情。 “好。”连城璧答应,迅速从中找出十人。 “小姐,我们听您的召唤过来,只听您一个人吩咐,这个人算什么?”有人在人丛里嘀咕。 “这位夏先生是秦王最看好的人,大家听他安排,就像秦王或者我说话一样,不允许有任何违抗。”连城璧回答。 “哼哼,他算什么东西?让我们这些老枪听他的?”又有人嘟囔。 这种局面也在我意料之中,毕竟这些人都是秦王会派驻在济南城的高手,在会中有一定影响力,而且自身都具备相当不错的实力。所以,他们不会服气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大家并不是听我安排,而是因为,秦王将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委托给我全权处理。你们听到的,是秦王的命令,而不是我的。结束了今晚的战斗之后,大家各不相欠,各奔东西,我绝对不会影响各位在秦王会中的地位。恰恰相反,如果今夜大家齐心协力,大破敌军,我保证秦王另有嘉奖——即使是算在我头上那一份,我也分文不取,全都分给大家。这样说,大家满意了吗?”我说。 这些人闯荡江湖,由陕甘道上千里迢迢到济南城来卧底,为的只是钱。如果我满足他们的要求,大家自然就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了。 “好吧,先上去再说。”有人被说服,而更多人虽然沉默,但看得出来,只是看连城璧的面子,暂时忍着。 我头前带路,我们由顶楼的旋转铁梯上了楼顶,并排伏在女墙后面。 女墙的高度为一米五,正好是枪手躬身射击的最佳体位。 我之前并没有刻意安排连城璧叫这些人带武器,但他们是真正的精英,衣服下面全都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那种可以拆卸携带的长枪。 “看那个阵势——太阳旗是主位,也是最明显的目标,但是大家应该看得出来,那是敌人故意亮出来的幌子,意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在奇门遁甲阵式中,必定遵循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布阵模式,这是一切阴阳变化的基础,数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东方奇术师能推翻这一点。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些流派可以逆推阵图,故布疑阵,给破阵者造成视觉上的困扰。”我说。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一切奇门遁甲的基础,我相信岳不群一定在这些方面做过不少研究,所以,他布的这个“不死鸟”之阵,形神具备,四角匀称,看上去神完气足,非常舒服。 “快说吧,要我们怎么做?不要啰啰嗦嗦地说一些我们不懂的理论。我们是干活的,不是打把势卖艺的,靠枪杆子说话,不靠嘴皮子混饭吃。”有人大胆直言。 “好,从现在起,大家不要看中央的太阳图案,只当它不存在。你们十个人分为五组,两人射击青龙位置的灯光,两人射击白虎位置,另外两人射击朱雀、两人射击玄武。最后两人,持枪听令。”我大声吩咐。 这是最言简意赅的安排,相信这十个人既然够资格被连城璧选出来,就会完成我的吩咐。 “好。”连城璧挥手,十个人立刻自动编组,轻松散开,各自选中了射击位置后,动手组装长枪。 “我进去,半小时后,开始射击。我会把岳不群引出来,让最后两名枪手帮助我,一举击杀。”我告诉连城璧。 “我陪你进去。”连城璧皱眉,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不,这里需要有人镇守。咱们一起进去,只会造成累赘。”我说。 很明显,岳不群摆出“不死鸟”之阵,已经有“同归于尽、同仇敌忾、不死不休”的架势。 在“瓶中鱼”的奇术阵式中,他低估了言佛海和吕凤仙,所以失了先机。这次,他全力出击,非同小可。 “你自己去,太危险了。”连城璧低声说,“我不能……不能让你为了秦王会而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轻轻摇头,远眺着灯火通明的经十路。 这是济南的东西交通大动脉,每天有数十万济南人通过这里去上班、上学、谈生意,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为社会、为国家创造了大量的经济财富。他们不该为任何江湖纷争买单,他们都是无辜的,而正义的华裔奇术师,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让这些平头百姓好好活着,保全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社会各阶层中,士、农、工、商、学五大行业都有各自的使命与担当,为了我们这个和谐社会而贡献着各自的力量。那么,奇术师也应该有自己的情怀,对这个社会也必须贡献一份力量。 奇术师的地位与荣耀都是平民百姓给的,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拼死顶上去,才不枉了老百姓对奇术师的尊崇与信任。 这一刻,我也想到了官大娘。 在老城区曲水亭街,家家户户都感念官大娘的好,无助之时,都会想到向她求救,把她看作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即使是五六十岁的老百姓,无论男女,见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官大娘”。这是她的荣耀,正因如此,她才更有责任,为老百姓的平安尽心尽力,绝不推脱。 今日之事,我绝对不知是为秦王会效命,也不只是为连城璧解围。 我夏天石作为华裔奇术师中的一员,土生土长于济南,自然应该为了济南城百姓的安危而未雨绸缪。 这是我应该做的,即使没有荣耀、没有掌声、没有利益、没有名声,我也必须去做,因为我是男人,男人就是要顶天立地、为民出力的。 “阿璧,听我的,都听我的。”我拍着连城璧的肩,轻声安慰她。 “天石,你一定好好的,否则,你要出事,我也不会苟且偷生。”连城璧坚决地说。 我淡淡一笑:“我怎么会有事?这一局,我们身在百尺高楼之上,已经高于岳不群太多,居高临下射击,他总有偷天换日的本事,也得俯首就擒。” 只过了五分钟,所有枪手的武器准备停当,各自进入射击位置,从东往西排列,两人一组,井然有序。 我走到最西边,告诉那两名枪手:“战斗开始以后,你们盯住鸟头至太阳旗的中间位置,我极可能由那里冲出来。你们记住,敌人就在我身后,最多跟我保持五米至十米的距离。我会刻意控制步调,不会离他太远。那么,只要我出现,你们默数‘三、二、一’之后就可以向着那个范围开枪,千万不要等到敌人出现后再扣动扳机,那就为时已晚了。” 两名枪手的年龄都在四十岁上下,满面风霜,沉默寡言,对于我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我又问。 射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八人属于挑衅者,即“主动敬酒”,意在激起岳不群的愤怒,而最后两人,才是我为岳不群伏下的“罚酒”。 这一次,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最后都将变成苦酒,让岳不群吃下去就吐不出来。 “嗯,我有问题。”其中一个枪手开口,略带木讷地问,“射击什么时候停止?” 我在他的弹匣上一拍:“一匣能装多少子弹?” “二十。”他回答。 “全部射完,即使已经连续命中敌人,也必须射完全部子弹。兵不厌诈,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非常狡猾的敌人,大概连秦王都不敢小觑。”我回答。 “什么?”东侧立即有人反对,“哪有这样作战的?平时我们参战,一击得手,必须迅速撤出两公里之外。在开始进入射击位置之间,必须做好狡兔三窟的准备。你这样安排,是不是不懂得射击要诀?” 我沉默不语,静等着各人发表意见。 秦王会颇多草莽之士,这些人的特点就是有能力、高水平、不怕死,但最大的缺点却是不服从管理,更愿意各行其是,按照自己过去的江湖经验做事,跟军队中的铁血纪律完全不同。 我面前的第二名枪手也开口:“夏……夏先生,我以前也参加过战斗,那时候由吕丞相亲自带队。我们是枪手,不是信号兵,不用等到战斗结束以后再离开。要是需要打扫战场的话,自然有后续人员负责。我们只是枪手,只负责开枪射击。” 这两人的话受到其他人的赞同,十个人、二十只眼睛盯着我,等着我的解释。 “还有不同意见吗?”我问。 有人举手:“夏先生,你是哪个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我们怎么觉得,你对战斗完全外行呢?” “还有没有?”我最后一次问。 “没了,没了。”有人代替大家回答。 我举起右臂,伸出食指,向着所有人:“既然大家没有问题了,我也向大家提一个问题。你们都谈到战斗经验、战斗模式,那么我问你们,如果今天的战斗跟你们从前参加的战斗性质完全不同,是不是就不能采取同样的战斗模式了?性质变了嘛,那么很多经验也就不适用了,对不对?” 这问题令他们困惑,因为这一个问题就能推翻他们所有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6章 不死鸟 3 战术高手都知道,战争中必须要随机应变,如果墨守成规、照猫画虎的话,最后将会死得很惨。 毕竟所有战争指挥者都会熟读兵书,对各种套路了然于胸。谁固守套路,谁就会成为敌人的靶子,每一步都落入敌人的陷阱。 我可以随口举出几百个例子来证明这一点,民众最熟知的三国赤壁之战中,北方枭雄曹孟德可称得上是当世顶尖的军事家,被人誉为“乱世之枭雄”。当他统率八十万大军越江攻击东吴时,正是在屡战屡胜、顺风顺水的好运势之下,应该是能够乘着天时,一举消灭东吴孙仲谋,成为江北、江南的主宰者。可是,他用错战术,处处被诸葛武侯和周公瑾掣肘,最终败走华容道,侥幸逃生。 赤壁之战给后世军事家带来很多启发,被称为“史诗级的军事教科书”。由此可见,套路、创新、反制、机变是缺一不可的,不可不信套路,也不可全信套路。 “老班,你说说,你来回答夏先生的问题?”连城璧点将,随即向我解释,“老班是当代罕见的天才枪手之一,曾经在沙漠地区当雇佣兵七年,战斗经验丰富。” 被称为“老班”的就是排在第十位的枪手,他的额头上有块赤红色的胎记,大约有一元钱硬币大小,中间布满了白色的细密纹路,隐约构成了一个中文的“班”字。 “我曾经带着长枪班对战过阿帕奇和黑鹰,那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跟平时的埋伏狙杀任务完全不同。我那次就体会到,如果战斗性质变了,那战斗思路一定要变。大家都是枪手,对自己的射击技术都很自负,因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大家想想,我们是枪手,我们最擅长射击,但我们并不擅长战术部署。如果大家都能做指挥官的话,谁还做枪手?干的是最累最脏的活,在射击位置一趴就是一两天、三五天,只开一枪就走……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枪手,指挥官是我们的大脑,如果谁不愿意听指挥,那都可以退出。你们往南看看,以前谁见过这种灯光布阵、大鸟横陈的局面?你们懂不懂这是什么?这是奇门遁甲之术,不是我们擅长的范围。我老班不才,是今晚来的人里面年龄最大的,如果大家给我个面子,就听我的,而我们呢,全听夏先生的。否则,就走,别赖在这里,耽误了秦王会的事。听懂了吗?”老班的话很长,但很质朴,绝无花头。 众人沉默,老班又叫:“既然都他妈的不说话,那就是默认我老班的意见了。这是打仗,谁不卖力,我老班的刀子可不长眼!” 他左手一探,从腰间拔出一把美军格斗刀,在指缝里快速旋转着。 “听老班的,听夏先生的。”有人回应,接着所有人都点头回应。 老班向我点头:“夏先生,见笑了。很多人从陕甘道上过来,都是土老帽,虽然在济南城这种繁华地方待了一年多,但大家都不出去,也接触不到上等人,所以还是老陕的臭脾气。你好好跟他们说,他们就叽叽歪歪,臭毛病一个接一个。要想让他们听话,就得骂娘,要不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大家就老实了。现在,你放心,他们既然点了头,这条命今晚就卖给你了,谁也不拉稀。” 我对老班顿生好感,真正的高手,会在战争中锤炼自己,直至变得越来越聪明,成为精英中的精英、高手中的高手。 “现在对表。”我说。 所有人都抬起了手腕,亮出各人戴着的夜光手表。 我有些感慨,这些人都是非常专业的枪手,比起战场上的雇佣兵来,毫不逊色。我们中国人从来都不缺能人,缺的是让能人发挥特长的舞台。 为了让大家准备工作更充分,我特意延长时间,将发起进攻的时间定到凌晨一点十六分,距离现在还有一小时。那么,我潜入“不死鸟”阵势中的时间点则是零点四十六分。 当我宣布这个时间点时,老班向我投来一瞥,目光中没有丝毫质疑,全都是满满的钦佩。 安排完毕,枪手们都抱着长枪缩在女儿墙之下,闭着眼打瞌睡,养精蓄锐,等待战斗。 我和连城璧退开一些,并肩坐在台阶上。 “我已经派人去取我的枪,等你出阵,我和老班他们一起,全力射杀岳不群。”她说。 我点点头:“好。” 视野之内,构成“不死鸟”的灯阵缓缓起伏,仿佛那只“鸟”已经有了某种灵气,正在低伏着休养生息,等待一飞冲天的时机。 战斗之中有一条黄金法则,那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不奢望岳不群安全不知道我们的部署,只希望他料不到我敢孤身犯险,第二度杀入他的老巢。而且,我仍旧玩的是“引蛇出洞”之术,将自己变成另一枚诱饵,反复地引诱他离开别墅,暴露在枪手的射程之内。 “你并不开心,你在担心?”连城璧问。 她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抚摸着。 “战斗没结束之前,指挥官永远担心,因为这其中充满了变数。尘埃落定时,我才能松口气。”我回答。 “谢谢你——即使你感到巨大的压力,仍然为秦王会顶下了这一阵。你立下的功勋大家都会记得,将来秦王一定会论功行赏,让你在秦王会中获得一个应有的位置。”连城璧说。 我本想反驳,但在她温柔的注视之下,默默地闭嘴。 既然她希望我这样做,我又何必急于标榜自己的品德,让她的希望落空呢? 同时,我又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发生在外围的小的战斗,都是围绕“镜室”进行的。最后核心问题,还是要在“镜室”解决,而所有人追逐的焦点,仍然是“危楼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 要想走到最后,就得时刻保持清醒,让自己进退回旋的步调每一次都踏在正确的节奏上。 “累吗?”我问。 连城璧摇头:“不累,只是心里太担心你,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谁。” 我微笑着,温柔地凝视她。 “我为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又喃喃地说。 我摇头:“阿璧,我只是很普通的一个生活在济南的年轻人,不要太美化我,大家要走的路、要学的东西还多得是。” 她急促地摇头:“不不,天石,你的能力远超其他人,连言军师、吕丞相都数次在秦王面前提到过。再早之前,文牡丹向秦王汇报工作的时候也说过,火烧云更是告诉过我无数次。真正的高手即使过去的生涯一片空白,一旦崛起,就会势不可挡。我相信你是当代最杰出的人才,只盼自己有这个小幸运,可以成为你的追随者……之一,绝不奢望单独占据你的心。” 她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脸色绯红,不胜娇羞。 我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也知道连城璧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未来我的担子会越来越重,既要做好自己的事,又要保全连城璧,不让她遭受任何一方面的伤害。 “咳咳……”老班从女儿墙那边走过来,到了近前,先轻轻咳嗽。 连城璧倏地收回了手,端端正正地坐好。 “老班,有话说?”我问。 老班点头:“嗯,夏先生,耽误你两分钟,聊两句。” 我点头:“请直说,不用兜圈子。” 老班沉吟了一下,低声问:“夏先生,今晚的战斗是不是很危险?如果是,我就让大家都写好遗书。” 在这种老兵油子面前,我很难隐瞒,只好默默地点头。 “有多危险?十个人死几个?”他又问。 我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老班,你是行家,我不瞒你,现在我没有任何把握。但是,如果大家都按我的要求去做,我负责站在前面给大家挡子弹。谁要伤害你手下这些兄弟,就得先踩着我夏天石的尸体过去。”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保证,而且,我说到就会做到。 老班轻轻吹了声口哨:“好极了。” 我苦笑:“老班,这句话怎么讲?别打哑谜,也别说反话,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 老班立正站直,举手过肩,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美国军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说:“夏先生,谢谢你向我说实话,也谢谢你的承诺。我相信,你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个人杀进去。我老班最敬重的,就是你这样的孤胆英雄。如果大家活着离开深浅洗浴中心,我一定请你好好喝一杯。我从战场上带回来一箱绝对保真的美国将军专用酒,一瓶都没开过,就等着用它来招待我心目中的超级英雄。” 我摇摇头:“不敢当,论战斗经验,你是我的前辈。” 老班咧开嘴笑:“战斗经验?这是指挥官糊弄新兵蛋子的话。新兵怕炮,老兵怕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几次,也就有所谓的战斗经验了。” 众所周知,美国特种部队的战术理论相当完美,老班行美国军礼,又有美国将军专用酒,但刚刚他说曾经带领狙击手对抗过阿帕奇和黑鹰,这下我就搞不清他到底是属于哪个阵营了。 “老班,在沙漠的时候,你混哪边的?”连城璧善解人意,代我发问。 老班摇头:“哪边也不是,哪边给钱多,我就混哪边。不过,我从没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在外国战场上拿外国人的子弹练好枪法,等到我们国家召唤的时候,为国效力,消灭一切侵略者。小姐,如果这一次不是为了对抗日本忍者,我才懒得过来,早就找机会溜了。我班家世代居住在济南城被的泺口镇,原先是盐运、漕运、黑白两道上的头等望族,半个泺口镇的商户、土地都是我班家的。1937年日本鬼子打过黄河来,不到也年,我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总共有三十三口死在鬼子枪下,另外老少妇孺七十七口也遭杀戮。所以我班家最重要的一条祖训就是‘跟日本鬼子干到底’。只要这个地球上还有日本这个国家,我班家的子孙后代就要记住这个血海深仇,都要习文练武,将来为国出征。所以,小姐,这一次我不是为秦王会而战,而是为了我班家百十条人命向日本鬼子开刀报仇!” 老班的话里充满了愤怒,但他的表情一直很冷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7章 笼中对 1 二战中的中国多灾多难,几乎每个家族都有一本遭日寇欺凌杀戮的苦难史。老班家族的遭遇不是个案,相同境遇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也就是每年的五月三日那么多济南人聚集在趵突泉北路的“五三纪念碑”前高呼抗日口号的原因。每年此时,济南城都会全城拉响警报声,以告诫所有国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记住国耻、民耻以及中华之耻。 “老班,我理解你。”我说。 老班向我伸出手来:“夏先生,难得有缘认识,以后一定多向你请教。我不懂奇门遁甲之术,是绝对的外行,所以这一战,全看你的了。” 我站起来,跟他用力握手。 战斗中的“同仇敌忾”很重要,因为这就是士气的来源,紧密团结起来的一小队人马往往能够战胜强大几倍的敌人。 “这下好了——”连城璧也受到鼓舞,精神振奋。 她的话说到一半,所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了短信提示声。 通常情况下,移动公司群发垃圾短信才会造成这样的效果。 “等你来——什么意思?”有枪手掏出手机看了后,低声惊叫起来。 连城璧取出手机,皱眉低语:“什么意思?有人群发了‘等你来’三个字。” 除我之外,楼顶所有人都取出手机来。不用问,他们收到的都是同一条短信。 “夏先生,你的手机呢?”老班望着我。 我的右手伸进口袋里,迟疑着,没向外拿。 “不对劲!”我思忖着,但是几秒钟内并未想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取出手机,低头划屏解锁,看到一条新的短消息,正是“等你来”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个感叹号。 “谁发的?神经病嘛!”老班说。 我抬头,就在那一刹那间,老班的头突然炸裂开来,像是被榔头敲碎的一个红瓤大西瓜一样,血肉飞溅,四下里都是。 只有开花弹才能造成这种暴虐的杀人效果,而只有变态狂人,才乐于使用这种惨无人道的子弹。 “是岳不群,都趴下,都趴下!”我大叫。 所有人全都缩在女儿墙下,我也拉着连城璧向右迂回,进入到老班的射击位置。 噗通,老班向前扑倒,趴在我和连城璧刚刚坐过的台阶上。 “大家不要慌,都别动,趴着就没有危险。”我低声吩咐。 老班的死是一个警告,因为当时我、连城璧、老班是站在一起的,远距离狙击步枪可以射杀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都忘了,岳不群是超级黑客。”连城璧懊悔不已。 我没忘,但在现代社会中,黑客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攻破通讯系统然后给所有人群发短消息已经是非常容易的事。 “他在警告我,不要慌,大家暂时没有危险。阿璧,把刚刚我安排的攻击时间提前——提前一分钟,准时发动。”我说。 “那你呢?”连城璧焦灼地问。 “他警告我,我就不会死。现在,我去别墅。”我说。 连城璧还要再说什么,我轻轻地嘘了一声:“阿璧,别劝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必须战斗,用战斗来保全自己。这一次,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战,懂吗?” 我不愿她再说任何影响士气的话,老班死了,他可以死,任何人都可以死,为什么我不能死? 每个人的命都值钱,也都不值钱,但大家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条命。 “拼了——”我在心底猛叫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来。 连城璧也想跟着站起来,立刻被我按住。 相信此时此刻,我已经暴露在岳不群的望远镜中。 他想杀我的话太简单了,只需扣动扳机即可。 “不死鸟”的阵式已经膨胀了数倍,灯的密度增加了一倍。俯瞰之下,等于是一只“瘦骨伶仃的鸟”变成了“羽翼丰满的鸟”。 “岳不群深不可测,无论怎么重视他,都仍然是‘轻敌’。”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当然,老班被射杀,也有我的责任在内。 我是指挥官,目标就是歼灭敌人的同时,保证自己麾下的人马毫发无损。 凌晨夜风极凉,高楼之上,感觉更甚。 如果岳不群射杀我,子弹飞行的轨迹定会跟杀死老班的那颗开花弹一样,射中头部,砰然炸开。 “如果结果是死,那就来吧。”我向着“不死鸟”微笑。 我希望,岳不群能够看到我有这样的表情和如此淡定的胸怀。 “两顾茅庐,可乎?”我的手机又收到一条短消息,只有寥寥六字。 “好。”我立刻回了一个字。 既然提到“两顾茅庐”,那么,岳不群就是自比为三国时代的诸葛武侯。昔日诸葛武侯隐居南阳卧龙岗,刘玄德、关云长、张翼德三兄弟总共三顾茅庐,才请得一代英才“卧龙”诸葛孔明先生出山,成就了蜀国大业。 我相信,岳不群是有着冲天之志的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绝对不会以杀人为乐。 “茶已滚,隆中对。”岳不群又发来一条短消息。 我给他如此回信:“不是隆中对,而是笼中对。” 在岳不群的经营之下,樱花别墅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谁若进去,就成了“笼子里的对话”,而绝对不会成为“隆中对”那样的千古佳话。 “记住我的话。”我再次叮嘱连城璧,然后一个人离开女儿墙。 “保重,保重夏先生……”所有人向我告别。 他们大概以为,这将是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我,等于是集体为我送行。 我走了,即将进入岳不群布下的“不死鸟、笼中对”,但同时我也给自己留下了后手,那就是“提前一分钟动手”。 现代化战争中,某些精确打击的武器哪怕只提前一秒钟,也会改变战争结果和历史进程,更不要说是一分钟了。 笼中对是一场赌博,我押注的关键点是时间,而此时岳不群自以为坐庄,而且庄家通吃,大杀四方,根本无需考虑对手的反击。 既然是赌博,大家都有机会,搏一搏,或许就能搏出个未来、杀出个黎明呢? 即使是在凌晨,经十路也是车流不断的。 我站在路口等绿灯,双手插在口袋里,绝对没有半点焦灼与惧怕。 在这里是看不到樱花别墅灯阵的,但我已经感受到,一股狂飙杀气正从南向北,沿着燕子山西路摧枯拉朽般冲下来。 燕子山西路的地势是南高北低,南北落差至少有二十米。所以,杀气如同山洪爆发一样,根本抵挡不住。 此时此刻,唯有釜底抽薪,才能破掉岳不群的“不死鸟”之局。 绿灯亮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过马路,毫无气势,也无同伴,连易水作别的荆轲都不如。最起码,昔日易水送别之时,荆轲身边还有一个秦舞阳跟随。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此时此刻真实的写照。 刚刚走到经十路中央,一辆无牌无证、无灯无良的大货车呼啸而至,闯过红灯,从我面前五步远处冲过,旋风带起灰尘,扑得我满头满脸都是。 “我——”我木立在路当中,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好掸了掸头发上的土,小步快跑过马路,狼狈如丧家之犬。 “稳住,稳住,稳住。”在路边站定之后,我闭上眼,连续深呼吸十次,直到自己冲到脑门上的火气都无声地散了,才慢慢睁开眼。 大货车仿佛是一个神奇的警示,狂怒而来,飞驰而去,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乐于远远避开它,绝对不会跟它抢道。 就像现在,岳不群控制了局面,甚至我可以想象,他除了“不死鸟”之局,还有另外无数种后续变化手段,足以靠着“地利”吞噬秦王会所有人马。 他势大,我无势。 他有地利,我既无天时,又无人和。 他筹谋已久,蓄势待发,我一无所长,临时派将。 他自比于卧龙岗上天下第一智者,我则是单枪匹马而来的人质。 两下相比,他强势如鹰,我则孱弱如兔。 除了防守反击,我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沿着燕子山西路向上,越走越是吃力。路边一家商店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我走过去,把车头下面的线束揪出来,找到打火线,然后用两条裸线打火,瞬间启动了摩托车。 “对不住了朋友。”我向着商店门内拱手,然后跨上摩托车,奔向别墅。 岳不群做局,我来破局,所以越是出人意料的举动,越能对局面进行细微改变,使得胜负天平产生微妙的震动。 我到了樱花别墅的门口,前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灯的海洋。 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这个灯阵采用了三维立体布置的方式,没有两盏相邻的灯在同一平面上,全都是高低起伏、错杂参差的。 摩托车的排气筒突突突突地响着,就像我的心一样,忐忐忑忑,七上八下。 我从深浅洗浴中心的楼顶向这边看,因为有一个视觉上的误差,才以为灯阵是平面体。这种谬误太可怕了,因为即使枪手们按照我的吩咐射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关键方位,其结果也未必像我预估的那样。 举个例子,现在我站在别墅入口处,即“不死鸟”的左翼翅尖上。 这里是此阵的“青龙”位置,燕子山西路倾斜向下,两侧店铺高低起伏,正是应了“蜿蜒巨龙、穿行人海”的布局。 两名枪手大约在两分钟内就能射光二十颗子弹,可总共四十颗子弹能对燕子山西路上的这条青龙产生多大的影响?能对岳不群的“不死鸟”造成多大的创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8章 笼中对 2 古籍记载,青龙是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灵兽,属于汉族传统文化中四象之一。 我预估到岳不群对于奇门遁甲之术的造诣,但真到了这里,还没入阵,已经感受到了破阵的不易。 “怎么办?”我望着灯海,禁不住眉头紧锁。 回望燕子山西路,两侧灯光明明灭灭,如同一条隐身于云中的神龙,已经完美诠释了“左青龙”的奇门遁甲之意。 要想破阵,除非是毁了这条路,也就等于是消灭了“不死鸟”的一只翅膀,但是那太难了,除了一支军队之外,民间力量谁还能做到这样? 至于“不死鸟”的右侧“白虎”以小山为根基,就算有几千吨炸药,要毁灭那小山,也得耗费些时日。 我把摩托车放在路边,犹豫再三,举步入阵。 这一次我现,樱花别墅原来就属于岳不群自己,包括那些联排别墅在内,也全都是供他调度。 眼下,所有别墅里都亮着灯,包括楼外的庭院灯、地脚射灯也全都亮着。路灯自然是亮着的,而路两侧的草皮都被卷起来,地上竟然密密麻麻地布置着激光射灯架子,或十个一列,或二十个一排,全都亮着,强光斜射天空,形成了非常可怕的一种阵势。 别墅里有人,不过每个人都站在窗前,而窗台又成了天然的射击位。 “全民皆兵,厉害,厉害!”我不得不对岳不群另眼看待,有这样一个敌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我明白了,秦王会要想毁掉岳不群,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埋伏在深浅洗浴中心楼顶的枪手势单力孤,就算每个人手里的长枪都换成火箭炮,只怕也摧毁不了岳不群的地面武装。 有个迎宾小姐在路口等我,温柔地笑着:“夏先生,主人在前面的宝珠亭里等您,请吧。” 白天时我见过那小姐,模样俊俏,千娇百媚,但现在看,在无数强光照射下,那张脸变得狰狞而诡异,即使是笑的时候,也显得分外不怀好意。 她是来引路的,但却伸手相邀,请我走在前面。 我停住脚,淡淡地说:“你先请。” 她说:“夏先生先请。” 我稳稳地站定,不卑不亢地说:“你是迎宾员,我是客人,哪有客人走在迎宾员前面的?这不合济南的规矩。” 济南有没有这个规矩已经不重要,我怀疑这迎宾小姐会对我不利。 “怎么会呢?我来搀您走,总可以了吧?”她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来拉我的左臂。 我飘然后退,避开她这一抓。 “夏先生,您怕什么?”她笑着我。 那种笑容,如同披头散的厉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别逼我杀了你。”我沉下脸来。 “夏先生,今晚气氛不错,不如我们到旁边的小屋里先聊一聊,谈谈人生梦想,顺便也可以跟夏先生缱绻一番,行鱼水之欢……”她说着,竟然举手解开了旗袍最上面的扣子。 我看她的脸已经恶心欲呕,自然不愿看她的身体。 “够了,不想死就停手吧!”我厉声喝止。 不过,她并未停止,而是连续解开扣子,身子一转,旗袍已经脱下。 我如果想杀她,肯定要比杀岳不群容易,但我又何必多费这些力气呢? “夏先生,你看我——” 她继续解着贴身的衣服,但我已经不给她机会,俯身抄起一条灯杆,斜着一挥,砸在她的左肩上。那灯杆上安着十只灯泡,一砸中她,灯泡碎裂,玻璃片乱飞,剩余的部分插入她的肩头、颈侧。 “我说过了,别逼我。”我说。 她倒下去,我踏着她的身体走过去,毫无怜惜之意。 跟日本忍者在一起的,只能是忍者,不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或许,她就像幻戏师门派中的伥鬼那样,自身是鬼,甘愿为虎作伥,真的是死有余辜。 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座八角形的亭子,亭子顶上镶嵌着一盏滚圆的白色灯球,犹如一只巨大的夜明珠一般。 亭子里有床,床上有人,正背向我、脸向里,沉眠不醒。 “岳先生,我来了。”我沉声大叫。 他想做茅庐高睡不醒的诸葛武侯,我却做不了卑躬屈膝的刘皇叔。 除了这亭子,四面竟然高高低低地挂着无数白纸灯笼,灯笼中影影绰绰地藏着什么东西,全都蜷伏不动。 “东之青龙,西之白虎,南之朱雀,北之玄武,中为黄龙,此五者与金、木、水、火、土对应。青龙为木,白虎为金,朱雀为火,玄武为水,中央黄龙为土……” 开口说话的正是岳不群,他背对着我,口中描述天空宇宙形象,如数家珍一样。 在奇门遁甲之术的各个门类中,有着相当细微的区分变化,即使是最具玄学知识的人,也无法完全通晓。 我听他慢慢述说,脑海中也浮现出星象的模样。 当然,我所理解的内容与他不同,因为我回忆星象是为了理清“不死鸟”布局的顺逆关系。 “你来了,证明你已经输了。”岳不群慢慢地坐起来,但仍然背对着我。 “输赢不论,咱们也许可以坐而论道,讲一讲天下。”我说。 “天下?东方苍龙为尊,天下权柄当然在扶桑之岛上。”他说。 我细看他的后背,陡然觉得,这不是此前见过的岳不群,根本没有他身上那种阴邪之气。 “很好,我同意你的观点,但请转身好吗?你这样待客,很是没有礼貌,不是吗?”我低声说。 我能猜到,他使用替身来见我,实际是防范我突起暴击,采取同归于尽之策。 这种安排,也就代表了他对我也有深深的惧意,一直暗暗地防备我。 “这样谈,不也很好?二顾茅庐,本来就不得见。我们都知道,三顾茅庐,方得知己。古人尚且如此,我们做后辈的,岂不是应该效仿?”岳不群说。 我长叹一声:“岳先生,三顾茅庐是中国人的典故,而你作为日本人,却一直引用这些,岂不是张冠李戴?” 日本人有他们的信仰和尊崇对象,《三国演义》中的很多人物虽然已经被他们长期引用,但毕竟是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典范。 作为他们,至少应该去崇拜织田信长之类的古代英雄才对。 “夏先生,我很钦佩你,足智多谋,年少有为。如果不是惜才,刚刚那一枪就会射中你的前额,而不是那名枪手的后脑。我爱才,其实我们国家的大人物更爱才,我们是受他老人家的影响,才会在全球各地广泛地网罗人才,制作了人才智库。不客气地说,我对奇门遁甲之术的理解已经远远高于你们中国的奇术师,如果你肯来帮我,这些知识我都会一一教给你。其实一直以来,我已经培养了很多华裔人才,然后给他们很高的待遇,让他们为我服务。你呢?想不想过来帮我?” 岳不群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十分嚣张。 我知道,他应该在某个地方通过监控看着我,而声音是由麦克风里传来的。 “岳先生,见个面吧,你用替身见我,没什么意思。”我直接拆穿他。 他大笑起来:“好啊,你能找到我,咱们就面谈,怎么样?” 我立刻答应:“好,一言为定。” 岳不群的为人极为阴险,那么他一定是藏在十分阴暗潮湿之地,以地理风水来补养他的气血。 纵观樱花别墅,最低、最暗之处是在北面,也就是靠近经十路的地方,即“不死鸟”的喙的位置。 那里是最接近战场的位置,也等于是应了“最危险之地最安全”的战术思想。 我应该迅通知连城璧,那里才应该是攻击的重点部位。不过,以岳不群的黑客技术,我以任何方法通知连城璧,都会被他截获,那么随即改变地点,令秦王会的人无法寻找。当务之急,我是要稳住他,让局势慢慢扭转,而不是大起大落。 “找到我了吗?”岳不群问。 我慢慢转身,巡视灯海。 “呵呵呵呵,如此良夜,我来赋一曲老词,以助嘉宾雅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岳不群用辛弃疾的名句来调侃我。 我很佩服他对于中国文化的修炼学习,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是敌人,而不可能成为朋友,我更不可能为他所用。 在我的认识中,忍术又名隐术,是日本古代武道中一颗隐秘武技的明珠,和中国刺客的暗杀术一样。 古代中国奇术师曾经对忍者深为忌惮,因为忍者行事十分乖戾,心理亦十分扭曲,无法用常人的交往法则去跟这类人共处。 在很多野史、战史中,都有过中队捕获忍者后劝降然后又被忍者反杀的惨痛教训。所以,到了明代以后,中国黑白两道达成了共识,抓到忍者,就地处决,绝对不会劝降。 有史可考,鉴真东渡时带去的大量书籍包罗万象,将道家的保命之术“临兵斗者皆阵列之前”九字诀都带给了扶桑岛。正是因为有了诸子百家学问的“东流”,才造就了今日日本的强大。 可以说,鉴真东渡正是“太阿倒持”的端,令今日之中国奇术师懊恨不已。 “你能找到我,我相信这一点。如果你连这种智慧都没有,我又何必对你百般留情?”岳不群的声音持续传来,但又飘忽不定,无法确定其准确位置。 “岳先生,一定要这样吗?”我苦笑起来。 身在阵中,我能感受到岳不群的群智慧。如果他的国籍不是日本,那么他一定会成为中国奇术师的朋友。 “当然,和平不能靠祈求得来,而是实力角逐的结果。”他洒脱而淡定地说。 我深深吸气,逐渐心如止水。 此时此刻,我应该考虑的,不仅仅是破阵、杀敌,而更应该多考虑能不能全身而退。 岳不群是忍者,那么一定自小开始就修炼《万川集海》中的内容。 那本古籍,是一切忍术的滋长源泉,相当于中国道家开天辟地之作《道德经》。 所以,要想杀他,的确困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9章 笼中对 3 “岳先生,要找到你,总是要花些时间的。”我淡然回应。 此刻我身在“不死鸟”阵中,等于是处于“灯下黑”的状态。灯越亮,我的视野就会越狭窄空白,而岳不群藏在暗处,正可以轻轻松松地监视我。 我还知道一点,岳不群不杀我,是想让我为他所用。 自古至今,任何枭雄独夫都希望身边有一名得力属下,忠心耿耿,办事果决,为自己分忧解难。这一点,是人类自身的惰性决定的,跟历史、民族没有任何关系,古今中外,皆是一理。 “这也许就是我反击的唯一机会。”我始终抱有这种信念。 我向前走,亭中的人突然站起来,背对我,二人之间相距十步。 “你是谁?”我问。 “我是岳不群。”那人回答,仍然是岳不群的声音,但我相信,他绝对只是替身。 第一次进入樱花别墅时,我对岳不群进行过非常细致的沉默观察,除了体表特征,还窥测到他独特的行动习惯。 他一直都坐在轮椅上见客,即使那种残疾是伪装起来的,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所以,他只要起身,不由自主地就会双手撑住某个地方,来辅助身体保持平衡。 眼前这人站起来的时候,行动非常自如,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 我望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昔日京城江湖里实力最强大、心机最深沉、筹谋最细致、控制最宽泛的一位断了脖颈的残疾高手。 只要读过京城江湖历史的人就知道,那人化名姓狄,双名“飞惊”,被江湖尊称为“断颈神龙”。 他是数千年来华裔江湖的一个异类,刷新了所有人对“残疾人”的认识。 当然,江湖上自古就有俗谚——僧、道、女、残不好惹。如果有人忘记了这一条,那么他马失前蹄的日子就不远了。 我观察岳不群的本意,是向他学习,却没想到一日之内大家就站在了对立面上。 “别逼我杀人,如果你不是岳不群,就赶紧退下。”我说。 “你确信一定能杀得了我?”那人的声音变了,干涩而尖细,仿佛是某种小动物勉强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叫声。 我不理他,而是向着北方拱手:“岳先生,你的人不识趣,我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许会出手教训他们。不当之处,多多见谅。” 没有人回应我,但我相信,岳不群一定听到了我的话。他不开口,自然是“坐山观虎斗”之意,也是对我的一种考察和检验。 “算了。”我说。 “什么?”那人不解,立刻追问。 “杀你没什么意思,既不会提高我的名声,也不能加重我在岳先生心目中的印象。你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我说。 那人的肩膀轻轻颤动起来,那是勉强压制怒气的必然表现。 “好,你不走,我走。”我向右侧转身,要绕过这片白光灯笼区域。 “不要走——” 那人以为我怯阵撤退,陡然转身,风一般地卷出了亭子,但我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诱敌之计,看似要走,实则暗藏“镫里藏身回马枪”之意。 “嚓”的一声,那人的颈子上裂开了一条斜向的口子,刚刚腾跃至我头顶的身体直挺挺坠下,如一只被羽箭射中要害的大雁,跌落在我身前三步之处。 他来得太快,我并不需要刻意发力杀他,而只需要将小刀平伸在他身体必经之地,等他自己撞上来即可。 任何一种战斗到了最高明的境界,都进入“心理学、心理战”的范畴。以弱胜强、以快打慢、避实击虚、反客为主……所有战术准则汇聚成两个字——“诡道”。 正如人类谈感情有“情商”、论学问有“智商”一样,任何战斗者,都必须有“战商”,才能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 那人在地上挣扎扭动,但他动得越厉害,颈子上的血就喷涌得越猛烈。 他有着一张煞白的脸,五官还算正常,唯一刺眼的,就是他有着一只兔子般的豁唇,上嘴唇中间有一道裂缝,把他的嘴扭曲成了畸形。不但嘴像兔子,他胸口上也绣着一只巨大的白色兔子,两只大门牙向外暴凸,中间竟然咬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杀我……你也不能……独活……”他艰难地说。 “那是我的事,无须操心。”我说。 血喷完,他就该死了,但灯阵中并没有人出来救援他。 “你永远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挣扎着,大白脸上竟然浮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来。 “是吗?你又知道些什么呢?”我低头凝视他。 “来这里的人,一半变成了花肥,一半变成了白痴……你想变哪一种?”那人反问。 我当然是想变成第三种,破阵而出,摘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那人胸口的兔子图案让我隐隐感到担忧,因为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有着一个“白兔娘”的可怖传说。 那传说倒是很简单——在某些极北森林中存在着一种长得像兔子的怪物,其外形与野兔极为相似,两者放在一起,如果不好好辨认,是无法区分两者的。唯一的不同,野兔吃草素食,而那种怪物则是肉食,有着狼的本性。最早,它被称为“兔子狼”,久而久之,“兔子狼”变成了“兔子娘”,而且随着土地沙漠化、森林遭滥砍之后,“兔子娘”也销声匿迹了。 “啪啪、啪啪啪”接连几声,近处的白光灯笼碎裂开来,每一只灯笼都从半截掉落,而藏在里面的东西也赫然出现在灯笼底上。 原来,每一只灯笼里都藏着一只门牙凸起、毛色雪白、两眼亮如红宝石的小兔。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那人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血流干,人已亡。 第一只兔子落地时,我开始寻找落脚点:第三只兔子落地时,我已经找到,亭子顶上是最佳安全地点,兔子没有翅膀,自然不能升上去。 越来越多的兔子随着破灯笼落地,总数量瞬间已经超过一百只。 兔子急了会咬人,这话不假,但是在人与兔子的对峙中,兔子永远都不可能占上风。 在我看来,在人类的发展史上,一切创新都是有价值的。无论人类的进步还是兔子的进化,都是为了更熟悉生存环境,提高各自的生命力。 我忽然猛省,岳不群反复设置障碍,只是为了拖住我。 他不杀我,但并不代表不杀秦王会的人。 我吩咐剩余枪手各自对准“不死鸟”之局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处突破口,但岳不群能射杀老班,焉知没有其它手段将所有人瓮中捉鳖? “岳先生,别卖关子了,见面聊吧?”我向着北方大叫。 过了亭子,才能进入太阳旗的位置。 我怀疑,即使从这些“兔子娘”的包围中冲出去,岳不群仍然会安排其它关卡,对我进行层层包夹。 仍然无人回应,我耳中听到的全都是“啪啪啪啪”的灯笼碎裂声以及所有兔子龇牙咧嘴发出的“嘶嘶”声。 我向东北方看,灯光太强,一切都被白光掩盖。 猛地,“嘶嘶”声高扬起来,几百只兔子同时发声,声势相当惊人。紧接着,距我最近的七八只兔子飞扑上来,张大嘴,直接咬向我的双腿。 我毫不迟疑,拔地而起,跃上亭顶,踩着那巨大的白色灯球,迎风而立。 从这个位置向北看,依稀能看到深浅洗浴中心的大楼了。 当然,我也看到了鸟喙,即“北方朱雀”的模样。 之前,我注意到白光灯笼是高低错杂的,此刻所有灯笼破裂,藏匿其中的兔子直接上了亭顶,层层叠叠,直接把我围住。 我再度飞跃,目标是北面另一座亭子,但所有兔子或咬着我的裤子,或咬着我的下摆,或咬着我的鞋底,一起随着我御风而行。 这种情况下,我只跃到中途便沉重地落下。 混乱之中,不知有多少张嘴一起向我撕咬着,恍如一群地狱恶鬼同时发难。 这时候,我的思想突然“空”了。 心理学家说过,身体感到极度痛苦的时候,思想会下意识地离开身体,做一种保护性的逃避,即玄学家所说的“灵魂出窍”。 我当下所遇到的,正是这样一种奇怪状况。 刹那间,我看到了镜室那座地底危楼。 高楼当然是矗立不动的,但我却从中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楼外,四面的空气、环境也凝滞不动,像是被原封不变地拓印到了一张纸上似的。 “那危楼被冻结了。”这是我一瞥之下做出的骇然结论。 其实,就像教堂地底那密室里的西洋壁画一样,眼前的危楼十分真实,但却是一幅真实的“画”,明明可以动,却又能看得,却摸不得。 “入画?那楼内的人呢,岂不也一起入画,成了画的一部分?”我一想到唐晚仍然身在其中,顿时心急如焚。 我辗转拼搏,为的就是杀回来救她。如果她已入画,还需要什么样的拯救? “不可——”我向前方飞奔,突然间装在一堵透明的“壁”上,猛烈地反弹回来,仰面跌倒。 现在我确定了,那是一幅被透明壁包裹住的立体画,所有人被屏蔽在外。 “这可怎么办?”我跳起来,双手抚摸那透明壁。 那壁像一层透明到极点的玻璃,看不到,但却无法通过。它的触感也很奇怪,没有玻璃那种冰冷感,而是像“摸到空气”那样“毫无触感”。 换句话说,我被挡在这里,却是被空气挡住的,面前明明空无一物,却无法前进半步。 前面极遥远处,一团影影绰绰的黑雾在半空浮动着。除了雾气,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悬浮半空,但等到雾气开始翻滚移动时,我意识到,那是一种动物,而不是雾气。 那动物来得极快,眨眼间已经到了危楼附近,头大、身长、尾细、黑鳞,上下翻滚,绕楼而舞。 我知道了,它就是隐藏于沟壑中的龙形巨兽。 巨兽的身长至少有三十米,飞舞之际,浑身的黑鳞闪闪发光,如同一枚枚黑色亮钻。 我不是专业的生物学家,对这动物并无印象,只是觉得它妖冶之极也残忍之至,似乎正在觊觎着楼内的生人。 这种情景让我感到绝望,即使有整队的特种兵加上重火器,也不一定能消灭得了它。 蓦地,那巨兽放开危楼,向我这边笔直地冲过来。 它的面部极为狰狞,有着鳄鱼般的血盆大口,脸上也长满了黑鳞,露着凶光毕露的一对眼睛。最惊奇的是,它头上果真长着鹿角一般的一对“龙角”,行动之际,龙角也摇摇摆摆,威猛之极。 巨兽冲过来,同样被透明壁挡住。 一人一兽,因透明壁的存在而相对安全。 近距离观察那巨兽,我更骇然发现,覆盖着它全身的鳞片下并非空白,而是有着无数的眼睛与小孔,足足有数百只眼睛、数百个小孔。 那些眼睛是半闭着的,但也有几只已经睁开,每次随着巨兽的扭动贴近透明壁时,都恶狠狠地盯着我。 那些小孔更加古怪,每一个孔都是黑色,但孔的内部却透出淡淡的火光,仿佛有一支短火炬藏在里面,随时都能喷出大火。 “这是个什么怪物呢?难道是《山海经》里逃出来的异兽?”我苦苦思索,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既然这怪物是龙形,我就从“龙”的分支体系中去寻找线索。 古籍《升庵外集》记载龙生九子,各个不同。 按照眼前怪兽的模样,我以为它应该是蒲牢。 蒲牢的形状像龙但比龙小,生活在海边,遇到鲸鱼海怪袭击时就大叫不止,声极大,能盖过海啸之声,成为渔民们的告警助手。其形象常被置于钟上,人类将撞钟的长木雕成鲸鱼状,以木撞钟,求其声大而亮。 蒲牢与声音有关,但眼前的透明壁却隔绝了一切声音,把眼前的一切变成了黑白默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0章 河图洛书 1 我向上看,视线尽头,危楼仍高不见顶。天籁『小说ww『w.『⒉也就是说,那座地下高楼并非已知的固定层数,而是无限向下延伸,直至泉源之下。 “那已经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深度——眼前的大困局也并非人力所能拆解的……”我不禁有些怅然。 一想到哺育我成长的大城济南地底竟有着这样的秘境,我对本城的未来就有百分之百的担忧。 从地理学上说,本身济南就处于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教授预言过的大地震带之上,几十年来,地震未至,而危机却在悄然酝酿之中。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反之亦然,人无近忧,必有远虑。 如果奇术师都束手无策,普通平民百姓就更无能为力了。正如七八十年以前,连旧政府、旧军队面对日寇时都望风而逃,更不要说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了。 我只能默默地观察那巨兽,把它的模样死死地刻在脑海中。 巨兽不死,城池不安,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感受到了切肤之痛,灵魂陡然回归,四肢各处都在火辣辣地痛。 此时此刻,我只要出刀,就能杀掉兔子,迅脱困,但我的刀是为岳不群准备的,胡乱出刀,只会令战斗力一泻千里,最终沦为别人的手下败将。 我向左面横跨几步,立刻就看见了料想中的一条溪流。 既然“不死鸟”之局以左侧为“青龙”,那么龙足之下必定有水,否则就成了不能兴风作浪的“死龙”。 “嘶嘶嘶嘶”声骤然提高十倍,可见蜂拥而至的“兔子娘”也越来越多。 我以飞鸟投林之势向五步外的溪流中扑下,身子没入一人高的水中。 兔子自然是不会游泳的,一入水即惨嚎着四散奔逃,其余兔子则只能站在溪边,望水止步。 我翻了个身,仰面向上。 原来,今夜星光灿烂,北斗七星亮如巨大的钻石。代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二十八星宿更是威风凛凛地雄踞天穹宫位,透着威风凛凛的十足杀气。 “上应天象,下接地气,所以岳不群的奇门遁甲之阵气势分外惊人,杀机汹涌澎湃,无可抵挡——”无意中的投水仰望,才让我意识到了岳不群的布局果真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就此刻的形势看,他牢牢占据了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三者代表“天、地、人”三才,三才齐备,万事可为。 岳不群缺少“人和”,而秦王会亦是如此,除了连城璧与那九名枪手,再无其他援军。 “如此一来,秦王会败定了。”我的心猛地沉下去。 在我的联想中,岳不群与那巨龙怪兽相似,而秦王会与镜室的处境也相似,如果不能快反击,必将全盘崩溃。 突然间,我感觉溪水水位正在下降。 这是一条人造溪流,如果关掉注水源头,小溪很快就会干涸。 我不敢怠慢,扎入水底,迅向北游动。 只潜行出五十多米,溪水已经只剩一半,挥臂划水时,不断碰到水底的石块。又硬撑了十几米之后,我迅上岸,潜入右侧的草丛之中。 再回头看,溪水已经见底,大批“兔子娘”浩浩荡荡向北追去。 北斗七星是夜晚旅人的指路明灯,我相信,今晚岳不群也是以它为领袖,指引着“不死鸟”阵势的所有变化。 我向东三十步之后,已经到了樱花别墅与北侧相邻小区的分界线。在这里,地势变成台阶型,一堵十几米高的挡土墙上方是别墅,下方则是那个平民小区的南侧围墙。 就在我的右前方有一栋白色的小楼,楼顶既不是尖顶也不是平顶,而是一个黑色的七星八卦高台,共有七层,高约五米。 此刻,一个人高踞于台上,面向北方,傲然屹立。 那人正是岳不群,一个去掉了腿疾伪装的忍道奇人。 我没有即刻向前潜入,而是顺着岳不群的视线向北望去。 深浅洗浴中心肯定是在他的视野之中,但我猜他此刻的俯瞰中心并非那座高楼,而是挡土墙下的左右两栋七层高的居民楼。 那是很普通的两栋楼,每栋都是七层、四个单元。 从家家户户的阳台分析,这里住着的都是最平凡的老百姓,有的阳台上晒着衣服和鞋子,有的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有的连阳台都没封上,有的则是很牵强地把阳台改成了小书房……总之,只有老百姓才会将“阳台”这种本该是晒太阳、接阳气的家庭重要位置变成了杂物间,将有限位置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殊不知,他们这样做,阻挡了阳气、风水流通线路,只会将自家的运势破坏殆尽,至少三代,毫无建树。 居家风水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与坟地阴穴是一阳一阴,玄妙相对。生人住所风水不好,影响三代财运、官运;死人住所选择不当,则影响整个家族的展大势。可惜,普通人连生存、生活、吃饭都很成问题,就更没有余力去考虑这些了。 于是,这个世界上才会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居民楼建在这里没有问题,但它们的楼顶之上却藏着极大的玄机。 楼顶是平的,没有任何天线、杂物、通讯塔之类,只画着一些黑白图形。 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两个图形是“左河图、右洛书”,合起来就是一切阴阳奇术的源头“河图洛书”。 原来,岳不群在选址建造别墅时,已经把四面的风水走向全都计算清楚,将“地利”二字挥到极致。 他俯瞰“河图洛书”,就等于是看着兵书打仗,心明眼亮,操控一切,对阵敌人的一切变化,全都在他掌握之中。 我额头上突然冒出冷汗,如果我没辗转抵达这里,只怕还在高楼上筹谋着一切,却完全不知道——就连我的某些计算也都在岳不群的复杂计算之中。两下对比,就像一个拿着算盘的人企图跟一台级计算机组比赛加减乘除一样。 幸运的是,我离开了高楼,进入“不死鸟”局中,暂时走在活路上;不幸的是,连城璧与九名枪手还在对面楼顶,而言佛海、吕凤仙则困守十八层,全都是死路上。 我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抱头,痛苦之极。 连城璧信我,包括已经被射杀的老班在内,全部枪手都信我,以为我是秦王会的救世主,也以为在我的领导下,今晚一定能够摧枯拉朽般消灭岳不群,等到天明论功行赏。 “他们都会死,而且下场异常惨烈。”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既然岳不群的研究范畴已经扩大到“七星八卦、河图洛书”,则其仰望并追随的偶像一定是三国诸葛武侯,不是普通奇术师所能抗御的。 诸葛武侯不出茅庐,便定天下三分。等到他踏出卧龙岗草庐,先向天借火,火烧新野;又向天借风,火烧赤壁;再向孙仲谋借荆州,虎踞龙盘于长江要害;最终向刘璋借西川,成就西蜀国帝业。 那么,我眼前的岳不群也仿效诸葛武侯,向天借来北斗七星、青龙宿、白虎宿、朱雀宿、玄武宿布成“不死鸟”之阵,已经是无敌、不死、永生、长青。 “现在,没有胜机,也没有活路了。”我悲哀地告诉自己。 真正的高手,擅长于“借势”而战,就像当代真正的商业大家,擅长于“借贷”经营一样,唯有这种容天下万事万物于一身的“借”,才能壮大自身,成为纵横开阖的无敌巨力。 认识到岳不群的“借”之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在奇术师的世界中,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你可以上来了!”岳不群漫声招呼。 我虽然藏身于阴影中,但已经被他窥见,无所遁形。 “这里,只有你我两人,绝无第三者。”岳不群又说。 我从阴影中走出来,仰面向上看。 他孤傲地负手而立,背靠青山,俯瞰大地,仿佛九五之尊的帝王。 “真正决定胜负的,只有你我二人。”他向我指着,“上来吧。” 右前方有一道两尺宽的石阶,曲折向上,直通楼顶。 我慢慢地沿着石阶上去,再由一道铁梯上了高台。 “如果我不是顾虑你的存在,早就摧枯拉朽扫荡一切了。你过来,我也就毫无顾虑了。”他傲然说。 此刻的岳不群浑身散着无可匹敌的王霸之气,已经变成了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尊者。 我虽然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死准备,但被他的气势所压制,一时间呼吸不畅,信心受挫。 “在所有人没能察觉之前,你已经把这里经营成了一座完整的阴阳阵势。任何人只看到樱花别墅的进退变化,却料不到那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实力全都埋伏在不可见之处。佩服,佩服。”我说。 我这样说,等于是承认秦王会与对方相抗衡,等于是以卵击石。 承认事实并不丢人,不承认事实,只会死得更惨。 “济南的阴阳地势很奇怪,明明有山有溪、有林有滩,却是南北倒置、东西倾覆,与大风水学上的至高理论相悖。所以,任何风水知识拿到此地来用,全都是大错特错。我没到济南之前,已经研究了二战期间所有前辈们对济南城的真实记录,意识到只有因势利导、旋转颠覆,才能驾驭得了济南这艘大船。”他说,脸上毫无自得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1章 河图洛书 2 我们相距三步,他没有转过身,我只看到他的侧面。 在普通国人认识中,所有日本男人都是千人一面的,全部面目可憎,獐头鼠目,长着一副倭寇嘴脸。 从岳不群的侧面,我观察到了他脸部的五官山丘布局。 阴阳、风水、阵式、遁法有章可循,如果能继续探索到布下这一切的风水师自身的外貌与气质,就能更深入地了解其中的玄妙变化。 古人说,文如其人。 延伸到阴阳奇术上,亦可以说是“阵如其人”。 岳不群的鼻梁纤细而高挺,如古琴上的琴枕;额头向前凸出,但表面骨骼隆起,造成了皮肤高低不平,十分刺目;他的人中、嘴唇的线条也不够平滑,仿佛一片未经修正的梯田;在眼角向上延伸的位置,几道过早浮现的鱼尾纹形成“如来拂袖手”,那是英年早逝之相,与三国时东吴智者周公瑾相同。 从那五道“如来拂袖手”细纹上,我似乎窥见了希望。 人的面相以眉心、鼻尖、人中为分界线,左右相称,约等于镜像。既然他左侧眼角有纹,则右侧眼角必有,左右相加,共十道“如来拂袖手”鱼尾纹。 有这种纹路的人,每道纹代表一岁,按照总的数量,以该数量的倍数生存,每一倍数的临界点都是一个“性命大坎”。 如果岳不群今年是三十岁,那么“如来拂袖手”就预示着他英年早逝之日来临。 “你在观察我?观察到了什么?”他很警惕,眼角一动,如同嗅到了危险的蜗牛触须一般。 “无懈可击,我只观察到了这四个字。”我用发自内心的诚恳语调回答。 人生如戏,我想演一场好戏。 “夏先生何必前倨后恭?当我误入言佛海的‘瓶中鱼’之时,你的庖丁解牛刀法是何等犀利?”他并不全然信任我的高度评语。 “此一时,彼一时。事实如此,不必谦让了。”我长叹一声。 我已经意识到,不杀岳不群,秦王会所有的人都会死。那么,能不能杀掉岳不群,一切变化中枢全都在我身上。 “呵呵,你说得很对。此一时彼一时——通过接触连小姐,我已经对秦王会了如指掌,也早就计算到秦王会可能采取的进攻步骤,所以这‘千帐灯不死鸟’之阵,就是为他们预备下的。每一盏灯可杀一人,就算今晚他们可以调动一千人至此,我也照杀不误。除非……他们调集到场的人数超过千人,就会反制我的阵势,反而形成‘太阿倒持’的变故。可是,我们都想想,此时此刻,一小时之内,他们到哪里去找一千名奇术高手?就算是用3d打印技术来造,也得几天几夜时间吧?所以这一次,我要消灭秦王会,把华裔奇术师里最强的这股势力一举全歼。让我想想……杀光他们,就只剩下京城里的燕王府值得担心了。不过,我们还有时间,也有足够的手段,慢慢消遣燕王府。夏先生,你们中国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喜欢‘各扫门前雪’,就算前面打得如火如荼、血肉横飞,只要战火没烧进自家大门,就可以高枕无忧,闭门欢乐,呵呵呵呵……” 我从古籍中看过“千帐灯”的阵法实例,这种奇术很少被应用到城市巷战之中,而是用在古代大国平原会战之时。究其原因,布阵过于麻烦,移动性极差,等于是在守株待兔。 现在,秦王会主动进攻岳不群老巢,正好是上了“千帐灯”的当。 “一千人?秦王会只有十人而已,计算下来,每个人要承受一百盏灯的压力,怎么可能不死?”我哑口无言。 “跟我吧。”岳不群傲然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一刻,我想到了很多,思绪翻飞,回溯至历史深处。 过去的一百年内,当日寇以坚船利炮叩开中原大门时,很多老实人选择了明哲保身,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坑里,自欺欺人,任人鱼肉。也有很多聪明人选择了做汉奸,为虎作伥,残害同胞。 当鸵鸟很容易,只需要不出声、不动弹就可以了,即使日寇的利刃割到颈子之时,假装自己正在做梦,抑或用“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安慰自己。南京城破之时,多少鸵鸟倒在屠刀之下,以个人之死铸就了今日的“国耻之日”,成了全人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活靶子、活教材。 当汉奸更容易,只要脱下中国人的国服、穿上日寇赐予的汉奸服即可,然后成为日寇的爪牙,耀武扬威,鱼肉乡里。 鸵鸟或者汉奸,就是此刻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任选其一,可保不死。 如此说来,岳不群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站在这样一个危楼高台之上,我对四周形势的认识更为深刻。 “岳先生,我很敬佩你。在答应你的要求前,我可否请教一个问题?”我说。 “问吧。”他不以为意地回答。 “像你一样的人,在我们中原还有多少?”我问。 这是一个“窥一斑而知全豹”的问题,既然济南城可以藏下一个岳不群,那么中国有那么多历史名城、交通要冲、防守重镇、边塞堡垒,能跟济南相提并论的不下五十个。日寇所图谋的,不仅仅是济南,而是亚洲版图。 “你问得很有意思,但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因为这也是我感到困惑的事。实话说,我没有答案——”岳不群举起右臂,向着低处的济南城一挥,“我是一只不死鸟,但我们所处的世界天高海阔,不知能容下多少只鸟,而且还可能有你们的老祖先庄子所见的‘大鹏鸟’,比起我的‘不死鸟’要雄伟壮阔几万倍。我所见的,只有你我;我所能掌控的,也只有你我。至于其它更复杂高端的问题,已经是组织的核心机密,不该为你我所知。” 他的这个比喻甚是惊人,地球的确天高海阔,至少能容得下几亿条鱼,其中也包括庄子说的“鲲”,也容得下几万只鸟,包括庄子说的“鹏”。 我们与鲲、鹏相比,那就太渺小了。 “没错,受教了。”我低头致谢,同时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的腕表。 距离最后发动进攻的时间还差五分钟,五分钟内,我必须做出决定,是否要引岳不群出阵。 我的决定,直接影响到深浅洗浴中心楼顶上十人的性命生死。 《易?系辞上》记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传说中,伏羲氏过黄河时,有龙马从河中出现,背负“河图”;有神龟从洛水出现,背负“洛书”。伏羲据此画成八卦,后来周文王又依据伏羲八卦推演为六十四卦,成为华裔奇术中最神秘的核心部分,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等等皆可追溯至此。 “瓶中鱼”之战,我只是侥幸得手。这一次,胜负未知。如果我输,那所有人都得死在岳不群手上。 一念及此,我忽然觉得满心都是悲凉。 “那是最深奥的学问,为了方便研究,我盖了那两栋楼,又在楼顶镌刻河图与洛书,日日观察深思,终于有所领悟。你愿意听吗?”岳不群问。 在我眼中,楼顶的河图与洛书是两个巨大的迷宫,图案静态,但分明蕴含着无数动态的变化。多看几眼,就会头昏脑涨,被那些黑白圆点所迷惑。 “实在太深奥了——”我后退一步,拿桩站稳,然后闭上眼连续深呼吸。 “很不错,你感受到了幻觉。”他说,“河图洛书的要诀,就在于通过这些圆点,使一个人的思想进入到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圆点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有以它们为阶梯,上升到另一个精神领域——你们中国老祖宗留下的精华理论,全都在那里,而不是在这楼顶图案里。” 这段话给了我醍醐灌顶般的启迪,我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睛,向他深深一揖。 昔日我读《三国志》与《三国演义》,每次读到诸葛武侯在长江边以乱石布设“八阵图”的章节时,最佩服他数十年布局而阵式不乱的奇术神技,以一滩乱石几乎困死东吴主将陆逊。 这个章节也曾被文学大师金庸在《神雕侠侣》中化用过,成为读者们津津乐道的桥段。 依据岳不群的解释,圆点是进入河图洛书境界的阶梯,而乱石则是进入诸葛武侯八阵图的阶梯。 上天无门,唯有找到阶梯,才能攀援而上。 由此可见,昔日东吴主将陆逊仓惶逃离八阵图是一种天大的错误,否则他就能借着八阵图之厄,进入诸葛武侯一生的奇术宝库,潜心学习,成为名垂三国的大人物。 “多谢指点,领教了。”我由衷地说。 岳不群是日本人,但他做学问的能力已经跨越了中日文化的分界线,到了普通奇术师难以企及的崇高境界。 在我看来,他的智商绝对不逊于爱因斯坦、牛顿等超级物理学大师。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中国人的老祖宗留下的箴言都是语简意赅、包蕴无穷的。可惜啊,这么好的知识传到近代,其精华含义全都熟视无睹……”岳不群也唏嘘起来。 作为一个日本人,他以中国古风味十足的“岳不群”之名作为网络黑客名称,可见他对中国文化有着疯狂的热爱。 他说得很对,我只有点头表示同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2章 河图洛书 3 “你随我来——”他向那两座楼顶的两幅图画一指。 我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描述。 “右上生门,左下死门,右下生门,左上死门——这是此刻的阴阳变化,如果时间推移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那么这种顺逆关系、生克关系就会彻底颠覆。不过,并非一定是生变死或者死变生,那样的话,规律就变得相当简单了,根本不足以迷惑敌人。只有‘看不透、猜不透’的奇门阵式才是有用的,否则,阵中所有目标,都将成为敌人打击的活靶子。最好的迷宫,就是七分真、三分假的布局,在关键位置做手脚,敌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说。 当他的手指向左侧楼顶时,又沉稳地接下去:“人类、战马全都步行,就产生了‘步数’的变化,并且用数字来表示。五十步、一百步、几百步产生的结果完全不同。一个项目越是细分,产生的变化越多,就越让守阵的敌人无所适从。所以,河图洛书的工作原理就是将战场扩到无穷大,将战线拉到无限长,从而产生无穷多的变化,既迷惑敌人的心智,又扰乱敌人的视听。你感到眩晕十分正常,如果连这种效果都产生不了,那么河图洛书也不会成为玄学遁阵的鼻祖了。” 在他的叙述中,我的头又开始疼得像要炸开一样。 “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可以用一个八卦表示,可以用一个六十四卦表示。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抛弃一个八卦、一个六十四卦的界限,用一百个八卦、一万个六十四卦表示,可以吗?答案是当然可以,因为我们面对是一个无穷尽、无始终、无头尾的世界,可以将一件事细分为一万个、一亿个步骤,然后计算其可能的变化。分的步骤越多,计算结果就越准确,直到在理论上把所有变化弄清楚——这个结果,在人类进化研究的领域被称为‘基因图谱dna’。换句话说,我们把每一件事都以‘基因图谱dna’的模式来表达,那么世间万事的‘不确定性’就变成了零,而我们这些研究者、描述者就变成了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上帝。”他镇定而清醒地叙述着,脸上没有悲喜,语气始终平静。 他将河图洛书与“基因图谱dna”相提并论,该理论是全新的,从未被玄学家、生物学家提出来,是一个独辟蹊径、视野高明的命题。 我眼前飘舞着河图八卦与洛书六十四卦的种种变化,只有勉强低下头,极力抵抗着那种波涛汹涌的眩晕感。 当然,很早之前就有旧政府玄学家提出,河图洛书跟国家命运、民心向背有很大关系,建议旧政府拿出专门的人力、物力、财力来支援这件事,为人民福祉而努力研究。 那时候,学者们充满报效国家、变革民族的雄心壮志,不断地向旧政府献计献策,或慷慨陈词,痛骂指斥旧政府的弊端;或暗度陈仓,从西洋、东洋和八国联军政府那里取经,妄图以科技进步来徐图改变。 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学者殒命,霸王横行,天理昭昭,不得伸张。 唯一的缘由,就是这些学者们书呆子气太重,什么都没有计划好,就开始凭着一腔热血展开行动,既没有武器弹药,又没有高官罩着,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如果岳不群能够达到“基因图谱dna”式的玄学计算程度,那么天下就都在他掌握之中了。 这是日本的幸运,却是中国的不幸。 在八卦、六十四卦的飞旋海洋之中,我站立不稳,只好颓然坐下,左手撑地,勉强坚持,不让自己倒下去。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从没有人说过玄学要在文、武之外独掌乾坤。从古至今,没有任何执政者愿意承认玄学、奇术的存在,将其视为鬼神邪说。它真实存在,而且是宇宙真理,容不得随意否定。我是日本人,但我首先是个世界人、地球人,一定会尊重万事万物的原始规律。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如今……当下……我就是……奇术……之王……”岳不群仰天长啸,最后一句话,从他口中大声嘶吼着喷涌出来,声浪阵阵,扑向经十路以北。 传统意义上,经十路以北、北园路以南、二环东路以西、纬十二路以东属于济南的最根本核心。 岳不群在此地建立阵地,居高俯瞰,易守难攻,隐隐然已经控制了整个城池的命运。 “你赢了。”我悲哀叹气。 “你承认我赢了并不重要,我要全天下都承认,都承认我岳不群是奇术之王,是亚洲之主——”他弯下腰,双手揪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着。 他的表情狰狞可怖,五官全部扭曲,仿佛一个酩酊大醉的精神病人,诡异到极点,令人不寒而栗。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代表不了其他任何人。”我说。 他的双眼深处各有一朵蓝色的磷火无声地跳荡着,那是欲望之火,已经将他烧得失去了理智。 “你当然可以,只要你服从于我,今后你可以代表我去行使权力,让所有中原奇术师望风归顺,成为我岳不群的附庸。那时候,我不但要雄踞中原,更要镇压东南西北各国,令四夷宾服,八方来朝。你跟着我,只有莫大的好处,绝无半点坏处!”岳不群的脸越压越低,鼻尖几乎要触到我的鼻尖。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我如果出刀,胜算应该已经提升到最高点。 “我还有一事不明。”我说。 “讲!”岳不群预感到大事可成,脸上的表情略有缓和,紧绷的咀嚼肌也放松下来。 “我想问,千帐灯是一千盏灯吗?如果不是,到底有多少盏?”我问。 这个问题甚是滑稽,就像从未有人问“降龙十八掌”是真正用来降龙的吗? 关于奇术、武功的起名问题学问太深,难以用简单的否定或者肯定来解释。 “为什么要如此问?”他问。 “昔日诸葛武侯仙逝于五丈原,那高原并非五丈方圆,而是代表他自此之后永远离开五丈红尘。所以,今日际会,我想弄清楚这一点——”我凝视岳不群的眼睛,距离如此之近,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球上的血丝数目。 我要杀他,但此刻仍旧不是最佳时机,因为我看不到他眼中的松懈。恰恰相反,他眼中只有杀气,浑身布满杀气,与天地山川连为一体。 这种时候,杀不了他,只会遭他反杀。 “名字与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想得很对。”他说,“此时此刻,我需要一千盏灯观敌掠阵,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经十路以北,震慑明处敌人的同时,也警告伏在暗处的敌人,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环城之内,并非仅有秦王会是我的大敌,内忧外患,不计其数,譬如……丐帮。做大事的人需要把所有次序计算清楚,安排妥当,就像世间最高明的乐器演奏家,无论一首曲子有多曲折、多繁复,总是丝丝入扣,合乎节拍,绝对不会嘈嘈杂杂乱成一锅粥。丐帮势大,但却机构组织臃肿,任何一个微小的决定都要开会讨论,上报批准,没有领导人愿意独立承担责任。这个组织名为‘丐帮’,但其官僚程度几乎要超过某些政府部门。所以,我明知丐帮暗中觊觎,并且蠢蠢欲动,但却敢于铤而走险,先行会战秦王会,那就是因为我算定了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即使看到我有空门,也没办法先斩后奏,以免承担责任。” 一瞬间,我窥见了岳不群的软肋。 “行险一击”就是他的软肋,在同时面对秦王会、丐帮时,他按照自己的判断,做出了先此后彼的战术规划。这样做的前提是,他觉得丐帮不会冒险。 反过来想,如果丐帮冒险出击,岳不群必败。 在这场赌局中,每一方的筹码都捉襟见肘,只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佩服,佩服,这番理论让我茅塞顿开。”我说。 “那么,你的决定是——”岳不群等待着我的最后决定,投降归顺,还是顽抗到底。 “我已经决定了!”我说。 “是什么?”他咄咄逼人地追问。 接下来,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逃跑。 我就地翻滚,落下平台,再坠下小楼,然后翻滚向前,跃下挡土墙,进入了那两栋楼中央的绿化带。 “别走,把话说完!”岳不群急追。 不回头的情况下,我也听得见他带出的衣袂掠风之声。 我唯一的目标就是引他出阵,暴露在狙击手的瞄准镜里。要想达到那样的结果,我们必须向高处去,而不是落地潜行。 绿化带是环绕着两栋楼的,我一落地即向东狂奔,出了绿化带,沿着向南的阶梯冲上去,接着右折,回到离开的小楼之下,并快步登楼,到了楼顶平台上。 这一轮追击中,我成功地分散了岳不群的注意力。当然,仅仅如此,绝对不够。奔走之中,我成功地打碎了十一盏灯,使得“不死鸟”的“背部”出现了缝隙,相信连城璧一定能观察到,也就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等到我跃上平台时,迅速对环绕平台的灯光线路做了手脚,使得距离平台最近的二三十盏灯一起熄灭。 我在阵中无法观察大局,那么连城璧居高临下望过来,就能够看到,“鸟背”之上巨大的暗面。 这一役,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平心而论,我连击杀岳不群的五成把握都没有,只好采取“伤其一指”的保守做法,借助连城璧与九名枪手的外力,合围强敌。 岳不群落后十秒钟跃上平台,双脚还没落地,秦王会的子弹就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岳不群连中十弹。 狙击步枪射中人体的效果与其它枪械不同,沉重而有力,但却不能连续开枪,中间至少要有五秒钟的间隔,以确保枪械自身的震动停止、瞄准镜参照丝归位包括狙击手的思维、眼力、指力恢复。 一秒钟内,岳不群连中十弹,这已经是普通人看来最好的结果,就算他穿了最先进的避弹衣,中弹部位仍旧会遭到重重的挫伤,给我小刀割喉的战机。 可怕的是,我认为连城璧所做的决定完全错误,错得离谱,因为我立刻深浅洗浴中心楼顶前的安排是——“两人射击青龙,两人射击白虎,两人射击朱雀,两人射击玄武。剩余两人,等待我引诱岳不群由中枢‘鸟背’现身,然后将其射杀。” 我这样安排是有原因的,奇门遁甲之术玄妙无比,奇术师利用普通人的视觉盲点、思维黑洞来偷天换日,如果“普通人”使用“普通思维”对阵奇术师,那就等于是肥猪拱门、自动求死。 岳不群中弹,向前猛扑的身形顿时一滞,随即翻身跌倒,横躺在我右后方七步之外。 我不敢动,更不敢拔出刀冲上去。 很明显,岳不群躺着的那地方是灯光直射、折射、漫射最强之处,狙击手在灯光反射之下,瞄准镜内一片惨白,根本看不见目标。 他当然穿着避弹衣,而且是最先进的日本顶级产品。 所以,他绝对没有受伤,外伤内伤一点没有。 他倒下,只是战略性的暂避,犹如狙击步枪枪膛里的来复线,将子弹飞旋起来,使子弹出膛后形成绝妙的弧线,正是为了增加最终的杀伤力。 我望着明灯下的暗处,手指握住小刀刀柄,却始终没有轻举妄动。 明知杀不了对方,何必以卵击石,做无意义之事。 “你有伏兵?妙极妙极!”岳不群在暗处出声。 我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与强敌对阵之时,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如白驹过隙。我反复地隐忍、示弱、谦卑、低姿态,就是为了让岳不群放松戒心,暴露出空门。这个过程非常艰难,如同马戏团里的小丑走钢丝一样,小心翼翼,步履维艰。 我做到了我应该做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枪手没有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去执行,导致计划失败,只能证明,上天不灭岳不群,让他逃过一劫。 “你算计我,但我不怪你。如果你是庸才,唯唯诺诺地听命于我,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不要听话的奴才,而是需要有独立思考的智者。你做得足够好了,但我猜一定是秦王会的庸人贪功,没有按你的吩咐去做,对不对?”岳不群沉声问。 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十颗子弹,并没有伤他一分一毫。 “是个意外。”我苦笑起来。 这是我此刻的真实想法,所以语气真诚,毫无矫揉造作。 “你看,跟你站在一起的,全都是庸才,对你毫无帮助,而且只会坏事。小夏,如果你肯站到我这边来,咱们双龙出海,何愁荡不平江湖?”岳不群说。 “跟你相比,我也是庸才。”我淡淡地回应。 在我们一来一去地交谈时,我很快就看清了强光下的情形。岳不群蜷缩在地上,目光炯炯,蓄势待发。 这种情况下,谁杀入那里,谁就会阵裂在前。 他很强势,但同时又异常机敏,一旦发现势头不对,立刻飞退。 日本忍道“风林火山”中说过“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岳不群作为一名忍术高手,起止行动,无不合乎“风林火山”的步调节拍,令人很难找到他的破绽。 日本忍术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所有修行者都信奉《万川集海》上的法则,都遵循“风林火山”的行动规律,整齐划一,绝不胡乱发明创造,有着严格的纪律性。同样,日本军队二战时能横扫亚洲,也是跟“铁律”分不开的。 反观国人,江湖门派林立,各自抱残守缺,老死不相往来。不要说进步了,不退步已经是万幸。 国人擅长“窝里斗”,这已经是全球闻名的了,比起什么“四大发明”来,更为全球“友人”所知。 要杀岳不群,必须将他从洞穴中引出来。可惜,连城璧领导下的枪手们没能做到这一点。 “要杀对面楼上的人,易如反掌。小夏,你若是能给我一个不杀他们的理由,我就放过他们。否则,十分钟后,他们就都是死人了。”岳不群的声音变得极其冷涩。 “秦王。”我立刻回答了两个字。 “你以为,秦王能挡得住我?”岳不群问。 我不这样认为,但秦王是秦王会最后一道屏障。事关连城璧生死,他一定会出现。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岳先生,此刻似乎还不到大决战的时刻,你以为呢?暴力火拼,只会给其它势力捡漏。”我说。 其实,此时此刻,我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陷入了极度的被动。 连城璧和枪手是我破解“不死鸟”的伏兵,他们暴露,我已经独木难支。 “我杀秦王,亦易如反掌。偌大济南城,没有一个人是我纵横决荡的壁障。不是我瞧不起这些人,而是因为他们的智商和战斗力给我提鞋都不配。这一次,如果秦王胆敢出现,那反而是省掉我很多事。明年此时,我大概已经可以坐镇京城,对阵燕王府了,呵呵呵呵……”岳不群笑起来。 我找不到他的破绽,而且他一动不动,以“盘龙卧虎”之势蜷伏着,犹如一根弹簧被压缩到极致,一旦释放,杀伤力顷刻间爆棚。谁去触碰他,谁就是找死。 “放过他们吧,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你杀他们,多一个少一个,多十个少十个,并不影响你的江湖大计,何必多惹麻烦?”我替对面楼顶的人求情。 “你跟我,我就放过他们。”岳不群图穷匕见,反将我一军。 我当然不可能去跟一个日本忍者,那等于是认贼作父,是一个中国人人性上的巨大耻辱。 “呵呵。”我也笑了。 “你不肯,我明白。”岳不群低声感叹。 “对,非常抱歉,我没办法拜一个日本人为师或者跟一个日本人成为好兄弟、好朋友,这是人生原则问题。岳先生,从智力学识上,我很佩服你,但从民族情结、国家政策上,我只能跟你划清界限。”我坦然说。 “宁死不当汉奸”——这是国人捍卫尊严的最低准则。二战期间很多前辈们为了维护这准则,被日寇砍掉了头颅,悬尸示众,但那又怎么样呢?国人还是赢得了二战的胜利,把日寇赶上了返回日本岛的轮船。 我会死,但在“汉奸”和“有尊严的死”之间二选一的话,我选择后者。 “好。”岳不群冷笑,“我先杀他们,你好好看着,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一瞬间,我的心冰冷如冰,但又镇定如山,不再抱有任何和平幻想,把对面楼顶十个人、楼中两个人的性命一肩挑起来。 即使是螳臂挡车,我也说不得要试一试了。 我们此刻所处的是“不死鸟”大阵中“朱雀”与“中枢”之间的位置,向北二十步即进入“鸟喙”前沿战场,向南二十步则退入“中枢”安全位置。 “‘鸟喙’开战抑或是‘中枢’开战?”我反复权衡,以眼角余光向四面逡巡。 此刻,我骤然意识到,“不死鸟”的最终罩门竟然是在“玄武”位置,即“不死鸟”的尾翼。 可想而知,岳不群为了全力地封堵我的异动,已经将布阵的力量整体前移,无限逼近经十路,也等于是暗中缩短樱花别墅与深浅洗浴中心大楼的直线距离。 这样一来,他占据了主战场的主动权,以“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倾巢而动。 物极必反,他全力压制前方,自然就暴露了其它方位的破绽,远离山根,使得“不死鸟”的奇门遁甲阵势失去了最重要的平衡。 “阴阳平衡”是奇门遁甲之术中的不二要诀,如果布阵者能始终秉持这一点,就会立于“不败、不死”之地,即使进攻受挫,也能秩序井然地后退,使得敌人不敢贸然长驱直入。那种情况下,敌人轻骑突进的话,只会遭到布阵者的“回马枪”反杀。 我松了半口气,庆幸岳不群露出破绽的,但同时也感到惋惜,因为我此刻正面对阵岳不群,不可能分身绕行到“玄武”位置兜底冲杀。 “可惜、可惜、可惜……虽然领悟,但却无力毕其功于一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可惜!”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慨过,就像一个学子明明可以得中状元光宗耀祖,却因为一些小的疏忽被挡在考场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慢慢漂远。 “不能赌智,那就赌命好了。”我在心底向着自己淡淡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3章 霸王枪 1 今晚,或许就是秦王会骨干全军覆没的时刻了。 这就是命,江湖人不得不信命,也不得不在命运的拨弄之下颠沛流离、万劫不复。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或者,我再给你一分钟,让你打电话过去,表达对那些人的……怜悯?不过我必须有言在先,如果你出声提醒他们撤退,那么每个人都会倒在下楼的中途,受尽折磨而死。所以,小夏,别费力气,已经到了最后谢幕的时候了。”岳不群说。 他就像一个当世无敌的绝顶棋手,对方的每一步棋都在他料定当中,而且步步都是死招。 除了弃子认负,似乎我也没有其它的路可走了。 “岳先生,佩服。”我立正站好,向着岳不群藏身处深鞠一躬。 我如此恭敬行礼,是对他的智术表示钦佩。 既然是赌,愿赌就要服输。 “孺子可教也!”岳不群笑起来。 “轰隆”,东南山头之上突然有惊雷一响,声震九霄,余音袅袅不绝,在樱花别墅上空久久回荡。 今夜无雨,这沉雷来得蹊跷。 我不由自主地转头,向着山顶仰望。 山顶黑魆魆的,除了那一声雷,并无其它异常动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山尖向上约十几米的空中悬停着一团乌云,直径约百米,形状如古战车,车头向北,车尾向南。 “好响的雷,我猜,这声雷一定是为给秦王会敲响丧钟而来。呵呵呵呵……”岳不群大笑。 “丧钟为谁而鸣?”我问。 岳不群阴森森地作答:“还用问呢?秦王会发迹于陕甘一带,依大地土山而建,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他们到山东来,等于是抛弃根基,自断长臂,那么,他们不死,还有谁会死?” 我从他话中听到了微妙的玄机,因为就在刚才,我观察到“不死鸟”大阵前压,不但“玄武”位置脱离靠山,就连右翼的“白虎”位置也离开小山,根基浮动。再者,我跃入“青龙”位置的小溪时,敌人截断水源,放空溪水,其“青龙”也徒有其表。综上所述,整个“不死鸟”奇门遁甲阵式就只剩下一张鸟喙“朱雀”位置还是完整无缺的。 这样的阵式,亦是“失势”到极点,仿佛负重至极限的骆驼,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能把它压垮。 那么,最后一根稻草会降临吗? “时间到。”岳不群终于等不下去了。 我紧扣小刀,等待最后一击。 连城璧等人必死,我只能借着乱局做文章,期待为他们报仇,而没有能力阻止一切发生。 灯光左右一分,岳不群从暗处站起来,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结局就是如此——”他说,但他这句话并未说完,因为山尖上沉雷四起,一瞬间“轰隆轰隆”声掩盖了一切,也湮没了岳不群最后的演讲。 乌云落山,随即四散崩碎,化为残云碎片。 那云中没有古战车,但却藏着一辆高大威猛的巨型载重卡车,车轮巨大,车厢极高,一现身于山头,就加速向下笔直狂奔,在没有路的地方硬生生地闯出一条路来。 卡车向着“不死鸟”大阵而来,势如狂飙,锐不可当。 如果任由它闯入阵中,则所有的灯球就会被毁灭一空,无法发挥作用。 这卡车给了我醍醐灌顶般的启迪:“原来,破阵并不一定只需要斗法、斗智、贴身肉搏、刀枪互攻等等,相反,如果在恰当的时候使用这种狂野蛮力进击,才是破敌制胜的关键。 “来、者、何、人——”岳不群暴怒,仰天长啸,声如虎吼,四个字也像是平地四声炸雷,震得我脚下的土地都在轻轻颤抖。 我看清了,卡车驾驶室中没人,完全是属于失控状态。 “来者何人,我多情环不杀无名之辈——”岳不群第二次发出长啸。 卡车车头顶上倏地出现了一个人,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他是一尊神。他叉开双腿,稳稳站立于狂奔的车头上,任由脚下颠簸起伏,如泰山压顶般岿然不动。他身上穿的不是普通衣服,而是一身古将军铁甲,头顶也戴着古代头盔,头盔尖上的缨络迎风飘扬。 他双手横握着一杆长枪,其长度已经超过了人的想象力极限。 普通古代长矛有五尺、八尺、一丈、丈二、丈五、丈八等等不同长度规格,即使是古籍中的“张翼德丈八蛇矛枪”也不过是“丈八”而已。 现在,那人手中的长枪至少有五米,如果不是在卡车上站着,那就显得太可笑了,而且根本不实用,一枪刺出去,连回身翻腕都费劲。 那人始终没有开口,但随着卡车冲下,我已经看清,那人正是秦王。 “不说话,那就永远都别说了。”岳不群狰狞地笑起来。 卡车入阵,摧枯拉朽一般,将沿途灯杆尽数销毁。 有人冲出去阻挡,却被车头上的人举枪刺杀。 “别怪我下手狠毒了!”岳不群骤然跃起,踩着附近的楼顶瓦垄,一路飙飞,由右面绕行截击那卡车。 他使用的是近身短兵器,一旦潜入敌人的五尺范围之内,则必将占尽上风。 我不敢怠慢,由左面向南,兜了个小圈迎向卡车。 变局就是战机,我必须抓住机会。 岳不群的行动速度极快,我赶到卡车附近时,他已经跟车上那人缠斗在一起。 卡车仍在前进,原来车厢里装满了石块,自重加石重超过一百五十吨,所以任何障碍都无法阻挡它的前进。 “秦王,来得正好,就等你现身了!”岳不群吼叫着。 秦王一言不发,居高临下,长枪幻化如黑龙,疾刺向处于低位的岳不群。 “三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就霸王枪,千年不死多情环……哈哈哈哈,秦王,百晓生兵器谱上的排名不是空穴来风,霸王枪再刚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未能穿鲁缟……你想跟我同归于尽,做梦吧,我要当着你的面,把你那宝贝女儿凌迟三千六百刀,切成比神户和牛跟纤薄的肉片……天下千万美食,有哪一种能胜得过少女柔滑的肌肤皮肉?哈哈哈哈……” 我冷静地听着岳不群的狂笑声,单手攀着卡车左侧的反光镜,藏身与车门后面。 “等,等最后的、最好的、最精准的机会。等待是漫长而艰苦的,但只要结局是好的,就算等得再久,也要等下去,不是吗?”我从反光镜中看着自己的脸,云淡风轻地默默自语。 我的脸色十分憔悴,只有双眼仍然炯炯有神。 “必杀岳不群。”我向着镜中的自己淡然一笑。 岳不群说到“凌迟”,已经彻底激起了我的愤怒。如果我能得手,还是要感谢他说过的那段话。 中国人不是鱼肉,日本人不是刀俎。 妄图鱼肉我中国百姓者——必杀之。 妄图践踏我大济南城美丽山河者——必杀之。 妄图杀我父叔兄弟、淫我母姑姐妹者——必杀之。 “杀、杀、杀”,我在心底愤怒地连吼三声,而就在同一时刻,屹立车头之上的秦王也绝望地、愤怒地、痛苦地吼叫起来。 原来,那一刻,岳不群已经跃上了车头,与秦王面对面立着,手中握着的双环在秦王颈部、胸部、腰部连续三次得手,令秦王的左颈、右胸、腰间血如泉涌。 驾驶室里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平时可以开启透气、封闭遮雨。现在,天窗已经被卸掉,秦王应该就是从此处冲上车头的。 巧的是,岳不群就站在此处,双腿叉开,横跨小窗之上。 按照奇门遁甲的理论,一个人的躯体也是可以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部,即左臂青龙、右臂白虎、头颅朱雀、裆下玄武。 “不死鸟”的破绽在“玄武”位置,而岳不群的破绽也在此地。 “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岳不群问。 “不要……轻举妄动!”秦王艰难地叫了这一句。 我幡然猛省:“原来秦王是在警告我!” 以岳不群的奸诈,那跨越小窗站立的破绽是绝对不可能白白露出的,所以只能是一种诱敌之计。 我吃了一惊,只能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继续深度蓄力,重新陷入等待。 “车,总会停的。”岳不群又说。 “对,这一次我杀不了你,但秦王会永远不会善罢甘休,在抗日之路上,死的人越多,斗志就越高昂!”秦王回应。 岳不群怪笑起来:“斗志?斗志顶个屁用啊?秦王会这一次就全军覆没、树倒猢狲散了,等到下次你们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时候,也许连黄河、泰山、长江、长城都在大东亚共荣圈的光辉普照之下了,你们还拿什么跟我斗?你们中国人根本不看历史吗?百年历史一轮回,千年历史一颠覆……一百年过去,曾经沉沦的早就该崛起了,你知不知道,拿破仑说的东方睡狮不是你们中国,而是……” 刹那间,卡车腾空而起,由挡土墙的高处向北飞出去,从两栋居民楼中间落下,速度加快十倍,连续冲破十几道围墙,最终冲到经十路上。 在连续碰撞中,卡车的左侧前轮、右侧前轮、中轮丢失,无法平衡前进,一头栽倒,裸露的车轴插入沥青公路里去,全车怪响着停止。 急停情况下,车厢里磨盘大的青石块也滚出去,扔得满地都是。 岳不群、秦王还在车顶,我还悬挂在左侧车门外的反光镜上,但我手中已经无刀,那把小刀由驾驶室小窗钻出,插入了岳不群裆下。 “玄武”失去位置,等于是一头百年老龟被人翻转,肚子向上,任人宰杀;也许像是一条长蛇遭人扣住“七寸”,再嚣张毒辣,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此刻,我的刀插入岳不群的要害,他不想死——难了。 一刀刺出,天下皆雪。 我此刻仿佛并不站在狭窄的卡车驾驶室中,而是居高临下,俯瞰大地。我所俯瞰的,也不再是今日的经十路、燕子山西路、深浅洗浴中心大厦,而是苍苍茫茫的一片华北大地,已经大地上的一座千年孤城。 孤城已经被白雪所覆盖,千家万户的灰色屋檐也都变了白色,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景色也变了白色,寻常巷陌、小桥流水也在白色遮蔽下失去了往日的动静。 一切,如死般沉寂,如死鱼般凄凉。 当此时,人为刀俎,城为鱼肉,任由宰割。 远处,枪炮声稀稀拉拉地响着,偶尔有黑色的炮弹划破白茫茫的天空,在另一方向轰然炸开,像大年夜的礼花一般。 我俯瞰这一切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无言的悲悯。 如果我可以化身为棉被、屏障、长城,就能挡住远方那些侵略军的战车和铁蹄,将这座城完全护佑住,不让城中百姓受到半分惊扰。 天下刀兵四起,以我的实力,如果能解孤城之围,也算得上是一生的造化。可是,一个人难敌千军万马,更何况是当下来势汹汹的敌军现代化机械部队。 “死局,这是一盘死局!”我仰面长叹,吞咽十几片雪花入喉。 此时此刻,我才能深刻理解到岳武穆“怒发冲冠凭栏处”的无奈。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纠结百万雄兵,将敌寇全歼于母亲河上下,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4章 霸王枪 2 “对,正是死局,正是死局。此时,我等只有向死而生,才能解得了这一劫。”有人在我侧面,淡淡地、冷涩地回应。 我转过头,那人——风雪文庙中给我看那张地图的人正握着一只弹痕斑驳的绿色军用水壶,沉着地向北望着。 “是你?”我问,“又见面了。” “是啊,真是不易。”他说。 “你如何解决眼前的死局?一个人死太容易了,但一个人的死换来满城百姓的生,你怎样做到?”我问。 其实,老济南人无不熟知1937年的城破之耻,数十万守军不做任何抵抗,就弃城南下,拱手将济南城送与寇仇。这是旧政府之耻,也是济南所有男人之耻。要知道,任何一个大军阀主政济南时,老百姓都按时缴纳税负,老老实实地供养着那些官老爷、士兵,成为旧政府的造血机器。 老百姓为什么愿意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乱世中寻找一个庇护之所?希望能在敌人入侵时,这些喝着老百姓血的拿枪的人能站上城楼,出力御敌? 平头百姓要的不多,只要一个安定的生活。为此,他们像驴一样,毫无怨言地推磨拉车,生产粮食,供养拿枪的人。结果,他们什么都没得到,一腔子热血,换来的只是一大群仓惶逃兵。 这种信仰上的痛,岂非比身体之痛,更为鲜血淋漓? “不可说,天机。”那人说。 “不要让百姓们失望。”我只回应了一句。 我不知道他具体将怎么做,但我知道,历史上血淋淋地记载着“1937年济南沦陷”的史实。 历史会漏记,但却不会错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用手中的酒壶指向苍天。 “那是一个借口,就像东北军数十万人退过山海关一样。对敌,不放一枪一炮;对同胞,却连锱铢不肯放过。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做到自己承诺的事。”我说。 此刻,我的心情异样地沉重。 身为济南人,谁都愿意自己的家乡有辉煌的历史、灿烂的文明、悠久的传承,而不是屈辱、肮脏、无法下笔书写的悲惨过去。如果济南不曾沦陷过,那今日的老城区巷陌宅院就不会留着殖民者的蹄印,很多古宅、古书、古牌匾、古景区就能清清白白地屹立于华北大地之上。 “你太偏激,世间事,没有百分之百的。一切存在变数,变数正是奇门遁甲之阵的基础。尤其在战争中,如果没有变数,那就完全变成了双方人数上的角力,还有什么奇兵可用?年轻人,你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发牢骚或者指摘别人做过的事。告诉我,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他问。 我凝视着他那双虽饱经风霜但清朗如旧的眼睛,一时无法回答。 “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其王。王座、王冠是天下人共同追逐的目标,但最终谁能称王?谁能天下无敌?你能告诉我吗?”他又问。 我立刻回答:“仁者无敌,厚德载物。最终,天下当然是得民心者主政为王。” 历朝历代的战争史证明,最终面南背北登基之人,一定是获得了天下民心者,在万民拥戴的欢呼声中,成就数百年帝业。 “要想称王,就要耐得住寂寞,安得住心。你能吗?你的心此刻在哪里?”他向我胸口望着。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勃勃跳动,而且越跳越快,根本冷静不下来。 “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他说,“凡最终称王者,必定胸怀远大,不以‘称王’为目标,而是以‘救天下、救苍生、救黎民’为己任,跋涉千里,此心依旧。” 我忽然懂了一些,因为我把愤懑、悲怆全都挂在嘴边上,刚刚想到、说到的一切全都流于表面,变成了牙尖嘴利的“斗嘴”行为,只是从语言上攻击对方、攻击历史上的旧政府,貌似同情百姓,实则已经陷入了“坚白论”的可笑境地。 “好,我错了。”一念及此,我立刻道歉。 “去看好你的心。”他说,“心若偏了,你眼中的世界就倾覆了,不是吗?” 我抬起右手,捂在自己的左胸上。 此时,我的心跳变得紊乱起来,既不狂放激进,也不沉静绵柔,而是变得杂乱无章,毫无频率可言。 “去守住你的心,守得方寸心,才能窥见宇宙的奥妙。”他又说。 我不动声色地咬住舌尖,慢慢发力,任由舌尖上传来的疼痛在全身蔓延。 “万事万物,皆有其王。今时今日,能够拯救这座雪中孤城的,就只有‘奇术之王’才能做得到。你是吗?”他淡然地笑着问。 “我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是你要拯救这座孤城,不是吗?”我艰涩地低叫。 “跟你没有关系?那你又为了什么到这里来?”他问。 “我——”我无法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根本无需回答的问题。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思想上的“突变”,也可以解释为脑电波的跨界连通。 按照我的判断,我能看到他,是因为思想无意中闯入这里,是单纯的幻觉,而不是身体的进入。 “一切都是虚假幻象。”我说。 我仰面向天,望着飞旋飘舞的雪花。 济南少雪,自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所以,爱雪的人冬天会乘火车北上,去东三省看雪。 我爱雪,如果是在济南看到这么大的雪,一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一切皆是虚妄,根本与现实无关。 “人人以眼为界,你眼中的幻象,未必就是幻象;你眼中的真实,也未必就是真实。都到了这茫茫大雪之中了,你脑子里却总是固执地以为这是幻觉,为何如此?”他问。 “真与假,是变不了的。”我回答。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追问。 “我是真,你是假。我在二十一世纪中是真,到这里来陪你看雪是假。”我说。 他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平伸双手,看着雪花落满了双臂。 “你解不了这孤城之围,认输吧。”我说。 我看过历史,熟知历史,所以才知道在举国南逃的情况下,谁都守不住黄河两岸的山河国土。这一败,非战之罪,而是受累于旧政府的中央集权。所以,兵败如山倒是大趋势、大环境、大潮流,一个人站在这里,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势必将被日蹄践踏如泥。 “我说,我能,一切皆有可能。”他淡淡地笑了。 那笑容让我觉得心底悲凉,因为只要脸上有着这种笑容的人,其实已经决定了破釜沉舟一战,即将与敌人同归于尽。 “好,按你所说,这一战之后,只有两种结果。”我说。 “哪两种?”他精神一振,似乎看到到了希望。 我摇头:“抱歉,两种结果都是恶果,不会有任何神迹。第一种,你死,敌寇长驱直入;第二种,你不死,敌寇长驱直入。虽然是两种结果,但殊途同归,结局都是敌寇破城,将三千父老兄弟踩在脚下。相信我,你改变不了这结果,还是走吧,到更光明的地方去,联合一切愿意抗敌保国的同道志士,等到时机成熟了,再重新杀回来。” 我说的,全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在战争年代,每一个城邦都在上演着同样的故事。那些不甘心当亡国奴的人,在城破之时,全都辗转逃往圣地,借星星之火,重新点燃理想与希望。 依我看来,他也应该走,而不是誓死一战。 “谢谢你,你讲的,我都明白。”他说,“但我不能走,不能眼睁睁看着寇仇屠城。为了孤城百姓,我必须赌一把。” “赌就是死,毫无意外。鸭绿江、山海关、长城、京城、黄河……哪一道不是天堑、天险?长城曾经挡住了胡人呼啸南牧马,却没挡得住敌寇的装甲车。你应该能看清形势,这种大势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而是——” 我说不下去,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非常复杂,胜利与失败,充满了玄机,谁也无法理清其中脉络,只能将其归结于“天命”。 敌寇残虐,天欲诛之,这才有了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一役。 若是换一种思路,德意志的原子弹如果早一步由柏林运出来,乘大飞艇运抵纽约、伦敦上空,那么二战的历史则瞬间颠覆。 或许,天意如此,邪不胜正,遂有了今日天下大同的和谐盛世。 “不要说了,我有制胜之术。”他说。 我连声三叹,不自觉地苦笑。 “你不信?”他问。 我不忍再打击他,而且说再多都没用,因为他的表情如此坚毅,似乎对“制胜之术”充满了信心。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战争的最高境界。当下,我就是有这种制胜之术,但那是天机,我不能说出来。”他说,“但是,你看——” 他抖了抖手臂上的雪花,双手攥拳,向我伸过来。 “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的制胜之术就在掌心里,你要看吗?”他问。 我点点头,看着那两只紧握的拳头。 他慢慢地张开手,但那双掌都是空的,只有雪花融化后的小小水滴。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双掌,足足有十秒钟,但到了最终,也是一无所见。 “什么都没有。”我说。 “对,什么都没有,这就是天机之所在。”他说。 我不想说更多,但耳中传来的枪炮声似乎越来越猛烈,敌人的战线正在向这边推进。 “走吧,别鸡蛋碰石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死无葬身之地。” 从心底里说,我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等到圣地的火焰燃遍全国时,再带着游击健儿们杀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绝对没必要在此时此地把大好身躯白白地祭奠了这场战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5章 霸王枪 3 “我不骗你,我真的有制敌之术。?”他笑起来,神秘而孤傲,令我无法捉摸。 “我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全世界华人都知道——这孤城,必将沦丧于敌寇之手,根本没有任何例外,也不会有任何奇迹。你不走,只不过是让济南城外多一个荒坟罢了。这是战争,不是玄学术士吹牛逼的地方。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们在这里说一万遍‘制敌之术’都没用,唯一的结果,就是敌寇兵不血刃占据了孤城。想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旧政府的军队全都他妈的屁滚尿流望风而逃,逃过徐州,逃过南京,一直逃到西南大山里去,被敌寇吓破了胆……” 说到这里,我胸膛里的激愤升到了极点,怒极而笑。 事实上,当我们纵观公元19oo年后的历史会现,中国人一直都在“逃避、避战”。从清政府到到民国旧政府,所有军队都对战争充满了恐惧,即使手中有枪,枪口也只是对准国内民众的,一旦遇见异邦敌寇,自动就萎靡不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如同一只肥硕而胆怯的鸵鸟,把头塞在沙坑里,任人宰割。 “我也知道。”他说,“英雄创造历史,无能的人随波逐流。螳臂当车并不可笑,可笑的是笑我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这段话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突然间狠狠地搧在我脸上。 我清醒了,因为我此前说的所有话,都是在劝他当一个逃兵,希望他像抱头鼠窜的旧政府一样,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一路向南,头也不回。 “这一次,你真的懂了?给我吧——”他的双手仍然向我伸着。 “什么?”我仍然不解,“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一定懂。普天之下,除了你,没人能懂,不是吗?”他坦然而真挚地望着我,眼中燃烧着希望。 我倍感惶惑,因为此刻除了一颗红心,我身无长物,什么都给不了他。 “你要什么?”我又问。 上天作证,我真的不知道他要什么,况且我也给不了他什么。 “我要的是真正的制敌之术,就在你手里。”他说。 我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双掌,避开他的求索。 “你要……武器?地图?人马?”我试探着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假如能把一批现代化武器赠予他,他一个人的确能消灭一个团的敌寇,这是很多现代战争实例已经验证过的。 假如有一批现代化特种兵驾临此地,以现代战略战术迎敌,则南下的日寇将全部伏尸于黄河之中,随着东流之水,滚回他们的岛国去。 那些只是“假如”,我做不到,给不了他。 “我要的,不是兵马和枪械,而是真正的制敌之术。”他说,眉头越蹙越深,直到脸上的笑容全都凝结住。 “你要的,我没有。”我说。 我们之间一定有了某种误会,所以才会造成眼下的尴尬。 如果我有什么“制胜之术”,早就给予他了,或者我也可以化身为不朽的长城,阻挡敌寇南下的铁蹄。没错,身为中国人的一员,我站在这里,不仅仅是看热闹,做壁上观,而是真实而热忱地为国家命运而心忧如焚。 “明明……明明应该是你将那‘制胜之术’给我,然后由我逆转乾坤。”他说。 忽然间,我们之间仿佛出现了某种深不可测的鸿沟,永远地将我们隔绝开来。这鸿沟,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制胜之术”。 “那究竟是什么?”我问。 他竟然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是……”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我们虽然仅仅距离两尺,但鹅毛大的雪花飘落时,竟然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他。 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怎能如此含糊?自以为手握“制胜之术”,实际却并不清楚其中的关键细节。 “告诉我,那是什么?如果我有,必当倾囊而出。”我急了,提气大吼。 “神相水镜,就是神相水镜——不是吗?不是吗?”他也急了。 刹那间,我的心一片冰凉,如同跌入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立刻被冻僵,失去一切活力。 “神相水镜?呵呵,你说的‘制胜之术’竟然是神相水镜?我……我……”大大的惊诧之下,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竟然抚胸而笑。 我当然没有神相水镜,迄今为止,虽然对方力量汇聚济南城,造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局面,但事实上,那神相水镜并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形,更不要说是拥有它了。 现如今,他向我要神相水镜,我怎么给他? “要上轿了,你才想起来要扎耳朵眼?”我怒极,把老济南的俚语全都喊出来。 这句话,本是用来形容丢三落四的新娘子,到了出门上婚轿的时候,才想起忘记扎耳朵眼。就如同现在,敌人的兵马车炮都在门外了,他才想起向我要神相水镜。 我纵然是九天大罗金仙,又去哪里找来给他? “我没有,我连神相水镜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给你?天哪,你怎么会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我身上?都放在神相水镜上面?”我后退一大步,无法抑制满腔的无力与愤怒。 他陷入了沉默,垂下双臂,不再看我。 “喂,你说话啊?敌寇的战车就要开过来了,敌寇的斥候已经迂回到济南城的西门、北门了,你别不说话,这时候你必须拿出办法来……”我急得口不择言。 雪下孤城之内,是我的济南父老乡亲。他们刚刚经历的晚清的盘剥、军阀的欺凌、土匪的劫掠,转眼间又要重蹈“五三惨案”之耻,成为敌蹄践踏下的尘虏。 我帮不了他们,但我眼前的他,却是可以出手的。 “必须给我神相水镜,我才能带领济南人度过这一劫。除此之外,毫无办法。”他说。 他说得很坚决,但我清楚,情况已经糟糕得无以复加,因为他和我都没有神相水镜。 如今,兵临城下,如之奈何? 我悲愤交加地仰天怒吼,漫天的雪突然变成了满天的血。 孤城大雪的幻象瞬间消散,我仍在不死鸟大阵中,手中的刀已经笔直向上,刺入岳不群的下阴。 岳不群极其凶悍,不顾我这突起一刺,而是全力进攻横握长枪的秦王。 长枪太长,无法回转反击,是以秦王只能以枪杆左支右挡。 岳不群的袖子里再次射出两道光环,一起一落,便套住了秦王的脖子。接下来,他只需要左右一挥,双环相交,就能将秦王的大好头颅割下。 情急之下,我无法再保守对阵,气于丹田,贯注于右臂、右腕、右手五指。刀仍在岳不群下身,但我急促力,在刀尾上猛地一弹,那把刀如同离弦之箭,在岳不群体内飞穿行,直到从他的颈椎左侧探出刀尖来。 这个过程中,小刀已经割裂了他全身的多处脏器,对他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于是,他的攻击骤停,双手捧胸,站立不稳。 “这不是普通的……刀法……这是兵器谱上的……飞刀,这刀法已经失传,谁也不可能重拾绝技,可是……在你手上,竟然出现了这种刀法,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岳不群不甘心,但却在事实面前,不得不相信这事情已经生了。 我的心仍然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之中,身在岳不群布设的奇门遁甲大阵中,但心已经留在了漫天飞雪的1937年。 “没有我的帮助,他该如之奈何?”我不禁惆怅满怀,即使刺杀了岳不群,也无法纾解心中的郁闷。 他能否胜利,直接关系到孤城之中三千百姓,也关系到我大济南城的一世荣辱。 我不愿再见济南城的沦陷,如果可能,我希望济南城能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独自保守着清白,因为它是我的故乡之城,也是济南人在二战乱世中的立锥之地。 “如果我有,如果我能,怎敢不倾囊而授?”我脑中一直回响着这样一句话。 “我不甘心——”岳不群逆天狂吼,但我弹射的那一刀已经足够要他的命。 “这就是命!”昂然于车顶的秦王横枪长啸,“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在这一战中,胜者不骄,败者不馁,因为的确岳不群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以任意格杀对面深浅洗浴中心大厦里的秦王会之敌。 或许,是他太大意了,以为大局尽在掌控之中,所以采取了“灵猫戏鼠”的玩弄手法,不断向秦王会的人施加压力,逼迫秦王现身,将这个玩弄敌人的过程拖得太长了。 夜长梦多,慢则生变。 岳不群的计算完全正确,但秦王会却是以时间换空间,在无限的拖延之中,将战局偷偷逆转。于是,在智力角逐中,岳不群赢了上半场和下半场,但在加时赛中,却是秦王逆袭,给了岳不群一个真正的“黑色三分钟”。 这种时间上的拿捏,准确到毫厘之内,是高明计算的结果。 所以说,岳不群仍然是败在自己的智力上,而不能归结于秦王会侥幸成功。 “谁在你……背后?”岳不群艰难地问。 秦王大笑:“不是我背后,而是在你背后。” 我此刻是站在驾驶座上的,半边身子探出车外。忽然间,方向盘下面有黑影窸窸窣窣地动起来,然后那黑影慢慢直立、舒展,并且出一声极不满意的吼叫:“你们还在拖时间?你们都站着,只有我缩着,不知道我累啊?你们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害苦了我自己一个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经过我的身边,从天窗里爬出去,跟岳不群并肩站在一起。 “是你?怎么可能是你?”岳不群诧异地问。 那黑影的身高只有一米六零左右,是一个还没育成熟的半大男孩子,唇上生着淡淡的茸毛,至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龄。 他的左臂上套着五只软键盘制成的“键盘环”,右臂上则套着对应的五块软性屏幕。更出奇的是,他的耳朵上挂着三副耳机,胸口则悬垂着三支麦克风。再向下看,他的左腿、右腿仍然是同样配置,不过键盘环和屏幕增加到了七组。 “是我啊,肯定是我啊,难不成还有别人敢在智力上跟你拼个高下?”男孩子笑嘻嘻地回答。 “百夫长,你只不过是拜在我门下的徒孙级黑客,在这里跟我作对,岂非是欺师灭祖?”岳不群怒喝。 我看得出,岳不群已经是强弩之末,只不过是凭着一口怒气在勉强支撑。 那把刀就像钻进了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一样,断他的肝肠,裂他的心肺,直到剖开气管食道,破体突出。 这种情况下,他若是再能活下去,简直就是侮辱我和秦王的智商了。 日本忍术再强,只不过是天下奇术之中的一种,而非神话。也就是说,岳不群再强,不过是一介忍者,距离《万川集海》上记录过的扶桑岛十大远古巨神来,差得十万八千里。 今晚,岳不群不死,谁死? “我不是百夫长。”那男孩子挺直了胸膛。 他与岳不群并肩站着,虽然比对方要矮一头,但气势上却同样渊渟岳峙,毫不落于下风。 “他的确不是百夫长。”秦王望着那男孩子,眼中也有了崇敬之意。 “我姓百,天下姓氏虽多,但我百家自大禹治水、尧舜禅让一来,却只有一脉相承,绝对没有分支旁脉。我百家的每一代男丁都是百里挑一、一子单传,我们全都使用一个名字,那就是——百、晓、生。”那男孩子说,然后他又一字一句地吟出了六句诗,“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六句诗分属于不同年代,出自于不同诗人笔下,但全都带着傲然不群的气势。 他虽年轻,却已经有了君临天下的大人物所固有的那种领袖气质。 “你算计了我?”岳不群颓然。 百晓生摇头:“不是算计你,而是计算你。在黑客的世界里,我们全都以计算能力来分高下。最早,我们以单板机的形式存在,大家的计算力极其低下。接着,八位机、十六位机、六十四位机、一百二十八位机、二百五十六位机……直到‘深蓝’出现,我们才意识到计算力的重要性,而且这种计算力以‘摩尔定律’的性质存在,一方面成本无限降低,另一方面能力无限提高。这种降低和提高的变化不是以人的作息时间为标准的,而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至的‘以太时间’存在。谁停下,哪怕是一秒钟,都可能被迅越。就像现在,你全力以赴地对抗秦王会,你的计算力就会一直停滞,被无数高手飞过。岳不群,这是科技进步的必然,你不是败给了我,而是败给了科技。” 他虽然年轻,但说出的话却绝对有道理。 江湖与高科技是同一道理,前浪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不是因为前浪太弱,而是因为时间、空间乃至于宇宙、天外的自动运行规律使然。 如果不明白这“生生不息、万物疯长”的宇宙真理,必败。 如果仅仅明白真理,却没有去身体力行地实践它,亦必败。 如果在实践真理的路上因各种原因减甚至停顿,仍然必败。 所以古人才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的著名警句,而百年内雄踞文坛的树人先生则出了“前梦赶走更前梦时,后梦又赶走了前梦”这种饱含哲理性的千年浩叹。 这道理简而化之,就可以归纳为一句中国人常说的老话——“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谢谢你,在我临终前,给我上了生动而精彩的一课……”岳不群说。 百晓生并不倨傲,而是轻轻点头:“教学相长,古今一理。你也很强,只不过太想控制局势,所以顾此失彼。如果下一辈子你还能轮回至此,千万记住山东人常说的一句老话——‘有多大的粽叶就包多大的粽子’,否则,吃不了,兜着走,那就太难堪了。” 在这种“一对三”的局面之下,岳不群已经没有活路。 尤其是手横长枪的秦王,早就虎视眈眈,必取岳不群性命。 毫无意外,岳不群是当时少有的智者,如果就这样死了,殊为可惜。可是,江湖人如果想在江湖上永远平平安安活下去,就要牢牢记住一句话——“人才,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必诛之。” “杀……楚……”岳不群缓缓地转向我,忽然低语了两个字。 “什么?”我登时一愕,情不自禁地脱口问,“你说什么?” 在这种时候说这两个字,我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 “杀楚!”岳不群重复一遍,面如土灰的脸上浮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很多人说过这两个字,但这两个字都已经成谜,提及它的人都已经长眠于济南城。 “等他说完,听他说完!”我疾声大呼。 我的心因“杀楚”二字乱了,于是,战场上形势也因之大变。 岳不群旋风般一舞,切近我身边,箍着我的脖子。随着一阵机括动时的“喀嚓、嘎吱”声,他的身上探出了十几种短刀、短枪、钩子、炸弹之类的危险武器,全都贴在我身上,把我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挡箭牌。 “谁若耽于等待,谁就不免错过。姗姗来迟的旅客永远赶不上时代的列车,不是吗?”岳不群在我耳边低语,“现在,你是我的了,谁都夺不走。” 接着,他又扬声向秦王、百晓生断喝:“你们最好稍安勿躁,免得我失手杀了今日这奇术之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6章 百晓生 1 百晓生眼中掠过一丝古怪的涟漪,他望着岳不群,轻轻摇头:“你错了,今日之战,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你的挡箭牌。网 我潜伏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在这一刻取你性命。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倒下去。我一直以你为老师,虚心求教,就是为了有一日亲手打杀你,将你践踏为齑粉浮尘。他是谁,与我何干?”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一个人的心思有多缜密,眼睛里的变化就有多复杂。 “没错。”秦王点头。 “你们真的不怕我杀了奇术之王?”岳不群问。 我在突然之间被抬高到了“奇术之王”的位置,满心苦涩,只得连连苦笑。姑且不论我的奇术水平到底如何,就算岳不群说了这样的话,也不能把我跟“奇术之王”的称号之间划上等号。 “你何以断定他是‘奇术之王’?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比他水平高的不可胜数,不是吗?”秦王反问。 百晓生忽然慢慢地打了个哈欠,向岳不群一指:“如果你想拖延时间,不如想一个另外的理由,至少要有点说服力才行。现在,我已经有点期待接管樱花别墅了,因为这里真的已经被你建设成为当之无愧的‘黑客帝国’,透过无形的网络,连接着全球各地的信息脉络。为此,我必须向你说声‘谢谢’。” 在场四人都在当世少有的智者,所以任何一个人开口时,另外三人都冷静而谨慎地听着,不肯放过一个字,也不敢放过其他人脸上的任何表情。 “别装了,我们都很清楚,夏天石就是这一代的‘奇术之王’,或者可以称为‘准奇术之王’。只不过,他还没有真正表现出非凡的才能,让人误以为他并非千里马,而是一匹愚钝平凡的驽马。你们如果不在乎,我就杀了他。蛇无头不行,雁无头不飞,你们中国的奇术界少了真正的‘奇术之王’做领袖,以后的展只会越来越式微,直到一蹶不振,奇术彻底失传。现在,你们要不要试试?”岳不群狞笑起来。 作为他的人质,我没有任何话说,而且百晓生的眼神每次有意无意扫过我的时候,都给我传达了一种信息——“不要动、不要反抗、等待时机。” “别浪费时间了。”百晓生说。 如果双方达不成共同意见,那我只能自救,免得真的在岳不群的武器下做鬼。 “几位,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话?”我低声叫。 “说。”百晓生回答。 “第一,我不是‘奇术之王’,不是你们双方交恶的源点;第二,任何对峙,只要条件合适,都可以谈得拢;第三,这个世界早就不是单打独斗的世界了,而是讲究合作与融合。像你们这样,打打杀杀不止,只会给其他人带来机会。现在,听我说,大家各自放手,后退三步,就此停止征战……” 岳不群似乎被我说动,双臂渐渐放松。 “你的观点,我不敢苟同。”百晓生冷笑,“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你跟一个日本来的大忍者讲中国道理,怎么可能讲得通?不过是对牛弹琴而已。” “依你看,又该如何?”我不动声色地问。 “善心动不了恶魔,只有以杀止杀,才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百晓生回答。 他的语气如此强硬,根本就没有给岳不群留下后路,等于是逼着岳不群动手。 “轰隆”一声,我和岳不群站立的地方生了坍塌,两人向下直坠十几米,然后跌在一个冷森森的沙坑里。 “喀嚓、喀嚓、喀嚓”,头顶上连续传来机括动的声音,然后十几道钢门横向滑动,把我们坠落的通道严密地封锁住。 岳不群轻轻地起身,走出沙坑。 啪的一声,他举手打了个响指,这个地底空间里立刻灯火通明。 沙坑的面积约有二十平米左右,沙子极细,深度约为一米,所以百分之百能够抵消人从高空坠落的冲击力。 我向四周看,除了沙坑,这里还有约两百平米的长方形空间,周边全都摆满了大型的电脑机柜,总共有数百台之多。所有机柜的指示灯都在跳跃闪烁,显示它们都在正常运行。 “狡兔三窟,虚实莫辨。”岳不群笑起来,“我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所有的防卫手段都用上了,别人想轻易撼动我,真的是打错了算盘——也包括你。” 刀仍然在他体内,半藏半露,但血已经止住。 “我是不会死的,除非这些机柜停止运行。”他又说。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我们大家都完全低估了岳不群,也低估了日本忍者这个独特的江湖群体。 猫有九条命,日本忍者大概也是如此。 “佩服。”我从沙坑里站起来,无法表达此刻的复杂心情,只说了这两个字。 “该说佩服的是我,你的伪装功夫真是好极了,直到刚刚,我才悟到,你就是真正的奇术之王——不要问我的判断依据,直觉不会骗人,你深入我的‘不死鸟’奇门遁甲大阵中,从头至尾没有一秒钟的迷失,思想根本不受任何羁绊。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样,可是你不但做到了,而且利用了我的阵术力量,将个人的思想境界无限扩展放大,与过去的某种真实场景联系起来。在奇术的知识领域中,那叫‘跨界’。只有思维能力出类拔萃的人,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跨界’。告诉我,你在过去看到了什么?” 岳不群没有死盯着我,但我却感觉到了被人窥探的寒意。 原来,这个地底密室的屋顶上安装着数百只摄像头,此刻全都指向我,就像数百只眼睛一起盯着我一样,从各个角度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我的一切。 我知道,岳不群是个心思极度缜密的人,哪怕我只露出一丝口风,都会被他连根拔起。 “过奖了,但你也过虑了。”我摇摇头,“因为秦王和百晓生及时出现,我才能有机会喘口气,从死神钩镰下得以生还。不怕你见笑,我此刻的脑子里乱得像一锅浆糊,什么都想不出来。” 我必须抵死掩饰自己,哪怕这样并没有什么用。 嚓,岳不群又打了个响指,四面的灯光立刻灭掉,黑暗中只剩下机柜的绿色指示灯在闪烁。 “岳先生,不如就此讲和吧,没必要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我说。 人数上,秦王一方占优势,但实力上,却是岳不群更胜一筹。 再打下去,势必变成鱼死网破的局面,很多人都要搭上性命。 “讲和?怎么可能?”岳不群在黑暗中笑了。 “你能灭秦王和他麾下的人马,但你想想,当下的济南城里只有一个秦王吗?不,恰恰相反,不知有多少江湖势力等着看你跟秦王的战斗结果,然后从容登场,收拾残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真理可是中国古人看了无数战斗实例后才总结出来的,此刻绝对适用。”我诚恳地说。 我并非不想消灭岳不群,但我们都做不到。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不要急,不要急,这场战争不会拖拉太久,很快就要结束了。”岳不群喃喃地说。 “那么我们——”我只说了四个字,两侧太阳穴突然一疼,像是有两把钢针猛地插进来一样,直接刺进了我的脑干和脑髓。 这种痛楚来得如此激烈,以至于我下意识地举手,捂向太阳穴。不过,那痛楚来得快也去得快,前后只维持了三秒钟不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的手举在半空,屏住呼吸,准备随时对抗那种剧痛。 视野之中,有个淡淡的影子立起来,大概在我身前五米之处。 我隐约觉得,那影子似乎有点熟悉。 接着,第二个影子出现了,与第一个影子并肩而立。 两个影子时而相向而立,时而同时望向远方。看得出,他们正在不断地交谈。 我用心看着,等到两个影子同时抬头向上望的时候,我幡然猛省——“这就是我的幻象,两个交谈的影子一个是我,一个是那单枪匹马对抗敌寇千军万马的人。原来……原来岳不群竟然通过摄像头和计算机组获取了我脑子里的记忆体?” 实际上,我对此并不感到惊惶。正相反,我希望有人把我的幻象进一步明晰化,让我读懂过去的一切。 岳不群是智者,抛开他的正邪身份不论,他的思维能力绝对是一流的。那么,作为“当局者迷”的我所经历的事,一定会在“旁观者清”的他的分析之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来。 “虽然没有声音,但计算机组会根据口型自动识别出他们说的话。”岳不群淡淡地提示。 我轻声回应:“不必那么麻烦,如果岳先生想知道什么,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何时候,人都需要变通。 我跟一个具有日本忍者身份的智者在这里交流,正是一种变通。唯有变通,才能获取事实真相。当然,“变通”与“叛国投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更不会是“汉奸”。 “好啊,小夏,你懂得趋利避害,尽力让事情向好的方向展,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不过,这是一个难题,与数学界的‘死循环’题是一样的。”他说。 我当然知道,当那男人向我要“神相水镜”的时候,我感到无比震惊与困惑,因为我不清楚,“神相水镜”究竟在哪里?再者,今日的“神相水镜”必须返回过去,才能帮他抵抗敌寇的重兵,那么谁又能在今日将“神相水镜”交给我? 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解之题。 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今日得到“神相水镜”才可能赠予他,而他也必须在炮火连天的战争年代保全“神相水镜”,那宝贝才能于今日完好无损地落在我手中。 这种得到、送出、保存、得到的过程是无限循环的,一旦某个链条断开,历史和现实都会出现时间脱节,造成不可预测的损失。 事实是,我没有“神相水镜”,链条已经在我手上断开了。 将这样的谜题跟普通人讨论的话,只会是问道于盲。我希望在岳不群这里,死循环出现转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7章 百晓生 2 两个影子的交谈持续了约半小时,到了最后,一个影子消失了,只剩另外一个。网 按照我的记忆,是“我”消失了,幻象结束,我又重回到“不死鸟”阵中。 现在,另一个怪异现象出现了,那留下的影子像“我”,而消失的则是那个男人。 “我”仰面向上,平展双臂,静默地沉思着。 如果把这一幕跟我记忆中的漫天大雪重叠起来,就可以推断“我”正在拥抱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然后俯瞰孤城,等待命运揭晓的时刻。 “这是错的,这一幕是错的。”我忍不住开口提醒对方。 “记忆是不会撒谎的。”岳不群说。 我摇头:“我已经离开了那里,那是历史,跟我无关。我不可能长期地停留在幻象中,那只是幻象而已。历史早有定论,现代人没有办法为过去买单。”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我这样说,是为了一个羞于启齿的理由——“逃避”。 1937年冬,谁都解不了济南城沦陷的死局。那人不能,我也不能,所以我才刻意让自己远离那结果,免得良心不安。作为一个现代的济南人,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敌寇的骑兵炮队长驱直入杀进济南城,然后撕掉城头上的青天白日旗,挂上日本的太阳旗。 那一幕,刺眼、刺心、刺脑,是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现代济南人所不能容忍的。 我不想看,又无法阻止,所以只能选择下意识的“逃避”,把难题留给那男人去解决。 “采集强度提升百分之五十。”岳不群大声吩咐。 我反应极快,立刻双手捂住太阳穴。 这些计算机组和摄像头是可以通过语音控制的,岳不群的话自然是用来吩咐计算机行事。 “我是在帮你。”岳不群盯着我。 我只用了三秒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与我现在的处境。 “我们都是当世少有的智者,在这里,如果能抛开国家民族的偏见,只以学术研究的心态来考虑问题。那么,我相信你一定明白,只有我,能帮你,对不对?”岳不群淡淡地说。 此刻,他如同一个外科医生与心理医生的合体,一方面用手术刀切割着我的记忆,一方面又循循善诱,把我带入到他的行事步调之内。 “好。”我放下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废话。 真正的智者之间的合作,就像航天飞行器内部的齿轮啮合一样,严丝合缝,毫厘不差。 任何废话,都只是浪费了我们两人共同的宝贵时间。 太阳穴的刺痛又开始了,我能感觉到,那种“针束”从左右两侧插入我的太阳穴,然后在骨髓深处会合。“针束”上带着无数钩子,这些钩子就能将我的记忆和思维一条一条勾住,然后向外撤离,同时带走了我的记忆。 在这个过程中,我无法专注地思考问题,只能被动接受,如同一个遭到全身麻醉的病人。 当刺痛消失的时候,前面那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甚至看见,影子的头顶之上,正有鹅毛般的雪片飘飘忽忽落下。 那当然是“我”,一个误入幻象的“我”。 既然那人消失,我又怎么可能单独留在幻象中呢? “第二层记忆,脑动力驱使蓝图,思想指针,人生趋势……”岳不群连续出声吩咐。 就在我们右侧的墙上,一块差不多一百英寸的投影幕布亮起来。上面出现的画面一分为四,全都是表格加趋势线的模式。 “理论分析,按百分比显示,当事者会不会做冒险冲动的事?可能性多少?理论上的达成目标指数?”岳不群再次吩咐。 第二块投影屏幕亮起来,就在我们的左侧,上面的图像采取的是调查问卷分析的形式,每一项滚动选择答案后,最后的百分比数字不断动态变换着。 “强者书写历史,但我们的历史都不是尽善尽美的,充满了人的主观意识性。即使是美国人书写的亚洲史,也是充满了强者的蔑视。所以,世界上并不存在一部完全正确的亚洲二战史,你同意吗?”岳不群问。 我无暇回答他,而是用心观察两块大屏幕上显示的数据。 命运颠沛流离,不能由自己个人决定。可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计算机组对我的命运剖析。 最终,我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结果——投身那场战争的可能性百分之百。 这结果出乎我意料,毕竟那不是我的战争,而是那个男人的战争。 我是夏天石,而不是1937年的任何一个人。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喃喃自问。 岳不群摇头:“计算机组是不会弄错的,大数据分析的结果与现实世界的最终结局相差无几。抱歉,小夏,我揭示了你的人生命运,如果给你带来困扰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后退一步,苦笑着盯着他:“道歉?你有什么理由向我道歉?我的命运……我的命运尚未展开,你凭什么说已经替我揭示?笑话,真是笑话……” 或许,我和所有中国人一样,都在心里认定,没有任何力量能挽回1937济南城破的败局,因为那是历史,不是穿越剧里的临时搭建场景。 我有心,但无力。 即使是南京旧政府的领袖,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挽救济南这座中原大城的沦陷命运,何况我乎? “这是命运的抉择,非我所愿也。”岳不群长叹。 我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焚身于火,投入到那场战争中去,眼前的影子固执地存在,似乎在对我无情地嘲弄。 “你的命运呢?又是如何?”我问。 “我将回扶桑岛去,这里的一切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这样的潜伏者命运都差不多,一旦暴露,就无法再为帝国服务了。回那边去,当然也可以担任很多幕后工作,直至寂寞终老。”他回答。 在我看来,岳不群是一个杀不死的人,能够从任何围攻之下全身而退。这样的人生在异国,将是我中华民族的大患。 “我们不如就此别过?”我问。 他现在已经安全,不再需要挡箭牌,而且,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生存目标不一样,早就该分开了。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他彬彬有礼地说。 “请讲吧,但我绝对不会为了任何利益出卖我的国家和民族。”我把话说到前头,免得他提出非分的要求。 “跟我回京都吧,在那里扎下根,努力地把内心深处的情怀跟梦想寄托于天地山水之间,结草庐而居,不断修行精进,直到自己变成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完人。既然是大人物,那其胸怀一定是跨越古今中外,包容社会中的高层与底层……做一个完人,只有在日本才能做到,亚洲其它国家各有各的困难,根本没精力投入到国际事业上来……所以,依据概率,下一世纪的亚洲霸主就出现在扶桑岛上……” 我很快就已经听懂他的话,他不但要带我走,而且是向敏感部门去举荐我,直到我青云直上,从另一条线索里去实现我们的共同价值。 这种提议对于普通年轻人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怎么样?”他问。 我摇头:“我从小受国家教育、孔孟熏陶,不敢做数典忘祖的事。岳先生,这个世界需要智者,但一定是正义、良善的智者,而不是阴险狡诈下三滥的智者。你走,现在就可以走,但不要再煽动别人了。” 对于岳不群,我的想法十分纠结。 从中国人最质朴的观点出,他当然是该死到极点,必须千刀万剐,才能平息老百姓的怒火。 从完全的学术角度看,他的存在,将会为亚洲玄学界升起一面旗帜,其智慧的光芒一定能够远远地照耀到大洋彼岸去。这样的人才,就这样杀了,岂不是等于流民炖白天鹅而食,大煞风景? “我的生命已经不重要了,在战场上,战败者必须剖腹自尽,向同胞谢罪。今日之我,也差不多到那种时刻了。”他警觉地四面观看,但神色并不慌张。 四面并没有异常动静,但以我和他的绝顶智慧,都敏感地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 “你是要做奇术之王的大人物,自然跟他们不一样。秦王贪权,百晓生贪名,纵有才情,却都败于目光短浅。要想成就一世之名,就必须做到物物而不物于物,你同意吗?”他问。 其实,从百晓生一出现,我就已经意识到,那年轻人太纠结于一个“晓”字,却忘记了为什么要推崇这个字。 “晓”是为了克敌制胜,而不仅仅停留于“晓”。学以致用、学而有用才是人类获取知识的根本目的,而绝非纸上谈兵。 至于秦王,他固守着“秦王”之封号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走吧,勿多言。”我说。 “跟我走,我许你一世之名,如何?”他不肯走,也不肯放弃对我的劝说。 对我而言,夏氏一族需要“名”,但却不是由日本人给予,而是通过族中子弟终生奋斗得来。 日本有天皇,天皇可以对麾下的功臣给予至高无上的荣誉封号,但那是针对于日本人的,跟中国人无关。如果一个中国人要靠天皇来封赏爵位,那么其族中的列祖列宗只怕会气得从坟地里跳出来,先对他饱以老拳再说。 我摇摇头:“你走吧,不要再拖延了。” 这句话,已经表达了我对岳不群的智慧的尊重,等于是瞒着秦王、百晓生给日本人放水。 之前,与百晓生对视时,他已经在眼神中向我传达了“缠住岳不群”的无声讯号。 在大战中,人人都需要时机,但同时也需要时间。 我明白,百晓生是要我牵制住岳不群,给他腾出布控的时间。 现在,岳不群再不走,就绝对走不脱了。 “你肯放我,为何不跟我走?”岳不群问。 “因为我是个中国人,也是个尊重奇术的人。”我苦笑着回答。 蓦地,所有的机柜都宕机了,全部绿色指示灯灭掉,地下空间里一片漆黑。 这种情况说明,有人从外部同时关掉了市电和备用电源,所以服务器才全部停机了。 “我们看不见了,真好。”岳不群幽幽地说,“奋斗了半生,到这一刻,停电、宕机,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只能乖乖受死。” 在完全漆黑的情况下,只有特种部队的夜视仪最能挥作用,可惜我们没有,所以暂时完全失去了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8章 百晓生 3 一阵轻风掠过,我闻见了空气中的古龙水香味。 我和岳不群都不喷香水,只能是出现了第三个人,才会带来这种奇怪的香味。 “是谁?”我大声喝问。 感觉中,我和岳不群中间多了一个人,像一堵墙,把我和岳不群隔开。 我没有着急伸手去摸,而是默默地肃立,用内心深处的“感知力”去探索那人的存在。 “很好,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刻,谁都没有退路了。”那人笑着说。 那是百晓生的声音,既年轻,又苍老,其中更夹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那也好啊,没有退路,正好可以放下包袱,开动机器,竭尽全力一战。”岳不群回应。 “最后一批计算机组都宕机了,你拿什么跟我斗?你潜伏在济南,我潜伏在你身边,我们各自都替对方断了退路。岳不群,除了死,你没有任何选择。当然,就算是死,也是我来替你选择死亡方法,你什么都做不了主。”百晓生说。 百晓生说话时的语气十分冷傲,正应了当年江湖上送给百家的那句话——“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神魔仙怪,无所遁逃。” 正因为懂得,他才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来。 “我还有一条命,这条命就是最后的赌注。”岳不群反驳。 可是,他的反驳声刚刚出口,就被百晓生的笑声打断:“你的命不值钱,押也押不了太多。不如这样,你不要押命,而是听我指挥,我们合在一起,各自发挥力量,给济南城的江湖稳稳操舵,直到它上升为真正的一线城市……” 百晓生侃侃而谈,提出的这个建议也相当富有诱惑力。 我怀疑,他抛出的这个诱饵也不是自己决定的。在其背后,另有超级高人。 黑暗之中,不辨东西,我们三人只是凭着模糊的感知来判断彼此的位置。 当然,物理上的位置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精神上的地位。 百晓生年轻而狂妄,如一颗突破天际的流星,带着耀目的精光,想要一举照亮大地。 他急不可耐,只知道“成名须趁早”。年轻人要成名,就必须踩着前辈们的尸体向前。所以,这一次,他要踩着岳不群上位,这种“天下独尊、吾欲封天”的凌厉气势,随时随地都会表露出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是年轻人,但百晓生代表的却是比我更年轻的一代人,九五后甚至是零零后。他们蔑视权威,以绝对自我为中心,有多大力就发多大力,毫无畏惧,毫无保留。 在这样一类人面前,岳不群真的很难走出去,除非——他肯跪下来,老老实实地放弃尊严,俯首甘为孺子牛。 “呵呵,你错了。”岳不群说。 他的声音里充满悲凉,也夹杂着无奈。 “错的是你,二十一世纪是互联网时代,这个时代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一切事物全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以为掌控一切的时候,恰恰是失去掌控的时候。我们是黑客,黑客的根本精神就是藐视一切秩序性的东西,打破一切,大破大立。所以,你停下来,三日之内,即成老朽。只要是老朽,就该被年轻人狠狠践踏,直至化为乌有。我刚刚说了,我们是黑客,不是江湖上的传统门派,他们那一套,早就不适用了。岳不群,我给你机会,就是给你们日本人脸。你不想要脸,那就干脆去死吧!”百晓生咄咄逼人,根本不给岳不群说话的机会。 “你怕死吗?”岳不群回过头来,轻轻问我。 我知道这几个字的意义,因为按照地球人的思维逻辑,最重要的秘密环境之下必定早就设置好了自毁装置。现代化武器系统中,三枚甜瓜炸弹就能毁掉这里,而且爆炸力绰绰有余。如果再附加上几枚燃爆弹协同作业,那么一分钟内这里就不复存在了。 “有时候怕,有时候不怕。”我的回答模棱两可。 我并不想轻易地死于大爆炸中,因为岳不群与百晓生的对峙简单而粗暴,只是两名超级黑客之间的角力,和正义、公理、国家、民族完全扯不上关系。 在这个过程中,要死要活,都是他们俩的事,跟其他人无关。 “你走吧小夏。”岳不群说。 “对啊,你走吧。”百晓生也说。 “我——”我苦笑起来。 他们两个都希望我置身事外,这种古怪的“情意”让我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你走,若是日后遇到大和忍者,能高抬贵手的时候,千万给我岳不群一个面子。忍者也是人,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大家都身不由己,你说呢?”岳不群接着说。 我轻轻点头,但无法承诺什么。 中国与日本属于世仇,国民不管政府与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缔结联盟的事,但唯独对于日本,官方与民间的口径出奇得一致。 我真的不敢保证对日本忍者网开一面,这是关系到民族大义的事,肯定马虎不得。 “你走吧,如果我不幸死在这里,就告诉来找我的百家弟子,要他们继续努力,将振兴家族的大旗扛起来,团结奋斗,勇敢前进。还要告诉他们,不要放过任何打击日本忍者的机会,直到这个岛国的倭民彻底灭绝为止。”百晓生也说。 他是百晓生,今日说出这种仇恨日人的话来,可以推断,他的家族知道太多日寇犯下的暴行,所以才在抗日事业上不遗余力。 作为两人的传声筒,我得到的是两种完全不同、彼此抵触的讯息。 我长叹一声,按照灯灭前看到的路线,蹒跚前行。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黑客是通过网络、电脑、病毒、攻防来进行战斗的,一切都是停留在网络技术的层面,优雅而犀利,沉默而激进。 黑客之战是看不见刀光剑影的,而且交战双方全都躲在电脑机组的后面,凭着比特讯号来攻城拔寨、隔空交锋。可是这一次,岳不群和百晓生已经站在一起,毫无遮挡,裸地以真实身份对峙。 这一次,已经不是网络能解决得了的了。 我摸索着走到一架倾斜向上的铁梯前,谨慎地拾级而上。 光线太暗,我几度回头,也看不清岳不群、百晓生所站的地方。 如果两个人都死在这里,那世界上就少了一个顶级智者,也少了一位天下无敌的消息灵通人士。 “那会是损失吗?”我无法回答。 在我看来,如果正义之士死了,那是社会的损失;如果死的是技艺一流、人品末流的人,那么社会就没有损失,反正这种人一旦得势,只会对社会造成危害。 铁梯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钢门,我摸索着开了锁,拉开一道半尺宽的门缝。 “不死鸟”大阵中的灯笼还亮着,但没有了岳不群这颗“阵胆”,大阵已经失去了杀气和生气。 秦王靠着报废的汽车前轮,正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走出铁门,随手将其关闭。 “抽一根?”秦王扬了扬烟盒。 我摇摇头:“谢了,不会抽。” 我们两个并肩倚着车轮,看着无尽的暗夜和灯笼。 “霸王枪也杀不死岳不群——我能感觉到,岳不群的功力有了巨大的提高,他的自学习能力实在太强大了。”秦王说。 他站在车顶由山上奋勇俯冲下来的那一幕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一刻,他是天神,驾着雷车从山上俯冲而下,只为了结一切,击杀岳不群。 “可惜,天下英雄不可能全都为我所用。”秦王不无遗憾地摇头叹气,轻轻吐出一个飘忽的烟圈。 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梦想——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自古至今,每一个朝中帝王、江湖魁首都希望做到这一点。唯有如此,自己的基业和宝座才能永远稳固。 昔日大唐开国皇帝李渊正是因为拥有了秦琼等大人物,才能从大隋朝手中抢下江山。他是真正重英雄、惜英雄、爱英雄的人,才会搭建凌烟阁,将所有大人物的塑像供奉其中。 历朝历代,除了李渊、李世民父子,再没有哪一代君王有这样的胸怀和气度了,都属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做法,让手下良将不得不走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灭亡之路。 我不知道,眼前的秦王究竟属于哪一种?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哪能事事顺心?”我问。 秦王意识到我的情绪低沉,遂不再开口攀谈,只是闷头吸烟。 铁门半开,按正常估计,最终从那里走出来的只能是百晓生,因为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才肯向岳不群动手。 由此可见,百晓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肯涉险,不肯冒进,等到我和秦王联手重创岳不群之后,才闪身出来,摘取胜利果实。 这一战,等于是我和秦王、秦王会为百晓生卖命,真正的胜利者、获利者只有一个,就是百晓生。 “完了事,我们去喝一杯?”久久的沉默过后,秦王抽完了那根烟,轻声提议。 我点点头,大战之后,也许真的需要酒精麻醉,让绷得如同弓弦的思想松弛下来。 “我们还有深度合作的空间——小夏,打起精神来,就算这座城毁掉一半,我们仍然可以卷土重来。”秦王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无法同意他的这句话,济南城是我的家,家园毁掉一半,家还是家吗? 砰——啪,对面深浅洗浴中心的楼顶突然飞起了一颗信号弹,上升二十米后炸开,爆出一大朵绿色的礼花。 “是时候给日本人送终了。”秦王淡淡地一笑。 我虽然没听到更多的喊杀声,但却嗅到了空气中风起云涌的巨大杀机。 “累了。”我留下两个字,沿着侧面的阶梯向下走。 这条小径能够通向经十路,远离樱花别墅这个修罗战场。 “小夏,未来的路长着呢,你要一个人走,还是很多人一起走?”秦王在我背后叫。 一个人走,走得快;一群人走,走得远——这是众所周知的真理,但是秦王并没能给我“一起走”的一个理由。 我没有回头,而是举起手,叉开五指,轻轻摇了摇。 这不是答案,因为我根本不需要给秦王任何答案。路在我脚下,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无需迁就任何人。 没有人天生就是睥睨群雄的王者,若想称王,就会有个人思想的一步步觉醒过程,由自卑弱小渐渐成长为沉着强大,直至横扫一切,雄霸九州。 上山、下山的路至少有数十条,但我走到一半,距离经十路还有数百米的时候,小径对面走上来一个人,正是连城璧。 “天石。”她叫我的名字。 历经劫难之后,不必说太多话,因为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此刻的激动心情。 我大步前行,然后把连城璧拥在怀里。 “我们胜了。”她在我怀中呢喃着,“绝地反击,向死而生。” 我心里并没有任何悲喜,相反,我感到自己是被秦王“合理”地利用了,单挑岳不群的“不死鸟”大阵,始终牵制敌人,拖延时间,变成了百晓生最后绝杀的垫脚石。 “这时候,也许你想喝一杯?”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对她的善解人意更多了一层认可。 从经十路、山大路的交叉口向北三百步,路右边有一个小小的鬼市,七八个宵夜摊子都亮着灯。 我们在一个挂着“老曹砂锅把子肉”的摊子前坐下,在灯下打盹的老板赶紧过来招呼。 “一个什锦砂锅,两小瓶红星。”我说。 连城璧举手补充:“老板,红星要两大瓶。” 老板吓了一跳:“小姐,两大瓶?你们两个人喝这么多?” 连城璧摆摆手:“开店的不怕大肚汉,不要多问。” 煤气灶亮起来,砂锅里的各种菜咕嘟咕嘟跳跃着,在灯下散发着热气和香气。 “你累了,喝完酒,就回那边休息。”连城璧向深浅洗浴中心的大楼指了指,“我把整个大楼都包下来了,一周时间,它都是我们的大本营。” 以秦王会的实力,做到这一点是轻而易举的。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不死鸟”奇门遁甲大阵似乎已经榨干了我所有的精力,现在不想说话、不想动弹,只等着辣的白酒给我暖身子。 老板先端上来一个木炭盆,然后把砂锅端过来,直接放在盆里。这样一来,砂锅一直滚沸,给人带来莫大的温暖。 我把二锅头的盖子拧开,直接放进砂锅里。这种热酒的方式是老济南人独有的,原瓶加热,营养和酒精没有任何损失,喝到胃里,暖到心头。 “这是山东人的喝法?”连城璧侧着头望着我。 她的面容也很疲倦,脸上留着很多处冷汗干透后的残痕。 我孤身迎敌,她在大厦顶楼掠阵,大家肩头的担子同样沉重。 “对,济南人的喝法。”我点点头。 连城璧打开另一瓶酒,拿过矮桌上的一个汤碗,咕嘟咕嘟倒满,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火炭,在起伏的白酒上轻快地一燎。噗的一声,白酒被点燃,浅蓝色的火苗跳荡摇曳,像是一个妖娆舞蹈的精灵。 “这是我们陕甘人的喝法。”她说。 锅里的酒热了,我也倒了一碗。 她吹熄了酒碗里的火焰,抬头凝视我:“天石,我知道你的不满,但这是一场战争,一切不可能按照既定的计划行事,必须不断变通,从敌人无法想象的角度出击。岳不群是天下独步的大智者,你能想到的,他以十倍的思考缜密程度超过你。所以一开始,‘不死鸟’大阵就是攻不破的,无论我有没有按照你的吩咐去攻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点——那个阵势没有任何缺憾,它所暴露出来的破绽,只不过是岳不群的诱敌之计。我不是奇门遁甲高手,但百晓生是。你知道吗?这个年轻人自诩为‘天下第七’,在奇门遁甲、阴阳五行方面具有当代人无可比拟的天赋,所以他只服气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六位‘神人’或者‘半神人’。这一战,除了听他指挥,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因为事实上我进入“不死鸟”大阵之后,也发现了岳不群的实力深不可测。 在阵中,我如同一叶孤舟。 大海惊涛,孤舟搏浪。实力悬殊,何止万重? 我以为我必死,但最终还是死里逃生。 “那么说,我应该感谢‘天下第七’百晓生了?”我问。 “无须感谢任何人,因为一切战果,都是所有人拿命拼来的。所以这碗酒,我敬你,也敬秦王会战死的所有人。今夜的济南城,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连城璧笑中带泪地回答。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9章 天下第七 1 热酒入喉,我的心也随之热起来。网 这是我曾经憧憬过的一个场景,深夜的街头,与一位红颜知己相对而饮,互相倾诉平生不得意之事。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我希望连城璧是我的知己,但我很清楚,我们身上各自带着不同的标签,若想长长久久地相依相偎下去,殊为不易。 “好酒。”连城璧长叹。 我们第一次碰“杯”,就各自喝掉了半碗,可见两人的酒品亦是相同。 “其实,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死于此城。一切成就,皆为序幕。我感觉,今后秦王会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流成河的代价。”她又说。 江湖亦是政治,今日各方势力争夺江湖控制权,不亚于昔日旧政府与敌寇之争。 “如果知道大家争什么,就会避免很多意外冲突。或者,转移敌人的视线,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阿璧,你是个聪明人,如何化解这场危机,不用我提醒吧?”我说。 大家所争,不过是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而已。如果这三件事尘埃落定,大家就没有争夺的焦点,也就不必再争了。 “干了吧。”连城璧单手举起碗。 她的豪情感染了我,我举起碗,跟她手中的碗“叮”地一碰,然后仰头一气喝下去。 一瓶酒能够倒两碗,我们两个菜都没吃一口,已经喝掉了一半。 “你要知道,太多死结缠绕在一起,纵有千里眼、顺风耳、观音千手,也解不开。江湖那么大,老的英雄、新的豪杰、官场走卒、外国买办,大家都想在这个大砂锅里分一杯羹,怎么办?最简单的,就是一路杀过去,将所有不服从者一刀两断;最复杂的,就是通过上层政治震慑他们,使其乖乖为秦王会让道。可是,这两点都需要时间,几个月、半年、一年、两年甚至五年。秦王会等不了,只能另辟蹊径。”连城璧连连感叹。 既然时间上等不了,那就只能涉险突进,这也加重了失败的可能性。 “我想帮你,苦于束手无策。”我说。 这是真话,因为连城璧自始至终诚心待我,我绝对不能恩将仇报。 “你能的,单看你愿不愿意。”连城璧立刻回应。 “说说看?”我说。 “目前,各方势力都给你面子,只要你振臂一呼,他们的脑多多少少都要回应。你有号召力,能把所有江湖帮派联合在一起,彼此间减少杀戮内耗,一致对外。”连城璧说。 一步一步的,所有人把我推向领袖的位置,就算有千难万险,我也要一个人扛下来,好让这个城池恢复平静安稳。 “如果要我出面,我没有二话。”我说。 摊子老板又开始打盹了,其余几家摊子前连个人影都没有,老板都已经睡着了。 我的承诺让连城璧的颓废情绪消散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第二碗酒喝干了,我到摊子后面找到装酒的箱子,又拿出两瓶。 酒逢知己千杯少,况且连城璧的酒量极好,喝完了一瓶之后,仅仅是两腮浮出酡红而已。 “我们可以稍微等一等——”连城璧按着我的手背说。 “等谁?”我问。 “等百晓生和我爹。”她回答,“此刻,百晓生已经进入了樱花别墅地底的核心机库,以他的专业知识挖掘岳不群留下的秘密。岳不群总是过于托大,所以从未想到过有人能够进入那里。我猜,很多珍贵文档都是没有经过加密的,可以直接读取……你不知道,我们这次与百晓生合作真的无比顺利,他渴求一个高贵的职业,另外还有江湖上永不坠落的盛名。这些,我们都在试图解决,以确保这是我方的一次双赢、三赢的游戏,请放心。” 人与人的交往之中,无欲则刚,而百晓生与秦王的合作,则是各展其能,各取所需。可以说,他与秦王真的都是贪心的人,才达成了这种联盟。 反观自身,我是不是也有某种欲求,才与秦王会走到了一起。 “你在想什么?”连城璧深深地凝视着我。 “我在为你祈祷,希望你们与百晓生的合作能够达到双赢。”我言不由衷地说。 连城璧摇头微笑:“你的祝愿极好,但我希望听到你说真话,而不是敷衍。” 我也摇头:“阿璧,真话不一定好听,还是不要说了。” 她刚要开口,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 “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连城璧站起来,走到暗影里去。 南面,一切归于沉寂,没有任何厮杀呐喊之声。 秦王会的胜利来得非常轻松,这一方面得益于我单人独骑闯关,也得益于百晓生的精确计算。 我在明,他在暗,而秦王又奋不顾身地兜后冲击,所以才换来了这场胜利。 这种合作,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黑夜即将过去,我有理由相信,秦王会拿下岳不群之后,将会在济南城站稳脚跟,领先于其它势力。 “至少,我已经为连城璧做了什么,不枉她相信我一次。”我不禁苦笑。 我不愿欠下别人的人情债,今夜之后,我可以问心无愧地面对她。 连城璧从暗处回来,将手机递向我:“百晓生想跟你通话。” 我没有应允,摇头拒绝:“我们之间,无话可说,请替我回绝了吧。” 对于百晓生,我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因为他之前成功地利用了我。我吃过一次亏,不愿再相信他。 我尊敬每一位智者,但那种擅长于愚弄别人的除外。 连城璧捂住了电话的送话器,低声商议:“不如先接一下电话聊两句,他找到了一些你感兴趣的东西,想要向你示好。” 我冷冷地摇头:“不必,我不想从他手中得到任何东西。” 连城璧无奈地叹气:“好吧,我替你回绝他。” 她重新走回暗处,去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我低头望着酒瓶,默默地等待着连城璧打完那个电话。 “骨碌碌、骨碌碌”,一阵轮子滚动声传来,北面的路灯之下出现了一个穿着灰白格子风衣的瘦削女孩子。她拖着一个硕大的旅行箱,正抬手掠着额前纷乱披拂的长,过了路口,向这边走来。 暗夜寂寞,她的出现像一束光,横扫枯燥无比的夜色。 虽然还没看到她的五官相貌,但她的身姿绰约已经让我顿生好感。 济南本地的女孩子都过于质朴木讷,即便穿上欧美洋装,也无法变得飘逸洒脱起来,毕竟她们缺乏的不是钱和年龄,而是一种跨越大江大河、纵览欧美风情、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之后的群气质。 现在,走入我视野的这女孩子身上,正好带有一切跟气质相关的美好感觉。所以,她向这边走过来的每一步都让我的心勃勃跳动,恢复了年轻的冲动。 我倦了,但她像一支清醒剂,让我精神一振。 “就是这里了,真是好难找。”她在摊子前停下来,敲了敲那块招牌,低声自言自语。 老板醒了,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小姐,你需要什么?” “给我一碗最大份的卤蛋牛肉面,我走了很远的路过来,真的饿坏了。”她说。 她的声音如银铃般动听,而且带着留过洋的人特有的美国味。 “好嘞。”老板赶紧答应着,再次点着了煤气灶。 女孩子旋身,不经意间与我四目相对。 她的五官极为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被冰水浸泡过的黑葡萄,闪烁着盈盈的光泽。 我见过很多女孩子,但却没有一个像她那样,一出现,就如同一道猝然划过黑夜的闪电,照亮了我晦暗的心房。 从未有人让我如此惊艳,那一刻,我甚至有小小的失态,急忙低头,避开那道耀目的闪电。 那女孩子在邻桌坐下,轻轻地把行李箱靠在桌边。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她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抹拭着矮桌的桌面。 炉火飞扬的光影中,她淡定地坐着,不像是坐在街头小吃摊前,而像是坐在大酒店的优雅圆桌旁。 我无法知晓她的来历,当然也没有理由打探那些。 “萍水相逢的一夜,如此已经甚好。”我在心底长叹。 我已经踏足江湖,前途山高水远,灾难不知有几千重,与普通人的城市生活越隔越远。所以,我和这陌生女孩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汇点。这电光石火间的一瞥,只能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连城璧走回来,把手机放在桌上,脸色有些难看。 “百晓生现了岳不群的秘密机库,里面共有三十立服务器,装着太多秘密。他使用‘济南’和‘镜室’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现了数千个文档,几乎每一个都可以变成新闻炸弹。如果你感兴趣,稍后他过来,大家还可以聊一下……”连城璧说。 我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济南城作为中原大城,自然留下极多秘密。可是,秘密归秘密,我想要的是解决眼下的镜室危机,而不是一味地钻在故纸堆中去纸上谈兵。 同样道理,如果今晚我没有孤身杀入“不死鸟”阵中,只凭百晓生,他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数千年前,孔夫子就曾经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与思,行与想,是相辅相成的两条线,缺了其一,都无法成功。 现在,百晓生获得了秘密,除了可以向江湖中的涉密者兜售谋取利益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天石,冷静一点,先把胸口的气平了,咱们再计划其它的事。”连城璧又说。 她看出我情绪上的变化,但仅凭这样劝解,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我没事。”我摇摇头。 “可是你明明有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别错怪百晓生,一切过错,全都算在我、秦王会身上,可以吗?我们只有心平气和地谈问题,才不会误入歧途——” 我举手打断连城璧的话:“阿璧,我说了,我很冷静,只是不想跟百晓生产生任何联系。他是秦王会的朋友,不是我的,现在我想一个人静静,可以吗?” 连城璧默然,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压在酒碗下面。 邻桌的面来了,香气随风飘来,令我有些失神。 “我们……我们之间有些小的误会,我想大家都需要冷静。现在,我回深浅大厦去,闭门思过。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就打电话,或者直接去大厦前台。我安排了总统套房给你,希望今晚你能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醒来,一切就都恢复秩序了。你只负责喝酒、好睡,其它的工作都会有人按部就班地完成。”连城璧站起来,向我点点头,然后向南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0章 天下第七 2 我没有目送她远去,而是盯着那只空了的酒碗。网? 二百元钱足够支付餐费,对于摆小摊的老板来说,这两张钞票足以让他眉花眼笑。可是,二百元对于连城璧、秦王、岳不群、百晓生那样的大人物而言,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这就是大人物与小人物的差别,终其一生,小摊老板也无法企及大人物的生活圈子,只能遥遥远望,羡慕赞叹。 我又想到自己,如果单纯以智力计算,百晓生强过我太多。 他把樱花别墅一役作为棋局,左右调度,自如进退,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而我,只是棋局中的一子,无论我是车马炮还是过河小卒,都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既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决定不了整盘棋的胜负。 可笑的是,我曾经将这一局的成败全都背负在肩上,妄图以一己之力,挽救连城璧和枪手们的性命。 “你不知道,我会死吗?”我在心底喃喃地问。 忽然之间,我的视线被眼中的潮润所模糊,看不清那酒碗和碗底的钞票。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如果不是岳不群手下留情,我或许早就横尸于“不死鸟”阵中了。即使最后秦王以奔雷狂车、霸王神枪出手,也没能消灭岳不群,对方仍有余力将我击杀。 岳不群惜才,我才能绝地逃生。 如果他的念头稍有变化,可能困局中第一个血溅当场的就是我。 我被出卖了,而且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差一点还要跟出卖我的人山盟海誓、白头偕老。 “先生,请问——”那女孩子的声音从我侧面传过来。 我转过身,急切间视线模糊,竟然看不清她。 “先生,我刚刚无意中听到你和你的朋友交谈,实在唐突冒昧,我想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丐帮的江湖人物?我知道,丐帮今晚聚集于此地,有非常大的行动——别误会,我不是丐帮的人,但我的朋友在里面,我今晚必须阻止我的朋友参与行动,所以……如果你跟今晚的事有关,可否告诉我,丐帮的人在哪里?”她皱着眉头,口吻真诚、语无伦次地讲了这么多,但说的话却十分幼稚。 丐帮是江湖第一大帮,如果他们有所行动,一定会极度秘密,而不是在长街上大肆张扬,弄得路人皆知。 我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丐帮的人在哪里。” 女孩子望着我,好看的眉毛轻轻挑了挑,问了另一个更有幼稚的问题:“那么,你不也是丐帮的吗?你的样子,你的衣着打扮,你的头……还有,不是只有丐帮才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饭吗?如果你不是丐帮的,又是哪里的?” 我不禁语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和鞋子。 实际上,我穿得像个“正常人”,绝对不是衣衫破烂的丐帮形象。照这个女孩子的逻辑,吃不起大餐、只能吃小摊的人全都是丐帮中人,那么济南城至少有五分之三的人属于那个天下第一大帮了。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女孩子有些不安。 我看着她的幼稚模样,胸口里的气消散得一干二净,耐下心来解释:“不是所有穿得破、吃得差的人就属于丐帮,那是一个很大的帮会,想要加入,都得经过很严苛的考验。丐帮有事,必定是江湖大事,像你这样不懂江湖规矩的人最好不要乱闯乱问,免得搭上自己的性命。江湖上的事不是儿戏,一旦打起来,真的会死人的。” 女孩子认真地辩解:“我当然知道会死人,所以才从西班牙急着赶回来,务必要在第一时间找到我朋友。江湖是个大染缸,就算是好人掉进去,也会变得面目全非,你说呢?” 我苦笑着点头:“没错没错,江湖是个大染缸,这是绝对的真理。” 女孩子叹了口气:“如果你肯帮我找到我朋友,我一定会重重地酬谢你。我离开济南五年了,很多地方都大变样,实在是太陌生了,我需要你的帮助,可以帮我吗?” 我并不在意对方的酬谢,只不过她能从遥远的西班牙飞回来阻止朋友参与江湖战事,也算得上是性情中人。所以,如果只是举手之劳,我乐意帮她这个忙。 巧合的是,来樱花别墅之前,我正好与丐帮的大人物有所交集,打个电话就能解决面前这女孩子的难题。 “我帮你。”我说。 女孩子惊喜地咬着唇笑了:“真的?那太好了,其实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得出你是个好人。” 其实,我是不是好人姑且不论,但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孩子牵挂着,她的朋友应该感到幸运才对。 我取出手机,在脑海中寻找着一个电话号码。 在招家中那一晚,我从书橱侧面贴着的备忘录上看到了几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后面有“2o16年新号”的标记。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就招使用的新号码。 我拨了那个号码,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静静地等待对方接电话。 女孩子早就忘记了面前的牛肉面,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已经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可惜的是,那个号码无人接听。 我想了想,继续拨打第二个号码。 那备忘录上共有四个号码,除了第一个之外,其余三个没有任何标记。 当我把四个号码全都打了一遍之后,不禁有些失望,因为四个号码无一例外地全都无人接听。 “怎么样?”女孩子满怀希望地问。 “可能我朋友睡得比较死,怎么打都不接,稍等等吧——”我刚刚说到这里,手机就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我刚刚拨出的第一个号码。 我接了电话,对方的声音十分警惕:“哪位?” 那不是招的声音,而是一个极其沙哑的男人声音。 我冷静地回答:“我姓夏,请找我的朋友也就是这电话的主人听电话。” 那男人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你神经病啊大半夜的,我管你姓夏还是姓冬的!滚远点,再乱打电话扰民我就报警了啊!” 我禁不住微笑起来,因为对方很明显使用了电话变声器。要知道,这种变声器只能在短句、短词汇上巧妙地改变声,一旦遇到长句子,就会应接不暇,每句话总有三分之一露出破绽来。 “我姓夏,昨天刚刚在你家里见过,还一起吃过饭。今天托你找人,没有恶意,有酬劳的。”我直截了当地说。 对方愣了愣,听筒里嗤啦嗤啦响了两声,想必是将变声器拿掉了。 “夏先生,夤夜来电,定是急事。那休怪我狮子大张口啊,一万块咨询费,少一分都免谈。”这次,听筒里传出的是招本人的声音。 只要能用钱搞定的都不是大事,既然招开口要价,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找个人,这个人叫——”我这才意识到,女孩子并没有说出她朋友的名字。 “倪红雪,我朋友的名字,倪红雪。”女孩子很聪明,立刻报上名字。 我对着话筒重复:“倪红雪,我要找的这个人叫倪红雪。你找到这人,就给我来电话,我现在是在经十路、山大路交叉口向北的鬼市上。” 电话彼端的招突然沉默下去,半分钟多没有出一点声音。 “喂,你还在听吗?找到这个人,我给你转账一万块。”我说。 招再度开口:“我还在,只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谁找倪红雪?” 我向那女孩子低语:“你的名字,快告诉我。” 女孩子立刻回答:“我也姓倪,倪冰儿。” 我意识到“倪红雪、倪冰儿”肯定是一家人,而且两人很可能是亲姐妹。 “如果你找到那个人,就告诉她,是倪冰儿在找她。”我对着电话说。 招的声音变得异常古怪:“夏先生,你等着,半小时内,我带倪红雪到鬼市去找你。记住,我们这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我满口答应:“死约会,等你。” 挂了电话,我告诉女孩子:“倪小姐,耐心等等,半小时内你朋友就过来。” 女孩子脸上的愁容已经一扫而空,连连点头:“谢谢夏先生,也谢谢你的朋友。” 对于招,我只有同情、怜悯。如果不是有难言之隐,谁会去做下三滥的事?我请她帮忙找人,支付给她酬劳,也算是间接地帮她赚钱。 “倪小姐,先吃面吧,再不吃就凉了。”我说。 “请叫我冰儿就好了。”她愉快地说,然后低头吃面。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十分钟内,6续有七八个人走过来,分散在几个摊子前,各自点餐。 鬼市热闹起来,但我的心却变得越来越肃杀。 很明显,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而是目的各异的江湖人。 我只在电话里告诉过招自己的位置,如果消息泄密,只会跟招有关。换句话说,这些人全都来自于丐帮。 招说的是半小时内到,但只过了十五分钟,她就出现在我面前。 “夏先生,这么快就又有见面的机会,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招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口袋外面凸出短枪的样子。 如果忘掉她过去做的事,只看现在的素颜,她还是非常清丽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江湖的确是个大染缸,招是丐帮的人,所以才会深度融入这个复杂的社会,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姐姐——”我身边的倪冰儿大叫一声。 我不禁一怔,但随即明白,招并非对方的真名。原来,对方在丐帮论资排辈之时,使用了真名中的一个“红”字为姓氏。 “冰儿,跟我说,他有没有欺负你?”招仍然对我戒心十足。 我摇头苦笑:“欺负她?我哪有这份闲心?如果你不接电话的话,我早就把她交给警察了。你倒是好,只告诉她一个模糊地址,连电话号码都不留下,要她大半夜地流落街头。如果不是遇到我,她该怎么办?” 既然招跟倪冰儿是姐妹俩,这意外落到我头上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二位姐妹相见,一定有很多私房话要说,我就不多打扰了,再见。”我站起来,向着招伸过手去。 “且慢,请坐。”招眼中的杀气渐渐消退。 我慢慢坐下,环顾左右。 招会意,举手一挥,刚刚坐下的七八个人立刻站起来,无声地向黑暗中退去。 “我们其实是一家人。”招微笑起来。 倪冰儿起身,要坐到招那边去。 “冰儿,你不要动,就坐在夏先生身边。”招吩咐。 “是,姐姐。”倪冰儿十分乖巧,把小凳子向我拖近,跟我肩并肩坐着。 我知道,招一定有话要说。 仔细看,她们两姐妹的面目有些近似,但倪冰儿如空谷幽兰,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气质凡脱俗,非红尘俗世中的女孩子可以相比的。 “倒酒。”招吩咐。 倪冰儿答应一声,拿起一瓶酒来,但却拧不开盖子,只得向我求助。 我拧掉瓶盖,在两只酒碗里倒满了酒。 这一次,我们没有用砂锅烫酒,也没有用打火机烧酒,而只是干干净净、平平淡淡的两碗二锅头。 “喝了这一碗,敢不敢?”招问。 “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给我一个恰当的理由。”我低声回应。 “喝了这碗酒,我求你件事。”招说。 “这是求人的样子吗?最起码,你也应该先干为敬。”我说。 招太傲气,即使她说“求”字的时候,也似乎高高在上。 事实上,她也说过,丐帮已经式微,昔日“江湖第一大帮”只剩下一个空壳子,没有任何傲人的资本了。她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护可怜的那点自尊。 自尊过度,即变成了自卑,生怕别人瞧不起她。 “好,我先干为敬。”招点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即拧开另一瓶酒,再次倒满。 “何事求我?”我淡淡地问。 她倒也真是爽快,向倪冰儿一指:“她是我妹妹,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从今天起,她就是你的人。我知道,像夏先生一样的大人物,身边必定不会缺少豪门靓女,这件事的确令你为难。可是,我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妹妹,她比我的眼珠子更金贵。如果我有别的办法,就不会托付夏先生了。你也能想到,丐帮之中根本没有什么青年才俊,就算有,我也不想让冰儿再跟丐帮生任何联系。这么多年来,我甚至都没有告诉她我是丐帮中人。昔日,天下英雄都以交接丐帮为荣,但那些繁华盛世全都过去了,今日谁还瞧得起丐帮呢?如果夏先生能答应,我招这条命就是你的,要死要活,任你驱使。” 这件事真的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但招这样说了,绝对是向我袒露了一颗赤胆忠心。如果我再推诿,就真的是伤了她的心。 “好。”我端起酒碗,亦一饮而尽。 “你答应了?”招追问。 我点头:“从今往后,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谁若欺负她,就是欺负我夏天石。” “呵呵呵呵……真是有趣,真是有趣之极,两位是在这里演古装苦情戏吗?竟然采用了饮酒托孤的老套手法……可惜啊可惜,这种桥段早就过时了,你们二位为何不正视现实,用二十一世纪的现实手法来解决‘托孤’之事?真是好笑,好笑极了……”百晓生来得极快,开口之时,应该还在百步之外。等到最后几个字落下,他已经到了我们的桌前。 原来,他的脚下踩着一只迷你型的电动代步车,无声无息,风驰电掣。 “你以为我们很老套?只有老套的人,才值得信任,不是吗?”招紧握着那只碗,久久不肯放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1章 天下第七 3 百晓生看看她,再看看我,再次笑弯了腰:“夏先生,你根本就领会错了人家的意思。??网 冰儿已经长大,她不需要哥哥,而需要一个男朋友。招盛意拳拳地托孤,是要你收冰儿做小妾,不是给她当干哥哥。你们呀你们,一定是看古书看多了,把自己也弄得像古人一般迂腐。尤其是夏先生,秦王将你说得如何如何尽善尽美,岳不群说你是当代奇术之王,哈哈哈哈……太好笑了,真是快笑死我了,你哪里配得上‘奇术之王’这个称号?倒不如,我来给你改一个吧,改作‘天下第八’怎么样?我三岁识奇门遁甲、五岁知周易八卦,九岁能够自绘六十四卦,十一岁精通河图洛书,到十六岁时获得‘华裔第一周易大师’称号。到了如今,也只敢对照上古名人谱,自称‘天下第七’,不敢妄称‘奇术之王’。夏天石,天下奇术,浩如烟海,你有何德何能,胆敢称‘奇术之王’?” 他还年轻,借助于祖上的荣光,一定可以有很美好的未来。 百家的威名已经被永远记录于江湖的历史之中,无法磨灭,所以他起步的门槛就已经高过很多人,年少高傲,可以理解。 “我不是奇术之王。”我淡然回应,对他的调笑不以为意。 “可是,我观察得很清楚,当岳不群称你为奇术之王时,你当时的表情泰然自若,似乎已经从自我的角度认可了这一点,不是吗?”百晓生冷笑一声。 在当时的战况之下,我虽然听到岳不群那样说,但绝对没有特别在意。 我真正在乎的,是这一战的胜负生死。如果为了“奇术之王”的虚名,害得很多秦王会的人枉死于“不死鸟”大阵中,那真的是天大的罪过。 “是吗?那依你所言,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说好了。”我不愿跟百晓生斗嘴动气,索性任由他出风头。 “他说得对。”招缓缓地说。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冰儿就在我身边。 “我把冰儿托付给你,就是托付她的终身大事。以我们姐妹的相貌,要想找一个干哥哥、干爹还是很容易的,但我不想那样做。天下男人不计其数,但真正适合她的却不多,真正值得托付的,在我视野之内,只有阁下一人。”招冷静地、认真地说。 她的眼神绝望而悲怆,带着“临终托孤”的意味。 我没有迟疑,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受君所托,忠君之事,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天地皆可作证,我今晚答允过的事,一定做到,绝无反悔。” 招是风尘中人,看透了人间冷暖,也尝尽了尔虞我诈。 她肯把唯一的妹妹托付给我,是人生中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我若推辞,那就变成了把这个大难题第二次踢回给她,只会让她伤心难过。 “好,为了阁下的承诺,我双碗合并,以表酬谢的诚心。”招点头,将两只酒碗同时端起来,一仰头,双碗一上一下同时倾倒,全都灌入她口中。 在我们决定冰儿未来命运的时候,都没有向她看一眼。 托付与被托付是我和招的事,而冰儿已经变成了一只需要大人关爱呵护的小动物,由招手中移交到我手。冰儿当然是有思想的,但这种“思想自主”必须是在招的掌控之下。 喝完了那两碗酒,招向着冰儿一指:“妹妹,此刻之后,你就是夏先生的人。虽然没有媒妁婚书,也没有国家承认的结婚证件,但今晚我替咱们的爹娘做主,把你交给夏先生……他是你的主人,你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三碗酒下肚,招已经半醉。 “是,姐姐,我听你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好好保重。如果你肯退出丐帮,我就真的放心了。这一次,我已经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学位证书,再不用留在外国,可以回济南来,找一份正式工作,挣钱养活你。”冰儿急切地说。 她对江湖真的一无所知,以为江湖就像某个行业协会那样,想入就入,想退就退。 我知道,如果想退出丐帮,必须承受帮中法刀的“三刀六洞”之刑罚,即用小刀插入大腿,刀刀洞穿,虽然只是三刀,却要在腿上留下六个刀眼。 既然踏足江湖,再想退出,千难万难。更何况,丐帮根本就没有“退帮”一说,只能是犯下逆天大罪后被逐出帮派。 “妹妹,把你托付给夏先生,我已经没有任何挂心事了。其它的,以后再说。”招脸若桃花,终于退去了严肃的面具,浮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自问能够承担起对方的托付,所以才肯一口应承。 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缘起缘落的,我与招在洪家楼广场上无意间相识,正是我和冰儿的缘起。或许,这种托付,也是上天对我独闯“不死鸟”大阵的一种回报。 “好了,好了,一切都了了……”招站起来。 暗影中,至少有数十人同时站起来。 “再见,哈哈哈哈,再见……”招向我摆摆手,又向冰儿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她半醉,但心却是无比清醒,望向冰儿的那一眼,有欣慰,也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割舍的决绝。 百晓生身子一晃,绕过桌子,拦在招面前。 “呵呵,你玩了一票‘搜孤救孤、阵前托亲’的好戏,不过咱们之间的约定还没结束,对不对?你们丐帮长老们拿了我的一百万支票,说好的是出动一千人帮我彻底清理樱花别墅,时间至少三昼夜。现在,我们连一昼夜都没用完你就要走,这不合规矩吧?”百晓生说。 冰儿双手一按桌子,怒冲冲地站起来。 我不等她开口,便一把拖住了她的手。 “这是江湖人的江湖事,你不懂,不要开口。”我轻声告诫她。 岳不群曾在“不死鸟”大阵中伏下了“千帐灯”的杀局。按照奇门遁甲的攻守杀伐之道,如果“千帐灯”的杀伤力集中于连城璧等十人身上,那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相反,如果秦王会能够调动一千人出马,则会将“千帐灯”的力量分散至一千人身上,其威力瞬间消弭于无形。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百晓生对于岳不群所有的杀招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并且做了针对性的周密部署,借用丐帮中人,抵御“千帐灯”之杀。 他做得好,以金钱向丐帮长老借兵也是妙招。只可惜,在这场战斗中,从某种意义上说,招成了丐帮的牺牲品,带人去完成如此危险的工作。 由此可见,招虽然是丐帮内的中层人物,却处于集权的最边缘,只配沦为别人的枪头。 “我的人都在,你放心,丐帮既然拿了你的钱,自然会帮你做事。”招冷冷地回应。 “你的人当然在,但你也不能临阵脱逃。否则,我马上给丐帮中‘卓、蔺、屠、蒙’四大长老打电话,让他们重新给你下命令。”百晓生冷森森地说。 他用丐帮长老来压招,这种做法真的很阴险,也够刁钻。 招站定,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帮会的规矩高于一切,因为这是中国历朝历代以来帮会存在的基础。 身在丐帮,招自然要听从上一级的指挥,把合作项目进行到底。 “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几乎都忘记了,谢谢。”招沉默了一阵,语气变得柔和起来。 她善于忍耐,这是江湖人能够存活下来的基础本领。 “我不想闹大,只想稳妥地完成今晚的事。”百晓生也退了一步,以免把招逼得太死。 “当然,合作是第一位的,我们丐帮一向都很珍视自己的声誉。放心,我会马上集合手下,随你一起进入别墅,随时听候差遣。”招笑着说。 几秒钟内,她脸上的醉态全都消退,刚刚面对冰儿所表现出的姐妹柔情也都踪影皆无。 她是江湖人,必须按照江湖规矩行事。能够明白这一点,才等于是合格的江湖一员。 岳不群据守樱花别墅数年,苦心经营,其中必有很多黑客们感兴趣的东西。百晓生付给丐帮一百万,可他真正获得的利益,却是一百个一百万那么多。 “走吧?”百晓生向南面一指。 招果然非常合作,立刻把小指放进嘴里,打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暗影中有唿哨声次第回应,总共响了十七八声。然后,这些人就贴着街边的阴影,66续续向樱花别墅进。 “姐姐,不要去。”冰儿忍不住叫起来。 她的话在江湖规矩面前苍白无力,招当然不会因为妹妹叫自己就停下脚步。 江湖是一架顶天立地的巨大机器,而像招这样的人,就是大机器上的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有她不多,无她不少。螺丝钉的命运就是终身跟随轰鸣的机器运转,只要没有断掉,就会一直身不由己地旋转。 我怜悯招,但却无能为力。 江湖风尘中有太多她这样的女子,既然当初选择了加入丐帮之路,就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因为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抉择。 “夏先生,还有兴趣参观一下岳不群的老巢吗?不过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跟来,由我做向导,一定会增添很多黑客方面的知识,对你的成长大有裨益,哈哈哈哈……”百晓生的语气越傲慢了。 我不亢不卑地摇头:“谢谢,我对那些没有兴趣,阁下请便吧。” 百晓生哈哈大笑,胸膛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抬起,操控着代步车,轻巧而卖弄地原地转了个八字圈。 “有了美女,夏先生就不理江湖事了。理解理解,食色性也,男人共同的大爱。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男人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事业、创立自己的威名。一旦有了名与利,大把大把的靓女名媛任由你挑挑拣拣。她——”百晓生指向冰儿,“现在是你的,将来还指不定是谁的,或许也是我的、是大家的哈哈哈哈……” 冰儿保持沉默,但胸口急促起伏,鼻息也变得越来越重。 我望着百晓生,他是如此年轻,却又如此轻佻。这样的话,他的死期就不远了。 “她是我的,这一点,从现在到我死,都不会变。你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落到你的手上。”我平静地回应。 冰儿猛地靠近我,右手穿入我的臂弯,紧紧搂着我的胳膊,以此来向百晓生示威。 “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只要是我感兴趣的人,不管费多大力气,我都能搞到手。别忘了,我是百氏家族唯一的传人,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所有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普天之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所以我自然知道怎么得到她。哈哈,夏先生,我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她只不过是暂时寄存在你那里,我能收服招,就一定能收服她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我笑了笑,不想再理睬他。 冰儿呸了一声,探过身子,在我的腮上重重地一吻。 我对她一见钟情,但并没有上升到有肌肤之亲的程度。她主动献吻,只是让我心中一荡,表面上却绝不失态。 “我不是货物,我爱谁,就定会一直爱下去,直到死。如果你再欺凌我姐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冰儿大声说。 她吓不倒百晓生,这句话只引起了后者的一阵讪笑。 我不再浪费力气,只是冷冷地盯着百晓生。 “你,还有你,等着吧!”百晓生向我和冰儿分别一指,然后操控代步车,追赶已经走上经十路的招一行人。 我低下头,试着理清思路。 当下,秦王会与百晓生合作,大破岳不群,占据了地利、人和两大要素。他们这样做,不会是为了济南的黎民百姓,而是为了更迅地积累实力,以达到抗衡其它势力的地位。 百晓生自诩“天下第七”,绝对有其高明之处,我绝对不能小看他。 眼下,我可以借力打力,等待百晓生搜寻岳不群遗留下的秘密,然后转头向北,由洪家楼教堂下的密道杀奔镜室。 在这个过程中,冰儿或许真的成了我的累赘,使我无法放手一搏。 我身子一动,冰儿立刻抽回了手臂,红着脸道歉:“夏先生,我刚才只是为了骗敌人才故意跟你亲近。虽然姐姐把我托付给了你,但很长时间内,大家的生活习惯都是无法适应的,所以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事一起商量,无事各自忙碌,好不好?” 我理解她流露出来的浓重羞涩,只有处子之身尚存的女孩子,才会表现出现在这种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动人神情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2章 癔症之术 1 “我送你去酒店休息吧。』天籁』小说ww』w.⒉”我说。 冰儿皱了皱眉,似乎并没在意我说什么,而是遥望着招远去的方向。 经十路以南,应该只剩下打扫战场的工作了,不会再有突战斗。而且,天色将明,也到了江湖势力收敛隐退的时候了。 “别担心,没事的。”我安慰冰儿。 “夏先生,我姐姐是个很倔强的人,这么多年来,她做任何事都很拼命,就是想在江湖上混成大人物,光耀门庭,告慰我父母在天之灵。可是,现在的社会竞争那么大,任何一个领域都是人满为患,想要出头,谈何容易呢?”冰儿幽幽地感叹。 我也深有同感,因为这也符合我对招的印象。 她的住所中有那么多书,可见她是爱读书、求上进的人,但偏偏囿于周边环境,只能把“真我”隐藏起来,以另外一副面目示人。这种“阴阳人”的生活到了后,会扭曲人的心理,把她变得面目全非。 要想挽救招,就只有带她离开丐帮,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可是,那是我们为她选择的路,她未必领情。 “别担忧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我都一样,不是吗?”我轻声劝慰。 “你就不一样——你给人的感觉,像黎明的晨曦,只看你一眼,就能给人带来希望。”冰儿说。 我转脸凝视她,目光刚刚相对,她就羞涩地垂下头去。 “人必须看到日出的希望,否则就会在暗夜里沉沦。”我说。 曲水亭街老城区的日子过了那么久,我差一点就要沉沦下去了,沦为无所事事、闭门不出的宅男,一辈子都停留在小人物的圈子里,然后娶妻生子,一生潦倒。 那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人这一辈子,一旦双脚踩进泥潭,大概就要在沼泽里遭遇灭顶之灾了。 所幸,我挺过来了,抓住生命中稍纵即逝的机会,纵身越过了泥潭,成为现在的我,能够跻身于江湖大人物的行列。 “谢谢你,了结了我姐姐的一桩大心事。她以前经常说,只要把我的终身大事安排好,就算当场就死了,也了无遗憾,可以挺起胸膛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了。”冰儿眼中浮出了粼粼的泪光。 听到这里,我忽然对招起了敬佩之意。 父母双双早殁的情况下,她能够咬牙挑起生活的重担,罩着自己的妹妹艰难前行,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责任心,就算是一个男人也未必能做到。 我取出电话,打给连城璧。 “求你件事,保全丐帮招的命。她现在带着人跟随百晓生去了别墅打扫战场,我希望她能毫无损地离开别墅。”我说。 连城璧是个很能干的人,只要她出头,就能压住百晓生的傲慢势头,平衡眼下的局势。 “唔,给我个理由?”连城璧问。 听筒中,她说话的背景音很空洞,似乎是在一个封闭的地下掩体之内。 “招是个好人,双亲早亡,她为了照顾唯一的妹妹,吃尽了苦。这个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了,我们应该做点好事,惩恶扬善,对不对?”我回答。 连城璧轻轻咳嗽了两声,幽幽一叹:“天石,依我看,你正在失去自己的立场。你为什么不试着想一想,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与岳不群生死火拼?我们又是因为什么,必须仓惶奔走于济南城的东西南北?简单说吧,你我只是风中陀螺,勉强自保,应该没有能力去罩着别人。江湖上所有人的面子都是拿命拼回来的,绝对不该拿自己的命去施舍别人——天石,你醒醒吧,如果你看到招的真实资料,也许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傻瓜……” 我没有在意连城璧话里的讥讽,立刻追问:“她的真实资料是怎样的?” 连城璧只回答了我四个字:“癔症之术。” 我不禁愕然失声:“她懂得‘癔症之术’?” “没错,没错,没错。”连城璧一连三叹,又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天石,招对于‘癔症之术’的掌握程度远远过我所见的任何人。你再想想,‘癔症之术’本来就是丐帮的三大镇帮之宝,她精通此术,说明了什么?是不是就应该说明,她是丐帮嫡系中的嫡系?” 这信息来得太突然,因为我本来是出于对招、冰儿的怜悯才打这个电话,请求连城璧罩着招。但是,一个“癔症之术”高手是根本不需要别人关照的——不,我必须用“一位”来称呼这类高手,因为“癔症之术”是华裔奇术中的至高门类,普通奇术师根本就无法理解那种技艺的微妙之处。 丐帮三大镇帮之宝分别是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与移魂,在冷兵器时代称霸于江湖。到了明朝末年,随着黑火药、单击枪械、红衣大炮的出现,前两项绝技已经失去江湖上的领先地位,唯有“移魂”这种绝技在丐帮洪姓长老的三代人苦修之下,终于衍生为另外一种绝对凌驾于催眠术之上的奇术,被奇术界命名为“癔症之术”。 这种奇术能够在一瞬间令被攻击对象产生疯狂的幻觉,要生要死,完全听命于施术者。 “天哪,越来越混乱了,如果招懂得‘癔症之术’,过去我们所见的她做的一切,岂非都是虚构出来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错步,稍稍离开冰儿。 我猜,招是“癔症之术”高手,冰儿也不会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连城璧又说。 “好,我知道了。”我努力控制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天石,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消灭了岳不群,只是通向镜室秘密的万里长征第一步,我们还松懈不得,更不可能分心旁顾。”连城璧话里有话,弦外之音肯定是提醒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一时无语,因为我绝对没有料到招竟然是深不可测的一个人。 “天石,不如……你带那位小姐去深浅大厦?我在那里布置了一队精锐人马,如果出现意外,他们足可以对抗丐帮的人。”连城璧叮嘱。 本来,我想带冰儿去大厦休息,让她暂时缓解长途旅行的疲劳,等待招顺利归来。可是,状况突,我变得敏感而多疑,不知该相信连城璧还是相信冰儿。 我用眼角余光瞥着冰儿,她正双手托腮,凝视着南面。 她不是江湖人,想象不到樱花别墅内曾经生过多少诡异的事件,也想象不到,江湖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相信,她的内心与外表一样单纯。 “无论如何,你把她活着带回来。”我做了让步,只要招活着回来,我就算对冰儿有所交代。 “好吧,我尽量。”连城璧答应。 我挂断电话,久久无语。 “连小姐说什么?”冰儿急促地站起来。 我摇摇头:“一些很乏味的事。” “夏先生,你的手机声音很大,我已经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她说。 我收起手机,无言地望着她。 她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右手握着旅行箱的把手,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我姐姐……我姐姐是个好人,这一点永远不需要怀疑。夏先生,无论你帮不帮她,都请不要侮辱她的人格。我们曾经在父母坟前过誓,永远清清白白做人,至死不渝。”她说。 “冰儿,没有人怀疑你姐姐,你可能误会了。”我沉着地回应。 连城璧在电话里那样说,也只是出于大家的安全考虑,并未直接指摘招。 人在江湖,风雨兼程,谁又能保证自己自始至终纯白无暇呢?招身在丐帮之内,每天接触的全都是下九流的人物。常在河边走,就算偶然湿鞋,也不算人生大错。 “夏先生,你还是不相信我和姐姐!也罢,也罢,我们姐妹出身寒微,自小到大受够了别人的白眼,被人看不起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所以姐姐才借钱把我送出国去,换了另外的环境,接受欧美的先进人格教育。人的出身无法自定,但我们的人格跟你的人格都是平等的,我们都是自尊自爱的中国人。你看这里——”冰儿猛地将风衣的左袖捋起来,一直捋到肘弯。 灯光下,她的肘部向上半寸之处有着一个小号图钉大小的圆点。 那不是一颗痣,也不是胎里带来的斑点,而是一颗血红色的、浑圆无缺的标记,就像有人用血红的颜料在上面盖了一个圆形的手戳一般。 这东西被称作“守宫砂”,在现代已经极少看见,而我是在《黄帝内经》中偶然读到。它的作用是验证女子的处女之身,守宫砂在,女子仍然保持童贞,一旦破戒,则守宫砂自动消失。 “我和姐姐的守宫砂都在,你说,我们能下贱到哪里去?”冰儿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在她的逼视之下,我的思维有一瞬间的混乱。 招是以“站街女”的身份出现的,如果连招的守宫砂都在,那么洪家楼广场上生的那些事怎么解释? “夏先生,你是个见识广博的人,这颗‘守宫砂’对于一个女孩子的意义,你应该很清楚,对不对?”冰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变成了一张惨淡的白纸。 我点头:“冰儿,我无条件相信你的话。” “守宫砂”是伪装不出来的,这种场合下,冰儿敢用这种方法来自证清白,等于是向我剖明了心意。如果我再对她们姐妹有所怀疑,那简直就是要逼她走向绝路。 “谢谢,虽然我明知你心中未必真的相信,但你这样说,已经令我十分欣慰。”冰儿泫然欲泣,又取出纸巾来拭泪。 “我们先去大厦休息,等你姐姐得胜归来。”我说。 “不,我要在这里等她。”冰儿摇头,又缓缓地坐下,把风衣的袖子整理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3章 癔症之术 2 黎明之前,黑夜越黑。 她的态度如此决绝,我只能陪她坐着,等待招带着丐帮人马回来,但我也知道,不把樱花别墅翻个底朝天,百晓生是不会下令丐帮的人解散的。 “再吃点什么?”我问。 这个时间段,地底潮气上涌,如果不喝点热汤热水湿气,女孩子很容易得病。 “不要可怜我。”冰儿低声说,声音如受伤的小兽缩在巢中呜咽。 “冰儿,人生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有误会,也会有别人无意中的伤害。要想好好活下去,就要像你姐姐那样,时时刻刻保持坚强,百折不挠,勇敢前进。”我也压低了声音,慢慢地劝解她。 在大学那种象牙塔的世界里待了太久之后,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变得脆弱而敏感,失去人类最基本的思想免疫力,对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都无法抵抗。 这,大概也就是招将她托付给我主要原因了吧。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冰儿,像水晶做的美丽小人,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呵护,容不得半点忽视。 “你不相信我的姐姐,所以也不相信我。我知道她是清白的,她发过誓,今生永远不嫁,只为了爹娘的遗训活着,做不到那些事,哪怕是遇见再好的男人也不会嫁,更不会有一丝一毫动心。如果你了结‘锁心之术’的话,就明白这誓言有多可怕了……”冰儿缓缓地说。 我再次感到震惊,因为我如果连“锁心之术”都不懂的话,从前那些奇术古籍就都白看了。 “锁心之术”是一切迷魂术、移魂术、天魔乱舞术、偷心术、房中术、媚术等等几百种与“精神、神经”有关的秘术的最深奥基础。 简而言之,一位奇术师要想用奇术去迷惑别人,就要先保持自己心灵的无比清醒。否则的话,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自己把自己就迷倒了,如何攻击敌人? 于是,远古奇人就创造出了“锁心之术”,最早见于典籍之中的例子是商纣王时代的辅王比干所用的“摘心术”。在那段历史中,商纣王听信妖后谗言,命比干自剖心脏,以人心做醒酒汤。结果,比干使用“摘心术”应对,自挖心脏后,仍然能飞马驰出午门,求高手疗伤。 我可以用现代语言来解释这种奇术,就等于是电脑硬盘之中预先划分出一小块,用来储存最重要、最基本的数据,除了拥有最高权限的操作员之外,其他人连这一小块区域存在与否都不清楚。所以,这个“小块区域”是最安全的,无论硬盘中的几亿条数据怎样擦除重写,都不会触及此处。而且,当外界数据混乱不堪时,该区域随时能够发出命令,将硬盘进行低级格式化,强制性地一切重来,从新开始。 “锁心之术”的存在,就等于是为奇术师的心灵上了一把没有钥匙的大锁,外面的人想要攻进去,连可以利用的缝隙都没有。所以,如果一个女子队自己使用了“锁心之术”,那么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征服她。 “锁心之术”再加上“癔症之术”——我简直无法想象招的精神控制力到底有多强大了。 百晓生妄图以折辱、压迫来打击招,那些手段真的是太幼稚了,连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都比不上。 我接连深吸了三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回应冰儿。 “你们……你们姐妹真的是……”我的口才枯竭了,只能苦笑着望定冰儿。 “夏先生,我向你坦白说出这些,只是想证明,我姐姐的托付有多重要。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但她是如此相信你,连我都感到吃惊。至少在你之前,她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男人。”冰儿说。 我再次苦笑:“冰儿,如果我说,其实我和你姐姐只见过一面,今晚是第一次打电话、第二次见面,你相信吗?” 冰儿一愕,随即轻轻摇头。 我也无法解释招对我的信任,但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老板,下两碗葱肉馄饨。”我向摊子后刚刚醒来的老板叫了一声。 既然招信我,将我视为唯一可以托付的人,那我就有责任呵护冰儿,让她免遭寒气戕害。 “我不想吃——”冰儿摇头。 “稍微吃一点,哪怕是喝一口汤——对了,你姐姐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现在我是你唯一的监护人加亲人,你必须要听我的话。”我故意板起了脸说。 冰儿皱眉,勉为其难地点头:“哦,好吧,我只吃一口,多了再也不想吃。” 炉火再次映亮了黑暗,我听到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滚沸了,然后馄饨香味就随风飘过来。 “我姐姐去了哪里?她忙了半夜,应该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比我更需要补充营养。”冰儿喃喃地说。 她的善良和真诚再次感动了我,招与她的姐妹之情,也让我想起了大哥昔日对我百般呵护的种种件件。 一日为兄弟,终身是兄弟。 一日为姐妹,终身是姐妹。 如果普天之下的兄弟姐妹都如我们这般团结友爱,那么世界上还有兄弟反目、拔刀相向的丑闻吗? “我们先吃,等她回来,我们再去大厦里请她吃大餐,好不好?”我柔声说。 冰儿点头,火光一闪,照亮了她细密、黝黑、冗长的睫毛以及睫毛尖上悬垂着的一排晶莹的泪滴。 冰儿真的是个单纯美好的女孩子,她的泪是发自内心的,对招的感情也是百分之百真挚,每一颗泪珠都蕴含着姐妹深情。 老板把馄饨端上来,汤面上撒了一层细碎的香菜末,令人一看就大有食欲。 “先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问题。”我说。 冰儿点头,泪珠随即落入她面前的碗里。 我由衷地想起了一句两性关系中的名言——二十五岁前,女人的眼泪是金子,让喜欢她的男人心疼。 虽然跟冰儿只是初见,但我心里却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毫无疑问,她长得有点像楚楚,只不过比楚楚稍微阳光一些,肩上也没有担负楚楚那么多的责任。 馄饨很香,我希望冰儿能多吃一点,所以我先给她做示范,大口大口地连吃了十几个。 “这馄饨的确很好吃,带着与众不同的香味……”冰儿说。 忽然间,不知怎的,我感觉她的面孔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眼泪洇湿了的水墨画一样。 “很早以前,姐姐也常带我吃馄饨……她今晚要我来这里等她,大概本意也是想请问吃馄饨……夏先生,你怎么了?夏先生,夏先生……”冰儿凑近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鼻尖,连声叫,“夏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 我想站起来,但双腿已经酸麻无力,像是已经不属于我似的。 “中毒?有毒!”我吃了一惊,但为时已晚。 从招等人离开到现在,我只吃过馄饨,所以我中的毒一定是在这只碗里。 冰儿起身过来搀我,我咬紧牙关,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一点,但我一开始想问题,太阳穴就胀痛起来,整个头也像是一面刚刚做好的大鼓,憋闷到了极点。 “走……离开这里……碗里有毒……”我努力张嘴,但发出的声音却微弱无力。 “什么?有毒?好,我们马上走,不必担心,只要撤出这里,就能找到援兵。”冰儿说。 我站起来,除了眼睛之外,身体的其它器官似乎都已经离我而去,变得毫无知觉。 冰儿将右手穿入我腋下,努力地挺直身子,试图把我撑住。 “毒,有毒……注意,碗里有毒。”我挣扎着说。 现在,浑身麻木的感觉上窜,我的牙床和舌根都不再听话,最后连头都变成了一大块朽木,渐渐失去知觉。 冰儿搀着我离开桌子五步,我的左腿突然一软,身子打了个趔趄,拖着冰儿一跤跌倒,仰面向天。 “你走……你快走……”我用最后的理智控制着自己的嘴唇,大叫了两声,然后就茫茫然地失去了知觉。 “我们没有力量对抗秦王会,也没有力量在济南城各大势力的倾轧过程中独善其身。所以,我们必须找到自己的靠山,然后跟在他后面,以他为挡箭牌,成功地避开风雨,等待日出天晴之时。丐帮曾经是天下第一大帮,势力遍及中原、塞北、西北、西南和一河之隔的越南、老挝、缅甸、尼泊尔、印度等等。可惜啊,好汉不提当年勇,今时今日,丐帮无论作什么,都必须掂量着来,先不求有功,而但求无过。天下第一大帮的年代不会再来了,江湖形势已经发生的巨变,所有人都向钱看,变成了金钱的雇佣军……” 这声音真是能说,滔滔不绝地演讲着,直到把我吵醒,然后变得无比清醒。 现在,我被绑在一根木柱子上,双脚离地,挣扎不得。 我眼中看到的不是山大路的街头鬼市,而是一个狭窄逼仄的地下建筑物。建筑物的西墙上是一个巨大的屏幕,此刻正在播放一个演讲视频,我所听到的,就是那大屏幕扬声器里发出来的声音。 那演讲者的衣着破破烂烂,但演讲台却布置得相当豪华,与他的打扮极不相称。 演讲者的后背景是一块白色的幕布加上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的是“中原丐帮2015年骨干代表大会”。 原来,这视频是丐帮的嫡系集会,怪不得会出现穿得那么破的演讲者。 我转了转头,并未发现冰儿的身影,这才稍稍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4章 癔症之术 3 人在江湖,随时都会为了自己的大意买单。天』籁小说ww『w.『⒉ 我以为丐帮的人都跟随招去了樱花别墅,没想到就连鬼市上的摆摊者也都是丐帮的人,简直防不胜防。 “来人,有人吗?我要喝水。”我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起来。 很快,有人从右侧的小门进来,脸上带着巨大的口罩,手里捧着一个军用水壶。 “解开我,我要喝水,我要喝水……”我挣扎了几下,但绳索绑得很紧,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那男人并不惊慌,而是继续向前走,把手中的水壶凑近我的嘴边。 “喝吧,水里没下毒。”他的眼睛里满是嘲笑。 我低头喝了一大口水,耳中又听到那视频中的人在讲:“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展,只有与时俱进,才能继续把丐帮列祖列宗传下来的优良传统扬光大,让新世纪的丐帮成为江湖各大势力中的佼佼者,对那些风头正劲的帮派,我们要学习人家的优点;对那些越来越衰弱的帮派,我们要研究他们的失败原因,避免在我们身上重演。同志们、朋友们、领导们、兄弟们,我们丐帮曾经傲视群雄,我相信今后在大家团结一致、奋图强的努力下,一定能够重现丐帮昔日威震天下的风采……” 此君的口才能够跟安利、完美之类的推销企业讲师媲美,每一句话都带着极大的煽动性,让人忍不住热血。 “讲得很好吧?本帮新任副帮主高岩霜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热血演讲家,曾经上过国家电视台的很多真人秀节目,接到过各大电视台的主持人聘用合同……能够跟在一起振兴丐帮,真的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荣幸。”面前这戴口罩的男人不无夸耀地说。 “是。”我点点头,继续喝水。 对方这么说,可见已经被彻底洗脑,被那视频中的什么“高岩霜副帮主”给迷惑住了。 喝完水,这男人要退出去,但门又开了,有个面目阴鸷如秃鹫的老男人一步跨进来。 “屠长老好。”送水的人赶紧鞠躬。 老男人摆手:“出去吧,不要声张,我要跟夏先生谈一谈。” “是是。”送水的人向侧面闪开让路,然后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那屠长老走到我面前,不开口,先绕着柱子转了三圈。 此时此刻,说任何话都是徒劳的,所以我保持沉默,等对方先开口。 三圈之后,屠长老停在我面前,用那双黑少白多的怪眼直盯着我。 “无党派人士?”他忽然问。 从小到大,还真的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所以我怔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为什么?”他又问。 按照国家规定,老百姓可以申请加入各个民主党派,比如常见的民盟、民进之类。我知道这些党派,却从未考虑过申请加入。一来,我的经历太普通,没有任何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所以很难被民主党派现;二来,我自小接受的是学校正统教育,只拥护,如果想要加入,只会申请入党,而不是其它派别。 当然,要想入党,必须接受严苛的考察,另外还必须努力工作,在正常的工作岗位上做出巨大的成绩,成为对社会有巨大作用的高精尖人才,才有可能获得入党批准。 我自知还没达到那样的党员标准,需要继续努力,所以没有主动向街道办事处提交入党申请。 “没有为什么,我只热爱国家和。”我回答。 “嗯,很好。”屠长老龇了龇牙,露出因常年抽烟而被呛黄了的大板牙。 “不如,放我下来,大家平心静气地谈?你这样绑着我,不算是待客之道吧?”我试着沟通。 屠长老摇头:“你不是客人,而是雇工。现在,我们雇你去把那幅西洋壁画拿出来。干得好,你朋友就都没事;干得不好,你的朋友就得一个一个死,直到你把壁画拿回来为止。” “西洋壁画?”我故作迷糊。 屠长老提到的一定是洪家楼教堂地下那密室中的壁画。之前,我们进入那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亲眼目睹了密室把活生生的人吸干为皮的恐怖事件。 这次,如果我去拿画,遭殃的很可能就是我自己。 “我不明白,但我还是希望你放我下来,然后再好好沟通。”我说。 屠长老点头:“好,我放你下来,但你落地之前,先得看几段视频。今后,你走的每一步,都跟你朋友们的生死有关系。我先提醒你一下,否则战斗一打响,你根本没机会反悔,那样的话,那些人都会因为你的错误选择而死——”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遥控器按了两下,屏幕上的演讲者消失了,画面变成了监控机状态,一下子分为两格,每一格里都有一人。 我看到了冰儿,也看到了连城璧。 两人虽然都出现在监控中,但状态却不一样。冰儿是被禁锢着的,头颈、胳膊、腰间缠着十几道绳索,头顶上两尺高的位置悬着一把大铡刀,而铡刀的尾部连着绳索,绳索又扯向右后方,系在桌腿上。 铡刀的刀刃闪着淡灰色的寒光,可知锋利无比,一旦绳断刀落,下面的冰儿就会被铡成两片。所幸,冰儿头上套着黑色的布袋,看不见铡刀,心里的恐慌就会少一些。 另一画面中,连城璧正在一大片废墟中缓步向前。可是,这一画面却是通过一杆长枪的瞄准镜传播出来的,也就是说,有一名枪手已经把长枪对准了连城璧的后心,命令一下,连城璧就将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遭子弹洞穿而亡。 这两姐妹今天刚刚相聚,转眼间就要同时命丧黄泉。 “贵帮做事,太狠了吧?”我苦笑着问。 “不,夏先生,只要你应对得当,她们两人就都没有生命危险。我们的手段很正常在,只不过是为了我们的合作买一份双保险而已。”屠长老说。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只能在对方摆布下走一步看一步。 “好,我看懂视频了,放我下来吧。”我点头。 屠长老解开绳子,我落地时顿时感到双脚如针扎一般疼,而且双腿麻痹,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休息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去洪家楼教堂。”屠长老说。 如果换了是旁人,早就破口大骂或者动手开打了,因为任何人都咽不下这样一口气,竟然被丐帮的人欺负了,而且还要乖乖听他们吩咐,去千难万险之地取那西洋壁画回来。 那个空间很要命,诡异的吸力无处不在,我很可能一去就回不来了,也变成一张可怕的人皮。 屠长老击掌,有人端着托盘进来,在桌上摆下四菜一汤,还有两个白面大馒头。 “坐吧。”屠长老向椅子一指。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克服腿麻、腿疼的痛苦,一步一挨到了椅子旁,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可是,现在都不重要,你一小时后把西洋壁画拿回来,就是头功一件,可以收获很多掌声和荣耀,还有帮里的大额奖金……我们丐帮一向都是最讲道理的,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没有严明的铁律,怎么能够克敌制胜?”屠长老说。 我默默地拿起筷子,又把馒头抓在手里。 “吃吧,不打扰你。”屠长老倒是十分知趣。 菜很普通,但到了这种时候,我已经尝不出菜的好坏,只是借着吃饭的动作做掩护,脑子飞运转。 我知道,去弄西洋壁画肯定九死一生,跟虎口夺食差不多。而且,只要我得手,屠长老杀人灭口的可能性非常大。 江湖规律一直如此,要想永绝后患,就是送知情者上西天。 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以悲剧收场,就必须反制眼前这位屠长老,让他当我的垫脚石,再次于逆境之中一飞冲天。 “你想要我死,我就得让你先死——”我向屠长老笑了笑,然后在心底默默地告诉他。 “曲水亭街是个好地方,泉城济南的领秀造化凝聚之地。这么多年了,我每次走到那条街上,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瞬间年轻了好几十岁。夏先生,你能在那里住,真的是件值得夸耀的大好事。”屠长老说。 我点头:“嗯,没错。” 济南房价一直高居不下,现在曲水亭街一套老院子能卖近千万,而且是一院难求。 在老城区住着的人经济上并不富裕,但精神上却是无比满足。能够在大济南城中拥有这样一方宝地栖身,已经是精神上的绝对贵族。 “据说,解放前只有名门望族才有资格住在曲水亭街。你们夏家能在那里落脚,必定有过人之处。我说不出来,但能感觉到,你不是一个普通人……”屠长老的话东一句西一句,让我摸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 就在刚才,他提到我的党派和政治面貌的事,对我的“无党派”身份相当满意,这一点我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就能看得出。 “屠长老,你是什么党派?”我咽下嘴里的馒头,淡淡地问。 “我也是无党派,呵呵呵呵……”他笑起来。 “为什么?”我问。 屠长老向前探身:“夏先生,其实我们对于党派所持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查看你的资料,你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很多场合说过‘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的话。我也很赞同这句话,如果一个人生来是为天下而活,那么他无须加入任何党派,坦坦荡荡而行,就足够了。” 我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很明显,屠长老说的跟我想的并不尽然相同。 “不,你错了。”我摇头反驳,“既然我们在《左传》中获得了这样的警句,任何读过《左传》的有心人也会读到,也会将它作为人生的警语。据我所知,几乎所有新政府的前辈们都将它奉为生命箴言,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做的每件事、过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天下百姓。那一群先辈们打下了江山,但这却是老百姓共有的江山。所以,我从心底里尊崇他们,以能够跟他们站在同一面旗帜下为人生目标。和平年代的人五零后、六零后、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零零会再聪明、再精明,也不会追的上那些先辈们。那么,追随他们,跟他们保持一致的步调,就是我自认为的获得完美人生的不二法门。屠长老,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二者不可能一致。” 其实,我是一个暂时没有党派的人,这跟传统意义上的“无党派人士”截然不同。我有自己的信仰,而“无党派人士”是没有派系信仰的,大家在思想认识上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当然,这些话我平时都是埋在心里的,从来没有向其他人表述过。如果不是今天屠长老郑重其事地提起,我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随意提起。 屠长老脸上变色,像被人揭了老底的扒手。 “人各有志。”我不想让他太难堪,给他一个台阶下。 “没错,人各有志,但我始终觉得,你是一个胸怀宽广、容易沟通的人,所以才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他说。 “我去可以,你必须陪我一起。换句话说,你我都知道那地方危险,如果我死,就必须拉你当垫背的,怎么样?”我说。 屠长老长叹一声:“唉,那是当然。我其实也不愿意你出事。来日方长,能够有你这种智商情商的,全济南城也找不出几个来了。” 屠长老邀请我到这里来的方法实在是差劲之极,但我不想追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丐帮中“长老”的位置虽然很高,可上面始终还有帮主、副帮主领导,长老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我一味地去苛责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屠长老,我帮你做事,你也得信守诺言,不要让我的朋友受伤害。否则——”我停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屠长老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后面的话是什么。 离开囚禁之地时,我被戴上了头套,以免我认出这个地方,再回来找麻烦。 我被送进一辆车里,车子拐了七八个弯,行驶出半小时以后,我的头套才被摘掉。 现在,车外高楼林立,竟然是在济南市的泺源大街上,正由泉城广场向东飞驰。 太阳已经升起,晨曦也被染成金黄色,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泺源大街两侧全都是金融类大厦,一般要到八点钟以后,白领们才会6续上班,把大街堵个水泄不通。 “抱歉,我们必须采取这种措施,才能保证没有人意外受伤害。”屠长老解释。 我低头思索,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却是利用自己出色的空间感,把车子开到这里之前所有的拐弯抹角都想起来了。 被毒倒的时候,我是在经十路、山大路交叉口向北一百米的鬼市上。刚刚车子先是由东向西开,然后右转一个弯、再右转一个弯,随即由西向东开,奔向历山路。 我们要去洪家楼教堂,自然会从和平路、历山路交叉口向北,直奔洪家楼。 那样的话,我能计算出,屠长老甚至是丐帮的老巢都是在山大路南头一带,与岳不群的樱花别墅相距不远。车子故意七拐八拐,不过是为了迷惑我,让我猜不到被囚禁之地到底在何方。 车子经过索菲亚大酒店时,我想起了楚楚。她如果不死,今日一定能够成为我最得力的臂助。 “生命真是奇怪,有时候娇贵如花,有时候泼辣如草,有时候可以迎着美人的目光望过去,有时候却又不得不后退分离……”不知不觉,我的眼角湿润了。 楚楚是个好女孩,虽然出自蛮荒之地,却从来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只是默默无闻地奉献,在各种大事生时波澜不惊,从容应对。 如果世间各方势力都有楚楚这样恬淡、善良的领袖,那么中国和世界岂不早就盛开着和平之花? “请停一下。”我敲了敲司机的座位。 “好,停一下,靠边停车。”屠长老立刻顺着我的意思,招呼司机停车。 司机将车停在银座过街天桥之下,我推门下来,径自走上了人行道。 几日之前,我和楚楚就是在索菲特大酒店内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她给我感觉真是奇怪,仿佛是云贵一带最著名的“花苞酒”一般。在那里,好客的年轻女子们用玫瑰花的花瓣卷成小酒杯,倒满美酒,送给中意的男子喝。 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花瓣酒”一饮,纵是柳下惠再世,也会失了方寸。 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了,我没能留住楚楚,致使她在镜室中亡殁。 或许,她就是来这里送死的。 任何一名蛊术门派的掌门大佬必须具有“自虐”心理,秉承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指导思想,有困难冲在前面,毫不畏惧,视死如归。于是,楚楚甘心赴死,只为救出玉罗刹那个被封印的灵魂。 楚楚像一道美丽的光,照亮了江湖上的魑魅魍魉,使他们愧不敢言,也照亮了所有善良人的心,让我们亲眼看到了,即使身在江湖,也可以活得有担当、有重量。 泪滴肆意地滑过我的脸庞,反正这里没人认识我,我可以毫不掩饰地为楚楚恸哭一场。 屠长老伸过手来,指尖上捏着纸巾。 “抱歉。”我接过纸巾擦脸。 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为她流泪,是因为此时此刻整颗心都为她而痛,情之所至,身不由己,眼泪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落下来。 “夏先生,你感觉怎样?不会也是中了‘癔症之术’,想到了其它令人伤心的事?”屠长老轻声问。 有人经过,他赶紧后撤一步,放开我的肩膀,免得被别人误会。 我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丐帮已经不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帮了。”他说。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的话,索菲亚酒店门口,一群红男绿女相互搀扶嬉笑着走出来,上了一辆豪华奔驰旅行车,扬长而去。 出入此地的,非富即贵,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时。 屠长老目送那车子离去,一脚踢在路边的冬青花球上,愤愤然啐了一口:“呸,老子当年风花雪月的时候,这群球玩意儿还不知道在哪家的娘们腿肚子里呢!” 丐帮的确没落了,否自屠长老不会如此自甘下贱,去跟一群红尘俗世中的青年人攀比计较。 人在江湖,要攀比的话,只能跟江湖人来比。 “招的‘癔症之术’很厉害。”屠长老又说,“我尝试过,的确让人忘乎所以,不知身在何处。”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迷惘而满足的微笑,想必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喂,让一下。”一名保安站在台阶上向我们挥手。 我拖着屠长老向旁边走开,一辆凯迪拉克越野车呼啸而过,停在酒店的旋转门前面。 本来,我在这里下车是为了缅怀楚楚,对于什么人出现在酒店门口并不在意。更何况,除了楚楚,这酒店里进进出出的人都跟我无关。 越野车的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子从车中下来,站在旋转门前。 无意之中,我向她一望,她也正好扬手掠开散落额前的长,随即脸颊向右微微倾斜,令我看见了她的侧面容颜。 “楚楚?”我的心猛地一颤,那名字脱口而出。 她长得的确很像楚楚,惊鸿般的那一瞥,就像一道闪电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由天际而来,不由分说击中了我的心。 旋转门无声地滑动着,她向前轻盈地迈步,随即进入门内。 我的思想停顿了,立刻反问自己:“那会是楚楚吗?楚楚不是已经死于镜室了吗?楚楚会复生吗?楚楚难道没死?那到底是不是楚楚?我现在是在梦中吗?我到底在哪里……” 所有问题都只围绕着一个核心,那就是“楚楚”。 “没有人能逃得过‘癔症之术’的覆盖,尤其是有心结的人。那种奇术,仿佛就是为内心沉沦的人而创立的,一旦沉溺其中,就像一连中了七招‘七伤拳’一样,酸甜苦辣咸涩腥,所有滋味一起涌上心头,让人……让人要死要活,生不如死,宁死不悔,悔不当初……” 屠长老喃喃低语,如同巫师念咒一般。 我放开他,飞身向前,追向那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酷似楚楚的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5章 画中仙 1 我知道,我亏欠楚楚很多。 她已经向我献出了所有的感情,但我在她面前却有所犹豫,因为我们之间横亘着唐晚,理智让我不可能逾界放浪。 命运之手肆意拨弄,让我在对她的愧疚与不舍中突然失去了她。 这种打击,撕心裂肺。 我甚至不敢静下来面对自己的内心,楚楚就在我心里,像一根带血的刺,先刺杀了她,又刺伤了我,让我们的血脉永远地扭结在一起。 旋转门一闪,我已经在酒店的大堂之中。 清晨的大堂空荡荡的,那女子并不在这里。 右侧的观光电梯正在向上升起,我抬头看,那女子就在电梯中。 她仍然只给我一个侧面,瘦削的下巴微微抬起,仿佛正在凝思之中。 我没有耽搁一秒钟,立刻飞奔过去,上了旁边的另一架观光电梯,按下奔向顶楼的按钮。 现在,我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能向上望着,双手按在键盘上,随时准备停下电梯。 我的心咚咚狂跳,明知道那不可能是楚楚,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如果那是楚楚……如果楚楚复生,我该怎么办?我要弥补她,用全部的心思去弥补她,牢牢地看护她、关爱她,不让她再次陷入死亡的魔爪……她是蛊术之王,完全可以使用蛊术中最神奇的法门,让自己复生……是的,她是蛊术之王,她能做的事,完全出乎世人预料……”我喃喃低语,像是高烧说胡话的病人那样。 冷汗从我的额头涔涔落下,流进我的嘴里,咸涩如药,令我浑身一阵阵轻微抽搐。 对面那观光电梯一直向上,直达顶楼,才姗姗停住。 我咬着唇,等电梯停了,一步跨出去。 观光电梯是通往顶楼天台的,这里是一个露天的灯光烧烤广场。 现在,广场上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还留着昨晚狂欢后的痕迹。 那女子比我提前十几秒先到,此刻就站在对面的小舞台上。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她的正面。 “楚楚——”我的心像被子弹击中的小鸟,登时定住,失去思想。 那正是楚楚,一个已经亡殁于镜室、永远离开我的女孩子,一个来自云贵苗疆的蛊术界领袖,一个让我黯然神伤、心痛欲绝的精神死结。 “楚楚!”我低叫了一声,向她飞奔而去。 从看到她到追至此处,我的心狂热得像寒冬里的铜火锅一样,咕嘟咕嘟不休,停都停不下来。 “停,停在那里,不要过来!”她突然向我一指。 我立刻停住,不敢再向前一步。 “楚楚,真的是你?”我的视线忍不住再次被泪水浸润了。 “停在那里,不要过来,听我说——”她拿起了舞台一侧的麦克风。 “好,我不动,你不要走,我们就这样,好好聊。”我说。 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满心感谢上天的安排,再也不强求其它。 她打开了麦克风:“让我给你唱歌吧——《最后一夜》。” 我知道那是蔡琴唱过的一歌,但我此刻并不想听歌,而是想把她拉到身边,问她是怎样逃出生天的。 之前,我亲眼看到她死于镜室。自那之后,我的心就碎了。 如果眼前的人真是楚楚,那么镜室中死去的,难道只是我心中的虚幻影像吗? 没有音乐伴奏,她对着麦克风清唱起来:“踩不完恼人的舞步,喝不尽醉人醇酒。良宵有谁为我留,耳边语轻柔……” 动听的歌声在天台上飘荡着,舞台的背景是澄蓝的天际,早起的鸽群正结伴飞过,白羽在晨曦中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里是中原大城济南最顶级的五星级酒店天台,一切都真实无比,而且只要我向前走上二十步,就能牵她的手。 “楚楚,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我喃喃自语。 她是楚楚,但又有些异样,脸上没有了楚楚那种楚楚动人的笑,也没有楚楚既怯弱又坚忍的气质。换句话说,她是一个像极了楚楚但又不是楚楚的女子。 真正的楚楚在我心里,刀刻斧凿,深深烙印,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被另外一个形象取代的。 所以,即使她有一丝破绽,也会在我的明察秋毫之下无所遁形。 “你是谁?”我喜欢那歌声,但却不得不狠心地打断对方,“你不是楚楚,你到底是谁?” 她没有停下来,而是紧握着麦克风,一句一句深情款款地唱下去。 既然她不是楚楚,我的心情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喂,夏先生,什么情况?”屠长老从我身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我回头一瞥,冷峻地吩咐:“没事,我遇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 屠长老满头大汗,望向前方:“那个女子来得好蹊跷,你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像是中了邪一样。” 我回头去看、屠长老说话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再次转头向前时,我突然现那女子已经离开了舞台,向右侧飞奔过去。 天台边缘没有防护网,只有一米高的护墙。 我几乎来不及做任何事,那女子就纵身翻过了护墙,消失在墙外。 “楚——”我失声惊叫,但她不是楚楚,我不应该用这个名字呼喊她。 我追到护墙边向外看,地面上的车辆如同甲虫,人头如同蚂蚁,多看几眼,就让人头晕目眩。 屠长老也跟过来,扶着护墙俯视了一阵,忽然松了口气:“没事了,只是我们产生的幻觉。这是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我怀疑,是招的‘癔症之术’在作怪。放心吧,我们此刻下楼,根本没有人坠楼,天下无事,太太平平。” 地面上的确没人,如果有人坠楼的话,早就引起大规模的围观了。 我松了口气,席地而坐,疲惫地喘粗气。 “‘癔症之术’无处不在,招是匹根本不服从管理的害群之马。为了她,帮里上下意见很不统一,有长老认为应该将她逐出丐帮,永远划清界限。这一次,如果不是我们定力够强,早就被她魅惑着跳楼自杀了。”屠长老说。 我苦笑一声:“没错。” 如果那女子没露出意外破绽的话,我就几乎认定她是楚楚。那么,她当着我的面跳楼,我也会在冲动之下追随身亡,成了这索菲特大厦里的屈死之鬼。 “招想让我死?”我问。 屠长老摇头:“未必,也许她想对付的人是我。算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就先下去吧。” 我不想理睬丐帮内部的矛盾,只想跟屠长老达成交易,保全冰儿的性命。 “你们丐帮内部的关系真的是太复杂了,我是外人,请勿多言。”我说。 作为中原第一大帮,历史上曾经生过无数次惊天动地的丐帮内讧事件,其中的三四次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南宋、元、明的朝廷安全,撼动了当权者的根基。所以,在树大招风的情况下,官方才对丐帮进行了秋风扫落叶般的犀利打击,致使这个帮派元气大伤。 现在是和谐盛世,没有人愿意看到非法战斗,所以我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不愿过多介入丐帮事务。 屠长老皱了皱眉,黯然叹气:“夏先生,这次的事不要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放心,只要那西洋壁画到手,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就圆满终止,冰儿小姐一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等我们到了一楼大堂,一名衣着和头同样一丝不苟的男人在大门边拦住了我:“是夏先生吗?您朋友留了一封信给您。” 对方穿着索菲特大酒店的员工制服,胸口挂着的金色标牌上有“大堂经理”的字样,言词和态度极为诚恳。 我点点头,他就把一个白色的信封递过来。 “注意警戒。”我吩咐屠长老。 屠长老答应一声,大步走到旋转门旁边去,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口。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散着檀木古香的青色信笺,上面写着寥寥四句话:“江湖险恶,山高路远,行行重重,望君珍重。” 信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信是谁给我的?”我问。 那大堂经理躬身回答:“是一位戴墨镜和口罩的小姐,一分钟前,她从楼上下来,把信封交给我,然后告诉我您的面部特征,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您来了。” 我有些诧异:“是一位小姐?” “癔症之术”能够让人产生幻觉,但我这回遇到的女孩子却是真实存在,能跑能说能唱能跳,并且毫不避讳地在大堂里留了这封信给我。 我只能判断,招并不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癔症之术”,一切另有蹊跷。 我把信笺折好,放回信封,然后装进口袋。 “谢谢。”我跟那大堂经理握手,然后走出了旋转门。 “夏先生,咱们这就去洪家楼教堂?”屠长老在身后问。 我点点头,等那辆车子开过来,然后默默地上车。 刚刚的事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在我和屠长老的计划之内。 车子向东疾行,过了新闻大厦,到了历山路左传。 我一直望着窗外,不想跟屠长老说话。 “那女子到底是谁呢?”我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个问题。 从那封信的意思分析,这是一个认识我、熟悉我的人,并且对我心存善念,每一句话都饱含着祝福与祈愿。 车子过解放桥、家乐福、东仓、胸科医院之后,从花园路路口右转,直奔洪家楼。 我伸了个懒腰,然后连续深呼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打起精神来。要知道,教堂地下密室里那幅西洋壁画并非想拿就能拿到的,而是危险重重,防不胜防。 “夏先生,你能撑得住吗?要不我们可以找家酒店先住下睡一觉,等你的精力恢复到百分之百再行动?”屠长老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不无担心地建议。 “好意心领,还是先做事吧。”我回答。 能先睡够觉再行动当然好,但我很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教堂下的秘密。早一点到密室,成功的几率就会越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6章 画中仙 2 车子驶近洪楼广场,屠长老拿出手机打电话:“我们已经到了,清理现场,严密防守,现可疑人物立刻拿下。?网 另外,注意空中情况,如果有航拍机出现,直接射下来。” 我听之任之,时不时地闭上眼睛休息,强迫自己赶跑脑子里那些怪事。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能毫无损地拿到壁画,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车子没进教堂,而是驶入了山大老校,一直向后,在靠近校园北墙的一个宣传栏旁边停下。 “我们从另一个秘密出入口下去,夏先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相信这一次定会是双赢的结果,所以我们不能各自藏着掖着,而是应该开诚布公,有问题提出来讨论,那就知道谁对谁错了。”屠长老说。 我观察着车窗外的情况,对屠长老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很快,两个穿着灰色校工服装的人跑过来,打开了我们的车门。 “屠长老,走吧,都准备好了。”其中一人说。 “地道里没有动静,密室里没有异常。”另一个补充。 “走吧。”屠长老说。 我们两个下了车,跟着那两人向西北方前进。 这一片是老师和校工的宿舍区,看不到莘莘学子们刻苦读书的情景。这个时间段,正是大人们送孩子上学的高峰期。 我忽然间不寒而栗,这种恐慌感比之前在山大新校的时候更为强烈。新校全都是老师和学生,都是成年人,对于趋利避害有自己的理解。灾难一到,所有人四散而逃,不会有大的伤亡。反之,这里每一家都有一个到两个孩子,大难来时,孩子们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再往深处想,所有社会破坏分子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很精,把巢穴藏在学校之下,使外面的巡警、特警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会上演玉石俱焚的特大恶件。 一想到这些,我的脚步顿时变得沉重拖沓起来。究其实,我并不知道那西洋壁画中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如果妄动它的位置,是不是就会令天下大乱。也就是说,我虽然与屠长老一起过来,但内心深处却一直都忐忑不安,不知此行是福是祸。 “夏先生,不必过多地担心,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屠长老拍着我的肩,跟我开玩笑。 “这玩笑并不好笑。”我直截了当地说。 天塌下来,地上的人就完了。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每个人都不可能幸免于难,就像被吸干成为人皮的那些人一样。 “呵呵呵呵……”屠长老讪笑起来。 以他的见地,当然不会联想到济南城的未来,也不会考虑西洋壁画带来的负面危害。 我们一行人到了一片竹篱笆前,那两人打开篱笆门,请我们进去。 院内是三间平房,门窗都被青色帷幕从里面遮住,什么都看不见。 “其他三位长老都在里面?”屠长老问。 那两人点头:“是,就在里面候着呢。” 屠长老当先带路,推开了两扇木门。顷刻之间,门内冒出一阵呛人的灰色烟雾,旱烟独有的怪味差一点将我熏倒在地,幸而被屠长老一把拉住。 足足过了半分钟,等烟雾散尽,屠长老才拉着我进去。 屋内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边有四把椅子,按照东西南北四风会的方位摆设。椅子上已经坐着三个人,一个温文尔雅,手摇折扇;一个面目阴沉、鼻如鹰钩;一个络腮胡子,带着明显的北方游牧民族生活痕迹。 “卓长老、蔺长老、蒙长老……” 屠长老拱了拱手,态度甚是尊重。 那三人占据了北、东、西三个方位的椅子,留给我和屠长老的只有南方位的一把椅子。 “计划有变。”温文尔雅的卓长老摇着折扇说,“我们再等等,等那位朋友到了,才下地道去。老屠,你来的度太慢,而且报过来的讯息也有很大问题,弄得我们措手不及,还得大家一起动手给你补窟窿。下次啊,不管干什么事,都尽量弄得清清爽爽,别拖泥带水的。现在,你坐下,我重新安排任务。” 此人的面相虽然和善,但言辞犀利,只向着屠长老说话,看都不看我一眼。 屠长老点头:“是,我下次一定注意。卓长老,我邀请的夏先生已经到了,不如我们大家一起讨论?他进过地道,对那密室里的情况有所了解,如果他能加入我们的讨论,一定会对行动大有裨益。您说呢?” 卓长老唰的一声合起扇子,毫不客气地向着屠长老一指:“老屠,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这桌边只有四把椅子,如果你想请别人坐下,就得让出自己的位置。你愿意吗?” 其余两人一起冷笑,态度恶劣之极。 屠长老低下头,默默地坐到剩余的那把椅子上。 我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冷眼瞧着丐帮这三位长老表演。 那张椅子吸引不了我,相反,我对卓长老说的即将到来的客人很感兴趣。如果有人比我更了解西洋壁画的事,那我肩上的担子就会轻松一些,得手的几率也会更大。 “今晚的事,京城那边对我们的表现很满意,已经转了一笔款子过来,参加行动的帮中兄弟每人一千块现金。”卓长老又说。 “招参加了最后的清场,应该能有收获。”屠长老回应。 卓长老耸了耸肩:“收获?京城里的贵客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因为连百晓生都是他们的人。收获不收获的,对于我们而言没有多大意义。现在啊,我只关心能不能顺利地拿到西洋壁画,然后交给金主,把税后一个亿的赏金领下来。各位,有了这一个亿,丐帮就等于是顺利地度过了经济低迷期,撸起袖子,继续大干快上。呵呵呵呵……” 一个亿绝对是天文数字,对于穷困潦倒的丐帮来说,简直就是天降横财。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出错,一定要全体出动,分成外、中、内三个伏击圈,誓死保卫胜利果实。”卓长老说。 “要不,咱们再看看地道里的情况吧?”屠长老提议。 卓长老点头:“好,确实应该多看几遍,做到知己知彼。来人,把监控信号传到投影机上——” 那两人进来,把投影机打开,然后插好信号线,侧面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教堂下面的地道画面。 我去过那地方一次,但脑子里的印象已经极深。 画面不断向前移动,渐渐接近那密室,最后定格在密室的门边,焦点落在西洋壁画上。 平心而论,壁画的描绘技术与烧制工艺都是绝对一流的,并非现代化的流水线产品所能相比。 “几小时后,它就将摆在我们面前了。”卓长老说。 我对于卓长老的大言不惭感到遗憾,他应该没去过那地方,所以对于密室的凶险程度根本没有概念。 “真是一幅好画。”屠长老顺着卓长老的意思说话。 “老屠,你觉得这幅画很好吗?具体好在什么地方,说来听听?”卓长老问。 屠长老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我本来可以替屠长老解围的,但此刻情况未明,索性保持缄默,任由这四位面和心不和的丐帮长老斗嘴斗智。 “老屠,不要信口开河,连金主都不知道这壁画里有什么秘密,何况你我呢?”卓长老再次教训屠长老。 屠长老连连点头:“是是,我记住了,多谢卓长老教诲。” 画面持续放大,那壁画占据了整个投影幕布。 我注意观察那龙形巨兽,它的体型与健壮程度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是无敌的,对面虽然有一百零八位英雄,气势上却远逊于它。 所以说,当初制造这壁画的人是将它作为主角,另一端的人类只是作为陪衬存在。 在这里,我有一个并不恰当的想法——“那些人……那些人只是龙的盘中餐?看此刻的局面,龙绝对已经掌控了局面,根本不惧怕人类手中的武器。” 由这幅壁画,我想到了一部非常著名的战争电影《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在那部好莱坞大片中,人类视为灾难威胁的异形反而是外星球战士的历练对象。整个战斗过程中,人类变成了旁观者,既不是猎人,也不是猎物,而是异形与铁血战士脚下的蝼蚁。 这幅壁画给我的感觉亦是如此,那龙形巨兽将这一百零八人当成了送到嘴边的食物,想吃就吃,随意践踏。 自有人类编年史以来,人类都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星球的主人,自诩为高等动物,可以任意捕杀、奴役、圈养任何一种其它动物。所以,一切艺术形式、电视电影都是以表现“人类战胜自然界”为主题的,这是人类世界铁打的主旋律,从来不可更改。 “如果这壁画描述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自然规则……那世界会在哪里?难道我在幻象中看到的那危楼、黑龙就是那个世界?通过那密室和地下运兵道,就能到达那地方?秦王会费尽心思打开了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难道是为了进入那个世界,而不是为了曲线迂回进入镜室?那个世界与镜室有什么样的关系?秦王会目的何在?丐帮四大长老背后的金主又是谁……”我的脑子里密密匝匝地充满了各种问号,而且每一个问号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令人胆寒心惊。 “呵呵,我一直都在想,壁画中的人物看起来有些熟悉。前几年在京城的时候,我到潘家园文物市场去闲逛,偶然看到了一套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珍本绣像画册,那里面的人物跟这壁画上的人物倒是近似。不过,谁也没有前后眼,如果我能料知今日的事,就该早一点把那画册买下来,仔细研究研究。”卓长老讪笑着说。 蔺长老、蒙长老附和着笑起来,这两人对屠长老不屑一顾,对卓长老却是十分谄媚,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直都在看着卓长老的面色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7章 画中仙 3 外面的人敲门进来,附在卓长老耳边禀报,声音细不可闻。 “请进来吧,正等着他呢。”卓长老大声。 门外的另一人立刻领着一个黑衣服的女人走进来,然后跟自己的同伴无声地退出去,反手关门。 这女人的鼻梁很高、鼻头很大,又有着一头浅黄色的过肩卷,表现出很明显的中外混血特征。 “今天请你来,是想听你那段老故事。得好,重重有赏;得不好,你眼下的工作也保不住。所以,我们要听最最详细的真实版本,不要故弄玄虚,不要漫天乱造,只实事和细节,听懂了吗?”卓长老。 那女人用正宗的济南话答应:“是,听懂了。实事和细节,不瞎编,一定一定。” 卓长老一挥手:“吧,大家都等着呢。” 我注意到,女人的手臂上戴着“泉城保洁”的标,应该是环卫处的清洁工。她的年龄并不太大,应该是在四十五岁上下。从她的脸上、手背上的皲裂皮肤看,她的生活大概十分拮据,长期处于缩衣少食的窘困之中。 “各位领导,我要的是教堂里的一个秘密——那就是一幅不清来历的会吃人的壁画。洋人来中国多久,那壁画就存在了多久,以至于老辈人都告诫下一代,千万不要靠近洋人的别墅和教堂,也不要提起吃人的壁画,那会给人带来可怕的厄运。据我的老爷爷讲,壁画原先存在于经二路某栋美国别墅的后院藏上,是别墅主人罗米德的家传宝物。937年春天,前线战事吃紧,罗米德参加了洋人抗日手枪团,一去不回,战死沙场。于是,这别墅就被旧政府充公,闲置起来,里面的家具和古玩字画遭到数次劫掠,剩下的那些残破不堪的东西没人要,就被当局送给了教堂管理处,其中也包括这幅吃人的壁画。”那女人。 “它怎么吃人?”卓长老问。 “它像巨蟒一样,食人靠的是吸。简单,它能通过自己的身体产生几千公斤的吸力,把年轻人瞬间吸空,变成干巴巴的一层人皮。”女人。 在女人叙述时,我注意观察她的表情,每次到关键处,她都会连续不断地眨眼睛,并且伸出舌头舔嘴唇。在微表情学上,这是“编造话题”的标准动作,也就是,那些关键情节都是编造出来的,而不是真事。 壁画并不能吃人,因为我亲身经历了将大活人吸成人皮的恐怖事件,所以我看得一清二楚,真正具有诡异吸力的是壁画对面的石壁,而不是壁画。 所以,这女人的话并不值得相信。 同样,老济南人口口相传的很多城中怪事也是以讹传讹成分居多,根本经不起推敲探索。 “就是这壁画?”卓长老指着投影幕布问。 那女人盯着画面看了一阵,用力点头:“是,就是它。” 卓长老又问:“你知道它现在藏在哪里吗?” 女人再次点头:“我知道,生了十几次壁画吃人的怪事后,它就变成了不祥之物,被砸碎丢弃了。据,它一共被砸成了十六块,每一块都能吸人性命,后来被好事者远卖到欧洲、美洲、澳洲去,在那里继续残害世界各地的人民。近十年来,世界各国已经生了近百起壁画吃人的惨剧,都是被它害的。” 我不想打断她,更没必要揭穿她,否则的话,她就拿不到卓长老的赏金了。 身为一个社会底层的清洁工,她能编造出这些,已经殊为不易,理应得到一些赏钱,权当是在影视剧中当了一回有台词的群众演员。 “很好,很好。”卓长老围着那女人转了一圈,蓦地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嘴。 “你讲得很好,据你已经把同样的故事讲给几万个外地游客听,每次收费一百元。我问你,你这故事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卓长老低声喝问。 女人愣了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在卓长老逼视之下,只得实话:“我是听教堂对面开卖部的大叔的,自己又添油加醋编了一些。外地游客喜欢听什么,我就讲什么,反正又不违法,只是混口饭吃。” 久未开口的屠长老陡然问:“开卖部的大叔姓什么?是不是姓倪?” 倪姓并不多见,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招和冰儿是姓此姓氏的。 那女人点头承认:“是,就是姓倪,附近的人都称他倪大叔,我也就跟着叫了。” 卓长老的双眉一瞬间倒竖起来,如同两把出了鞘的长刀,挥手嘶声大叫:“你们三个抓紧去……把那个姓倪的抓来,他就是丐帮的叛徒,快去,快去,快去——” 屠长老、蔺长老、蒙长老同时跳起来,撞开门冲出去。 我侧耳谛听,门外两人也不敢怠慢,直接跟着三位长老飞奔着离去。 “姓倪的,姓倪的,原来你就躲在这儿!你也知道这壁画值钱,你也知道教堂里有宝贝,你也知道……你两个女儿都在我手上,这一把牌,她们两个就是我手上的大王王……我攥着她们,就等于是攥着你的心肝宝贝,你还能反了天去?哈哈,我看你怎么玩法?秋后的蚂蚱,我看你怎么蹦跶……”卓长老气咻咻地自言自语,把那女人晾在那里。 “我……给我钱,我得回去了。领导,我还得扫地呢,要不管理员过来检查的时候找不着人,又得扣我工钱。领导,行行好吧,多少给我点钱,不能让我白费了一回唾沫吧?”那女人低声哀求。 “等着吧,等着吧,少不了你的赏钱!”卓长老冷笑。 女人回头看看我,可怜巴巴地:“大兄弟,你帮我跟领导讲个情,我们这群扫街的风里来雨里去,真挺不容易的。求求你了大兄弟,帮我求求情……” 她的眼睛并非黑白分明,而是半黄半蓝。 我接触到她的眼神,立刻察觉那两颗眼珠里面正放射着诡异的波光。 如果她真的是一名清洁工,我肯定会可怜她,哪怕自己掏钱,也不能让她白了半天。可是,那种眼神告诉我,站在我面前的她,绝非好人。 我刚要开口,眼前的景物突然“静止”了。 那种情景,就好像这间屋子突然被松脂包裹住,变成了凝滞不变的琥珀一般。我看到一切,思想正常,目光清晰,但偏偏动都动不了。不止是我被“凝滞”,我视野中的一切全都被“凝滞”——卓长老仍旧保持着双眉倒竖的模样,仍旧恶狠狠地盯着那女人,手里的折扇半开不开,做出指指点点的样子。 满屋之中,唯有那女人是可以自由行动的。 她向前一步,右手伸到卓长老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白纸,轻轻展开,平铺在桌上。 那白纸上画着一幅简易地图,笔画潦草,线条粗粝。 我运足了目力观看,地图上有着十几处文字标记,分别是“教堂、密室、运兵道、大沟、断桥、阶梯、镜室、闸门、溢洪道、水关、排气扇、电缆管”等等。 从线条走向看,我很容易就理解了地图的意思。这是一张从洪家楼教堂通向镜室的地底通道图。 看起来,卓长老知道的情况与秦王会所知的一模一样,都是通过地下运兵道到达沟壑断桥,想办法渡过去,然后到达镜室。 由此可见,卓长老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西洋壁画”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想做的,是从地底抵达镜室,展开更复杂的计划。 “一心一意送死?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明知道地下运兵道有多凶险,一个一个的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来送死。人啊人啊,为什么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呢?非得死到临头,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呵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么好的诗句,足以振聋聩了,怎么还是救不了该死的鬼呢?你们到这里来,既不为名也不图利,就是想进入镜室。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人人都想通过镜室逆转时空,回到过去?现代人太不懂得知足常乐了,我作为一个整天扫大街的清洁工,都能在今时今日好好活下去,受尽了别人的白眼……你们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还不满足?看来,我永远都理解不了有钱人的想法,还是算了,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再见再见……” 那女人转身,无声地向外走。 忽然,她一下子停住,转过身子,望着那幕布。 画面本来就是静止并放大的,十步之内就能够清晰地看清画中人的五官相貌。 “这一个,怎么长得像她呢?”那女人伸出右手的食指,用指甲在幕布上轻轻地点了点。 自从第一次见到西洋壁画,我就把画中的一百零八人与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联系在一起,这已经在我潜意识里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概念。所以,我不再细察其中的每一个人的长相,因为我一直把他们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 此刻,女子指甲指着的是一名女将,背后插着双刀,右手手臂上缠绕着一条青色的绳索,绳索一头是一个红色的圈套。 熟读《水浒传》的人一听到关于兵器的描述,就明白这位女将是号称为“一丈青”扈三娘。在战场上,她将绳索抛出去,圈套套中敌人的脖子,力一扯,敌人就要落马就擒。 在现代化战争中,这种绳索已经很少能用到,属于过时的冷门兵器之一。 那女子停了停,又一次低语:“怪了怪了,这女人竟然百分之百像是红妹妹?” 我努力辨别画中那女将的模样,再联想这女子的话,脑海中突然一亮,原来她的“红妹妹”竟然指的就是招。 此刻,我眼前的景物“凝滞”,自然也是类似于“癔症之术”控制的结果。 招的模样只能算是中上,百分制的话,只能打八十分,远低于冰儿。可是,如果招的长相与壁画中人接近,那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了。 “太奇怪了,不应该仅仅是简单的巧合,而是……”那女子轻轻搔头,自己给不出答案,“算了,先去见红妹妹再。” 她转过身,急急忙忙向外走。 我和卓长老都被禁锢住,自然不可能拦她,只能眼睁睁看她离去。 这一次,卓长老实在太轻敌了,竟然在形势大好之时引狼入室,让本方陷入了任人宰割的被动局面。 那女子到了门口,伸手推门。 就在那一瞬间,门自动打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迎面直搠过来,穿过那女子的腹,又由后背上透出半尺长的刀尖来。 我吃了一惊,凝神观看。 凶手一刀得手,立刻抽刀再刺,嚓嚓嚓嚓,连搠了四刀,刀刀透心见刃。 那女子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因为凶手一手握刀,另一只手掐住了女子的脖子,使她挣脱不得。 我看得真真切切,只是无力阻止。 凶手松手,女子旋身而倒,浑身上下添了十个血窟窿,鲜血咕嘟咕嘟向外冒。 刺杀了那女子之后,凶手并未远遁,而是在停顿了十几秒钟后闪身进来,贴在门边肃立。 外面,有人一边交谈一边走近,听声音正是蔺长老与蒙长老二人。 “我就嘛,老倪早就死了,不可能在丐帮眼皮底下活动。洪家楼一带是丐帮的地盘,帮里兄弟来来去去的,一天下来不知道经过教堂门口几千次,能看不到他?算了算了,回去跟老卓,别听外人瞎几把乱白活,还是干正事要紧,早一点把壁画弄回来,早一点分钱,早一点各奔前程……”蔺长老愤愤不平地。 蒙长老却唉声叹气:“一个亿?就算有一个亿,我们兄弟能分多少?老卓天天,能者多劳,多劳多得。照我看,一个亿拿到手,他自己就要分一多半,我们三个只能喝他剩下的骨头汤。我算看透了,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都是唯利是图之辈,越是吆喝着不赚钱、不为钱的人越是把钱看得特别紧,生怕别人插手……” “算了算了,进去再,进去再!”两人到了门口,蔺长老和稀泥,提醒同伴收声。 门半掩着,走在前面的蔺长老刚刚露了个头,屠长老便一刀搠了出去,正中对方胸口。 门外的蔺长老大叫一声,抽身后撤,但却没能逃开,应该是被蒙长老阻住了。 屠长老的刀术十分精湛,手法灵活之极,如同经验丰富的屠夫一般,一秒钟内就连搠了七八刀,而且落刀地点由上至下,全都是蔺长老身上的要害部位。 门开了,蒙长老推着蔺长老进来。 “成了。”屠长老低声叫。 蒙长老松手,蔺长老就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赶紧杀了他俩!”蒙长老冷森森地。 我和卓长老无法动弹,这种情况下也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杀老卓,留夏天石。那密室很古怪,只有他能帮我们。”屠长老。 两人嘴上交谈,但手脚不停,立刻冲向卓长老。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就算我再勤恳能干,你也觉得我是外人。为什么?就因为我曾经跟老倪是好兄弟。你不止一次过,我当年能出卖老倪,以后就能出卖你。所以,你从来不相信我。我现在必须告诉你,你看人真是太准了。我脑后有反骨,见谁反谁,绝不老老实实给人当奴才。老卓,你放心去吧,一个亿我们替你花……”屠长老把长刀抵在卓长老的眉心里,笑嘻嘻地调侃。 我暂时不会死,但壁画到手后就不一定了。 突然间,我察觉幕布上的投影画面有了异动,被那女子指过的地方,有个人物缓缓地伸展身体,由人堆里走出来。 这种变化如果放在另外一个场景中,观众一定觉得非常有趣,认为是一种感官上的梦幻享受,也是艺术形式上的巨大创新。可是,此刻室内满地鲜血,杀人者已经找好了下一个目标,连空气都变得极其血腥了。 我使劲摇了摇头,定睛观察,那动起来的人物正是“一丈青”扈三娘。她离开人堆之后,径直走向画面外面来,体型越来越大,直到从画面中一跃而出,如同魔术表演一般。 她把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向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我分不清这一幕是真是幻,但就算想动都动不了,不如干脆一动不动。 “别多了,动手吧。”蒙长老催促。 屠长老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惋惜:“老卓,你在丐帮算得上是四梁八柱、有用之才,如果今日不死,有可能当上下一任帮主。可是,你这人思想狭隘,容不下老倪,也容不下我等。所以,你必须得死,就像老倪那样,死了就不会再挡我的道了——” 那一刀始终没有搠进去,刀尖抵住的位置,卓长老的眉心皮肤已经下陷。那么快的刀,只需稍稍用力,就能穿头而过,由后脑勺透出刀尖来。 可惜的是,他太想在猎物面前表一下自己的感想,贻误了最佳战机。 等到那画中人走出来,屋内的形势又一次起了变化。 原来,屠长老、蒙长老也被定住,情形与我、卓长老一模一样。此刻唯一能够移动的,变成了那画中走出的人。 “‘癔症之术’的境界乎所有人的想象,如同水银注地一般,无孔不入。我一直都在这里,听你们过去的事。我爹死了,但倪氏一族却永远存在,这颗复仇的种子一旦种下,就要破土而出。卓叔叔、屠叔叔、蒙叔叔以及已经死了的蔺叔叔,我们今天就可以做个了断了。你们杀了我爹,每个人都动过手,我今天就十倍归还你们……” 她穿着古代人的衣服,但话语气、行动举止安全是招的样子。 老济南曾有“画中仙”的民间传,《聊斋志异》中也有“画中人变为仙魅”的记载,所以我直觉上认为,招已经变成了画中仙,身背复仇之刃,破画而来,为这场血腥屠戮画下最后的句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8章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 1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故事生在山东菏泽,所以山东人对这一大批英雄的感受比其他地域的人尤为强烈。网 我熟知《水浒传》中每一位英雄的生平故事,也包括扈三娘在内。 扈三娘在水泊梁山大背景之内代表的是“贵族的愤怒”,最早有庄园、良田、权势、地位,最终却因奸邪迫害,走投无路,不得不奋起反击,之后抛弃身外之物,落草为寇。 我想,招也一定经历了同样的辛酸际遇,才愤怒如斯,必亲手斩杀卓、屠、蒙三位长老头颅,以了结昔日世仇。 “那幅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喜、怒、哀、乐、贪、嗔、痴”是人类拥有的七种根本感情,驱动招前进的,正是一个“怒”字。 那么,同样道理,驱动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驱动今日济南城内各方势力的,亦是以上七种感情之一。 我呢?又是为哪一个字所驱动? “我第一个要杀的,其实是——”招从屠长老手中夺过了那把滴血的长刀,忽然之间转过身来,飘飘然御风而行,刀尖抵住了我的左胸。 这样的变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她根本没有杀我的理由。 “第一个要杀的,是你——你一定想不到吧?”她说。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没有仇恨,却有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甜蜜爱恋。可是,她又偏偏用那长刀抵住我,说出的又是一句令人绝望到极点的狠话。 “我曾誓,今生不会爱上任何男人,也不让任何男人走入我的内心。如若违背誓言,甘愿受‘草船借箭、万刃穿心’之刑而死。在你出现之前,我的心是一块冻僵了的石头,从外到内都是冷的。可是,你一出现,就像春风吹开了花蕊,让我无法抗拒,春心萌动。也就是说,你一出现,我已经破戒。”她幽幽地说。 不知何时,她的眼圈已经红了,眼底深处,泪光闪动。 我们初识于洪家楼广场,那是一次偶然事件,我只不过是借她来掩饰行藏,免得引起敌人的警觉。那时,我非但不会爱她,更对她有着由衷的厌恶,因为我误以为她是这个城市中屡禁不绝的下流“站街女”。 “不该爱你……”她绝望地呜咽起来,“可心一动,就按捺不住了。” 她说得没错,心不可动,动则不安,犹如初春时万里冰封的河面,一旦被春风吹破,则一溃千里,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对招只有怜悯,没有其它情感,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并不爱她的人。 刀尖锋锐而阴冷,轻轻颤动着。 我无法阻止她手中的刀,也无法阻止她爱我。 “我该杀了你吗?你一出现,我的人生大计、父母遗愿全都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你也许不该出现在这里,洪家楼是洪家的祖产,是我祖上留下的唯一念物……我必须镇守此地,百年不移。”招泪如雨下,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 “呜吼——”骤然间,我听到了一种诡异而低沉的吼叫声,似乎是来自地底,又似乎来自我的心里。 那声音振聋聩,令我感到无比震惊,因为它让我联想到幻象中危楼前的龙形怪兽。 “呜吼……”那声音第二次响起,似乎怪物正在地底焦躁游走着。 招脸色一变,后退一步,垂下长刀,凝视地面。 我相信,她一定也听到了那种叫声。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她陡然旋身,用长刀在地上划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大圈,刀痕入地半寸。 铺地的方砖全被划破,碎屑乱飞,向四下里溅开。 紧接着,她手腕一振,刀尖反转,抵住了自己的小腹。 如果她没有叫出“指腹为镜”那四个字,我一定会误以为她要自残肢体。 我曾在古籍中读到过,“画地为牢、指腹为镜”等于是藏传佛教秘术“天眼通”的一个分支,其原理也是利用自身的长时间修行顿悟来打开“透视遥感”的功能。那种“看”已经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心灵、思想来替代人类的视觉系统。 嗤的一声,刀尖下划,招小腹的衣服立刻左右裂开,露出白皙的肌肤来。 她抛下长刀,双手分开衣服,露出了以肚脐为圆心、直径约三寸的皮肤范围。 此刻,她面向着我,并未转身回避,所以,我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腹部。人的皮肤都是不透明的,但此刻她的腹部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或者说是一个类似于潜望镜的观察孔。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地底的危楼,只不过,危楼上端的三分之一被灰色的雾霾笼罩着。更可怕的是,雾霾之中盘旋飞舞的正是我看到的那龙形怪兽。 这种情形下,我无法判断怪兽是要毁灭还是保护危楼,只能察觉它是如此狰狞可怖,就算调动大规模的军事力量进攻,也无法撼动它半分。 “它是史前怪兽还是人的思想幻化出来的怪物?它真实存在吗?还是只存在于幻象中?它对我们眼前的真实世界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伤害……”在我看来,它的存在会对这座城市造成巨大危害,应该有政府力量出面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 “果然……果然……果然……”招的措辞十分古怪,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预知一切、早有期待的语气。 她腹部的画面维持了约三分钟,然后慢慢淡去,不留痕迹。 “该来的,终于来了。”她放开手,将衣服合拢扎紧,然后长叹着说。 这个插曲打断了她要刺杀我的行动,此刻长刀落在地上,她也没有再次捡起来的意思了。 她要杀我,只不过是怕爱情动摇了她干大事的决心。爱无罪,她也没有错,错的正是我们相遇的时机。 “你们——”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三人,“既然很想要那幅西洋壁画,那我就成全三位叔伯,送你们去那里,亲眼看着壁画咽气。” 现在,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不能动。当然,既然她出现了,我就无须担心冰儿的安全了。 她轻轻打了个唿哨,门外鱼贯走入六个年轻人。 “把他们的手脚绑住,送到地下去。”招吩咐。 年轻人的手脚十分利索,绑住卓长老、屠长老和蒙长老,六个人分成三组,将三位长老抬出去。 招再次走向我,双手攥在一起,对准我的双眼,然后十指依次打开,如同蓓蕾初绽,同时喃喃低语:“好了,花开了,花开了。” 我感觉四周看不见的那些壁障簌簌落下,散为泥沙,不复存在。 “冰儿没事吧?”我能开口之后,立刻探问冰儿的下落。 “没事,他们不敢把她怎么样,而且他们是求财,不是要命。”招淡淡地回答。 我们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尴尬,就像一堵看不见的透明墙,把我们由朋友重新分隔为陌路人。 “你记挂她,我很开心。我只有这个妹妹,好好对待她。”招说。 我点头:“我会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招不再看我,回过头去,看着投影幕布。 画面中,西洋壁画的照片还在。 “我们合力,就能取得那壁画。”招又说。 “然后呢?”我问。 卓长老背后有大买家看上了这壁画,我和招联手把画弄出来,也许那大买家就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突然力,把壁画攫走。 “没有然后,因为取得这幅画就是最终的结局。”招回答。 我听不懂这句话,但她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最终的结局”只是一句戏言。 “我当你是朋友,才接受你的嘱托。如果你也当我是朋友,就把这句话再解释得更清楚一点,什么是‘最终的结局’?是大毁灭吗?”我追问。 “最终的结局就是最终的结局。”她如此回答,“你若是不懂,那就算了。” 忽然间,我觉得眼前的招变得十分陌生。 当然,都市中的每一个奇术师都是以特例存在,迥异于普通人。我所感觉到的“陌生”是指她说话时的淡漠语气,也许只有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感觉的人,才会那样说话,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旁观者。 或者说,哀莫大于心死,只有心死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 就在十分钟之前,她曾经向我倾诉衷肠,恨不得用杀我这种极端手段来终结自己的情愫。那种自肺腑的挚爱,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十分钟之后,我清醒了,她也重新将自己的感情深埋起来,不再展示与他人。 “我真的不懂,但我希望,一切最终结局之后,我们都能看到新的阳光和希望。”我弦外有音地说。 “在最深的地底,哪来阳光?”她缓缓地摇头。 此刻,她眼中只有深刻的绝望,仿佛我们不是去地底拿画,而是直接坠入地狱之中。 “走吧,我们去拿画。”她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9章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 2 我们出了那间屋子,走出院门后向左转,进入了一个枝叶婆娑的苗圃。 从外面看,苗圃中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但一走进去,我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息。 两个年轻人守在一大片紫藤架下,见到招,立刻躬身行礼。 “开门。”招吩咐。 年轻人撩开披拂垂落的紫藤,前面露出一扇两米宽的黑色铁门。 铁门向右侧滑开,门内灯光随即亮起来,原来那竟然是一架设计精巧的隐蔽式电梯。 我们进了电梯,铁门关闭,轿厢便缓缓下坠。 “谁收买了三位长老?我们拿到壁画后交给谁?”我问。 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我心里就没底。 起初,屠长老拿冰儿来威胁我,要我去取壁画,我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威胁解除,我完全可以掉头离去,避开那密室里的恐怖吸力。 “我了,这壁画不交给任何人,那里就是终点。如果你是马拉松选手,已经到达终点了,还要往哪里跑?”她再次解释。 这回答无法令我满意,但看招的态度,又不像是故意隐瞒关键要素来骗我。 我还想再问,嘴张开,又忍住了。 “你对那壁画怎么看?”她问。 “你怎么看,我就怎么看。”我冷静地回答。 我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既不触怒她,也不过于逢迎。 此时,她的衣服已经收拾停当,可她使出“画地为牢、指腹为镜”奇术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龙战于野,天地玄黄。 我觉得,那龙形怪兽已经觉醒,危楼里的人要么被困,要么就直接走向毁灭。 在它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了,根本无法对它构成任何威胁。 “我看到了一切,但却只限于看到,无计可施。”她。 我无法接话,岂止是我等无计可施,大概全球范围内也不会有人妄言能够消灭那怪兽。 “不能消灭黑暗,就将被黑暗同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接着。 电梯停下,我们走出去的时候,已经站在一条黑暗的地下巷道里。 暗处没有光,但却人影闪动,每隔数步就站着一名年轻人。 我轻轻吸气,嗅到空气中特殊的浮尘味道。上次,密室中那面古怪的墙壁将活人吸为人皮的时候,空气中也曾出现过轻微的烧焦味道,与现在一模一样。所以,我判断此处距离密室不远。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我擅长‘癔症之术’了。”招的双眼在黑暗中灼灼光。 “对,不只是‘癔症之术’,我还了解你使用了类似于‘天眼通’的‘画地为牢、指腹为镜’奇术。那些都应该是丐帮中的前辈传下来的,我并不感到惊讶。众所周知,丐帮昔日是中原第一大帮,很多厌倦了势力倾轧、勾心斗角的各派高手会选择自我流放之路,抛弃之前所有的名位和身份,带艺投入丐帮门下,成为无牵无挂的乞丐。所以,无论你擅长什么,都是可以接受的。”我。 “呵呵呵呵……”招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苦涩,“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年轻时体会不到这些,痴迷于奇术,每现一种,就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学习研究,直到抵达前人未曾到过的至高境界。那时,我以学习奇术为乐,以为这种乐趣会终生伴随我,给我的生命增添无限的光彩。谁能知道,到了现在,奇术竟然成了我的一种巨大负担,压得我无法喘息……”她一边向前走一边。 两侧的人纷纷鞠躬,将她视为尊贵无上的女王一般。 过了一个转角,她停下来,低声吩咐:“点灯。” 嚓的一声,有人擦亮了一只打火机,但那火头极,如同豆粒。 四周一片黑暗,这如豆灯光能够照亮的仅仅是两尺见方的范围。 “坐,我们还需要等一等。”她。 灯光下,一张桌子贴墙摆放,两侧各摆着一把古式圈椅。 招先坐,我在她对面坐下。 “熄灯。”她又吩咐。 打火机熄灭了,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奇术不同于传统武术,会随着年龄增长、体能下降而消失,恰恰相反,越是心智成熟,从前学过的奇术就越自动精进,很多想不通的难点往往在一夜之间豁然顿悟,完全变成了‘自学习’的飞循环状态。”她。 “那岂不是好事?多少名师、弟子所企盼的,岂不就是这样一种日夜精进的状态?”我。 我的是实话,因为自从远古智者创立各种奇术、武术、异术、学术以来,无不为“白昼学习、过夜健忘”而懊恼。睡眠是人类无法控制的自然习性,世间再聪明的人都会因睡眠而耽误学习,以至于“学十忘七”,无法达到最高学习效率。 昔日古墓派曾经费尽千辛万苦制成了“北海寒玉床”,让门下弟子在上面睡觉,逼迫弟子即使在睡眠之中也不得不运功抵御寒冷,采取揠苗助长的办法,夜以继日地练功。 如果能够像招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自动提升功力,达到事半功倍的奇效,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我一直在想,如果世间有一个人,能够完整地吞噬我全身的奇术,也许就能真正地帮我解脱了——”她幽幽地叹息。 “别人求之不得的法门,却是你想抛弃的?任何人如果学会了你的修行方式,岂不很快就能成为天下奇术之王?”我问。 当然,我从不觊觎别人的东西,就算她主动要传授给我,我都会三思而行。 “奇术之王?对,但我想不出,就算成了‘奇术之王’,又能对自己的生命有什么帮助?能让自己变得快乐吗?”她幽幽地问。 世人对名利的追逐是无休无止的,对于某些人来,有名有利,他就快乐,而且毫不知足,得陇望蜀。 能够成为“奇术之王”,就能折服天下奇术界的豪杰,成为傲视群雄的王者,是一件足够风光的事。至于能不能带来幸福快乐的生活,那就要因人而异了。 招这样问,潜台词自然就是“不幸福不快乐”了。 “是啊,成为‘奇术之王’也不见得就比别人快乐,但至少是对自己艰苦修行的肯定吧。”我回应。 “真正的奇术师不需要那种荣耀,因为奇术师不是街头卖艺的,要靠博大众眼球来获利。就像现在,我们坐在黑暗中,根本不用动手,我也知道你的深浅,此时此事,我知你知就可以了,无须第三人插手。我们这个行业从远古传递到今天,根本不是舞台上的表演者,而是过着普通生活的一群匠人,默默无闻,墨守成规。奇术并不需要王者,只需要一群守护规则的人。”她。 按照我的理解,招因为自身的宁静淡泊天性才会出这样的话。亘古以来,任何一个行业都会出现最强者。即使是“文无第一”的文学界,也会用头衔、称号、奖章来确定一批最高明者,成为所有文学家前进的灯塔和榜样。 “我很羡慕你,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由衷地。 招还年轻,并且她已经走到奇术修行的正确道路上来,假以时日,一定能够将所有奇术界的前辈拉下神坛,然后一战封神,成为天下公认的“奇术之王”。 其实,这已经成为一种可怕的悖论——真正够资格称王的人已经没有了“称王”的,而那些觊觎着王冠的业内人士却无法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永远达不到“王者”的境界。 这一点再度让我想起了经文中提到过的隽永名句——“巧者劳而智者忧,无为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汎似不系之舟”。 越是拼命追求王冠的人,最终往往倒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反之,无为即有为,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像招这样具有极高精神境界的人,才是王冠的最佳继承者。 至于我,正在努力修行,但目标并非是成为“奇术之王”,而是尽全力达成目标,不让自己的人生留下空白和遗憾。 右侧远处,传来一阵数十人一起倒吸凉气的动静。 如果没有异常事件生,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在这里,唯一能让大家吃惊的,就是那吸人血肉的密室墙壁。 招没有动,我也不动,静静地等待她开口。 “你亲眼看到,我从画中来。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从画中去,如何?”招问。 我当然知道,如果直接闯入密室去摘那壁画,必定会被暗伏的机关阻止,无法一蹴而就。稍一耽搁,就有可能成为第二批受害者,变成若干年后某个大户人家墙上挂着的人皮画。 “请明示。”我点点头。 “简单讲,你进入‘癔症之术’内,我们在梦幻中解决壁画的问题。一劳永逸,绝不会再次被其困扰。”招。 我点头答应:“愿意一试。” 这不是勇气多少或者胆子大的问题,而是因为我上次进入密室时就意识到,这神秘力量的存在会严重威胁济南城的治安,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根本得不到应有的保障。只有彻底揭开其中的秘密,才能消弭灾患的源头。 为了满城百姓,我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姐,第三个人也处理完了。”有人悄声走过来,向招汇报。 “唔,知道了。”招低声答应。 “如姐所料,一切变化全都被高摄像机记录下来,正在输入电脑进行轨迹分析,大约耗时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得到完整结果。”那人又。 “唔,全力进行,不要为任何事分心。”招吩咐。 那人转身离去,四周重新归于沉寂。 洪家楼是济南城的西北方商业重镇,此刻地面上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人流熙熙攘攘,车辆头尾衔接,一派繁荣景象。 每个人都在社会大机器中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满怀希望,期待自己的生活能够变得更好。 在我看来,那是社会的表象,而真正的社会的“里象”却是掌握在招、秦王、百晓生这一类江湖大人物手中。当然,也有可能是掌握在另外一些我见不到的、只存在于传中的更高层人物手中,譬如之前众人在樱花别墅地底密室中提到的“秘魔”与“天宗”。 “人真的是太渺了,众生如同蝼蚁一般。再有,众生之下,有更卑微的尘泥;众生之上,有散仙、尊者、佛祖、天尊……大自然的序列尊卑永远存在,从远古神话至今,从未消失过。”我在心底暗暗地叹息。 史书上的没错,英雄改变世界,庸人被世界改变。 里象能够推动表象的变革,而庸人只能被动地跟着表象去变化,永远无法追上人类列车前进的脚步。 就像现在,如果不能处理好密室里的危机,里象一旦爆,表象就会大面积崩塌,成为黎民的末日。 招不开口,我也一直保持缄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0章 画地为牢、指腹为镜 3 “百晓生是个聪明人,他是第一个注意并怀疑我的人,将我家族的历史上溯了一千年,找到了只有我家族嫡系才知道的秘密。天籁『小说www.』⒉”等了许久,招又开口了,“这是一个契机,契机总能带来变化,无论好坏,至少能够推动整件事的展。就为了这个,我已经传下密令,不能伤他性命,让他一直追寻下去,直到参悟最后的天机。所以,他要扳倒岳不群,我们就全力帮助他,于是就取得了今日的战果。” 在我印象中,百晓生是聪明人,但未必是好人。 按照哲学规律,让聪明人掌控巨力,等于是太阿倒持之势,绝非吉祥之兆。所以,古代王者选择传位之人时,全都在考察下一代的品德,而不以智力高低论英雄。 百晓生当然聪明,那个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著称的,其家族基因中就带着这种高智商的显著特征。 “岳不群是异邦人,不可执辔。”招接着说,“数千年来,汉人才是中原正统,这一点无可更改。” 这些话如果被庸人听到,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我却觉得非常有道理。 大汉民族是中原江湖的基石,民风淳朴,品行端正,大仁大义,以德服人。只有这种人成为社会的主流,我泱泱大国才会乘风破浪,万年长青。 “岳不群是个人物,但他生错了地方,也来错了地方。所以,他的死是众望所归,不死在今日,死期也不远了。”我点头赞同。 对于江湖同道来说,岳不群是一根硕大的钉子。钉子如果只是藏在地下,不会对人类造成任何危害。但是,他这根钉子已经露出了锋芒尖刺,对江湖造成了巨大威胁。他若不死,江湖就会变得越来越动荡不安。 “我助百晓生上位,你觉得怎样?”她问。 我想起了百晓生的样子,下意识地轻轻摇头。 面由心生,心不正在面不善。 我看得出,百晓生绝非善类。 “然后呢?”我问。 “他过毒誓,要将日寇在中国江湖的流毒全都清除干净。再者,他还答应我,接下来将动用百氏家族最深层的人脉消息网,找到欧洲几大势力安插在中原的暗桩,全都连根拔起,不留后患。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那就是建设新一代的中原江湖,让江湖变成一个巨大的世外桃源,重现‘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时的江湖清流。” 那是个伟大的梦想,但我对此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多少哲人已经反复说过,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人性即江湖之性,人道即江湖之道,人的劣根性即江湖的劣根性。 人的劣根性是无法根除的,因为它与生俱来,是人类的本性、天性之一。如果剔除它,人就变成了圣人或者机器人,则江湖也就不复存在了,何谈清流浊流? 我只能说,招的理想太“理想化”了,根本不可能实现。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招又补充,“这是最初创建丐帮的老前辈们秉承的立身原则,无论传下多少代,帮中弟子都不敢稍有忘却。” 我不禁感叹:“怪不得丐帮能够被称为中原第一大帮——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只有将民众利益放在位、个人得失放在末位的人,才有可能统率丐帮,重振雄风。” 我们讨论的问题已经不局限于西洋壁画了,而是与人生、江湖、国家有关的大命题。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每一个江湖人其实都满含着一腔热血,都胸怀着远大抱负。江湖人的世界波澜壮阔,多姿多彩,绝对不是社会上的庸人们所能理解的。 无论招做对做错,都值得我敬佩。 “你在这里,百晓生何在?”我问。 在山大路南头,百晓生强令招率领丐帮众人去樱花别墅,那边的事总要有个最终了断的。 “他不知道我就是我……”招淡淡地笑起来,“明里,我去了樱花别墅,只不过十分钟后,我又潜伏回到鬼市,等待帮中叛徒动手。冰儿从国外赶回来,正是引帮中内讧的导火索。四大长老以为冰儿是我的生死罩门,我就故意露出这个破绽给他们,引诱他们上钩。历朝历代一来,丐帮祸乱总是由长老引起,可见人性之恶劣,古今一理。” 只要是知道一些江湖历史的,都会知道丐帮历史上的几次大起大落始末。的确如招所说,每次动乱都是因为帮中长老企图夺权上位引起。 “噔噔噔噔”,黑暗中,有人急跑过来,脚步十分慌乱。 “小姐,分析结果出来,那种……吸力并非只在密室之内,它的运行轨迹贯穿地下,无处不在……”那人急促地报告。 “不要慌。”招轻轻地呵斥。 “是是,小姐,吸力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原先的设想根本不对,它不是一种物理力量,而是生物力量。我们就算调集再多吸尘设备,都不可能控制局面。小姐,我们先撤吧,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怕……只怕最后形势要、要、失控……我们先撤出去吧?” 那人的情绪极度紧张,以至于说了这么一大通,竟然没有一句话说到点子上。 这种时刻,我和招急需听到的不是撤退的建议,而是“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招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之间的桌子突然轻轻颤动起来。 我意识到,那是她的身体颤抖已经通过双手传递到桌上。 于是,我无声地伸出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双手,然后紧紧握住。 “那东西是什么?”招问。 “资料显示,那是跟‘舜井狂龙’差不多的一种远古生物。初步估计,那是生物进化和变异的结果,但它带来的信息量已经出了我们的电脑所能计算的范围,现在我们必须回核心实验室去,重新输入已知讯息,再次计算——”那人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的话变得有条理起来。 “回实验室?据我所知,你们的核心实验室是在京城里,对吗?”招问。 “是的,只能回那里。各地实验室只有单独的小型资料库,无法展开工作。核心实验室里的云端资料库存储着人类有史以来与‘龙’有关的全部记载,到那里去,才能做最深度的分析……”那人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咽唾沫。 连我都听得出来,他这些话只不过是在为撤退找个勉勉强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分析研究里提到了“舜井狂龙”,这是老济南人都知道的一则民间传说,而且是最接近真实、最狰狞可怖的事。 舜井即舜井街南头的一处泉水景点,至今故址仍在,只不过地下水脉被无知者扰动之后,如今已经没有泉眼,只有井筒。 舜井之“舜”指的是远古三帝之一的“舜帝”,而那条“狂龙”则是在大禹治水时期祸乱九州的一条黑龙。大禹奉天命治水,召唤天兵天将把黑龙锁于舜井之内,罚它万世不得出头,除非是“铁树开花”之时。 在老济南人的坊间传闻中,黑龙屡屡兴风作浪,把城内城外的七十二名泉弄得突涨突落,老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大禹震怒,上天庭借来乌金缚妖索,把黑龙死死捆住,打入黄泉深处,济南泉脉才勉强保住。 “那条龙真的存在……”我不知自己说的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不过,只要是老济南人,无论是唯心主义者还是唯物主义者,都得承认,那条黑龙真的存在,并且亿万年不死。 “是,是。”那人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回应我的话。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招说。 那人苦笑:“小姐,我说句冒犯的话,二十一世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跟从前的十一世纪、一世纪、公元前几千年又有什么区别呢?山川河流、地理植被、人兽虫鸟、风雨雷电……这些都是一样的,外界的物质环境不变,则孕育出的种族特性也不会变。人都没灭绝,那黑龙凭什么就灭绝呢?人快进化,黑龙就一成不变吗?小姐,我宣布,此次合作结束,我们一分钱都不要,现在就走,再见吧!” 招沉默了,那人一直在咻咻喘气,想走却不敢走。 “传说只是传说,庸人自扰,杞人忧天,有意义吗?天一直没有塌下来,杞人只顾惶恐,反而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我说。 这时候,稳定军心最重要,一旦军心溃散,黑暗中不知要造成多少无谓的伤亡。 “你是谁?”那人的怨气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向着我大声喝问。 “我是谁不重要,当下的关键,就是将你已经获得的推论结果明确化,既不要自欺欺人,也不要草木皆兵。”我低声回应。 “你懂什么?这是奇术领域最高端的东西,说给你听,你也未必能懂。舜耕历山留下浇灌九州之井,故被百姓尊为‘舜井’;大禹治水,百川到海,中原妖龙无所遁形,才蜕化为各种龙形怪兽,为祸人间。舜井狂龙只不过是已经显露行藏的怪物,中原大地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人类未曾觉的怪物,全都处于僵卧沉睡之中。据我核查欧洲历史资料得知,就算昔日拿破仑口中的‘东方睡狮’,其一是指沉潜中的大国,其二则是暗指茫茫大地之下的——” “住口!”那人并未说完,即被招怒声喝止。 她的双手猛地从我掌心抽出去,刹那间,黑暗里飞起一道雪亮的刀光。 那人再也没有出任何声音,黑暗中却多了鲜血狂喷的嘶嘶声。 “多说无益,我们去看看。大禹能够用缚妖索锁住狂龙,我辈也能。”招说。 我试探着横跨了两步,再次握住她的手。 这时候,唯一能够给她力量的,只有我。 “让你见笑了。”她说。 “为何这样说?我知道,你做的是一件前人未曾做过的事,一切都处于摸索之中,偶有失误,何足挂齿?”我微笑着说。 虽然我们看不见彼此,但隔得那么近,每次说话时,都能感受到对方口中呵出来的温暖。 “谢谢。”她向我靠过来。 我无声地迎接她,让她的额头贴住我的胸口。 足足有一分钟,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暂时忘掉了身外的一切。我听到她的心跳声,如同十几只鼓槌同时敲击在一面小羊皮鼓面上,出错落有致、生机勃的咚咚声。 “可惜,我不能……爱你,就像鱼不能爱上大雁,到头来必定是一场空。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我喜欢将军花园那一晚,你在我的书房里,我看过的每一本书,书中都有你的影子……就好像我忍耐了一百年的孤独,只为等你的到来。有些爱,如此艰苦,犹如藏民朝圣,跋涉千里,只为看上一眼心头的不灭偶像……” 她喃喃诉说着,声音逐渐细微,到了最后,变成了不成调的低泣。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倚靠。只不过,我的耳朵在黑暗中变得异常灵敏,将四面所有的复杂声音全都捕获进来。 密室方向,隐约传来撞击之声,仿佛有一尊深锁地底的恶魔,正撞击着开启十八层地狱的封印之门。 我还听到了无处不在的风声,飒飒潇潇,不绝于缕。 当然,黑暗中的每一人都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不断有人出深呼吸之声。还有,太久的压抑之后,另外有人喉关干涩,唾沫下咽,出无法控制的“咕嘟”声。 这是千钧系于一的危急时刻,稍有不慎,所有人的勇气大坝就会骤然溃堤。 真正的勇者就是在这时候诞生的,只有敢于将所有人的恐惧全都接过来的那个人,才配得上“当世第一、天下之王”的尊号。 “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我轻声耳语。 招浑身一颤,停止了抽泣。 “我去看看,你守在这里,作为策应。”我重复了一遍。 我亲眼看过活人变为人皮,只不过上一次是跟连城璧在一起,一旦脱困,全逃离密室。现在,我却必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拯救这群满怀惊恐的丐帮中人。 “你肯为我冒险?”招低声问。 “为你,也为了这座城。”我回答。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如果没有人挺身而出化解灾难,那么这座城距离下一次的妖龙祸乱也就真的不远了。 昔日有禹帝奉天命降服妖龙,今日哪来的禹帝?哪来的天命?哪来的缚妖索?只有赤手空拳的勇者,那就是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好,我们一起去,但我不是为了这座城,而是为了你。千年缚龙,终得永生。这样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她说。 我察觉她的语气有些异样,但一时间却找不到端倪,只得暂且放下。 这一次,我们走的路线与连城璧带我走的那条不同。由此可知,秦王会不是唯一能够进入地底的江湖势力。当然,丐帮也可能越秦王会独占鳌头,济南城内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地下运兵道。如果说藏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大秘密是一只“蝉”的话,不知有几百只螳螂、几千只黄雀已经瞄准了这里,直瞪着那只“蝉”破土而出、振翅声,随即展开大规模的掩杀行动。 前进过程中,我们共转折了四次。 最后一次,黑暗中依稀看到了电脑显示器屏幕出的微光。 招连续深呼吸七八次,颤声吩咐:“开灯……开灯。” 这条命令传下去并未立即得到执行,因为这些人已经被黑暗嚇住,谁都不敢冒然点亮,做第一个出头鸟。 “打火机给我。”我沉声吩咐。 左侧的四五个人同时伸手,递上来打火机。 我稳住神,嚓的一声擦着了打火机。 起初,打火机的火头只有豆粒大,应该是使用者早就得到命令,刻意将出气开关调到了最低的极限位置。 我拨动打火机上的出气开关,将火苗调到半寸高,慢慢地举过头顶。 向前十步之处,就是那密室入口,黑沉沉的,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怪兽巨口。 我的左侧,蹲伏着至少三十人,全都是一手长刀,一手短枪。右侧,除了电脑、电机、探照灯架等等设备,还有十几人,全都贴墙而立,远离密室方向。 “狭路相逢勇者胜,没什么好怕的。稍后,我会进密室去,把那西洋壁画摘下来。大家一定要记住,沉着、冷静是一个江湖人物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干脆退出江湖,老老实实地去过普通人的小日子。大变之世,必然产生大英雄,我相信能够站在这里的,无不具有英雄的雏形。接下来,就看大家如何选择——现在,听我号令,开灯,让灯光亮起来!”我替代招下令,此时此刻,一个男人出号令,远比一个女孩子更有鼓舞力量。 灯亮了,电机虽然没有启动,但这些灯是用蓄电池供电的,依然十分明亮。 二十几盏灯的照耀下,密室前面一片通亮。 “那三人都在里面?”招问。 “是是,三位长老——不不,是三个叛徒,都在里面。我们用夜视仪……摄像头跟、跟踪、跟踪、跟踪拍摄,已经……已经……”距离电脑最近的年轻人站出来汇报,但他的情绪十分紧张,几次口吃顿住,词不达意。 我明白,卓长老、屠长老、蒙长老已经成了人皮。 “把灯对准密室。”招挥手吩咐。 “是。”有两人答应,立刻推动两只探照灯架,前进七步,按照左右交叉照射的方式,训练有素地将灯架位置固定于密室外侧的左右两边,中间相距四步。 “可以打开吗?”那两人后退三步,然后回头请示。 “打开。”我平静地吩咐。 嗒的一声,两人同时按下开关,探照灯出两道雪亮的白色光柱,同时射入密室之中。 所有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一旦接触到如此强光,全都下意识地低头躲避。当然,就连推动灯架的两人,也是同样的动作。 只有我,提前找到了光柱照射的盲点,不用低头闭眼,第一时间直接望向密室之内。正因为如此,也只有我看到了光柱进入密室后的诡异现象——那么强烈有力的光柱,竟然一起向右侧偏折过去,也被那巨大的力量牢牢地“吸”在墙壁之上。 我看到了这一幕,目光稍转,望向那幅西洋壁画。 壁画之中,龙形怪物栩栩如生,仿佛正在摩拳擦掌,欲破壁画而出,将密室外的所有人全部吞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1章 弥撒光中的启迪 1 第二部浮屠妖塔 与之对应的,自然是那些手执兵器的人脸上的惊恐也变得无比真实,似乎早就知道,巨兽一动,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即使是盖世英雄,脸上、眼中也不可控制地流露出惧怕来。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武松、李逵二人曾搏杀过林中猛虎,解珍、解宝二人也是成名多年的猎户,但他们在巨兽面前仍然惊惧失色,不敢越众而出。 下意识的,我把制作这幅壁画的作者当成了观战者,认为他只有在实地观看的情况下,才能创作出如此真实的壁画来。 此时,我距离那壁画只有十步。 普通人看来,只要飞扑进去,摘下壁画,回身就走,几百万赏金就能到手了。 所以,做一个普通人是很快乐的事,不必考虑四周环境有多艰难,只是想到,然后就去做了,从来没有任何大局观。 试想一下,连那么强劲的光柱都被墙壁吸住,我岂能毫无意义地冲进去冒险? 招向前跨出两步,用心观察密室中的情形。 很自然的,我看到了室内墙壁上贴着的人皮,这一次已经换成了卓、屠、蒙三位长老。” 在很多侦探小说中,都曾提到过“人皮面具”或者“人皮图画”之类,但那都是通俗小说作家们随意的编造或者臆想。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小时前还耀武扬威、运筹帷幄的三位丐帮叛徒。 如果没有招的机变反制,或许如今贴在墙壁上的应该是我夏天石的人皮了。 “我有办法克服吸力,很简单,只要开动大型抽风机,把你的身体和四肢控制住,我就可以放心地把你送入密室。事成之后,我这边加大吸力,就能接应你回来了。”招说。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并不确定机械产生的“吸力”与密室中的神秘“吸力”能否对抗冲抵。 “我试过钩镰枪和套索,都无法把壁画弄出来。很有可能,壁画后面有某种机关。”招又说。 到了此刻,我渐渐变得冷静下来。 其实,综合评价已知的全部资料,我们都必须承认,所有势力真正看重的是密室后面的古运兵道。通过那条地下道,就能悄无声息地抵达镜室,取得“奇袭”的巨大战果。 至于那西洋壁画,打开密室前,秦王、连城璧等人并未提及。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冒险。 “光柱怎么会被改变方向?墙壁后面,藏着什么?”我默默地自问。 “夏先生,你在想什么?”招问。 “我在想,怎么能站着进去、站着出来。”我轻声回答。 “要想获得巨大成功,总是要有人冒险的。如果我没有肩负重任,到了这种时候,也想亲自一试了……唉,可惜,我的生命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整个家族。所以,我不得不时刻控制自己的想法,绝对不敢越雷池一步。”她说。 我仔仔细细地观察密室,直到招脸上露出了焦灼之色,才挥手吩咐:“取炸药来。” 负责推动灯架的一人应声回答:“没用的,那墙壁炸不动,我们已经试过。” 我没有理睬她,而是望着招:“你的队伍里有爆破专家吗?” 左侧有人站起来,举手答应:“我是专业爆破手。” 我向他招手,让他到我身边来。 这是一个面目黝黑、嘴角紧抿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不擅辞令。通常来说,这样的人专业技术一定过硬,值得信任。 我按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吩咐:“我要你计算连续三次爆破所需的用药量——第一次,爆破产生的气浪正好充斥密室;第二次,爆破产生的气浪大约为密室容积的四分之三;第三次,爆破产生的气浪要占密室总容积的二分之一。所有爆炸都是以吸血墙壁为爆点,另外你还要准备好第四次爆炸作为备选方案,我需要最后一次爆炸产生的气浪足可以将密室中的人击飞出来,也就是说,气浪体积大约是密室容积的两倍到三倍。” 这段描述虽然拗口,但目的只有一个,我需要爆炸产生的气浪与墙壁产生的吸力相抗衡,而不是借助于招提供的机械设备。 年轻人点点头,只回答了一个“好”字。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他想了想,解开外套的扣子,脱掉衣服,然后将套在里面的防弹背心脱了下来,无声地递给我。 我没有客套,立刻将防弹背心穿在身上。 炸药产生的爆破气浪具有很强的冲击性,防弹背心能够护住心肺要害,是这类行动中的保命法宝。 由这个简单的动作可以看出,年轻人对于爆破技术掌握得非常全面,而且心思缜密,所有细节,无一遗漏。 “从你传出信号到我引爆,大概要消耗一秒钟。低量爆破只能产生唯一闪点,气浪浓度会在闪点出现后的三秒内达到顶峰,七秒内释放完毕。重复一遍,这三个时间段是一秒、三秒、七秒。所以,你给我发出信号的时间点要足够准确,否则这些气浪就会毫无作用,你只能像他们一样——”年轻人向那三位长老的人皮指了指。 既然我敢借用爆炸气浪展开行动,他说的这些就已经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次行动中,唯一的变量就是能不能顺利地将壁画摘下来。 “好,我给你二十分钟准备时间。”我说。 他点点头,向后退了二十步,蹲下去准备炸药。 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似乎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所有人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于是通道内只剩下那年轻人剥电线头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微声。 “你的‘癔症之术’真的很厉害,以后有机会的话,再让我见识一下。”我望着招说。 这个时候,我希望大家都能放松下来,不至于因神经过度紧张而失去了临阵快速反应能力。 接着,我又低声告诫招:“让你的人做好警戒,小心有人闯进来摘果子。” 招点头:“嗯,已经把警戒线撒出去了。其实,‘癔症之术’极度深奥,我也只是接触到其中的皮毛。据我所知,那种奇术的最高境界,是将日月星辰一举装入皮囊之中,甚至将整个宇宙、全宇宙所以物种乃至于一切生灵的思想魂魄全都包裹其中,回归到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宇宙混沌状态。到那时候,我即是宇宙之主、万物之主。” 我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等于是利用‘癔症之术’再造了一个虚假的世界?被施术者完全坠入这个虚假世界后,他就会认为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于是就被你任意牵引驱使,成了迷宫里的蚂蚁。对不对?” 广义来说,一切心灵控制术、术、移魂术、催眠术都是这个道理。奇术,不能改变真实世界,但却能改变一个人的思维,让一个人进入“思维困境”,让此人“认为世界已经改变”,于是就间接地改变了这个人的行为意识。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对于一个有思维意识的人来说,什么是醉?什么是醒?什么是迷惑?什么是自省?如果能够控制此人的内在魂魄,他的外在躯体岂不也会被控制?所以说,帮中前辈曾经说过,思想控制术是最重要的,其它的诸如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之类全都是流于下乘,是角力而非角智。可惜的是,自宋、元、明、清以下,丐帮中的几百位护法、长老以及五袋以上弟子全都执着于角力,抱着残缺不全的掌法、棒法秘籍日夜苦练,最终沦为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乞丐,成了名副其实的‘丐帮’。要知道,最早创立丐帮的前辈以‘丐’字为本帮名称,其主旨是要帮中弟子做‘物质上的乞丐、精神上的圣者’……” 招的话极有哲学意义,而“丐帮”这个名字的解释,也跟我从古籍中看到的完全相同。 江湖前辈创立宗派之时,必定会费很大心思取名,每个名称都具有深远内涵。可惜,随着时代迁延,后辈弟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将先辈们的训诫抛诸脑后,让曾经辉煌的许多帮派泯然无光,根基动摇,传承断代,最终流于庸俗。 在我看来,这真的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普天之下,唯一能够与‘癔症之术’媲美的,就是——”招的话只说了半截。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十分矛盾的神情,不再继续往下讲。 既然她故意隐瞒,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唉,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幽幽长叹。 在山大路鬼市,她将冰儿托付给我的时候,表情决绝,语气爽朗,跟眼下判若两人。我相信她是有莫大苦衷的,否则也不会吞吞吐吐。 二十分钟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那年轻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左手拎着一把柔性短弓,右手拎着四支羽箭,箭头上缠绕着塑性炸药。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说。 我点点头:“我们把爆炸间隔暂定为三十秒钟,如果我没有特殊的指示,就严格按照三十秒、三十秒的两两间隔引发爆炸。我利用第一、第二次爆炸之间的三十秒时间冲进去拿画,再利用第二、第三次爆炸之间的三十秒冲出来。” 这种安排说白了非常简单,最重要的一点是时间上的配合必须精准。可惜在仓促情况下,我们只能勉强精确至秒,而不是精确至毫秒。否则的话,成功的保障率将会更高。 “我在你腰间扣上安全绳,一旦得手,外面的人发力拉扯,你就平安撤回了。”招说。 一切准备停当后,无关人员后撤至第一个拐角后面。 我站在了密室入口,向那年轻人吩咐:“一分钟静默准备,六十秒后,你引发爆炸。” 密室内空荡荡的,目光所至,除了壁画和人皮,再没有值得研究捉摸之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上。 山大老校历史悠久,而那教堂更是济南的古老地标之一。自古至今,任何一幢老建筑的下面,都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律。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人类对于地表建筑的研究越来越完善,可以说,地表之上的秘密荡然无存。唯一能遮挡人类视线的,就是地底、海底的两大未知领域了。 也许,人类直至灭亡,也无法将这个星球上的秘密全部揭开,因为很多大秘密正是毁灭的开端,揭开秘密之时,正是人类毁灭之日,就比如眼前的这个密室。人类越是想穷尽其秘密,死亡事件就会重复发生,无休无止。 “也许,密室只是冰山一角,古运兵道内部不知还藏着多少未知的凶险。”我不得不这样想。 如果故意忽视隐藏的危险,那就是纯粹的自欺欺人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2章 弥撒光中的启迪 2 “十、九、八、七、六……”年轻人开始爆破倒计时。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当他倒计时至“一”的时候,下一秒钟,一支羽箭破风而来,由我身体左侧射入密室,引发了第一次爆炸。 专业的爆破手能够将药量、爆破面积、气浪体积、爆炸声分贝数精确控制到误差百分之五以内,所以第一次爆炸的声音只相当于在密室中燃放了一个大型的鞭炮,发出“嘭”的一声响,耳膜受到震动的程度完全可以接受。 我下意识地倒数:“三、二、一——”之后身随心动,滑入密室。 如年轻人所说,爆炸产生的气浪已经完全充满了密室,当我滑入时,就像撞进了一个巨大的棉花堆里,很清晰地感受到气浪对身体的“包裹感”。 我根本没有半秒钟的耽搁,滑动过程中举手,滑动停止时,双手已经搭住了壁画底边,向上轻轻一托。 招说过,她的手下曾经试图用工具把壁画勾出去,但没有成功。所以我猜测,壁画后面有暗藏的倒须钩装置,必须上托,才能使它脱离钩子。 我无数次预估过壁画的重量,应该在五公斤到十五公斤之间。于是,我举手去托它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发力的准备。可是,我那一托的动作突然走空了,因为那壁画实在轻得如同棉絮一样——甚至不是棉絮,而是一片羽毛,根本没有任何重量。 这种意料之外的差错使我的身体微微失去了平衡,不得不双腿发力,试图拿桩站稳。 可怕的是,我骤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重心,脚下毫无重力感,整个人都“浮”在空中,反而必须要借助于那幅画来稳住身子。 我站在画前,除非是闭着眼或扭着头的,否则视线不可能离开画中人物。 近在咫尺的情形下,壁画中的人物与我正面相对。 “砰——啪!”我耳边似乎听到了礼花在高空轰然炸开的声音,眼前也出现了千万朵五颜六色的礼花,把漆黑的夜空照耀得如同晴天白昼。 我感觉自己是站在最高处的,危楼高百尺,举手扪星辰,眼下、脚下是千家万户的飞檐斗拱、灰色屋顶。 那些景物是如此渺小,我在这一瞬间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王者。 “你看啊,这就是朕的如画江山,哈哈哈哈……斟酒,榴花大海碗斟酒,朕满饮一碗,与黎民百姓同乐,哈哈哈哈……”有个男人豪迈大笑着,似乎就在我的右侧不远处。 “朕”是古代帝王的自称,绝不会在现代社会中出现。 我向右转头,二十步之外,正铺排着一场豪华盛宴,无数美人环伺之下,一个穿着镶龙黄袍的中年男人正举着酒碗痛饮。 那些人的脚下全都铺着名贵的金色地毯,桌上的酒具闪着金光,似乎全都是黄金铸就。 稍远一些,至少有几百名年轻女子肃立侍奉。再远一些,几千名手握长戈的铁甲侍卫沉默守卫。 有这种排场、能自称为“朕”的人,只能是一位君临天下的九五之尊帝王。 “嚓嚓嚓嚓”,在我左侧的黑暗中传来刺耳的磨牙之声。 我转头去看,天色虽黑,但高空不断有礼花绽放着,间歇性地照亮地面。 第一眼,我看到了冷兵器的锋刃发出的寒光;接着,我看到无数彪悍之徒眼中散射出的凶光;之后,我更看到了铺天盖地的兵马已经布满了所有的街道,如同即将爆发的一场蝗灾。 一边是歌舞升平、醇酒美人的宫廷盛宴,一边是磨牙吮血、择人而噬的江湖狂徒。这个黑暗的世界注定是不平凡、不安宁、不和谐的,充满了未知的暴虐之气,令人感到深不见底的绝望。 我在高处清清楚楚地俯视这一切,但却无能为力,只能作壁上观。 酒宴到了,众侍女翩翩起舞,将那黄袍男人围在中央。起初,只是那男人在笑,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开始纵声大笑,笑声从高处散播出去,大概整座城、每一间屋舍下蛰居的百姓们都能听到了。 “他一定是疯了!乐极生悲的时候就要到了!”我不禁这样想。 古往今来,所有帝王都是在穷奢极欲到最高峰时骤然失去了自己的江山。这是历史的必然,谁都躲避不及。左侧那些磨牙吮血的草寇并非生而为寇,而是被压榨到忍无可忍之后的平民——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秦始皇的阿房宫之火已经为后代君王树立了耻辱柱,但很多久居宫阙的帝王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预见到,这场杀戮是无可避免的。 平民积怨如地底的岩浆,一旦找到缝隙,就要冲天而起,焚燃大地,烧掉旧秩序,炼化出一个崭新的世界来。 无论这黄袍男人是属于哪个朝代,他都要死,以死来还赎鱼肉百姓、醉生梦死的原罪。 这样的人不值得怜悯,因为他透支了平民对他的信任与拥戴。 左侧的执刃草寇已经登上高楼,右侧众人大哗,侍女守卫惶恐四散,只剩那黄袍男人,骇然跌倒。下一刻,他很可能在乱刃之下被剁成肉泥—— 如果没有那破空而来的一道光芒的话,预料中的一切惨剧就要发生了。 那道光及时出现,由北斗七星的方位笔直照射下来,落在高楼之上,将草寇与帝王左右分开。 草寇惧怕光芒,纷纷后退,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我从未见过那样美丽而安详的光,天上的日光暴烈、月光阴鸷、星光明暗不定,不会给人带来舒服的享受。唯独我现在看到的这道光,虽然是白色的,但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可以让人毫不费力地仰视它、拥抱它,渴望在它的照拂之下,袒露内心的狂野与疮疤,洗净一切,让自己的心灵重归原始的平静。 它像母亲的目光,看透一切又包容一切,像微暖的海水,也像柔软的新床,让人渐渐沉醉,不知此刻为何时何世。 我望着它,忽然间泪如泉涌,从小到大那些悲惨凄凉的际遇一起聚拢到眼前来。从前,一直咬着牙忍耐、挺着腰硬撑、狠着心不想的桩桩件件,全都由记忆深处浮起来。 那道光,仿佛是一柄开启记忆的钥匙,打开了我的心门。 不知不觉间,我向着那道光深深地跪拜下去,然后匍匐在地,五心向天。恍惚中,我耳边响起了纯洁而动人的歌声,原来不仅仅是我,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它、尊奉着它,颂扬着它,渴望它照亮每一寸黑暗的地域,乃至于照亮人类的每一份子、生灵的每一个体,让凡有思想之处,再无龌龊黑暗。 那黄袍男人爬起来,向那道光跪拜。就连那些已经逃逸的侍女卫士,也都无声地返回,跟在那黄袍男人后面,虔诚拜倒。 左侧所有草寇、散入城中的千军万马一起扔下兵器,齐齐跪下。 天地之间,唯有那道光亮着;万籁俱寂,只有动人的颂歌响着。 我已经感觉到,那道光能够启迪人的思想,让有灵性的人幡然猛省,找到人类奋斗的方向。 它让人意识到自身的绝对渺小,无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还是啸聚山林的响马,都只是争名夺利、蝇营狗苟的蝼蚁,只有精神上的高度升华,才能将人带入真正的灵魂天国。 在那道光的引领之下,我感觉自己的思想正在无限升华,直到与光融为一体,成为圣洁世界的一部分。 刹那间,我忘记了现实世界里的种种危险,因为危险只会伤及我的肉体,却无法消灭我的灵魂。没有了肉体的羁绊,我就能更迅速地融入光中。 “让这个世界充满仁慈与爱,即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有值得爱的地方。用爱去化解一切矛盾,让仇敌的手也能友爱地握在一起,全人类的力量都团结在一起,创造一个和谐新世界。那么,当新一天的阳光普照大地之时,所有人都能够合掌祈祷,愿这世界永远没有仇恨与战火,一切如微风般轻盈,如流水般自然,一直向未来延续下去……”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声音在半空中响着,非男非女,亦男亦女。 那声音是如此动听,每一个字进入我的耳中,都让我感动,催我奋进,也让我忘记了时间的限制。 当第二声爆炸响起时,所有幻象一起消失,而那幅画已经落在我的手中。同时,我感受到了身后那墙壁发出的巨大吸力,令我脚步虚浮,踉跄后退。 我知道,一旦身体贴在墙壁上,年轻人就会投鼠忌器,不敢引发第三次爆炸。 “引爆——”我向门外大吼。 砰的一声,第三次爆炸及时响起,拴在我腰间的安全绳也骤然绷紧,将我拽向门外。 我离开了密室,收势不住,向前扑倒。 幸好招手疾,抢先一步把我抱住。 “幸不辱使命……”我只说了半句话,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夏先生,夏先生……”招焦灼地连声叫着,声浪夹杂着口中呼出的热气直灌进我的耳朵里。 我想回应她,但身体软绵绵的,像一条折断了脊梁的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调炸药来,把密室炸开!”招大声吩咐。 我在昏昏沉沉中欣慰地笑了,因为那也许是这些复杂问题的唯一解决方法——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3章 弥撒光中的启迪 3 即使在昏迷中,我眼前仍然闪耀着那道圣洁的白光,它不仅照亮了我的物质世界,更照亮了我的精神世界。 因为它的出现,我一瞬间跳出了自我的躯壳,由高处纵目俯瞰,把自己的个人生命放在历史的长河中做对比,从而明白了“轮回不休亦不朽”的真理。 大浪淘沙,始见真金。 只有在醍醐灌顶般的猛省之后,我才知道人生的正确方向——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大公无私、大庇天下,而且像范文正公说过的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人生百年,疏忽而已。唯有如此,方不负我男人身躯。 我闭着眼睛,那道光始终就在我脑子里无声地亮着,让我的心情坦荡无忧。 凭感觉可知,招一直守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只要有足够的药量,那密室再坚固,也会被炸个千疮百孔。 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密室后面就是古运兵道,一个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地方。 “现在,我真的怀疑,不该带你到这里来。既然决定把冰儿托付给你,又为什么要节外生枝呢?既然……决定了斩断情丝,又为什么拖泥带水?我一定是疯了,一定是被爱情折磨疯了,才会爱上你这样的奇男子。仔细想想,我有什么资格爱你呢?你身边已经有那么多很好的女孩子,她们爱你,你也爱她们。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她们娇艳动人、光鲜亮丽。你们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的佳偶,至于我——身在丐帮,已经是社会结构中最卑贱的底层了。我,招,有什么资格爱你?夏家有不凡的过往,到了你这一代,一定会横扫没落障碍,让夏家重新成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望族。所以,你要娶的,一定是唐晚那样的大家闺秀,而且她又是美女加才女……唉,我究竟在干什么?”招自怨自艾地喃喃自语,说到动情处,眼中落泪,滴在我的胸口上。 唐晚此刻被困镜室,能不能活着逃出来,尚在两可之间。这是我最大的心病,但又很难祛除。 我很想认真地安慰招,就像马云说过的经典语录——今天很残酷,明天很残酷,但后天很美好。结果,很多人就在明天晚上倒下了,没有看见后天早晨的朝阳。 “事到如今,该当如何?”招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无法自拔。 她是那么悲凉,以至于我非常想把那道光出现时的真实感受告诉她,让她也有机会沐浴其中,获得心灵的最大解脱。 “如果你也爱我就好了……”招的手伸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据说,真正相爱的人,无惧生死,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毫不在意。你愿意陪我去死吗?你愿意……放弃一切,跟我去死吗?” 我不怕死,怕的是没有达成使命,让那些对我寄予厚望的师长们伤心难过。 “小姐,所有炸点都布好了,总共二十四个,每面墙上贴着八块塑胶炸弹,其爆炸强度足以把千佛山轰掉半边了。”有人过来报告。 招大声吩咐:“马上行动,炸开密室,杀往古运兵道。” 我仰面躺着,脑中轰轰作响,思想也仿佛被无数蛛丝缠绕住,变得浑浑噩噩。 “那道光从何处来?那些歌声在赞美什么?为什么连古人都要跪拜它?甚至皇帝也跪在它面前……它到底代表了什么?天外飞仙还是宇宙来客?它跟这幅画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苦苦思索,试图从壁画中找到答案。 通道的顶部黑魆魆的,我的脖颈僵直到极点,根本无力转动,所以只能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一分钟倒计时,准备——开始!”有人在发号施令。 “炸掉密室就能解决问题了,希望如此吧,因为人类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此事,索性以暴制暴,一了百了……”我感到深深的悲哀。 人类厌恶暴力,但却在很多关键时刻,必须借助于暴力来达到目的。 “一道光……你看到一道光了吗?这是最重要的大事……”我的知觉全部恢复,终于能够出声说话了。 招急忙扭头,挥袖擦去脸上的泪滴。 “壁画里藏着一道光,画中人都是活生生存在的……前面很危险,很危险……”我只能发出这样的警告,而且深深知道,就算我说得再真诚,他们也会认为我是在故意隐瞒真相,然后另有所图。 招拾起了那幅画,却来不及仔细看,双眼紧盯着通道前方。 “轰隆、轰隆、轰隆”,三声过后,通道里石屑纷飞,爆炸卷起的烟尘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爆炸发生时,招一直把我搂在怀中,用身体替我遮挡灰尘。这种关怀,令我深深感动。 我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这种贴身相拥、同呼吸共命运的感受,将会永远镌刻在我记忆之中。 “好些了吗?”爆炸过后,她低头凝视着我。 我有刹那间的恍惚,因为此刻她眼中没有任何对名利与权势的欲望,只有两泓澄澈的幽泉,已经回归到“人之初、性本善”的无欲无求状态。 那种眼神,是最纯净、最美好的。 我猜想,当所有人仰望那道圣光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神也一定是这样的。 “还好。”我艰难地回答。 “记住这一刻吧——”她的心狂跳起来,并且在黑暗中轻轻垂下了头,用嘴唇封住了我的嘴唇。 她的唇微甜如蜜,柔软如初春的玫瑰蓓蕾,让我陷入微醺的沉醉之中。 “你以前所见我的放浪形骸……皆是伪装,我从来都守身如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稍有损伤……遇见你之前,我无惧于任何人以任何眼光看我,更不屑于丐帮别有用心之人的背后诋毁,我就是我,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广大祖宗先辈们留下的事业,让丐帮君临天下,威加海内……如果你一直不出现就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去,不必对这座城池有任何留恋,洒脱地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尘埃……佛经上说,轮回之内,心魔万千,六根不净,险象环生。只有彻底放下一切,达到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断舍离境界,才能顺利登临彼岸……这一次,因为你的出现,我的前路变得莫名凶险了……”她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两个人的唇牢牢地封贴在一起,谁都无法呜咽发声。 我听到的,是她在用“心”说话,然后通过心与心的对接,直接传送到我心里。 正因为有心与心的直接交流,我感受到她拥有一颗纯净的灵魂,也相信她的守宫砂一直存在,绝对没有失身于任何下流之徒。 那些企图在暗室中她的狂徒,最后获得的只不过是“癔症之术”造成的幻觉而已。这也符合将军花园那一晚我对她的观感,一个能每天捧读《百年孤独》的女孩子,再堕落又能堕落到哪里去呢? “可是,我不悔,因为有你,我的生命才有了活泼泼的色彩,过去的二十二年才没有白白来过……那样,当我横穿时空岁月,到了繁花似锦的古城汴梁,也不会感到任何的空虚寂寞,至少我心里有你,是满的、暖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她用“心”在问。 我听出了一些端倪,但却无法将思想片段连缀起来。 她提到了“古城汴梁”,那一定是指历史上的河南开封城,也就是北宋的首都,曾经是中原第一繁华大城。昔日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对抗的赵家王朝就高居于汴梁城内,所以那是一个充满了复杂故事的城池,有血有泪,有恩有怨,有江湖英雄的传奇也有坊间奇妇的逸闻。 “她要去那里——不,你要去那里?”我“问”。 “也许吧,也许吧,我不确定……历史的某个交叉点就是我生命的归宿。”她“答”。 如果她的回答是认真的,那我基本可以确定,她已经有了人生的重大抉择,那就是通过某种手段穿越时空,奔赴古城汴梁。 现代人穿越时空的例子很多,而借助的工具既有超光速飞船,也有神秘莫测的黑洞,甚至是某些存在于地球上的诡异“虫洞”。无论唯物主义者承认还是否认,这种神秘现象一直存在——即使没有任何影像、图片、文字来作为佐证。 “你到底是谁?”我苦笑着“问”。 “在这样缠绵纠结的时候,你还想问这种煞风景的问题吗?”她“问”。 双唇相接之际,如果我是登徒子之流,当然会做出另外一些举动来,但我是夏天石,纵然做不到坐怀不乱,但也不至于沉迷于灵肉纠缠之中。 “抱歉,我必须知道你是谁,才能分清这到底是真实环境还是‘癔症之术’制造的幻觉。”我“答”。 “如果是真实环境会怎样?如果是‘癔症之术’制造的幻觉又怎样?我要你真你便真,我要你假你便假,不是吗?”她又“问”。 陡然间,我意识到身外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 首先,我耳中听到了丝竹声、歌声、笑声;接着,我身边的世界亮起来,不再是黑暗的地底通道和杀人密室,而是变成了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之后,我鼻子里闻到了令人迷醉的胭脂水粉香气;最后,与我贴身相拥的,不再是瘦削硬朗的招,而是一个肌肤滑腻、柔若无骨的身体,对方嘴里、鼻子里呵出的微微热气仿佛带着几百只无影无形的钩子,要勾出男人的原始欲望来,然后在这温柔乡里狂野一战,欲死欲仙,云雨百度,不死不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4章 四大寇 1 我并不知道她是谁,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她可以叫招,也可以换回本来的倪姓,更可以化名为千千万万人。如果要认清她,就是要认清她的本质以及我和她之间固有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或是朋友,或是恋人,或是亲人,或是陌生人,用“关系”来界定她的本来面目。 “不要说话,多情人。”她轻轻说。 丝竹声越来越妖娆动人,四周的喧嚣声消失了,招在我耳边的喘息声却越来越动人。 我想推开她,但她反而贴得越紧。 “噤声,官家到。”外面有人恭恭敬敬地禀报。 我猛地发力,身子向后一仰,全力挣脱招的纠缠。 “你——不要!”她惊呼一声。 我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是一片虚空,挣脱她之后,倒翻跌落。幸好,我在落地之前,拧腰发力,轻轻侧转,飘然落地。 四周环境真的变了,雕梁画栋,纱灯低垂,满地都铺着猩红的地毯,而室内的所有器物竟然全是黄金打造,在红烛影里反射着熠熠的光彩。 这里像是古装剧的拍摄现场,但仅仅是“像”,四周既没有摄像机也没有工作人员,有的只是真真正正的富丽堂皇、皇家气派。 向前十步之处,两扇紫檀色雕花门紧闭着,门外不断有人影闪动,每个人都深深地弯着腰,脚下匆忙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哈哈哈哈……”门外忽然响起笑声。 笑声一起,四周便越发寂静了,仿佛门外侍立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一言不发,一声不出。 “来得晚了,美人等得烦了吧?”那人问。 门外有人颤声回答:“不不,恭迎官家,恭迎官家……” 那人一笑:“大家都退下吧。” 声一落,门外的影子立刻退散,一个不留。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走马灯一般旋转,明明知道这是何时何地,但却不敢相信,甚至还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这是‘癔症之术’的幻觉,不必担心,一切都是幻觉,不用担心……”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男人一步跨进来。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正轻轻摇动着,更显得步态轻盈,身姿潇洒。 看起来,他应该是轻车熟路,反手关了门,才抬眼向房间里看,正好与我四目相对。 “嗯?你是谁?”他微微变色。 那人有一双细长温和的丹凤眼,两道斜插入鬓的柳叶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灵气与贵气。 他穿着普通的青色长衫,但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更没有一丝微尘,就像刚刚做好、熨平一样,极新,但又没有新衣的匠气,显得分外不凡。 “你是谁?报上名来。”他又沉声喝问。 我知道我是谁,可就算告诉他我的名字和来历,他都未必能懂。 “官家来了,请坐吧。”有女子从重重帘幕后面轻盈地走出来,声音娇滴滴、颤巍巍的。 我听得出,那正是招的声音。 “他是谁?”那男人沉声又问。 “他是我弟弟,江南第一弄箫高手,今日刚刚到京城来。在京城里,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他就来投奔我。官家爱乐器,酒后,我让他弄箫一曲,以娱官家清听。”招经过我的身边,走到那男人身边去。 我无法抑制心中的震愕,因为招竟然没有换装,与四周环境格格不入。 “好,美人,既然是你家人,赦他无罪。”那男人望着招,脸上的笑容再次浮出。 对于历史上发生在汴梁城的故事,大多数人耳熟能详。为了所谓的“招安”,水泊梁山想尽办法,最终借助于一个女人之手,获得了免罪手谕,并以此为基础,让饱受奸佞权臣中伤诋毁的英雄们在天子面前显露本来面目。 招所扮演的,就是那与帝王暗通款曲的瓦子巷花魁。 我不知自己为何在这里,如果是招的“癔症之术”所致,她一定是要借我的手做些什么。 “上酒,开宴。”招一声吩咐,立刻有人送上来珍馐美味、玉瓶美酒。 美色当前,那男人已经沉迷其中,凝视着招,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杀了他。”招的声音轻响在我耳边。 我一怔,不知这个“他”是指谁。 “杀了他,就是他,这就是改变历史的最好时刻。”她再次补充。 恍惚间,有人走到我身边,双手捧着一只托盘,送到我面前。 托盘里放着一只翻鳞大鲤鱼,通身都打了花刀,口张着,尾翘着,仿佛只要客人一下箸,它就要摇头摆尾受惊而去。 从张开的鱼嘴里,我看到了一把短刀的赤铜色刀柄。 “送上去,拔刀,切断那人的喉咙。”招的声音第三度响起。 我当然不可能因别人的一句话就拔刀杀人,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幻象中。 “官家,请满饮此杯。”招端着一只琉璃盏,敬献给那男人。 那男人一饮而尽,忽然长叹:“当今天下,共有四大寇。如狰狞四兽,令朕不得心安。美人,你不知道,四大寇再世一日,朕就像被夹在炭火上炙烤一般,寝不能寐,辗转反侧。不过,今日过后,四大寇之患就将不复存在,朕已经找到斩草除根之法了……” 现代人都知道当年的“四大寇”分别指谁,而水泊梁山就是其中之一。 “是何方法?”招娇笑着问。 “以暴制暴,以寇御寇,移花接木,借力打力,哈哈哈哈……”那男人仰面狂笑起来。 历史事实说明,昔日王朝真的是采用了“以寇御寇”的妙计,才让花花江山度过四大寇之劫,将一切危机化为乌有。后世的史学家将此归结为王朝之气不绝,赵家江山命数未尽。 我若杀了此人,大好王朝就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杀了他,一了百了,让一切结束于此,是上上之策。”招又在向我耳语。 两个“她”,一个曲意逢迎那掌控天下的男人,一个却不断怂恿我拔刀行刺,改变华夏命运。 此时此刻,我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且这个选择一定是对后世有积极意义,绝对不能成为某些人夺权上位的枪头。 我接过了托盘,双手捧着,大步走到桌前。 那男人笑得声嘶力竭,直到我放下托盘,他才仰头看我。 “鱼。”我向他点头。 “好鱼,好鱼……朕为了你这三街六巷四十七家里的最最顶尖的花中魁首,遍访江湖,把江北最会烹调鲜鱼的三十名高手找来,务求美人每天吃的都风味不同。朕对你,如何?”那男人看看我,又看着招。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官人更懂我的了。”招笑着回应,眼中盛满笑意,如琉璃盏中的芬芳红酒。 “你对我,又怎样?”那男人又问。 “我这颗心,一毫一厘都属于官家,至死,都不会属于别人。”招言之凿凿地回应。 “至死?”那男人笑起来。 招点头:“是,至死不渝,神明可鉴。” 那男人点着头,突然伸出右手,探入鱼嘴之内,握住那刀柄。他连拔刀的动作都没做,而是笔直向前一推,连鱼带刀一起刺入了招的胸口。 鱼盘、托盘全都落地,汤汁淋漓飞溅,瓷盘也应声炸裂,碎片四下飞溅。 他这探身一刺,实在突兀到极点,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动作,招已经中刀,并且伤在心脏要害,几乎要一刀毙命。 男人又笑起来,笑容冷冷的、淡淡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晚秋的薄霜。 “既然至死不渝,那就止步于此吧。”他说。 这一刺,如暗夜中的闪电,照亮了我的心。 我的心痛如刀割一般,原来,我竟如此在乎她。思想的潜意识中,我十分抵触她,不愿与她走得太近,而深层意识中,我却对她有了不可磨灭的好感。所以,这一刀刺在她胸口上,却像是同样刺中了我的心。 “官人何至……于此?”招委顿于地,低声惨呼。 那男人冷笑着,掀起桌上的织锦桌围,轻轻擦拭着右手上的汤汁。 “四大寇是朕的心腹之患,京师禁卫军神机营密报,四大寇用重金美玉贿赂买通你,要对朕不利。换作是你,当如何处之?”他说。 招紧蹙着眉,痛得花容变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这一幕,我无言以对。 古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如此。 谁也不可能改变历史,因为赵家天下并非在此灭亡,而是在四大寇伏诛之后的很多年,才亡于金人完颜阿骨打铁蹄践踏之下。 “你看,你做错了吧?”招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响起。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我问。 “杀了他,改变一切。”她说。 “杀了他,历史会变得更好吗?一个赵氏弟子倒下去,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接替他。历史不会因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就像一条大河不会为了一块石头而调头向西那样。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吧,我们也许可以改变现在,但绝不会改变过去——” 招猛地打断我,大声冷笑着反驳:“我们当然能改变过去,人类并不能清楚判定梦和现实之间的分野,我若是说‘癔症之术’里的世界就是现实,谁能反驳?这一刻,如果我永远把你留在这个世界里,你不活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这种辩论是永无休止的,因为自古至今,早有无数智者为此发表过连篇累牍的解析文章,就连诗圣杜甫都用“庄生晓梦迷蝴蝶”来叹息梦与现实之间的不确定性。 我不想争辩,但也不愿就此妥协于“癔症之术”。 “现在,你还有机会弥补她……”招在我耳边诱惑鼓动着,“看她,倒在地上,多可怜?她不是她,她是我……一个你认识的朋友。如果你的朋友无辜被杀,你该怎么办?难道不应该为她讨还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都没有权力剥夺别人的生命——凶手就在那里,你该怎么办?难道袖手旁观,白白让她丢了性命?听我的,走过去,拔出那把刀,就在她眼前,让她看着,讨回公道……这是天意,天意要你替她出头,要你替天行道……” 被刺的人并未立即断气,而是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发出艰难的喘息声。 在彼时,皇帝即是最大的裁判者,掌握天下生灵的杀伐大权。除非改朝换代,否则皇帝永远不可能认罪伏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5章 四大寇 2 有人在我背上一推,我身不由己地向前迈出一大步。 那男人回头看着我,鄙夷不屑地冷笑一声。 “四大寇不足为患,不是吗?”我平静地看着他,“你不去征伐四大寇,却迁怒于一个弱女子,这种做法,有意义吗?” 我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曾是一个风流倜傥、文采斐然的好人,更为现代书家留下了天下无双的“吾皇瘦金体”笔法,但眼前的他,分明是个恃强凌弱的猥琐小人。 “你知道什么?四大寇肆虐,当然罪不可赦,但此刻朕要肃清京城奸细,让这座城固若金汤。四大寇再强,能强得过我朝中八十万禁军?”他色厉内荏地大笑。 我不再理睬他,而是蹲下去,轻轻揽起了倒地的人。 历史上,红颜祸水、临阵赐死的例子多不胜数,我无法可怜每一个“她”,但现在,我想到的却是之前死于济南城之战的所有女子,尤其是楚楚——当然,还有死于当年雪风号上的玉罗刹。 战争混淆了男女之间的区别,死神夺命之时,也不会偏袒女子一点。所以,“红颜薄命”才成了那些美丽而孱弱的女子们最后的残酷注脚。 我也想起了西洋壁画中的那束光,在圣光的面前,众生平等,无论人兽。或许,那才是生命发展的最高境界,一切平等,每个生灵都化为一粒微尘,平行前进,互不伤害,直至进入未来,再达到盘古开天辟地之后的混沌状态。至彼时,就完成了这个世界的死至生、生至死的巨大轮回循环,痛苦消失,历史消失,生灵消失,一切消失,了无痕迹,再无声息。 既然如此,济南城中发生的一切争端,又有什么意义呢? 忽然间,我唇角一动,不知不觉微笑起来,仿佛他刺杀她的那一刀,变成了佛祖在灵山上的拈花一笑。 佛祖一笑,只有迦叶深得个中之意。 “你笑什么?有何可笑?”那男人嘶声怒吼起来。 “你有没有看到过一束光?来自北斗七星,照射京城楼台。在那束光里,每个人都虔诚跪拜,消弭心中所有杀气……”我问。 那男人变色:“你……你怎么知道?” 我淡淡地回答:“因为我也在那束光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罪孽要忏悔。我不杀你,只因为我也知道,杀与不杀,并不能增加或增加罪孽。就像四大寇,你杀他们或他们杀你,彼此的罪孽互为增减,或者不增不减,最终都要进入轮回记载。此时多造孽一分,彼时就多负罪一分,一饮一啄,不差毫厘。就像现在,你刺下这一刀,将来就会有人在你胸上刺同样的一刀,既不会加深,也不会稍浅,就是这一刀,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那男人惶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么,现在你后悔了吗?”我平静地问。 “我……我……可她是四大寇的内应,是京城里的奸细,不杀她,那你告诉我,该怎样做?”他慌了,无法找到答案,只能向我请教。 “如果天下和谐,四海升平,那又哪里来的四大寇?该怎样做,你问我,其实答案就在你心里。”我淡淡地回答。 此刻,我心里仿佛又被那束智慧之光照着,一片清明,毫无阴影。 将“四大寇”的道理搬到近代来,如果没有大国孱弱,何来一战、二战、日寇入侵?中华大地上又怎么会出现那么多屠城事件?就更不会让玉罗刹的命运产生那么重大的变化。而且,中华大地上并非只有一个玉罗刹罹受战争之祸,而是几千个、几万个玉罗刹,同时为战争殉葬。 或许,世间并没有什么“四大寇”,有的只是独夫霸主的野望。高高在上的王者视一切不服从者为寇,恨不得拔剑诛之。 四大寇是斩不完的,犹如当年鲧之治水,堵不如疏。 “你、你……你到底是何人?竟然看到了朕内心里惧怕的事?”他嘶吼咆哮起来。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那男人是如此可怜。他以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是江山社稷,但却忘记了一个人的生命权利高于一切,没有了深爱的人,给他江山社稷又有什么用? 反观自身,我也唏嘘不已。 如果我和楚楚没有深入镜室,她岂不是不必赴死? 如果所有人不觊觎着镜室里的秘密,不追索神相水镜的秘密,那镜室也就没有建造的必要;如果没有传国玉玺,那秦王会也不会大老远地从陕甘赶来济南城;如果没有这西洋壁画,很多人也就不会在密室中被吸为人皮…… 正如古人所言——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那么多失去生命的江湖人物,包括岳不群在内,岂不都是因为贪婪而失去所有? “我是谁不重要,听听你内心的声音吧——你该怎么办?那答案就在你心里。你能创造出天下独步的瘦金体,能把汉字笔画中的清秀飘逸之美发挥到极致,难道就不能参悟人生,回归至简大道吗?”我反问他。 那男人怔怔地立着,过了一阵,突然泪流披面。 我无言地放下了招,她是属于他的,此刻并不属于我。 “美人,朕不该辜负你——”那男人悲怆地凝视着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招。 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因为那一刀刺中了招的心脏要害,一刀致命。 我没有留在那飘荡着脂粉香和血腥气的屋子里,而是敞开门,大步走出去。 外面,是一个精致而陌生的庭院,一砖一瓦、一花一木全都透着浓重的古意。 我向上仰望,繁星闪烁,瑰丽如梦。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年代啊……”我不禁感叹,“可惜,小人即位,莫能守之,最后招致北方金人呼啸南下牧马,席卷宗室、女人、财宝、金银而去,只留下一座千疮百孔的都城。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很多小说与影视剧中都提及“穿越”的概念,但我很清醒地知道,现在并非穿越,而是活在招的“癔症之术”世界里。 正如她所说,如果我无法从“癔症之术”里挣脱,那么这一生都会被囚禁在这时光的夹缝里,活在别人的掌中世界内。直到最后,半真半幻,亦真亦幻,失去自我,不知醒醉。 “怎么样?”招的声音飘然而至。 “我佩服你。”我轻轻点头。 既然身在幻象中,看到她、看不到她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既不回头,也不转头。 “一个女孩子不需要别人佩服,你懂的。”她说。 “你要的,我给不了。”我婉拒她。 “你能,只不过是不想给。”她又轻飘飘地说。 “就到这里吧,我们不要玩捉迷藏的感情游戏了。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不了。此时此刻,我只想回济南城去,了结那边纷纷扰扰的一切。你知道吗?那城里城外几百万普通百姓要的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不想玩这种虚虚实实的游戏。你要玩,自己留在这里,我要走了。”我沉着脸说。 “好啊,你走吧,看你能不能走出‘癔症之术’去?”她孤傲地笑起来。 我沿着鹅卵石小径向前走,穿过花叶扶疏的花园,到了一扇黑色的木门前。 那扇门紧闭着,门外传来行人的笑语。 我记得,当我在密室中双手托住壁画时,那道突如其来的光是射在一座古老的高楼之上。在这城中,只有帝王住的地方是最高的。由此可知,当时所有人就站在紫禁城之巅。如果想要回到那样的场景之中,就必须去紫禁城。 “不要去碰那门——”在我身后,招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的手已经按在门闩上,如果不是她出声提醒,我必定会抬手打开那扇黑色的门。 “为什么?”我头也不回地问。 “我只想爱你,不想害你。”她说,“走出那扇门,也就脱离了‘癔症之术’的可控范围,像抛进水中的海洋之心,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的手按在门闩上,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门外,笑声、脚步声、叫卖声越来越多,一切声响都让我确信,那是一条热闹的街道。 “我该相信你吗?”我还是没有回头。 “也许吧,这是二选一的问题,一旦选错了,你就将永远地留在这里,迷失于癔症边缘。”她说。 “留在这里,又能怎样?”我的手并没有离开门闩。 “留在这里,至少我们能在一起。即使不见天日,也能白头偕老。你说呢?”她的声音再度变得充满诱惑力。 “你到底……到底——”我叹了一声,心底有微微的彷徨。 领悟了“四大寇与天子”的关系后,我心里充满了对草寇与独夫的悲悯。两者就像跷跷板的两端一样,此起彼伏,此伏彼起,永远找不到完美的平衡点。更可怕的是,两者永远处于相反力道操控之下,一方越高越强,一方就越低越弱。在惯性作用下,高的会变低,弱的会变强,彼此间的倾轧战斗永不停止。 “天下归一,分久必合。”这就是我从刚刚获得的启迪。 “打开这扇门,我能看到什么?”我问。 “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 她的话没说完,我双手发力,撤掉门闩,一把拉开了那扇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6章 四大寇 3 奇怪的是,门外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集市,而是一条光明而平坦的小街,大约有五步宽,一直伸向远方。 我侧耳谛听,笑语声仍在,不过应该是在这条街的远端,至少是在五十步以外的另一条街上。 小街两侧是青砖碧瓦的两道高墙,遮挡了我的视线,看不见其它景物。 “原来如此,看起来,门外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说。 话虽如此说,我却不敢轻易跨过门槛。 越静谧之处越凶险,这是兵书战策中着重提到过的。 “是吗?”招冷笑着问。 “叮铃”一声,门上挂着的一颗金铃随风振响。 金铃约有乒乓球大小,玲珑剔透,工艺精美,外层全都浮雕着云纹花枝,繁复无比。 它是拴在一块玉牌下面的,那巴掌大的玉牌就挂在门楣上方。 “天宗?”我仰面望去,玉牌上雕琢着两个古朴的汉隶小字。 天宗与秘魔是联系在一起的,互为对立面,成为数千年来江湖格局的奠基石。 在我的观念中,天宗是属于光明正派的,犹如传统意义上的少林、武当两大派,威震天下,主持正义。至于秘魔,则是代表了魔教、明教、权力帮、珠穆朗玛雪山堡等反派势力。 所以,我一看到“天宗”的玉牌,立刻心里就充满了希望。 “这里通向天宗?真好,真好。”我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抬起右脚,就要跨过门槛。 “看那玉牌的反面。”招冷冷地说。 我举手握住玉牌,轻轻反转,背面赫然刻着“秘魔”两个字。原来,这玉牌两面有字,各自代表不同的力量。 “二选一的问题,你是向前走还是向后退?”招又问。 这一次,我彻底失去了判断力。 玉牌没未固定在某处,可以跟随人的动作自由翻转,甚而至于,风一吹,它就有可能反过来。 既然如此,它指示的方向肯定是不确切的。 门槛的确是很诡异的东西,门里门外只隔着一道矮矮的槛,但过去或者过来,已经是别样洞天。 “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招说。 我在踌躇许久之后,终于回过头。 在我身后,只剩灯光熄灭后的无尽晦暗,而招是晦暗中唯一能看清的东西,就像出现在聚光灯下的独角戏演员。 她的确是招,但却不是二十一世纪济南城内的丐帮干将招,而是一个外表似曾相识而内心大相径庭的美丽而有野心的女子。 “天下四寇,群龙无首。”她淡淡地说,“我要做的,就是做群龙之首,坐定中原。这一局棋,胜负早定。如果你愿意,这里就是我们未来的江山,从此海阔天高,比翼齐飞。你看如何?” 昔日,四大寇两强两弱,山东宋江、江南方腊占据了两强的席位,成为皇帝心腹大患中的“大患”。 没有人能想到四大寇之上还会出现第五个野心遮天的江湖人物,而招说得很对,假如四大寇共同臣服于一人,则绝对不会被皇帝各个击破,一代枭雄,翻成画饼。 “好极了!”我向招挑起大拇指。 “是啊,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但四大寇个个桀骜不驯,互相不服气,这就是最大的罩门。天子脚下,智者谋士多如牛毛,只要是有大格局意识、高明大局观的人,都能看到这一点。可惜啊可惜,四大寇麾下的谋士也都目光短浅,智商极高而情商极低,最终导致四大寇无一幸免于难。对我来说,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改变这一切,你说呢?” 就像很多幻想剧中的“穿越者”那样,在先进生产力、丰富历史知识的帮助下,肯定能很轻易地出人头地,开拓疆土,凭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最终让自己获得巨大的利益。 如果招的计划得以实施,她在这里的地位将高不可攀,将皇帝取而代之。中华历史上已经有了几位女皇帝,她也将跻身其列,万古流芳。 “留下来帮我吧——也许你没什么好选择了,这就是唯一的、最好的选择。”她说。 “你属于秘魔还是天宗?”我问。 “有区别吗?”她反问。 “当然有区别,我必须要知道自己即将鼎力相助的是什么人。”我回答。 她不急于回答,而是走上前来,经过我的身边,一步跨出了门槛。当然,她的另一只脚还在门里,处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状态。 门外的地面上突然刮起了一阵旋风,风中带着七色霞光,将她的半边身子映得光怪陆离。 我定睛一看,原来,风中并非只有霞光,而且隐藏着无数瘦骨伶仃的鬼影,各自向前伸出鬼爪,几乎要抓到招的脸上来。 “你看清了吗?”招昂然不惧,微笑着问。 我郑重地点点头:“光明大道之上反而是秘魔,那么,黑暗之中隐藏着的才是天宗了。” 黑是白,白是黑,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黑白不分、黑白互换的。表面的黑或者白都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用来蒙蔽无知者的双眼的。 “大乱之世,黑白颠倒;魔舞京师,奸臣当道。”她冷傲而沉静地说,“如今之计,我当横空出世,结束一切,还京师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自我之后,天下没有四大寇,只有我倪氏。天下也再没有官兵与草寇,四海一同,天下大统……” 在这段话里,招的野心表露无遗。 我相信她能做得到,因为作为现代人,她的思想意识、社会认识远远高于出身草莽的四大寇。即使是彼时名满天下的大谋士、大智者,比起招来,也是目光短浅、计谋狭隘,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留下来吧。”她向我伸出手。 亮与暗的背景中,亮处皆是飘忽不定的鬼影,暗处皆是面目整肃的忠臣,两者以门槛作为分野,互不侵扰,各行其道。 如果我留下,未来一定能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臣下皆是万户侯——那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在二十一世纪里,我永远成就不了那样的梦想,只能在各种规矩框架之下老老实实、憋憋屈屈地活着,很可能一生都没有扬眉吐气之时。 “这个……”我有些踌躇,但心底似乎已经有饥渴的声音在呼喊,“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那是人性中“恶”的部分在蠢蠢欲动,每个人都是具有两面性的,善与恶、廉洁与贪婪、激进与颓废、大公无私与小肚鸡肠……在权势与欲望的勾引下,我的阵脚正在松动。 “不要担心未来,我早就筹划已定。四大寇中,至少有三家已经允诺成为我的臂助,只要求天下平定之后,他们可以列土封疆就行。天下这么大,给他们每人分一杯羹是再简单不过了。如今,只有山东一家仍然抱着架子,负隅顽抗。也罢,四大寇中,三家联手,征讨一家,岂非易事?留下来,把你的手给我——” 招向我伸手,双脚踏定了门槛两边,威风凛凛,气场强盛,逼得我不敢直视。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任由她紧紧握住。 “好了,我抓住你了。”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现在,我们去摘星楼,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的思想陷入混沌之中,麻木而僵硬地任由她牵着手,走向那条光明之路。 不必回头,我就能意识到,跟从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将整条街道都塞满,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最终形成了一条杀气腾腾的人的洪流。 整个城市都起来,家家户户的门口、树顶楼顶、桥上桥下全都挂满了大红灯笼,映得半边城都仿佛燃起了大火一般。 “他们都是我的人,半个城都是我的,赵家天下都是我的,哈哈哈哈……”招一路狂笑着,携着我的手,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小宫殿,又沿着汉白玉石铺就的百步阶梯向上,到了一座巍峨高耸、几欲接天的危楼之上。 我本以为,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失去京城的帝王,却不料那楼顶上空荡荡的,只有我们这一队刚刚杀上来的人马。 “摆酒,奏乐。”招挥手吩咐。 立刻,两队宫女们捧着托盘鱼贯而来,在楼顶的长桌上摆下玉盘珍馐,然后两队乐师走出来,琵琶、胡琴与笙箫大作,乐声绕梁而起。 酒是好酒,而盛酒的水晶杯盏更是精美。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夏先生,喝酒吧,今夜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天下太平,四海无战事,哈哈哈哈……”招大笑举杯。 我也举杯,但却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借双手举杯的动作,遮住面部,偷眼观察一切。 就在我们身前十步之处,有一道矫健瘦长的影子缓缓逡巡着。那是一条龙形怪兽,身上披覆着灰色的鳞甲,每一片都有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大。 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时地发出磨牙吮血之声。 这种情形,以前似曾见过。 急切之间,我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乐声一起,宫女们衣袂飘飞舞将起来,一时间这高台之上衣香鬓影,光艳动人,几乎要让人乐不思蜀。 招不停地举杯狂饮,两旁侍立的宫女则是一停不停地给她斟酒。每喝一大杯,招都会狂笑两声,踌躇满志,溢于言表。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影视剧中的魔教之主东方不败,狂妄到极致,也高明到极致。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还是倒在了自己的过度狂傲之下。 乐极,就会生悲,古人早就说过。 其实,我不怕招发狂,怕的是她的狂妄招来天谴,令天下苍生罹祸。 “夏先生,你看我……你看看我……看看今日的我,是不是足够快活?是不是活得潇潇洒洒?你若留下,我就将这位子送给你,让你也成为天底下最快活的男人,怎么样?怎么样……快,去给夏先生倒酒,这么好的酒,岂能我一个人独享?”招挥舞着手臂,大声叱喝身边的侍女。 那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向我走过来,把我手中的水晶杯斟满。 “先生请。”其中一个女子笑盈盈地劝酒。 我抬起头,无意中瞥见了她的眼神,心里不禁一惊,因为我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恶毒之意。 那种感觉,就像看见了一条悄然游走于草丛间的青背蝮蛇,令我背上陡地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浑身的浮躁之气倏地散了,突然意识到,原来危险就在身边,并未远离。 “先生喝呀?”另一个女子也说。 我摇摇头:“我已经不胜酒力,这一杯,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两个有着毒蛇样眼神的女子敬酒,就算借给我一个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喝了。 “先生不喝,难道要我姐妹俩喂你吗?”两个女子吃吃地笑起来。 然后,一个人从我手中接过了酒杯,另一个脚下斜跨两步,绕到我身后去,双手合拢,扳住了我的头。 “喝了吧,喝了吧!”身后的人向我耳语,“敬酒不吃吃罚酒,罚酒难吃也得吃。你喝了,黄泉路上,大家都有个伴……” 我猛地甩头,弹身而起,离开了座位。 “夏先生,她们敬你酒,你不吃,我可要责罚她们了?”招淡然地笑着,向我鼻尖上一指。 那两个女子意识到行藏暴露,立刻后撤一步,仰面向上,射出两道蓝色的旗花火箭。 “砰、砰”两声,火箭在空中炸开,焰火纷飞之际,竟然浮现出“水泊”与“梁山”四个字。 招安然不动,稳如泰山,望着两个女子冷笑。 “呜嗷——”那阴影中的龙形怪兽沉沉地叫了一声。 我感觉,它一出声,连脚下的危楼都要连震三次。 “好极了,好极了。”招击掌大笑,“等你们很久了,你们不来,我的龙吃什么?” “水泊梁山,替天行道。”两名女子齐声喝道。 “替天行道?你们替得了天吗?你们行的又是谁的道?呵呵呵呵,只有我能代表得了上天,只有我能替天、行天道,因为自今日起,我就是天,我就是道……哈哈哈哈……” 在招的狂笑声里,那道阴影倏地一卷,欺近两个女子。我甚至看不清它究竟是怎样吞噬猎物的,那阵暗风卷过之后,两名女子就不见了。 它一接近,危楼顶上就充满了可怖的血腥气。 我嗅到空气中的杀气,它虽然只是一个动物,但身上挟带着的杀气之烈超过了几百名杀人无数的刽子手的总和。 典籍上说,只有吃人过万的异兽,才会有这种瘆人的怪力。 就在我的眼皮底下,那怪物吃掉了两个活生生的人。 近在咫尺之间,我想看清那怪物,它却如同一阵风、一个影子那样,飘忽不定,转瞬离去。 “你看,永远没人能伤到我,哪怕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招张狂得意,不可一世。 我远远地望着她,想起在瓦子巷里刺杀另一个“她”的那个男人。 也许,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癔症之术”制造出来的假象,而真相却是——招早就谋杀了那男人,成功篡位,变成了现在这种“鹊巢鸠占”的局面。更可怕的是,她能够指挥那龙形怪兽,兴风作浪,吞噬一切。 “对了,这就是那幅西洋壁画里的内容——”我脑中猛地一亮。 以龙形怪兽为分界线,我和招等人全都占据了壁画的右侧,只等敌人来攻。从刚刚的战斗结局看,来再多敌人,都会葬身于怪兽之口,不会有任何差别。 所以说,被招怨恨的四大寇最后一名,也会烟消云散,成为怪兽毒吻下的牺牲品。如此一来,朝廷的江山固若金汤,而招这个谋朝篡位的假皇上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么,我现在最期盼的就是那道圣洁之光。我相信,当它照耀到这座高楼上的时候,就是一切归于平静、天下趋于大统的新形势发端。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我和夏先生有话要说……”招带着醉意踉跄起身,用力挥挥衣袖。 宫女和侍卫全都退下,招却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过来。 “你一定在怨恨我,怪我没有如实地把情况告诉你。现在,我可以说您也可以问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招说。 我有一种被彻底欺骗后的无力感,因为我始终小看了招。自从她将冰儿托付给我开始,我都错误地以为她是孤苦弱小者,需要我的帮助。 现在看,她所图谋的,不是一个小小的济南城,也不是丐帮基业,而是天下。 “你以为这是结束,其实并不是。”我轻轻地说。 只有我见过那道圣洁之光,而它随时都会降临,改变一切。 “我登临天下最高处,我说结束,就是结束。今夜,还有最后一战,此战之后,天下再也没有我的敌人,全都是愚民、顺民。我之所以选择回到这里,就是因为朝野之上、庙堂之下全都是绵羊一样温和木讷的人,可以任我宰割。我,只要站定中原,之后威加海内,天下莫敢不从……夏先生,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之后,我命人扬帆东渡,寻遍海上仙岛,求取不死神药,而后获得永生……” 她越说越是开心,冷不防有人从楼顶左侧飞跃上来,引弓急射,三支羽箭破空而来。 我贴地翻滚,下意识地伸手一拉,扯住了她的衣袖,将她也拽倒在地。 如果没有我,那三支箭已经攒透了她的心窝。 “我的兄弟在哪里?”那偷袭者一声长啸,立刻有十几人飞身上了楼顶。 从他们的衣着、相貌、兵器上,我能分辨出每一个人的身份。实际上,虽然隔着千年、数个朝代,但很多现代人对这群人都是耳熟能详的。 我有刹那间的怔忡,因为我不知道,如果这些人全都死于招之手,大国历史将会改写成什么样子。 “等你们很久了!”招翻身跳起,指着那群人哈哈大笑。 她有克敌制胜的法宝,就算对方来再多人也没用。 我向天空望望,并没有圣光降临的预兆。 “妖妇,天下英雄恨不得喝你血、吃你肉——” “妖妇,祸乱京城,罪大恶极!” “妖妇,把皇上放出来,他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可老百姓不能没有他……” 那些人乱糟糟地叫着,谁都没有意识到,那晦暗的影子已经悄然逼近。 历史上,那些人各有各的死法。可是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过那龙形怪兽的巨吻。 “不要杀他们,他们都是好人!”我叫出声来,但这个理由真的毫无说服力。 “好人就该死,一并杀了——”招怒吼。 “杀!杀!杀!”左面的英雄也呐喊着向前冲,眨眼间就与怪兽的影子混在一起。 很明显,这种混乱状态正是那怪兽需要的。现场越嘈杂,它就越能各个击破,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那道光就是在此刻突然抵达的,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光一射到平台上,即迅速深潜,将危楼一分为二。 巧合的是,光芒出现前的一刹那,我为了阻止那怪兽行凶,已经向前连跨了几步,离开了招。于是,我被划到这一边,而招和那怪物则被隔离到另一边。 我并不惧怕这些江湖人物,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被困住了,不知道有谁会冒死搭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7章 吾皇瘦金体符箓 1 那道沟壑深不见底,间隔足有十步,横向无限延伸,已经无人能够一跃而过。 “怎么会这样?”招仰天怒吼。 那道光来自天际,森然耀目,窥不见它的来处。 “过来,你快过来——”招向我怒吼。 我当然无法越过沟壑,而且我已经看透了招,不再想跟她站在一起。那在暗处逡巡的怪兽才适合跟她一起,做独夫霸主的下走。 这种结果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世界上的人各种各样,并不一定全都一心向善,能够被圣洁之光感化,从而捐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形成世界和谐、全球一统的美好局面。有时候,以杀止杀、以暴易暴也是一种终结黑暗的手段。 “轰隆”,遥远的沟壑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团橘红色的蘑菇形火焰向上腾空而起。 我脚下的高楼摇晃起来,有人立刻惊呼后撤,乱成一团。 同样,招站立之处也在摇晃。 “过来,我们死在一起……在黑暗中也能做个伴……”她嘶声大叫着。 大崩塌来得如此迅猛,她的叫声还在空气中震荡,分为左右两块的高楼便分崩离析,纷纷向下坠落。 招留在我眼中最后的印象,就是悲愤地举手向天,仰面怒吼。 我知道,她不服,算定了江湖与朝野中的一切权谋变化,却没有料到上天也要灭她。 “幸好,那龙形怪兽也毁灭了……”在无尽的坠落之中,我有些欣慰。一个人的生死并不重要,如果跟那怪兽同归于尽,总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我都更愿意看到平民百姓安然无事,能够在明天早晨一觉醒来,继续自己的平凡日子。 英雄改变世界,这种“改变”既包括了让这世界越来越美好的“变化”,也包括着消灭灾难、平息祸患,把那些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抵御在百姓们可知的范围之外。 一个纯粹人的,行善不留姓名,并不需要这世界记住他。 爆炸声还在继续,但却近在几十步之外,而不是无尽的深渊沟壑之中。 我弹身跳起,才意识到身边有人,而自己已经逃离幻象,重新回到幽深的地底通道里来。 “第十次爆破,就快好了。”身边的人低声说。 那仍然是招,一名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济南城的丐帮骨干。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寒光,犹如天上的星子。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我按捺住心里的不安,低声问。 “你睡了三分钟,只过了三分钟。”她说,稍后又悠悠然补充,“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天上三分钟,地上过去多长时间?我不会算,你呢?能算清吗?” 我思索幻象中的时间进度,只不过是京城里黑暗的半个夜晚而已。 “你究竟……你究竟用‘癔症之术’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我苦笑着问。 现在,我周身没有任何伤痛,证明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幻象。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 我无法追问下去,既然她不想回答,那么随便编一个理由,都会将我的思维引向错误的岔道。 “冰儿正在来的路上。”她举起手腕,腕表的表盘闪着亮光。 那是一块最新型号的苹果手表,表盘兼做显示屏来用,上面有一个米粒大的蓝色光点正在缓慢移动。 “她不该来。”我皱眉。 教堂下的情况很复杂,冰儿手无缚鸡之力,来这里只会让大家分心。 “她的确不该来,好好地待在国外就行了。我为了送她出国费了很大力气,不想再让她回来。小小的济南城,怎么容得下两条真龙盘旋?”招说。 “什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呵呵,我说,造化弄人,到了最后,命运总要逼得人走向最不愿走的那条路。秘魔、天宗——天宗、秘魔,相辅相成,相杀相生。你懂了吗?如果你还不懂……我是秘魔,她是天宗,我们一出生就注定了未来的一战。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们也不得不走上这条你死我活的斗杀之路……” 我不懂更深层的意思,但却听懂了表面的事。 招说自己是“秘魔”,但秘魔与天宗所代表的恶与善已经不是固定的,黑暗之中也有光明,光明之中也有日食。当下,只有一点是固定不变的,那就是她与冰儿两人,永远都站在跷跷板的两端,永远代表着相反的势力。 中国古代文化中,无限讲求“平衡”二字,有左就有右,有高就有低,有冷就有热,有黑就有白,有善就有恶……一旦被放置在对立的两端,那么,只有死,才能消灭这种矛盾。 “如果是你,你该怎办?”招哀伤地问。 如今,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无法体会招的感情。试想一下,如果今日的她是大哥夏天成,而我是冰儿夏天石,我会怎样? “我会——先、死。”我思索了十几秒钟后,低声给出了答案。 我死,至少站在我对立面上的那个亲人会得到生的机会。在双方势成水火之前,我先死,那就避免了让对方因此事而感到内疚,可以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种永远不会为人所知的牺牲,才是亲情中最伟大的地方。 如果大哥夏天成还活着,如果在某个时候我们不得不针锋相对,那么我绝对会选择提前结束生命,让他好好活下去。 所以,我只说了短短的四个字,却是我一生情感的最深刻体现——一生为兄弟,世代为兄弟。本是同根生,何必相煎急? “好,好一个‘先死’。”招淡淡地笑了。 “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吗?”我问。 她的右手一直举着,屏幕上那蓝色光点越来越大,应该证明冰儿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同意,所以才有了京城摘星楼一战。”招点点头,“如果历史定格在那里,秘魔与天宗之战就早早分出结果,不用把那个矛盾放在今时今日、放在我和冰儿之间去解决。我爱冰儿,胜过爱自己……” 我试着去理解她的情感世界,反复回忆“癔症之术”带来的幻象。 在幻象中,她狂妄自大、恣意骄纵,如同一个掌控大权的暴君。天欲其灭亡,先要其疯狂。在那种情况下,她的死期已经近了。 如果她故意要那样做,自然是为了激怒天下人,直至遭到秦始皇“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的悲惨下场。 唯一的原因,就是她要“求死”。 结果,她如愿以偿,真的死于幻象中。 “究竟为什么?你已经做了该做的,却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我问。 “是啊,这也是我要质问上天的耿耿于怀之事啊?我已经倾尽所有,制造了那场祸乱天下的四大寇之役,为什么还是求死不得?这不是个笑话,而是个巨大的悲剧,我变成了一个想死都死不了的人,呵呵,呵呵呵呵……”招孤苦无奈地轻笑起来。 昔日曹植作七步诗之时,已经直抒胸臆,点明了“同根相煎”之痛。史学家只谴责曹丕之狠毒,却偏偏忘记了一件事——上天将曹丕、曹植放在同一个年代、同一个帝王之家,本来就是天意要他们“相煎”,是天灾,而不是人祸。 这一次,招、冰儿亦是如此。 “这么说,从前的一切,都是你故意制造出来的?在汴梁城,你……”我不知该如何描述幻象中发生的事。 招诱惑帝王而又被帝王刺杀,那种结局,似乎也符合她“求死”的计划。可是,她并未死于帝王刀下,反而登上摘星楼,欲一统天下。 “看到你,我就改变了主意。”她说。 “改变”主意说来轻松,她这一次不但改变了主意,而且改变了好几个人的命运。 “按照计划,我应该死于那把刀下。这计划我已经筹谋了许久,作为一个女子,死于爱人刀下,也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告别方式。人来这世界上一遭,总要有些什么要留下来吧?那样的死法,定会永垂青史,就像商纣王身边的妲己、唐朝皇帝身边的武昭仪……看到你,我的决心突然变了……”招的声音渐渐起了变化,从冷静内敛转向了热情激动。 年轻男女之间的爱恋如同干柴烈火,一旦着起来,就很难扑灭。 这一刻,我相信招是动了真情,才会做出种种前后矛盾的事来。 “现在,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问。 密室即将炸开,我们所有人很可能面对一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此时此刻,如果大家再纠缠于复杂的感情问题,只怕会迎来最坏的后果。 “别担心,我不会坏你的好事。”招低声回答,“我知道,你与秦王会协同作战的目的是另辟蹊径进入镜室。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帮你打通古运兵道,让你得遂心愿。至于我,你不必多虑,我会在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绝不多停留一秒。” 黑暗中,我的脸突然红了。 她说得没错,我之所以跟秦王、连城璧合作,就是为了改道进入镜室,因为唐晚还在那里。可是,要走通这条路太难了,以至于我上下求索,仍然滞留此处。 奇术的世界复杂之极,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迷失,甚而至于忘记了初心。 “谢谢。”我只能这样说。 我的目标是救人,但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卷入奇术界的攻讦之中,差一点就葬身岳不群的樱花别墅,无法全身而退。 古人常说,书到用时方恨少。 在奇术界,我时时刻刻都意识到自己才疏学浅,此前荒废了太多宝贵时光。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一定头悬梁、锥刺股,珍惜每一寸光阴。 “不要谢我,那是我在轮回里欠你的。”招苦笑起来。 最后一次爆破迟迟没有炸响,我意识到,我们等待得实在是太久了。 “一定是出了意外!”我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8章 吾皇瘦金体符箓 2 叮的一声,招的腕表发出了警示信号。 “冰儿到了。”招说。 左侧的通道内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女孩子的微喘。 几秒钟后,冰儿出现了,手里握着一支手电筒,停在通道转角的位置。 没有人开口,现场的气氛立刻变得非常古怪。 “咳,咳……这里危险,这是江湖上的事,你不该下来的。听姐姐的话,快回去,不好闹着玩的……”招轻咳着说。 冰儿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一个字都不说,整个人如同她的名字,似乎变成了一件冷冷的冰雕。 招向我望了一眼,我立刻会意,迎向冰儿。 “有很多事需要解释,但不是在这里。冰儿,我送你上去,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去,好不好?”我边走边说。 冰儿仍旧不开口,仿佛大家都变成了陌路人。 我向前走了十二步,距离拐角只有一步之遥。 “冰儿,你怎么了?”我又问。 她不该如此沉默的,因为我和招都不亏欠她什么。 噗的一声,冰儿左侧的通道内陡然亮起了一道绿莹莹的鬼火。 我吃了一惊,转头望去,那鬼火离地三尺,突突跳荡着,映亮了一张极瘦、极黑、极丑陋的鬼一般的老脸。 “再复杂,也要解决。”那鬼火后面的人哑着嗓子说。 那是一个老男人的声音,沙哑刺耳,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大把粗粝的沙子一般。 “阁下是谁?”我低声喝问,急忙抢上一步,隔在他们两人中间,把冰儿挡在身后。 我和冰儿此前被四大长老挟持,如果这老男人也是丐帮的人,那么冰儿就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我是谁?我是谁?呵呵,我隐居太久了,江湖上的人已经把我忘了。你不要管我是谁,先解决问题,把未来的方向弄清楚——走开吧,我要跟小红聊聊!”老年人缓缓向前,那鬼火随风乱飘,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 我一步不退,直到招赶过来,与我并肩而立。 “闻长老,你来了?”招问。 既然她称呼对方为“长老”,可知那老男人也是丐帮中人。 “我不来怎么弄?这件事,总要解决吧?每个人肩上都有一副担子,每个人都有责任。我老了,可还没到爬不动的地步,所以就得硬撑着过来。现代人都不知道‘西天十八佛’的存在了,可‘西天十八佛’没有死,还都好好活着。这个江湖啊……和平稳定、昌盛繁荣靠谁撑着呢?不靠‘西天十八佛’,还能靠谁?我们一天不死,一天就要维持江湖秩序,让一切有序发展……”闻长老说。 招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两个字:“我、死。” 冰儿与闻长老出现前,招已经向我直抒胸臆。这两个字就是说,如果她和冰儿之间一定要一死一留,那么她情愿自己当场求死,让冰儿获得生的机会。 “好啊,年轻人有这样的情怀是好事,但‘西天十八佛’要的是公平、公正、合情、合理的结果,不是简单的一死一生。如果像你说的,你想死,就让你死,那未免太简单了。我们的世界是非常复杂的,即使是最微观的细菌世界,也有其井然有序的构成法则。身为万物之灵长,我们人类要执行某些事的话,也一定是严格遵循法则,不可胡乱行动,坏了规矩——” 闻长老刚说到这里,有人从我们身后飞奔而来,边跑边叫:“小姐,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我们发现了帝王符箓封印,上面说了很多可怕的话……” 嗒的一声,闻长老手中蓦地飞出一点碧色鬼火,直射到那人的脸上。鬼火仅有半个鸡蛋大,但一射中那人,立刻砰然炸开,变成了二三十朵,将那人的全身上下一燃。 “救命……救命……”那人连喊了十几声“救命”,但根本无人敢救,眼睁睁看着他跌倒在地,哀嚎着左右打滚,直至渐渐烧成灰烬。 闻长老的出现,让这地底巷道里充满了诡谲的杀机。尤其是他操纵鬼火杀人这一幕,与西方电影中的死神左派如出一辙。 “不要慌,慌什么?”闻长老嗄嗄笑了两声。 我听到那人说的是“帝王符箓”,心头不禁又咯噔了一下子。 中国古代帝王到了老年多半信奉道家长生炼丹之术,在丹药帮助下,精神与肉体都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变化,即古籍中屡屡提及的“通灵”。一旦通灵,则其人的预见能力近乎鬼神,能够看到未来发生的事。 所以,真正的奇术高手一见到帝王符箓出现,就绝对不敢造次妄为了。 “出大事了!”招低叫,“那东西不在我的意料范围之内。” 报信人一死,通道内更是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害怕引火烧身,索性保持沉默,再不出声。 “没事没事,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事,下剩的,慢慢理会。”闻长老说。 “好。”招点头。 闻长老挥手,手中那团鬼火就飞到了右侧的壁上,牢牢地粘住,丝毫不影响燃烧。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灰色的老旧布包,慢慢打开,露出两个椭圆形的灰白色牛角料盒子来。盒子的体积只有半个手掌大,通体刻着古篆文字。 我对于篆文并不陌生,家里也有不少大篆、小篆的字帖,可是那盒子上的篆文笔画却十分生僻,我只能大概认出其中一个盒盖上有“秘魔”二字,另一个上面自然是“天宗”二字了。 “滴血认亲,这是古代医术高手传下来的最灵验方法,无论是扁鹊公还是华佗公,对此都非常推崇。现在,你们挨个刺破中指指尖,把第一滴血滴进盒子里吧。”闻长老说。 他先打开了第一只写着“秘魔”二字的盒子,露出里面左右均分的两个小格。格子里有一些深色的液体,在绿色鬼火的映照下,变得如同墨水一般。 既然他提到“滴血认亲”这种至尊古法,那些液体自然就是鲜血。甚至可以说,盒盖上写着“秘魔”二字,里面的血就是跟秘魔有关的。如果招、冰儿两人的血滴与盒子里的血相互融合,那么大家就是一家人,另一个人自然被否决掉。 冰儿不动,招也不动。两人之间渐渐出现了某种看不见的敌意,一言不发,无法沟通。 “开始吧。”闻长老第二次催促。 冰儿缓缓地开口:“你从来没对我说过秘魔与天宗的事,你送我出国,只告诉我尽量定居海外,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生活。我不知道你是何用意,这么大的事都要瞒着我。你可以说,都是为我好,怕我受伤害,但我只想知道真相,也有权利知道真相,是吗?” 我不禁皱眉,因为冰儿太纯洁了,以为每件事都有清晰的真相和光明的结尾。实际上,生活不是戏剧彩排,根本不可能事事皆有定论,更不可能将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说的就是真相。”招回答。 冰儿愤怒起来:“不是,那不是真相在,只不过是你用来蒙蔽我的借口!你常说要振兴丐帮,但这几年究竟做了什么?丐帮仍然式微如昨,你一个人醉生梦死,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这就是振兴丐帮吗?没有人相信,我也不相信。就算像闻长老说的,一旦确认你我的身份,就要有一个人先死,那么,我也愿意去死,留下你继续战斗。关键是,我们必须确定下来,究竟谁才是秘魔与天宗的传人?” 她毕竟还是年轻,不知受了闻长老什么样的鼓动,竟然对招抱有巨大的敌意与怨气。 招摇头:“我无话可讲,我们还是开始滴血认亲吧。” 在现代生命科学的dna精密图谱发明之前,古代医学中的“滴血认亲”一直占据着亲子检验学上的关键地位,其复杂程度并非仅仅是一滴血、一只碗那么简单,更蕴含着远古智者对上古医学的秘密传承。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永远不会诟病古代医学这个神秘领域。 此刻,冰儿的脸平静如水,眼神却带着几分凌厉,与我们初识的时候有着明显的不同。 闻长老虽然比她年长那么多,但站在她身边时,气势上却被完全压制。 “好,你既然无话可说,那我也奉陪到底。”冰儿冷冷地说。 招蓦地一声长叹,缓缓地转向我,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温柔与不舍。通常,只有情侣间的生离死别之时,才会看到这样心痛欲绝的目光。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你一定要记得我,昔日帝都瓦子巷,红楼头牌第一枝……我这样说,你一定要记住,无论是往生还是来生,轮回之中,都是唯一的印记。”她幽幽地说。 一瞬间,她用“癔症之术”带我经历过的那一段情节全都浮现在我脑海里。 轮回之中,她一直是她,而我却不知自己是历史中的谁。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情不自禁地问。 摇曳的绿色鬼火之下,她的脸忽明忽暗,让我怀疑这会不会是又一次“癔症之术”制造出来的幻象? 她曾说过“我死”那两个字,我相信,在冰儿步步紧逼的责问面前,招已经做好了“我死”的准备。 “用你的心去辨识,记住,无论何时何地,追随你的心——”她抬起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心不迷,意就从容。一定记住,追随它,它会带你到该去的地方。” 我有太多疑惑,如同屈原的《天问》一般多。 突然间,我猛地醒悟:“我是心迷,所以迷惑。惭愧,惭愧,惭愧……我只是我,济南城中曲水亭街夏天石,只需要记取今时今日、此地此刻,先处理好眼前的事,由‘一’做起,而不是好高骛远,让思想舞蹈于云上。如果我连‘一’都做不好,连古运兵道的事都摆不平,那又何谈在历史的长河中铿锵留名?” 不自觉的,我大大地后退了一步,让出通道中间的空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重担要挑,有些外在的、具体的担子,我可以替天下人一肩扛下来,但那些内在的、微妙的担子,却必须是由当事人亲自去做,别人无法替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9章 吾皇瘦金体符箓 3 “是判官符箓……大家快退出去,这东西动不得,谁碰了就得死……”巷道深处,有人大声疾呼。 “这里没有宝藏,什么都没有,只有死路一条,快撤,快撤,快撤……”有几十个声音纷纷附和。 随即,杂沓的脚步声从我背后响起来。 我转过身,招麾下那些人出现在通道尽头,但随即停住,向这边张望,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魂飞魄散,惊恐欲死。 有闻长老在此,这条路已经不通。不过,我记得前面十五步左右的地方,还有一条横向小路,大概是工人们开挖地道时临时设置的循环道。 我默默地在胸前做了个“向左”的动作,示意那些人走小路。 他们是无辜的,既然军心已经溃散,强留他们,只是徒增烦恼。 那些人很机警,立刻噤声,悄悄地前进,然后转入小路,飞速逃去。 现在,通道里只剩下我们四个,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们必须明白,滴血认亲之后,两人之中,仅仅有一个人能看见明天的的太阳。另一个,必须站着进来,躺着出去。”闻长老阴森森地提醒。 我很清楚,“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只能是招。 忽然之间,我心头浮起一些莫名的伤感。 远古智者留下这样的人生命运箴言——“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排在第一位的、能够决定人一生的就是“命”,而很显然,决定招、冰儿必须一死一活的就是这个“命”。 命中注定,改不了也逃不了,只能认命。 “喂,也许能试着换一种活法?招,不如我们打散这规矩,重新制订自己的规矩?时代变了,一切就得应运而变,是不是?”我出声提醒。 我想帮助招改变命运,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召唤我这样做。否则的话,既然是秘魔与天宗之间的秘闻,又是丐帮内部的事,与我何干? “不必多说了。”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绝我。 我顿时无语,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 原来,不但是冰儿、闻长老要固守陈规,连招也愿意遵守这并不合理的规矩。 “你多余在这里,何不到别处去看看?”闻长老冷冷地说。 他的脸如墙上的鬼火一样可怖,我每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心头的压力大上几分。 “是啊,闻长老说得对。夏先生,你去别处看看,等我们解决了这件事,大家再定下心来谈。”冰儿淡淡地说。 此刻她的表现,不再是怯生生的江湖新人,而是一个镇定自如、大权在握的巾帼霸主。 我不肯离去,只是因为放不下招。 “去吧,你守得了我一时,守不了我百年。”招苦笑着说。 她刻意提到“百年”二字,让我再次想起将军花园那一夜,想起她沙发旁边翻开的《百年孤独》那本书。 “如果这是我死的日子,我不愿你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宁愿你记住我从前美好的样子。”她又说。 “呵呵,美好的样子?你这几年来,给所有丐帮弟子留下的,只是一个醉鬼、娼妓、下流胚的‘好’形象。我们是丐帮,不是下三滥的花柳帮、野鸡帮。好啊,就让他记住你的样子吧,一个每一夜都离不了男人的……”闻长老愤怒起来,单手握拳,每说一句,就在壁上猛擂一下。 在这种污言秽语的攻击之下,招神色不变,坦然自若。 我知道,过去她的种种表现,只不过是一种麻痹敌人的伪装,实质在“癔症之术”的巧妙保护下,她一直都如大明湖的荷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 冰儿始终没再开口,也不曾为招辩解。当然,她知道招的“守宫砂”还在,就应该明白,闻长老攻击招的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 “我想,他心里,自然有我最美好的样子。”招凄惨地一笑。 我明白,她最美好的时代就是在“癔症之术”内,旧日古都、瓦子巷红纱灯之下。这种微妙的境界,闻长老那样的老东西又怎能体会到? “去吧,我会好好的。”招说。 我不再多说,默默地转身,走向巷道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硝烟,地下乱七八糟地丢弃着镐头、铁锨、弹夹、防弹背心之类,都是那些逃兵们在慌乱之中扔下的。 我继续往前走,发现密室已经在连续爆破中坍塌。大概是爆破手药量计算失误所致,密室入口竟然被扩展为原先的三倍,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 当我走到那大洞前面时,立刻看到,暗洞深处有隐隐约约的金光闪烁。 “会是什么?”我怔了怔,立刻想到了那些人乱叫的“符箓”。 洞口外扔着几只手电筒,半数都没关上。我随手捡起一只,向洞里照去。 金光蜿蜒延伸,一直通向暗无尽头的远方。 金光共有三道,分别在左侧、右侧墙壁以及顶壁上。 我试着辨别方向,这新出现的无尽长廊通向西南,也就是山大新校、解放桥一带。 “即便这不是传说中的古运兵道,也差不多是在其附近了。”我暗自思忖。 脚下全都是瓦砾碎片,踩上去哗啦哗啦乱响。 密室既然不复存在,那吸人为皮的神秘力量也就荡然无存。所以,暂时来看,这里已经是安全了。 招的手下溃散之后,我已经没有后援,索性横下一条心,蹚着瓦砾前进,走到距离最近的金光前面去。 准确说,那不是金光,而是用金漆写成的字,与平日术士所写的符箓有所不同。术士画符如同天书,笔画复杂,普通人根本无法拼读。现在出现在我视野中的,全都是一尺见方的正宗瘦金体文字,一笔一画,中规中矩,几乎可以拿出去当做字帖来临摹。只可惜,我认识每一个笔画,但却读不出其中任何一个字的字音。 “仍然是符箓?瘦金体符箓?”我转过身,看着对面墙上的字。 视线所至,正对着一个类似于“罡”的文字,但左右两边却各多了一个单立人偏旁,变成了另外一个怪字。 我相信,就算把最权威版的康熙字典搬出来,也未必能找到这个字。 向上看,顶壁中央也写着这样一行金漆瘦金体大字,一直向前延伸。 粗略估计,左右两边墙壁的距离为十五步,从地面到顶壁的高度差不多有三米五,如果不借助梯子的话,谁都不可能在轻松地在顶壁上写字,而且是写一丝不苟、工工整整的瘦金体大字。 我无法解释这些字是怎样留下的,也无法探究其代表的意义。 “向前走?还是退回去?”我有些犹豫。 既然丐帮的人无法成为我的臂助,那么我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探索下去。既然已经到了虎穴边缘,何不硬着头皮再前进一步,直到找到解决问题的核心? 我跺了跺脚,用脚尖踢开碎砖,忽然发现,原来地面中央还有第四行字,只不过近处的字迹被砖头碎屑盖住,而远处的字迹则反光度很差,被我忽略掉了。 “四行字,其排列布局就像四根绳索一样,任何人进来,无论怎么躲,都在大字的围困范围之内。这些瘦金体符箓不会白白写在这里,一定蕴含着某种特殊力量……”我自言自语,试图从玄学的角度去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 这时候,我竟然有点怀念岳不群了。 他能以樱花别墅和半山为根基,并且借鉴“河图洛书”的神秘结构,构造出“不死鸟”大阵,将中华奇门遁甲阵势发挥到极致,足见其在这方面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如果他在这里,说不定能参悟四行金字的含义。可惜,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此刻大概早就魂归扶桑了。 我在原地耽搁了大约五分钟,一咬牙,横下心来,大步向着黑暗尽头走去。 这条宽阔的通道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柱轻轻晃动着,不断地切碎黑幕,照亮四壁的金漆大字。 起初,我还默数着步数,以此来判断自己深入通道的距离。数到六百步的时候,我眼前似乎有一条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精神稍一分散,竟然将步数忘记了。 我牢牢地站定,双手握着手电筒,向正前方照去。 原来,前方的文字走向已经发生了变化,全都沿着顺时针方向旋转,变成了环绕通道的四条螺旋线。猝不及防之下,这种线条的改变,给我造成了“影子闪过”的错觉。 “螺旋通道?是不是代表力量和磁场的变化?”我越发疑惑。 在几何学、物理学的知识范畴内,直线与螺旋线代表的意思截然不同。普通建筑物的结构图是使用点、线、面等等简单的构图元素来完成的,一旦牵扯到电力、电波、磁力、磁场等不可见事物,就会引入抛物线、螺旋线等概念,其复杂程度的提升,如同2d构图到3d构图的转变,难度呈几何级数暴增。 仅仅是单螺旋线的变化就已经变化万端,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四螺旋线,已经超出了高端物理学家们的研究极限。 尤其可怕的是,这种螺旋线是由瘦金体金漆符箓构成,将玄学、几何学、物理学的概念全都糅合在一起了。我知道自己的学识极限,根本不足以去应对这么复杂的阵势。 我站住,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再不能轻易向前,越雷池一步。 这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我不能盲目求死,那真的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或许应该到此为止了,回头吧。”我慢慢地侧身,把手电筒指向来的路。 可能我走得太久了,来路不见尾,去路不见头,完全陷在了进退两难的可怕境地。 “撤退……撤退回去,等机会再回来,千万不可贪功,以免铸成大错。”我默默的告诫自己。 当然,我不得不承认,在金漆瘦金体符箓螺旋线面前,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就在我即将向着来路迈步之时,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我的电话铃声是一首名为《愿得一人心》的流行歌曲,歌手的声音一下子冒出来后,立刻在空洞的环境里形成了一阵阵声波涟漪,竟然如同夜枭哀啼一般,惊得我后背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谁?是谁?”我快速掏出电话,根本没看屏幕上的号码显示,就马上按了接听键,以阻止那歌手如泣如诉的声音继续响下去。 奇怪的是,电话那端并没有人答话,只有嗤嗤啦啦的电波噪声。 我把电话从耳边挪开,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屏幕。 事实上,我潜意识里以为会是连城璧打来的,因为我们在山大路南头鬼市一别,已经近一天没有联系了。 “什么?”我看清了电话显示屏上的来电名称,竟赫然是“唐晚”两个字。 一瞬间,我的思想意识完全停顿住,不知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打进电话来。应该说,我们的联系已经完全中断,我这几天几十次打她的电话,都无法接通,毫无例外,只听到忙音。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那真的是唐晚打来的电话。 “喂?”对方开口说话了,果然是唐晚的声音。 “喂?唐晚,是你吗?谢天谢地,电话终于通了!”我喜出望外。 “喂?喂?喂……”唐晚似乎听不到我的生意,只是一直说着这一个字。 我担心是电话的信号问题,把电话举高,看着屏幕上的信号指示。信号满格,但唐晚一直在说那一个字,没有第二句话。 “唐晚,我给你打过几百次电话,也发过几百条短消息,但你就是没有回音。我这边被一些其它事绊住,结束了就来见你。”我急促地说。 “喂?天石,我这边似乎发生了很不好的变化。不过,我还没弄清具体情况,一切都不同了,真的难以理解,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济南城中。我能感觉到,这里危如累卵,你不在,我反而更能放下心来了。如果你能听到,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的意识早就恢复清醒了,之所以继续伪装,就是为了跟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相互配合,弄清楚镜室里发生的咄咄怪事。不要怪我,我知道你很为我担心,但我只有这样做,才能了解敌人究竟意欲何为。到现在,我能跟你说的,只有大概的一个意思,那就是,无耻日寇亡我中华之心不死,早已经在暗地里做了很多丧心病狂的残忍手段。伟人们可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身为中华儿女,我当然可以‘为民族之安危而潜伏’。不要担心我,当我回到你身边的时候,就是敌人的诡计烟消云散之日。” 唐晚的声音很低沉,即使说到“为民族之安危而潜伏”时,语调仍然平静,毫无壮怀激烈之感。 我知道她是个胸怀大志、境界极高的女孩子,即使放眼全国的奇术界,也能数一数二。所以,我无需为她担心,相信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总能破壁而出,一往无前。 (在这里,我自己并未意识到她已经陷入绝境,这些话只是为了宽我的心。于我而言,就算想破了头,都不会猜到她竟然已经深入十八层地狱之下,成了真正的“潜伏者”。我从自己的经历去考虑,以为她只不过暂时遭遇了思想上的困惑,而身体至少是自由的,人身安全总是能够得到保障。可惜,我真的料错了,打电话之时,唐晚的未来早就四面楚歌,九死一生。) “唐晚,你听我说,我已经与秦王会、赵王会、游园惊梦三大鬼王、京城燕王府、丐帮的人接触过,多方势力觊觎镜室,大家都希望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黄雀,你一定要撑住,未来肯定大有转机。我此刻是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古运兵道里,情况亦是非常古怪——” 电话突然断了,只剩下“嘀嘀嘀嘀”的忙音。 我赶紧拨唐晚的号码,但却一直忙音,又跟从前一个样子了。 “好了,振作点,把这里的事做个了断,就是镜室找唐晚。”我轻声告诉自己。 电话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唐晚的“假痴不癫”。那是三十六计之一,意在麻痹敌人,等敌人不再严防死守的时候,趁机扭转乾坤。 “她很好,我至少可以放心了,暂时先撤回去吧。”我自己宽自己的心。 我慢慢地往回走,但一直提高警惕,提防身后有危险来袭。 前面,我已经看见了密室位置的灯光,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急行。不管冰儿、招的“滴血认亲”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我都得向他们说明情况,看大家能否达成搁置协议,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的电话又响了,而它一直都握在我的左手中。 万幸的是,电话又是唐晚打来的。 “喂,天石,你还在听吗?虽然听不到你的回声,可只要电话接通,我就能感觉到,这些话一定能送进你的耳朵里……”既然是唐晚打来的电话,我听到的自然是她的声音,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我分明听到两个声音,一个来自电话的听筒里,一个则是来自于我背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0章 螺旋线绝路 1 我没有听错,因为只要是耳朵正常的人,都能听清楚声音发自何处。 事实上,我背后只有那条空旷的通道,还有四条望不到尽头的金漆瘦金体符箓。那么,我此刻的位置是在洪家楼教堂之下,或者说是山大老校之下,而唐晚则是在镜室之中,两地相距至少有三公里之遥。当然,这只是直线距离,我们之间还被土壤、建筑物所阻隔着,要想听到彼此的声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天石,这个世界远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我们的眼睛只能看到很少的颜色、很少的社会层面,但世界的本来面目却是千色、千面,并且一直动态变化,即使是天下第一的智者,也无法窥其全貌。对了,我还想告诉你,其实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那样,我们就永远不能再见了,要见也必须等到下一个轮回。在我看来,死并没有什么可怕,只是一个回炉再造的过程,为自己而死的人可耻,为光明正义而死的人伟大。我多想做一个依偎在你身边的小女人啊,不分离,不远行,就在曲水亭街、百花洲、大明湖这一带,看花戏水,流连芳草,心无挂碍,坦然忘忧。如果拥有那样的一生,也是很美好的事。理想总是美好的,而现实却又如同巨人手中的铁锤,狠狠地敲下来,把所谓理想砸得粉碎。于是,你走了,我来了这里……” 我没有回头,静静地听着唐晚说话,生怕一回头就破坏了这种美好的氛围,再也听不到她的真实声音了。 “她可能在那里吗?”我在脑子里划着问号。 “如果她在那里,就证明这条地底通道一直通向镜室,把两个地点完美地连接在一起。那样的话,镜室就后门大开、不攻自破了。”我想。 蓦地,前方人影晃动,有一个人大踏步地闯入,站在满地砖块之中。 那人手中各拎着一只手电筒,一进入通道,便向我照过来。 我在黑暗中待了许久,此刻遭到强光直射,立刻闭上了眼睛,避免被突如其来的强光闪瞎了眼睛。 “谁在说话?是谁?”那人大声喝问,却是冰儿的声音。 唐晚的声音还在响着:“天石,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我还年轻,还有机会选择一个满意的死法,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我愿意为全人类的平安幸福生活而死,这样,当美丽的新世界出现时,有人也许能记起我的名字,至少我为保护这个世界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是谁在说话?你身后……没有人,声音是哪里来的?”冰儿向我走来,一只手电筒照定了我的脸,另一只则照向我身后。 我低头看看电话屏幕,来电的确实是唐晚,而且我听到的也确实是两个声音,一个在手中,一个在身后。 “夏先生,你还好吧?不要吓我,我很胆小的。”冰儿走到我面前,抬头凝视着我。 灯光之下,她严肃而美丽,把两种完全不相干的神态完美融合在一张脸上。 “我在听唐晚说话。”我回答。 “你身后没有人,不信就回头看看。”冰儿建议。 我握紧了电话,缓缓地车转身子,望着意料之中的空荡荡的地下通道。没错,我知道唐晚不会出现,即使她的声音出现在这里,也有可能是音箱和线路的传导之功,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我身后开口讲话。 “没有人。”我苦笑一声,把电话举起来,给冰儿看。 “唐晚?你朋友来的电话?”冰儿问。 我点点头:“对,电话号码是我朋友的,声音是她的,她此刻百分之百被困在镜室,不能过来。即使她到了这里,也不会摆那么大的谱,故意躲起来打电话戏弄我。所以,我们必须承认,这里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寻常的。你说呢?” “喂——谁在那里?谁在那里?”冰儿向着通道深处摇晃着手电筒大叫。 这种喊叫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我皱着眉向远处眺望,看着三道手电筒光柱上下翻飞,犹如《星球大战》中的激光剑一般。 “唐晚在镜室里——不但在镜室里,而且遭遇了另外的困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来这边,唯一的解释,就在于……”我的视线慢慢落在符箓之上,“一定是它们起了某种作用,也许跟着它们走,能找到更出人意料的答案。” 就在这一瞬间,我做出了坚定的决定:“走到符箓尽头去,看看前人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冰儿,我要重新回去,你要不要跟着来?”我问。 冰儿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点头:“当然愿意。” 出发之后,为了节约能源,我们关掉了两只手电筒,只留我最初使用的那只。 “这些符箓很特别,我在国外时,曾研究过北欧冰岛的巫师典籍,那里的很多女巫师也通过符箓来做好事或者干坏事。看着这四条符箓,我似乎又回到了求学的年代。”冰儿说,“可惜我们都不是书法家,如果让痴迷于书法的人看到这种天然的瘦金体好字帖,早就欣喜若狂了。” 那些瘦金体大字的确好看,神完气足,韵味悠远,绝对胜过当代很多瘦金体硬笔书法大师。 “你能看懂其中的意思吗?”我问。 字体好不好倒在其次,现在我们最关键是要看懂符箓,才能知道它们为什么在这里。 冰儿摇头:“不同流派之间的符箓千差万别,即使是同时代的高手切磋,也无法完全领略其它门派的奇术奥义,更不要说是我这种巫术的大外行了。” 我一直都握着电话,随时等候着唐晚再打过来。 当我们走到符箓开始变向的地方,冰儿骇然停步。 “怎么了?有话就说。”我轻声催促。 “夏先生,你知道有一本国际杂志叫《飞碟探索》吗?大约在五年之前,有一期杂志上刊登了很多飞碟观察者拍到的特殊照片,几乎在每一只飞碟离开之时,都会把附近地面上的花草、植物弄得往一个方向倒伏。在我看来,这种螺旋线有向外星飞碟致敬的意思……”冰儿又卖了个关子。 无论是外星飞碟还是玄门符箓,都不重要。现在的重中之重是一直向前,直达符箓尽头。 “走吧?”我问。 冰儿停下来,轻轻摇头:“前面一定非常危险,我们最好计划一下。你知道吗?我又记起了有几个人被吸成人皮的事件。现在密室毁了,那力量或许会退却,或许会隐匿,但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所以说,我们每前进一步,都有可能面临着灭顶之灾。” 我明白她的顾虑,如果不是唐晚的声音诡异出现,我也不会折返回来。 “你留在这里吧,做我的后援。”我说。 “还有一个办法,我让闻长老重新把人组织起来,然后接通照明电力。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必面对这么严重的黑暗恐惧了。”冰儿说。 长远来看,那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我必须现在就去弄明白唐晚的声音究竟来自何处。 我有种预感,这条路跟镜室一定有某种联系,即使不是物理上的关联,也一定存在玄学意义上的互通关系。 所以,我必须向前走。 “你……夏先生,感情上的冲动是一回事,理智解决问题是另一回事。你的智商比我更高,这时候应该能控制住自己,做出最理性、最明智的抉择。”冰儿摇头,“我们回去吧,没必要无谓地冒险。” 她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 “好了,别争论了,你守在这里,如果一小时后我还没回来,你就撤出去,怎么样?”我问。 碰面之后,我没有询问她“滴血认亲”的结果,也没有问招的下落,就是基于大家各自保留隐私的原则。 “滴血认亲”是她的事,直抵螺旋线尽头是我的事,大家各有各的目标,能合则合,不合则分。 冰儿思索了几秒钟,也取出手机来。 “第一,我把这些符箓大字拍下来,作为勘察证据带出去;第二,我们互留号码,随时联系;第三,我的奇术老师曾经告诉我一句奇术界的至理名言——任何时候,活着,才是奇术修炼者的根本。我把这句话转赠给你,大家修炼奇术,是为了长生不死,而不是为了拼死冒险。”她说。 我苦笑一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她。 道理人人都懂,但有时候逼不得已,只能铤而走险。 我们在符箓变线的节点分手,我义无反顾地一路向南。 在行进过程中,我每隔一分钟就拨打一次唐晚的号码,但始终无法接通。 大概前进了三百二十步的时候,前面的通道形状突然变成了圆形,直径仍然是三米左右,但两边的墙壁收窄进来,组成了一个近似的正圆形通道。 金漆符箓的走势不变,仍然是四线同向的螺旋线。 我没有犹豫,继续向前,很快就发现通道的直径慢慢缩减,很快就到了两米半,然后继续变细,竟然到了两米以下,顶壁几乎就要碰到我的头顶了。 “这种连续变化到了最后,管道直径只会越来越细,难道会缩减到正常人无法通过的地步?”我有点担心,加快了脚步。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前进了六十步之后,管道的直径缩减到一米半,我只能低下头,弯着腰前进。 这种情况下,我的身体已经不可避免地蹭到符箓。 我意识到,此刻的符箓就像四条绳索一样,正在往我身上缠绕。而我则是主动向这个圈套里钻,飞蛾扑火一样。 “再向前走,直到走不动了为止——”我给自己鼓劲,把所有危险抛在脑后。 爱情具有一种让人疯狂燃烧的魔力,它能召唤出一个男人内心深处的终极潜力,几乎让人脱胎换骨。这时候的我,已经近乎疯癫,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到达终点”。 终于,顶壁蹭到了我的背部,我连猫腰前行都做不到了,只好匍匐下来,依靠双肘的力量向前爬。 前进不到一分钟,我的肩部就被管道卡住,无法向前移动。 我举着手电筒,向前伸直胳膊照过去。 五米之外,就是管道的重点,四条金漆符箓终于缠绕在一起,拧成一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1章 螺旋线绝路 2 这种情形很难用文字描述,毕竟这是实体建筑结构,不是图纸上的绘画作品。要知道,即使是在建筑机械飞速发展的现代城市里,也没有一种建筑工艺能够制造出这样一条通道来,并且还要在通道的四壁一丝不苟地写上金漆大字。 前面这五米通道如此狭窄,连成年人都钻不过去,如何书写符箓? “除非是——”我想起了全自动照相机镜头上普遍使用的魔术防尘罩,那种塑料结构由均匀的六个薄片构成,当镜头回缩的时候,薄片依次内敛,就像花瓣在傍晚闭合一样。最终,薄片叠在一起,完美地保护镜头。 我觉得,眼前这通道的设计也跟防尘罩差不多,应该是在预制完成后,通过大型机械吊装拼合,然后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这才是最费解的问题。 人类是地球上最聪明的高级动物,任何一种建筑行为,都是抱着某种目的去的。建造庙宇,用以朝拜;建造笼舍,用于思想;建造高楼,用来居住;建造大把,用之蓄水……同样的例子我能举出很多,按照“存在即合理”的原则,每一种建筑都有它的正常用处。 进入通道时,我根本不可能想到,探索到了最后,我竟然钻入了一条无限收窄、直至闭合的死胡同型的管道里。 无奈之下,我攥紧拳头,在右侧壁上用力捶打了三下。 唯有如此,才能发泄满心无可奈何的愤懑。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骂出一连串脏话来,因而导致情绪的崩溃。 “看来,只能……撤回去了,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我无比沮丧地低语。 在这种结构里,匍匐前进还算容易,若是改为匍匐后退,那就十分艰难了。 我刚刚向后退了三步,“咚、咚咚、咚咚”五声响,石壁上竟然有了回音。 “五声?我明明只砸了三拳?”我不禁错愕。 接下来,那“咚咚”声又响了,这次竟然是连续不断的十几声。 我既迷惑又激动,马上放下手电筒,双拳轮番砸向右侧壁上。 这种砸墙交流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讯号,那“咚咚”声是对方回应我的,如此就能证明,就在此时此刻,不远处有人跟我处于同样的困境。 “天石,我听到有人砸墙,在这么深的地底,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呢?我现在耳朵里经常出现幻听,好像总能听到你在叫我。我多希望,砸墙的人是你,你能破除一切壁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用力拥我入怀……” 我又听到了唐晚的声音,就在这里——那声音应该是在正前方。 视野之内,正前方只有四条符箓纠缠汇聚的终点,根本没有任何通道、裂缝、孔洞之类。 按常理说,石壁隔绝一切,无论是声音还是电话通讯信号,但唐晚的声音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这里。 我睁大眼睛观察四周,却根本找不到声音的出处。 “一定是幻听,我也出现幻听了……”我绝望而沮丧,停止砸墙,无力地趴在地上。 救援学家说过,人被困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时,很容易出现幻视和幻听,这是由人类的视觉、听觉生理结构决定的,就像把海螺扣在耳朵上就能听见海浪声一样。被困者看到、听到的只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反馈,虽然自己倍感真实,但说白了全都是幻觉。 我打起精神,再次向前,到了肩膀被卡住的位置。 正因为这个通道是圆形,所以肩膀被卡,就已经是前进的极限了。 我拼命扭动身体,握着手电筒的右臂也前伸到极限,想要够到符箓交汇之处。 潜意识中,我觉得是那个闭合点隔绝了我与唐晚。如果敲击那里,唐晚也许能听得更清楚。 当然,一切都是毫无根据的臆测,她的声音也许跟我的砸墙声、咚咚声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恰巧同时发生而已。 我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手电筒顶端能够到的范围也只是比上次推进了不到一尺。 “老天,你到底要怎么折磨我?到底要……玩我到什么时候?”我气咻咻地放弃了努力,手臂垂下,后背已经热汗涔涔。 现在,我没有值得相信的人,招、冰儿都不是,而连城璧似乎也与我有了越来越多的隔阂。 “撤吧,撤吧。”我低声自语。 在第二次后撤之前,我取出手机,借助于手电筒光柱,把四条符箓交汇的诡异情形拍摄下来。 费了很大一番力气,我才后退到能够站起来弯腰走路的位置,然后精疲力尽地起身,慢慢向回走。 一旦脱离了那种复杂的困境,我的脑子就慢慢变得清醒了。 “城市建设日新月异,那是人类的眼睛可见的。地表变化也一定会引起地下建筑物的沉降、隆起、挤压、偏移,于是就造成了刚刚看到的,通道渐渐收缩,最终被挤压闭合。济南处于国家地质专家预言的‘大地震带’上,地底土壤结构无时无刻不存在变化,所以出现任何怪异的解构形式,都无需过分讶异。暂且不管它是怎么形成的,我只要知道它通向哪里就可以,实在不行,可以沿着它的走向,由地图上确认它的对面是什么就可以了……”想通了这一点,我脑子里豁然开朗。 其实,我并不赞同探险家用暴力破解的方式获得突破,因为那将破坏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好东西。 比如现在,若是招麾下的爆破手还在,一定会跃跃欲试,要用炸药开道,人挡杀人,佛挡,一直炸个天翻地覆。 那是拆迁队才会用的无耻手段,如果此手段大肆横行,我们所有的城市大概就会在几年内变成废墟坑谷,百年根基,荡然无存。 要知道,地面所有建筑是依托于大地、地基、土壤存在的,一旦地底结构松动,那么就算是共青团路上的“绿地第一高楼”也会在顷刻间轰然倒下,成为建筑史上的“耻辱之日”。 金漆符箓无处不在,始终牵扯着我的视线。 “这些瘦金体大字一定是有意义的,不管是为了封印还是警示,都不该破坏它们,直到有智者能够解释其意义。”对于这一点,我更加困扰,毕竟现在丐帮阵营涣散,已经没有人够资格对此做深入细致的研究。 远远的,冰儿向我用力挥手。 走近之后,我看到她始终站在螺旋线变化的节点之外,不肯稍稍越界。单单从这一点上说,她始终把危险、安全的界线放在第一位,也等于是把个人安危看得第一重要。即使招已经将她托付给我,她也不愿意为了我而将自身置于危险之地。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她满面喜悦。 等我越过安全线,她才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前面没有危险,我当然得回来。”我淡淡地说。 “回去吧,边走边说。”她松了一口气。 在路上,我们互相交换了手机里的照片。当她看到符箓交汇点的情形,不禁吃惊地捂住了嘴。 “怎么?你有什么看法?”我问。 “地球磁场决定了水池里的水通过管道向外流时会发生奇妙的旋转,这种情形,正是磁场与水流变化的另一种体现,只不过是将竖向流动变成了横向。夏先生,这很不寻常,而且你看,四条符箓代表的就是一种流向,除了我们看到的金漆瘦金体大字,或许还有一些表面看不到的东西正在沿着这个方向顺势而动。”她谨慎地回答。 这时候,我们脚下正踩着那条符箓。 她说到这里,突然猛省,向旁边跳开,远远地避开地面上的大字。 我听懂了她的话,而去很明显,密室被炸毁之前,那股看不见的巨大吸力就有可能是冰儿说的那种东西。 “嗯,你说得有道理。”我点点头。 冰儿慢慢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我。 “你要说什么?”我也望着她。 她的表情无比严肃,如同一尊雕塑:“夏先生,我们也许可以试着追本溯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其他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答案是为了打开通往镜室的后门,如果大家是为了一幅诡异的西洋壁画,那么,现在可以终止所有行动了,因为壁画已经到手,而前路不通,根本无法到达镜室。我们所有人都退出去,一直到解开符箓的秘密,再重新回来,这才是正确的抉择。这地底的环境太复杂,以至于所有下来的人都迷失其中,变成了没头的苍蝇,瞎飞乱撞。夏先生,我不想变成苍蝇,只想认认真真地高效解决问题,你呢?”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够思考,并且制造工具,达到事倍功半之效果。 于我而言,如果不是意外听到了唐晚的声音,此刻早已经退出地底通道了。 所以,我立刻向冰儿点头:“我很同意你的观点,我们先回到地面再说。” 接下来,我们默默地并肩而行,回到了炸毁的密室之外。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问“滴血认亲”的事,而冰儿也没有做主动的说明。 现在,招和闻长老仍然留在原地,只不过由站姿改为盘膝坐姿。 看见招安然无恙,我偷偷松了口气。 我们走到转角处,招和闻长老头也不抬,只是沉默地盯着地面。 原来,那两个盒子此刻就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我明白了,原来“滴血认亲”还没有结束,最终结果还没出来。 “还要再等一等。”冰儿低声告诉我。 我无声地点头,在距离那两人五步远的地方坐下。 在通道里来回折腾了那么久,我的体力下降很明显,两腿酸胀,坐下会比站着舒服点。 “嚓、嚓”两声,两只小盒子里突然同时冒出一股白烟。 招浑身一颤,探身向前,要将其中的变化看个清楚。 闻长老动作更快,右臂一挥,已经把两个盒子同时抄在掌心里。 “给我看,结果如何?”招急促地低吼。 闻长老并未理睬她,而是立刻将右手插入怀中,将两个盒子藏起来。 “这结果猜都能猜到,何必自欺欺人呢?”冰儿淡淡地说。 招慢慢地转过身,举起右手,张开五指。 原来,她的五指指肚都已经被刺破,除了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上的伤口已经凝结之外,拇指上的小口仍在滴血。 “我是……天宗传人,我才是……天宗传人……”招艰涩地回应。 “在这么多证据面前,你仍然固执己见吗?我才是天宗传人,只有天宗传人,才能在中原立足,而你,必须接受被流放的命运,否则就要当场自尽。闻长老,是这样吗?”冰儿冷冷地说。 闻长老藏好了两个盒子,脸色凝重,轻轻点头。 秘魔与天宗两大势力的纠葛能够追溯至远古的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之战,数千年来,各种传说层出不穷,并且经过了以讹传讹、黑白颠倒的口口相传,以至于两派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正邪之分。尤其是两派之外的江湖人,更没有资格去妄作评判,只能作壁上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2章 螺旋线绝路 3 “我不服,丐帮中原十九分舵、东北六分舵、西南五分舵、海外十一分舵的主事人没有凑齐,只凭闻长老一人就能裁决这样的大事吗?冰儿,你不要被外人当了枪头,这个‘天宗龙头’不是那么好当的,否则祖上也不会将这‘守宫砂’的禁制一代一代传下来——”说到这里,招猛地捋起了左臂衣袖,指着自己肘部向上的位置。 冰儿一笑,也慢慢捋起左臂袖子,亮出了肘部向上一寸的位置。 她们两人的臂上都有一点朱砂红痣,大小如成年人的小指指肚,红艳欲滴,浑圆饱满,形如原生的胎痣一般。 “这‘守宫砂’是有隐秘意义的,妹妹,你不要跟我争‘天宗龙头’之位,那只会害了你。”招又急急地说,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她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可见内心激动无比。可是,从她说的话来看,她又是半吞半吐,藏藏掖掖,很多话都没有点透,这更加令人费解。 闻长老不住地转头,视线在招、冰儿两人的脸上来回扫着。 作为外人,我看不出招与冰儿孰正孰邪、孰对孰错,但我猜闻长老一定知道。 “天宗龙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位子,否则招也不会如此焦灼了。 作为“滴血认亲”的执行者、见证者,闻长老保持着不该有的沉默。按理说,他应该依据现有的结果,仗义执言,让招闭嘴才对。 “‘守宫砂’当然有隐秘意义,我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以为我到国外数年,就只知道坐在教室里读死书?姐姐,我们是同一位母亲所生,智商不会相差太多,你想到的,我也能想到。”冰儿冷冷地回应。 在权位面前,她寸步不让,与之前在山大路鬼市时判若两人。 “咳咳咳咳……”闻长老猛地捂住胸口,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咳嗽声。 我们三个的目光一起转向闻长老,以为他有话要说。 闻长老举手捂着嘴,又咳了好一阵,直到额角上一连跳起了三根虬结的青筋,才慢慢止住了咳声。 “结局已定,招,你愿意自我流放至大西北,还是当场自绝,早入轮回?”闻长老缓缓地问。 场内形势对招十分不利,但她并不认输,而是抬着头,死死盯着闻长老的脸。 “走了。”闻长老左手撑地,艰难地起身。 招并没有进一步的反抗表示,突然垂下头,下巴抵在胸前。 “走了,冰儿,我们还有一个约会要赴呢。”闻长老向着冰儿招手。 此地已经被丐帮的人弄得乱七八糟,他此刻就要走,看样子是不准备出力收拾残局。如果这时候秦王会的人到此,大概就会气得发疯了。 “一个很妙的约会,就在外面不远处,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冰儿看看我,低声发出邀请。 从她的求肯眼神猜测,她一定很希望我能相陪。不过,我觉得这时候招似乎更需要我。 “谢谢,我想再留一会儿。”我礼貌地婉拒。 招听到我的话,喉中发出一声浩叹。 “也好,也好,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畅谈人生。”冰儿嘴角带着笑,又点点头,随在闻长老身边,缓步离去。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不禁心中感叹。 世界上的女孩子各个不同,冰儿就属于最有节制、最具克制力的那种,总是保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不因为感情的推波助澜而失控。 这样的女孩子是极少投入百分之百感情去爱另一个人的,因为她爱自己胜过于爱别人。 如此甚好,她至少不会像普通女孩子那样为情所伤,也就不会让招过于担心牵挂了。 我横向挪移了几步,坐到招对面去。 她深深地垂着头,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世事难料,别太在意。”我只能这样泛泛地劝慰。 之前,她带给我太多困惑,又带着我天上地下、古代现代游历了那么多,已经让我对她越来越看不透。 “不用劝我,我只想知道事实,那密室后面有什么?”她闷声闷气地问。 就算她不问,我也想找个真正的明白人,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描述出来,与对方一起分析。 “那大概不是古运兵道,而是另外一条通道。左右墙壁、顶上地下各有一条用金漆书写的瘦金体大字符箓,一直向前延伸。中途,先是符箓有所变化,演变为顺时针旋转的螺旋线,再往后,通道发生变化,成为圆形管道,然后越收越紧,最后变成了绝路,而四条符箓也交汇至一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值得描述的了。”我简洁而有条理地说。 其实,我离开通道后,下意识地把唐晚出现的一切细节都当作是个人隐私,向招做了隐瞒。 招伸手:“给我看——你一定拍了照片。” 我把手机掏出来,翻开照片文件夹,递到她面前。 迄今为止,只有我和冰儿看到过那些诡异的符箓,可是我们对此一头雾水,找不到任何解读的入口。 招默默地看照片,翻到四条符箓交汇的那一张时,她把图片放大,紧盯着那个交汇点。 我有种预感,交汇点其实并非符箓的终点。很有可能,石壁后面,还有符箓存在。换句话说,我的意思是,符箓并不因通道的变化而变化,任意挥洒,无穷无尽。而且,通道变化之前,符箓就已经存在了,所以,通道截止,而符箓不止。 “很奇妙,不是吗?”招终于抬起了头。 很明显,这些照片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刚刚在闻长老、冰儿那里受到的挫败已经暂时放在一边。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把手机递还给我。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没有随着冰儿离去是做对了。 离开或者留下是二选一的问题,如果我选错了,就会距离正确道路越来越远。幸好,我选择了留下,而招也果然没有辜负我。 “那是什么?”我问。 “那是——吾皇瘦金体手谕符箓。”她回答。 这个答案让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我随即想到,招曾经用“癔症之术”带我游历古都汴梁,而那汴梁城中深宫之内住着的,正是瘦金体书法的发明者,即她说的“吾皇”。 史书记载,汴梁君主信道,也痴迷于符箓之术,所以这一连串的线索补缀起来,就变成了招那句话的正确解释。 古代帝王只有在非常时期、非常情况下才会使用手谕,以此来代替正式的诏书。于是,我由此也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符箓必定是因为某种特殊目的而留于地底的。 “你能读懂意思,对不对?”我满怀希望地问。 招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右手食指在左掌的掌心里划来划去。 我静静等待,对她无比信任,充满希望。 “所有符箓是由一百零八个字组成,通道内共有四行符箓,则每一行符箓用掉了四分之一,即二十七个字。为了清晰表达,我们可以把这些字比喻为一百零八个人,分为四队之后,每一队有二十七人。然后,这二十七人不断变换排列组合,直到穷尽所有变化。那是一个数学排列学上的天文数字,但书写符箓的人却有着无比宽广的心胸、算无遗策的远大智慧,所以四行一起书写,没有半点错误。在道家的符箓文化中,每个字甚至于每个笔画的增减,都会让这道符的意义产生天壤之别。我读懂了这些字,字面意思是——‘封印所有,怨气塞胸,不死不休,永不超生。天绝地弃,神鬼共嫌,虚空之间,容身千年’。你听懂了吗?这是一组封印符,其目的是将一大群人封禁在此,穷其轮回永生,也不允许他们走出通道一步。”招慢慢地解释。 我心头的郁闷突然得到了释放,既然招能读懂符箓,如果一起回到通道去,一定给我另外的深层启迪。 “我们再去走一遭?”我把手伸向她。 她摇摇头:“不行,最起码今日不行,因为你我的士气都很低迷,冒然闯入符箓封印之地,难免会被其中的锐气、怨气所伤。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地点养精蓄锐,体力恢复以后再回来。” 我觉得这些话说得有道理:“好,听你的,事不宜迟,要走快走。” 在我的搀扶下,招起身。 其实,如果冰儿和闻长老不追过来的话,此刻我和招应该在密室爆炸后的那个通道里,一起研究符箓,一切参悟唐晚的声音之谜。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当下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先行撤退。 为了避开丐帮的人,我这次带着招由秦王会的挖掘路线撤退,从教堂北面的入口偷偷出去,迅速走到街对面,乘上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 “开车。”我低声吩咐,同时向后望着,观察有没有人跟踪。 其实,我应该能想到,秦王会、丐帮或者其他势力都会在教堂附近布置眼线,毕竟教堂下的秘密是一块大肥肉,时时刻刻牵动着所有人的贪婪之心。 “老师,去哪儿?”出租车司机操着济南普通话问。 “先开车再说,向东。”我说。 车子打横一转,拐上快车道,过了红绿灯之后向东去。 我细心观察,一开始有几个人远远地向这辆出租车眺望,但街上车流不息,想跟过来也并不容易。等到我们接近东环路的时候,已经确定所有跟踪者被甩掉。 “好了,都没跟上来,安全了。”我低声告诉招。 她叹了口气,头枕在我肩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师,你们不说去哪儿,到前面路口往哪儿拐?”司机从后视镜里盯着我们看,眼神流里流气,不像个好人。 “去桑园路,将军花园。”招闭着眼睛吩咐那司机。 我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无论是曲水亭街还是山大路南头深浅大厦,都不是适合我俩的栖身之处。 “好嘞,去桑园路,走喽——”司机拉长了声音,嘴角上挑,脸上露出了邪笑。 我克制着怒气,不想节外生枝。 济南的出租车行业管理十分严格,像这种油腔滑调的出租车司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睡一会儿吧,到地方我叫你。”我低声安慰招。 司机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动了动后视镜,视线透过镜子,落在招脸上。 “哥们儿,这个妞挺眼熟的啊?我怎么好像拉过她好几次了?你从哪儿泡上的,一晚上多少钱?”他笑嘻嘻地问。 我没有回答,飞起一脚,踹在驾驶座后背上。 司机被猛地向前弹起,方向盘一抖,险些蹿到对面车道上去,慌不迭地猛然打把,把车子拉回到正确行驶路线上来。 “开个玩笑,别生气啊,那多没意思!”司机讪讪地解释。 我懒得跟他理论,探身向前,把后视镜向右一拧,直接对着司机的头顶。 司机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开车,再也不敢胡乱调笑。 车子拐入桑园路,走了没多久,招就吩咐停车。 我们付费下车,在旁边的菜市场里买了一大袋玉米棒和一小袋地瓜。 “不好意思,这是我恢复元气的秘诀,只吃这两样,其它什么都不要。”招勉强笑着说。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纸。所幸,她的精神还好,此前的沮丧早就不见踪影。 我一只手拎着袋子,一只手搀扶着她。 “其实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尽管让他说好了,嘴在人家身上长着,多一句少一句,没什么关系。我从前为了套取情报,的确是用站街女的身份打掩护,现在回想起来,从不后悔。”招说。 我明白她指的是出租车上发生的插曲,笑着摇头,不置一词。 “夏先生,你真的很好,是个善良纯情的人。我想不管哪个女孩子嫁给你,都会一生幸福的。反正,像你一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快绝种了。”她又说。 我想起她在山大路鬼市上把冰儿托付给我的事,距今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但却早就物是人非了。 “与人为善、择善固执而已,老济南人里,像我这样的,成千上万。”我回答。 这不是故作谦虚,而是实情。 济南城是出过隋唐大侠秦琼秦叔宝、贾柳楼英雄大结拜事件的宝地,自古侠义之风盛行,侠肝义胆忠贞之士层出不穷,我个人微不足道,只不过是追随前辈们的光辉影子罢了。 我们慢慢地走回将军花园,上楼入户,进了招的家。 “你随便坐,我先去厨房,把东西蒸上。”她说。 我径直去了书房,然后把门关上。 招与冰儿之争一定具有非常复杂的内幕,因为招曾经亲口说过,如果两姐妹之中必须有一个人要死,她就会主动求死,保全冰儿。 “‘天宗龙头’那个位子难道会有危险吗?招抢夺那个位子,是为了把危险揽在身上吗?”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毫无头绪。 书架上摆满了书,其中最厚、最醒目的就是一整套《全唐诗》。由那个楷书的“唐”字上,我立刻想起了唐晚,忙不迭地取出手机,拨了她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仍然是忙音,跟以前一模一样。 “安顿好这里,我第一时间去山大镜室,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唐晚。”我暗暗地下了决心。 唐晚是智商、情商极高的女孩子,找到她,才真正算是找到了我自己的左膀右臂。 “笃笃”,招在外面轻轻敲门,我走过去给她开门。 “咖啡加几块糖?要不要放奶精?”她问。 我发现,她已经匆匆洗了把脸,素面朝天,粉黛不施,显得格外干净。 “自己来吧。”我随着她去厨房。 咖啡醇香,同时,蒸笼里飘出新鲜玉米和地瓜的甜香。 我们各端着一杯咖啡,靠在橱柜的两侧,默默地享受着狂风骤雨之后难得的宁静。 “嘿,我觉得你情绪也相当低沉,难道说,地下通道里也有让你受挫的事?说来听听吧,我既然读得懂符箓,相信也一定能做你的心理学医生。”她笑着说。 我没有隐瞒,把出现唐晚声音的过程简述了一遍。 “那不是幻听。”没等我发问,她就很肯定地说。 我皱了皱眉,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当然,你的朋友唐晚也不会真的在那里。否则的话,你就变成白日见鬼了。”她接着补充。 我不理解这句话,可我也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嗯,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费时间,我们到客厅去,坐下来慢慢说。”她向外面一指。 不知怎的,我的思想也忽然开窍了。既然那通道内有帝王符箓,就把一件简单的探险工作推向了超出物理学的玄学领域。如此一来,任何诡异事件都必须用玄学的概念解释,并且我也要始终秉持着“存在即合理”的求知态度,虚心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不武断,不婉拒,才有可能获得最后的真相。 “在你开口说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能不能先一起去趟山大那边。我和唐晚分开之前,她一直都在镜室之中。我百分之百相信,她还在那里,只不过是被困在某处了,等着我去搭救——” 我的建议还没说完,已经被招礼貌地以手势截止。 “我说得不对?”我停下来问。 “没有镜室,已经没有镜室了。”招一连重复了两遍。 我没听懂,错愕地望着她。 “夏先生,我说的是,现在镜室已经不见了。你被其它事耽搁得太久,又没有一个好的江湖小道讯息来源,所以根本不知道。就在几日之前,大概是大大前天,地震台监测到山大南路的东仓至闵子骞路之间发生了一次里氏四级地底震动。地表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所以该消息就没被广泛传播出去。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带人过去调查,结果发现,镜室的第一层向下全都消失,地底没有任何建筑物的痕迹,只有坚实的土壤……” 招的叙述很认真,但我无法相信她说的这些话,因为那么大的一幢地下建筑不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没有空洞?没有钢筋水泥和砖瓦?没有建筑物?只有土壤?”我用她的原话提问。 这种情况下,不是我不信,而是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出现。除非是我疯了,除非是招连同她派去调查的人都疯了,除非——镜室里的人也疯了。否则,镜室会一直屹立在那里,直到真相被一步步揭开。 “不信?其实我也不信。耳听是虚,眼见是实,这是中国老祖宗说了几万遍的真理。我向你转述,你可以不信,但你要是到了那里,就知道我说的百分之百是真话。”招严肃地说。 “好可怕……也好荒谬。”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3章 童男童女献祭 1 在济南城内,即使是拆掉一幢很小的老旧建筑物也会被很多人关注。因为这是一座中原大城,又是山东省府,人口密度太大,基本没有某件事可以在暗中偷偷进行。 “镜室消失”是个伪命题,且不说它的体积是那么庞大,就单单看江湖八方势力对它的关注,也知道与它有关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掀起一场不小的江湖风暴。所以,它是不会凭空消失的。 “我相信你,但无法相信你说的这件事,除非我亲自去看看。”我固执地说。 招摇摇头:“其实没必要那样做,我当时拍了很多照片,都放在电脑里,看看那些你就明白了。不过,只要你想做,我还是很愿意陪你去一次……明天,明天一早可以吗?我已经连续三天没合过眼了,必须得回到这里,大睡一场——” 她说睡就睡,向后一仰,斜躺在沙发上,只过了几秒钟就进入了梦乡。 我去卧室里取了一张薄毯,轻轻地盖在招身上,然后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守在她身边。 江湖人不易,即使在一个帮派里做到中层、高层甚至龙头地位,都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潮来潮去,大浪淘沙,很多人还是会被迅速淘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地位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招是个女子,混迹江湖便尤其不易。 在睡梦中,她仍然紧蹙着眉,似乎满怀忧虑。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能看得懂符箓,一定曾经在这一方面长期钻研过。她说镜室消失,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起她说过电脑里存着照片资料,于是就轻轻起身,走到她的卧室门口。 梳妆台上摆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敞开,电源指示灯闪烁,正处于休眠状态。 我走进去,拿起笔记本,又转回到书房里。 电脑的桌面上有几十个文件夹,其中一个的名称为“镜室”。 我进入那个文件夹,看到了多达几百幅图片。等我一一翻看这些图片之后,顿时如遭雷击。 所有的照片都拍摄于山大附近,目标为镜室外面的一楼。表面看,那个建筑物非常不起眼,成了镜室上面最出色的伪装保护层。 一组照片拍摄的是一楼内部,但当拍摄者进入电梯按下下降按钮时,电梯却一直报错,一动不动。 另外一组照片拍摄的是小楼的后面,一台超小型的挖掘机正在距离小楼二十步远的地方挖土。 接下来的一组照片显示,挖掘机深入地底,然后横向挖掘。按照招此前的解释,镜室消失后,小楼下面都是没有扰动过的原生土壤,证明那庞大的地下建筑物从未存在过。 还有一些照片,大概是拍摄于地震监控台的内部办公区,上面显示的数据表明,山大南路中段曾经发生过地下震动,但没有对地表造成任何影响。 看过这些照片后,我获得的最直观感受就是,在一只幕后黑手的操纵下,镜室移走或者下坠,旁边的土壤横移补位,完美地补足了建筑物的空缺。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无声地感叹。 反过来说,世界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原子弹、卫星上天、移民外太空、外星幽浮……一切曾经被高端科学家嗤之以鼻的“不可能”之事,最后全都出现在公众面前,变成绝对合理、完全可能的东西。 我试着猜测,还有一种解释是貌似合理的,那就是镜室可能存在“备用方案”。 涉猎过高端军事知识的朋友会知道,大国的国防部门对于战时指挥所都使用了“备用方案”。当最高核心指挥所暴露时,备用方案马上自动启动,通过早就设置好的液压装置,令指挥所建筑物直接沉入地底,同时使用高强度混凝土填充到空缺位置。如此一来,无论敌方发射钻地导弹还是派出刺杀小队,都会扑空,并遭到武装部队的就地围歼。 以镜室在科学界的重要地位,它应该会具备这种“备用方案”。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警报会触发它的“备用方案”? 照片看完,旁边还有一份说明文档,引起了我的注意。 文档中说,镜室的创建具有强烈的前瞻性,根本就不是为了现在的科学研究而组建。它的研究方向处于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之间,应该是以唯物主义哲学思想为主干,又以唯心主义幻想思想为双翼。要想分析镜室,就要具备这两种思想,才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这文档应该是招所写,很多句式带有她的个人语言风格。 她分析,镜室隐入地底,是战略性撤退,用来迷惑敌人。同时,镜室并非孤立存在,地面之上肯定还有与之配套的观察、反制、清剿、留守队伍(或者说是部队亦可),是一个超级庞大的联合机构。 那么,试着分析一下到底是哪一方面敌人入侵导致了镜室的激烈反应? 首先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一定是江湖势力云集于此,导致镜室应接不暇——这种可能性不是太大,因为镜室既然敢矗立在城市中央,并未像51地区那样,直接与外界切断联系,造成坚壁清野的军事化管理状态,就是不惧于外敌通过物理手段进攻。 既然非唯物主义形态的进攻,那就只剩下一点了,即唯心主义层面上的进攻,也就是奇术领域的战斗。 招的这篇分析报告并未写完,或者说,她对于觊觎镜室的势力具体是谁,还没有真凭实据。 这些资料狠狠地给了我当头一棒,镜室消失,或许我就要永远地失去唐晚了。 战争很残酷,涉及到奇术层面的战争更是残酷,某些领域单凭武力无法攻克,完全变成了绝顶智力群体的复杂博弈,犹如神仙打架一般。 文档中,至少有三处提到了闻长老,有两处提到了“西天十八佛”。 无意之中,我脑子里猛地产生了一个奇怪的联想——闻长老盘膝打坐的姿势很是眼熟,跟我遥远记忆中最重要的某件事似乎相关。 那件事就是——大哥在铁公祠遭虐杀。 我隐隐觉得,闻长老似乎就是当夜的黑衣人之一。他的声音很独特,既不是济南口音,也不是北方、西方、南方口音,当然也不是完全的普通话,而是夹杂着某种只有外国人嘴里才会发出来的“洋味”,在某些字的音调控制上,表现得尤其突出。 “如果他真的跟虐杀事件有关——”我胸口的热血陡然起来。 十几年来,我活着就是为了给大哥报仇,苦于找不到丝毫线索。现在,踏破铁鞋无觅处,终于有线索从天而降了。 我放下鼠标,闭目沉思,把闻长老出现后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 这问题非常重要,我必须非常谨慎地求证,才不至于错杀无辜。当然,如果闻长老真的是当夜凶徒之一,那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必须亲手杀之,血祭大哥在天之灵。 我知道,百晓生家学渊源,的确了解很多事,如果向他请教,一定有所收获。只不过,从百晓生面相上看,他不是个肯轻易帮忙的好人。 “西天十八佛?”我在记忆里搜寻,却没有任何跟这个组织有关的资料。 考虑再三,我决定打电话给连城璧。 秦王会与百晓生是合作关系,她出头,百晓生或许会给一点面子。 我拨了连城璧的号码,振铃只有两次,她就接起了电话:“天石,我一直在等你电话。” 她的措辞很奇怪,因为如果她“一直等我电话”的话,也可以主动打给我。另外,她的语气也酸溜溜的,跟平时不太一样。 我有些诧异,又从通话的背景音里听到另外有人说话的动静,便明白连城璧正在与其他人会晤。 “我很好,没事。”我说。 “是啊,我也是刚刚知道你没事,是冰儿小姐告诉我的。”她说,声音中的醋意更为明显。 我恍然大悟,原来闻长老、冰儿要去见的是连城璧,或许在场的还有秦王或者百晓生。 “你先挂断,然后找个安静稳妥的地方打给我,有事请你帮忙。”我说。 连城璧答应着,立即挂断了电话。 我完全没想到,闻长老会带冰儿去找连城璧寻求合作。 此前丐帮弟子受雇于秦王会,出现在经十路、燕子山西路一线,分散岳不群“不死鸟”大阵的杀伤力。那时双方仅仅是雇佣与被雇佣的简单关系,难道这一次是要进行另外的深度合作?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将闻长老视为大敌。 杀一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顺藤摸瓜,把铁公祠之夜的所有敌人连根拔起,然后一个不剩地亲手格杀,用这些人的头去祭奠大哥。 大概两分钟后,连城璧打电话过来。 “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她说。 “冰儿一定说了很多对我不利的话,但我必须声明,她的话一定非常偏颇,真实情况不像她说的那样。丐帮人心复杂,我不会对任何人动情。”我先轻声解释。 连城璧长叹:“天石,冰儿并未多说,只是提到你们深入地底后,你连续产生了幻听,一直说唐晚小姐曾经跟你通电话,而且她本人的声音也诡异出现过。你是个好人,对唐晚用情至深,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别解释了,我能理解。” 我不禁一惊,因为冰儿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轻,把我的异常表现归结为“幻听”。事实上,当时在通道内,她也听到了唐晚的声音,难道她也跟我一样出现了幻听? 由这件小事就能看出,冰儿心机极深,跟她单纯善良的表面并不一致。 “直接说吧,我能帮上什么忙?”连城璧再次问。 我报了闻长老的名字,又简单补充:“阿璧,我不瞒你,十几年前,我大哥在大明湖畔遭黑衣人虐杀,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血海深仇。今天我跟闻长老照过面,现在突然想起来,他跟黑衣人中的某一个有些近似之处。我本来想通过你请教百晓生,看看‘西天十八佛’是什么来头。现在,既然闻长老、冰儿与你们在一起,那就好办多了。你想办法把会面的视频录下来传给我,我必须好好研究研究他。” 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每多提一次闻长老的名字,后背上就会汗毛倒竖、阴风阵阵。 “好,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我消息吧。”连城璧一口答应,然后挂了电话。 她没有问我在哪里,也许冰儿已经很“婉转”的告诉她我跟招在一起。所以,她话里的醋意并非只为了唐晚,而且有一半是为了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4章 童男童女献祭 2 我收起电话,侧耳听听,沙上的招那边已经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天籁小说ww 桌面上还有一个名为“献祭”的文件夹,我点开它,里面是全球各国的献祭照片。 “献祭”这一民俗历史久远,人类从远古时期就已经学会以各种祭物向天祈福,一直延续至今。 照片中,献祭事件的生地点各不相同,其祭物、礼仪、献祭对象也都不同,当然其中也不乏相当血腥、野蛮、落后的场面,令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排在文件夹最后的几张照片有些古怪,其名称全都是“童男童女献祭”,编号从一至五。 我在点开图片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这种献祭方式曾经盛行于中国南方的几个蛮荒少数民族之中,其方法是直接以三岁以下的男孩、女孩作为祭物贡献给山中毒蛇猛兽,以此来换取大人们的平安。 在我看来,这种献祭方式已经与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无关,完全达到了丧心病狂、草菅人命的程度。 幸而,新政府建立之后,已经严格立法,绝对不允许此类事件生。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童男童女献祭的惨事。 照片所反映的场景应该是南方的某个山民部落,背景全都是怪石嶙峋的灰色大山,环境极其恶劣,山上一棵树都没有,地上则是寸草不生。 按照惯例,这种穷山恶水之地,只会产出毒蛇、怪兽、刁民、无赖之类,好人根本无法生存。 被当做祭物的是两个披红挂绿的婴儿,看体态,大概只有一岁上下。婴儿被放在金漆大盘之中,盘子又被摆在一块平展展的巨石上。粗略估计,巨石的长和宽各有七米、三米左右,一大半悬空在外,下面就是灰蒙蒙的万丈深渊。 参加献祭的还有十几人,全都穿着灰色的粗布长衫,腰间系着葛藤。 这五张照片是连续拍摄的,从摆祭物开始,接着是上相、祈祷、跪拜,最后是众人离开,只把童男童女留在石台上。两个婴儿的命运可想而知,既然是被当做祭物,自然是性命堪忧。 我关闭图片,胃里仍然很不舒服,不明白招为什么要搜罗这一类照片。 “童男童女献祭”是跟杀人无异的邪术恶行,根本不应该在人类群体中间出现。如果我是照片的拍摄者,早就应该为自己没有当场阻止这一兽行而感到可耻。 人类生存于恶劣环境中,只能不屈不挠地努力改变命运,而不应该寄希望于某种血腥献祭,以无辜者的性命来换取胆怯者的苟且偷生。 电脑桌面上还有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文件夹,比如其中一个名为“济南旧城”,里面存放着大大小小三四十个文档,全都是百年来的济南野史逸闻和民间传说。再比如,还有一个文件夹名为“亚洲龙”,其中全都是有史以来亚洲人对于“龙”这种生物的臆想和见闻。在亚洲史上,中国的长江、黄河被比喻成两条巨龙,而华夏民族的图腾也是龙,所以这个文件夹里的文字都是围绕“中国、龙”的主题,几乎每一件事都生在中国大地上。我注意到,其中也有“舜井铁链锁黑龙”的传说。 “这又代表了什么?难道招有资料搜集癖吗?”我不禁自言自语。 这许多资料之间互无关联,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只能说是猎奇爱好者干的事,与招的丐帮中层骨干身份不符。 还有一个文件夹里的内容更是匪夷所思,里面放的是中国历代皇帝的图片,有的是照片,有的是画像,从最后一个短命皇帝袁世凯向上倒推,一直到了商纣王为止。也真难为招了,竟然将这么多个朝代的几百位皇帝图片完全搜集起来,并且按照年代一一编号。 看完这些,我的脑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原先那些思念、忧伤、仇恨、愤怒的情绪全都被冲散了。 我起身去了厨房,把燃气关掉。 玉米和地瓜早就蒸熟了,满满的一笼屉,至少够我们两个吃好几顿。 招睡得很沉,我握着手机,坐在椅子上守着她,静静地等她醒来。 后来,我也垂着头睡着了。 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果然不假,我刚刚看了那么多怪异莫名的资料,一旦进入梦中,竟然将龙和皇帝联系起来。在中国的历史和文学作品中,通常是用龙来比喻皇帝,每一个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其后,我更把献祭与龙、皇帝想联系,得到了“童男童女献祭于龙、天、皇帝”这样一个主、谓、宾皆全的标准句式。 这个句式把招笔记本电脑里的数个文件夹全都有机相连,也让我窥见了她的心思。也就是说,她正在家里研究“献祭”之事,而祭物、献祭对象都在济南,并且这件事的准确性可以更进一步——祭物就是贡献给济南城传说中的龙。 这个过程如同著名化学家在梦中总结出化学元素表一样,玄妙而神奇,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不过,得到这种可怕的结论之后,我一个心悸,突然从梦中醒来。更为可怖的是,招正俯身于我面前,近在咫尺地盯着我,双眼一眨不眨。 我悚然后仰,与她拉开距离。 “你醒了?”招柔声问。 “你……你也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我问。 “被玉米和地瓜的香味叫醒的,也是刚醒。好了,我肚子都咕咕叫了,先去洗洗手,然后一起吃东西。”招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厨房。 我揉揉眼睛,在又胀又木的太阳穴上连敲了好几下,这才将梦里的奇怪结论彻底推开。 “招怎么可能跟献祭联系在一起?她爱自己的妹妹,坚韧忍耐,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勇气。这样的女孩子是现代社会的正能量,是很多人的榜样……”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我在心底努力美化招,尽量忘掉梦里的杂乱想法。 回到餐桌前,招装了两盘玉米和地瓜,一盘推给我,另一盘留给自己。 “刚刚,你睡着的时候,表情很单纯。”她微笑着说,“像个孩子。” 这是很普通的一句赞美,但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因为“孩子”这个词让我联想到“童男童女献祭”。 我把餐桌上方的吊灯、射灯和旁边的壁灯全都打开,让屋内灯光大亮,以便于把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看过笔记本电脑里的照片了?我必须再三重申,其实我听到手下人报告镜室消失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再三诘问,生恐是一场闹剧。可是,我现场勘查过——对了,那些照片是高价买来的,不是我亲手拍摄的,但结果完全一样。镜室真的消失了,我在那份推导报告中提到了‘备用方案’,真实情况可能会稍有出入,但也不离十。镜室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但它不会消失在地球上,只能是移动到了地底的某处。如果有足够的耐心,我猜它有一天还会回来。”她说。 我黯然苦笑:“沧海变为桑田,桑田又复见到海水,田与水不变,但人却已经灰飞烟灭了。” 唐晚身在镜室之中,如果不能及时脱身,恐怕结局堪忧。 “你在担心唐晚小姐?”招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呢?” 聊到这个问题,我顿时觉得心下茫然。要想在茫茫地底去寻找镜室,就像盗墓人踏遍大西北的山山水水去寻找西夏王古墓一样,就算借助于最先进的探测仪器,要做的工作也纯属于大海捞针,无法更有效率。 “别灰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会有办法的。”招说。 我几乎提不起兴趣来回应她的好心劝解,因为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等”字。 准确说,镜室已经在危机来袭的情况下采取了下沉逃生的手段,就像潜艇会在遇袭时急沉到海底去,寂静潜伏,把自己伪装成一块石头。它当然还能浮上来,但必须是危机过去、环境安全以后。 那么,最好的情况,镜室也会在警报解除后重新回归原先的位置。但是,各方势力不达目的,决不会撤兵,镜室的危机也会一直存在,它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循环的连环套,永远不可能解开。 新鲜的玉米很好吃,不知不觉,我们面前就出现了四根啃干净了的玉米棒。 “睡着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向外打电话的声音。作为好朋友,这件事我可以帮忙。”招又说。 我看着她,不禁佩服她这种一边睡觉一边偷听的本事。真正的江湖高手就应该像她一样,脑子、眼睛、耳朵总有一半是醒着的。 “跟我说说闻长老吧?”踌躇之后,我才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她与闻长老都属于丐帮,我得提防她因公废私,出卖我去讨好闻长老。 “他是个奇人,不是奇怪,而是神奇。”招回答。 我一声不出,全神贯注地倾听,并且严格分析招每一句话的真假。 她继续说下去:“很少有人知道‘西天十八佛’这个传奇组织,它既不属于官方,也不属于民间,跟所有政党、草寇、帮派、特务机关都不类同。丐帮精英甚多,威望高的、技艺精的、能力强的比比皆是,甚至论资排辈起来,至少有二十几人比闻长老更受帮众拥戴。可是,只有他能够跻身于‘西天十八佛’。从这一点看,‘奇人’之称,当之无愧。” 丐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必定是能人辈出,璨若星河。不过,这不是我想听的重点。 “闻长老的家世,能够追溯到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相信的远古家族去。”招继续说。 我脑子一转,已经明白她指的是哪个家族。 诸侯封神、周灭商纣时,纣王麾下第一高手闻仲闻太师为国捐躯,堪称忠烈两全,是江湖后代最尊崇的前辈之一。如果闻长老能够追溯至此,已经是个人无上的荣耀。 招从我的眼神中获得了答案,微微点头:“你真的很机敏,我只说到一半,你就猜到答案了。不错,闻长老就是昔日封神榜上闻仲闻太师的后人。在他这个家族中,每隔几代,就要出现一个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人物,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听到此处,我不禁皱眉。 假如闻长老就是铁公祠之夜的黑衣人之一,那他真的是改变了我夏氏家族的命运,虐杀大哥的同时,把我推到了风头浪尖之上。 “夏先生,另一件事你大概不会想到,他今日虽然全力帮助冰儿,对我声色俱厉,但他却一直是我的老师,在帮中对我多有提携。对于他这个人,我心中只有‘感恩戴德’四个字。”招十分感慨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5章 童男童女献祭 3 她的叙述越来越远离我的想法,所以我不得不出声打断她:“你既然已经听见我打电话的内容,就明白我需要什么,对吗?” 招点头:“嗯,我知道,你需要了解真相——闻长老有没有参与过铁公祠事件。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做到,我的‘癔症之术’最擅长于入侵一个人的思想深处,重构过去某件事的场景,使其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做出最真实的表现。说白了吧,我将会全力帮助你,调查闻长老的过去。” 这些话完全说中了我的心事,但“癔症之术”能不能对闻长老有效,还在两可之间,我暂时还不能高兴过早。 “多谢了。”我站起身,隔着餐桌,向招深鞠一躬。 招笑着摆手:“不要这么客气,折煞我了。” 我正色回答:“这一躬,是替我大哥谢你的。十几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在图谋替他报仇,但苦于没有任何机会。我等得太久了,相信大哥在九泉之下也等得太久了。虽然我不热衷于杀人,但这一刻,我浑身的血都要难当了。” 话就说到这里,我和招四目相对,都不再开口,就这样静静地面对面坐着。 这时候,再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江湖风波激荡,人人朝不保夕,能够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济南城中寻一个安静自在的去处、找一个还能聊得上来的人、度过一段不必心力交瘁的时光……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既然如此,就是彼此看着,谁都不说话,也已经很好了。 我没问招“男童女童献祭”的话题,也许到了该说的时候,她就会主动向我说。在这种时候,我们彼此给予对方一些温情和温暖,比做什么都重要。 当然,男女之间的那些事,谁都懂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就算做了什么,也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流传出去。关键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已经足够安心快乐了。 连城璧的电话是在很晚的时候打进来的,那时候,盘里的蒸地瓜早就凉了。 “我已经复制了谈话时的监控视频,非常清晰,你给我个电子邮箱,我立刻给你。”连城璧说。 我报了自己的腾讯信箱给她,电话里立刻出现了僵硬的沉默时段。 如果没有山大路鬼市那一段偶遇,那么冰儿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而招也不会跟我再次见面。我想,连城璧一定后悔跟丐帮合作,以至于在顷刻之间将两个美丽的女孩子推到了我身边,反而挤得她失去了原先的位置。 “你……你在将军花园?”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只回答了一个“嗯”字,便惹得电话彼端的她一连三叹。 稍后,她再次开口,嗓音已经变得沙哑了:“天石,你自己多加小心,尤其是当心身边的女孩子。我怀疑,丐帮有可能对你不利,因为今天会晤的核心主题,就是丐帮要向秦王会购买‘魇婴之术’的核心技术。这个要求非常奇怪,所以我一开始就拒绝了他们。后来,闻长老退了一步,只要求我们帮他实施一次‘魇婴之术’而不是购买技术。这件事相当不妙,我猜不透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竟然愿意付出三十根金条的代价来跟我们谈合作?我只关心你……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只关心你。唉,说到底,你不该去将军花园的。生了这么多事,如果我们在一起,就能彼此支撑,彼此分担了……” 我听到“魇婴之术”时,犹如有一大桶冰水从头顶直浇下来,来了个彻头彻尾的透心凉。 那种奇术最大的作用是将一个成年人退化为婴儿,本来是一种“无用”的技艺,但如果跟“童男童女献祭”结合起来,反而变成了非常有用、不可或缺的东西。 我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对面的招,她嫣然一笑,端起两只盘子去了厨房。 “这件事真是奇怪,‘魇婴之术’这种邪术竟然成了极抢手的东西,难道真的有人要……”为了防止招心惊,我欲言又止。 “回来吧,我去接你,好吗?”连城璧低声问。 我看看右侧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了。 “太晚了。”我回答。 实际上,我选择继续留在这里,是要跟招摊牌,把“魇婴之术”和“童男童女献祭”的事彻底弄清楚。 连城璧误会了我,话里的热情立刻消散殆尽,语气变得一片冰冷:“好,好。那么,我祝你……祝你们晚安。” 说完这一句,她就挂断了电话。 “喂,怎么样了?”招从厨房探出头来。 我挥了挥电话,无奈地一笑:“挺好的,连小姐祝你晚安。” 招哈哈大笑,打开水龙头洗碗,并且在哗哗哗的水声中欢快地唱起歌来。 我没有故意回避招,而是把笔记本电脑搬到餐桌上来,打开腾讯邮箱,把总共四段视频全都下载过来。 这些高清视频的体积都非常大,即使是在二十兆宽带的连接度下,都费了近二十分钟才下载完毕。 那时候,招也洗完了碗,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里出来。 “闻长老带冰儿去与秦王会连小姐会晤,这是见面时的监控实录,要不要一起来看?”我望着她问。 招一笑:“方便吗?这可是连小姐单独为你过来的。” 我点点头:“当然方便,而且看完视频之后,我还有很有趣的问题请教你。” 招走到餐桌边,双手按在桌面上,深深地、沉默地凝视着我。 “怎么了?”我仰头看着她,视线不避不让。 我们之间必须摊牌,无论结果如何。只有摊牌,彼此亮出底牌,才能更好地合作。如果一味地兜圈子,只会贻误战机。 “夏先生,别误解我,别把我想得太阴暗,更别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痴情。我是有‘守宫砂’的人,红痣不破,纯情不改,如果爱定了一个人,就情愿为他死,而且百死不悔。夏先生,我知道自己不是你最爱的女孩子,甚至不知道你会不会爱我,但我绝对肯定一点,那就是——你是我今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爱上的男人。”她抬起双手,放在胸口,合成为一个心形,“我的心在这里,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拿去,摔碎它、践踏它或者珍藏它、守护它,我都一样待你,永恒不变。” 这种裸的热忱表白令我感动,但越是这样,我越会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谢谢,是我的荣幸。”我微笑着回应。 招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表情有点失望,但却并不难过,飘然绕过桌子,在我旁边坐下。 视频中,参与会晤的共有四人,分别是连城璧、闻长老、冰儿和百晓生。 从四人围绕一张大桌的落座方式看,连城璧代表秦王会,闻长老和冰儿自然是代表丐帮,而百晓生则打横而做,看样子是双方的介绍人。 我最关注的是闻长老,一边看一边将他跟记忆中的那些黑衣人一一比对。 铁公祠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就算我的记忆力再强,黑衣人的言谈举止也都变得模糊了。唯一能帮得上忙的,只有我的第六感——闻长老给我的感觉十分奇怪,我仔细注意他的脸的时候,就像猎人看见了吞吃腐肉的豺狗一般,既可憎,又恶心。 闻长老给连城璧开出的条件是三十根国际标准金条,而提出的要求则是获得“魇婴之术”的核心技术。 他最初表现得非常强势,对待连城璧的态度十分嚣张:“丐帮势力遍布全球,如果贵派不合作,丐帮将起全球檄文,声讨你们滥用邪术之罪。‘魇婴之术’的源地是在越南,丐帮在那里也有分舵,即使不跟秦王会合作,也必定有办法获得其全部资料,说不定还能找到比贵派更擅长‘魇婴之术’的奇术高手……” 他这种居高临下、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跟铁公祠那晚的数个人都很像,仿佛已经抓住了对手的命脉,掌握生杀大权,只等对手跪地拜服。 冰儿很安静,只是在一边坐着,微笑着望着连城璧。 至于百晓生,则一直在用指甲锉修饰指甲,头也不抬,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闻长老一眼。 连城璧保持着一贯的不卑不亢,等闻长老的话告一段落,才淡淡地说:“一切合作都可以谈,但是,闻长老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代表丐帮。所以,今日的会晤,大家只能以各自的私人身份参与,没必要把背后的靠山都一股脑搬出来。再说,越南那边的江湖法则跟中原大不相同,闻长老不要一厢情愿地以为越南人会买丐帮的账,给所谓的丐帮长老面子。同样一件事,在秦王会这边三十根金条就能办了,到了越南去,三百根金条都未必搞得定。现在,全地球人都知道,越南那边只有所谓的‘新娘’比较便宜,其它任何物料都在全球通货膨胀的大趋势下价格连翻十几倍。所以说,闻长老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不要信口开河,让江湖后辈耻笑。” 从视频中看连城璧,心思缜密,辩才敏捷,的确是可以担当大事的强人才,日后一定能接替秦王,成为秦王会的主事人。 “连小姐很棒。”招适时地开口,“不但人长得漂亮,办事能力也是一等一的。” 我转头看看她,想知道她的赞美是不是违心的。 “夏先生,人都是有原则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很少称赞别的女孩子,但连小姐是例外。当日她跟你一起到这里来,给我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招解释。 我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聊开去,而是单刀直入:“告诉我,闻长老借‘魇婴之术’有什么用?如果‘滴血认亲’的结果是你战胜了冰儿,视频中坐在桌边的会不会换成你?” 邪术跟奇术有本质的区别,无论修炼邪术的人怎样对自己的门派加以粉饰,都改变不了其邪恶不堪、伦理尽丧的本质。所以,正派奇术师都会自觉地跟邪术门派划清界限,以免玷污自己的人格。 这一次,闻长老主动上门接洽“魇婴之术”,摆明了就是居心不良。 招似乎对我的提问早有准备,立刻回答:“没错。” “那么,你们求取‘魇婴之术’有什么用?”我继续问。 招摇摇头:“夏先生,每个帮会都有自己的和戒律,暂时我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用于‘童男童女献祭’,对吗?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你们找不到童男童女或者合适的婴孩,就想使用这种邪术,把某些人退化为婴孩,然后举行献祭仪式。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也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能想出来,没想到与我坐在一起的,就是这种人,是不是?” 在这种厉声诘责下,我希望招能够翻脸。只有翻脸、话赶话的过程中,我才能敏锐地抓住她言辞上的破绽,找到事实真相。 招再次摇头,嘴角衔着苦笑,沉默地看着我。 “你的笔记本电脑里存着很多全球各族献祭的照片,另外还有济南本地的各种民间传说,难道是在为献祭做准备?”我一边思考一边问。 很明显,这些话根本触动不了招,她只是默默听着,既不辩驳,也不着恼。 她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我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思路似乎出了某种问题。那些资料一定是她故意展示给我看的,让我了解她的想法,但是她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问完了?夜已深,我去煮咖啡。”她说。 我皱着眉:“你太可怕了,跟你同处一室,我真的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招站起来,郑重地摇头:“你错了,夏先生,可怕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她指向窗外,窗外即是黑暗浓重的夜幕。 “听,危险已经越来越近了。”她说。 将军花园地处济南城东北,向东就是著名的齐鲁药厂。此刻侧耳静听,只能听到厂区的冷却塔呼呼排气的噪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她幽幽地说。 我无法再追问下去,或许我再问一百遍、再问一百个问题,她都会避而不答。 “煮咖啡,我们一起,好吗?”她深情地凝视着我。 我有种感觉,她就像一个得了绝症、时日无多的病人那样,神经质地依赖我,不想有片刻的视线分离。 “咖啡会不会有毒?”我问。 “也许吧,世上千万种毒药还有比相思更可怕的吗?尤其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折磨。你没相思过,所以不知相思之毒。”她话里有话地说,然后走过来,轻轻地牵起了我的手,“夜还这么长,不要急在一时,有问题可以慢慢问、慢慢答,问着答着,漫漫长夜也就过去了,不是吗?” 我被她拉着进厨房,靠在橱柜上,看她开了咖啡罐,用一把刻着紫荆花的小木勺,将浓黑的咖啡粉舀到咖啡机的过滤罐中。 “那一夜之后,我已经中了相思的毒,每天晚上要煮三次咖啡,然后睁着眼睛等到天亮。感情的事完全看缘分,缘分是上天赐给的,天给的最大,所以——我二十多年来所有的感情就像一大把麦子或稻子,都被你不经意地收割一空。我没有理由怨你,要怨的话,只怨这颗‘守宫砂’。”她开了咖啡机的电源,然后斜对着我,慢慢地卷起了袖子。 我这是第二次看那颗“守宫砂”,柔和的灯光之下,它像胎痣,更像一颗带着鲜血的泪珠,静静地伏在她的手臂上。 “守宫砂”重在一个“守”字上,任何“守宫砂”种下时,都伴随着一个非常严重的毒誓。若是违背誓言,就要接受残酷的惩罚。 “我问,你不肯说,把一切都当作秘密。现在,好了,我不问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只贡献出一双耳朵听,怎么样?”我无奈地摇头。 “我很想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但更想在你心里留一个最美的形象。所以,我一直在等,等自己抵达最美丽的顶峰时,让你一个人单独看到,永远镌刻在你脑海里,从此无人可以替代。这也是一种毒,但是听起来很浪漫,不是吗?”她把玩着木勺,斜睨着我。 按照情感专家的解释,一个女孩子最美的时刻应该就是被爱人表白的那一瞬间。爱情是世界上最好的化妆品和滋补品,能够让女孩子变得珠圆玉润、光彩照人。 可惜的是,我并不能放下一切顾虑全心全意地爱招。最起码,我心中记挂着唐晚,任何时候自己的感情都是不完整的。 “愿得一人心,白不分离……”我的电话响了。 “不要接电话,不管是谁打来的——”招低叫一声,猛地向前一扑,冲进了我的怀里。 电话一直响着,而且伴随着振动,在我的裤兜里不屈不挠地声。 “不要管电话,不要破坏了这一刻的温柔,好吗?”招在我怀里仰起头,两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整个人变成了一朵娇滴滴的解语花。 我有刹那间的迷醉,因为此刻的她看起来美艳动人到极点,纵是石头人也要真的动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6章 西天十八佛 1 电话还在响,但招已经无声地抓住了我的双手,阻止我去掏电话的动作。 “就这样吧,就给我这短短的一分钟,在以后的漫长日子里,一分钟对我就是伟大的永恒。”她喃喃低语。 我放弃了接电话的想法,静静地与招相依相偎着。 “嘀嘀,嘀嘀”,楼下有辆晚归的汽车接二连三地摁喇叭,刺耳的滴滴声划破了宁静的小区深夜。 很快,附近楼上有多事的人敞开窗子破口大骂,各种济南脏口土语顺风而下。 这种嘈杂喧嚣使得厨房内的浪漫气氛荡然无存,招轻轻后退,满脸羞红,嘤咛一声,转过身去。 咖啡机里的粉末在蒸汽的作用下已经化为液体,正沿着漏斗缓缓滴下。小小的厨房里飘荡着上等咖啡的涩香,很快就驱散了几分钟前的所有旖旎和暧昧。 我的电话又响了,招背对着我,哀哀怨怨地长叹了一声,然后低声催促:“快接电话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电话是连城璧打来的,听筒里一同传来的还有响亮的汽车喇叭滴滴声。 “我在楼下。”她说。 我不禁皱眉:“那为什么不直接上来?” 她满怀幽怨地回答:“卧室的灯已经熄了,还方便吗?” 我环顾室内,这才发现靠近楼房南面的卧室、书房都没开灯。 招从我的话中已经听懂了全部交谈内容,立刻转身,向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来吧,我等着给你开门。”我向着话筒说。 很快,楼下的喇叭声不响了,邻居们的谩骂声也告一段落。 “卧室的灯没开,连小姐误会了?”招问。 我苦笑着点头,招吐了吐舌头,指向门口:“那快去开门吧,免得女王大怒降罪。” 两分钟后,连城璧带着淡淡的怨气进门,脸上如同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请进,咖啡刚刚煮好,真是有口福。”招满面春风地打招呼。 连城璧开口之前,先向招上下打量。 我明白她的心思,不敢流露出任何开玩笑的表情,以免遭她误会。 “我们一直在餐厅这边探讨教堂下秘道的事,所以其它房间没开灯。”我简单地解释。 女孩子的心都很细,她从我和招的衣服、表情上就应该能看得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连城璧的表情很快就缓和下来,回应招的招呼:“夤夜来访,实属无奈。我得到一些跟闻长老的讯息,必须赶过来,当面告诉天石。如果搅扰清修的话,请勿怪罪。” 招轻快地从厨房里端出三杯咖啡,顺带又捎过来一包无糖燕麦饼干、一袋东北原味毛嗑。 “没事的呀,只要是对夏先生有帮助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再晚过来也欢迎。”招说。 我们三人在餐桌前坐下,各据一边,端起杯子喝咖啡。 连城璧并不耽搁,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直奔主题:“天石,闻长老的背景很复杂,前期曾经负责海外分舵的组建,在欧洲、美洲、东南亚总共待过十年时间,其办事能力和江湖经验都远远超过同龄人。正因如此,他才有资格接到邀请,加入了‘西天十八佛’这个神秘组织。你一定听说过总部位于欧洲的‘非人协会’这一组织,其实两者比起来,前者要比后者更为强大、庞大,其追求目标更是无比远大,让我们普通人为之汗颜。” 连城璧用“非人协会”来对标“西天十八佛”非常直观,也让人倍感震撼,因为那个组织一直以挑选会员严苛、财力富可敌国、成员古怪到顶著称,其中一届选中的入会成员竟是一棵千年大树,而另一届则干脆批准了一个阿拉伯沙漠深处的不死僵尸加入。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没有一个组织能怪得过“非人协会”,所以很多大智者为了加入其中而毕生奋斗,而另外一批人则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终生以批判攻击该协会为己任。 不管怎么说,自全球冷战、欧洲超级大国解体之后,连“非人协会”也渐渐淡出了国际视线,很少被人提起。 “那么说,闻长老除了履历中记载的那些,肯定还有其它的过人之处?”我问。 按照惯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总会有两份甚至多份简历,那种可以写在回忆录上、填在各种政府表格里的,属于“白简历”,除此之外,他们还必须拥有一份傲人的“黑简历”,才能在大染缸一般的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 “对。”连城璧点头。 招已经说过,闻长老的家族历史能够追溯到上古封神时代,仅仅这一条,已经把闻长老的某些方面高度“神化”。 在开始下一段叙述之前,连城璧先转向招:“依你看,闻长老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招没有犹豫,立刻给出答案:“是个好人。” 这个答案真的出乎我的意料,如果闻长老是铁公祠惨案里的黑衣人之一,那他还有什么“好”可言?只不过是披着伪善外衣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连城璧点点头:“多谢。” 我有些疑惑:“阿璧,你这样问、这样说到底什么意思?” 奇怪的是,连城璧的神情也有些疑惑:“天石,这不仅仅是招小姐一个人的回答,而是至少四十名丐帮各地分舵的主事人共同的回答。在三小时前,我动用了秦王会的各地线人,走访了四十七家丐帮分舵的主事人。除了七人超时没有答复外,剩下四十人的答案完全一致——闻长老是个爱好和平、胸怀天下、将民族幸福放在个人追求第一位置的超级大善人。除了干好丐帮本职工作以外,他每年至少参加二十次以上慈善募捐、现场救灾等活动,是慈善圈子里有名的带头大哥。” 我忍不住仰面打了个哈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天石,正因为我得到了这样的讯息,才会急着过来,跟你商讨。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完全认错了人,弄出了张冠李戴的事?”连城璧问。 我不急着回答她,而是重新打开了一段监控视频。 现代化的监控器材性能惊人,当我把画面放大八倍时,连闻长老脸上的老年斑、胡须茬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他是黑衣人之一,但对自己的判断力已经有六成把握。唯一对我不利的是,当年的铁公祠惨案并未留下丝毫证据,连大哥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无论闻长老是不是黑衣人,等着他自己承认肯定是不可能的。 视频中,闻长老已经被连城璧挫动了锐气,说话不再趾高气扬:“连小姐,所有奇术既是个人财产,也是全世界的财产,如果拥有‘魇婴之术’的人固步自封、奇货可居,那么他的品格就真的不敢恭维了。如果方便,我跟他本人谈,怎么样?说一千道一万,他虽然隶属于秦王会,但却没有卖身为奴,总应该有个人的自由吧?” 连城璧寸步不让,缓缓摇头:“不,这件事我说了算。没有我的许可,秦王会中任何人都无权与丐帮合作。闻长老,你如果一直这样狡辩,我们的会晤就可以结束了。” 闻长老猛地站起来,在桌面上啪的一拍。 我把画面定格于此,再度放大至原画面的十六倍。 笔记本的屏幕已经无法容纳下他的脸,桌面上只剩下他的眼睛、鼻梁、鼻孔、嘴巴。然后,我从旁边的木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贴在屏幕上,把闻长老眼睛以下的部位全都挡住。 当夜,所有的黑衣人也是如此打扮,脸上只露出眼睛来。 “至少有七分像,尤其是闻长老恼火之时。”我说。 连城璧长叹一声,把电脑转过去,看着屏幕上那张“巨脸”。 因为年龄的原因,闻长老的眼珠已经开始变得浑浊,但瞳孔收缩之际,仍然爆发出极其狂野的锐气。 “他是不是好人不重要,那不在我的考察范围内。现在,我只想知道,他与当年的铁公祠惨案有没有关系。”我淡淡地说。 这是实情,遭虐杀的是我大哥,不是别人家的事。况且,如果我水性不佳的话,也早被丢进大明湖里去喂鱼鳖虾蟹,哪有今日意气风发的夏天石? “我有办法。”招出声。 她的办法自然是利用“癔症之术”来营造幻象,然后请君入瓮,把闻长老诓进来,使其现出原形,自曝其丑。 连城璧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等于是同意了我的话,也认同招即将展开的方案。 “给我二十四小时,就能搞定这件事。我知道一条重要线索,闻长老在泉城路北边的鞭指巷尽头有一个秘密的安乐窝,那里住着他的相好的,两人还在六年前生了一个聪明可爱的胖儿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每天晚上都会回那里去,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招很肯定地说。 “我也调一支人马援助,要知道,那里的情况很复杂,住着相当多的达官贵人,千万别鲁莽行事,引出大麻烦来,让天石难做。”连城璧补充。 鞭指巷是济南有名的“圣上钦赐地名”的老街巷,北边挨着省府,其历史地位、政治环境在市中心首屈一指。所以,连城璧的顾虑是很有必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7章 西天十八佛 2 这样安排的话,基本就能保证万无一失了。 我发现,连城璧和招联手,真的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 她们两个的个性不同,但都是非常聪明的人,能够一眼就看清事情发展变化的规律,找到最关键之处。有她们两个作为我的左膀右臂,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顺利了。 “夜深了,你们可以在我这里休息。”招说,“就像上次一样。” 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忽然之间变得非常融洽,她们两个因为我的缘故,也把各自的强烈个性暂时隐藏起来,表面上已经相安无事。 连城璧环顾室内,轻轻摇头:“我们不如暂时离开,等到明天再次汇合——你说呢天石?” 夜的确已经很深了,这时候下楼,小区的大门也许已经关了,的确很不方便。 “住在这里吧?”招望着我,眼神十分复杂。 我无法拒绝她的好意,因为在连城璧来之前,她已经反复地表达过了自己的情感。如果我不能很好地体谅她,那真的是太残忍了。 “阿璧,不如我们在沙发上凑合一宿,没必要跑来跑去了,以免节外生枝。你知道吗?闻长老和冰儿也在计划着什么,不会白白浪费时间。等一会儿你睡沙发,我守在客厅里把监控视频再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闻长老和冰儿的破绽。”我说。 少数服从多数,既然我和招站在一边,连城璧也就不再勉强了。 招先回卧室去睡觉,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连城璧。 如果没有冰儿从中多说了那些话,连城璧的情绪也不会受影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与我之间大有隔阂。 “我们秦王会这一次简直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费了那么多功夫在洪家楼教堂下面挖地道,结果却全部便宜了丐帮。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大意了,忽视了丐帮这支力量的存在。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我愿赌服输,输得心服口服。”连城璧说。 我并不同意她的观点,在那条神秘的地下通道里,没有绝对的赢家,也没有永远的输家。 “冰儿对你说了什么?”我问。 “她告诉我,你一进秘道就变得精神恍惚,屡次出现幻听,总是在说唐婉小姐刚刚打电话给你。她还说,能够治好你的幻听的只有招。我是女孩子,天生能够看透其她女孩子的心思,所以我觉得,冰儿小姐对你也很有意思。她虽然总是轻描淡写地在说你和招的事,可字里行间、话里话外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对你的关心。这一点,连百晓生都能看得出来。天石,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来情丝。”连城璧说。 我苦笑一声:“大概是你多虑了,我和招、冰儿之间,并没有什么。大敌当前,危机重重,我不敢有一秒钟的分心,又怎么会顾得上个人感情问题?” 其实我知道,分辩并没有用,每个女孩子都有她自己的看法,其心思也是千变万化,让人猜都猜不透。 “我并不想干涉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自由。”她说。 关于男女之间的问题,越是解释,越是拉扯不清,变得越描越黑。 连城璧夤夜而来,恐怕不只是为了传递消息,而是为了打消心底的疑虑。当然,在秦王会、丐帮会晤之时,冰儿刻意聊到跟我有关的事,自然是为了分连城璧的心,然后乱中取胜,抢占谈判的上风。 能够在高级层面上博弈的人,都是当世少有的智者,每一次开口发言、出手行动,全都带着举一反三、一箭双雕的深远意义。 当今盛世,普通百姓或沉迷于声色犬马,或纠结于柴米油盐,哪里能见识到这个精彩纷呈的奇术世界呢? 我把话引回正题:“关于秦王会和丐帮的联手,百晓生怎么说?” 连城璧神色一凛,严肃地回答:“他是我们和丐帮的中间人。” 看得出,她对这个问题也非常看重。 我绝对不相信百晓生是大公无私之辈,如果不抱着某种目的的话,他才不会做出利他不利己的事。 “最终会晤结果如何?达成协议了吗?”我又问。 连城璧摇头:“当然没有结果,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交易,丐帮出金条,我们出技术,一来一往,各取所需。不瞒你说,大概在四五年前,我们曾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交易,是跟京城里的某个神秘人物私底下合作的。只不过,那次因为某些意外的原因,并未成功,定金也退回去了一半。这次,我在会谈中间悄悄出去,电话通知秦王,请他定夺。否决合作的是他,不是我,因为我对‘魇婴之术’这种邪术深恶痛绝,连听它的名字都感到恶心。” 秦公子做了“魇婴之术”的牺牲品,这是一件非常令我费解的事,因为秦公子才应该是秦王的继承者,身份极为特殊。他出了事,秦王竟然没有雷霆大怒,实在是奇怪之极。 “我也是。”我叹了口气,“那种邪术违背人性与伦理,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记得,资料上记载,“魇婴之术”虽然是发源于越南,但却被政府几次清剿,并且在全国下令,禁止国民修炼此术,逼得该派全体逃亡,再也不敢重回越南。 连城璧动手,烧水沏茶。 她没用招家里的茶叶,却从口袋里取出一袋黑茶、一袋参片,各抓了一把放进茶壶里,然后用连滚了三次的一百度开水冲泡。 “天石,好几天连轴转,你肯定已经很累了。这些藏地红山参的补气效果很好,你多喝一些,对恢复体能有好处。”她温柔地说。 这种深夜,有添香、名茶提神,真的是一种幸事。 “如果我不来,谁会给你沏一壶参茶呢?”她笑着自言自语。 卧室里的招已经没了动静,大概已经睡熟了。 我无言以对,身处两个女孩子斗心斗志的漩涡,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不过,连城璧应该想到,我一旦发觉了闻长老的秘密,注意力就会高度集中于他身上,就算有琼浆玉液、龙肝凤髓摆在桌上,我也没有口腹之欲了。 “明天,明天,明天……”我已经在计划着明天的战斗,并渴望亲手握着利刃割断闻长老的喉管,让嘶嘶喷溅的热血洗刷铁公祠之耻。 当时年少无能,只好狼狈而逃。现在,我已经有能力为夏氏一族正名,必须让曾经的作恶者血债血偿。 “天石,你眼中有杀气。”连城璧提醒。 我无声地笑起来——有杀气就对了,对待朋友,应当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反之,对待敌人,则要“热饮其血、生啮其肉”,要多残忍就多残忍,把他们无辜强加给我和大哥的,一百倍奉还。 双方会晤的视频全部看完后,我对闻长老的相貌、表情、动作已经有了七八成了解,余下的问题就是尽量回忆他的过去,拿出真凭实据,让他认罪伏诛。 “秦王有几句话给你,要不要现在听?”连城璧问。 我精神一振,立刻点头:“好,洗耳恭听。” 秦王是江湖前辈,学识渊博,见识非凡。他说的话,一定是至理名言。 “他说,一个聪明人的一生,应该是善于思考总结的一生。他必须能够把自己放在历史为经、现实为纬的这样一张大网中去观察问题,思考人生。只有这样,才能目光远大、心胸开阔,创造具有最大价值的人生。你,夏天石,生于济南,长于济南,是夏氏一族唯一的传人,肩上一定担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那么,这就要求你能够跳出济南看济南、跳出中国看中国,眼光放得又高、又远、又大。能做到这样,你就能成就大事,不做江湖走卒,而是独霸一方、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他还说,女孩子要嫁就嫁这样的人,全力以赴地追随,然后成就两个人共同的不朽。天石,我想毛遂自荐,不知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连城璧请求。 连城璧转述秦王的这些话,唯一的核心就是鼓励我做大事,忘掉小我,成就大我。 “请替我谢谢秦王。”我礼貌地回应。 “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连城璧不容我顾左右而言他。 我点头:“一定考虑。” 对于我的态度,连城璧有些不开心,但也是强自忍住,不立刻表现出来。 秦王是秦王会之首,他的理想抱负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相比的。 春秋战国时期,秦王嬴政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开创了数千年封建社会的典范。毫无意外,当下,秦王——连城璧的父亲也一定有着同样的远大梦想,像其祖先一样,在奇术的江湖世界中,称王称霸,成就帝业。 被这样的人赞赏,是好事,也是坏事。 那么,连城璧转述这样的话,也是表达了自己的理想。 身为秦王的左膀右臂,如果她能拉我入伙,共同辅助秦王,在奇术界成名立万你,也会青史留名,如同大唐初期登上凌烟阁的将相英雄。 “我的人生不能押注于别人身上,不能把别人追逐帝业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而应该独立思考,具有自己的目标。”这才是当下我清醒把持的。 在过去,古人喜欢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到了现代,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跟任何人都不是臣主的关系,而是平等、独立、干净、自我的一个社会人。 我只是我,有我前进的方向,也有未来的目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8章 西天十八佛 3 喝完那壶参茶,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我让连城璧去书房沙发上睡,然后自己守在客厅,斜躺在沙发上。 除了餐厅旁的小壁灯外,其它所有的灯光都关了,屋内灯光黯黯淡淡,看什么东西都蒙着一层阴影。 可能是我太累了,所以恍恍惚惚之中,打了个激灵,已经进入梦境。 那个梦是发生在趵突泉公园内李清照纪念堂的侧面花园里,大哥就坐在假山顶上的凉亭里,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盖上。 亭子下面有条瀑布,清澈的泉水从石隙里涌出,汇成一条两尺宽的飞瀑,跌宕而下,落在假山下的椭圆形泉池里。 这是过去我们常来的地方,一来就消磨一个下午。 我站在泉池边,仰面向上看着。 凉亭顶上,灰色的飞檐优雅地向上挑起,如同飞鸟的尾翼。 “大哥——”我瞬间哽咽。 “不要替我报仇。”大哥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沧桑,仿佛已经跋涉千里,所有的年轻锐气都被生活的艰难磨砺无存。 “我已经找到了黑衣人之一,他是‘西天十八佛’里的人,这一次,我一定全力以赴,捉到真正有用的线索。连城璧和招会助我一臂之力,擒下闻长老。你放心,大仇得报的时间不会太远了。”我急促地说。 这是个好消息,我必须得让大哥知道。 “小弟,不要报仇。有些事,我们以为自己知道;有些事,我们以为自己不知道。最怕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偏偏以为自己知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太危险了,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胜算。小弟,记住我的话,不要报仇,让这一页翻过去,重新开始,就当是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他低沉地说。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向左绕去,沿着两步宽的石阶,一口气爬上山顶。 凉亭里空荡荡的,已经没了大哥的影子。 我向山下看,大哥的背影正在慢慢地消失于芭蕉丛中。 “大哥——”我撕心裂肺地狂叫一声。 这么多年,他从未入我梦中,这次一来,就是劝我不要报仇。我根本无法接受,因为“报仇”早就成了刻在我骨头上的一件最大恨事,此仇不报,枉为夏氏一族后代。 明知是梦,我仍然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徒劳地向芭蕉丛中伸手,而后冷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 “不要报仇”——这四个大字仿佛写在灰色的屋顶上,刺得我的眼睛火辣辣的痛。 我深呼吸数次,才把激动的情绪完全控制住。 “嗡嗡、嗡嗡”,从招的卧室里传来手机振动声。 我一动不动,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卧室的门口。 几秒钟后,招压低了声音说话:“都睡了,不行,不能打他的主意,这是我的底限,绝对不行。” 我屏住呼吸,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一些。 “你不能上来,我出去,五分钟后停车场见。”她又说。 又过了不到一分钟,卧室的门轻轻拉开,招蹑手蹑脚地出来,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我这边没有动静,才慢慢走到门口,趿拉上鞋子,开门走出去。 我继续谛听,门外传来电梯门开阖的声音,相信她已经下楼去了。 “会是谁来的电话?”我把之前接触的所有人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实在不得要领。 书房里也有了动静,连城璧的声音随即低低地响起来:“注意,停车场有接头行动,把收声器调谐好,尽量对准目标。但是,绝对不要暴露目标,对手很疯狂,杀人灭口是分分钟的时,大家不要当儿戏。好了,进入无线电静默时刻,直到我下解除命令,才能恢复通讯。” 我一动不动躺着,在脑子里描摹着停车场内的情况。 这个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的车都停在大楼围合的空地上。粗略估算,差不多能停一百五十辆车,地形相当空旷,就算有收声器,也未必能远程监听到招与来客的谈话。 更要命的是,就像连城璧所说,敌人很疯狂,一旦窃听者行藏暴露,就要引发对方的杀人灭口行动。 秦王会的野心毋庸置疑,连城璧能够调动的人马也远远超出我的估算。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验证了,秦王击杀岳不群一战是一个早就谋划妥当的大计划,所有人都成为棋子,为了这个大计划服务。 我必须得保持清醒,因为每一个大帮派的成功都不是靠一两个人侥幸得来,而是周密计划、千军万马一起上阵、无论搏虎还是搏兔都竭尽全力、一刀一枪拼回来的。 如果我怜悯连城璧,那正是坠入了对方设好的圈套。 黑暗中,我不禁无声地苦笑起来。 心太软的人是不适合奇术江湖的,譬如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把弱者肩上的担子接过来,让自己冲在前面,抵抗枪林弹雨,牺牲自我,拯救弱者。 “奇术江湖,哪有弱者?即使有一部分是刚刚入门的弱者,但转眼间就被强者瓜分吞噬、扫荡一空了,剩下来的,都是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老手,一切怯弱外表,都是尽善尽美的伪装。”我的脸不自觉地涨红了。 这时候,招一定身在停车场中,与那打电话的人密谋。 四周一片静默,我能数清楚自己心跳的次数。 “等吧,等招回来,等明天鞭指巷一战,等所有人的伪装被一一揭穿……”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济南是块宝地,也是天下英雄汇聚之地。所以,没有真材实料的人,是等不到大结局的,中途已经被淘汰出局。 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曲水亭街屈居十年,寒酸贫困的日子已经将我的心态磨平,我坚信自己,一定比其它任何外来势力都更有耐力和韧劲。 “停,撤,撤,撤!”书房里,连城璧陡然吼叫起来。 很明显,她在停车场内布置的窃听者已经被对方发现,转瞬间就要有杀身之祸。 “哗啦、咔咔咔咔”,书房里响起了一连串不寻常动静。 我不能再装睡,腾身跃起,一步到了书房门口。 凭我的经验判断,连城璧已经在十秒钟内组装好了一支狙击步枪,下一步肯定是居高临下,狙击停车场里的敌人。 果然,我推开书房门的时候,连城璧已经站在了窗前,双腿稳稳地叉开,形成马步深蹲之势。一支长枪从窗口伸出去,四十五度角斜指下方,对准了停车场。 我没有说话,而是迅速到了窗边,隐身于窗帘后面,向下面观察。 停车场里的车停得满满的,远远望去,只有寥寥几个空位。 眼下,至少有五个人正弃车逃跑,从两排私家车之间的空隙里向西面的保安室狂奔。 保安室里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到那里去相对安全一些。 “完了,他们是自寻死路。”我无奈地低叫。 逃跑者遵循普通人的想法去选择退路,正好中了杀手的套路。 既然大家都知道逃往保安室,那杀手根本不用满场追逐,只需要站在停车场到保安室的中途就够了。那样杀人,比守株待兔更轻松。 “冬青花丛、垃圾收集站、小区杂物室。”我一边观察地形,一边报出了杀手可能匿藏的地点。 连城璧深吸了一口气,身子稍稍左移,枪口指向我说的垃圾站附近。 垃圾站距离保安室仅有十步,是连续三间平房,房后能藏人,房顶也是绝佳的伏击平台。 “找到招,她在哪里,敌人就在哪里。”连城璧低语。 我也在找招,但她并不在停车场里。不仅仅是她不在,那个跟她接头的人也不在。 转眼间,五个人跑到了保安室门口,撞开门冲进去,然后反手关门。 连城璧松了口气:“好,我的人安全了。” 她始终没有用到那支长枪,这是好事,以免过于张扬,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替她把枪撤回来,平放在地上。 “好险,我真的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说。 连城璧摇头:“不,我恰恰觉得,非常有必要这么做。秦王会从陕甘来到济南,如果不能逼迫自己事事争先,那还怎么立足?天石,你是济南本地人,不知道外地人的苦衷。我们必须比当地的奇术同行更努力十倍,才能跟他们并驾齐驱。丐帮从来都不缺乏能人,比如你呵护下的招和冰儿两位美人,都是锥在囊中的高手,只不过你被美色所迷,没有看清罢了。” 我向窗外一指:“那毕竟是五条人命,如果他们有事,你岂不是会一直良心不安?” 这是和平年代,人命最贵,马虎不得。 “你是江湖人,天石,如果顾虑太多,怎么前进?”连城璧皱起眉头。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执,因为江湖人大多过的是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日子,很多时候,在利欲熏心的驱使下,会把对手的命看得轻如草菅,可以任意剥夺。 那样的江湖不是我想追求的,和谐盛世,人人平等,就算为了达到目的,也要尽量减少杀伤,保持良好的江湖生态环境。 暴力、野蛮、血腥、疯狂……这些都是属于上一代江湖、上一代奇术界的关键词,在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所有的七零后、八零后甚至九零后奇术师,当然应该有自己的时代烙印,而不是延续从前那些已经不合时宜的老规矩。 “在济南,不要肆意行事,会出大问题的。阿璧,济南这地方不同于陕甘,风云际会,强者太多,很多京城里的大人物时不时就会莅临济南,如果惹了不该惹的人,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我正色劝告她。 刚刚如果她居高临下开枪,那么今晚剩下的时间,我们差不多应该在警局里过夜了。 外面传来电梯门打开时的“叮”的一声,应该是招已经回来。 我刚刚后撤一步,要离开书房回客厅沙发上去,连城璧猛地跨进,双臂抱住我的腰。 书房的门关着,灯没开。 如果招走进来,看见我不在沙发上,一定会误以为我半夜闯入书房,为的是跟连城璧行鱼水之欢。 “阿璧,这样不好——”我轻轻挣扎。 “天石,激怒对方,以观后效,这是最好的时机。”连城璧低声解释,“你不是想救唐晚吗?这是最好的解局密钥。相信我,相信我……” 大门一响,招的脚步声传来。 从脚步声的顿挫分析,她走进来之后,第一眼看到我不在沙发上,立刻愣在门边。 我不再挣扎,任由连城璧抱住,屏住呼吸,倾听书房外的动静。 招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书房门口。 我们三个隔着一扇木门相对而立,彼此各怀心事。 “激怒招,逼她做错事。”——这种方法非常直接,也非常暴力,等于是用最简单的手段撕裂招的精神防线,而且毫无成本,只是因势利导,用心理攻势,瓦解对方心理工事。 连城璧的心思转得得确快,而且善于利用我们联手的优势。 我为什么不肯主动这样做,只是因为我不想用“我”的感情优势去压迫招,那等于是“以情欺人”,属于骗子行径,极不道德。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招低声自语。 只要是成年人,都会猜到我半夜来找连城璧是为了什么。 “笃笃、笃笃”,招举起手,在门上轻叩了四下。 连城璧飘然后退,在沙发边俯身,嘴靠在沙发扶手上,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什么事?” 她如此回应,更坐实了招的猜测。 “没事,我只是看不见夏先生,跟你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在这里?”招问。 连城璧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颤声回答:“是,他在这里,放心吧。” 招顿了顿,冷笑着说:“那好,那我就放心了,祝你们幸福。” 她离开书房门,回卧室去,然后砰的一声关门。 黑暗中,我摸到沙发边,跟连城璧并排而坐。 “好了,她应该是阵脚大乱了。”连城璧在我耳边说。 我心里有隐隐的不忍,但事到如今,不想再辩。 “任何人想启用‘魇婴之术’,百分之百是要弄出大事来。昔日,大宋朝后宫的‘狸猫换太子’事件,就是因‘魇婴之术’而起。无论是出于哪种考虑,我们都必须知道丐帮的底牌,看他们要怎样兴风作浪。你在沙发上睡吧,我在旁边陪你。”连城璧说。 我想起身,要她在沙发上睡,但她把我推倒,然后俯身压住。 那沙发的质量不是太好,当我和连城璧有身体动作时,沙发坐垫下的老式弹簧立刻发出“嘎吱、咔吧”等等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声响来。 “你睡,我陪你,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连城璧附在我耳边,深情地低语。 “咚咚、咚咚咚”,连城璧在卧室里敲墙,无言地表示愤怒抗议。 被她如此误解,我也唯有苦笑而已。 连城璧的脸贴在我胸口上,不住地窃笑,双肩颤抖不已。 我不再反对,就这样平躺着,任由连城璧贴在我身上。 外面,小区里安静下来,偶尔有发情的流浪猫拖着沙哑的嗓音,忧伤地叫着。 桑园路属于城市的二环外郊区,到了这个时段,已经万籁俱寂,进入了世界的深度睡眠期。 人和城市都睡了,但并不代表很多江湖暗流也睡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筹划着争权夺势的未来。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像连城璧那样,从陕甘远道而来,只是把济南城当做自己生命力的某一个落脚点,她就不会太在意这个城市的未来会怎么样。反正,她总是要离开的,挥挥衣袖,不染微尘。同样,对于美丽、古老、神圣的济南城而言,她也只是个过客,与高铁站、长途汽车站每天迎来送往的几百万人流没有什么两样。 我们土生土长的济南人则不然,因为大家的根都长在这里,每个人的户口簿、履历表上都自始至终有“山东济南”这四个字,它已经变成了我们的身份标签,直到世界毁灭之前,它也始终存在。 济南好,我们脸上有光;济南差,我们饱受非议;济南因某些新闻站上舆论焦点,我们也坐不住。 基于这一点,我们前进每一步,都要考虑这个城市的未来。 如果地底发生连续爆炸,那么地面势必会发生建筑物塌陷的大型恶性事件,引发城市恐慌,让老百姓流离失所。 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撤离地下秘道后,我一度有炸开秘道尽头的短视想法。过于牵挂唐晚的情形之下,我觉得一路向前炸过去,就能贯通一切,找到唐晚的声音来处。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真的是滑稽之极,也恐怖之极。 炸药当然是无穷无尽的,只要肯出钱,几公斤、几十公斤、几百公斤甚至上吨炸药都能搞来。济南周边有采矿、开山等炸药使用企业,也有专门生产炸药的秘密工厂。所以说,炸药的量是百分之百充足的。 “可是,炸炸炸,炸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暗自嘲讽自己的急躁。 很快,连城璧便沉睡过去,鼻中发出均匀、甜蜜、细微的鼾声。 我只在天亮之前稍微睡了一阵,总共不超过一小时。 招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她不但开了卧室门走出来,而且打开了书房门,无声地站在门口。 我闭着眼,但能感受到招在做什么。 可以想象一下,我和连城璧躺在沙发上,她的身体全都压在我身上,脸贴着我的胸口。为了维持她身体的平衡,我的左臂用力揽着她的肩头,等于是在“搂”着她。 我们两个人虽然都穿着衣服,但这并不能澄清什么。 良久,招长叹一声,轻轻关门。 厨房里响起开火做饭的声音,把连城璧也惊醒了。 “好睡,从来没有睡的……这么好过……压坏你了吧?”连城璧坐起来,睡眼惺忪,鬓发散乱,如同一块刚刚开凿出来的璞玉。 “没有,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最近太累了,对吧?”我轻声回应。 “我一直把秦王会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不过也习惯了,在陕甘那边的时候,我几乎当了爹的一大半家,从上到下,每天处理大事小事超过一百件。这一次,如果不是有京城来的各种势力搅局,就不会这么累了。天石,现在我最盼望的,就是你能全心全意加入秦王会来帮我。我不会白白麻烦你,未来一定给你超值回报……” 她从未放弃游说我效命于秦王会,而我的拒绝也从未更改过。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去,俯瞰停车场。 早起上班的小区住户已经纷纷坐进了自己的车子,拖儿带女,送往学校。 他们是普通老百姓,并不关心昨夜停车场里发生了什么,只关心孩子会不会迟到、今天公司会不会开张发财、中午晚上的两餐怎么解决…… 我爱他们,因为济南城正是有了这样一大群有血有肉、情感真实的人,才会变得繁荣富强,充满生机。否则的话,只有奇术师和江湖人的城池,根本没有一丝儿人气,只是一座战争舞台、战斗废墟。 “天石,你有一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太感性,不够理性。比如,你明明有一百个机会能利用招和冰儿,却偏偏不用,反而舍近求远,要通过我来摸清闻长老的底细。如果你肯动用一点点男色,早就把她们两姐妹知道的所有细节都了解得透透彻彻了。”连城璧不无揶揄地说。 我用网上流传已久的一句话回应她:“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闯荡江湖的人,可以跟别人比狠、比人脉、比智商、比力气甚至比无赖,但却不能比男色。阿璧,如果一个男人靠利用女孩子的感情去打通关窍,那么跟女孩子凭着脸蛋漂亮去下海捞金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的心里话,也是我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原则——择善固执,坚守本真。 连城璧忽然变得无比忧伤,似乎想到了什么,缩在沙发一角出神。 “怎么了?”我问。 她垂下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低语:“我看透了,你这一生,只爱唐晚,别的女孩子在你眼中都是浮云,是吗?这真的是莫大的悲哀……她只不过是抢占了时间上的先机,比我们早认识你。如果时间颠倒,你会爱上谁,也还是个未知数呢,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9章 梅花公馆手记 1 连城璧说得对,中国现代奉行“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一个男人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这也就决定了,我只能爱一个女孩子,就是唐晚。至于其她女孩子,再美再好,也只是对岸的风景,随着时光推移,永远只能远眺而已。 “如果我能令时光倒移,就能抓住你的心。”连城璧幽幽地说。 “谁又不是如此呢?”招在书房门外搭话,“二位一夜操劳,请起床用膳吧?” 这不太平的一夜终于过去了,我出门洗手再回来,连城璧已经将长枪拆卸收好。 “吃饭吧?”招在餐厅那边喊。 我们三人围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早餐。 “先去山大,还是鞭指巷?”招问。 “当然是鞭指巷。”连城璧代我回答。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越早控制闻长老,秦王会与丐帮的交易中,她就能抢占上风。 “是吗?”招目视着我。 我点点头:“是,先去鞭指巷。” 招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二位的意见这么统一,那就先去鞭指巷。这样也好,要想用‘癔症之术’暗算闻长老,就得在下午四点之后,夕阳落山、暮霭未合之时进行。那样,我们一整天都有空,可以慢慢计划。” 连城璧皱眉:“一整天?那我吃完饭,先离开一会儿。” “随便。”招低头吃煎蛋,对连城璧要做的事并不关心。 “这里……很快就要废弃不用了,我们丐帮有个行规,一旦某个住处被外人知晓,就会第一时间放弃,另择住处。所以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天住在这里,明天就会换新住处。说起来,我对这里还有点恋恋不舍的呢!”招话里有话,但其中的意思似乎只有我能体会。 连城璧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喝粥的过程中,两次起身,去阳台打电话。 只有我跟招在餐桌前的时候,气氛反而有些尴尬。 “我先走,有车子来接我了。”连城璧匆匆走回来,一边拿起餐巾纸擦嘴,一边飞快地穿鞋出门。 “其实,我知道你很想去山大。就算那里的变故无法挽回,你也不会只相信照片,必须亲眼得见,才能死心。我今天去哪里都无所谓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去山大。”招懒洋洋地说。 “我自己去就可以。”我说。 只有离群独行,我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嗯,好。如果你不想打车,可以到小区门口去坐公交车,很顺,大概半小时就能到那里。夏先生,我不想烦你,尤其是在这时候,但你记住,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帮助,我就在你身边。”招说。 吃完饭,我一个人下楼。 保安室那边围着一大群人,原来里面有五名伤者,全都是脑部受伤,已经失去了意识。 我顿时觉得两颊发烧,原来昨晚连城璧的人虽然逃出停车场,却没有避开危险。追杀他们的人胆大包天,根本不顾保安和监控,顶风作案,接连重创五人。 出了小区,正好有公交车驶过来,我就毫不犹疑地跳了上去。 距离上一次乘公交车已经很久了,自从爷爷的葬礼之后,我就一直被裹挟在江湖战斗中,远离了优哉游哉的公交车生活。 济南的公共交通近几年发展极快,如果顺路的话,乘公交车不会比打车慢多少。 我坐在车尾靠窗的位子上,注视着窗外的街景,思绪却已经飞到了镜室。 “唐晚一定还活着,以她的智商,任何时候都能自保……”我笃信这一点。 唐晚是个智商、情商齐头并进、相得益彰的女孩子,比其她女孩子都更有远见。 想到唐晚,我就想到曲水亭街。 济南城的内涵全都在以曲水亭街为核心的老城区一带,人杰地灵,泉涌不竭,放眼江北,再没有一个城市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天然资源了。 所以,真正有眼光的人,都会在此扎根繁衍,借着泉水的灵气休养生息,以求长生不老。 鞭指巷的位置是在曲水亭街正东,相隔不远,直线距离为一千米左右。 “抓到闻长老,也许就能揭开铁公祠惨案的真相,我心上最大的一块石头也就能搬掉了。”我明白这一点,所以心情既忐忑紧张,又有些浮躁激动。 车子驶过百花公园西门时,十几个年轻人鱼贯上车,占据了公交车的中部到尾部所有的空间。奇怪的是,原先坐在我四周的乘客在那群人的暗示下,马上离开座位,拥到公交车的前部去。 于是,我就被这十几人包围起来。 我并不慌张,再向前一站,就能到达山大门口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至少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事。 “小姐说,不要让夏先生落了单。”一个小头目靠过来,在我旁边坐下。 “你们小姐是谁?”我冷冷地问。 小头目不语,右手插在怀里,但笑不语。 “我一会儿去山大,你们还会跟着?”我问。 小头目点头:“对,一直跟着。现在社会上不太平,多一层保护总是好的,您说呢?” 我懒得分辩,他们愿意跟去就跟去好了,反正我要做的事也没什么可背人的。 车子到了山大门口,我轻松跳下车,任由十几人跟在后面。 远望镜室所在的那片楼,我立刻感觉出来了,那座楼已经没有了之前暗含的勇武霸气,变得毫无内涵,平平无奇。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一楼,按了向下的电梯按钮。 那按钮毫无反应,任凭我大力连按,该亮的灯一个都不亮。 大厅一角,一个带着章的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卫生,一边用笤帚扫地,一边偷眼看着我。 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大姐,电梯坏了吗?我要去地下七层,怎么按钮完全没有反应?” 大姐摇摇头,满脸雀斑跟着动荡起来:“你已经是第几百个这样问我的了,我昨天刚刚到这里来上班,这个楼里就是没有向下的电梯,也没有地下车库。你还是死了心吧,根本就没有你说的地下七层。” 她满脸真诚,不像是说谎。 我拿了一百块钱给她,只当是咨询费。 “哎呀大兄弟,你给得太多了,我不敢收……”中年妇女挣扎拒收。 我推开她的手,把钱放进她口袋里。 钱是好东西,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帮助穷人解脱烦恼。可是,镜室失踪、唐晚不见的烦恼却是多少钱都解决不了的,让我一阵阵头大。 “谢谢大兄弟,谢谢大兄弟……敢问你也是来找人的?跟以前来的那些凶神恶煞不是一家吧?”那妇女问。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第一次来,那些人什么样?” 那妇女回答:“起先来了好几拨日本人,接着有几拨美国人,还有就是最近几天来过的,有外地口音的几个中国人,听方言应该是来自于陕西、甘肃一代。” 镜室本来就跟美国有业务指导关系,所以美国人来问非常正常,因为每一个美国人都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合法公民,受到国家政权的最大保护。如果有美国人失踪于此,那就麻烦了。 “真的没有地下部分了?”我盯着电梯间旁边的按钮出神。 这种结局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谁能预料一幢庞大的地下建筑会转眼间消失无踪呢? 我失望地要走,妇女一把拉住我:“大兄弟,你再等一等,对于你问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 那群人此刻都在大厅之外来回溜达,没有注意到这个女清洁工。 “长话短说。”我低声吩咐。 “有个小子是科技市场那边卖监控的,在对面住。他有几次站在大门口向外国人兜售录像,说是跟大楼地震有关。外国人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语嘟囔,说他知道大楼去了哪里。昨天晚上,我出去买饭,跟他聊了几句。他说,只要能帮他把录像卖出去,赚了钱一人一半。”那妇女说。 “他要多少钱?”我问。 “一万。”妇女回答。 我点点头:“好,把他电话给我,钱不是问题。如果录像有用,我给你们一人一万。” 刚刚那一百块钱起了作用,已经非常彻底地打消了她的疑虑。所以,她立刻报出了一个手机号码。 有这么多尾巴跟着,根本无法秘密行事。 我向外望了望,转头问那妇女:“这里有没有后门?” 妇女很机敏,向电梯旁边的狭窄走廊一指:“从那里走到头左传,再走到头有一个杂物间,是我们放笤帚、簸箕、垃圾袋、水桶的地方。门从来不锁,里间有扇窗户,通向大学里的餐厅后厨。到了那里,基本就是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我向门外努了努嘴:“缠住他们,你的钱就挣到手了。” 那妇女激动起来,一手攥紧笤帚,一手挥动簸箕,压低了声音叫:“先生,你放心吧,我有的是力气,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收拾趴下!” 我来回踱了几步,眼角余光瞥见那小头目正低头点烟,马上连跨三步,进了那走廊。 那妇女也跟进来,身子一转,面向外边。 走廊狭窄,她的身体又具备了乡下女人健壮、粗笨、敦实的特点,的确能够在这里长时间阻拦尾巴们。 我快速前进,连拐两次,进入杂物间,然后从那扇窗户跳出去。 现在正好是早餐结束、午餐工作还早的时间段,食堂后厨空无一人,旁边的休息室里传来厨师们的嬉笑声。 我出了后厨,稍稍辨别方向,马上穿过音乐喷泉边的廊道,由大学的南侧小门出去,躲进对面的利农小区三号院里。 那妇女说,准备卖资料的人住在大学对面,大概就是这个小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0章 梅花公馆手记 2 我拨了那个号码,一个病病恹恹的年轻男人接电话:“谁呀?” “买资料的,女清洁工给的电话,价格一万,货确实有用的话,还可以加钱。”我迅速地说明来意。 那年轻人立刻有了精神:“货当然有用,我在利农小区三号院一单元七零一。你来吧,保你满意。” 他既然能拍到对面校内的情况,住所一定临街。所以,他报出“一单元七零一”之后,跟我的判断差不多。 我马上登楼,一气到达一单元七楼。 那些尾巴一直都没跟上来,看来已经被那女清洁工阻住。 七零一的门上贴着一幅很潦草的黑白广告,大意是出售监控器材、上门安装摄像头等业务,后面留的电话,正是我刚刚拨打的号码。 我刚停步,门已经从里面拉开,一个头发如鸡窝、近视眼镜如瓶子底的瘦弱年轻人探出头来。 “是你打的电话?”他问。 我点点头,他立刻后退,示意我进去。 其实,从这个年轻人出售资料的手法看,就知道他是个雏儿,完全不了解干这种事的危险性。好资料值钱,但很多过来买资料的最后很容易就吃霸王餐,拿了资料不给钱,弄不好还要杀人灭口。 “一万块,你带着钱吗?”年轻人急不可耐地问。 “先放视频给我看,货好,我给你一万,再给那个女清洁工一万。”我淡淡地说。 屋内乱得像狗窝,一台正在工作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堆快餐盒旁边,另一边则是吃了一半的桔子和一堆香蕉皮,还有七八个薯片包装袋。 年轻人马上拖过笔记本电脑,点开了一个文件夹,然后播放其中一段视频。 视频的录制时间是凌晨两点,目标是大学内镜室之上的小楼。 “事情发生前,我正在调试摄像头。小楼里的灯突然全亮了,至少有一百多个灯,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瞬间全亮,把四周的草地照得如同白昼。那种情景很恐怖的你知道吗?灯全亮,楼里楼外一个人都没有。我当时很纳闷,没有人进出,谁把走廊里的灯都打开的?”年轻人絮絮叨叨地解说。 屏幕上,小楼里的灯的确突然点亮了。 这个时候,原本模糊的画面抖了两下,马上变得清晰无比。 可以想象,异常的灯光惊动了年轻人,他立刻把调试镜头变成了定点拍摄,才留下了这段宝贵的资料。 从视频的时间计数器来看,小楼里的灯亮了大约五分钟,然后瞬间全灭,一盏都没留下。 我猜,当地下建筑与小楼剥离时,引发了电力上的故障,导致小楼断电。 “我靠,当时我就吓懵了,不但对面楼里断电,我感觉大地在连续颤抖,差点以为是发生地震了。那种震动连续发生了十几次,我桌子上的快餐盒原先是摞着的,后来被震得倒下来,摔在地上……” 视频中,年轻人下意识的叫骂声也被录了进去:“我靠,地震了?他奶奶的,还真是地震了,真是地震了……算了,不跑了,穷得叮当响,活得不如狗,这种日子我也过够了,要是被天花板砸死了,早死早投胎,下次找个好人家……” 我知道,镜室下沉带来了地震,而旁边的土壤横移填塞空间,也造成了一些地表波动。 这资料虽然忠实记录了当时的一些情况,但丝毫无助于揭示深层的秘密。 对于镜室这幢神秘建筑来说,内部与外部有天壤之别,单看表面,毫无收获。 这段视频总共录制了四十分钟,可贵的是,年轻人又连续录下了进出小楼的各色人等,断断续续,总共有二十多个视频文件。而且,他使用的是最新式的高清自动变焦摄像头,捕捉到的所有图像都清晰稳定,够得上电视台的偷拍机水准。 “很好,兄弟,你的拍摄技术很棒。”我由衷地称赞。 年轻人咧嘴一笑:“哥,不是我吹,以前在济南电视台实习的时候,那些操纵了几十年摄像机器的大叔们都得向我请教。这方面,我是天才,如果不是急着出来创业,我早就在电视台混得风生水起了……” 我拿出银行卡,年轻人手快,立刻从抽屉里拎出了刷卡机。 “刷两万,给那清洁工一万。”我说。 年轻人乐了:“哥,一看你就是个敞亮人,以后需要拍东西尽管找我。我就算拿出十分之一的精力,也比国内的一线狗仔队拍得好。” 这些一手资料十分珍贵,那些在事变后进出小楼的人,全都是觊觎并关注镜室的各方势力的代表。如果把他们的身份来历全都弄清楚,就能绘制出盘踞在济南城内的各大势力汇总图。那样一来,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也就被一一点亮了。 从这种意义上说,年轻人的资料的确值两万人民币。 我走到窗前,俯视山大南路。 过了山大南路就是校园,直线距离不到百米,就是小楼的门口。所以说,年轻人的住所是监视小楼的绝佳地点。 我久久地注视小楼,感觉自己的目光正在穿透地表,一直向下,在漫漫无际的地下空间里寻找镜室的影子。 它就像大海上的一艘潜艇,一旦闭拢换气孔下潜,就会迅速失去踪迹,变成消失在茫茫海上的一朵浪花。 如果单凭人力和挖掘机械的话,根本不可能再次找到它,除非是它自己要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 其实,我也深知,目前的国际机械研究已经到了一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地步,玩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非常简单,只需要在建筑物底部预先布置好钢筋混凝土框架和液压推动机构就可以了。现在的挪移和填充的过程,只需揿几个按钮就能轻松完成。 试想一下,镜室建造过程中接受过美国51地区的解构工程师指导,那边连外星幽浮、航天飞船都当成儿戏一般玩耍,更何况是建造这种液压推移结构了。 目前,不幸中的万幸,我确信唐晚仍然活着。只要操控镜室的人活着,她肯定安然无恙。退一万步说,镜室是“下潜”,不是挖坑自毁。 “哥,刷好了,把卡还您。”年轻人殷勤地把银行卡和单据交给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李铁,朋友们都叫我铁子。”年轻人说。 我拍拍他的肩:“有一笔小钱,你想不想赚?不费你一点功夫——把摄像机架在窗口,对准那边的小楼,二十四小时连续不断地进行拍摄,就像你刚刚卖给我的视频资料那样。平时,你该干嘛就干嘛,只定期地把视频拷出来给我就行。” 这种想法也是刚刚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不管监控有没有用,先布置下一个,弄不好就能大有收获。 李铁想了想,又趴在窗口向下看了看。 “哥,你能出多少钱?”他问。 我一笑:“你开个价。” 李铁挠了挠头,鸡窝头后面头皮屑乱飞。 “每个月工资两千,监控器材折旧费一千,房租一千,盒饭钱一千,总共是每个月五千块。”他扳着指头一笔一笔算给我听。 我把卡再次递给他:“先刷三个月,如果干得好,有收获,价钱翻倍。” 付出这些钱,等于是在镜室外安了一双眼睛,我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 等李铁刷掉了一万五人民币,我严肃地叮嘱他:“监控摄像头要安得隐蔽,做好伪装。有人上来乱问,记得谨慎作答,开门的时候也得先看看外面的情况。外面这种合作类似于商业间谍行为,所以您应该想到,竞争对手将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找上门来杀人越货。你听着,资料多做备份,及时传到网上的云空间里。另外,出门注意安全,看见来头不对的人就赶紧躲着走。” 他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半大孩子,若是不够谨慎,只怕会搭上自己的性命,那我的罪过就太大了。 李铁连连点头,再三保证:“哥,您的话我全记住了,每一个字都吃到肚子里,肯定干得漂漂亮亮的,不让您的钱白花。” 他的外表虽然邋遢,但干活却很麻利,我们一边对话的工夫,他已经把资料全都拷在一个半旧的移动硬盘里,再装进防静电袋子,双手交给我。 我接过袋子,又补充了一点:“去科技市场买十个移动硬盘,要质量最好的,单据留着,我最后把钱结算给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好的器材才能把活干得万无一失,而保存数据的移动硬盘在整个过程中尤其重要,不可或缺。 李铁用力点头,连连称是。 我离开七零一,由大门口走出去,径直向西,汇入人流。 到了山大路科技市场门口,我找了家同城快递,吩咐里面的工人用加厚的泡沫箱子装好移动硬盘,立刻送到将军花园去,交给招。 身在喧嚣闹市之中,我的脑子反而会变得更灵活,能够想通各种难题。 如果闻长老是黑衣人之一,那么“西天十八佛”或者丐帮都跟铁公祠血案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事情的焦点再次回到了神相水镜上。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我们曲水亭街夏家就是因为跟神相水镜有关系,才会遭遇被残忍虐杀的命运转折。 “那东西到底在哪里?”这问题真是费解,直到现在,所有人还是不能准确地描述这件上古神器,包括京城燕王府的人在内。 “也许,百晓生会知道一些吧?他出身于江湖名门,又是以搜集资料、通晓古今为主业,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别的人就更满头雾水了。 当我想到百晓生时,立刻意识到之前忽视的一个问题:“他到底属于哪一派势力?” 很明显,他并不属于秦王会或者丐帮,而是一个表面闲散的自由人,似乎跟所有利益都不沾边。 他促成秦王会与丐帮的会晤,可以理解为替秦王会赚钱、帮丐帮分忧,那么他的目的何在? 一个男人去做某件事,大概会为了三个方面的目的,即名、利、色三点。任何理由都被这三点涵盖在内,绝对找不出第四种目的。 色,他有可能为了连城璧、冰儿去做这件事;利,现在他还没有向秦王会提出抽成之类;名,江湖百晓生这一门派已经鼎鼎有名,无须再镀另外的一层或者几层金。 我在十字路口停下来,与很多人一起等绿灯。 百晓生给我的印象十分奇怪,“蛰伏、旁观、计算、反噬”这几个是我从他的说话行事上总结出的关键词。尤其可怕的,我感觉他像一只被严重低估的高智商猛兽,当人类忽视他的存在时,正是猛兽爆发吃人的良机。 “不死鸟”大阵一战,百晓生帮助秦王击杀岳不群,已经在两军阵前跟秦王结为生死同盟,获得了对方的极大信任。 如果丐帮和秦王会的“生意”能成功,那么百晓生又帮丐帮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成为冰儿的恩人。 他反复地去做这种“利他不利己”的事,目的不明,更加显得动机不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1章 梅花公馆手记 3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我和一大群人同时通过斑马线过路口,一直向南去。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城市,被诗人和音乐家称为“钢筋水泥丛林”。既然是丛林,就会有猎人和猎物。 我怀疑,百晓生也是猎人,而他猎杀的目标却跟大多数人不同。 “他要什么?”我在脑子里回忆他的眼神、笑容和举手投足间的动作。 如果说其目标是冰儿或是连城璧,那有点牵强。他看着别人的时候,视线通常是越过对方的脸、头顶,一直望向对方的背后。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证明他是一个目光极其远大的人,不仅仅着眼于一人一事,而是放之四海,胸怀天下。 昔日百氏家族创立“百晓生”这一名号和职业,其野心极大,就是要通晓江湖中所有门派的秘密。虽然以“百晓”为名,但求的却是“千晓万晓、无所不晓”。这份追求,旷古烁今。 百晓生出现在济南,不可能是为做善事,而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过了山大路、解放路交叉口之后,我沿着路的左边向南,很快就到了著名的济南名吃三点把子肉附近。 “米饭把子肉”算是当下济南的成名小吃之一,与甜沫、油旋齐名。经营这一美食的店家,目前以“三点把子肉”“超意兴”“薛氏三八”为首,三家的营业额加起来,市场占有量超过百分之八十。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极嗜吃把子肉,尤其是“三点把子肉”在趵突泉北路的分店开张之后。不过,随着体重直线飙升,我就严格控制饮食,才渐渐远离这种济南人离不开的美味。 为避开美食诱惑,我笔直向前走,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店里的情况。 靠街的玻璃窗后面,忽然有人向我挥手。 我停下来,定睛望去,坐在桌前的竟然是冰儿。 这种偶遇,实在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我推门进店,走到冰儿的桌前。 “要吃什么?我请客。”冰儿说。 她是留洋归来的时尚美女,出现在这种本土味厚重的店里,多多少少有些扎眼。很明显的,柜台后面的三个店员一直向这边望着,还不时地交头接耳。 我缓缓坐下,开口之前,先望着冰儿和气地微笑。 表面看,我们算是谈得来的朋友,而且还有招的“托孤”交情。可惜,看到连城璧传来的视频后,我已经看到了冰儿的半张底牌,对她有了戒心。 “早餐吃过,午饭还早,什么都不想吃。”我坐定了,才慢慢回答。 “呵呵,我请客,不吃可不行——”冰儿向着柜台上挥手,“两份坛子肉,两份海带,嗯,还有两碗米饭浇汤。” 见她点了餐,我也只好客随主便,起身去柜台边,拿了两只碗,盛了两碗甜沫回来。然后,我又去把冰儿点的餐放进托盘端回来。 “出国那么久,最怀念的就是济南的把子肉。”冰儿笑着说。 她没有拿捏做作,把肉块放进饭碗里,用勺子碾碎,然后连肉带饭,大口开吃。 我小口慢咽,脑子里急速转着,思索冰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我从山大路、科技市场、解放路一直走过来,脑子里虽然没有刻意确定目标,潜意识中,自己的脚步却是向着山大路南头的深浅洗浴中心大厦而去。 连城璧已经将那里包下,此刻她应该就在大厦里议事。 我走到这边来,完全属于下意识的行为,如果没有冰儿中途拦截,只怕会一步一步地一直走到南头去。 我试着捋顺自己的思路,原来,我明知会陷入秦王会、丐帮之间的纠葛之中,仍然不愿及时抽身,为的就是在地下秘道里听到的唐晚的声音。 镜室下潜,那秘道是我跟唐晚唯一能够通讯联系的方式。 我若远离秦王会、丐帮、连城璧、招、冰儿等人,也就相当于放弃对唐晚的寻找,此生必定含恨而终。 “怎么不吃?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像昔日的水泊梁山好汉们一样?”冰儿抬起头,含笑注视我。 这一刻,她清纯无比,眼神明澈,胸无城府一般。 “看着你吃就好了,国外的洋快餐和牛排吃久了,伤肺伤胃,后患无穷。回到国内来,一定要按照咱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慢慢调养,达到天人合一、与时俱进的养生状态,这样身体才会阴阳和谐、畅快运转。”我并非有意卖弄,说的只是实情。 中国与西洋的国情有别,国人的体质更是迥然不同。西洋人喜欢冷餐、牛肉、红酒、沙拉,而国人则喜欢热菜、白酒、汤水、药膳。这是数千年来的地域差别造成的,胡乱修改生活习性,等于逆天而行,有害无益。 “嗯,我记住啦。我姐托孤,但我可没有赖上你,也不需要你时刻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冰儿吐了吐舌头。 我看不透她,更猜不透她的心思。 “相约不如偶遇,偶遇就是有缘。正好,我刚得了一本好书,送给你看。”冰儿拿起一边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本裹在塑料袋里的书。 其实,这并非一本书,而是一个有着木板封面和封底的线装笔记本。 我心里一惊,因为这种用木板来做封面、封底的本子是日本人的发明,而且流行于年间。 最早使用这种记事本的是太平洋上的海盗,他们驾驶大船在海上来回劫掠,普通的本子淹水之后,就会粘在一起,无法阅读。于是,海盗用木板和牛皮制作本子,就算船翻了沉了,本子也会因为木板的浮力作用,一直漂在海上,最终能被打捞上来。 八国联军入侵时,由海盗组成的日本军队将此类记事本传入中国,上面记载着侵略军的收获,也同时成为他们的罪行实录。 我记得读二战战犯史书时,经常看到战犯侵华罪证里有这样的记事本存在。 看到它,我联想到济南城在日蹄下遭受践踏的日子,情绪禁不住有些低沉。 塑料袋是透明的,所以我把记事本接到手里,立刻看到了封面上“梅花公馆手记”这六个字。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书。”冰儿解释。 我纠正她:“这不是书,这是一个记事本。” 冰儿笑起来:“对对,我在国外,电子书、手稿、纸质书、网络文档不分,刚刚顺嘴说错了,它就是一个记事本,不是说。不过,如果把里面的内容拿到出版社去,那里的编辑一定会如获至宝,求着我把它出版成纸质书,然后大火大卖,行销全球。” 老济南人都知道,日寇占据济南时,在城内建造了数个“公馆”。名为公馆,实际就是日本间谍活动中心,或者是军方私设的公堂牢狱,不知有多少正义的商贾、平民、乡绅屈死其中,至今未能讨还公道。 当时,其中一个公馆也是以梅花命名的,其性质与所有公馆大同小异。 “看看吧,一定对你有启发。”冰儿很肯定地说。 我没有急于打开塑料袋,反而把它推到一边,先低头喝甜沫。 冰儿并非表面看来这么简单,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刻意安排的“偶遇”,大概就是为了向我介绍这本“梅花公馆手记”。 不谦虚地说,我熟读过济南二战历史,对这个时间段发生在济南的大小军事战斗、政治倾轧斗争、商号经营案例、名人生死沉浮都有一定的了解,称得上是半个“济南百事通”。 所以,我认为这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我应该并不陌生。 “你这人……这里面提到了你感兴趣的东西,知道吗?如果它跟你没关系,我就不会拿来给你看了啊?哎呀,你这人哟,不但不表示感谢,还装得这么高冷……好了好了,拜托拜托,求求你翻开看看它里面的内容……我托人找了好久,又花了两根金条,才把它弄到手的呢!”冰儿皱着眉,故作生气。 之前,在于秦王会的会晤中,闻长老曾出价三十根金条求购“魇婴之术”的核心技术。现在,为了一个记事本,冰儿又能出两根金条的高价,可见她和闻长老背后一定有大财团支持,资金绝对不是问题。 “你给我一个大秘密,我能用什么还你的情?如果我还不起,那还是不看罢了。”我说。 我对冰儿的态度过于冷淡,连柜台里的两个年轻厨师都看不下去了。 其中一个猛地哼了一声:“哼,有什么了不起,装高尚谁不会?让你看就赶紧看吧,装什么装?还得人家美女跪下来求你吗?” 我哭笑不得,他是厨师,我和冰儿是顾客,彼此之间只有买与卖的财务关系。好端端的,他要替冰儿出头,也不该把邪火发到我身上才是。 “啊?你不会真的想要我跪下来求你吧?”冰儿借着那厨师的话继续发挥。 我看看她,又看看那厨师。 “好了好了,我跪下来求你看,总行了吧?”冰儿起身,离开座位,绕到桌边来,作势要向我下跪。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腕,苦笑着告饶:“我看,我看,我看行了吧?千万别说‘下跪’二字,折煞我了。” 冰儿的手腕很凉,她整个人似乎从内而外散发着寒气,这种“内寒”体质,十分少见。 “好,你看,我等着听你的意见。”她抽回手,坐回到座位上。 我打开塑料袋,抽出记事本,平摊在桌面上。 记事本的封面是由中、日双语写作,除了汉语的“梅花公馆手记”六个字,下面还有日语的相同意义文字。 我翻开木板,下面的内页已经泛黄,但纸质依旧坚韧硬挺,可知这种纸张在制造之时,加入了大量的棉麻材料,使得它五分像纸,五分像布。 内页第一张为目录,上面共有十二行字,也就是说,记事本里的全部内容分为十二章。 我细看那些字迹,前面的十一行文字都是毛笔小楷,可见记录着有着深厚的书法根基。最后一行,名为“终章”,换成了纤细的钢笔字体,跟前面完全两样。 “神相水镜大显其威”这八个字出现在目录的第九行,一扫之下,立刻刺痛了我的眼睛。 “原来,冰儿要我看的就是它——神相水镜?”我心头震愕,马上向后翻,一直找到了第九十页的位置。 那一页的最上面用工整的毛笔小楷写着——“九章,神相水镜大显其威。” 我迫不及待地阅读那一页上的内容,当然,内容也是中、日双语。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战车碾过,轱辘全都被雪埋上。每个班派出两人,不用携带枪械背包,全程跟随推车。随队的中国向导说,自他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天地之间,全是沉甸甸下坠的雪片。联队长下令,今晚就渡河,直扑济南城。就是在听到那命令和军号之后,我看到了传说中的中国奇术师的镜子,那镜子至少有六米高、十米长,把浮桥南头全都堵住。镜子旁边站着一个人,用左手扶着镜子,右手提着一把红缨鬼头刀。那人并非多么高大健壮,但孤身一人立在桥头,迎风冒雪,面向北方,就像中国文化里的门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有士兵都愣住,大家竟然都忘了举枪射击。我不关注那一人一刀,只看着镜子。第六感告诉我,那就是神相水镜,据说是一面能够改变时间和空间的魔镜。中国奇术鬼神莫测,一切传说都是半真半假,所以我对它‘改变时刻’的能力半信半疑。不过,我并没有即可禀告联队长,作为一个随军参谋,我人微言轻,就算好心去报告,最多也就是换来一顿叱责。秋鹤联队长是个多疑而小气的人,容不下比自己聪明的人。” 这是那一页的全部内容,最下面两行被括号括住,里面的字体稍小,应该是对这一页的总结和注解——“我犯了一个错误,害死了秋鹤联队长和一百二十名天皇麾下的忠勇士兵,该死,真该死!” 我心头松了口气,从注解看,这队日寇被那扶镜提刀的人独力全歼,当是抗日战争史上的大捷,可喜可贺。 国人全面爆发抗战是从1937年著名的“七七卢沟桥事变”开始的,有具体资料记载的、单场战斗全歼日寇超过百名的并不太多,基本只要看过史料的人都能数得过来。 根据我的记忆,日寇由北平南下,直到渡过黄河占领济南,都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如果有一次全歼日寇一百二十人的激战,至少济南史料中应该明确记录才对。 这册子的执笔者应该是日本人,即他自己表明的身份,一个不受重用的随军参谋。按照封面上“梅花公馆”的题目可以猜到,他并没有在黄河之战中丧命,而是顺利地逃过一劫,跟随大部队进了济南,并且见证了日寇控制济南的八年罪恶。 我抬眼看看冰儿,她正直直地盯着我,大概是在揣摩我的心思。 “如何?够吸引你吧?”她得意地笑起来。 “这册子哪里来的?”我问。 冰儿长叹:“说来话长,过去的一年半多时间,我并没老老实实待在美国和欧洲,而是悄悄去了日本,通过各个渠道的朋友,找到了森源浩二的后代。哦对了,森源浩二就是这册子的主人,一个有正义感的医疗专家,在当时的身份为文职随军参谋。我费了很大力气,从他孙子手上买到册子,同时还有几张当年的黑白照片。按照常理,文字和照片就能证明当年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怪事。可是,我读完册子后,感觉整件事不可思议到了极点,根本违背了人类的正常思维,怎么也解释不通。所以,我就把册子和照片带回国内来,一边旅行,一边参详。直到今天,我都无法通过这两样东西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正常的故事,所以就拿出来,权当是抛砖引玉,等你做出精彩解析。” 那随军参谋的名字并不重要,册子里的内容既然是出自他的真实记录,那么一定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笔所书,没有半点虚假。 “照片呢?”我问。 冰儿摇摇头:“你先别着急,看完这一页后,你是不是很有兴趣读完剩余的部分?也很有兴趣探求神相水镜的真相?另外你是不是并不排斥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交叉互见的叙述方式……” 对我而言,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二字。 我连连点头:“没错,我肯定同意,所见即所得,存在即合理。换句话说,我像你一样,相信这册子里的每一行字。” 其实,日寇入侵时,部队里有很多文化水平不低的人,能够用顺畅生动的文字记录部队所到之处发生的各种奇闻怪事,就像当今作家们写的旅行散文一样。 通过阅读这些,就能逐渐拼凑出当时国内大小城市被战火波及后的惨状。 冰儿打开背包,又取出一个塑料袋,倒出里面的照片。 照片共有六张,全都是五寸黑白照。 即使对比现代化的拍摄作品,那些黑白照片也并不逊色,构图严谨大方,明暗对比自然。由此可见,这位森源浩二具有一定的摄影水平,不是随手乱拍的。 这六张照片表现的是三件事,每两张为一组。 摞在最上面的照片拍的是大雪肆虐中的大河浮桥,其总长度按照图中的大部分参照物估量,大概在四十米左右。 日寇搭建浮桥过河时,肯定会选择河水流速平缓的位置,那样工兵队搭桥时就会容易一些。 浮桥是由舢板、木筏连接而成,上面铺着木板,十分简陋。 有份史料中说过,为了阻止日本人渡河,韩主席的队伍已经预先将黄河北岸的船只全部凿穿,然后在河滩上架起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这种被动的防御手段让人不禁想起北宋汴梁城失守的案例,当时宋军也是烧毁船只,企图借助黄河天堑阻挡金人战马铁蹄。没想到,一夜北风之后,黄河结冰,坚如磐石,金人根本不用任何船只,径直飞马渡河,直逼汴梁城下。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即使国民党在船只环节上做了预先防范,也没能挡住日寇的工兵队巧匠们。从照片上看,浮桥虽窄,但所有战车都能顺利渡河,国民党造船、焚船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反而引起了老百姓的极大民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2章 踏雪寻龙 1 雪太大了,以至于整个画面上都铺满了雪花,给人以“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恐慌感觉。 从第一张照片上看,浮桥远端站着一个人,但体态比较模糊,无法对他进行更详细的描述。 我推开第一张照片,马上看到浮桥远端被放大了的那个人。 从拍摄者站的位置估量,他已经举着相机走到了浮桥中段,所以才能竭尽所能地将那人拍清楚。 我只看了一眼,心里一激灵,腾地一声站起来,险些把桌子踢翻。 冰儿倒是很冷静,淡淡地说:“我就怕你先看到这张,会大吃一惊,所以把它放在下面。你的反应很正常,我在鬼市上第一眼看到你时,心下的惊骇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此刻,我耳朵里在听冰儿说话,但脑子里却轰响着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认为“不可能”的那件事真的“不可能”,因为那照片上站在浮桥远端的人——就、是、我。 冰儿伸出纤细的手指,捏着照片一角,举在脸前,好让我看得更清楚一点。 那人穿着解放前济南平民冬天常穿的灰色皮棉袍,腰间系着黑色的布质腰带,脚下踩着一双短筒皮棉鞋,从上到下,无一处不显得臃肿。 如册子里记录的那样,他横伸着左臂,扶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右臂垂着,斜拎着一把红缨鬼头刀。 雪已经在他头顶、肩膀、鞋面上堆积了一寸厚,看上去,他已经站了很久,但下盘依旧稳健,还能一动不动地站更久。 浮桥已经搭建完毕,下一步,日寇的大部队就要渡河。他一人、一镜、一刀站在那里,无异于螳臂当车。 严格来说,他不是我,而是面目与我相似到极点。如果我们换上同样装束的话,根本就分不清是我还是他。 “真是奇怪,在那个年代,哪来那样巨幅的镜面?更何况,雪地上没有车,他是怎样把镜子运来的?把镜子运到那里去的工夫,还不如运一门大炮、一挺重机枪更有用……”冰儿喃喃低语。 大炮和重机枪是战争中的无敌王霸,试着计算一下,如果韩主席的军队能够配备一两百挺重机枪,在黄河南岸科学构筑重机枪阵地,那样一来,日寇再增添十倍,也只不过是在重机枪狂风暴雨般的扫射下饮弹作鬼。 “谜底是怎样的?”我问。 她得到这册子和照片时日依旧,肯定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谜底?我说出来你大概也不相信,整个联队一百二十人,外加十辆铁甲链式战车,还有联队长跟他骑的东洋马……这一大队人走过浮桥后,竟然走进了那面镜子里。镜子像个大口袋一样,把他们装进去,再没吐出来。”冰儿回答。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种情节就像《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一样荒谬,说一千遍都不会让人相信。 “这就是谜底,不是抗日英雄大杀四方的情节,而是魔术师把一大队日寇变没了的故事。这故事荒谬得……荒谬得就像是儿戏、开玩笑、扒瞎话一样,所以我读完册子后,根本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个结果,因为它……这样的结果我羞于启齿,因为我至少还没有失去理性,不可能向着另外一个人说这么不符合逻辑的事。”冰儿补充。 “喂,什么照片?我们也开开眼?”柜台里的年轻厨师大步走出来,到了我们桌前,微微俯身,看着冰儿举着的那张照片。 从他的视线去向看,他真正要看的是冰儿的脸。 “跟你没关系。”冰儿脸一沉。 她不是一个轻佻的人,年轻人无知,想要占便宜,实在是瞎了他的狗眼。 “美女喜欢摄影?那咱们可有共同话题了。我以前在影楼里干过摄影助理,玩过的机器几十台,技术都磨出来了。等你有空的时候,我——” 我没容他说下去,便单手掐住了他的后颈,免得冰儿发怒,弄得他更难堪。 “听到了吗?这里的事跟你无关。”我半掐半拖,让他转了个圈,面向柜台,然后放手。 “哟呵,敢动手啊小子?信不信老子拿刀劈了你?”年轻人色胆包天,脾气也不小,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 “走吧,换个地方聊。”我低头收拾照片和册子,重新装回塑料袋里去。 现在不是惹是生非的时候,况且这年轻人没有太大恶意,只是想跟美女搭讪罢了。像冰儿这样超凡脱俗的大美女,整个济南市也没有几个,引得别人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吧。”冰儿拿起背包,随我向外走。 “别走小子,今天老子非得教训教训你,教你知道锅是铁打的!”年轻人不知死活,从案板上抄起一把斩骨刀,高举在半空中,大踏步地追上来。 我有好几种手段能够瞬间击倒他,也能准确地让他轻伤、重伤甚至是送命。可是,那没有意义。真的,打伤他,只不过是令一个社会下层家庭再遭受经济上的打击而已,不会收到任何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效果。我的手脚、力气是要去做拯救世界的大事,而不是用来教训街头小混混的。 年轻人来得很快,我还没跨出门槛,他就狂叫一声,由我身后一刀劈下来。 我没有躲闪,而是倒退着用后背迎向他,同时身子一矮,右侧肩头撞在他的右臂下胳肢窝里。 咔的一声,他的右臂脱臼,斩骨刀高举在半空中,再也斩不下来。 我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冰儿火速出门。 “你不该那样,小混混下手狠,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把命丢了。”冰儿说。 我摇摇头:“这样的小混混我从小见得多了,就算把他们狠揍一顿,他们也不会长记性,下次还是这个样儿。再者,你刚回济南,对这一行不了解,市面上开餐馆的,谁的背后都有江湖人物罩着,所以年轻人个个气焰嚣张。我唯一的原则就是不多惹事,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把册子和照片研究明白。” 这是实情,社会下层家庭里的孩子不是沦为混混,就是变成当牛做马的打工仔,被权贵富商吆来喝去,没有一丝一毫人生尊严。 我怜悯他们,因为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混个温饱。争个所谓的“面子”而已。 欺压殴打他们,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我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我们向南去,过了一个路口,停在路西一家咖啡馆门口。 “到这里去坐一坐?”我征询冰儿的意见。 冰儿仰起头,看咖啡馆门口匾额上的字,又轻轻读出来:“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 那咖啡馆的名字叫“常春藤”,以前的位置应该是在天地坛街南头、贵和大酒店隔壁,很多老济南人应该都记得这家店和这块牌匾。 “好啊,我刚回来,还没正式喝过济南的咖啡呢。”冰儿欣然回应。 我拉开高大沉重的磨砂玻璃门,请冰儿先进去。进门前,我顺便向后望了望,提防有人持续跟踪。 上午的山大路秩序井然,没有拥挤如潮的车流,也没有步履匆匆的行人。阳光斜照,街道清洁,给人的感觉平静而舒服。 “这才是济南城该有的模样啊……”我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 作为山东首府,济南城汇聚了八方豪杰,有名有钱、有德有势的人不计其数,明面上的江湖高手成百上千,暗地里隐居在此的更是数量惊人。 如果这些人都能出钱出力,定会让济南城的市容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正展现出中原大城的风采来。 这一刹那间,我想到的是历史上那些叱咤风云的济南英雄。第一个浮出脑海的就是隋唐第一英雄秦琼秦叔宝,他凭着一匹黄骠马、两把熟铜锏,为李渊、李世民父子的大唐江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成就天下英雄共同钦敬的忠孝仁义之名。 如果我要在古代英雄里寻找一个榜样的话,他绝对当之无愧,堪能比肩于关二爷。 同时,我也想到,在济南西门桥外的北边,秦琼故居五龙潭公园与西城关帝庙比邻而居,称得上是英雄对英雄,镇守西门,定能保一方百姓平安。 “先生您好,先生请进。”一个穿着镶荷叶边白衬衫的女服务生向我走过来,帮我撑住了大门。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在门口耽搁得太久了。 或许是那本“梅花公馆手记”的册子影响了我的思维状况,一路走来,我有些恍恍惚惚,几乎每分钟都在走神。 我和冰儿在玻璃窗前的卡座坐下,点了两杯拿铁,然后默默相对。 她看这册子的话,感受到的触动肯定不如我剧烈。 “黄河浮桥尽头对抗日寇联队的人是我”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浑身一阵阵发紧,像是突然间患了重感冒一样。 “这里很好。”冰儿打破了沉默。 我点点头:“这是济南老牌咖啡馆之一,质量、环境、服务都是一流的。可惜,为了服从城市建设规划的要求,搬到这里来,已经远离了大众的视线,渐渐归于沉寂。” 老济南人都记得,泉城路、黑虎泉西路、泉城广场一带除了常春藤咖啡堡,还有新蓝白快餐厅和露娜露天咖啡厅这两个很好的去处,都属于超高品质、平民价格的餐饮场所,一直受到本地人的喜爱。 如今,咖啡堡搬离,新蓝白关张,只剩下泉城广场北侧的露娜咖啡厅还在苟延残喘,但其品质已经与高企的价格无法划上等号了。 “你喜欢就太好了,现在在济南城内很少有这种有情怀、有品味的地方,真是令人感叹。”我叹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3章 踏雪寻龙 2 女服务生端着白绿相间的托盘过来,礼貌地送上咖啡和糖罐、奶罐。 “一般来说,喝咖啡的时候,要么独处,要么有私密好友作陪,否则无法品味到咖啡的内涵韵味。希望今天这杯咖啡能成为我们友谊的复始,可以吗?”冰儿意味深长地问。 我们的友谊起于山大路鬼市,终于洪家楼教堂下的秘道,要想复始,并不容易。 “很难了。”我清楚地表明了态度。 冰儿皱眉:“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大度的人,不会因为目睹了丐帮的内讧而对我心生厌恶。要知道,江湖上的很多帮派内务大同小异,都是这类权力、利益上的争夺倾轧。闻长老是帮中老人,相当于一个小国的摄政王,所以做任何事,他都必须从维护帮派利益出发,而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件事。” 谈到这个话题,我大可以顺势问她“秘魔天宗、滴血认亲”的事,可转念一想,勉强对方回答秘密问题,不是君子所为,遂淡然地作罢。 “啊,我其实应该补充说明,夏先生,权力不是好事,成为天宗龙头也不是好事。最起码,当你或者我的权位高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可能愉快地在一起喝咖啡、吃把子肉了,就像今天这样。”冰儿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 她具有很强的自我解脱能力,要知道,以她的年龄,不应该拥有这种游刃有余的成年人思维,除非是受过名师严格的心理训练。 从某种层面上说,她似乎比招更成熟,更具有远见性与前瞻性。 放着册子和照片塑料袋已经摆在咖啡桌的一边,不过我不想放过与冰儿交流的机会,因为她看过很多遍,肯定也考证过很多次,以求弄明白这些记录的真实意义。听她说,将会受益匪浅。 “夏先生,说实话吧,我对神相水镜也有兴趣,或者说是我们丐帮对它感兴趣。那册子上说了,黄河浮桥一战中,那中国人拥有的,正是轻易左右战争结果的神相水镜。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但江湖上的明争暗斗并不算少,只不过没有二战时期那么明刀明枪而已。如果丐帮拥有神相水镜,将不惧任何挑战,无论是来自物理层面的,还是玄学层面的。现在,我们都承认,照片上的人跟你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相似度,那么告诉我,他是谁?”冰儿注视着我的脸,不等我抛出话题,先单刀直入,直指神相水镜。 按照遗传学观点,除了双胞胎能够相貌接近雷同之外,没有任何两代人的相似度超过百分之五十。 我和照片上的人极其相似,只这一点就很难解释。 “册子上说那是神相水镜,你就相信?世界上哪有一种宝物是如此巨大的?既不利于收藏也不利于运输,只会变成持有人的一个大累赘。”我说。 冰儿的思维很敏捷,立刻嫣然一笑:“当然有,不但有,而且中国十几亿人都知道那宝物是什么。” “是什么?”我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 “铁扇公主芭蕉扇。”冰儿回答。 我轻轻地一拍后脑,不觉哑然失笑:“我竟然把这个忘了,真是……这脑子,今天怎么变得像缺了润滑油的发动机一样?” 小说《西游记》中,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可以在咒语的操纵下,最小能小到含在嘴里,最大能大到连孙悟空都扛不动,可谓是宝物中的奇葩,与能长能短的定海神针有的一比。 “如果神相水镜也跟芭蕉扇那样,能大能小,岂不就是可收藏、可搬运、可流传、可显灵的至宝了?”冰儿说。 我摇摇头:“冰儿,我们在这个方向上展开讨论是没有意义的,毕竟目前来说,根本没有人知道神相水镜的样子。丐帮需要它,江湖上没人不需要它,或者说,全世界各国领导人都需要它……” 关于神相水镜的传说很多,但如“梅花公馆手记”这册子里描述的那样,我却是第一次接触到。 冰儿沉默了,因为我阻止了她继续发挥想象力。话不投机,这个话题就此终结了。 “真伪”二字是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也就是说,这本册子记录了一些事,但只是一家之言,没有旁证,如果一味地以此为线索不停探究下去,只怕会误入歧途。 日本人并不缺乏想象力,看看他们民间传说中的各种“鬼物”就知道了,其荒谬、怪诞、空想、混乱之程度,比起中国古代的《山海经》《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来毫不逊色。 不知何时,音乐声若有若无地传来,放的是肯尼基的萨克斯曲。 音乐永远都是无国界的,我这种土生土长的老济南人和冰儿这种留过学、漂过洋的都能沉浸在肯尼基回肠荡气一般的演奏中,默默品味,静静享受。 阳光透过竖向大窗照进来,在桌上形成了长方形的块状光影,也照着那本册子。 “济南有多久没下大雪了?”冰儿忽然问。 这其实是所有济南人经常问的一个老问题,因为印象中,济南根本不会下“大”雪,每年到了冬天,连小雪、中雪都变得异常珍贵,有好几年地上连个雪花都看不着。 我摇头:“气候原因,济南本来就少雪。” 这是实情,济南属于盆地地形,地底又藏着丰富的泉水资源,地温常年偏高,根本不具备下大雪的条件。 “你有没有注意到,册子里说,当时下着大雪,而且是长时间的暴雪,连战车的轮子、履带都埋起来了。我查过资料,二战时日本关东军拥有的履带战车、轮胎战车从地面到车顶的高度为一百七十厘米,也就等于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高。按照当时的战车结构图,履带高度为五十厘米,轮胎高度为六十厘米,这已经是最小尺寸。如果册子里的话属实,那么当时那场大雪的降雪量至少是在五十厘米以上。于是,我又到山东省档案馆、济南市档案馆细查,在战斗发生的那一天和前后二十天之内,北京、天津、河北、山东都没有暴雪记录。想想看,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冰儿语调清晰地说。 我不用再翻开册子,就能记得第九章里讲述的那部分内容。 的确,日寇是在暴雪中搭建浮桥渡河的,照片中雪花的大小、密集度也能说明同样的问题。 如果牵强解释,可以这样说——“济南城无雪,黄河两岸局部大雪,这只是极端天气的一种表现。”不过,只有喜欢抬杠的人才会做出如此解释,而我和冰儿都不属于这种人。 “暴雪和镜子有关。”我做出简短的结论。 在曲水亭街、辘轳把街官大娘的旧宅里,我曾遭遇过幻象。幻象中,亦看到了天下暴雪,而且那个拥有金线地图的人应该跟神相水镜有着莫大的关系。 冰儿不置可否,只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凝视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读到答案。 我稍稍沉吟,将那个简短回答再次提炼为三个字:“镜中雪?” 雪跟镜有关,有可能是镜子影响了天气,更有可能是大雪自镜中而来。 很显然,我这三个字对冰儿的触动很大,以至于她突然双手捂住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一起按在那册子上。 “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她低声自问,懊悔不已。 我之所以说到那三个字,是因为之前看《聊斋志异》时,阅读过很多宝物与环境相生相克的篇章,隐约意识到,宝物并不会孤零零地改变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是在人、事之外,还能改变环境、改变外界的风云雨雪。只不过,太多人只注意到那本书里的故事情节,忽略了这些细微之处。 “大雪是神相水镜带来的,或者说……镜产生大雪,大雪让那队日寇迷路,一直走入镜中去。我一想到《西游记》中的那些宝物就停不下来,刚刚是想到芭蕉扇,现在则是想到了金角大王、银角大王的葫芦。那两个从太上老君炼丹房里偷来的葫芦有‘应答吸人’的法力,不管叫谁的名字,只要对方一答应,就会被吸入葫芦里化为血水。如果这镜子具有相同功效,那么只需要摆在交通要冲之地,把所有日寇全都装进去,八年抗战就提前结束了。”冰儿说。 一切“如果”看起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一切“如果”却又没在过去的某个时段发生,以至于八年抗战才打得那么艰苦,中华民族损失了数百万英勇无畏的子弟兵,才迎来1945年的胜利。 “提到‘如果’,我也说一个给你听。如果当年美国人的两颗原子弹直接命中日寇首都的话,今日太平洋上也就没有一个叫‘日本’的岛国了。那种结果,大概是美国人也非常希望看到的。”我说。 为了这两个“如果”,我和冰儿面对面望着,脸上都露出了惺惺相惜的惋惜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4章 踏雪寻龙 3 历史是不能用“如果”来涂改的,因为那是全部都是既定的事实,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累积起来,犹如大树的年轮,每一个细节都代表一段艰辛的回忆。 “好了,抛下这些‘如果’,我们来谈正事。我认为,照片上的人一定是跟你们夏氏一族有关系,即使不是你,也是你的血亲。那么,请告诉我,你们家族历史上是不是曾经有过这种以一敌百的抗日英雄?”冰儿正色问。 我摇摇头:“这问题无需考虑,没有。” 记忆中,我们夏氏一族一直都很衰弱,自从铁公祠事件后,爷爷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根本没有告诉我一些有用的家族讯息。直到最后,我仍然对祖上一无所知。 “只有找到他,才能找到所谓的神相水镜。”冰儿又说。 我纠正她:“那未必是神相水镜,或许只是一种幻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只是神话里的宝物,现实中岂会存在?” 《西游记》给中国人描述了一个半人半神、半仙半鬼的复杂世界,而东土和西天,则成了人界与仙界的标志性地名。 冰儿充满了想象力,所以才会有那么神奇的联想,但我必须把她的想象力拉回到现实中,才能合力去解决问题。 “你这人,好没意思的。”冰儿笑起来。 我再次摇头长叹:“生活不是小说,更不是神话,我们必须脚踏实地地活着,才能活的更安全。” “咳咳,咳咳……”大厅的西南角柱子后面响起了老年人的咳嗽声。 我和冰儿这才意识到,原来咖啡堡里有比我们早到的客人,刚刚大声谈论,大概是影响到了人家。 “喝咖啡吧,聊得太嗨,有点得意忘形了。”冰儿又吐了吐舌头。 我端起杯子,轻啜咖啡。 咖啡堡没从天地坛街搬走之前,我囊中羞涩,从它外面经过了很多次,却从未进去过,只是隔着窗子看着里面属于别人的世界。 眼下,世界变了,我已经不是昨日破帽遮颜过闹市的下层贫民,而是一跃成为当下济南城内奇术界的新秀,受到各方关注。 我唯一要感谢的,就是“为大哥报仇”这个坚定的信念。它让我时时警惕,不随波逐流,被世俗的洪水淹没、冲垮。正是明确知道肩头的责任,才找不到崩溃的理由,一步步咬着牙挺过来,不被生活的艰辛压倒。 “未来,革命尚未成功,我还要继续努力。”我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夏先生,我希望你能把‘梅花公馆手记’连看十遍,把所有细节记住,然后对照着济南历史捋清楚线索。到那时,咱们再讨论,就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冰儿信心满满地说。 册子和照片在塑料袋里,塑料袋就摆在冰儿左手边一尺远的地方。按理说,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任何人想抢走它、偷走它都是不可能的。 我和冰儿都不是马虎大意的人,明白“梅花公馆手记”的重要性,所以要放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 “刚刚我看到橱窗里摆着点心,样子好诱人,一定非常好吃。你等着,我也当一回主人,替你点几样点心吃——”冰儿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柜台方向举手示意。 那种情况下,很自然的,我就转过身,跟她一样,望着柜台。 那女服务生正在柜台后拿着毛巾擦拭杯子,向这边扫了一眼,立刻放下手里的毛巾,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小姐,请给我来一份你们店里最好吃的招牌点心。”冰儿吩咐。 女服务生微笑着点头:“好的,我们咖啡堡里的传统点心是现烤曲奇拼盘,由八种不同口味的曲奇拼成,分别是原味、椒盐、凤梨、香芋、黑巧、芝麻、黄油和南瓜。请稍等五分钟,我去通知厨房。” 我看着桌子侧面摆着的桌牌,牌面上除了桌号,还列明了本店的招牌产品。 “请给我朋友来一杯卡布奇诺,我再来一杯黑咖啡。”我说。 卡布奇诺奶油味重,又稍稍偏甜,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咖啡。 冰儿欣然点头:“嗯,谢谢,我正有此意。咖啡品类繁多,但到了任何城市、任何一家咖啡馆,我最不想错过的,都是卡布奇诺。” 女服务生很识趣,指着桌牌介绍:“卡布奇诺和现烤曲奇拼盘是我们咖啡堡开店十二年来最受欢迎的招牌产品,在同行认可的产品标准之上,厨师又做了微妙的创新,使得它具有独特的风味,别家争着模仿,但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请二位稍等,曲奇出了烤箱就会送上来。” 听了她的介绍,冰儿跃跃欲试:“好啊,那我真的要好好品尝一下你们店里的曲奇了。” 女服务生退下,冰儿把桌牌拿起来,认真地读着上面的推荐产品。 她此刻的表情神态与连城璧提供的视频里有着天壤之别,不再是镇守一方的丐帮天宗龙头,而是一个贪嘴的小姑娘。 那女服务生一定会把冰儿误认为是我的女朋友,这是不言自明的。 表面看,我们只不过是一对闲闲无事、沿街乱逛的情侣,但谁也想不到,我们此刻讨论的,却是关系到奇术界、江湖世界的一件大事。 此前,我知道神相水镜是宝物,却不懂它具有什么样的奇特能力。如果冰儿的话属实,那吃掉了大队日寇的镜子就是神相水镜,则它的杀伤力实在是惊世骇俗,就算日寇将几十万关东军全都派遣到山东来,在它面前,也只不过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即使放在今日,战争武器的研发日新月异,性能呈几何级数增长,若是遇到神相水镜那样的宝物,也将全军覆没,所有武器射入虚空之中,毫无建树。 所以说,我必须好好阅读“梅花公馆手记”,从另一个角度窥探隐藏在文字之下的秘密。 当我转过头,望向那塑料袋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放着的东西已经有了颜色。 之前我说过,“梅花公馆手记”的封面封底都是木板制成,又加上年代久远,所以木板都变成了灰黑色。现在,装着塑料袋里的东西却变成了彩色的,而且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文字。 “坏了!”我低叫一声,一把抓过塑料袋。 “梅花公馆手记”没在里面,取而代之的,却是两本《济南旅游指南》。 “中招了!”我没有丝毫犹豫,翻身跃起,向着刚刚传来老人咳嗽声的地方冲过去。 那柱子的直径有两尺,可以轻松藏得下一个成年人。 我绕过柱子,那边的桌边没有人,但桌上的那杯茶仍然冒着袅袅的热气。 冰儿赶过来,只比我晚三秒钟。 “我出去追,你把服务生叫过来问清楚,看看坐在这里的老人有什么突出特征。你问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必须听到服务生说的每一句话。”我急声吩咐,然后在冰儿肩上轻拍一下,随即飞奔出门。 太阳已经升到了街对面店铺的头顶,时间差不多是上午的十点半钟。 街上的车和人都明显增多了,来来往往,匆匆而行。 我一跃上了旁边的一辆三轮车,站在后车厢里,手搭凉棚向山大路南北看。 在济南,老年人出来活动的高峰期是在早六点到上午九点,一般以锻炼、买菜为主。还有一个时间段就是在下午的三点到五点,以遛弯、散步、下棋为主。 我要搜寻的目标是六十岁以上的男性,背部应该微驼,外表打扮十分普通,并不引人注意。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全都是从他不经意间发出的咳嗽声里得来。 如果我是那老者,偷窃得手后,一定会贴着街边走,借助于各种商店门口的纸箱、车辆、广告牌作掩护,尽快由山大路岔开去,进入另外的横向小街,借以躲开追兵。 远远的,我望见南面的一家沙县小吃门口有一个头发全白的脑袋闪了一闪。第六感告诉我,那就是由咖啡堡出来的小偷。 我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向南飞奔,直追过去。 册子很陈旧,但又够不上古董的级别,引起惯偷出手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此人一定是有备而来,目标不是我和冰儿身上的钱物,而是那塑料袋。 他的掉包手法也真是奇妙,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拿走册子和照片,再用其它的废书顶替。这种连续动作如果交给正常人来做,至少需要五到十秒钟,而他在一两秒钟就能完成,并且丝毫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当然,我们连他何时接近、如何得手都没看见。 济南城内小偷虽多,可拥有这种神乎其神的偷窃技能的,却根本找不出来。 我再次回忆他的咳嗽声,试着分析他的籍贯,并以此来剖析其下手目的。 等我追过沙县小吃的时候,目标已经不见了。 我向前跑出三十米,迅速地观察山大路两边的横巷,根本没有那老者的影子。 “店里!”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判断,并且大步流星向回走。 果不其然,我回到沙县小吃门口时,一个老者正背对门口坐着,后背微驼,衣着平凡,不时地捂着嘴轻咳。 我走进去,在老者背后坐下,默默地听他咳嗽。 欧洲哲人说过,世间种种,唯有爱与咳嗽无法忍耐。 我不关心前者,只关心后半句。 从医学理论上说,咳嗽是呼吸器官能力下降、无法正常工作后的必然表现,也是人体的正常需求,于是在咳嗽中,人无法隐藏自己,就像不得不说真话一样。 从老者的连续咳嗽声里,我判断他有了很重的内伤,不知是何人所致。 “呵呵,呵呵呵呵……”猛咳了一阵后,老者没回头,直接了当地问,“能追上我,不简单啊年轻人!在撤退过程中,我至少做了四层伪装,难道都没有对你造成困扰?”老者主动开口,我的心就慢慢放下来。 “追踪是靠心,不是靠眼睛。很可能是你做的伪装十分低劣,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你是在故意演戏。”我轻声回答。 店堂里还有四五个客人,有的刚刚坐下,有的正在进餐。如果这一次必须动手的话,我无法确定会不会引来更大的混乱,最终导致无法收场。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合作?”老者问。 “怎么合作?”我反问。 “先请你吃碗沙县千里香馄饨怎么样?”他又问。 馄饨是沙县小吃里的代表作,也是济南人近几年最爱的街头小吃之一。 “既来之则安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回答。 老者向柜台那边的老板娘招手:“两碗馄饨,要大碗的。” 我跑得累了,伸开双腿,慢慢地调整呼吸。 能够将“偷窃”修炼到神乎其技的地步,这老者也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很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合作”内容,希望能给我带来一定的启发。 哲人说过,这世界无比广博,我们一个人所知,犹如汪洋中的一滴水,甚至连一滴水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水分子。只有夜以继日的学习,才能让我们逐渐壮大,成为搏击风浪、傲立潮头的时代弄潮儿。 当今江湖,没有人会好心教给其他人什么,古代那种“好为人师、诲人不倦”的圣贤在今天已经早早绝迹了。所以,要想学习,就得自己找机会、找方法、找线索。 “我姓花。”老者又开口。 “花前辈好,不如先把资料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我们再谈合作?”我说。 “没问题,没问题,等你喝完了馄饨,资料就自动出现了。”他回答。 我从背后打量他,如果资料在他身上的话,就一定是藏在其怀中。 “那资料不值钱,你拿去也没用。”我说。 只有觊觎神相水镜的人才会对“梅花公馆手记”感兴趣,如果对方只是惯偷,这册子对他就没用了。 “年轻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们现代这些小年轻,都不喜欢听干巴巴的大道理,却喜欢听故事。于是啊,我们老年人就会把道理放在故事里,慢慢地讲给你们听。哦对了,刚才我还顺手拿走了你们小两口的电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拿回去吧,你们啊,整天都离不开这玩意儿……” 他没有转身,而是抬高右手,掌心里托着两部手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冰儿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原来我们一连两次着了对方的道儿。 “多谢花前辈。”我拿回手机,察觉两部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 我立刻将两部手机开机,只隔了不到半分钟,冰儿的电话就打进来。 “是我,不要慌,咱们的手机都被这位姓花的前辈拿走了。不过,他已经还我,稍后我就给你送过去。”我抢先解释。 冰儿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怪不得,怪不得……夏先生,我们被人算计了,那个女服务生踪影全无,咖啡堡里的两名男服务生、一个厨师全都被人下了药,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报警?” 这变化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顾不得回答冰儿,而是轻轻滑步,坐到老者对面去,死死盯着他的脸,然后对着话筒说:“江湖上的事,只能由江湖人自己解决。你赶紧出门向南走,我和这位前辈在沙县小吃店里。” 冰儿答应着,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老者的脸十分苍白,唇上、唇下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胡须茬。 他穿的是一件带拉链的灰色夹克衫,拉链一直拉到喉结之上,把自己脑袋以下的部位全都严密遮住。 外面天气正常,所有行人都会把衣领敞开,迎接阳光和微风。他刻意这样做,显得十分突兀怪异。 “你还有同伴?咖啡馆里的女服务生?资料已经转手交给她带走?”我连续问。 在小偷这一行当里,很多时候是团伙作案,出手偷窃的是先锋队,而接货掩护的则是后援队。先锋一得手,后援立刻在几秒钟内跟过去,偷得的赃物在双方交会时马上转手,那么即使失主发现丢了东西追查时,先锋也不会因此落网。 “随你怎么想,你说是,那就是喽?”老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把手机递过去,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的眼睛:“打电话,让那女的把东西送回来,我付辛苦费,如何?” 如果一件事能够用钱解决,那么就绝对不叫事。并且,能用钱解决的,永远都不要试着动用拳头,那只会得不偿失。 “能给多少钱?”老者问。 “十万。”我回答。 这个价格不高,之前济南发生了数次“赎回失窃物品”事件,每一次失主的开价都在百万元以上。最轰动的,当属一位南方老板悬赏五百万寻找失窃的“黄玉龙头杖”案件,经济南最高层的江湖同道牵线搭桥,该老板最后得偿所愿,赎回了原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不不……不行,太少了,我要五百万。”老者慢悠悠地说。 册子和照片对于普通人而言,毫无价值。他敢开五百万的报价,就等于是把我逼上绝路,必须出高价买下那些信息。 更深一步想,目前只有我和冰儿了解册子的内容,一旦广泛传播出去,那就会引来无数强劲的对手,最终鹿死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前辈,何必欺人太甚?”我淡淡地问。 “无所谓啊,你不出钱,那就当我们没见过面好了。它在你眼里值十万,在我眼里值五百万,价格悬殊太大,当然无法成交。我不逼你买,但你我都应该相信,肯定会有人出这个价钱,对不对?”老者也很淡定,看样子是算定了我心里的想法。 我用眼角余光环顾店堂,一旦客人离去,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了。更何况,我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冰儿转眼就到,以二敌一,我们的胜算就翻倍了。 “年轻人,做事不要黏黏糊糊的,要学会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好了,你的馄饨来了——”老者向我身后一指。 我没回头,而是紧紧盯着老者的眼睛,免得他再使诈。 在咖啡堡里,我和冰儿唯一一次露出破绽,就是她向服务台招手的时候。那一刻,我们两人的视线约有二十秒钟左右同时离开了桌面,才给了对面这老者下手的机会。 一个年轻的伙计端着馄饨过来,放在我面前。 沙县小吃的馄饨很好吃,香菜、香油、辣椒油、麻汁、花生碎、白芝麻一样不缺,刚一上桌,香气就浸润着我的五脏六腑。 “吃吧,吃完了谈正事。”老者说。 我点点头,轻轻一笑:“前辈,我不敢吃。在我朋友赶来之前,我必须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免得再遭戏弄。五百万,你为什么不干脆说五千万,那样我就会彻底放弃赎回赃物的想法,直接动手硬抢了。” 老者摇头:“唉,数字不重要,我只是用这个‘五百万’来试探你,看那些资料到底值不值钱。结果,我的试验非常成功,资料对你百分之百重要,那么其中藏着的秘密就会值更大的价钱,就像你说的,五千万甚至更多。钱是印钞机引出来的,只要有电、有纸、有墨,要多少有多少,但这宝物却不一样,世间仅此一件,无可复制。” 我心里一痛,刻意防着对方的“手”,却又忽视了对方的“脑”,不知不觉之间,在脑力角逐中又输了一程。 “前辈,我朋友脾气不好,涵养不够,又没有钱。她来了,说不得要多有得罪了。”我缓缓地沉下了脸。 老者仰面向上,无声地打了个哈哈,态度十分轻蔑。 此刻,我坐在他正面,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他的胸部、腰部、腹部。那是三个最容易藏下塑料袋的位置,但他的衣服并未鼓胀起来,可知塑料袋不在那里。 “难道那女服务生才是关键?我追错了方向?”我不免惴惴不安地在心底自问。 古语说,捉奸要双,捉贼要赃。 目前,我只抓到对面这老者,如果从他身上找不到赃物,那我和冰儿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因为对方随时可以打电话报警,告我和冰儿诽谤,侵犯公民人身自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5章 越南越青帮 1 忽然,冰儿的身影从靠街的窗前掠过。 我心头一喜,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你朋友到了?”老者很聪明,看出了我的情绪变化。 “对,她到了。我得提醒前辈一声,等一会儿如果发生什么让你难堪的事,我先提前替朋友道声歉。”我胸有成竹地说。 老者点点头:“好说好说,年轻人嘛,总是激情澎湃,容易冲动。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总能理解。不过我劝你啊,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弄钱,好尽快把资料赎回去。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就不信你们敢私设公堂严刑逼供?” 万没想到的是,我的计划竟然落了空,经过窗子之后的冰儿并没有从门口进来,而是匆匆走过,继续向南。 “嗯?冰儿,冰儿?”我有些纳闷,马上站起身来叫她。 沙县小吃的门口就在路边,从咖啡堡那边过来一定能看到,不会把这么明显的大招牌漏过去。再者,我叫得那么大声,就算冰儿没看到店门和招牌,至少也能听见我的声音,怎么会径直走过,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咦?你朋友不会是近视或者日盲症吧?怎么看不见我们在这里?”老者微笑着问。 我无法解释,只能寄希望于冰儿走到南面路口后,会醒悟过来,重新折返。 “哈哈哈哈,年轻人,你真是太大意了,难道你看不出来这里是一座奇门遁甲之阵?就算你喊破嗓子,她也听不见。就算她听得见,找不到这个大阵的‘生门’,也绝对进不来。既然如此,无人打扰,我们还是谈谈合作条件吧?”老者从容不迫地说。 我忽然明白过来,从进入咖啡堡开始,我已经陷入了这花姓老者的连环圈套之中。如果我没有急于追出来,仍旧跟冰儿在一起,就不会被他各个击破。 如今,冰儿急匆匆地来寻我,我是她最大的牵挂;她过门不入,被拒之门外,很可能遭遇危险,这又成了我的牵挂。 两个人的力量非但不能合在一起,反而相互削弱,被敌人所乘。 “你最好早一点做决定,这个阵式仅有一道生门,其它全是死门。她胡乱闯入,只怕有些憾事也是我无法控制的。”老者又说。 我咬紧牙关,强忍愤怒,低声问:“花前辈,如果合作,你要什么?” 老者点头:“嗯,这样说话就对了,既然是合作嘛,大家就要开诚布公地谈。我的条件是,那些东西还给你,但你所有的研究成果都要第一时间通报我,等于是你我情报共享。” 我也点头:“成交。” 再拖延下去,也不会出现新的结果,不如直接了当地答应,不再盲目地费唾沫。 在任何一种较量中,一旦失去了先机,就会处处落后于对方,受对方所制。 我们名义上是谈合作,实际我没有一点议价权,所有的筹码都被这花姓老者拿到了。所以,说一千道一万,我只能接受他的条件。 这种情况下,如果冰儿有什么好歹,我的损失就更大了。 “好好好,夏先生痛快,那我们成交。”他拍了拍手,有个年轻人从后面转出来,捧着装册子和照片的塑料袋,放在老者面前的桌子上。 年轻人的出现,更加出乎我的预料,因为他就是在三点把子肉快餐店里拎刀砍我的那个厨师。 “夏先生,多有得罪了。”年轻人向我深深鞠躬。 我连连苦笑,没想到对方布局如此之长远,从那个时间节点就开始算计我和冰儿了。 这样一来,我和冰儿的谈话内容百分之百被他们偷听了去,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我可以走了吧?”我问。 老者的右手按在塑料袋上,向前一推,我也同一时间伸手,去抓袋子。不经意间,我的手指碰到了对方的手腕。老者突然缩手,如同遭到电击一般。 我没有多想,抓着袋子站起来。 “不要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如果有人违约,非要逼着我做小人,我也会毫不犹豫。”他说。 “梅花公馆手记”里藏着的是神相水镜的秘密,我没有把握立刻找到真正的线索,所以暂时不用考虑跟对方的这层合作关系。 我强逼自己冷静,不失礼貌地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的,一定会做到,希望你也一样。” 大家确定了合作的意向,但他连自己的身份来历都没亮出来,可见是故意隐瞒,另有伏笔。 我从沙县小吃的正门走出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奇术中的奇门遁甲术、结界之术全都是用来围困或者拒敌的,使用的是非自然的力量,所以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果真有好事之徒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就算阐述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回头看看,店内的情况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那些吃饭的客人,服务员仍然各司其职,送餐的送餐,擦桌子的擦桌子,表面平静之极。 当然,我也看到了花姓老者,他已经站起来,绕过柜台向后面去。 他是以坐姿出现在我面前的,现在站起来后,我发现他的身高竟然仅有一米六多一点,实在是刺眼之极。 我并非是歧视身材矮小者,昔日法兰西皇帝拿破仑的个子也不高,但却能够统率帝国大军,横扫天下,直至埃及。 “总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呢!”我暗自思量。 奇门遁甲术非常深奥,正规变化已经穷尽了九九八十一变,是个位数的组合极限。实际上,经过中国奇术师在不同方向上的精研之后,有据可查的变化,已经超过了围棋棋盘上纵横各十九道的数目。 即使是远古时期发明奇门遁甲术的神人至此,也只能在各种变化前望而却步。 我向右走,很快就看到了站在路口东张西望的冰儿。 她只顾张望,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到了背后。 “冰儿,当心车。”我在她背后叫。 她倏地回过头来,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说是在一家沙县小吃里面吗?我一路走过来,根本没发现那家店,正准备过街去找呢。” 劫后重逢,我们不自禁地一起伸手,紧握在一起。 “资料在这里,没丢。”我把塑料袋拿给她看。 “是哪一帮人物下的手,有线索吗?”她又问。 我把花姓老者说的话都复述给冰儿听,没有掺加一点点个人观感,只是客观叙述。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冰儿不解。 我拍拍塑料袋:“他们要神相水镜的线索。” 那时候,我们正好走过一个公交车站牌。 冰儿仰着头,看站牌上排列着的公交车路线站点。 我知道,从这个位置坐市内的九路公交车就能到泺口一带,也就很接近昔日日寇渡河之所。 “我找到了,这个车能到黄河岸边去。”冰儿兴高采烈,指着九路车的那一行。 近百年过去,济南北郊早就物是人非,地理面貌也早就沧海桑田,变换数次,根本不可能再看到当年日寇重兵渡河、直扑济南城的危局了。 所以,我们两个只是看着九路车空发议论,不可能登上它去泺口。当然,去也没用,徒增困惑。 “夏先生,我觉得四周好像有几百双眼睛正盯着我们呢。”冰儿说,“哦,准确说,是盯着你,因为你才是真正跟神相水镜有关的人。至于我,只是偶然闯入变局的一只小蚂蚁。” 她的模样天真烂漫,几乎让我怀疑,当时她跟闻长老在一起的时候,只是一种被动的伪装。而现在,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我真的看不清她,就像在洪家楼广场上不曾看清招一样。她们是亲姐妹,天生就有相同的特质,比如这种将自己深深隐藏的伪装术。 “夏先生,在想什么?”冰儿问。 “我饿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花姓老者帮我叫的那碗馄饨很香,但我一口也不敢吃。此人神秘莫测,让我倍感头疼。 “好啊,我也饿了——”冰儿说。 我笑起来:“一看你这句话就是言不由衷,你刚刚在三点把子肉那边吃过饭,总不能只隔了一个小时多点就饿了吧?” 冰儿向街对面一指:“不是啊,走到这里来了,就算不太饿,也得去吃两个包子,对不对?” 她指着的那家店面是济南第一名吃草包包子铺的分店,专营蒸包,号称“山东第一包”。 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天生如此,南方吃米,北方吃面。白面最大的用途就是蒸包子,而最受国人青睐的就是天津狗不理包子,不但曾经出现在国宴上,并且走出国门,行销全球,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第一包”。 在济南当地,老济南人早就把草包当成了山东的“狗不理”,除了赞美,没有二话,来了外地的亲朋好友,都喜欢买草包招待。 “好,走吧,我请你。”我点点头。 我们进了草包包子铺,在角落里坐下,要了一笼荷叶衬底的猪肉灌汤包。 于我而言,吃什么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必须不断变换行走路线,甩掉尾巴,隐藏自己。 冰儿只吃了一个包子就放下了筷子,低声说:“再说说沙县小吃里出现的那个老者吧,我觉得这是个值得研究的人物。” 她的眉头再次皱起来,在两侧眉峰上各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这应该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每当到了深深思考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皱眉。 我捋清思路,只说重点:“第一、他精通奇门遁甲术,能在一瞬间布阵,手法娴熟而隐秘,不让我有丝毫的察觉;第二、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布局极深,连环不断,使我们钻入圈套而不觉;第三、他脸上的皮肤有些浮肿,像是明星演员刚刚用卸妆水擦过脸那样,某些部位开始起皮,看上去极不自然;第四、他的个子很矮,在男人的身高标准中,接近侏儒,跟个女人差不多;第五、我无意中碰到他的手,他立刻缩回去,应该是一种非常神经质的心理反应;第六、他虽然也提到目标是神相水镜,但却并不贪婪激进,眼神中也没有其他江湖人物那种急不可耐的东西;第七、他是敌人,但算不上跟我们拔刀相向、你死我活的那种,而是有利益冲突也有合作意向的骑墙派。” 那老者给我和冰儿带来的只是一场意外的麻烦,却不是招招夺命的生死恶斗。 “他的口音如何?”冰儿问。 我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老者的口音不是普通话、济南话、山东方言,也不是国内任何一省的土话,而是一种非常接近“国际普通话”的声调,也就是跟港台普通话近似,软绵绵的,没有节奏感,个别音节与国内人迥然不同。 “像台湾人说话。”我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6章 越南越青帮 2 冰儿取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低声吩咐:“去找一个人,范围大概就是山大路、山大南路、山大北路、经十路、文化东路、文化西路、和平路、解放路一带,以山大路咖啡堡为圆心,辐射半径一公里。此人的特征是身高一米六、六十岁以上男性、操台湾国语口音、衣着普通但具有领袖气质,是某个江湖势力中的大人物。如果有近似对象,马上拍照片传过来,供我辨认。” 挂了电话,她充满歉意地一笑:“我的人还在山大南门那里,被你甩掉后,只得原地待命。” 我明白了,原来早上跟着我去山大的尾巴是她派来的。 “你的人不错,忠心耿耿,有令必行。可惜就是欠缺了点变通能力,不能提前预判事态变化。所以啊,你若是真想他们,就得在战略战术上多给他们请名师指点。” 很多人并不知道,江湖高手也是需要接受培训的。大部分社会混混认为,只要加入某个财大气粗、一手遮天的帮派,就能为所欲为、招摇过市,成为横行济南的道上人物,获得各行各业的尊重。其实,这些人错了,混江湖是需要本事的,而这种“本事”就是从学习中得来。譬如,系统学习兵书战策、从零开始学习擒拿格斗、谦虚听从导师教诲、深入探究人生哲理等等。 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哪一行都不欢迎混日子的人,一个社会渣滓就算是加入全球最顶尖的黑手党、山口组、高加索帮、赤鹰旅、埃及铜盟、新加坡兰花堂这些一流帮会,也仍然只能做一个渣滓,不会有太大改变。 “他们的战斗力的确很弱,但丐帮现在积弊难改,几乎所有的中层、高层都利字当头,没有人再去思考什么帮派建设。在这种大趋势下,我也无能为力。”冰儿说。 店里的食客渐渐增多,我不时地用眼角余光观察门口,以确定里面会不会出现新的“尾巴”。 “如果现那老者的踪迹,事情就好办多了。”冰儿自言自语。 我猛地被这句话触动,打开塑料袋,把册子和照片都拿出来,然后一页一页翻看。很快,我就在册子倒数第三页的反面上,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凸起墨点。 墨点约有一角钱硬币那么大,位于纸张的右侧,接近缝合线的位置。如果不是刻意搜索,很可能就把它忽略过去了。 “一个全球定位跟踪器。”我指着墨点。 这东西肯定是老者植入的,有了它,无论册子转移到哪里,他都会了如指掌。 我拿了一根牙签,小心地刺破墨点中央的凸起部位,轻轻一拨,便看到了一小片褐色的电路板,只有半个花生米那么大,上面的印刷电路纤细如同头丝一般。 “好阴险。”冰儿懊恼地嘟囔。 我用另一根牙签蘸上一点醋,小心地滴到跟踪器的电路板上。食醋有软化腐蚀的作用,越是精密的印刷电路,抗腐蚀性就越差,所以这小小的一滴醋就能把老者的如意算盘彻底打乱。 在这个过程中,我有意外的重大现,这电路板上的电路走向能够形成一个特殊的符号,应该是某种文字里的单个字符。 我蘸着醋在桌面上把那个符号画出来,冰儿向前探身,艰难地扭着脖子,横着看那个字。 “能看懂这是什么吗?”我问。 冰儿仔细辨认了一阵,又在自己掌心里划了好多遍,谨慎地回答:“好像是……应该是一个越南语字母。” “这子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花’有关?”我问。 追踪器来自花姓老者,如果其中有特殊标记,一定跟他有联系。 冰儿点头:“正是,这子母在越南语中就是代表‘花’的意思,寓意为‘青色的花’。” 一提到越南,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魇婴之术”,因为那种邪术的源地就是那里。 “真是奇怪,这个字母我在另外的地方见过,它属于越南最大的帮派越青帮——”冰儿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熟练地使用谷歌搜索引擎,找到了那个字母,然后把手机推到我面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则震惊东南亚的暴恐事件,死者共有十一人,全都是印尼江湖帮派里的要人,分属于四个颇有来头的势力集团,被杀时正在越南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秘密会晤。十一人被杀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令到场警察震惊的是,杀人者蘸着死者的血,在房间内的白墙上留下了一个两米高、一米宽的符号,做事风格嚣张至极。很明显,该符号与我在电路板上现的一模一样。 那暴恐案生后,警察辗转查明,杀人者属于越青帮,已经逃离越南,不知所踪。那种情况下,警方也只能草草结案,找了几个替罪羊扔进监狱了事。 “是越青帮的人,如果他真的姓花,就能查到。”冰儿说。 我震惊于老者的身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感觉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似乎除了神相水镜外,另有所图。 我和冰儿已经毫无食欲,面对这笼包子,一口都难以下咽。 大概十分钟后,在食醋的侵蚀下,追踪器的印刷电路已经出现了断痕,肯定是失去作用了。 塑料袋在对方手上保存了约二十分钟,可以确定,对方已经把每一页都翻拍过了。也就是说,目前我、冰儿、越青帮老者所拥有的资料同样多,接下来就要看谁先破解“梅花公馆手记”的隐秘了。 我用牙签小心地抠动那个“墨点”,最后成功地把它取下来,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 “册子我带回去研究,可以吗?”我问。 冰儿点头:“没问题,剩下的还有四张照片,我看了很久都不知所谓。如果你弄懂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刚刚搜寻追踪器的时候,我已经看过那四张照片。 那是四张风景照,而且全都是远眺的山景。战争年代没有“绿化”的概念,所以山上都是原始风貌,树木不多,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其余地方全都是裸露着的青灰色岩石。 这样的山在中国大地上到处都是,即使是在济南地域上,也能找出几百个近似的地点来。 如果没有明显的地标物的话,根本无从判断每张照片对应的山名。所以,这四张照片的用处并不大,至少不能直接跟神相水镜产生联系。 要想读懂它们,看来只能求助于老济南人里的旅行行家。我倒是认识一些这个行业里的人,可那得花时间去找人比对,短时间内出不来结果。 “走吧。”冰儿站起来。 我们走出包子铺,继续向北。 又过了十几个店面,便到了沙县小吃的斜对面。 “真是奇怪,我追过来的时候,那里只有市、水果摊、服装店之类的。我是一个门口一个门口数过来的,根本不可能有遗漏。可是现在,它明明就在那里……”冰儿苦笑。 在高明的奇门遁甲术面前,普通人对于物理世界的认知永远处于“被颠覆”状态。而且不仅仅限于奇门遁甲术,其它任何一种奇术,都能将普通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也可以看做是一种“知识的力量”,知之越多,能力越大,让其它人拼命追都追不上。 那家沙县小吃已经恢复了正常营业,不断有食客走进去,也有吃饱了的食客走出来。 “你去哪里?”冰儿问。 我脱口而出:“回将军花园去。”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也是当下我唯一觉得像是“家”的地方。可惜,那是招的临时落脚之地,很快也要被丐帮放弃掉,成为过眼云烟了。 “好啊,你跟她在一起,我很放心。”冰儿拍了拍自己的左臂,别有深意地说。 她和招手臂上都有“守宫砂”,所以不担心我跟招偷偷越界,做出苟且之事。 我们一直并肩走到解放路的路口,从那里向右一拐,就是著名的济南七中。此刻正是上学时间,无数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少女向校门口汇集,占领了大半边街道。 学生总是无忧无虑的,既不必承受生活的艰难,也不用担心未来的前途,更不会体会到江湖的险恶。 “真是让人羡慕啊!”冰儿感叹地说。 我们这一刻心有灵犀,因为我心里亦出了同样的感叹。 “夏先生,以后的日子,我会非常怀念这一刻的——”冰儿望向我,“你让我看到了未来和希望,如果……如果……如果你喜欢我姐姐,那我会永远祝福你。” 她紧咬着唇,眼神变得非常复杂,痛苦而又欣慰,希冀而又沮丧。 “冰儿,未来还很遥远,一切皆是未知。所以,我们无法承诺什么,也无法保有什么,只能边走边看,边做边想。我也会怀念这一刻,毕竟我们是在并肩作战,同仇敌忾,对抗外侮。”我真诚地说。 和平年代,很少有人提到“同仇敌忾、对抗外侮”这八个字,但那老者来自越青帮这种国际帮派,使得我和冰儿很明显地站在“爱国保国”的统一立场上。 “是,是!”冰儿愣了一下,才用力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话。 我们在济南七中门口分手,分别打车,各奔东西。 在车上,我没有急于翻阅“梅花公馆手记”,而是闭目养神,把上午生的事情一件一件捋顺,再把接下来要赶往鞭指巷的行动考虑清楚。 越青帮的出现是一个插曲,也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把本来就风云暗涌的济南城弄得翻天覆地。 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现至少有四辆车远远地跟上来,不紧不慢的,始终跟这辆出租车隔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出租车行驶到二环东路和桑园路交叉口时,后面的车子突然加逼近,把出租车截停。 随即有三人开门下来,两人上了出租车后座,把我挤在最里面,手里全攥着短刀,在我眼前晃着。 另一人上了前座,用匕抵在司机肋下,低声吩咐:“向前开。” 出租车司机只能老老实实向前开,经过将军花园时也没敢停下,继续走了二百多米,才在那人吩咐下靠边停车。 “那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前座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问。 我摇头:“没有什么。” 塑料袋就放在我膝盖上,那小胡子一扭身,把塑料袋抓在手里,随便看了看,又扔到我怀里。 “你跟那老头子什么关系?”他又问。 我摇摇头:“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路人。” 现在,我无法判断这三人的来路,也不知道他们跟花姓老者的过节,所以回答越简单越好。 小胡子狐疑地盯着我,又向我上下打量。 除了塑料袋,我身边没有其它背包、袋子之类,口袋里自然也藏不下什么东西。 “告诉你小子,那老头子和小姑娘骗了我们几十万,这笔钱没找回来之前,谁跟他们接触,谁就有嫌疑。知道我们是谁吗?”他颇有些自豪,马上自问自答,“济南城东北一带势力最大的坐地户东哥知道吗?那就是我们老大。” 我并不知道“东哥”是谁,因为城里城外以“东哥”为名号的人物成百上千,没有人能一个个细分出来。 “老兄,我只是过路的,跟谁都不认识,也没矛盾。再说了,几十万对老百姓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一辈子都挣不了那么多钱。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几位老大抬抬手放过兄弟吧?”我无意与这些小混混起冲突,那样毫无意义。 小胡子想了想:“好吧,那看来我们是错怪你了,没你事了,走吧。” 跟我并排坐着的两人先下车,我拿出二十块钱给出租车司机,被小胡子一把抢了过去。 “这点钱,给兄弟们买箱水喝。”小胡子凶巴巴地说。 出租车司机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笑着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7章 越南越青帮 3 我贴着路边向回走,没有故意躲闪,而是大大方方拐进将军花园。天籁『小说ww『w.』⒉看起来小胡子是个多疑的人,我越是掩饰行藏,他就越会怀疑。 这几个人的出现,使我对花姓老者、咖啡堡假服务生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 实际上,在咖啡堡的时候,我也看过女服务生的背影,身高不过一米六十,脚下穿着矮跟的黑布鞋,十分低调,绝不张扬。她走路时腰挺得笔直,上半身不摇不晃,如同仪仗队队员一样。只有经过某种严苛训练的人,才会有这种表现。相反,老头子则是稍稍驼背,气息流转不畅,每次开口之前,都会先深呼吸一次,而且从不说太长的句子,可见呼吸系统有问题。 “花姓老者与女服务生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一个出手偷袋子,仿佛已经训练了几千次一样,时间拿捏准确,动作轻妙如风。虽然他们是两个人,但做起事来,却像是一个人那样,节奏感把握得毫无瑕疵——一个人?他们是一个人?”这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浮上我的脑海。 除了五官面部和服饰的不同,我很快就将他们两个的印象捏合在一起。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就像高级影楼里的照片精修师一样,不断调整笔触,把花姓老者和女服务生的形象贴近、再贴近,直到两种形象完美地叠合。 我还记得一个细节,最后交接塑料袋时,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对方立刻抽手,如遭电击。在生活中某些有洁癖的女孩子,也会无意之中采取同样的动作,以避开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 冰儿吩咐手下人去搜寻老头子,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因为他只要脱下衣服、撕掉面具,立刻就会变成女服务生,躲过任何一种严密的追捕。 刚刚东哥那些手下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以为追击对象是一个老头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殊不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人,或者平时以第三种、第四种形象示人,装人像人,装鬼像鬼,根本无法开展有效的追踪。 易容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一人千面”,扮谁像谁,令所有普通人都无法辨别真伪。 一旦现了这一点,我就把越青帮出现后的所有事情贯穿起来,一切疑点也迎刃而解。 我没有直接打电话去通知冰儿,她和闻长老是一路人,如果她被越青帮出现这件事羁绊,就会分心,无暇给闻长老以最大助力。那么,我们进攻鞭指巷的行动就会胜算更大。 上楼前,我刻意绕着大厦走了一圈,观察地形,好让自己有更多后手来应对即将开始的战斗。 当我绕到大厦后面时,几名物业上的园丁正在平整土地、修剪花枝。 他们全都穿着物业人员的灰色工作服,手里握着的锄头、铁锨也有着物业特有的红油漆编号,但我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动作生硬,根本就不会使用工具。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很明显地感知到,几个人一起抬头,盯着我的背影。 “不管他们是哪一派的人马,看来招都应该搬离将军花园了。”我冷静地思索。 招住在这里是为了达到“隐居”的目的,但现在开战在即,大部分势力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那么,将军花园就成了一个非常显眼的目标,再不远离,只怕永无宁日。 我踏入电梯,意料之中,几个等电梯的人根本没有进来,而是继续留在一楼门厅中,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我随意地按了十一楼的按钮,任由电梯向上。 此刻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确信电梯轿厢里没有多出来任何窃听器之后,我打电话给招。 “在哪里?”我问。 “在泉城路、万达广场、沃尔玛。”她简洁地说了自己的位置。 “将军花园内多了很多陌生人,你房间里有没有重要物品?如果没有,马上放弃这里,再不要回来了。”我第一时间替她做出了判断。 要想跳出敌人的监控,就要当机立断。 招略一沉思:“没了。” “好,那我们一小时后万达广场四楼娱乐城见。”我说。 挂了电话,电梯刚好到达十一楼。 我离开电梯,由步行梯下楼,然后从大厦二楼的窗子里轻轻跳出去,由大厦另一侧离开。如此一来,很多监视者都认为我进了大厦,就可以安心在外围逡巡,自以为已经牢牢地控制住我了。 将军花园西侧是一个很大的自由市场,全天人流不断,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安全撤退路线。 我进了自由市场,不向南,偏向北,由小巷子里穿出去近一公里,到了二环东路上。再向北走了几百米,到达了二环东路和北园路交叉点的全福桥下。 这里有一个自形成的劳务人员待工市场,人员复杂,秩序混乱。 我悄然钻入人群,左拐右绕,装作找人的样子。 等到确信后面没有尾巴跟踪,我才乘上三路公交车,辗转去泉城路。 要知道,在全国的每一个城市里,丐帮都是无处不在的。从前在政权更替之时,任何下台者都是因为轻视了丐帮,任何上台者都是因为重视了丐帮。这个规律,只要看看宋、元、明、清、民国的历史就能一览无余。 我不敢轻视丐帮,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愿太接近丐帮。 如今是和平盛世,真正的治世之能臣,不可能在丐帮中产生,只会产生于受过高等教育、有着家国情怀的人群中间。“情怀”非常重要,缺少这一点的人,只会迷失在个人的权势倾轧、利益争夺之中,最终车毁人亡,翻成画饼。 我是江湖人,也是奇术界的人,只不过又是一个能够清醒认识时代、政治、国情的人。二十一世纪的中国,需要的是有新思想、新觉悟的新中国人,高举爱国大旗,成为建设国家的中坚力量。 “这是‘我们’的济南,这是‘我们’的国家……”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高楼、店铺、商场以及开车的、乘车的、骑车的、步行的人,无限感慨地默默沉思。 只有把济南、国家当成是“我们”的,才会对城市和国家有着由衷的热爱,才会自地组织起来,向企图破坏这盛世的无耻盗匪宣战。 车内人不多,仅有的十几个人或脸色漠然望着外面,或埋头对着手机沉浸其中,谁都不会注意我。 忽然之间,我感觉两颊开始烧了,因为从前的我也是如此,一直都执着于个人、小家,人为地把自己囚禁于“小我”的藩篱之内,浑然忘了一个中国人的责任感,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如果人生一直如此,那我生在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用呢? 到达万达广场之前,我又接到招的电话。 “百晓生想见我,问今晚有没有时间。”她说。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下车:“让他等,不要暴露自己行踪,也不要说在将军花园。我怀疑,他已经在将军花园布置了不少眼线。这样,你就说自己在泉城广场。另外,打完电话,就把手机抠掉电池,避开他的卫星定位。” 招答应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我毫不犹豫地抠掉了手机电池,分开放进左右口袋里。 面对百晓生那样的人,我必须保持百分之百的警惕。 我乘电梯上了万达广场四楼,喧嚣之声迎面扑来,震得我两耳的耳鼓生生作痛。 招在角落里的老虎机区域前等我,脸上的神色有些紧张。 “夏先生,我心里很慌。”招第一句话就如此说。 当她站起来迎接我时,右手捂着左胸,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怎么了?”我握着她的左手,与她一起在塑料凳上坐下。 “将军花园那边一直很平静,就算有江湖势力猜到那是丐帮的隐秘据点,也不敢轻易地跑去捋老虎须。可是现在,情况越来越微妙,生了一系列的事,你刚刚又通知我,楼下有陌生人,需要及时放弃该据点。我知道,这些进犯者不完全是针对我,而是针对丐帮。皮将不存,毛将焉附?身为丐帮一员,我现在觉得自己像条丧家之犬,无所倚仗……” 我努力地挤出微笑,温和地望着她:“不要慌,现在每一派都同样惶恐。大雨将至,鸡飞狗跳,这是很自然的现象。你先稳住神,今天我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前往鞭指巷。你帮我,我也帮你,更何况我们还有另外一支援军,相信秦王会将是我们最有力的后援。” 无论从哪个方面论,我都不能放过闻长老——假如他是当年的黑衣人之一的话。我已经接近复仇真相,岂肯轻言收手? “唉——”招一声长叹,向前探身,额头压在我的右肩上。 我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打着安慰她:“放心,不会有问题,一切都会解决。” 娱乐场里有旱冰场、碰碰车已经各种各样游戏机,尤其是大厅另外一头的跳舞机旁边,聚集了很多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一边在七八台跳舞机上斗舞,一边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这是最没心没肺的一群人,拿着父母的钱千方百计翘课到这里来,男孩女孩一大群,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很快就耗尽了一下午的好光阴。 我对现在的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很不理解,因为他们正好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把时间干耗在这里,再过几年高考失败,只能走向社会,变成一大堆不安定因素。更可怕的是,各种江湖势力都会把这类人当成优先展的对象,引导他们走上一条不归路。 过去的前辈们总是在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眼前这些零零后的孩子们还记得这句话吗?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别看他们,会惹事的。”招提醒。 我及时地转头,不再向那边看。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招问。 我把那塑料袋递给她:“一些资料。” 之所以先不提冰儿的名字,是因为我不想过度影响招的情绪。 她们两姐妹之间有隔阂,如果再因为我加深这种误解,那就是我的大问题了。 招打开塑料袋,取出“梅花公馆手记”,缓缓翻开,看那目录。不经意间,六张照片飘然滑下,纷纷落地。 很自然的,我弯腰去捡,却有一只穿着彩色板鞋的脚一步踩上来,把照片全部踩住。 我抬起头,原来是四名染着黄毛、戴着金链子、手里拎着可乐瓶的男孩。 “喂小子,你刚刚往我们那边看什么看?是不是嫌吵?耽误了你泡妞?我说,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为省钱在这里泡妞。好了,你没钱,我们几个有钱,把你的妞让给我们玩玩,替你照顾两天怎么样?”踩着照片的男孩嚣张地坏笑着说。 我平静地望着他,低声说:“把脚拿开。” 那男孩一只脚着地,在照片上转着脚尖碾了几次,吊着眼眉,挑衅似的瞪着我。 “我们走,别惹事了。”招说。 另外三个男孩一字排开,全都张开手臂,把我和招围住。 我不想惹事,但现在这几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既挑衅我,又调戏招,看来是出门没带眼睛。 “小子,你滚吧,把妞留下。”踩着照片的男孩后退一步。 我二次弯腰,把照片捡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 目前来看,六张照片只有两张是有用的,即黄河浮桥桥头那两张。至于另外四张,实在是无处猜度其用意。 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愿意息事宁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当这个意外插曲没生过。 没想到,那领头的男孩手贱,趁我弯腰,突然俯身,从我上衣口袋里一把抓走了钱包。 “真差劲,就这几百块钱?”他的手很贱,当然也足够快,一下子就抽走了钱包里的钱。 他的三个同伴兴高采烈地一起吹口哨,显然觉得他做的这件事非常了不起。 从表面看,我和招都是成年人,而四个男孩则是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如果动起手来,外人或许会觉得我是大人欺负小孩,被带到派出所去也不好看。 我很想给对方机会,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钱包给我,我们走。”我控制着情绪,面无表情地说。 “给你!”那男孩挥手,钱包扔在我怀里,然后又掉在地上。 “滚吧!”他说。 我第三次弯腰捡起钱包,放回口袋里。 “那是什么?”他向招手中一指。 “只是一些老旧的资料。”招回答。 我向大厅顶上看,几乎每隔三米就安着一个高清摄像头,那自然是为了防止游戏玩家作弊、砸机器才安的。每个摄像头获取的图像都会实时传输到监控室里去,如果我在这里动手打人,相信保安一个电话打给11o,泉城路派出所的警察五分钟就能杀过来,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先把人抓到派出所去再说。 基于这种原因,我不想动手,免得耽误了晚上的要事。 “给我看看。”那男孩伸出右手食指,向招勾了勾,动作轻佻之极。 我们在这边的对话惊动了跳舞机旁边剩下的人,马上向这边涌过来,围成一圈看热闹。 “只是旧资料,你不会感兴趣的。”招说。 另一个男孩猛地伸手,一把抢过那册子,转交到那男孩手里。 “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啊?”那男孩嬉皮笑脸地说。 四周围观的少年们哄堂大笑,根本没有是非观念,反而觉得他们挑战成年人的权威是一件很热血、很有激情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8章 神偷花千岁 1 人人都有挑战权威之心,尤其是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很容易在众人怂恿之下,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天籁小『说ww』w.』⒉ 我望着那男孩,他的身体并未育成熟,骨架瘦削,身材扁平,只要一个勾拳过去,他的肋骨当场就要折断三两根。 “这是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那男孩翻了翻册子,不得要领,随手扔在地上。 我的忍耐力接近漫堤,但仍然强忍着,把册子拾起来,向招伸手。 她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 我向左跨了一步,要绕开那男孩,贴着老虎机一侧离开。 以我和招的实力,要打倒、打伤、打残这些半大孩子,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不出手,只是因为不想张扬,免得之前甩掉的那些尾巴再追上来。 “喂,兄弟们,拦住那妞儿,别让她跑了!”那男孩不知死活,一边招呼同伴拦截,一边从后面跟过来。 “干什么?不要碰我……”混乱之中,其中一个男孩揪住了招的左臂,令她恼火地低叫起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反手挥臂,右手如钩,扣住了那男孩的喉结,借着他向前猛冲的力道,轻轻一扭,就将他掼倒在地,随即俯身,右膝一落,压在他胸口上。 在现代化城市长大的孩子长期喝可乐等碳酸饮料,骨质疏松严重,所以我没太力,就已经听到了对方肋骨断折的“喀嚓”声。 我右手五指慢慢力,眼睁睁看着那男孩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也根根暴凸出来。 如果是在侠士横行的古代,我真恨不得出手就要了这群纨绔子弟的命。要知道,他们当街拦路调戏女孩这种恶劣行为,会让这个世界上很多节妇上吊,以至于其家庭破裂,家中老少悲痛欲绝。 他们以为自己做的只是一件好玩的事,殊不知这已经是巨大的犯罪,就算当场弄残了他也不为过。 “你现在应该知道,不能惹我了吧?”我低声问。 他的同伴冲到我背后来,看样子是想把我拖开。不等他们近身,我一个翻身扫堂腿,至少有两人的腿骨骨折,另一人也跟着跌出去。 看热闹的孩子们向后退,但眼中没有恐惧,只剩好奇和幸灾乐祸,犹如鲁迅先生笔下描写过的围观砍头的看客。 我心中忽然感到既悲哀又无奈,当所有江湖势力涌入济南城窃取天下至宝时,济南的下一代在干什么?他们在调戏妇女,然后无聊度日、不学无术、浑浑噩噩地活着。 “我保护济南城,是为了这样的下一代吗?”我不禁愤懑自问。 “放开他,你要把他掐死了!”围观者中有人叫嚷。 我放开那男孩的喉结,他喘了两口粗气,竟然凶悍地向我猛啐了一口,随即大骂:“你他妈的找死,回头我大哥来了,分分钟搞死你!你的,搞死你,再把你的妞儿——” 啪的一声,我在他脸上重重地搧了一巴掌。 他仍然没有屈服,又连骂了七八句,直到我第二掌搧下去,打得他满嘴冒血,然后巴掌举在半空,作势要搧第三次,他才闭嘴。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找死!”我忍了那么久,都换不来他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原来,他这种人就是欠揍,真要结结实实揍上一顿,他也就老实了。 “服了吗?服了就道个歉。”我问。 那男孩瞪着眼,恶狠狠地吐出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我慢慢地起身,围观者再次后退。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远点儿!”我猛地挥手。 围观者一哄而散,嘴里吆喝着“打人喽、杀人喽”,同时伴有各种莫名其妙的吼叫声、口哨声、大笑声,仿佛刚刚目睹的是一场精彩的真人秀一般。 招拉起我,绕过右侧的旱冰场,进入一条光线黯淡的长廊。 长廊尽头是一扇防火门,出门之后,我们沿设在楼外的防火梯迅向下。落地之时,我们已经站在了万达广场北侧的美食街末端。 我胸膛里的怒气还没有泄干净,气咻咻的,一个劲儿喘粗气。 “好了,都过去了。”招说。 我仰天长叹:“这么好的一个济南城,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曾经出过那么多绝世英雄……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了英雄山、护城河,才换来今天的和谐盛世。可是,我们的下一代在干什么呢?每一个都变成了有父母生、没父母养的社会垃圾、无用废物、地痞流氓、毒瘤脓疮……我舍死忘生保卫济南城,难道要用自己的一腔热血保卫这样一群渣滓?” 从道德伦理上说,我不该对着一个半大孩子动手,那属于是大人欺负孩子、江湖人欺负普通人。可是,他做了什么?他给那么多孩子传递了一个什么信息——“任何老实人都可以欺负、老实人不敢还手只会落荒而逃、老实女孩子可以随意调戏”。没错,他做了示范,以后他的同伴、那些旁观者都会这么做,弄得良家妇女不敢一个人上街,更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就像这十年来被奉为“强奸之都”的我们的邻国那样。 基于以上这些实情,杀了这群小流氓就是为国家民族除害。否则,他们长大了,就会变成如《水浒传》里牛二、镇关西、高衙内等等的一路货色。 “冷静,冷静,夏先生,冷静一点……”招握着我的手,不住地劝慰。 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其实说穿了很简答,因为我们站的这个位置是在五龙潭公园东门的对面。站在这里,我能想到很多已经为了正义而在江湖上丧命的故人。 向南望去,就是令外地人闻风丧胆的西门桥——一个小偷横行、人过拔毛之地。 那些已经丧命的故人原本可以闭门自守、明哲保身,他们只需要施展绝技,保护家人安全就可以了。那样,至少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可是,他们站出来,为了这个城市的和平安宁而战,最终血洒街头。 如果他们像我一样,遭遇过这种被街头地痞挑衅的事,还肯心甘情愿地为了济南城抛头颅、洒热血吗? “好了,我们撤,另寻落脚地点。”招说。 我的思维已经清醒,胸口怒气慢慢平复,任由她牵着向北去,迅闪入一家毫不起眼的美馆内。 招似乎跟这里的人很熟,只是向前台的女孩子点点头,那女孩子就立刻回应:“六号房。” 我们向美馆的深处去,推开了六号房虚掩的门,闪身进去后,轻轻关门落锁。 “在这里休息到黄昏,再去办正事。”招说。 这个房间内部的所有家具都是淡粉色的,墙纸、吊灯、窗框、窗帘亦是同样颜色,一走进来,就能感受到浓浓的暧昧诱惑。 身为老济南人,当然知道这样的隐秘场所是做什么用的。 “这里安全,是很好的隐蔽地点。”招解释。 我把装着册子和照片的塑料袋放在桌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招打开电视机,调到音乐节目,然后把音量升高到既可以掩盖我们的声音又不至于刺耳的程度。 “我知道,刚刚失态了,其实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我说。 如果稍稍压制火气,就能把那几个男孩推开,让他们知难而退,却不至于上升到斗殴伤人的程度。 “对啊,我也意识到了,你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招点头。 她把塑料袋拿过去,抽出册子,由后向前翻阅,忽然抽了抽鼻子,皱着眉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册子里加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好像是……” 我走过去,站在她的侧面,低头看着册子。 现在,她翻到正好是我挑破墨点的那一页。 “番木鳖雄虫、含羞草花粉……还有一种,应该是湄公河媚眼蝶的卵,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再用明矾之火烘烤焙干,研磨成细的粉末,就能随风飘入人的呼吸系统。这些东西是无毒的,但它却有让人无由躁动的功效,破坏人的情绪,使其失去耐性。”招解释。 她提及湄公河媚眼蝶,我就立刻想到了来自越青帮的人。 招把册子拿到卫生间去,放在抽风机下面。她打开抽风机,不停地抖动册子,这样一来,如果册子上有不明来历的粉末,就会被风抽走。 我懊悔自己的大意,既然现了墨点下隐藏的追踪器,就应该想到越青帮的诡计不止于此才对。 “抱歉。”我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诚心诚意地道歉。 “何必这样说?人都会犯错误。”招摇头。 她没有追问册子的来源,但到了这时候,我必须把所有的细节都开诚布公地说出来,共同商量对策。 接下来,我大概用了五分钟讲述遇到冰儿、拿到“梅花公馆手记”、进咖啡堡、塑料袋失窃、沙县小吃看到花姓老者、在册子里现追踪器、回将军花园去决定撤退这一系列情节。 招只是听着,并没有急于表意见。 “如果对方是越青帮的,一定图谋极大。”这是我最后的总结。 招一笑:“夏先生,你想得非常对,那个所谓的花姓老者和女服务生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且我应该能猜到这个人的名字。越青帮有一个天生神偷,女的,姓花,其真名已经无从查考,江湖上只知道她的外号叫‘花千岁’。” 我一怔,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世界上任何一个行业里都有天赋极强的高手,也就是天才。花千岁无疑就是偷窃这一行里的真正天才,她的偷窃技艺如同变魔术一般,别人根本无法解释她的出手过程。她是中国人,而且是济南人,你大概听过她的名字吧?”招问。 我恍然大悟:“刚刚觉得耳熟,还以为是重名呢。” “金融街大贼王花千岁”这个名号在济南、山东乃至于中国北方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应该是这个行业里仅次于“大飞贼”燕子李三的人物。当然,花千岁的偷窃技术远远过燕子李三,而其涉案总数额更是过二十亿美金,已经在世界偷窃史上空前绝后。 花千岁最嚣张的时间段为年,到了2o15年中秋节之后,突然消失,再也没有消息。 江湖传闻,她是在金融大厦行窃时失手,被京城来的侦缉高手一枪毙命,尸体直接押送京城。类似传闻很多,有人说她被美国江湖大佬收服后带回洛杉矶去了;还有说她是为情所困,跟着一个浪迹江湖的隐居高手去了西藏天堂香巴拉,过上了半人半神的生活;更有人说她被京城招安投诚,变成了国家特别行动局的走狗……可是,眼下的情况表明,那些传闻都是以讹传讹,花千岁又回来了,而且是加入了越南越青帮。 “如果是她,在我和冰儿眼皮底下偷走塑料袋就是很合理的事了。”我不禁感叹。 我们在卫生间里待了半小时,知道册子的每一页都被抽风机吸过,招才罢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9章 神偷花千岁 2 其实,在处理册子的时候,我们已经抓紧时间,共同阅读了上面的大概内容。天籁小说ww『w.⒉ 简单来说,“梅花公馆手记”记录了这个日本随军参谋从京城动身到达济南后的所有过程,其中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的事,黄河浮桥遇到神相水镜算一件,而在济南城内梅花公馆里连续生了十几件怪事,也都被他记在册子上,每一件都不亚于第九章记录的浮桥事件。 我可以猜到,他之所以要留下这册“梅花公馆手记”,就是因为他觉得那些事完全不可思议,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后都找不到答案,所以必须记录在册,才能算是暂时的解脱。 中国古人有“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名句,我猜这日本人临终之前,一定也曾留下同样的遗言——“如果谁解开了册子的秘密,就在我坟前焚化答案,让我在九泉之下也能最终瞑目。” 几件奇事中,最让他感到困惑的就是“五龙潭裂洞案”。 济南本地民间传说中,五龙潭下直通东海,所以存在一扇“暗门”,在某种时刻会自动开启,如果有水性精湛、胆大无比的年轻人泅渡下去,就能直达龙宫。 传说怪诞,但信众甚多,于是某些佛教节日到来时,很多善男信女便到五龙潭便跪拜遥祭。 “梅花公馆手记”中记载的事件生于1944年的七月十五鬼节,他亲眼目睹一队日寇巡逻兵从五龙潭下的裂洞中进去,再也没有归来。 这一段的记录有些混乱,比如他如此说:“透过长隧,转折甚多。我从指北针上看,我们一直是在向西走。俄顷,我们进入了大殿,抬头仰望,水在天空之中,五龙潭内千万条鱼也在空中。透过水和鱼,看到真正的天,一轮圆月,挂在鬼节当夜的天上。” 可以想象,当时他进入了地底,但却不是从水面进入,更没有提到五龙潭的水突然消失这一前提。于是,我判断他是从另外的某条路下去,直接进入潭底。他抬头看到的奇景类似于我们今天进入海底世界游乐场一样,身在水底,人与水之间隔着透明的防弹玻璃,才会看到鱼、水、天、月的奇景。 试想一下,作者身在1944年的二战末期,全球玻璃工业展再快,也不可能造出大幅防弹玻璃,更不可能在日寇盘踞的济南城下建造海底世界游乐场。 他无法解释这种场景,现代人也一样。 我和招回到房间里,各自落座,相视而笑。 “给那群孩子一点教训也好,否则的话,警察不管,大人不管,任由他们胡闹,把游乐场弄得乌烟瘴气的。你来之前,有几个孩子就有意无意地到老虎机那边去,冲着我吹口哨。”招说。 我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之下,颇有隐忧。 “你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我问。 在游乐场见面时,招的情绪非常紧张,这也是很反常的。她毕竟是丐帮的中层骨干,见过世面,也经过风浪,绝对不会因为几个流氓少年的挑衅而心惊。 招犹豫了一下,才苦笑着解释:“夏先生,我的担心实际是神经质的,因为我在怀疑冰儿。对我来说,她变得非常陌生,所做的事也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跟出国之前相比有很大的变化。唉,我妹妹原先非常乖巧懂事的,从来不会跟我争任何东西。当然,我也一直让着她,力争做一个好姐姐。这次,她一回来,就团结闻长老,逼迫我做‘滴血认亲’——还有这一册‘梅花公馆手记’,也从未向我提过。她现在依赖外人多过于依赖我,我总觉得,她有很多事瞒着我。你刚刚也说了,册子是她从日本高价买来的,那她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她把册子给你,还告诉你里面有神相水镜的消息,此举意欲何为?难道她回国之前就预料到会见到你?也预料到你会对神相水镜无比感兴趣……” “你怀疑,冰儿是别人假冒的?”我问。 招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懂她的心思,现实生活毕竟不是小说或者影视剧,一个人要完全假冒另一个人,而且要骗过其亲友,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和闻长老究竟要做什么事?”我问。 招仰天长叹,喃喃自语:“是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事?难道我送妹妹出国是错的吗?我全心全意要让她远离江湖,过正常女孩子的生活,这一点也错了吗?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哪怕自己吃再多苦,也要把她托出苦海,给她幸福快乐。可是,到了今天,原来我苦心孤诣做了那么多事,根本没有任何效果。上天,我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让我承受这样的苦果?” 她是如此消沉颓废,从脸上的表情到全身的颤抖,都像是一个已经被生活的厄运击垮的人。 “嘿,事情还没坏到最后,不是吗?我们先弄清楚闻长老的底细,再一步步去帮助冰儿恢复原貌、找回自我,不是吗?”我小心地劝慰她。 兵书上说,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 如果招的信心崩盘,那就无法挥出癔症之术的精髓,令我们原先的计划流产。 我只希望,长堤不要溃于蚁穴。不管生了什么事,我们都必须一步一步走下去。 “药,我需要一些药……”招突然双手抱头,拇指抵住左右太阳穴,痛苦地五官扭曲。 “什么药?”我急问。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向门口走。 “你要什么药?我去买。”我抱住她。 “去问前台,我要三号药,一粒,记账……快去,快去,我撑不住了……”招大声着,双手死死地扣紧我的右臂。 我先把她扶到沙上,然后火开门,奔向前台。 前台的女孩子极富经验,不等我开口,立刻轻松地问:“要什么药?几粒?” “三号。”我按照招的吩咐回答。 “几粒?”女孩子又问。 我脑子一转,低声回答:“两粒。” 女孩子拉开脚下的抽屉,打开一个白色的保温箱,从里面取出了一整板蓝色药丸。 “悠着点,药性大。”她说着,撕下一条,里面是各自单独包装的两粒药丸。 “记账。”我不管她眼中那种诡异的目光,拿起药丸往六号房间走。 进入房间之前,我把药丸分开,一份装进口袋,一份捏在手里。 招已经提前倒好了一大杯水,接过药丸,一把撕开透明包装,仰头将药丸吞下,然后将满满一大杯水全都咕嘟咕嘟灌下去。 很多坊间流行的秘药都有抗抑郁的功效,所以我不必去追问这是什么药,只要它对招有用就行。 大概过了两分钟,招的两颊渐渐烧红,像是高烧的病人正在捂汗一样。 “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比刚才好多了,好多了。”她回答。 虽然这样说,但她双肩的颤抖越来越厉害,像在疟疾、打摆子一样。 我挨过去,双手搂住她的肩。 她稍微抗拒了一下,就颤栗着钻进我怀里。 我的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温柔地安慰她:“静下心来,忘掉所有烦恼,就像小时候,什么都不去管,只要快乐玩耍,就能一天天长大了。” 同时,我的右手拇指贴住了她颈后的大椎穴,缓缓地揉压。 她忽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双手搂住我的腰,身体紧贴上来。 这些奇怪的举动一定都是那粒蓝色药丸带来的,我多要一粒药,却不是给自己吃,而是为招备下的。 抑郁症是一种非常可怕而又无法捉摸的怪病,类似于神经病,没有任何一种药是适合所有抑郁症的。既然她对蓝色药丸有依赖性,那么它就是治她的良药。 鞭指巷一战,恐怕不会轻易得手,而我必须借助于她的癔症之术才能降服闻长老。所以,大战之前,我得先做好有效的准备,以绝后患。 “我想死了……这半年来,我每天都有三四次想死,想解脱自己。这个世界生无可恋,我必须死,死就能让自己换一种活法。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是的废物,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做,却一件都做不好。我活着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消耗粮食的废物,还是一个带着守宫砂的大废物。我是女人,却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谈恋爱,找男人,生孩子,当母亲……那我是什么?我不但是废物,而且是非男非女的怪物……” 招含混不清地哭诉着,渐渐在我怀中昏睡过去。 我搂着她,心中也不禁一片悲凉。 人生不易,所有的理想和美梦都会在现实面前碰壁,然后如肥皂泡一样啪啪破灭。坚强的人会收拾行囊继续上路,脆弱的人却会在理想破灭之后走上悲观厌世的道路,直到像那位港岛级巨星一样,从中环二十四楼上一跃而下,结束华美而短暂的生命。 我审视自己的人生,虽然曲折黯淡,但却始终怀有希望,坚定而稳健地向前,不惧任何壁障。 招不是个坏人,我希望她能克服自己的抑郁心理,回到原路上来。 困难再多,对于坚强的人来说,办法总会比困难多一点。 招昏睡了半个多小时,我一动不动地搂着她,承受着她身体的一大半重量,最后半边身子都麻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脸上的沮丧倦容已经消失。 “这一次,我睡了多久?”她叹息着问。 “差不多四十分钟。”我轻声回答。 她站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我扶着沙背艰难地起身,无声地活动手脚,麻木的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 无意之中,我瞥见了桌子上的照片,一个念头浮上脑海:“那是四座山!四座完全不同的山,彼此独立,但彼此间又有某种关联。” 如果按照普通人的思维,四张照片当然就是四座山,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我往更深一层想,只要把山东省内拥有四座名山的县市区捋一遍,差不多就能将四座山一一对上号。知道了它们的山名,那么照片所代表的意义也很快就能浮出水面了。 我感到惊喜的缘由是——“划定范围,细细勘察,一定能领悟‘梅花公馆手记’里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换句话说,这日本人能在行军打仗的间隙里记下对于神秘事件的见闻和思考,可知他是有很高的文学基础、奇术底子的。否则,他也只是像普通日寇军官那样,在异国殖民地上醉生梦死,尽情泄殖民者的淫威,最终在1945年灰溜溜地上船离开,回那个千疮百孔的岛国去。 于是,我完全可以将这个作者界定为“奇人”,与留下预言神书《诸世纪》的诺查丹玛斯没有什么两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0章 神偷花千岁 3 人类比动物高明之处,就在于懂得使用工具,而且技能不断进化。』 天籁『小说www.⒉譬如文字出现之前,人类只能用简单的结绳记事来记录生活痕迹,一旦有了文字,所有历史都被忠实记录,让后人有了可供借鉴的标杆。 “四座山一定是代表了某种方向,或许此人现的某种奇事就在那些山上。”我暗自猜度。 刚刚翻阅“梅花公馆手记”,其中大部分事件都生在济南城,极少提及另外的城市。由此可以推断,此人到达济南后,一直住在城里,并未随军出征。 那么,难道四张照片所拍摄的就是济南的山吗? 我再次端详照片,最终还是给出了否定的结论。 作为老济南人,我对南部山区还是比较熟悉的,那里的山比较矮,山体也很敦实,没有照片中这种险峻、挺拔的模样。细看照片,其中一座山的前后两个主峰中间凹陷下去,形成一段平整圆滑的弧形连接线,像是马鞍子一样。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奇特的山形,印象中从未有过。 从册子里的记录来看,任何一条线索都是指向某种神秘事件,绝对不会出现毫无意义的风景照片。 招从卫生间走出来,精神抖擞,容光焕,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刚刚我可能情绪失控了,就像你在万达游乐城里一样。现在好了,满血复活。”她说。 “那是什么药?”我问。 “兴奋剂合成品,无毒,土法提炼于某种感冒药,价格便宜,药效不错。”她回答。 “这些东西尽量少沾,不是件好事。”我说。 老济南人常说,吃喝嫖赌抽这五件事,沾上一样,就能让人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 “这只是抗抑郁的药物,没有副作用。况且,刚刚那种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吃药的话,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我知道自己对这种药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但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也没办法。”她有些悲哀地说。 我摇摇头:“抑郁症无法根除,需要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而不是这种快见效、容易出事的土法秘药。听我一句劝,如果感到身体支撑不住,还是进正规大医院去治疗,千万别糟践自己。” 招一笑:“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自己最清楚,不要唠唠叨叨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再过一个小时就该去鞭指巷了。” 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因为我曾对抑郁症这种病进行过大量的探索。 应该就是在我十七岁的那一年,因为高考失利,我险些患上抑郁症,每天在家昏睡,一直延续了两个月。后来幸亏官大娘出手,才用一些招魂术中的秘密手段救回了我的命。 如今官大娘不在了,但她当时开导我的话却留在了我心里。 如果招肯听,我就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 我刚要开口,招已经举手阻止:“喂——行行好,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说教。现在,大家各自休息,等待开战。” 那粒药丸十分对症,现在的招已经跟一小时前判若两人,连走路、动作都变得轻盈无比了,情绪更是十分愉悦,看不出一点抑郁症的迹象。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招躺在床上,我坐在沙上,各自闭目休息,不再开口。 我很期待接下来的这场战斗,因为它极有可能帮我掀开铁公祠惨案的真相一角,使我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还大哥一个公道。 黄昏如期而至,到了下午六点钟,我从卫生间的小窗里向外望,天空中的暮霭已经渐渐合拢过来。 “走?”招问。 我点点头,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忐忑。 “需要武器吗?”招又问。 “不需要。”我摇头。 她伸手比了个“枪”的手势,再问:“如果需要这个,我打个电话,十几分钟就能送来。闻长老是练家子,如果事态失控,就会有危险。” 我仍然摇头:“这里是闹市区,一般情况下,用不着开枪杀人。” 她见我坚持,只好放弃。 我们两人出了房间,路过服务台,招把钥匙还给前台那女孩子。 “你男朋友很帅。”那女孩子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谢谢,你可别想打他的主意。”招在柜台上轻轻拍了一掌,“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女孩子咯咯笑,把钥匙放好,又趁着招在账本上低头签字的空当,向我抛个媚眼,然后把自己的手机举起来。 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大大的微信二维码,只要我拿出手机去扫,就等于是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微笑着后退一步,故意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脸。 “好了。”招放下笔,又在女孩子手臂上一拍,“骚蹄子,别对着谁都一个劲儿地,他不吃窝边草。” 女孩子再次放肆地大笑,笑得胸前隆起的部分波涛汹涌一般乱颤。 我和招出门,没有径直走向趵突泉北路,而是一路穿行小巷,曲折疾走。 “不着急联系连小姐,我们先过去探探路。”快到鞭指巷的时候,招出声提醒。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连城璧肩上还担着半边秦王会,把她拖进来已经良心上不安,更哪敢让她全情投入? “刚刚那女孩子千万别碰,十二岁出来混江湖,前前后后、大大小小不下三百个男人,是真正的天生公共汽车。你看着模样漂亮,全都是整容化妆弄出来的,从头丝到脚趾甲盖,没有一个地方是亲妈生的原装配件。她身上全是病,沾上一点就够你倾家荡产,最后还得弄个花柳病,全家蒙羞,含恨而亡。”招说。 这地方我不会来第二次,所以不会有受那女孩子诱惑的机会。 “好了,你还嫌我唠叨,你也真是够唠叨的了。”我学着她的样子,轻轻阻止她继续吐槽。 “我只是——”招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是个好人,乱战之后,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不像我,活着就是为了完成使命,天灵盖上面无时无刻不悬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刀落下来,噗嗤一下,就与世长辞了。夏先生,我对你唯一的祝福、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活得快活。” 她的表情如此认真,眼神又是如此忧伤,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在当下的济南城里,每一个身怀奇术的人都肩负使命,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也包括我在内。死亡就像盘旋在草原上空的鹰,每次凌空下击,都会有人倒下。 “嘿,振作一点,为什么不多想一想功成名就、马放南山的乐事呢?”我伸出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因为我从未觉得自己能等到那时候。”招坦白说。 我们边走边聊,打横向东,进入鞭指巷。 鞭指巷是闹中取静之地,南接泉城路,北至省府外墙,属于济南内城的核心巷道。放眼望去,小街两侧全都是静谧而幽雅的画廊、酒吧、工艺品小店,店面虽多,但门口招牌工整有序,丝毫不乱,与百米之隔的芙蓉街有着本质的不同。 “闻长老的暖巢在收藏协会后面。”招向北一指。 “他倒是很会选住处,人一到这种地方,不自觉地也变得风雅起来了。”我真诚地赞叹。 鞭指巷是有皇家血统的小巷子,在济南这么多街巷里独树一帜。 “鞭指”这个名字来自于乾隆皇帝南巡时的一段佳话,昔日皇帝行至济南,见这条小巷既清幽又雅致,适合文人墨客静修、雅居,遂举起手中马鞭,指着小巷问其名称。随从实在不知其名,急中生智,答曰“鞭指巷”,意即“被皇帝用马鞭指过的小巷”。 传说虽远,但这小巷的确跟我经过的其它地方不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书卷气。 侧面的暗影中无声地站起了一个人,等我们走近,他一步跨出来,向招施礼。 “目标没回来,家中只有一大两小。”他说。 “目标在哪里?”招问。 “大概在环山路一带,眼线说,今天一整天目标都跟秦王会的人在一起,马不停蹄,连午饭都没吃。”那人回答。 招摆摆手:“继续监视,目标一进入这片区域,就立刻汇报。” 那人答应一声,再次隐入黑暗。 “这是我的线人,固定在泉城路、趵北路、三联商社大楼一带游弋,来回刺探情报。在这条街上,不仅仅有闻长老的暖巢,还有几家,都是江湖大佬的别院,为养金丝雀而购置的。其实想想就能明白,这里是繁华商业区,所有馆子、商店都有格调,而金丝雀们又不缺钱,吃吃喝喝,买买逛逛,还有哪个地方比住在鞭指巷更方便?那些到南山、东环买别墅的女孩子,都是吃多了生鱼片脑子坏掉了,到那里去住,一到晚上黑灯瞎火,连个唱歌吃饭的地方都没有……”招低声牢骚。 有路人经过时,她就挽着我的胳膊,装作小情侣逛街的样子。 我们向北走了一段,看见收藏协会的大牌子明晃晃地挂在一家大门口,核桃楸底板,行楷嵌银大字,字字铁钩银画,端的是有气派。 招努了努嘴:“旁边小巷进去,走四十步左拐,共两个门口,靠里的那个就是闻长老的暖巢。” 那小巷横宽仅有三步,约两米左右,连自行车骑进去都很困难,根本容不得汽车进入。 “好地方,幽静,不受人打扰。”我轻声赞叹。 闻长老的模样不敢恭维,推算起来,就算他年轻时也不会长得太好看。如果有女子心甘情愿做她的外室,那毫无疑问是看上他的钱了。 小巷的巷口对面是一家咖啡馆,正有柔和的灯光透过竖方格玻璃门射出来,投在我们脚下。 那咖啡馆的名字是“香飘海”三个字,彩色的霓虹灯管拗成字型,紧贴在玻璃门的上方。 “进去坐一下,等等看。”招说。 我们推开玻璃门进去,在窗前的卡座内坐下,正好能看见小巷里的一切动静,从头至尾,一览无遗。 “两位有什么需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招待走过来。 “两杯柠檬茶。”招说。 我的注意力都在小巷里,头也没回。 “好的,请稍等。”女招待礼貌地退下。 “不急,线人遍布通向这里的五条路线,只要目标出现,我第一时间就能收到消息。”招说。 我回头看着招,稍稍迟疑,终于还是问:“你能否透露一下,怎么挥癔症之术的作用?” 之前,我虽然坠入过她用癔症之术营造的幻境,但进入与退出幻境的过程非常微妙,令人无法捉摸。这一次,如果招能够提前说明行动环节,我至少有所准备,不至于进退失据。 招皱眉:“这问题……极难回答,一下子把我难住了。你该知道,任何一种奇术只有修行者才能领悟它的妙处,那也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突然在一朝一夕间顿悟。那种顿悟,无法言传,甚至连我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只能大概描述一下——癔症之术如同一场梦,进入和退出就是入睡、醒来的环节。任何人在半梦半醒之间都会失去意识,梦与醒没有明显边界。我曾尝试过,越是想要记清楚施展癔症之术的步骤,越会因为注意力分散而无法施术。现在,我把这种奇术的关键点总结为‘自然自在、清静无为’八个字,在脑子里凝聚出一些比较熟悉的影像、环境,然后引导自己进入,打通虚拟环境中所有的关隘和阻滞,再无限扩大这个环境,大到能容纳几千人进来,把那环境变为复杂的城市……有了足够大的空间,那么很多人就可以进来,展开新的故事。” 她虽然说了很长一段话,但却都是无用的套话,根本没有解开我内心的迷惑。 “那么,当癔症之术制造的幻境出现时,你在哪里?”我又问。 “我在梦里——我即是术,术即是我。”她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一点,“就在这里,一切的一切,皆在其中。” 我不禁愕然,因为我似乎已经窥见了“癔症之术”的真谛。 那种奇术的精华之处全在于“脑力”,或者称之为“脑电波”。当招释放自己的脑电波时,影响到周围的人,让每个人都不知不觉陷入幻境。换句话说,她等于是同时催眠了在场的所有人,令所有人一起做梦。 梦是假的,但人们往往会在梦中说真话、做真事,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来。于是,造梦的人就获得了最根本的的真相。 “我懂了。”我说。 招点头:“我知道你一定会懂,因为很显然,你比任何人更理解‘奇术’的意义。一个人若是真的想理解所谓的奇术,就要一直坚持‘存在即合理’的信念,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在越来越多的离奇现象面前,放弃自己坚持的对错观念。道理虽然简单,但真正能做到的,却是寥寥无几。” 在奇术的领域里,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更困难,因为每一个奇术师都自傲自大,不肯臣服于别人。再者,人人闭关自守,生怕自己拥有的奇术被别人窥见。 这一点,相当于从前江湖中的武林门派之争,各派都抱着各自的绝学闭门造车,绝不外传。这种观点到了国家与国家对抗的层面上,就变成了闭关锁国,不思进取。 事实证明,任何人、门派或者国家越是顽固自闭,就越早垮掉,不留痕迹。 “你今晚会做什么?”沉思良久之后,我又问。 “如果是为了套闻长老的话,当然是重建昔日黑衣人行凶时的铁公祠。我担心的是,你的情绪无法保持冷静,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入戏太深,情不自禁,那我们就糟糕了。”招回答。 “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绝不冒进。”我淡淡地回答。 这一刻,我望着窗外那宁静的小巷,心里想到的却是铁公祠之夜大哥惨遭虐杀的情景。大浪淘沙,风水轮转,今天终于等到复仇的一刻了。 为了这一刻,我早已经将自己压抑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冷硬而沉默,倔强而刚烈。 我是夏天石,一块被复仇之火煅烧了十年的石头。 石头在烈焰中化为石灰,但我却被淬炼为一把渴望饱饮仇敌鲜血的雪刃钢刀。 “哥,你在天上好好看着,弟弟要为你报仇了。”我在心底默默地祈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1章 密云不雨,梦化为鲛 1 女招待送了柠檬茶上来,托盘里居然还有一张纸条。 “那边的先生给您的。”她把小纸条递给我。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角落里有人向我挥手。 我们之间隔了约有二十步,远远的,我看不清对方的脸。 招抢先一步捏起了纸条,轻轻读出了上面的字:“夏先生,要知真相,过来一叙。” “是什么人?”她问。 我摇摇头:“看不清。” “过去看看。”招的脸慢慢地沉下来。 我们并肩走向角落,看见三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坐着,手里都握着喝到一半的啤酒瓶。 奇怪的是,我并不认识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请问,三位给我递纸条,有什么话要说?”我问。 三个人懒洋洋地望着我,然后相视而笑。 我心底有不祥的预兆,因为三个人的眼神都似乎蒙着一层伪装,就连脸上的淡然笑容也是装出来的。事实上,当他们开始微笑时,每个人的右手都伸进怀中。 “有很多话,不方便在这里说,不如我们换地方去说?”距我最近的平头男子低声回答。 “去哪里?”我问。 “明知故问,好了,实话告诉你,我们是白道上的。你在万达游乐城闹事,把别人打成了重伤,这件事非常麻烦,已经惊动了上头。于是,上头发出海捕文书,济南城内全部线人一起出动,务必在零点之前抓到你回去交差。我在纸条上写的‘真相’,就是得从你嘴里问出来。呵呵,对不住了,你是自动跟我们走,还是戴上零碎拖着走?”那平头问。 “白道”二字代表的范围极广,可能是警察,也可能是保安队,更有可能是警方豢养的赏金猎人或者线人。 “你们认错人了。”招想替我打掩护。 “认错没认错,回去说。”平头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副牛筋软铐,向我扔过来。 另外两人的右手始终插在怀里,一直没有拿出来。 “朋友,万达游乐城那边的事不赖我,是小流氓寻衅滋事,调戏我朋友。所以,我只能自卫,把他推倒在地。这件事有很多人看到,游乐城里也有监控,你们可以先调监控看……”我极力辩解,但也知道,这些话没什么用。 “走吧,回去说,你想解释的话,我们给你时间。”平头又说。 招后退,避在我身后,猛地打了一声唿哨。 门口人影晃动,瞬间有六个精干的小伙子敏捷地闪进来。 “三位,我朋友不能跟你们去。这样,你们开条件吧,只要今晚能放他一马,钱不是问题。”后援到来,招说话立刻有了底气。 “跟白道上的人讲条件?疯了吧你?”平头狞笑起来。 招叹气:“白道白道,你只不过是道上的线人罢了,也敢装着警察的口气说话?说吧,要多少钱,我立刻派人拿给你。然后,你们出门就忘掉刚刚发生的事,怎么样?” 三个人又相互对视,突然间同时哈哈大笑。 丐帮眼线遍布济南城,招当然眼明心亮,很快就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呵呵呵呵……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那就很好办了。”平头笑嘻嘻地摸着后脑勺。 “开个价,我自信济南城里还没有拿钱摆不平的事。”招淡淡地说。 “好啊,果然都是明白人,大家也不用捂着盖着了。实话告诉你,今晚多少钱都没用,夏天石必须跟我们走。你知道他打的是谁吗?西城区首富、前龙头大哥龙胜坤家的公子,谁把他抓住,龙头大哥给一百万。我知道你是丐帮的招,但你们丐帮能跟龙头大哥硬杠吗?敢吗?如果不敢的话,就赶紧滚开,别耽误了老子们去领赏金!”平头洋洋得意地说。 招脸色大变,猛地跺脚:“一百万,我也出得起!” 另外两人不耐烦了,向前跨步,右手从怀里抽出来,各握着一把“独角龙”土炮,同时指向招。 我张开双臂,护住招,免得对方误伤她。 “好了,我跟你们走。”我说。 这件事已经没有道理好讲,因为我得罪的是一个很多人都惹不起的大人物。这一次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扛下来,绝不把招拖下水。 “走吧,走!”两支土炮掉头,一起对准我。 我咬了咬牙,低头向外走。 不是我想低头,只是因为形势不利,只能暂时低头离开,等待机会再重新杀回来。 “这位兄弟总算识相,丐帮的兄弟们,得罪了!”平头跟着向外走,三人呈品字形把我押在中间。 “夏先生,你放心,我马上去请丐帮的大人物出来,不管费多大力气,今晚也得救你出来。”招在背后大叫。 此刻,我并不后悔在万达游乐城里做的事。 人的忍耐都是有极限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憋闷在心里,始终不能一吐为快。 围绕在我四周的谜团太多了,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藏着秘密,都让我看不清、猜不透。在这些谜团包裹之下,我感到即将窒息,像是被噩梦魇住的病人,如果再不张口呐喊,就要坠入梦魇的渊薮了。 于是,我必须借助一次突如其来的爆发,让自己透口气。 那孩子倒霉,撞在我枪口上,这也是天意。 我们走到门口,平头抢先一步开门。 那时候,门外正有人缓步向里走,双方走了个脸对脸。 “喂,滚开——”平头伸手去推,猛地杀猪一样叫起来,“哎呦哎呦哎呦,我的手指头断了,断了……饶命,饶命饶命……” 原来,那人出手如电,一下子拗住了平头的右手中指,逼得平头半跪下去。 “嗯?夏先生?”那人看见我,微微一怔。 我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齐眉,那个被称为“省城第一门客”的人。 “这是怎么了?”齐眉紧跟着看见了抵住我肋下的土炮。 “我打了一个不该打的人,对方出了高额赏金,要我回去赎罪。”我说。 齐眉一挥手,平头跌倒在地,攥着自己的手指不停地叫唤。 “我看过海捕文书,但上面并没有提你的名字。唉,这是怎么说呢,你怎么会惹上那种人?”齐眉连声叹气。 “让开,别耽误哥们挣钱!”握着土炮的两人同时低吼。 钱是好东西,他们两个已经被钱烧红了眼,根本看不出齐眉是个惹不起的人。 “你们稍等,我打个电话,解决这事。”齐眉说。 “你算哪根葱啊?”其中一人愤怒地叫起来。 “我姓齐,单名一个‘眉’字。你们退回去,安心坐下,等我打电话。”齐眉走进来,先关上门,再回身靠在门框上,把三人的去路死死堵住。 平头愣住,赶紧挥手告诉同伴:“后退后退,齐爷是大人物,咱惹不起。等等吧,齐爷肯定不能砸咱们饭碗,等着吧等着吧……” 握着土炮的两人后退,招立刻搬过椅子来,让我坐下休息。 齐眉取出电话,在电话簿上慢慢搜寻,眉头皱成了大疙瘩。 “今晚的行动暂停,以后再找机会,绝对不要打草惊蛇,让闻长老发觉。”我说。 招连连点头:“我知道,一切都听从你的命令。这件事因我而起,反而要你顶罪,真是过意不去。” 到了这时候,麻烦因谁而起已经不重要了。之所以闹成这样,要怪就该怪越青帮花千岁在册子上洒下的药粉,令我异常躁动,才惹出事来。 “不惊动闻长老”是所有行动的前提,否则令他有了防范,就会让我追查黑衣人的行动中途夭折了。 这个咖啡馆就在泉城路派出所的眼皮底下,一旦爆发激烈冲突,警察三分钟就到,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在我看来,江湖人物容易对付,某些事一旦有警察介入,就会上升到国家法令、法律程序的层面上,变得越来越复杂,形成时间漩涡,把所有人都搅进去。 所以,我宁愿走私下解决的路线,也不愿轻易惊动警察。 “好吧,可是……好吧,我听你的。”招忧心忡忡地说。 “齐爷,我们是靠卖力气吃饭的小人物,您是高高在上的省府大人物,别难为我们成吗?我们就指着干这事混口饭吃,你不让我们带走夏先生,不是砸我们老百姓的饭碗吗?”平头哭咧咧地说。 像他这样的道上人全靠一张嘴吃饭,有时候威逼恐吓,有时候下跪装可怜,有时候狐假虎威,有时候又撒泼打滚。总之,只要能把钱挣下来,叫他们认贼作父都没有任何问题。 “别吵,我正在想。”齐眉喝斥了一声。 最后,他拨了一个号码,然后抬起左手,用力揉了揉两腮上的僵硬肌肉,脸上慢慢浮出笑容来。 对方接起电话后,齐眉笑得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龙哥,还生气呢?我看到你发出的海捕文书以后,马上就离开办公室,到泉城路、鞭指巷这边找人,看看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打了咱家孩子。现在,我已经找到打人者了,而且已经给咱家孩子饶回来,把他也狂扁了一顿,肋骨全部打折。呵呵呵呵,这个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打人也不睁开眼看看,打的是谁家孩子?龙哥,别生气,这件事吧我已经了解过了,是咱家孩子先在游乐场里调戏对方的女友,所以才爆发了冲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2章 密云不雨,梦化为鲛 2 对方很沉默,齐眉说了这么一大段,对方才开口:“叫他接电话。天籁小说ww』w.⒉” 齐眉一怔:“龙哥,这小子现在只剩一口气,怕是说句囫囵话都难了。” “让他接。”对方又说,口气极大,不容置辩。 “好,我把电话给他,龙哥您稍等。”齐眉说。 他先捂住电话的话筒,然后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明白,他是要我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因为他已经在电话里告诉对方,把“打人者”暴揍了一顿。 平头和他的两个同伴冷眼旁观,三双眼睛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缓步走到门口,由齐眉手中拿过电话来。 “兄弟,掂量着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悠着点儿。”齐眉贴着我的耳朵说。 我点点头,对着话筒低语:“龙先生,我是夏天石,游乐城的事是我做的。” “嗯,很好,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对方问。 从对方声音里听不出怒气,只觉得电话彼端应该是个饱经风霜、见惯不惊的深沉长者,喜怒不形于色,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济南是个好地方,我出手打他,是帮家长教育孩子。古代所有江湖前辈都以‘锄强扶弱、怜悯弱小’为光荣,我只不过是效法前辈,为社会做点事。如果他一意孤行,以调戏妇女、打家劫舍为乐,早晚会闹出大事来,触犯法律,锒铛入狱,让家人悔之莫及。如果打重了,我愿意承担一切医疗费。其它,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平静地说。 如果胆小怕事的话,我完全可以按齐眉教的,装出哼哼唧唧、痛苦的样子来,合伙骗过电话那端的人。可是,那样做违背我的原则,只有奸佞小人才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齐眉的脸色也变了,轻轻跺脚,唉声叹气。 “你觉得,自己没做错?”对方问。 “是,没做错。今天的事,我并没有针对任何人,而是针对所有在社会上游荡的不良少年。就算他挑衅的不是我,我也会仗义出手,给他一些教训。”我直抒胸臆。 江湖人要做江湖事,只有无知百姓才会在罪恶现场默默地做看客,不出一声,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 如果大家都变成沉默者,那世上就再没有公平正义了。当今天下,国内社会风气浊流暗涌,改变它的重担只能由我们这一代人挑起来,再不可能指望别人了。 推脱逃避是最容易做的,但个人油滑行事的最终结果,就会让社会痼疾越积越大,直至整个城市都变质臭,成为与世界上几个著名的“犯罪之都”不相伯仲的灰色城市。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打了那个孩子,也许就能阻止他将来触犯刑法、饮弹刑场。 “知道吗?在我们这些江湖老人手上碾死一两条人命很简单,不比碾死三两个蚂蚁费劲。你这样做,让我在族人和朋友面前很为难,不过——”对方停下来,久久没有说出下文。 我静静地等着,既不惊惧,也不惶惑,因为我做的是一件完全正确的事,就像昔日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青面兽杨志手刃街痞牛二、武松血溅鸳鸯楼诛杀蒋门神一样。做这样的事,不为个人恩怨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满城百姓。 所有人都看着我,包括站在通向厨房的那扇门边的女招待,所有的眼睛都聚焦于我手中握着的电话上。 事态急如火烧眉毛,我却镇定冷静不动如山。 我的目光穿透门上的玻璃,一直望着小巷深处。可以想象,闻长老每天都会怀揣喜悦走进小巷,因为那里有他的女人和孩子。每天早晨,他又带着无限的满足离开小巷,面对风起云涌的江湖。 “他过得很好,他……过得真的很好,好极了。”我淡淡地告诉自己,“血债需要血偿,过去他过得很好,只是因为我复仇的日子还没到,就像夏日傍晚,密云不雨,那些欠债的人以为雷雨不会降临,以为可以躲过老天的惩罚,以为‘密云’只是做做样子的假象,而‘不雨’才是最终结果。当然,也有很多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最终没能报仇,反而死于仇人剑下,成了冤屈难伸的亡灵,哭嚎于九泉之下。我不行,我这一次一定要手刃全部黑衣人,让他们为铁公祠当夜虐杀大哥夏天成而纳命。没错,‘纳、命、来’三个字就是我唯一要告诉他们的,这就是他们在生命的最后能够清晰听到的绝无仅有的三个字——纳、命、来。” 沉默太久,平头和他的同伴已经急不可耐,不住地左顾右盼。不过,他们不敢正面得罪齐眉,“省城第一门客”的牌子太大,拍到他们头上,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打扰一下,各位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容我把门打开?这是我们店里的黄金上客期,如果生意萧条,老板会怪罪到我头上的。”那女招待小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不行,等着,都等着!”平头蛮横地挥手,拒绝了女招待的要求。 女招待向柜台上的电话看了一眼,最终在平头的逼视下,无奈地后退,避入厨房。 电话里仍然没有动静,齐眉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松了口气,缓缓落座。 “我们见过,就在曲水亭街,你爷爷出殡的时候。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弄明白了,不管责任在谁,这一页就翻过去了。我不给任何人面子,今天就为你破个例吧,谁叫你是夏爷的孙子呢?我不是给你面子,而是为了夏爷。年轻人很难得有勇气、有胆识,记住这个号码,以后需要借兵,就提我西城龙头老大的名字。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无条件挺你。”电话那端的人再次开口,让我如释重负。 爷爷的葬礼上来了很多吊唁的客人,我听电话里的声音耳熟,却无法将对方与葬礼上见过的人对号入座。 “多谢前辈。”我不卑不亢地致谢。 这件事我没有错,不管结果如何,我都知道自己当时的选择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年轻人出来混江湖,有胆量才有活路,有活路才有地盘,有地盘才有地位。努力干吧,以后的济南城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本地人硬气了,外地人过来轧码头的事儿才会越来越少。记住,济南城是济南人的,强龙压不了地头蛇,其它任何地方的人别管多英雄,到了这个地方,都得老么实的靠边站。”对方有感而,一边说一边叹气。 “谢谢前辈提点,记下了。”我恭敬地作答。 我其实一直都很尊敬前辈,只要对方不拿辈分压人,我乐意谦虚学习,恭听教诲。 老一辈的济南江湖人物全都以身为济南人为荣,看不起外地码头上来的过埠客,这是习惯,也是规矩。 由此,我也想到了燕王府与秦王会的高手。 他们不远千里而来,想在济南城分一杯羹,大概个个都小瞧了济南人,根本没把本地人放在眼里,这一定是要栽跟头的。 “好吧,跟小齐说,这件事已经了了。”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转向齐眉:“齐先生,这件事结束了。” 齐眉点头大笑:“夏兄弟,我就知道你有本事,三言两语搞定西城龙头老大,除了你,谁还有这个本事?” 我把电话还给齐眉,但平头和他的伙伴立刻跳了起来。 “不信?不服气?”我问。 平头嗫嚅:“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龙头老大怎么能被你刚刚说的这几句话打动?你听着,如果你敢撒谎来糊弄我们兄弟的话,就算找遍济南城,也把你找出来挫骨扬灰!” 齐眉代我回答,把手机递向平头。 “怎么?”平头又惊又疑。 “自己打给龙头老大,看看夏天石说得话是不是真的?”齐眉说。 平头就算掉进钱眼里,也不敢打这个电话。他不过是白道线人、街头混混,根本没有任何靠山。如果同时得罪龙头老大和齐眉,那就甭想在济南江湖圈子里混了。 “这个……这个……”平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低头认怂,“好,好,今天就看齐爷面子,这事就算过去了,只当是我们从没见过。齐爷是山东地界的大人物,我们信不过别人,也得给齐爷面子。兄弟们,走!” 他带头向外走,到了门口又折回来,把我放在桌子上的牛皮软铐一把抓起来,然后对我怒目而视。 我平静地看着他,无视于他眼中的嚣张气焰。 “出门就忘了这事。”我说。 “哼,还用你说?”平头冷哼了一声。 我并不生他的气,因为这种人为钱卖命,谁给的钱多,谁在他眼里就是爷。正因为他做事没有原则,所以就很容易被收买,为我所用。 齐眉走过来,在平头肩上一拍:“兄弟,别整天吊着个脸,像别人欠你几万块钱似的。你想想,小夏连龙头老大都能几句话摆平,要弄你还不是个简单事儿?他不火,只是因为人家有涵养。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 平头皱着眉头,仔细咂摸齐眉的话。 啪的一声,齐眉在平头后脑勺上削了一掌:“让你想想,你听见没?想明白了没?你们这些熊孩子,拿着白道上的鸡毛当令箭,出来咋咋呼呼、风风火火的,不是给白道上的哥们儿惹事吗?你想想,刚刚如果带着小夏去见龙头老大,别说赏金了,你们还能活着从西城区回来吗?就像现在,小夏要是想弄你们,给龙头老大打一个电话,不要你根胳膊也要你根大腿……” 平头终于想明白了,一张脸顿时变成了惨白色。 我不想用龙头老大的名号来压人,那也变成像他们一样仗势欺人了。 “齐先生,让他们走吧,没意思。”我淡淡地说。 平头突然向我深鞠一躬,举手了自己两个耳光,出清脆的“啪啪”两声。 “对不起夏先生,兄弟们有眼无珠,想钱想疯了,才得罪了您。望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过了今晚事就翻篇,以后有用得着兄弟们的地方,一道命令下来,兄弟们一定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平头本就是江湖人,这些套话说得比谁都溜。 “好了。”我摆摆手。 “滚吧。”齐眉喝骂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3章 密云不雨,梦化为鲛 3 平头直起腰来,向我、齐眉和招分别点点头,倒退着向外走。』 天籁『小说www.⒉ 此刻,他的同伴已经把独角龙揣起来,但左手却插在裤兜里,似乎捏着什么。 我心头一动,向那两人一指:“裤兜里有什么?拿出来看看。” “没什么,没什么。”两人慌忙否认。 齐眉腿快手快,几步过去,从两人口袋里各掏出来一张照片。 “咦?竟然是兄弟你的照片?”齐眉愣住。 我走过去,现那果然是我的照片。从拍摄背景看,竟然是我坐在沙县小吃店里的时候拍下的,斜后方正是沙县小吃的红字招牌。 “你呢?把照片掏出来。”我向着平头叫。 平头老老实实地从裤兜里掏出同样的一张照片,交到齐眉手上。 招走过来,神情有些紧张。 “照片哪来的?海捕文书上带着的?”齐眉问。 他不知道我和冰儿在咖啡堡的那段遭遇,也不知道越青帮花千岁的事,所以直观地判断照片跟龙头老大有关。 “是,是。”平头连连点头,想敷衍蒙混过去。 我看看招,眼神交错之间,都明白这件事是跟越青帮有关。 “算了。”招刚想开口询问,被我及时出声阻止,“你们走吧,这事了了。” 有些事,我不想让齐眉知晓。 身为“省城第一门客”,他天生就善于搜罗情报,而且将其分门别类,使用于各种场合。 在情报交换中,所有人和事都是他手上的筹码,越是机密大事,给他带来的利益就会越大。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筹码,也不愿继续助长齐眉的江湖优势。 平头和同伴退出去,谦卑地把门关好,然后迅远去。 风波过后,女招待又悄然回来。 “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不要多问,有什么上什么。”齐眉大声吩咐。 “是,齐先生光顾,是小店的荣光,一定让您满意。”女招待媚眼如丝,不住地斜瞟着齐眉。 招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拨弄着桌上的茶杯,几次抬头望着我。 齐眉知趣地起身:“我去洗手间,两位先坐。” 他刚离开,招便迫不及待地问:“夏先生,这些人也跟越青帮有关,对不对?我看那照片,分明就是你说过的,在沙县小吃店里跟越青帮花千岁见面时被人偷拍下的。现在,不是龙头老大在找你,而是越青帮的人时刻跟踪,不断地逼你出手。或者说,他们的目的是扰乱你的行动,牵扯你的精力,让你处处掣肘,无法放手行事。” 我同意她的看法,但却无法理解越青帮的真实意图。 “不如,我调集兵力,围剿越青帮,趁花千岁立足未稳,先杀她个措手不及?”招问。 我摇摇头:“过了今晚再说。” 在我看来,越青帮现在只是不断地骚扰、追踪,还没有进入两军对峙的实质性阶段。如果丐帮率先出手,怕是正好坠入对方圈套。 再说,我的主要目标是闻长老。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夏先生,你说话呀?”招追问。 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越青帮跟‘魇婴之术’有关,这是我最先想到的。反之,他们对册子里提到的神相水镜并不是特别感兴趣。这样一来,花千岁跟目前插足济南的任何江湖势力都没有大的冲突。在没摸清她的来意之前,绝对不要挑起冲突。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要知道,出了这个门口,不知有多少渔翁正等着张网捕鱼呢。接下来,专心做自己的事,不必多想。” 有齐眉在,我们多了一道臂助,但同时也多了一双监视的眼睛。 我从来就不敢忽视齐眉,更不敢过分相信他,但是又不得不跟他虚与委蛇。 他的出现,又勾起了我关于镜室的回忆。 在镜室,齐眉曾经露面,但我随着楚楚、血胆蛊婆离去后,他也不知所踪。现在,我们再次偶遇,而镜室中的所有人却永远坠入地底,再也不见天日了。 “这一次,是‘偶遇’吗?怎么会这么巧?”我心底忽然疑虑丛生。 济南城不算大,熟人见面是常有的事。可是,齐眉是个大忙人,时间安排紧密,怎么可能一个人独自进咖啡馆里来? 我记起那女招待看着齐眉时的暧昧眼神,猛地心头一亮。 “喂,小姐。”我回头招呼女招待。 她扭着水蛇腰走过去,站在桌边,故意伸出右手按在桌角上,将涂了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展示给我看。 “先生,有何吩咐?”她娇滴滴地问。 我抬头看着她:“借问一声,你跟齐先生很熟?” 女招待立刻点头:“当然,齐爷是名人,也是红人,干我们这一行的小姐妹,没有不认识他的。” 我淡定地追问:“你们这一行?你们属于哪一行?” 女招待媚笑起来:“先生好会开玩笑呀?我们这一行就是贴身贴心服务业喽?你懂的,你懂的。” 我取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纸钞,放在她的手背上。 “先生什么意思?”女招待并不惊讶,眯着眼睛盯着我的脸。 “问几个问题,答对一个,给一百。”我回答。 女招待点头,左手掠过桌面,纸钞立刻就消失在她指缝里。 “齐先生到这里来是找谁?”我开门见山地问。 女招待忸怩了一下,吃吃地笑了两声:“他找我们老板娘,不过他们之间不一定有那种关系,我看过好几次,他带着外面的姐妹进来,也不见老板娘吃醋嫉妒。” “你们老板娘是谁?”我又抽出一张钞票,放在女招待手背上。 女招待犹豫了一下,但在钱的诱惑下,还是给出了答案:“老板娘姓白,名芬芳。” “老板娘是江湖中人吗?”这是我第三个问题,相应的,我也把第三张钞票给了女招待。 “不知道你问的江湖人是哪一种?她不打架、不赌博、不酗酒、不抽烟,唯一的爱好就是百~万\小!说,一看就知道是很有修养的富家后代,而且有坚硬的靠山。这一片大小酒吧共四十五家,只有我们家没来过收保护费的。我猜,她上面一定有人,白道黑道都有人罩着,所以不受骚扰。”女招待说。 我没有获得想要的资料,也思忖着齐眉即将返回,遂直接提出要求:“如果想挣个外快,就替我盯着这里,每一条重要消息一千块,有价值的线索上不封顶。” 这是一个金钱至上的年代,只用大道理去教育别人做什么事,那已经行不通了。 “好,没问题。”女招待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我挥挥手,她就低头退下去。 “想不到,你只用几句话、几百块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真是不可思议。”招说。 “重要消息?虽然得到一些,但对于我们要做的事却没有直接帮助。等一会儿注意观察齐眉,看他的言语里有没有破绽?尤其需要注意的是,他是不是在害怕着什么。”我吩咐她。 “夏先生,我不明白,以齐眉今时今日的江湖地位,他还有什么好怕的?”招问。 “这是我的直觉。”我回答。 刚刚齐眉是低着头向咖啡馆里进来,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以他的身份,如果没有塌天大事,是不会忧形于色的。所以我猜测,一定出现了让他无法解决的大麻烦,才令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女招待已经进入后厨,招忽然向前探身,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夏先生,刚刚为什么要跟着那三人走?明明……明明咱们两个人可以瞬间扭转局面,反制他们。你故意采取低姿态,到底为了什么?” “没错。”我笑了笑,轻轻点头。 虽然那三人持有土造武器,但看他们的身手和做派,不过是江湖上的不入流小人物,否则也不会甘心做白道上的线人,挣刀头舔血的小钱。打伤他们甚至打死他们都不是难事,但那样的意义何在呢?我和招一路追索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打死三个小混混? 答案很明显,不是。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可以跟他们走,只要不惊动闻长老,以免他有了戒心,立刻远遁,连招的癔症之术都派不上用场了。 在大事与小情之间,我做了最正确的选择,那就是跟他们走。 为做大事,吃小亏是微不足道的事。聪明人做事,一定会在大与小之间反复权衡,将利弊得失看得一清二楚。 “我只想掀掉闻长老的面具,在此之前,任何事可忍、可让、可退缩。”我接着说。 “如果闻长老不是你要找的人呢?怎么办?”招又问。 “继续找下去,直到找着为止。”我淡淡地回答。 报仇是我这一生中无法放弃的大事,大哥在天上看着我,容不得我有一点点松懈。 “好,佩服,佩服。”招连连点头。 洗手间那边传来水声,招后缩,继续与我保持距离,免得齐眉起疑心。 “不好意思,久等,久等了。”齐眉走回来,脸上带笑,但那笑容并不自然,像是硬挤出来的。 我看着他,同时在脑海中回忆着殡仪馆、镜室生的那些事。 “夏先生,相请不如偶遇,在这里遇见,对我而言,真的是一件大好事。我有一件事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但又找不到请教和倾诉的对象。现在看到你,真是太好了。”齐眉说。 “不用兜圈子,直接说正题吧,大家的时间都那么宝贵。”我笑着回应。 兜圈子只会浪费时间,也容易给齐眉掩饰心事的机会。 “好,那我直说,不弄假客气的套路了。”齐眉点头,“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鲛人,独自待在一个深不见底、高不可攀的环境里。向上,坐井观天;向下,万丈深渊。我处在天空和地狱的中间位置,不上不下,也没有另外的逃生道路。三个月来,我晚上一直做同样的梦,一入睡就做梦,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在梦里,我被困物理意义上的绝境;在现实中,我又陷入了思维的绝境,怎么也逃不出来。” 心理困境人人都有,我从前读过心理学方面的书,像齐眉这种情况,属于典型的“囚徒困境”。只不过,困住他的不是牢笼和铁索,而是天然险恶的环境。在这个噩梦里,又多了他变身为鲛人的细节,那就证明,除了心理之外,他的身体机能也出了问题。 咖啡馆里忽然间变得异常安静,空调出风口的响声也在瞬间变大,大得令人觉得耳膜刺痛。 我没有催促齐眉说下去,因为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抬起来,轻抚着自己的左胸。 噩梦都很可怕,但他变身为鲛人这种细节,会令一个沉浸于噩梦中的人倍感恶心。 所谓鲛人,全都是半人半鱼的怪物,无论中国还是外国的民间传说中,其形象都是惊人的一致。 中国古人还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说法,刀俎是鱼的天敌,如果一个正常人变身为鲛人,那么等待他的,也就只有刀俎,也只能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等待着任人宰割的命运了。 没有人愿意化身鲛人,即使鲛人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美人鱼”。 “呵呵……我真是够了,这个噩梦快把我逼疯了。现在,白天我每隔一分钟就要摸自己的腿一次,生怕在不知不觉中,腿就变成鱼尾了。你想想,夏先生,这有多可怕?多疯狂?多……多么令人沮丧?”齐眉喃喃地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想打开他的心结,还得从病因入手。 我点点头:“可以理解,但你应该知道,梦都是虚幻的,是思想纠缠的余音。如果能找到梦起的源头,就能解决心理问题。” 实际上,在殡仪馆的那次,我和齐眉已经探讨过“人化为鲛人”的问题,但因为大家的熟悉程度不够,所以仅限于探讨,没有进入到实质性步骤。 现在,他肯把这样一个大秘密告诉我,足以证明,他已经穷途末路,只能在所有认识的人当中,选择一个比较合适的对象来求教。 “一切都来自于一场大变故——你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巨大的建筑体沉入深渊时的那种极度震撼,就像史诗级的科幻电影一样,完全把人吓呆了,不知道那一刻到底是做梦还是实情。可是、可是、可是……”齐眉的话磕磕绊绊起来。 他因为过于紧张,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当时生的事。 我知道,他要说的一定是“镜室沉没”这件事。 如果他曾亲眼目睹镜室的下沉,那么这才是最最重要的第一手资料,价值巨大,无与伦比。 我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招,她蜷缩在沙里,亦在认真听着。 “可是后来,我动用了一切关系,地矿局、地质勘查大队、地震台、水利厅钻探队、中铁十八局勘查大队……所有的地下探测专家都告诉我,那地方什么建筑物都没有,只有未经扰动的原状土,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劝我去看精神病科。接着,更奇怪的事生了,我去查济南市地底建筑物资料,竟然没有它的记录,一条都没有,也就是说,它从未在济南存在过。夏先生,你听听,它从未存在过,你相信吗?” 齐眉指向我,满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并不想过早、过快地下结论,因为那样一来,大家给出的结论大都是错误的。 一个神秘事件生后,任何一方都会给出不同的常规解释。可是,要知道,之所以是“神秘”事件,那么它生的背后原因就一定是“非常规”的。否则,又怎么会出现“神秘”二字? 这个时候,只有站在所有专家的对立面上,才能牢牢把握真理,现事件的真相。 在马克思唯物主义理论思想体系中,也有同样的明确论点,即“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我不信,但要想让专家们相信,就得有证据。”我试探着回答。 “没有证据,证据在这里和这里——”齐眉指着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太阳穴,“我看到、我听到、我脑子里有印象……这就是证据,唯一的证据。我还知道,要想探知真相,就要变成鲛人,游弋到最深的黑暗之渊中,找到它,也就找到了真相。可是,那样的真相还有用吗?就算现,又怎么传达给世人知道?” 他的这番话,其实是老济南人常常说的另外一句话的翻版。 那句话的原文很简单——“不做鬼,到不了黄泉;做了鬼,回不了人间。” 很多人想看到过世的亲人,苦求而不得,只能寻求官大娘这一类“走无常者”帮忙。那些希望深入九泉之下探看亲人的孝子贤孙们,都被“走无常者”劝住,因为那样一来,活人也变成了死人,只会让更多活人陷入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 想看鬼,就得变成鬼去阴间;到了阴间就算看到了真的鬼,却没有办法告诉活人,因为阴阳两界是无法相通、逆转的,只有那些“受命于阎罗王”的“走无常者”才具有这种能力。 于是,这种苦恼就变成了齐眉的苦恼,他既想去追寻镜室沉沦的真相,又不想变成鲛人,这就是他的“两难”处境。而造成这一困境的,一定是他在意的东西已经随着镜室下沉而消失。 我的心口突然被死死堵住,因为镜室里也有我在意的人,就是唐晚。如果唐晚随着镜室沉沦深渊,那么我会为了寻找她而变身鲛人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既想找回失去的人,又不想放弃这个阳光明媚的世界,这种“鱼和熊掌兼得”的想法是所有人的思维桎梏,不独独是我和齐眉才会面临如此困境。 “我不想变为鲛人……”齐眉捂着脸沉默了一阵,最后像个娘们一样哀哀哭泣起来。 身为“省城第一门客”,他在人前那么风光,到了这时候,却哭得不能自已。这种变化,也证明他的内心已经崩溃。 “也许,此时此刻大家都需要喝一大杯烈酒。”招说。 她站起来,走到吧台后面去,由酒柜里取了大半瓶威士忌和三只烈酒杯,慢慢地走回来。 “洋人的烈酒会让人肚子里舒服一些,尤其是那些面对恐惧的人。”她弯下腰,放好酒杯,斟满了三杯酒。 “我不喝酒,我一喝醉了,就会进入那个噩梦里,我不喝酒……”齐眉摇头,眼泪钻出了他的指缝,顺着手背向下滑落。 “我们喝一杯,夜还长,且得等着呢。”招说。 我端起酒杯,在她手中的杯沿上轻轻一碰,出叮的一声响。 “深渊与深渊相通,每个人都有一颗挣扎的心灵。”她如同耳语一般轻轻说。 “每个人的心都是深渊,落下去万劫不复,爬出来浴火重生。”我说。 我们干了一杯,威士忌像一把火,辣地滑过喉咙、落进胃里,又从胃里倒着向上烧,把喉咙也烧热了,热气又从嘴里直喷出来。 “好酒,再来一杯。”我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 招再次倒酒,笑颜如花:“夏先生,你总是如此淡定,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齐先生也算是济南城内跺跺脚颤三颤的大人物了,他哭成这样,可见事态非常严重。可你呢,照样没事人一样。如果丐帮有十个八个你这样的青年才俊,那么‘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号就不至于一跌到底了。” 我苦笑一声:“有时候,淡定是一种被逼无奈后的状态。齐先生说的这件事很复杂,只有等他事无巨细地全都表达出来,我们才能给他建议,或者是一些帮助什么的。我想,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冷静下来的。” 齐眉语焉不详,我就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当下,只能等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再重新描述当时生了什么事。 “大家好。”厨房的门打开,一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推着一辆小巧的送餐车走出来,帮她开门的正是那女招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4章 代代神笔,画梦之术 1 那女子有一头乌黑油亮的长,用一根白色的绸带束在脑后,显得清爽飘逸,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天籁小说ww『w.⒉ 她款款而来,眼中含笑,如一朵盛开在夜色里的白菊花。 “这些是本店招待贵客才会做的菜,请品尝并多提宝贵意见。”她把餐车推过来,彬彬有礼地向我点头。 女招待跟过来,把餐车上的八个凉菜端到桌上来,然后把筷子、味碟摆好。 “怎么了?”那女子在齐眉肩上轻轻一拍,然后俯身,脸贴在齐眉耳朵上,无声地安慰着他。 “我没事……我没事。”齐眉呜咽着,停止了哭泣。 “再黑暗的夜也有天亮的时候,再难的旅程也有到达尽头的时候,哭又有什么用呢?除了自乱军心以外,没有任何收获。我说过,噩梦只是噩梦,不会成真,一切都是你一个人的幻想,当不得真的。”她说。 然后,她向我伸手:“夏先生好,我是白芬芳。” 我起身与她握手,在她一双妙目注视之下,不禁有些紧张。 她有一双非常美的眼睛,眼波如水,柔情万种。 当我握住她的手时,感觉对方五指柔滑无比,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夏先生,我是齐先生的好朋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所以他向你说的那些恐怖的噩梦,我也听过很多遍了。”她缓缓地笑着说。 “你感觉怎样?”我问。 “当然是假的,那些事只有在神话传说中才有可能出现。”她说。 “他的话有没有做录音?我想听听真实情况。”我说。 她摇摇头:“没有,但我却用了另外的办法,把他说的话全都保留下来。” “什么方法?”我立刻追问。 “我出身于绘画世家,自小勤修苦练笔尖上的功夫,在画画这一行里蹉跎了二十年。所以,他说什么我就能画什么,包括他描述的噩梦。两位感兴趣的话,我让下人把画拿来给你们看看?”她问。 我点点头,她立刻吩咐那女招待:“把我保险柜里锁着的那一叠画稿拿过来。” 女招待转身去拿资料,那女子又慢悠悠地说:“我来济南也很久了,对于环路以内的地形算是比较了解,却从未见到过建筑物整体下沉的奇事。最荒谬的是,一个地下建筑物消失,剩下的应该是真空断层,而不是填充土。老百姓或者建筑公司的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普通人哪有那份移山填海的洪荒之力呢?” 我对她的画很感兴趣,如果真的能够将齐眉的梦境落在纸上,那么一切不可知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二位一个会说,一个会画,真的是天作之合呢!”久未开口的招插言。 白芬芳笑起来:“哪里哪里,这玩笑开不得。我和齐先生只是艺术探索上的挚友,不牵扯任何感情上的事。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知音交好,古已有之。” 不大一会儿,女孩子捧着一叠画稿回来,足有七八十张。 “把桌子拼起来,再把画稿打开。”白芬芳吩咐。 女招待手脚麻利,把大厅中央的椅子搬走,将四张桌子对拼起来,形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级桌子,然后将画稿仔细地放在上面,一张张摊开。 “请过来看吧——让齐先生再休息一会儿。”白芬芳说。 我们围到桌边,看着这些笔画虽然简单、意义却很深远的画。 最显眼的一张画上面留着这样的话——“级噩梦,第三次到第十五次听,荒诞绝伦,但又似乎有某种神秘线索一以贯之。我先画,画完再补充。” 在画中,一个人站在绝壁的正中央,那里的山腹上留着一条裂缝,距离白雪覆盖的主峰极远。 这里似乎不应该是齐眉的梦境,因为他梦见的是镜室的下沉,而不是茫茫雪山。 白芬芳指着那画,淡淡地微笑着解释:“二位,人类的梦是极其怪诞的,跳跃度很大,忽而南山,忽而北海,忽而风化为虎,忽而云化为龙。所以,我的画只是根据齐先生描述的意思来完成的,至于它的细节合理不合理,都无从追究。我只希望,二位能从这些画上找到影踪,帮他脱离心之桎梏。” 我点点头,用心看那张画。 如果一个人被困在这样的峭壁缝隙之中,唯一能脱困的办法,就是肋生双翅,俯冲而下,如同大雪山上的苍鹰秃鹫一般。 既然是梦,就不必探究这个人是怎样被困那里的了。 “这就是他的困境。”白芬芳又说。 齐眉黯然长叹,双眼失神,望向玻璃窗外。 他被江湖上尊称为“省城第一门客”,自然是有办法、有门路、有眼光的玲珑人物,只会用心用脑去操控别人,怎么可能被困呢?或许,这种变化可以称之为“物极必反”?都是他过度用脑、聪明过头导致的? 我无法给出解释,毕竟一个人能做到“省城第一门客”,下一步要攀升的高度就一定是“中国第一门客”,成为春秋战国时期的苏秦、张仪一类纵横家,靠最好的口才和情商去征服大国统帅,之后名扬千古,永垂青史。 “他又冷又怕,又受熬煎。”招说。 白芬芳倒吸了一口凉气:“红小姐从这幅画上看出来的?” 招摇头:“不,我只是触景生情,将心比心后推演出来的。” 冬雪很冷,悬崖无梯,这幅画所表现出的齐眉的心理活动正是招说的那样,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已经濒临绝望的深渊,只需再有一根稻草,就能压垮他心里的骆驼。 “好极了。”白芬芳点头,“红小姐是个聪明人,齐先生之前坐论济南英雄豪杰的时候,经常提起红小姐的名字。” 不动声色之间,她已经表明了自己与齐眉的红颜知己关系,这种“话里有话”的路数用得纯熟之极。 “至于夏先生,齐先生一直说,您是人中龙凤,无可比拟。全山东能算得上‘英雄豪杰’的人差不多有七百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齐先生都能一一历数其优劣,丝毫不乱。所有人之中,只有夏先生是没有任何缺点的,是完人中的完人。”白芬芳说。 我没想到齐眉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但我亦不会听信白芬芳的溢美之辞。 山东自古就是豪杰出没之地,要想称为当世山东第一,我还差得很远很远呢。如果我连这样的自知之明都没有,那又怎样与天下英雄论长短呢? “谢谢,白小姐的画功真是厉害,把齐先生的心情完全表现出来了。”我低声回应。 “夏先生过奖,我的画技是家传的,见笑,见笑。”白芬芳说。 她将第一张画揭起来交给女招待,下面第二张画的内容让我一时失态,腾地站起来。 那幅画的一大半是空的,那个小人仍然站在悬崖上的山腹缝隙中,探头向前,张望悬崖之下。 就在画的最下端,露着一幢建筑物的很小一部分,仅仅能看见两层窗子和楼顶。 这幅画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不是小人看到了楼顶,而是表明,他看着那大楼坠落下去。或者说,镜室下沉就生在他眼皮底下。 “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我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因为从这幅画中,我能想象到唐晚随着大厦的坠落而永远沉沦于地底深渊之中,其当时的绝望、惶惑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和声音描述。这种沉没,相当于当年的“不沉之船”泰坦尼克号撞冰山而沉那样。 没有人相信一幢大楼会瞬间沉没,即使是身处其中的人。他们相信自己很安全,也相信这种巨大的水泥混凝土建筑是可以一世纪不倒的,就像泰坦尼克号永远不沉一样。 “是真的。”白芬芳说。 “夏先生,不要太难过了。”招挎住我的胳膊,拖着我重新坐下。 “我看过很多怪事,可从来没有一件是这样的,根本没有一点可能性,就算翻遍了全球百科全书,也找不到任何答案。最可怕的,是我的朋友就在里面,一起……一起沉得不见踪影了。”我想哭,但实在哭不出来,因为这种痛过于巨大,大得能把我全部罩住,无法流出一滴泪来。 “齐先生说过,他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形。如果再晚一秒钟跳出来,就跟着大厦一起陷下去了。他还说,自己是该死的人,只是侥幸逃生,最后的结局一定比当时更惨。”白芬芳说。 第三张画中只有连续无尽的楼梯,小人在楼梯上奔跑,但楼梯却是头尾相接、无限循环的,永远跑不到头。更奇怪的是,小人头顶的天空中竟然悬挂着一轮太阳,那太阳有眼睛和嘴巴,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画面的确让人费解,如果小人代表的是齐眉,那么他所面临的就是一个无尽的循环,周而复始,回到原地,无法停止脚步。 “他自己困住了自己,同时又被外力困住,在这种双重束缚之下,逐渐无力挣扎。”招试着解释。 她是一个女孩子,而女孩子往往是心思缜密的,能够解读别人潜意识里的东西。 “夏先生,您说呢?”白芬芳问。 从这幅画,我想到了远古神话中“夸父追日”的传说。夸父由东方日出之地开始狂奔,一直追向西方日落之地,在即将成功之时,力竭而亡,身躯化为山丘林地。这个神话形象带给后人各种各样的启迪,男人以他为奋斗榜样,女人以他为崇拜偶像,老人们从他身上学到不可徒劳而为,孩子们则是愿意学习他单枪匹马对抗全部宇宙洪荒的战斗力。 那么,齐眉的梦境中出现了“无尽奔跑”和“笑脸太阳”,代表了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他知道——”我一边思索一边组织词汇,“他知道一些事,那些事跟上头、高层、大人物甚至是某个神秘组织、某种巨力有关,这笑着的太阳就代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作为这个奔跑的小人,他知道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一切权力都掌握在大人物手中,众民如蝼蚁,而众神如日月。他看到了自己的困境,却无力去改变,失去的、得到的全都身不由己,无法拒绝也无法阻拦。所以,他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质疑。” 看过历史的人都知道,“门客”一词不过是“闲汉、长工、短工”的官方代名词,但其根本意思是不变的。 门客能借助于主人的赏赐穿衣吃饭,却不能左右主人的意志,只能随波逐流。关键时刻,还必须挺身而出,用身体和性命去偿还主人的恩情。 所以,即使是“省城第一门客”也只不过是“门客”。 身为一个男人,一旦看透了自己猥琐、卑微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白芬芳轻轻点头:“深表赞同。” 她揭掉第三张,打开了第四张画。 那幅画的中间只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池中多鱼,全是灰黑色,足有数百条之多。其中几条大鱼的长度达到水池的三分之一,脊背露在水面上,几乎是处于搁浅的状态。 按照中国解梦大师的潜规则,梦见有鱼即是财征兆,大鱼大财,小鱼小财,飞鱼天降横财,旱地有鱼则是掘土得财。 总而言之,不管是哪一种鱼,只要见到鱼,就是好梦、好事。 “好图。”我抢先一步出声称赞。 大家的情绪都很低沉,咖啡馆的大厅里气氛压抑,所以我希望通过这样的话来驱散屋内的浓云。 “好多鱼,就像五龙潭公园里的鱼一样。”招附和我。 “对,的确是很多鱼。”白芬芳苦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5章 代代神笔,画梦之术 2 那女招待站在一边,双手捧着已经看过的画,忽然咭的一声笑出来。』天籁小说ww『w.⒉ 我们三人的目光一起投射到那女招待脸上,不明白她因何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下面一幅画的内容,觉得齐先生做的梦实在荒谬怪诞,所以忍不住笑,打扰了大家,实在对不起。”女招待惶恐地认错。 “你下去吧。”白芬芳脸上露出微微的愠色。 “是。”女招待点头答应,把手里的画放在旁边桌上,走进了通向厨房的门。 白芬芳无奈地摇头:“这本来是件很严肃的事,给她一笑,全无半点紧张气氛了。” 女招待搞出来的插曲倒也是好事,至少能够分散白芬芳的心,不至于如此紧张压抑。 “这里有很多鱼,记得当时齐先生叙述的时候强调过,大鱼为帅,小鱼为将,虾蟹为兵卒,池塘为战场。我们看到的是鱼,他看到的却是一场真刀真枪的厮杀。”白芬芳说。 古人将世界分为天、人、水、地四层,鱼是最重要的水族,如果这一个池塘中养着这么多鱼,那么一定可以称得上是“奇观”。 普通人看到很多鱼的时候,大多数是会惊讶、赞叹、欢喜,但也有一类人——譬如我,已经看到了丰盛局面下的隐忧。 犹如昔日震惊全球的岛国猫患、伦敦鼠患一样,当某一种动物以疯长之势来袭的时候,那将是局部人类的末日。 “下一张,也许会引起大家某些感官上不适,请二位做好准备。”白芬芳说。 她已经掂住了这张画的一角,正准备揭开它,把下一张画露出来。 招笑起来:“白小姐,你的画技真的很独特,形神兼备,古今并蓄。我虽然不懂画,但也接触过很多这方面的老艺术家。能够画到白小姐这种水平的,济南城内可真的不多。我猜,白小姐的祖上一定师出名门,可否冒昧请问,属于古代画技的哪一派系?” 白芬芳放开了手,清了清喉咙,挺直了腰板,毕恭毕敬地转过身,面向西南方,无比恭谨地连鞠了三个躬,然后才转身对着招,轻声回答:“我们祖上原本不姓白,几十代之前的一位先辈眼见烽火连天,战事不休,为了少惹麻烦,他才把复姓隐藏,由自己的名字中取了一个‘白’字,后代子孙改为姓白,潜隐行藏,繁衍生息。如果今天不是二位问起,我绝不会提及这段家族。” 招突然“啊”了一声,指着白芬芳,瞠目结舌,说不出画来。 “怎么了?”我横跨一步,扶着她的胳膊。 “她是……她是神笔公孙氏的后代!一定是,一定是!”招一边低声回答,一边连连倒吸凉气。 我也愣住,因为全天下学习绘画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神笔”公孙氏这个家族派系。 由公孙氏再向上追溯,该家族的确有避祸改姓的传统,因为“神笔”一族最高一代祖先姓马,正是这位马姓高手创立了被天下人崇拜景仰的“神笔”技法,将人类的绘画之术提高到“画鸟会飞、画鱼会游、画个猫狗满地走”的神乎其神的境界。 原来,马氏改为公孙氏,公孙氏又改为白氏,代代相传,趋利避害,才有了今日我们面前的白芬芳和这些画。 古语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 这句话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神笔”一族的传人竟然会隐藏在济南城里这条狭隘僻静的鞭指巷中开咖啡馆,默默无闻,与世无争,岂不让那些为了“美术大家、书法宗师、美协会长”的虚名抢破头的乌合之众汗流浃背? 我和招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向着白芬芳深鞠三躬。 这三个躬并不是给白芬芳的,而是献给马氏、公孙氏、白氏这一派的所有前辈们。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流传至今的这种画技。 白芬芳坦然承受我俩这三个躬,可见虽然我们什么话都没说,她也明白这三个躬的意义。 “这就是我们马、公孙、白一族的‘神笔之术’——”她指着那些画说,“天下只有七种颜色,我们这一族独得七分之六,毕生追求的是形似、骨似、神似、道似、余味似、韵脚似。如果没有祖上传下来的‘神笔之术’,我又怎么能在巨人肩膀上推陈出新,创造出这种‘画梦之术’呢?” 关于“神笔”马氏一族,普通人都知道远古时期“神笔马良”的民间故事,但故事毕竟只是故事,以讹传讹之后,颇多臆造成分。不过,江湖人都知道,要论画技,刚刚白芬芳说的“天下颜色独得七分之六”已经是绝对的过谦之辞。这一族在马氏手中时,能够画出“活画”,即是传说中的“画人成人、画兽成兽”,几乎属于“神技”的范畴。唐时,马氏改姓公孙,即“公孙大娘舞剑器行”中的公孙一族。公孙氏将画笔与剑器熔于一炉,创造出了独特的“意境之画”,从单纯的人物花鸟演变至天地星空、宇宙万物,将中国画带入了哲学、历史的崭新境界,也即是白居易《长恨歌》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天、地、阴、阳极限。 我看到白芬芳,自然会想到马氏、公孙氏给中华民族留下的宝贵艺术财富,刚刚那三个躬的确出自真心,毫无矫揉造作之嫌。 “公孙氏的画技已经高达宇宙星空、低探九泉冥界,世人都以为那就是人类画技的尽头了——错,其实真正的画技是永无尽头的,就像刚刚那幅画里,一切进取,绝无止境,即使是站在百尺竿头,仍然能够凌空一跃,成为世间绝响。所以,我白氏一族创立了‘画梦之术’,回归画技的本质起源,我笔画我心,画我双眼能够真实看到的东西。”白芬芳悠悠地说。 我不禁皱眉,因为她话中有话。 招似乎也有警觉,凝视着白芬芳,沉吟不语。 “两位,继续看下去?”白芬芳问。 我和招迅地对视了一眼,招苦笑一声:“白小姐,不必看了。” “怎么呢?”白芬芳又问,眉尖一挑,似笑非笑。 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我忽然觉得,很多智商相当高而又极相近的人在一起谈话,真的是一件非常微妙而愉悦的事。很多环节不必说透,只需要说出几句话甚至几个字,别人就知道了全部意思。 譬如现在,我已经洞悉了白芬芳的话意、画意。 “白小姐,你画的根本不是齐眉说的,而是你看到的。”招说。 白芬芳笑起来,嘴角上翘,略露狡黠:“哦?我没去过那种地方,怎么能亲眼看到画中情景?红小姐这么说,莫非是暗指我故意混淆视听,拿自己随意编造的画来骗你们?” 招顿时语塞,原来她的思维还差着一层,知其一二而不知其三四。 “有趣。”我低语。 “怎么讲?”白芬芳转向我。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避开白芬芳的目光,望着齐眉。 初见他时,很多人对于“省城第一门客”抱有无比景仰之情,所以都会给他面子,避让三分。在别人有意的推举、吹捧下,齐眉就算再矜持,也会露出一些骄狂之色来,说话、行事、走路、举止都透着“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轻盈快捷。 现在,他整个人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心坍塌了,外表也萎缩了。前后对比,差异巨大。 一个人活着,“精、气、神”最重要,缺失其一,整个人就会变得异常颓废。如果三者全失,则这个人就废了。 齐眉就是个“废”人——至少现在看上去,他已经废了。 “有人把他掏空了。”我不答白芬芳的话,而是另外起个话头。 “夏先生的话越来越高深了,我听不懂。”白芬芳说。 “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画梦之术,梦是极度自我的东西,即使是世界上最懂得语言艺术的人,也不可能描绘出自己梦境的万分之一。打个比方,梦是大江大海,而他所能用语言讲出来的,亦不过是小沟小河。接着,即便你是天下第一的画师,即便是当年宫廷第一名画师毛延寿复生,也不可能将小沟小河还原成之前的大江大海。这种转述过程,只能把小沟小河变成涓涓细流甚至是檐前的雨滴。白小姐,说实话吧,唯一的答案,就是你钻入了齐眉的梦里,将他的梦掏空了,才令他颓废如斯。”我说。 亲眼看到然后作画跟听人转述之后作画差别巨大,前者可以画出云中飞龙、山中猛虎,而后者只能画出檐前麻雀和笼中病猫。 “哈哈哈哈。”白芬芳笑起来。 经我提醒,招也恍然大悟:“没错,没错,丐帮祖传奇术中也有‘移魂’一类的邪门功夫,被控者醒过来之后,也是精神萎靡,必定大病一场。白小姐,你所谓的‘画梦之术’应该更名为‘盗梦之术’才对。我们刚刚看到的画,全都是你从齐眉的梦里偷来的。” 白芬芳侧着头凝视我,长达一分钟之久,而后微笑着点头:“好好好,果然好眼力、好智力,任何曲折变化都瞒不过你。不过,画梦与盗梦是没有区别的,殊途同归,结局一致。你们只要看画就好了,何必管画是哪里来的?有了这幅画,齐眉是谁都不重要,不是吗?” 她的话没错,齐眉做梦、她盗梦只是一个过程,所有人要的都是最后的结果。只要结果正确,其过程可以忽略不计。 我禁不住苦笑:“白小姐,你说得有道理,但对齐眉不公平。” 白芬芳摇头:“公平不公平,得看完了全部画作再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不公平,对于恶人公平,就等于是对好人不公平。” 这当然是真理,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心慈手软,反而遭害。可现在,齐眉并非恶人,而是骑墙派,并未正式声明帮哪一派、打击哪一派。 “先看画,看完画,了解他的人,你也就不觉得我手段恶劣了。”白芬芳笑着说。 接着,她抬手揭掉了那幅画,露出下面的一幅。 简单说,这张画等于是上一张的等比放大版。 鱼还是鱼,池塘还是池塘,但在画面放大之后,鱼的形象变得清晰而丰满起来,其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我没说错,它们正是做着“摆尾、拧腰、扭头、窥视”的连续动作,所以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它们所拥有的并非是一颗“鱼头”,而是一颗“人头”。 “啊——”招仓促地举手捂脸,向后连退三步,喉咙里出强烈的干呕声,“这些东西……这些鱼怎么会长出人头……呕……呕……” 她的描述是正确的,按照我们眼前所见的,就是一大群长着人头、人身、人腰、鱼尾的怪物正在那巨大的池塘里游弋。 它们不是食人鱼,而是“人鱼”,一群狰狞邪恶的诡异物种。 齐眉梦中看见了它们,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难道说,他真的知道在某个地方有着这种诡异生物吗? 东海传说中的美人鱼是“美人”与“鱼”的结合体,与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中善良的美人鱼公主一模一样,但这幅画中出现的却是面貌狰狞、表情邪恶的怪物,一眼望去,令人心惊胆寒,战栗不已。 “这就是他梦中的东西?”我问。 白芬芳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没错,就是这些。” 招再没有扭过头来,不愿看这些狰狞丑恶的东西。 “这些东西在哪里?他的梦生在哪个地方?”我又问。 白芬芳抬起手来,向西面一指。 我有些愕然,但随即明白。 从鞭指巷咖啡馆向西望去,笔直穿过房舍,然后过了公路即是五龙潭公园新修的东门。 在济南诸多泉脉中,五龙潭是大众公认的最具有灵性的一处水域,其它的趵突泉、黑虎泉都远远不及。 大概测算,五龙潭到此地的直线间距连一公里都不到,如果这些诡异的东西出自那里,真的让人坐立不安。 “还有一张,最能说明情况。”白芬芳说。 “快翻过去,就看下一张。”招头也不回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6章 代代神笔,画梦之术 3 我并没有因为视觉上的震撼而放过细节,俯下身,仔细看着那张画。天籁小说ww『 既然那些怪物有着人的面孔,那么一定是五官俱全且具有某种表情的,这也是人与动物之间的区别之一。 那些“鱼人”的表情应该是“兴奋、疯狂、激扬、残暴”,或者说,它们是带有某种目的急向前游动,争先恐后,互相挤撞。按照常识,“鱼群”集合在一起加游动的原因一定是前面有食物,它们是奔着食物去的。 “好惊悚的一群鱼。”我轻轻地说。 在趵突泉、五龙潭的岸边上,经常有带着馒头和饼干投食喂鱼的人。每当食物扔下水,立刻有数以百计的鲤鱼冲上来抢食,将水面搅得浪花飞溅。 投食者和游客往往以此为乐,纷纷举起相机,拍照留念。 这一场景,真的细思极恐。 如果在水中抢食的不是鲤鱼,而是“鱼人”,那么当它们吃光了水中的食物以后,接下来会干什么?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匍匐登岸,与人类抢食,或者干脆以人为食。 换句话说,所谓的“鱼人”就是一群能够在空气中呼吸的食人鱼,其凶险狠厉程度,转眼间就能把恐怖电影中的血腥情节变成现实。 “他能梦见这个,也真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折磨。”白芬芳顺着我的话题说下去。 “可是,他真的梦见了。我曾听江湖上的解梦大师说过,人是不可能凭空创立梦境的,一切梦中所见,都是世间真实存在的东西,然后通过某种思想的流通,在某些人的睡眠时间表现出来。做梦的人没见过,但并不代表其他人没见过。”我说。 自古至今,天下第一的解梦大师为周公,所以世间流传着无数版本的《周公解梦》书籍。 我很赞同上面的观点,因为老济南人也有“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的俗语,意思是说,现代人认为新奇、少见的事物其实在其它时间、其它地方已经有过,孤陋寡闻者才会啧啧称奇。 举例来说,现代人总结的道理已经在古人典籍中出现过,现代人做事的方法、设计的作品亦是一样。现代经营理论、是非观念、改革创新……都是古人用过的东西,现成的理论和模式都在古代卷宗之中论述备至。 “夏先生,你的意思是,梦是海市蜃楼的一种?别处的景物反映到了此处——别人看过的怪物到了齐先生的梦里?”白芬芳问。 我苦笑一声:“真相只有一种,就在齐眉的脑子里。当然,你已经看到了他的梦,当然也能看到他脑子里想什么,对吗?” 白芬芳的“画梦之术”说白了就是侵入别人脑子、思想、灵魂的一种奇术,其复杂程度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说笑了夏先生,我只画梦,不知道别人脑子里想什么。”白芬芳说。 就在此时,久久没有出动静的齐眉忽然向前一趴,额头枕在双臂上,伏案睡去。 他这个动作让我着实吃了一惊,只有那些脑子里仅有“吃、睡”二字的弱智才会在别人讨论问题的时候自顾自地睡觉,完全置身事外,不管别人感受。 齐眉不是弱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甚至聪明过头的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关窍就出在白芬芳身上。 “我没有——” 白芬芳想解释,但我举手阻止她:“什么都不要说了,让他睡吧。郑板桥说,难得糊涂。他如果真的糊涂了,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众人尊称齐眉为“省城第一门客”,是对他智商、情商的一种极度推崇,但是,物极必反,当一个人的聪慧到达顶点时,很可能就把脑子里那根聪明弦不小心崩断了,然后整个人的思维能力断崖式坍塌,归位于零。 这当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但就连我也不知道,齐眉这一类级智者的人生结局究竟到哪里才是尽头?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大概就是古代智者共同的认识了吧。 “他死了,对济南城当下的江湖形势并没有影响,因为你和我已经把他知道的、他能做的全都接管过来了,不是吗?”白芬芳问。 她伸出手指,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我。 我摇头:“不是我和你,而是你自己。白小姐,你已经完全掏空了齐眉的躯壳,这一点,在下佩服,佩服。”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白氏一族的“画梦之术”实际是一种掏空别人思想的奇术,与远古时期流传的另一种邪灵占据正常人躯壳的奇术正好呈逆反之势,一个是进击,一个是劫掠,但其结果都是相同的。 我注视齐眉的头顶,不禁有些悲凉。 这个曾被江湖上尊称为“省城第一门客”的人,一定有过平步青云、高升得志的光辉灿烂一刻,也有自己的远大志向,绝不满足于做“省城第一门客”,而是中国第一、天下第一、宇宙第一门客,甚至他也不满足于一辈子做门客,而是想做主人,就像昔日西楚霸王项羽远望秦始皇的马车,叫出“彼可取而代之”的狂言。 现在,梦碎了,豪言壮志落空,只剩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男人,这条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交代在白芬芳手上。 看到他,我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夏先生,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是江湖规矩,谁也不可能逆转的。前人倒下,后人才可能上位,就像现在,如果那些老江湖不退出,你能成为济南城内炙手可热的新一代领袖人物吗?”白芬芳淡淡地说。 我轻轻摇头:“白小姐,我不是什么领袖人物,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白芬芳笑了:“你若是小人物,其他人还怎么活?我不妨透露一点,你今日不仅仅是济南城的当红人物,连京师里的几大势力也在为了争夺你的加盟而勾心斗角不已。知道吗?京师燕王府已经十几次派人考察你,对你的生平资料事无巨细地搜罗在一起,细致分析,科学排列……我从没见过燕王府对于哪个人如此上过心,呵呵,什么京城四少、京城新四少、京城四小龙四小虎、京城八门少侠……通通列位于你的后面。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鲜衣怒马入京,成为京城里的少年新贵。所以,此时此刻,就不要为了一个小小的齐眉、一个小小的门客级人物感叹伤怀了,对不对?” 我并不了解京城里的形势,但对燕王府已经有了一些小小的认识。再者,济南距离京城不过数百公里,那边的一些江湖消息还是偶尔会传到济南来,四少与新四少斗富、斗势、斗女人等等小道消息也不断娱乐着济南人的生活。 济南是我家,我的根在这里,在老城区曲水亭街,暂时是不会挪移到其它城市去的。所以,白芬芳说得热闹,那并未在我心里掀起波澜。 “看画吧。”我说。 白芬芳有些扫兴:“你这人,恁低调?” “低调或者高调,对解决眼前的事,没有任何帮助。所以,我宁愿低调一些,避免太多人注意到我,形成新的阻力。”我说。 不自觉的,我再次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小巷。 夜已深,闻长老随时都会回来,铁公祠的旧公案随时都会掀开一角,让我悬了十几年的心能够稍稍安歇。 招看穿了我的心思,默默地挽住我的手臂,头枕在我的肩上。 这种无声的安慰,让我的心能够感受到一丝温暖。夜真的太深了,我也真的等得太久了,是该让那些黑衣人还我一个公道了。 白芬芳冷哼了一声,想必是对招的动作有些不满。 她掀掉刚刚看过的画,露出了下面一张。 这张画展示的应该是济南城的旧景,因为所有的房子都是青砖碧瓦、楼阁低伏,跟现代建筑迥然不同。 绘画者的视角是由高处俯瞰,西门桥、护城河、趵突泉、五龙潭皆入画中,各个地方的轮廓与现在略有不同,但其总的概貌却是大同小异。 此刻的五龙潭水势极盛,四处漫延,与护城河连成一片,是南面趵突泉的数倍。五龙潭的中央有着无数黑点、黑线,那当然就是代表上一张画里的鱼人。 画与画之间的意思都是连贯的,三张画连起来的意思应该是“中景、近景、远景”的次序。 “齐眉梦见的是古代的鱼人,年代至少在——旧政府倒台之前。”我做出了判断。 济南市志、历城县志等等地方史书里印着很多图片,都是旧济南风貌的实景。我以前看过那些,现在跟白芬芳的画对比,几乎能够精确判断画的内容为年之间的事。在那段时间里,虽然济南城屡遭战火袭击,但每一次都是和平解决,再加上彼时军队的重武器不多,山炮、火炮、飞机之类还没大规模使用,所以并未对老城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旧时建筑大多保存完好。 “对,我查过,的确是那时候。”白芬芳回答。 她把那张画揭掉,继续介绍:“下一张有些奇怪,五龙潭内的水消失了,那些鱼人已经变成了人,离水而活。” 果然,下一张画上,五龙潭的轮廓没变,但潭中央的水却没了,变成了一大片空场,而那些所谓的鱼人都已经直立起来,变成了人。 另外一件事,既出乎我意料之外,又是在预估之中——五龙潭中央出现了巨大的黑洞,如一只吞天巨口,黑乎乎地露在那里。 有这样一个洞,潭水的消失才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鱼人钻进洞里,洞里有什么?就算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五龙潭下直通东海龙宫,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这些鱼人的本意是从这里奔向东海?”招连提了几个问题,但都是天问,不可能找到答案。 “你这里快停转了。”白芬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向招笑着说。 她对着招说话,我却明显感觉出,她其实说的是我。 我的脑子也停转了,在这么多毫无头绪的怪事面前,只能是被动地看、被动地思索,越来越赶不上趟。 “我叫人煮咖啡,都要卡布奇诺,好不好?”白芬芳说。 “鲛人!我知道了,是鲛人!”我脱口而出。 白芬芳说“叫人”二字的时候,由它们的谐音上,我想到了在殡仪馆时接触到的“鲛人”一词。 鲛人即美人鱼,也可以是鱼人。 所以,任意一张画里出现的鱼人,都有可能是跟齐眉有关的鲛人。 人类对于鲛人的认识最早来自《山海经》,后来各种航海志、海上志怪演义中都提及此物,说这是一种形似美人的鱼,一哭起来,眼泪就会变成珍珠。所以,航海者都愿意遇见美人鱼,以求获得无价之宝。 齐眉与鲛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他没明说,可殡仪馆的那次会面中,他曾表示出很深的忧虑。 梦是他的,看到的鲛人、鱼人也自然是他记忆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还有,齐眉梦中的鲛人根本与民间传说中的美人鱼无关,而是一群狰狞邪恶的怪物,横行于他的思想领域。 镜室、鲛人、鱼人、被蛊术封印的大人物……这些线索全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可是,于我而言,千头万绪,无法掌握纲领。如果能破解了齐眉的梦,至少就能看到一些端倪了。 白芬芳吃了一惊,诧异地望着我。 我顾不上解释,继续叫着:“白小姐,不要煮咖啡了,把所有的画都展示给我们看——” 这句话出口,我立刻意识到,根本不必她来展示,我和招有手有脚,自己来就可以了。 我大步向前,揭掉了那张画。 下面一张,描绘的是一条深邃的曲折地道。虽然这是一张平面画,可白芬芳还是用精妙的笔触将地道的幽闭、压抑感表现出来。 这地道不是人工修建的那种平直、规整的砖砌、石砌地底建筑,其上、下、左、右这四个面都是起伏不平的,与海边的礁岩类似,能够看出被海水几万遍冲刷的痕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7章 燕王府八神将 1 鱼人要去的地方,也许就是五龙潭下的黑洞。天『』籁小说www.⒉这件事生在齐眉的梦里,而这个梦中的情节则是生在七八十年以前。 我迅翻看那些画,招也站到我身边来,陪我一起看画。 “慢慢看,有的是时间。”白芬芳好整以暇地在我们对面坐下,慢悠悠地说。 招的右手伸到我背后来,悄悄划了几个字。 我分辨出来,那是“门后有刀手”五个字。 咖啡馆有一扇前门,就是我们走进来的那扇,正对街道,不可能藏匿刀手。那么,剩下的只有通向后厨的那扇门。女招待刚刚由那扇门走进去,里面一定会有厨师、帮厨之类,但我分明听不到任何动静。 我俯身看画,不动声色地点头,算是对招的回应。 接下来的几张画,一直都是描绘地道中的情景。到了最后一张,地道也就到了尽头,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洞口,洞口之外隐约可见一座倒立的高楼。 “是镜室。”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世界上任何楼宇都是下大上小,遵循地球上的物理规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其稳定性。镜室是深埋地底的建筑物,只有上大下小,才利于掘地而建。当它旁边的泥土、附着物全都消失时,就出现了这种奇怪的倒立建筑物。 “后面就没有了。”白芬芳解释。 “真的没了?是他的梦断了,还是你的画断了?”招问。 白芬芳摇头一笑:“红小姐,这没有任何区别,世界上并不是任何一个故事都有结局的。就像现在,你看到一系列很有趣的画,然后到了结尾部分,戛然而止,让你心里永远留着念想,不好吗?” 我放下手中的画,代招回答:“很好,白小姐答得很妙。世界上最美好的故事就是这样,前面的情节波澜壮阔、千回百转、曲折起伏、诡奇跌宕,然后到了万众期待的结尾,断崖式空白结束,不给读者任何交代。很好很好,我很满意。” 无论出于哪种原因,梦的故事都在这里结束了,要想找答案,就要求教于白芬芳。这,才是她的本意,囤积居奇,抢占先机。 “他睡了,应该不能回答你任何问题了。夏先生,你会不会怨我?”白芬芳笑着指向齐眉。 “怎么会呢?”我摇摇头。 “其实,我也很不忍心摆下这样一个断头局来对待夏先生,但是,要想跟夏先生这样的人做一些小交易,不耍耍手段的话,根本无法成功。你说是不是?”白芬芳轻轻捂着嘴,笑得如风摆初荷一般。 嚓的一声,我终于听到了那扇门后出的动静。 那是快刀出鞘之声,而且肯定是一把吹毛断的宝刀,与现代科技制造出来的小刀不同。 真正的宝刀削铁如泥,没有任何一种刀鞘能套住它。所以,古代刀匠锻造宝刀之后,往往会在刀鞘内部设置三组精钢卡簧,平均力,咬住宝刀的刀口、刀身、刀尾,确保它不会在意外情况下脱鞘伤人。 我猛地警觉起来,不敢托大。 能使用这种宝刀的刀手,一旦出招,就要有人血溅五步了。 “说吧,白小姐要做什么交易?”我问。 “不好意思,我是替我家主公来做说客的。”白芬芳止住笑,目光望定我,如同两汪秋水。 她是美女,但聊到这种程度,我和招都不会再被她的外表所迷惑,而关注其本质身份。 “说什么?请直言。”我平静地回应。 “江湖远大,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独掌乾坤。所以,再伟大的人也必须有自己的帮手。我家主公就是一个伟大的人,江湖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位——”白芬芳并不急于回答我。 我注意到,白芬芳左手食指上戴着一个白玉扳指,长度为一个手指骨节,玉质上佳,通体无瑕。 那种玉只能是古玉,温润如浸在冰水中的凝脂,只看一眼,就能令人感受到它的滑腻与柔暖。 她还年轻,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是不会戴这种老玉的。所以,我判断它是一个独门标志,代表了她的特殊身份。 灯光之下,当她的手不经意间挥动时,那老玉扳指的侧面就映出一个暗雕的篆体小字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燕”字,近期出现在济南的江湖人物中,只有京城燕王府的人跟这个字有关。而且,她刚刚数度提到京城,足以证明,她的真实身份一定是燕王府的下走。 “谢谢燕王府的美意,但我不得不说声抱歉,因为我对京城没有任何兴趣,只想老死济南。”我直截了当地说。 白芬芳有些惊讶,立刻缩手,将那老玉扳指隐藏起来。 “燕王府八神将?”招在我的启之下,也于此刻及时地叫出了这个名号。 当然,这是一个让江湖人心惊胆寒的名号,因为它代表着燕王府麾下八个最有实力、最有权势的绝顶高手。 “水、火、刀、剑、琴、棋、书、画”,这就是那八个人的名字。 燕王府极具野心,之前我已经与对方有所接触,这一点完全能看得出。 “对,没错,我是燕王府的人。”白芬芳无法掩饰身份,直接微笑着承认。 “八神将中的‘画神’?”招追问。 她是丐帮济南分舵的中层骨干,一旦知道京城大势力燕王府入侵,心中的惊骇无法遮掩,明显表现在脸上。 白芬芳点头:“惭愧惭愧,虽然名列燕王府八神将之中,但我在奇术上的修行根本无法与前七位相提并论,只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 既然白芬芳属于八神将,那我对门后的刀手的身份也有了初步判断,那就是八神将中的“刀神”。 “白小姐,我不想加入燕王府,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直截了当地表明心意,以免白芬芳再费口舌。 “不要太早拒绝,相信在合适的条件下,你会改变主意的。譬如——我们可以帮你报仇,了结生在十几年前的那件旧公案,怎么样?古人说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仇家多一堵墙。有燕王府这样的朋友不是坏事,至少有了这个臂助,你在长江以北摊上任何事都无需担忧,自有燕王府在各地的下走帮你摆平。”白芬芳笑着劝说。 我听说过燕王府的实力,也相信这股势力在长江以北非同凡响。可是,燕王府帮我报仇,也需要我付出同样大的力量去回报他们,一来二去,就变得夹缠不清了。 “多谢,请回复你家主公,就说我夏天石自由懒散惯了,不想接受任何人的约束领导。”我二次谢绝。 “真的不接受我家主公的美意?你要知道,不知有多少江湖才俊哭着喊着要追随燕王府去纵横天下,可主公唯独看上了你,这是你的荣幸,也是我们大家的荣幸,对吧?”白芬芳不肯放弃,一直规劝。 嗒的一声,招衣襟上的纽扣掉了一粒,落在地上,滚到桌子下面去了。 “不好意思。”招低声致歉,然后蹲下去寻找。 “夏先生,敬酒好吃,罚酒难吃,你知道的吧?”白芬芳再次进逼。 我平静地回答:“敬酒罚酒,我都不吃,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喝酒。” 通往后厨的门陡然间轻颤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微妙,我的眼睛虽然没有透视功能,却很明显地感觉到,门后的人正在悄悄拔刀,刀刃上的寒气悄然弥散,无声地由门缝里渗入大厅,带来了阵阵寒意,让人背后的汗毛都一根根倒竖起来。 在冷兵器格斗中,气势占据很重要的地位。有时候,气势旺盛的一方即使技不如人,也能凭借不怕死的精神、皮糙肉厚的蛮力取得最终胜利。 那刀手的气势刚刚上扬,是可以择机攻击的时刻。如果等他的气势完全绽放,那么今天我和招也许就不能活着走出咖啡馆了。 关键是,我若是强攻他,必定是师出无名。第二,如果我攻击刀手而白芬芳向我动手,我也会瞬间遭到秒杀,这更是我无法接受的结果。 当下,我只能耐心地等下去,等对方犯错误。 “夏先生,我这里有部手机,是燕王府给最顶级的贵客们准备的。如果你想好了要这部手机,我就帮你开机,然后打给燕王。”白芬芳说。 我当然不会归降燕王府,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谢谢,不必了,我有手机。”我再次婉拒。 这一次,白芬芳脸上变色:“夏先生,我不可能一连接受别人的三次拒绝。如果你肯给我面子,就在这份合作协议上签字吧?” 她拉开侧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薄薄的合同,推到我面前。 那些普通的纸张上带着淡淡的香味,仿佛有人刚刚切开了一只半生的柠檬。 我没有兴趣翻开它,只是扫了一眼封面上的两行小字——“燕王府麾下”与“得力干将编号”。 如果投诚,签了合约,我就成了燕王府下走,跟眼前的白芬芳一样,听令于上司,在全国奔走。 那种生活,与燕王府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白小姐,何必强人所难?”我淡淡地问。 “签了,有好处,大家都开开心心,不好吗?”白芬芳反问,“或者,夏先生先打开合约看看,签与不签,都是后话。” 从她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她很希望我能在合约上签字,然后我们成为一家人,把酒联欢,其乐融融。如果就这样僵持不下,对谁都没有好处。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被她说动了,已经准备要掀开合约书看一看,但那扇门后面的刀气却狠狠地点醒了我。 “燕王府八神将”中已经到场两位,画神、刀神联手,胜券在握,他们还在等什么? “难道是等我掀开这份合约?”我忽然警觉起来。 “夏先生,看一看,又不会赖你什么。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白芬芳柔声问。 我摇摇头:“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我不愿耽误了别人的事。我虽然不想加入燕王府,但其他人都在觊觎着这条捷径。白小姐,还是把这份合同拿起来吧,留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白芬芳有些恼怒:“夏先生,你这种态度等于是不接燕王府抛出的橄榄枝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8章 燕王府八神将 2 我稍稍侧了一下身子,从旁边观察那合同,现它每两页的连接之处都有一点粘连之处,类似于一小滴胶水无意中落下后的结果。天籁小说www.⒉如果要掀开合同看完,势必会触动那粘连之处。 “夏先生,你还在等什么?”白芬芳步步紧逼,“燕王府一直以来都礼贤下士,广招天下英才,像夏先生这样的高手,早就应该投入燕王府,在江湖舞台上成就一番事业,对不对?” 我已经确定,她的用意就是要我亲手打开合约,然后将那粘连之处拆开。 在古代诈术典籍中,早就记载过,将毒药、毒气藏于书页内的下毒方式。只要翻阅者下意识地动了那粘连之处,匿藏其中的毒药就立即释放出来,杀人于无影无形。据说,民国时期一代武学大师霍元甲就是着了对头这样的暗算。 “白小姐,算了。”我摇摇头。 “什么意思?”白芬芳佯装不解。 “我不点破,你也不要逼我。”我说。 白芬芳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忽闪着,忽地嫣然一笑,将那合约抄起来,丢入抽屉里。 “好啊,我完全同意。”白芬芳微笑着拍拍手,“夏先生真是个好人,既给燕王府面子,又不签城下之盟,顾全了双方的友情。说实话,我在山东见过很多英雄豪杰——济南的、青岛的、潍坊的……没有一个人拥有夏先生这样的气量与度量。这样一来,我更希望夏先生能加入燕王府了,有了你这样的平和中正、胸怀坦荡之人加入‘八神将’,燕王府的事业一定能蒸蒸日上,赶国际一流的江湖帮派……” 白芬芳的话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我的注意力全都在那扇通向后厨的门上。 招捡到了纽扣,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红小姐累了?”白芬芳关切地问。 招摇头:“不是,今天生的事太多,有点吃不消。” 白芬芳点头:“那好,我们后面有客房,红小姐可以去休息一下。我和夏先生要彻夜长谈,就不陪你了。” 招向我看了一眼,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也累了。”我领会了招眼神中的含义,也跟着附和。 “这样啊——”白芬芳略显为难。 “不如,我们改天再谈,今晚先回去?”招征询我的意见。 闻长老至今未归,我们除了暂时撤退,似乎没有其它办法了。 “好。”我立刻答应。 白芬芳颇为遗憾地摇头:“这样的话,就真的太令人失望了。夏先生,我最喜欢古人说的那句话——人生苦短,何不秉烛夜游?今晚过去,就不会再次重来了。你这一走,岂不就浪费了一夜大好时光?” 她向前跨步,有些失态地捉住了我的右手,依依惜别、恋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当我们的手指接触之时,一张指甲盖大的小纸条从她的指缝里传递出来,摁在我掌心里。 “夏先生,我会想念你的,恨不得这一夜刹那间过去,黎明瞬息即至,而你也能在几分钟后回到这里来,大家共襄义举,打造‘燕王府八神将’的未来,如何?如何?” 这段话的结尾,她连问了两个“如何”,眼神中满含期待,似有所指。 “我一定好好考虑白小姐的意见,再会。”我收回手掌,握紧了纸条。 那扇门后面没有动静,但我能够感觉到,刀手的杀气正在减弱。 招打开门,我们缓缓地走出去。 白芬芳并未跟出来送我们,当我回头时,她只是站在桌边无声地挥手。 我带着招向南面去,离开咖啡馆五十米后,迅闪到小巷里,借着路灯光芒看那纸条。 “刀神降日,助我杀敌,十分钟,后门入。”我轻轻读出了纸条上的蝇头小字。 招诧异地自语:“什么意思?刚刚她的话句句都暗藏玄机?” 这是当然的,因为白芬芳最后几句话,已经明确表明,她需要我快返回相助。 我把纸条揉碎,随风一扬,任由纸末乱飞。 闻长老不来,我和招今晚的行动就变得徒劳无功了。 我有些失望,但也很清醒地知道,很多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鞭指巷内空无一人,只有橘黄色的街灯错错落落地亮着,照着两边静谧的屋舍。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那都是过去的规矩了。如今,即使大街上灯火通明,又有谁知道那些房子里究竟在生什么事呢?”招又喃喃低语。 “帮她。”我简单而坚决地说。 门后的刀手一定极度嗜杀,而其所持的宝刀上也已经凝聚了无数亡魂,所以他隐身于门后,杀气却激荡喷薄、澎湃汹涌如钱塘江大潮。 击杀一个刀手,总是江湖人正确的选择。 要知道,现代社会是一个法治社会,只有法院、法庭、法官才能定某一个合法公民的罪,而不能遵循“以暴易暴、以杀止杀”的野蛮原则。尤其在我们中国,法制日渐健全,公民遵纪守法,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所以,刀手无妄杀人,已经是该死之人。 另外一点,我信任白芬芳。 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当我看见她从后厨里走出来的一刹那,想到的是大明湖的白荷花。 荷出淤泥而不染,我相信白芬芳身处江湖,也有一颗一尘不染的心。所以,当她摆出那份合约时,我才只是婉拒,没有点破纸上藏毒的事实。 同时,她也相信我,才把小纸条放在我掌心里。 最后一点,她提到“刀神降日”,这句话点燃了我内心深处的愤怒之火。江湖帮派之间的火并、杀戮都只是中国人的内部矛盾,一旦有人披着中国人的皮去勾搭日本人,做卖国求荣的汉奸走狗,那他头上就已经钉上了“该死”的标签。 种种原因相加,我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招仰面看着我,眼神异常复杂。 “跟我走,绕行到咖啡馆后面去。”我说。 “你……你看上她了?别忘了,她曾想出手毒死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招问。 她是丐帮中人,对于江湖上那些非凡手段不会一无所知。否则的话,又怎么有机会活到现在? “你相信我吗?”我问。 招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百分之百相信。” 我向斜侧里的小巷一指:“跟我走,一边走一边解释。” 那条小巷直通省府前街,我带头穿过小巷左转,过了那家全城闻名的小龙虾专卖店,再度左转,插入另一条小巷,走不多远,已经到了咖啡馆的后门附近。 济南城内街巷胡同极多,九成以上全是两两互通,极少死胡同。所以,只要了解这一点,就能在反复折转之中,到达想去的地方。 “八神将内讧,是我们自身崛起的好机会。如果任何帮派都是铁板一块,济南的江湖人物就要被外地人踩在脚下了。你可能也感觉到了,门后面隐藏的是一个冷血刀手,纵容那种人潜伏在济南城内,势必造成无数血案,这是我要跟白芬芳联手的第一个原因。第二,白芬芳掏空了齐眉的脑子,而齐眉则号称‘省城第一门客’,近年来搜罗了无数黑白两道的秘闻,那些都是无价之宝,任由白芬芳拿去,只怕就会让燕王府如虎添翼,成为江湖上无人能够匹敌的级势力。江湖独大,本来就是江湖的危机,我们身为江湖人,必须有化解危机的意识。否则,就像战国七雄之争,最后只剩暴秦那样。”这就是一路上我对招的解释。 帮白芬芳,其实就是帮我们自己,也是帮济南江湖上的奇术界人物牢牢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八神将等于是燕王府的八条臂膀,如果画神、刀神自相残杀,就等于是燕王府自断一臂甚至两臂,算得上是江湖之福。 我对眼下的局势甚是明了,以快打快,以命搏命,突击猛进,不留后手。唯有这样,今晚鞭指巷突如其来的危机才能被完美化解。 “夏先生,可是……可是白芬芳也觊觎着济南城里的宝贝,而且她有‘画梦之术”,一个不小心,也许我们就着了她的道,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怎么办?”招低声问。 那时,我们已经隐身于一个老式门楼下的暗影里,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绝不惊动已经入睡的百姓。 “有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我说。 招犹犹豫豫地点头,轻轻咬着唇,表情十分紧张。 “你害怕什么?”我问。 招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再睁开眼,才苦笑着回答:“我害怕的是西门桥下的流水。” 我不禁皱眉,因为这个答案颇有佛门“打机锋”之意。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招补充。 那是孔夫子为中华民族留下的一句箴言,意思是慨叹时间流逝之快,告诫后辈们要珍惜时间,努力学习。 “济南人固步自封,不知道外地人已经入城。等到本地江湖人物觉醒之时,就只剩下‘城头变幻大王旗’了。”招连声三叹。 看来,她对于燕王府八神将甚为忌惮,察觉敌人也就栖身于鞭指巷后,有些心惊胆寒,畏畏尾。 “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北京人是人,济南人也是人。只要计算得当,蚂蚁也能扳倒大象。”我轻声安慰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39章 燕王府八神将 3 “笃笃”,咖啡馆的后门被敲响,然后有人探出头来,正是那女招待。』』『天籁小说ww『w.⒉ “夏先生,夏先生?”女招待轻声叫着,四面张望。 我走出暗影,迅接近女招待。 “快进来,情况紧急。”女招待向后一闪,迎接我和招进入。 进了后门,先穿过一条狭长的廊道,左右转折两次,就到了一个干净整洁的现代化厨房里。厨房只亮着地灯,灯光极度昏暗,勉强让人看清了西南角的那扇小门。 那门是通往大厅的,从材质上就能辨认出。 “画神,这个人必须带去京城,不能留在这里。如果我们之间有争议,你可以打电话去燕王府,请上头定夺。同时,我建议八神将全都到济南来,一鼓作气,把五龙潭下的秘密查清楚。我说过,我朋友会提供最先进的水下探测设备,其功能不逊于小型潜艇,绝对能把五龙潭下的每一根水草、每一块石头查个清清楚楚。你现在讲不出原因来,一味推脱,是何道理?”这是一个男人出的气势汹汹的声音,就在那扇门外面,距离门口约为二十步左右。 从大厅里的方位判断,这男人是站在大门附近。准确说,是在门与窗之间,能够同时观察鞭指巷和对面小巷里的情况。 “刀神,你不要急,我在等书神的消息。书神负责搜罗资料,齐眉要不要送上京,你我都说了不算,而是书神说了算。这一点,就算打电话回京,处理方式也是一样。你先坐下,不要焦躁,五龙潭下的秘密埋藏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三天两晚的。现在,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一点,你的那些朋友靠不靠得住?”这是白芬芳的声音。 他们两人谈论的焦点聚集在“朋友”身上,应该就是白芬芳在小纸条上写的“刀神降日”那句话中所指的“日本人”。 “当然靠得住,他们的人品和器材都靠得住。”刀神信誓旦旦地说。 “你说过,器材都出自于日本本土,是远距离空运过来的,对不对?”白芬芳问。 刀神回答:“没错,原装进口,连个中国汉字都没有。” 白芬芳长叹:“刀神,你为什么不动动脑子想一想,如果日本人在器材上动了手脚,会产生什么后果?我们八神将是燕王府的外门臂膀,也是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恨不得一夕之间将八神将碾为齑粉,扫清进攻燕王府的道路。这种情形下,你认为他们会真心协助我们办事吗?你再想想,八神将齐聚济南,岂不正是给了日本人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不知你是不是还记得燕王府的一条铁律——我们八神将出京必须分头行动,严禁八个人在同一火车、同一飞机、同一轮船上。如果非要在一起开会的话,也不能住在同一大厦里,谨防被敌人一击全灭。刀神,你说得头头是道,每句话似乎都是为了燕王府的江湖大业打算,但我把你说的所有话归纳起来,只剩四个字,你知道是哪四个字?” 我在心底替刀神作答:“是‘细思极恐’这四个字。” 刀神已经降日,所以才把日本人视为朋友,做每一件事都是把日本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以此来保证自己的前途和利益。 要想上位,必须拥有筹码。 此时此刻,出卖八神将就是刀神手中最大的筹码。可惜的是,他这做汉奸的功夫还没练到家,一切叵测用心都被白芬芳看穿了。 “我不知道。”刀神回答。 “细思极恐——你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都让我细思极恐。”白芬芳果然如此回答,“如果全都按你说的执行,那么燕王府八神将最后就只剩下你刀神一个人了。” 刀神默然,久久不能回答。 隔着门扇,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犹如困在巢穴中的猛兽。 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困兽都留着力气做最后一击,如同人类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那样。大口喘息即是暗中蓄力,生命中最后一搏即将开始。 “日本人也是人。”良久,刀神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忽然有些感慨,其实七八十年甚至百十年之前,很多中国人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这句话从句式和意义是没有任何逻辑错误的,中国人是人,日本人也是人,全地球上的人类都是一家人,无论是黄皮肤、白皮肤、棕皮肤还是黑皮肤,我们大家都是地球的主人,所以有权利生活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之上。 所以,那时候的很多中国人堂而皇之地当上了汉奸,开门揖盗,认贼作父,为侵略者牵马坠蹬,做开路先锋。 后来,这样的人遗臭万年,没有任何好下场。 汉奸之所以成为汉奸,就因为他们忘记了自己是中国人,忘记了在中国的国土上,只有中国人才能当家做主,行使国家主权。日本人再聪明、再机智,到了中国也只能客随主便。 中国人都知道,强龙压不了地头蛇。 如果日本以客犯主,则有血性的中国人一定奋起反击,虽远必诛。 “刀神,这句话你应该当着八神将所有人的面再说,应该当着燕王的面去说。那样的话,你就会死得很痛快,用血洗刷自己的清白。”白芬芳淡淡地说。 “今晚一定会死人,但不是我。刚刚,你本来应该给我机会杀人祭刀,但却放走了那两人。没办法,只能由你亲自来祭刀了。”刀神狞笑起来。 女招待之前是站在我身侧的,此刻听到刀神的话,不由自主地瑟缩后退,不小心带倒了一只水杯。 啪啦一声,玻璃水杯落地,立刻碎成十七八片。 那扇隔绝大厅与后厨的门突然间就碎了,而一把雪亮的短刀带着疯虎狂豹般的杀气冲入厨房,直刺女招待的胸口。 我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抄起操作台上的一把不锈钢削皮刀,轻飘飘地平直挥出。 刀神来势太快,如怒马奔腾,所以我根本无需力,他的冲撞之力与削皮刀接触,一颗大好头颅就向上直飞起来。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步伐敏捷,身子前冲时略微弓腰,如同一只进击的灵猿。 我甚至能想到,他属于那种一击不中立即远遁的聪明人,等待时机,再行刺杀。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才有了做汉奸的基因,总想投机取巧,在别人不屑于力的地方,激进钻研,妄图空手套白狼。 这样的人,一定满腔都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怨气、戾气,对于任何阻挡他成功的同伴,都会痛下杀手。 现在,他不用考虑太多了,因为那把既薄又利的削皮刀已经切断了他的脖子,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好快刀……好快……刀……”那飞起的头颅在空中大声喝彩,但没有坚持到说清楚最后一个字,就颓然飞到料理台角落里去,其身躯踉跄两步,委顿倒地。 招手快,弯腰一抄,将刀神右手中的一尺半长宝刀握在手里。 “暴虎冯河。”她细看刀柄,读出了上面錾刻着的小字。 白芬芳跟进来,看到刀神的尸体,长出了一口气:“好,好,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我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把削皮刀上的血迹抹干净,放进洗碗池里。 “你不要管了,这里让服务生收拾就可以。”白芬芳说。 我拧开水龙头洗手,心情颇为沉重。 生在和平年代的人不愿意动手杀人,除非是情况紧急的时候,不得不动手自卫。我应白芬芳的邀约而来,也成功地格杀了降日的刀神,可并没有成功的愉悦感。 要知道,女招待打碎杯子的动作颇多表演的成分。 她这样做,只不过就是吸引刀神出手。 我不想揭穿她,她自己不可能这样做,一定是白芬芳安排她如此行事。不知不觉中,我成了白芬芳手底下的一枚棋子,进退盘旋,全依她的章法行事。 女招待打开了左侧的壁橱,原来里面蜷缩着两个男人,全都穿着厨师的白色工作服,早已经吓得瑟瑟抖,浑身如筛糠一般。 “走吧。”我向招摆摆头。 在白芬芳的引导下,我们离开厨房,去了隔壁的一个大房间。 这里布置成了一个富丽堂皇的酒吧,所有饰品和家具以银、黑为主色调,呈现出一种低调的奢华气势。 “最好的酒,十二万一瓶。”白芬芳取下了酒架上的一瓶黑酒封葡萄酒。 我和招沉默落座,并不对这瓶昂贵的好酒表任何意见。 “喂,两位怎么了?我们成功地合作一次,应该开酒庆祝,可你们这副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一样,真是……真是扫兴。”白芬芳拿了三只水晶杯过来,放在吧台上。 “说吧,刀神降日之后,日本人要什么?”我问。 白芬芳慢慢开酒,脸上始终挂着莫测高深的浅笑。 “他们要神相水镜?要镜室?要五龙潭下的鱼人秘密?要……还是要什么?你掏空了齐眉,又诱我杀了刀神,到底什么时候才真正肯跟我开始合作?”我继续追问。 “我只说自己懂的事,不说不懂的事。要问日本人的心思,那就得去找刀神了。”白芬芳笑着回答。 酒是好酒,一开瓶即散出沁人心脾的醇香。 “好酒。”招抢先称赞。 白芬芳的长睫毛忽闪了一下,正色声明:“二位,这酒中无毒,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我既然要开这样的好酒招待贵客,就不会有其它想法,否则干脆开一瓶三千两千的酒就好了。” 两个女孩子都极漂亮,也极聪明。她们说的是最普通的话,可一切猜忌、疑虑、澄清、表白都在不言之中。 白芬芳斟了三杯酒,端起一只杯子,向我和招亮了亮,然后一饮而尽。 “我只关心驱使刀神的那些人究竟是何来意。”我说。 在白芬芳斟酒的同时,我和招也各端起一杯酒,仰面干了。 我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酒一入喉,即让人浑身舒泰,想要击节赞叹。可是,真正要赞,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此刻的感受。 “那没关系,等书神到了,他一定能回答你的问题。普天之下,似乎还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呢。”白芬芳说。 美酒容易醉人,但我只喝了一杯,脑子无比清醒,立刻反应过来:“难道……燕王府八神将里的‘书神’就是百晓生?” 白芬芳深深点头:“正是。” 我不禁抚掌苦笑,这才意识到,燕王府对于济南城的控制早就开始了,只不过本地江湖人物消息闭塞,根本没有意识到。 现在,我心里马上产生了另外的疑问:“对于百晓生的真实来头,秦王、连城璧知不知道?”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不容双龙。 看现在的展局势,秦王与燕王府之间必有一战。如果“书神”百晓生对于秦王会的内幕了解透彻了,那么秦王未战先败,已经输了一半。 “有趣,有趣,有趣极了。”招轻轻鼓掌。 今晚的鞭指巷一会,连城璧本该到场,可现在她既没有电话,也不见人影,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白芬芳的出现,又将乱局搅得更乱,乱成了一锅糊涂粥。 “喝酒吧。”白芬芳再次斟酒。 “我真的很佩服燕王府,坐镇京城,遥控济南,在所有人没有察觉之前,就已经把手伸到这里来了。白画神,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要什么?”我采取这种问法也是处于无奈,因为我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揣摩白芬芳的行事路数了。 “我们?”白芬芳用尾指的指甲沾着瓶口的一滴酒,在吧台上画了一个大圈,“都要。” 招倒吸了一口凉气,本来伸手去端酒杯,可指尖不停地颤抖,险些将酒杯碰倒。 “我们全要,你们有意见吗?”白芬芳又笑了,唇如涂朱,齿如编贝,笑靥如花,媚眼如丝。 招连连点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包括你,我们全要。”白芬芳用酒痕未干的小指轻巧地指向我。 “抱歉,我是非卖品。”我冷冷地说。 帮她肃清刀神,是我愿意做的一件事,但真要加入燕王府,那就是她的痴心妄想了。 “我直说一件事,你就会像小铁钉遇到大磁铁一样,乖乖听我们指挥,你相信吗?”她问。 我毫不客气地冷笑着回答:“那倒是未必,除非,白画神你是变魔术的。” 燕王府、秦王会都明里暗里向我表达了招募之意,但都被我拒绝了。我任何时候都只遵循自己的主观意图行事,不接受其它势力的威逼利诱。 此刻,我不相信白芬芳能变出什么新花样来,借以控制我的行动。 “画个画给你吧,看图说话,更直观一些。”白芬芳说。 她弯下腰,从吧台下拿出了一个素描本和一盒削好了的铅笔。 在燕王府八神将中,她占了一个“画”字,这咖啡馆里处处放着本子铅笔,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有两个人,就在五龙潭下的黑洞中。我对他们不熟悉,但你有可能……不对,你现在对他们也不熟悉,因为他们被困的时候,你还不晓事,没有记住任何跟他们有关的事——”白芬芳双手各握着一支铅笔,一边描述,一边左右开弓同时作画。 两枚笔尖上下飞舞,很快就画出了五龙潭的轮廓,又画了两个并肩而立的小人。在她的画中,五龙潭中无水,两个小人就站在潭底的黑洞旁边。 “奇怪?时间次序有些问题,他们离去时,你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怎么会对他们毫无印象?这是不合逻辑的,绝对不合逻辑。”她停下笔,喃喃低语。 “白小姐,可以抽烟吗?”招突然问。 白芬芳皱眉:“唔,平时是不可以的,但夏先生在这里,你是夏先生的朋友,可以例外的。” 招谢了一声,拿出烟和打火机,熟练地点上。 “夏先生,我画的,就是你心里的执念。真正的画师,不画形体,不画相貌,也不画衣帽袜履,只画你身上与众不同的东西。现在,我看见你心底的执念就像趵突泉的三股水一样咕嘟咕嘟向外冒,你能感觉到吗?”白芬芳问。 她不理睬招,大概一直都看不上对方。毕竟,燕王府是京城里的大势力,而丐帮早就在全国各地式微,没有值得别人尊重之处。 执念人人都有,我心中所存,未必比别人更重。只是,今晚我带招进入鞭指巷,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对付闻长老,所以有很强的执著心,才会被白芬芳这种心理学高手一眼看透。 “每一个江湖人岂不都是执念丛生的?没有执着进取的精神,何以立足于江湖?”我反问白芬芳。 她低下头,捂着嘴轻笑:“是,这方面,夏先生尤甚。” 一边说,她手中的铅笔又飞舞起来。 在第二张画中,两个小人已经深入黑洞之中,画面也被放大十倍,我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五官相貌。 奇怪的是,其中一个小人后胸前斜挎着一个襁褓,也就是老济南人常说的“婴儿蜡烛包”。 有襁褓,里面肯定有小孩,这两个小人为了探险不顾自己生死并不稀奇,但他们竟然带着婴儿一起深入险地,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挎着襁褓的是女人,另一个应该是她的丈夫。 那丈夫向前指着,嘴唇张开,似乎是在向自己的女人说着什么。 “唇语?”白芬芳问。 她并没有抬头,但就像头顶长了眼睛一样,知道我正通过那男人的口型来判断他说的话。 “海洋……潮汐?”我不太确定,但根据男人的口型,揣摩到这四个字。 中国汉字中音同字不同的情形多不胜数,我是因为五龙潭下直通海眼才做出这种推测的。他们进入黑洞,自然会全前进,妄图穷尽地道,从另一边露出头去。而那另一边,就有可能是潮头翻涌的大海。 哗啦一声,白芬芳揭掉一张画,开始画第三张。 招吐出的烟雾四处弥散,令白芬芳一边画一边皱眉。 在第四张画里,两个小人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壁前。石壁似乎是被人工削平过,近似于横卧的长方形,上面还留着一些图画和文字。 图画很粗糙,左边的是个直径半尺的圆圈,四周有很多环绕弯曲的虚线;右边的是一条半长不短的竖线,毫无出奇之处。 白芬芳持续描绘,那石壁上又出现了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画和文字。 那些画都是夸张而诡异的,有人头蛇身、四肢着地的半人半兽,有半人半马的怪物拉着马车在空中飞,还有长着翅膀的天使在半空中抛洒花瓣。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否则不会记得那么清楚。”白芬芳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0章 食脑之术 1 我沉默地看着那些画,分析画面的同时,也在分析白芬芳的“画梦之术”。天籁小说www.⒉ 她出手画我的“梦”,我根本无法抵御,不知她的画笔从何处入侵我的脑部思维堡垒。 “我去过吗?我见过那壁画吗?怎么可能?”我在记忆里苦苦思索。 春天的五龙潭是济南城内最绚丽的风景,各种花树竞相开放,桃李芬芳,香飘西门内外。 老济南人若是春天没到五龙潭公园去踏青,就等于是虚度了一春。 记事以来,每个春天都去五龙潭,一次都没落下过。尤其是到了垂丝海棠、樱花怒放之时,更是屡屡在树下流连忘返,不知日已西垂、鸟已归巢。 去过五龙潭并不等于到过潭底,民间传说,济南城只有两个最大胆的武林行家下过五龙潭,一姓王,剪子巷尾教派高手,从宁夏来,旅居济南;一姓谭,北派谭腿传人,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一直住在宝华街谭家巷。 王、谭二位都是隐居市井的世外高人,虽然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们两人从未站出来澄清过,任由市民猜测潭底的风光。 大抵隐士人物总是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对老百姓关心的话题一笑处之,不入于心。 我姓夏,既不姓王也不姓谭,所以不可能借他们的光下潭去。 “看这里——”白芬芳举起铅笔,笔尖对着我,示意我看那铅笔。 我摇摇头,心怀警惕,不上她的当,故意转移视线,去看画中小人胸前的襁褓。 白芬芳绘画时所用的笔画非常繁复,所以某些线条密集之处,自动形成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物体轮廓。譬如现在,那个蜡烛包的上端被很多线条蹭到,竟然形成了一张灿烂的笑脸。 那是一张婴儿的脸,额头异常饱满,双眼目光深邃,正灼灼地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婴儿,但就是通过这样一幅画,我认识到了一个婴儿的可爱之处。 “婴儿很好看,但他的命运却是艰难多舛,一生中必须面对无数血与火的分离,然后才能成长。”白芬芳说。 刹那间,我感到一阵迷茫,觉得那婴儿的处境危险之极,必须有人去将他救出来。 大人为了利益可以不顾生死,但婴儿还小,不应该为了大人的野心承担未知的危险。 “我去把他救出来。”不知怎的,我脱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要知道,那只是画,是白芬芳笔下臆造出来的一幅画,连其真假都无法求证。 “是啊,应该把他救出来,他是无辜的。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过,如果有人闯入,不但救不了他,也将被同样困在五龙潭底,是不是?”白芬芳说。 “噗……”招喷出一大团淡蓝色的烟雾,把我的脸罩在里面。 白芬芳厌恶烟雾,立刻后退几步,等待烟雾散去。 “注意,她在对你的脑子进行蚕食分析,不当机立断的话,咱们今晚就栽了。”招在我耳边低声提醒。 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一直很清醒。 我可以选择“关门拒贼”,拒绝白芬芳的一切请求,但我这次选择的是“关门打狗”,等她的不轨意图更深地侵入,我才瞬时反击,达到一击必杀的目的。 招喷出的烟雾很特别,既有普通烟草的味道,又充满了另外一种类兴奋剂的微妙辛辣之气。 我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笑,谢谢她的拳拳维护之情。 “现在的情况很诡异,我感觉在这间咖啡馆里藏着某种奇门阵势,一踏进来,就变得畏畏尾起来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是及时撤退得好。”招又补充了几句。 我轻轻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是想看看白芬芳手里到底藏着什么牌。 我们两个联手杀了刀神,在心理上已经结成联盟,关系越来越靠近。我帮她,她应该帮我,这种利益等价交换关系,才是江湖朋友的本质。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到底去没去过那里?”白芬芳问。 我断然摇头:“没有。” 白芬芳垂下铅笔,在那襁褓上轻轻画了个圈。 “我猜,这就是你,你在襁褓之中,看到了那里的情况——对了,把你的双掌伸出来,我想给你看看手相,怎么样?”她忽然改变了话题。 我有些迟疑,但仍然镇定地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任她审视。 白芬芳微微蹙着眉,盯着我的掌心看了一分钟之久,却一个字都没说。 襁褓中的婴儿不是我,我百分之百肯定。 “龙嫡?那婴儿本是龙之嫡系,所以才应该出现在那里。可是,既为龙嫡,就应该投奔东海,兴风作浪……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不是你,你不是他,你也不是龙嫡。”白芬芳失望地低语。 我收回手掌,平静地看着她。 猛地,白芬芳扔下铅笔,抄起已经画完的四张画“嗤啦嗤啦嗤啦”撕成碎片,往地下一扔,颓然坐下。 “抱歉,今晚的事变化太大,我也许认错人了。你们走吧,再见。”她喘着粗气,声音突然变得嘶哑。 我缓缓地起身,并不怪罪她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点点头,然后向外走。 招跟在后面,不明所以,只是跟随着我。 到了门口,招又折回来,到我们最早坐过的位子上,拿起那个装着“梅花公馆手记”的塑料袋。 为了配合白芬芳狙杀刀神,之前我和招匆匆离去,连最重要的东西都遗落在这里了。 “喂,两位,今晚没有生过任何事,知道吗?”白芬芳在我们身后叫。 “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是谁。”招替我回答。 我们开门走出来,凌晨三点钟的鞭指巷静得如同冷森森的巨大墓地一般。不过,向东或者向西,过两条街就是繁华的省府前街、红尚坊、芙蓉街,或者掉个头,向西走出五百米,就能到趵北路护城河酒吧一条街,当先的就是苏荷酒吧,一个红遍了中国的最佳夜晚消遣场所。 将军花园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必须另外找地方歇息。 “今晚白来了,没想到闻长老会夜不归宿。按照规律,他每天都会在这里过夜,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招悻悻然。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只能偷偷等待,在不被闻长老现的情况下,悄悄地引他进入“癔症之术”的环境里。 杀人很容易,但我们不是要杀闻长老,而是要得到他心里的秘密。 “走吧,去芙蓉街。”我提议。 我知道,我们必须快离开鞭指巷,以免跟白芬芳起另外的冲突。 作为燕王府八神将之一,她把据点建在鞭指巷,一定不是心血来潮才做出的决定。 招把抽了一半的烟扔掉,然后又拿出烟盒。 不等她解释,我就主动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分给她一支。 “烟里加了一些类兴奋剂,能够让人的脑神经兴奋起来。我怀疑,白画神偷偷对你做了一些手脚,好像把画梦之术又应用到你身上了。如果你的脑力跟不上,就会被她控制,那就危险了。”招说。 她先帮我点烟,自己也点上。 燕王府八神将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为了达成目的,肯定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必须提防所有人,而先就是要防备白芬芳的绘画奇术。 我们横向向东走,沿着省府大院的外围走了一阵,横穿小巷,进芙蓉街。 这里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三才之中,先占了“地利”。一踏上凌晨的芙蓉街,我的心就安定下来。 这条街上只有一半的店铺关门收工,另一半则全都是通宵营业,而且顾客不少。 我带着招一直向北,到了芙蓉街结尾,找到了一家名为“泉河”的小家庭旅馆,推门走进去。 柜台后面的服务生已经趴在桌上睡着,我径直拿了旁边钥匙架上的3o1室钥匙,然后蹑手蹑脚地领着招上楼。 这个家庭旅馆是我小王力开的,据他说,这个生意根本不赚钱,就是为了体验当老板的感觉。 正因为生意不好,所以三楼的房间全都空着,从无例外。 到了三楼,我轻轻打开房门,跟招无声无息地进去。 “这样也行?这不是做小偷吗?”招问。 我没有回答,更没有开灯,而是三步两步到了窗边,把窗帘掀开一角,悄悄观察着芙蓉街上的动静。 如我所料,有三个既不像游客又不像便衣的年轻人停在旅馆门口,探头探脑地先里面张望。 “是白芬芳的人?”招问。 我判断不出,因为我还没弄清燕王府的最终目的。 招摸黑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我坐在墙角沙上,给招站岗。 这种保安工作极不严密的小旅馆里,半夜闯进人来是常有的事。 我手里握着两个玻璃杯,旁边茶几上还摆着四个白瓷杯,只要敌人敢摸上来,我就让他们尝尝各自身上的血腥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1章 食脑之术 2 跟踪者很嚣张,不到二十分钟后,三楼走廊里就响起了脚步声。天籁小』说www.⒉然后,吱的一声,电子门锁被打开,三个人鱼贯而入。 借着外面走廊上的光,我现三人手上都端着短枪,一走进来就指向了床上的招。 我没有出手,相信这三个人再大胆,也不会在闹市区随意开枪,除非他们是想多吃几年牢饭。 “起来,起——”带头的刚刚叫了两声,招已经从门后闪出来,轻飘飘的,如同一只夜行的狸猫。 她冲过来,在三人后颈上各砍了一掌,三名跟踪者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为什么不出手?”她问我。 我笑了笑:“晚出手一点,就能从他们的行动中瞧出端倪,知道隐藏在他们背后的是什么人。他们不敢杀人,那枪里肯定只有钢珠,没有子弹。” 招伸脚一踢,将一把枪踢到我脚下。 果然,这是一只靠着拉簧的力量射钢珠的仿真枪,杀伤力最多不过是在十米之内穿门板,对穿着外套的真人没有任何威胁。 “一定是济南的小混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来了。”我悬着的心放下来。 济南城里有很多这种无所事事的混混,浑身描龙刺凤、纹虎画猫的,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毫无能力,只要见到警察马上就蔫。 “他们不会是白芬芳的人,燕王府有的是人马,根本不用雇当地混混。我猜,他们是越南人雇来的。”我试探着分析。 济南城里的这碗水已经够浑了,可是有的人还不嫌浑,还在继续搅和,而花千岁就是这样的人。 招关上门,去卫生间接了一盆凉水,放在房间的中央。然后,她打开灯看了看,把一个像是头目的年轻人拖起来,头浸在水里。 年轻人被冷水一泡,马上清醒了,愣愣地盯着我。 “越南人在哪里?”我开门见山的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越南人。”年轻人否认。 “你大概不知道我们是谁吧?”招问。 年轻人用力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招又问。 “我们只是……我们只是晚上赌输了,想出来找点钱花。”年轻人说。 招向我看了一眼,我摇摇头,对付这种小混混,打或者骂都没有效果。 我站起来,走到年轻人面前,低声说:“兄弟,找你们办事儿的是越南人。这些外来人没安什么好心眼。咱们都是济南人,济南人应该帮助济南人,你说是吗?他们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只要你告诉我实情,今晚的事可以不追究,马上放你们走。” 年轻人眼睛眨巴了两下,又向旁边躺着的两个同伴看了看,视线重新回到我的脸上:“哥,你是不是曲水亭街姓夏的?” 我点点头:“没错。” 他把耷拉在额头上的几绺黄毛撩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哥,我是起凤桥小三子,咱们是老邻居。我比你小两岁,小时候咱们还一起去大明湖捞过鱼呢!” 我盯着他看了一阵,依稀记起来,他的确是住在起凤桥那边的邻居,大家经常在曲水亭街上碰见,只不过从没打过招呼。 我小时候虽然顽皮,但却不是社会混混,跟这样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小三子,认出来了。”我点点头。 “哥,我说实话吧,的确有人雇我们出来干活,不过不是越南人,而是南上山街九哥。”小三子说。 我听过“九哥”的名字,那是市中区有名的“滚刀肉”,青皮混混。 “他怎么说?”我问。 “他说,让我们三个跟着你,看你去哪里、见什么人,随时打电话向他汇报,基本就是半小时一个电话。”小三子回答。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再说了,他这样的小混混没有太高智商,不会编复杂的谎话骗人,一般张嘴就是说实话。 “九哥跟越南人有关系?”招问。 小三子摇头:“我不知道,哦对了,据说九哥有个相好的是越南边境上的,回来跟着九哥回济南来,住在经四路万达广场的公寓楼里。那越南女人很多江湖朋友都见过,长得挺漂亮,像那个姓杨的广州女歌星。” 我确信,九哥就是花千岁在济南的马前走卒。他派小三子盯我们的梢,所有资料都马上报给花千岁,这一群大小混混都是为越南人服务的。 我不喜欢花千岁,但也并不讨厌她。 她就像济南之战里的一个插曲,充满了变化,很可能将影响战局。 “带你的兄弟走吧。”我吩咐小三子。 小三子叫醒了同伴,拿起仿真枪仓惶逃命。 “没事,是越南人在捣鬼,混混们又没规矩,才搅扰了我们的好梦。”我告诉招。 招仍旧睡回到床上去,刚刚她把枕头塞进被子下面,伪造了正在熟睡的假象,成功地在双方互搏中抢占胜场。 我躺在沙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索性去了卫生间,打开手机,看今日头条的新闻栏目。 在这个新闻栏目中,有专门关于济南的城市新闻版块。 很快,我就看到了趵突泉、五龙潭的泉水水势喜人,每天吸引游客几百万人次,为济南的旅游事业增砖添瓦……这样的新闻总是能让老济南人兴奋不已,因为这就是济南人的骄傲,别说是山东省了,就连全国、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泉城”来。 在这条大快人心的新闻后面,连续几条都是调侃济南市民不文明现象的。后来有一条,竟然谈到了生在洪楼的地下爆炸案。 那爆炸案的始作俑者就是我们,可惜,地底连续爆炸、四邻惊恐不安之后,地道仍旧不能打通,白白浪费了很多人力、物力、财力。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一劳永逸、波澜不惊地打开那条螺旋线通道?既不骚扰市民,又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呢? 我同时惦记着洪家楼教堂与鞭指巷的事,思想总是集中不起来。 “不如先睡,明天再说。”我只能做出这种决定。 就在我即将入眠之前,忽然觉得两侧太阳穴隐隐作痛,似乎有一根纤细的钻头正在对我实施开颅手术一般,穿过我的皮肤与肌肉,直达脑髓中央。 我悚然一惊,一骨碌爬起来。 奇术典籍中曾记载过一则跟“食脑之术”有关的异闻:有天竺圣僧伽摩多与东土忍者九木红叶武斗,忍者的武功、暗器、内力都是顶尖之选,在伽摩多身上留下了过一百条口子,十几枚暗器射入了伽摩多的五脏要害。可以说,当时的人都看出来伽摩多必死,因为他实在无力抵抗对手的疯狂进攻。 于是,伽摩多使出了“食脑之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偷偷潜入忍者居处,将两枚绣花针制成的“吸脑器”插入忍者太阳穴,将其全身的武功、智慧和力量吸走,一滴都不剩。 “食脑之术”是武功,也是奇术,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派能指出它的创立思路来。 中国历史上,“吸星”和“北冥神功”也是两种“吸人内力”的功夫,但它们只是吸走人的内力,将一个武学高手变成零基础的普通人,却不会伤人性命。这“食脑之术”就不同了,它吸走的是别人的性命。 我望望窗户和门,全都紧闭着,所以不可能有人偷偷进来把绣花针插入我太阳穴里。 “是不是神经过敏了?”我自嘲地低语。 本来,我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噩梦,可一低头的时候,窗外的路灯光映进来,我现自己枕着的沙靠垫上竟然出现了点点斑斑的殷红血迹。 “的确有人进来过?”我迅伏低,以防遭人暗算。 我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乱,由“食脑之术”联系到白芬芳的“画梦之术”上。 她能看见别人的梦,自然就能钻入别人的身体、思想里去,代替宿主去看、去思考,才能画出宿主满意的图画来。 “钻入身体和食脑有什么区别呢?”我渐渐将两者混淆起来。 直到天亮,我再没有合眼。 太阳出来时,我取出“梅花公馆手记”,要在清晨把这个册子读完,以了解作者到底要表达什么样的思想。 浮桥一战后,作者进入济南城,挑了最好的地段,买下最好的房子,下一步就是迎娶最美的女子。 他没有女朋友,友军中的女人又太少,始终找不到自己喜欢的。 后来有一次,他认识了一个漂亮的舞女,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双宿双飞。 手记中的内容大多是生在这时候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作者的无限满足。他在梅花公馆中工作,手上没有任何血债,并且以为人生就可以一直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没有一丝阴郁。可是,后来他现,梅花公馆的建立是对中国百姓的一种无理践踏。中国人如此聪明,一旦觉醒,日本人都要死。于是,这个人未雨绸缪,开始囤积各种战败后需要的资源。 在这个过程中,他现了五龙潭的秘密,并且成功地预测到了那秘密爆的时间点,就是在八十年以后。 “中国人懂得很多奇术,奇术是可以救国的,但他们不懂,只把奇术当成是玩耍的艺术手段。所以,如果我把济南城能叫出名字的奇术都收拢过来,那就是我的护身符,走到哪里都不怕。”于是,从这一天起,他千方百计地去收集奇术,最终找到了浮桥一战中那面神奇的镜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2章 食脑之术 3 该作者找到镜子的过程非常血腥,因为当时建立在济南城内的所谓日人“公馆”都是另外一种状态的特务机关,外表平静祥和,内部却是刑讯室、水牢、焚烧炉一应俱全,很多中国抗日进步人士、爱国绅士富商全都是丧命于各个“公馆”之内,而作者供职的梅花公馆亦是这种性质。. 纵观历史,任何一个历史大城都在抗日战争中受到了令人指的蹂躏,就像很多影视剧中表现的“上海七十二号”那样,无数特务机关成了残害进步人士的魔窟,作孽无数,罄竹难书。 作者就是在不断的搜刮奇术人士过程中,由一个古董贩子口中知道了那镜子的下落。 古董贩子准确地说出了那镜子的名称——“神相水镜”,并且说,镜子是来自于东陵盗墓案的赃物,经过三十几次倒手,才流落到军阀混战中的济南来。 这个姓蔡的古董贩子见过那镜子,当时是在珍珠泉主席府。他被主席府的大管家请去鉴宝,跟镜子在一起的还有二十几件当时罕见的珍宝,上面全都錾刻着宫里御用的标记。 他是贩卖古董的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主席府的人截获了东陵赃物。晚清灭亡,这些赃物成了无主之物,谁弄到就是谁的,只要定准了价,就能出售给大买家。 当时在场的还有京城、沪上的几位古董鉴定师,除了那镜子,大家对其它宝贝的估价都比较近似,所以顺利地合议成一份报价单,交给大管家。 剩下的这面镜子,没有人能确切讲出它的来历,所以谁都不敢贸然出价,免得被同行笑话。 众人推来推去,大管家不耐烦了,到后院死囚牢里拎出来四个人,五花大绑,长枪顶头,喝令这四个人跪在台阶下。 原来,这四个人参与过东陵案,奉命押运赃物时,中途见财起意,合力偷了一只皮箱,隐姓埋名,来到济南,准备卖掉宝贝后,去青岛乘船出海,到异国去逍遥一生。 大管家亲自端着长枪,逼问镜子的来历。 四个人口径一致,誓说这镜子来自东陵之内,就在最重要的那间墓室的顶上嵌着,而且是正对着死者的头部。至于这镜子有什么用,四个人也数不清。 盗墓贼被当场处决,大管家吹了吹枪口的硝烟,让几个鉴宝者出价,谁价高就给谁。 姓蔡的胆子小,见到血流满地的场面,吓得半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京沪两地的老油条就把他推上去,替他出了个让大管家满意的价格,把镜子和人一起送回了家。 作者的描述很简略,只说是姓蔡的把镜子卖给了自己的邻居,却没有提及镜子的任何奇妙之处。 在这里,作者一定是隐瞒了什么,因为姓蔡的供述镜子体积很小,而浮桥一战中,作者所见的镜子却无比巨大,能够将那么多士兵和战车全都“吃”进去。 我转念又想到:“是不是冰儿向我隐藏了什么?” 按照常理,有一本册子,当然也可能有十本册子、一百本册子。作者从1937年随军进入济南,到1945年投降撤离,前后八年时间,一定不仅仅做过这些“小事”,而是在不断搜索,如一只秋田犬一般,孜孜不倦地看守并扩大着属于自己的世界。 八年间,济南城内生了太多事,到了现代,老济南人已经不愿再提起那些血淋淋的屈辱往事,但历史却无法湮灭,日寇犯下的罪恶、汉奸们卑躬屈膝的媚态、老百姓如牛马蝼蚁一样的艰难生活都永远留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在怀疑冰儿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两种声音。 这是完全对立、观点迥异的两个声音,一个说,冰儿隐瞒了最重要的,现在只是在利用你求证“梅花公馆手记”的真伪,把这些资料抛出来,就能引起社会人士的兴,全都行动起来,继续寻找神相水镜的下落,一旦有了现,冰儿会立刻杀个回马枪,把研究成果据为己有;另一个说,不要怀疑朋友,这个时候必须团结一心,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才有可能现历史的真相。 一个人是不可能产生两种对立思想的,在医学领域,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就被称作“精神分裂、双重性格”。 我无声地撩起窗帘,看着刚刚从黎明中醒来的芙蓉街。 东边朝霞初红,给各种高高低低的建筑物集体镶上了一层深褐色的光边。 旅馆是在芙蓉街街尾,向南望去,视线一直抵达泉城路。 我这一刻的感觉非常异样,就像一个据守孤城的将军,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敌人的虎狼之师长驱直入,自己却无兵可用,无计可施,那种满心的悲愤、绝望、沮丧、诅咒无处泄,只能徒劳地带着这些永远实现不了的,沉沦九泉之下,但却死不瞑目。 此时此刻,也许我是唯一醒着的老济南人中的奇术师、江湖人、知情者。 很多人,武功比我高、异术比我深、财富比我多、权势比我大、人脉比我广,就像齐眉那样,被尊称为“省城第一门客”,当然已经处于无数江湖人仰视的地位。可是,这些人好吃懒做、肥胖嗜睡,整日沉浸在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之中,在浑浑噩噩中度日,貌似潇洒,实则猥琐。 怪不得屈原要投汨罗江而死,因为他对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的世界状态彻底绝望了,不愿与他人同流合污,也不愿用自己的清白之躯去拯救一个肮脏混乱的世界,于是,死亡就成了他想象中最完美的归宿。 我站在三楼上,如果头下脚上俯冲出去,结果也是死,跟屈原投汨罗江的结局没有任何区别。 死,可以摆脱一切焦虑,免除一切麻烦,获得畅快解脱,翻身重新做人。人们嘲笑那些自杀者,因为他们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的格言,却无法理解自杀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勇气的人。 我向南望着,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小鸟,跃下窗台,翩翩跹跹而去,在济南城的上空尽情飞舞。 “那样也很好,所有的担子就全都卸下了。”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声音说。 那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因为我之前从未想到过“死亡愉快”这样的命题。 “很简单,跳下去,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用牵挂,在空气中留下最完美的一跃,世间所有美丽的女人都会为你哭泣,在她们眼里,你是被悬挂在十字架上的真神。当然,世间所有成功的男人也都奉你为榜样,梦想有一天,像你一样登上神坛。你的名字将出现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所有人能以瞻仰你的墓碑为荣……跳下去吧,不知有多少人希望像你一样,纵身一跃,名垂千古……”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越来越深邃沉郁,像一催眠曲,不断地拖着我向无尽深处沉沦下去。 此时,另一个声音也想出口反驳,但这个世界已经进入了第一个声音的节奏,无法打破,无法撕裂,所以这声音只能无奈地闭嘴,跟着我一起沉沦下去。 “喂,夏先生,夏天石,你在干什么?”招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响起来。 我猛地惊醒,低头一看,立刻浑身上下冒出了一层冷汗。 原来,我正站在窗台上,一只脚已经探出去,悬空垂着。如果不是双手还把在窗框上,早就失足跌下去了。 招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右手。 我清醒了,但我不想就此结束,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有人正在用食脑之术残忍地啮噬着我的思想和灵魂,要把我变成一个任人驱使的白痴。 此獠不除,我永远都不安全。 “不要管我,我在思考人生。”我向招摇头,左手紧紧地把住窗框,免得被招拉回去。 一脚窗外、一脚窗里是一个很微妙的状态,我感到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也在呈对峙状态。 “这世界上充满了傻瓜白痴,跟这些人在一起,是对生命的亵渎。只有跳下去,结束一切,才能获得新生。不破不立,大破大立,要想重新来过,就要先结束这次糟糕的生命历程。我说过了,不能再等待下去了,浪费时光就是对自己的犯罪,对生命的不负责任。听我说,你只要跳下去,整个世界就不同了,你就不再是夏天石,而是有无数种可能性。记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轮回转生之后,你不再是卑微渺小的蝼蚁,有可能是君临天下的主神。那样你就赚大了,对不对?我很少说话的,听我的,总没错……”那声音继续蛊惑着我。 我慢慢现,那声音不在我脑子里,也不在我思想里,而是处于的眼角、太阳穴连线与头顶百会穴、耳根连线的交叉点上。 那应该是一个隐形的迷你音箱,采用了类似于骨传导的技术,所以体积虽小,却能出具有强劲穿透力的声音来,直抵我的脑海深处。 把音箱送给我的人,应该就是燕王府八神将里的“画神”白芬芳。我全力祝她反杀叛徒刀神,她却这样对我,实在是让我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 当然,从这音箱上面,我也意识到,敌人相距并不遥远,应该就在音源的无线送话有效距离之内,二十米已经是极限。 也就是说,敌人在我的半径二十米之内甚至更短,最大的可能,就是在3o1的隔壁或者对门。 “没事,清醒,敌人很近。”我不动声色地在招掌心里写了这八个字。 敌人只能向我声,却看不到我的动作,所以我和招写字沟通是非常安全的。 “好,燕王府的人?”招在我掌心写字。 “食脑之术。”我回了四个字。 很明显,令我陷入迷惑梦幻之中的那股诡异力量,就来自于传说中的食脑之术。 “好险。”招写了这两个字给我。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身子向右靠,耳朵贴在靠近隔壁房间的窗框上。 只过了五秒钟,我就听到了那个房间里的一些细微动静。 敌人用“食脑之术”向我出声音,那么即使他是使用唇语,也不可能完全无声,至少他的呼吸声、嘴唇翕动声、吞咽唾沫声都会透过密封性不是太好的塑钢窗、隔音性较差的墙壁传过来。 “隔壁。”我在招的掌心里写。 招点头,立刻放开我的手,蹑手蹑脚到了门边。 她开门出去,我立刻故意出之声。 蓦地,那小人又开始说话:“自古以来,自杀者何止千万?因愤恨自己的出身而自杀的何止十万?吊死在煤山上的皇帝是这样想的,投江而死的诗仙也是这样想的。你看,那些伟人都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足以证明这种选择是无比光明正确的。你再不下定决心,韶光易逝,就要错过最好的时机了。” 我向右侧望,隔壁、隔壁的隔壁都关着窗,从外表看不出异样。 旅馆共有三层,外墙的窗与窗之间有着一条一尺宽的平台,大概是用来打扫卫生或者承载空调外机的。 我只要踩着这道墙平移,就能到隔壁房间的窗外去。 “我真的想死了,只有死,才能解脱。可是,我又放心不下很多人、很多事,这种进退两难的折磨才是最痛苦的。”我自言自语。 现在,我很清醒,知道那种古怪的想法来自于敌人的唆使。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自杀者,其原因多种多样,但我想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受了异种力量的引诱而亡。只不过,大部分世人头脑简单,只看到自杀成功的人死了、自杀不成功的人活下来,根本不往深层次里去考虑。 这件事细思极恐,因为老济南人的民间传说中提到过,很多上吊自杀的人在半死半生的弥留之际,都会看到千方百计地怂恿别人上吊的“吊死鬼”;同样,跳河自杀的人都能看到有赤身的妖艳美女在水中招手,还有,割腕、割颈自杀者则是看到了用鲜血装扮全身的戏子在眼前跳舞。 现在,敌人等待的正是我自动跳下去那一刻,然后把我的死归结为精神分裂、压力过大、抑郁倾向等等。 我轻轻右转,踏着窄墙移动,到了隔壁的窗前。 塑钢推拉窗是锁着的,所以我无法进屋,只能从窗外向里窥视。 奇怪的是,屋内空无一人,桌椅、床铺整整齐齐,根本没有客人住宿的迹象。 就在那时,门一开,招轻巧地闪进来。 她看到了窗外的我,不禁一怔。 我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向右指,示意她进入隔壁的隔壁房间,房间号应该是3o5。 招有些迟疑,停在门边,向屋里打量。 我急了,两手一起向右指。 任何一场战斗中,无论大战还是小战,无论敌强还是敌弱,都需要全力出击,把握一切可乘之机。 古人用“搏虎尽全力、搏兔亦尽全力”这句格言来阐述战争中获胜者的秘诀,只有竭尽全力去做,在别人看来才会毫不费力。 招退出去,我在心底默默地倒数十秒,然后果断地向右跨出,到了3o5房间的窗外。 这一次,事实没有再令我失望,一个戴着耳机、麦克风的女人正坐在书桌前,对着一台记本电脑沉思。 我站的角度正好能看见电脑屏幕,上面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的聊天软件界面。 很明显,我脑子里出现的那些话都是她说出来的,而她也不是主使者,只是听令于幕后大佬的前台人员。 嘭的一声,招撞开房门闯进来,我也及时地推开了塑钢窗,一跃而下,与招夹击那女子。 那是一个熟人,咖啡馆里的女招待。 “好啊,又见面了。”我找到了真相,可心里并不轻松。 “是啊夏先生,又见面了。”女招待推开转椅站起来。 “别动,慢慢地走,走到墙边去。”招喝令。 “别担心,我不会杀人,更不会滥杀无辜。”女招待解释。 女招待在这里,更坐实了“白芬芳害我”的说法。 电脑屏幕上,一行行文字全都是我刚刚听到脑子里的小人说过的,原来这才是女招待一句一句读给我听、让我精神困惑的主因。 “为什么?”我问。 女招待居然还能笑出来:“夏先生,不为什么,白画神只是觉得,你心里藏着太多秘密,必须弄清楚那些,你们的合作基础才会更坚实、更稳固。” 她的笑很甜美,也很娇媚,但在我看来,却像是美女蛇一样,诡异而可憎。 “你们这样做,会死人的。”我涩声说。 如果我之前由窗子里坠落,就会伏尸于芙蓉街尾,上明天济南各大报纸的头条。这种结果,亦是白画神赐我的。 既然这样,大家哪里有什么合作的可能呢? “杀了她?”招问。 我摇摇头:“她不过是为虎作伥,罪不至死。” 招懊恼地叹气:“夏先生,你……你怜香惜玉也要分个场合吧?燕王府的人这样对你,你还下不了手,将来怎么做大事?” 女招待笑起来:“夏先生,白画神说得没错,就算被你觉了,你最多也就是训斥两句而已,我绝对没有性命之忧。红小姐,你身为丐帮中层骨干人物,应该多学学夏先生的气量。人有多大的气量,就能坐镇多高的地位,你们说呢?” 我觉得有些困惑,因为我看不透这女招待在想什么。 她被抓了现行,应该惶恐或者害羞才对,可现在她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羞耻之色,反而泰然自若,侃侃而谈,仿佛在跟我闲聊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她如此有恃无恐,到底凭借什么?”我在脑子里不断地划着问号。 “杀了她!”我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暴怒地吼叫着,“不杀她,以后燕王府得寸进尺,你的生活就不得安宁了。杀人需要理由,现在就是最好的理由,她用‘食脑之术’害你就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杀她,道德上、良心上根本没有任何负累和愧疚。动手吧,现在就动手吧!” 当然,第二个声音也存在,极力反驳第一个声音:“她只是大人物身边的下走,主人要她干什么她必须干什么,这是忠义之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应该受到褒奖才对。该死的不是她,而是背后主使她的人。” 两个小人争执不下,令人左右为难。 招按住鼠标,在电脑屏幕上点了两下,关闭了通讯软件的对话框,露出了另一个播放视频的小窗口。原来,女招待一边出声攻击我,一边还在看视频。 “啊?这才是食脑之术!夏先生,你来看,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食脑之术!”招立刻低叫起来。 我的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画面中,一个身着白色隔离衣的人正捧着一只玻璃盒子,俯身于一张病床前。病床上躺着一个老男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上戴着氧气面罩。 招把电脑声音调大,有个带着港台腔的中国女人正在解说:“通常情况下,生物学中将能够啮噬人脑并还原为数字内容的昆虫称之为‘噬魂者’,意思是它‘吞噬了人类的灵魂’。这个词非常形象,完美描述了我们这种‘食脑之术’的科学意义。为什么我们把这项奇术称为‘食脑之术’,就是想说,‘脑’是人类最宝贵的中枢控制器,‘食’是为了更好地对‘脑’进行保护,以帮助这个人、这个有价值的人传承其思想经验,使之对其家族的后辈有提点训诫的巨大作用。这是一种生物学技术,也是一种中国传统意义上的‘奇术’,是唯物主义科学与唯心主义迷信的完美结合……” 随着解说声,那男人打开了玻璃盒子,并将一端对准了病人的左耳。 起初,我因为玻璃盒子是空的,但很快就现,里面有一条透明的东西正在蠕动,并缓慢地向着病人的耳朵里爬去。 镜头拉近之后,我看清了,那是一条四寸长的百足蜈蚣。 我们平日所见的武功都是黄色、褐色、黑色、金色,三年以上的公蜈蚣则是身体红色、背甲黑色,看上去异常凶悍,杀气腾腾。 “这是经过特殊饲养的品种,因其端来自于印度北方邦的天竺遗址,所以国际上约定俗成,把它称为‘天竺蜈蚣’。根据我们的研究,这是地球上智商最高的一种蜈蚣,其身体机能、进食习惯十分独特,在普通生物进食、消化、排泄的三大步骤之外,又多了一个被称为‘脑部反刍’的过程。这是‘食脑之术’的关键,我们此前试验过过一千种对人类脑部感兴的昆虫,但只有天竺蜈蚣做到了完美摄入、完美反刍、完美输出的循环过程。于是,我要阐述的意见或者结论就是——天竺蜈蚣不是简单的昆虫,而是接受过神秘力量的启迪后产生了巨大思想性的蜈蚣,不可多得,珍贵无比。”那解说员又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3章 天竺蜈蚣 1 无论那种蜈蚣有多珍贵、多不凡,但眼睁睁看着将它送入一个病人的耳朵里,真的令人既感到恶心欲呕,又觉得诡异莫名。 解说者的声音又响起来:“在古老的中国传说中,有一个很悲惨的故事,很多母亲和孩子都听说过。那故事中,有一个小女孩的母亲病死了,她的父亲又娶了后妈,狠心的后妈不喜欢她,就每天晚上把她赶到院子外面去睡觉。可怜的女孩只能睡在草垛里、垃圾堆里,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一只蜈蚣钻进了她的耳朵,并长期居住下来……” 那个故事老济南人都知道,其主旨是谴责后妈,警告天下毫无仁德、不抚养看顾下一代的再婚夫妇们。 故事中,蜈蚣蜷缩在女孩的耳朵里,后来竟然咬穿了她的耳膜,进入其脑部,在里面繁衍生息起来。 女孩脑部受到侵害,整日浑浑噩噩。后来,狠心的后母在一次痛骂发泄的时候,一棒子敲在她的天灵盖上,竟然将已经被蜈蚣蛀空了的头颅打破,无数蜈蚣蜂拥而出,连后母一起咬死。 这故事带有一定的戏剧编造成分,但每听一次都令人不寒而栗。 “那故事很凄惨,但我说到它,并非是要重复谴责、同情、怜悯和呼吁,而是告诉所有的科研人员,蜈蚣对于人脑的吞噬是有先天性嗜好的,这是生物基因中的一个必然发展趋势。于是,我们只要在这种必然变化里添加一点点人工的干预,就能制造出能够偷取人类思想的智能蜈蚣,就像现在一样……” “夏先生,红小姐,这些视频资料很普通,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拷贝给你们一份,回去慢慢研究。现在,如果两位能够原谅我的冒昧的话,我应该回鞭指巷去向白总复命了。”女招待漫不经心地说。 “你以为今天还能活着走出去吗?”招冷冰冰地笑起来。 “哦?红小姐吓唬我?呵呵呵呵……”女招待笑得前仰后合。 招盯着女招待的脸,眼神奇怪,若有所思。 “你不敢杀我的,不要浪费脑力了。我相信,在济南城里,目前还没有敢挑战京城燕王府权威的人。有句话你们肯定知道,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广州,不知道钱少。你想想清楚吧,燕王府只要伸一根指头出来,就能捺死济南江湖上一小半人。你以为身在丐帮之中,就等于是顶着一把保护伞了?错错错,别说现在的丐帮,把鼎盛时期的丐帮拿出来,燕王府照样一个电话就把你们灭十几次。” “我们的计划是,创造出最伟大的‘食脑之术’,让人与人之间的智慧传承变得轻而易举,比中国古代的‘醍醐灌顶之术、功力传输之术’更简单方便。打个比方说,从前人类的智慧传递是手抄文件、活字印刷、弓箭战斗,而现在这种‘食脑之术’大量推广开来,就变成了打印机打字、复印件告诉印文件、核武器无人机远程打击,是一个质的飞跃。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生物技术将推动人类智慧突飞猛进地跳跃性发展,让人类文明进程呈几何级数增速……”解说员的声音并不动听,但她所描述的“食脑之术”的发明、应用过程却充满了吸引力。 “你的衣服怎么了?血从哪里来的?”招突然指向我的胸口。 我低头看了看,胸口上分布着二三十滴血痕,大的如一元钱硬币,小的如黄豆粒。 凌晨醒来时,我已经发现沙发上的血滴,但却忽视了自己衣服上也有。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忽然觉得右边耳朵里有些发痒,似乎还有某种爬行动物正在缓缓蠕动着。 如果这事发生在平时,或者发生在我们没有看到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在意的。可是,偏偏在我看过视频后,发现自己耳廓里的异样,顿时心里产生了最坏的想法——天竺蜈蚣已经进入了我的耳朵,很快就要向我实施“食脑之术”。 如此一想,顿时汗流浃背,既不敢伸手去碰耳朵,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耳朵痒。 “哪里来的血?”招转向女招待。 “问我?我哪知道呢?夏先生应该很清楚,你是成年人,半夜里发生了什么,还需要问别人吗?”女招待暧昧地向我抛了个媚眼。 凌晨没有发生任何男女之间的事,但一定发生了其它事,她知道,我也知道。 “你应该能说清楚,对不对?”招问。 女招待摇头:“我根本——” 招突然向前一冲,右手一挥,再抽身后退。 一把尖刀捅进了女招待的小腹,只剩一段铁青色的刀把露在外面。 “说不清?留你何用?”招淡淡地说。 女招待想不到招会突然间痛下杀手,五官痛得扭曲变形,但已经无济于事,那把刀穿透了她的小腹,又从身后露出一寸长的刀尖来。 “你……你们得罪了燕王府,你们完了……燕王震怒,天下都要积血三尺,他的仇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最后也要伏诛授首……我劝你们,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千万别落在我们手里,会死得……很难看,很难看……”女招待断断续续地说。 电脑上的视频仍然在播放,但我已经对它不感兴趣。 “这里还有一个人,那人才是真正的‘食脑之术’操控者。不找到他,后患依旧无穷。”我低声吩咐招。 “你守在这里,我去找。”招主动请缨。 我点点头,那女招待还有利用价值,不能任由她死掉。 招迅速出门,如同一条出击的美丽猎豹。 女招待的血流了满地,她脸上惊诧骇然的表情还没完全退去。 招那一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所以连我都没有防备,女招待已经中刀。 “抱歉,没想到会这样。早知如此,我该先把你放走。”我感慨地说。 刺杀女招待是没用的,即使她参与了暗算我和招的行动,但也只不过是从犯,不至于当面夺命。 “我小看了招……白总也是一样。我们都认为,京城和济南的江湖朋友能融合在一起,共同……携手,一致对外,消灭不自量力的日寇……我现在,不行了,我快要死了,告诉白总,不要给我报仇,这都是命……”女招待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指向桌上那台笔记本电脑,随即向后倒下。 我俯身探她的鼻息,已经断了气。 她死,隐藏的第二个敌人应该就要现身了,否则对方只是远攻,根本无济于事。 在那段持续播放的视频中,蜈蚣进入人体超过二十分钟,然后就慢慢游走出来,通身都变成了紫黑色。 这一次,我终于能清楚地看到蜈蚣的真实样子了。它的头尾、须爪比普通蜈蚣粗壮十倍,游动之时,指爪凶猛发力,看上去脾气异常暴躁,竟然将玻璃抓出一道道惨白的爪痕。 蜈蚣回到玻璃箱子里,研究人员马上封闭了箱子,然后直起腰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我有理由相信,蜈蚣已经啮噬人脑,完成了一次惨绝人寰的猎食。 “这只是科学研究的第一步,任何生物学家都能完成,即使只是乡下的兽医也能做到。可是,接下来应该做什么?那就必须用到美国西雅图未来科研中心和洛杉矶生命探索科技公司共同研发的新一代超级计算机组‘浑水’。那个计算机组又被成为‘上帝之眼’,融合了人工智能、生物电能、玄学透视、心理学控制力等等最先进的技术,另外很多微妙的新技术甚至都没来得及给予它们一个恰当的名称。在‘浑水’之中,一切都变得不可估量,就像任何心理学医生都无法完全读懂一个病人的脑电波一样。在‘浑水’,这种完全阅读,已经变成了现实。换句话说,在‘浑水’,计算机组将把人的脑部思维重现,转换成可以被普通人看懂的图形和文字。下面,就让我们跟随研究院泰坦博士,去见证这一伟大时刻吧……”解说员的声音再次响起。 摄像机跟随着那工作人员的脚步,穿行在布满了金属研究仪器的白色房间里。 解说员出现在画面里,那是一个身材苗条、凹凸有致的美丽白种女孩,有着一头飘逸的金发,看上去干练而优雅。 “泰坦博士,需要多长时间,我们才能看到吉布朗先生的脑部私语?”解说员问。 “不确定。”那研究人员冷冰冰地回答。 解说员有些尴尬,另外开启话题:“泰坦教授,很多人说,您的研究完全是天方夜谭,动物与人类的语言交互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就像你去教一个远古类人猿与火星人写宇宙调查报告一样。两者之间,连亿万分之一的共通性都没有,根本没有沟通的基础。对于这些看法,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位泰坦教授停下来,死死地盯住解说员漂亮的脸。 “怎么了教授?有什么不对吗?”解说员问。 泰坦教授摇摇头,把玻璃盒子举到解说员脸前。 骤然间,那蜈蚣向前飞跃起来,一下撞在玻璃上。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玻璃遮挡,它就会直扑到解说员的脸上。 “啊?”解说员踉跄后退,吓得花容失色。 蜈蚣附在玻璃上,来回游走,,每到一处边角,就用头去碰撞玻璃,发出“咔咔”之声。 它不能说话,但体态动作表明,它已经被解说员激怒,恨不得撞破玻璃,攻击对方。 “不要怕,这是超级防弹玻璃,能够挡住狙击步枪子弹,不会被轻易撞破的。你必须知道,我们面对的不是一只蜈蚣,而是一个高度进化的高阶生命体,它的科研价值不可估量。你以为它没有视觉、听觉和思想吗?错,它什么都有,只不过普通人不了解,也就无法去理解它。外面,垃圾箱里、石头缝里、老房子的屋檐下、农场地窖中到处都有蜈蚣,你就算踩死几千条,也毫不可惜,因为那些都只是地球亿万物种之一,属性单一,毫无智力,仅仅作为地球广义食物链的一员存在,没有任何价值……好了好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这种高端研究,不是任何人都能听懂的。”泰坦教授摇摇头,大步向前走,把解说员撇下。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4章 天竺蜈蚣 2 解说员深呼吸了几次,冷静下来,回头对着镜头。 我发现,她不是一个普通的解说员,而是美国当代非常知名的一位电影女星,获得过上一届奥斯卡女主角提名,与当代几大红星并称为“好莱坞影坛新生代十大美女”。 她的名字极长,其中有字节是“琳达”,所以平时媒体提到她,都会直呼为“琳达”。 琳达故作镇定地掠了掠垂落的金发,用力清了清喉咙,才开始说话:“抱歉,我对泰坦教授的话也没听懂,大家可以跟我一起深入他的异种实验室,去看看吉布朗先生脑子里究竟留着什么秘密,他的十亿美金财富到底如何分配?” 我对欧美的生物学家并不熟悉,但是,根据近年来的诺贝尔奖评比惯例,在欧美顶级实验室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科研人员有资格问鼎诺贝尔奖。 不客气地说,那些人都是天才,都是无限接近于诸神的厉害角色,其研究成功一旦大规模投入民用或者军用,将永久性地改变人类历史进程。 美利坚合众国之所以立足美洲、傲视全球,将自己视为太平洋警察,就是因为国内有那么多顶尖牛逼人物,可以在任何领域、所有赛道碾压其它国家,在地球上找不到对手。 就像现在,那位泰坦教授所做的,就是以天竺蜈蚣作为媒介,将“食脑之术”发挥至极限,先吞噬人脑,然后通过超级计算机组把蜈蚣获得的讯息重新解构,真实复现出来。 与此人的研究方向相比,中国的科学家们在做什么呢? 媒体上大量报导的“科大讯飞人机语言交互”系统,看似先进,但只不过是人与计算机组沟通方面的最低等研究,只有使用价值,没有创新飞跃,即使研究到人机一体,也只是停留在“使用”的低等层面上。 另外,即使是国内的多国合作高端研究院,所做的也仅仅是美国专家的辅助研究,对方派下任务,中方努力解决,其本质就是“科技界长工、短工、小工”罢了。 看到这段视频资料,任何人都会明白,美国科技已经领先于全人类二百年。 “夏先生,三楼没有人。”招赶回来,气喘吁吁,满脸淌汗。 外面,市声渐起,繁华热闹的芙蓉街已经完全苏醒过来了。 “我叫人收拾现场?”招又问。 “不用。”我摇摇头。 “那……那怎么办?死了人,警察插手,会有大麻烦的。”招眼中有了悔意。 死了人,当然会有大麻烦,但这大麻烦却是她一手造成的。 我无法想象,以招的江湖阅历,竟然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弄得我们异常被动。 女招待斜躺在地上,身下的血已经漫延成了一大片血泊,如同一幅行为艺术抽象画。 “抱歉夏先生,我、我、我以为她是谋害你的凶手,一时冲动,没忍住。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这一次虽然她没得手,但是下一次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所以……所以我才出刀杀她,一了百了。”招语无伦次地解释。 这种解释苍白无力,我注视着招,希望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她一直都在冒汗,汗珠从两颊滑下来,汇聚到下巴上,然后一滴滴跌在地上。 “你很害怕?”我淡淡地问。 “对。”招坦率地点头承认。 “为什么呢?”我摸摸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给她。 “‘食脑之术’很可怕,是邪术中的邪术,而且我也听过蜈蚣钻入人脑、吃空脑壳的传说,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昨夜如果我们同时中招,那今天世界上就只剩下夏天石、招的空壳了。她们处心积虑地暗算你我,却当没事一样,轻轻松松就要离开。这口气我咽不下,就算一切重来,我可能还会出手杀人。”招回答。 我无法相信她的话,害怕、愤怒并非杀人的理由,唯一的解释就是,白芬芳、女招待以及藏在暗处主持“食脑之术”的人,已经触碰到了招的底限。 “我找白芬芳,让她来处理这里的残局。”我说。 招暴躁地低叫:“让她来?夏先生,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你为什么还要相信她?你忘了吗?他们是燕王府的人,是京城来的,跟我们济南人不一样。我敢打包票,他们永远看不上我们,就像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那样。好了,我能找到人来处理这些事,你不用给她打电话了!” 她这样说,我更加确信,她有事瞒着我。 我坚决地摇头:“不行,这件事必须由白画神来收拾。人是她的,‘食脑之术’跟她的‘画梦之术’也有密切关系,她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笃笃、笃笃”,有人敲门,并且不等我应答,就径直推门闯入。 幸好,来的是白芬芳,如果换成别人,我不敢保证招会不会杀人灭口。 “是你?你一直都在跟踪我们、监视我们?”招的怒气再度暴涨。 “跟踪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什么东西呢?我们要保护的是夏先生。你跟他在一起,不过是月亮旁边的小小星星而已,千万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紧贴着夏先生,别以为我不知道缘由,不过就是想借着他的影响力,把‘魇婴之术、食脑之术’全都摸清楚,然后站在巨人肩膀上,创造出新的奇术来,拯救丐帮,让昔日的天下第一大帮重新崛起。唉,我劝你还是别枉费心机了,当今江湖,四分五裂,连金钱帮、权力帮、青竹帮、四海帮、青帮、洪帮、盐帮、漕帮那些上通朝野、下辖江湖的大帮会都土崩瓦解了,一个靠要饭起家的丐帮还有崛起的必要吗?”白芬芳不屑地斜睨着招说。 招后退一步,满脸通红,热汗冷汗一起向下淌。 我忽然觉得,她竟然像“梅花公馆手记”的作者一样可笑、可怜,竟然想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奇术、邪术全都据为己有,融会贯通,破旧出新,成为江湖之主。以她的能力去干这种大事,似乎绝无可能。 白芬芳虽然只排名于燕王府八神将的末尾,但她来自京师,对比招,自然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这是命,招再顽强,再自强,也拼不过名,因为一开始大家就不在同一水平上,还没开始战斗,招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抱歉夏先生,我的确有私心,但我这片私心,也是为你准备的。”招嘶声解释。 我内心苦涩,但脸上不动声色。 她说是“为我”,等于是一种变相的情感表白。不过,我无法接受,无论感情还是理由。 “好了,你走吧,丐帮崛起不得,你也永远只是白日梦患者,好好地关起门来做你的白日梦吧,以后千万记得,别把其它人都看成傻瓜。”白芬芳冷笑着说。 招向我靠近一步,眼神中满是乞求。 我叹了口气:“白画神,她是我朋友,给我个面子,事情就这样算了。” 鞭指巷之行,招的确是为了帮我。如果因此引发一些祸事,我也有责任。 “算了?”白芬芳眉头一皱,冷冷地望着我。 “你的人侵犯在先,你应该明白的。”我指了指自己胸口的血迹。 现在,我耳朵里已经不痒了,看来那只是心理问题,不会有一只蜈蚣半夜钻进我耳朵里。 “你以为——”白芬芳说了三个字,忽然停住。 “招是我朋友。”我的话也只说了半句。言外之意,如果白芬芳继续追究,那我就扛下女招待被杀的事。 确实,招是我朋友,她愿意用“癔症之术”帮我算计闻长老,不求报酬,竭尽全力。 现在,她惹上麻烦,我有义务、有能力替她出头,肯定不会退缩。 “你——好,你既然这么说,我认了。这件事就这么翻过一页,我以后绝不追究。不过,夏先生,请你记住,‘农夫与蛇’的故事不仅仅存在于预言书中,现实生活里几千次几万次地重复上演,希望你不会是那个愚蠢的农夫。”白芬芳无奈地摇头。 她吹了声口哨,门外闪进四个人来。两人抬走女招待的尸体,两人擦洗地面,只用了五分钟,房间里就恢复了原样。 “操控‘食脑之术’的人在哪里?”我问。 这是颗可怕的地雷,无论我和白芬芳的关系怎样,一想到有人随时可以入侵其他人的脑部,我就不寒而栗,有种被厨师摁在砧板上的感觉。 “你没必要知道。”白芬芳冷冷地回答。 “有那样一个人在,大家都会受害,不只是你。如果可能的话,让他走,离开济南,否则的话,他很可能明天、后天就横尸街头,变成新闻的主角。”我语气严肃地说。 济南是我家,现在有人在我家里搞这么危险的事,我不去制止,还等什么时候? “真的,你没必要知道。”白芬芳再次拒绝。 我回头吩咐招:“让你的人全部聚集泉城路、西门、趵北路、明湖路、曲水亭街、县西巷这样一个大圈子里,仔细找,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定把他找出来,听清了吗?” 招得令,脸上的尴尬之色一扫而空,大声答应:“是,我马上去办。” 按照我的判断,主持“食脑之术”的人走不远,只要划定正确的范围,丐帮弟子就能迅速找到他。 招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打电话,撒出人去搜寻目标。 白芬芳摇头长叹:“唉——夏先生,你就算不跟燕王府合作,至少也要给我面子吧?就像刚才我给你面子一样。如果你派丐帮出手,我将会调集燕王府在山东省内的所有人马到省城来,另外再派天津、河北两地的后援火速赶来,把丐帮在济南城内的眼线连根拔起,全部灭掉。你派招做事,不是提携她,而是害她。当然,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不过是联手走了一步大坏棋,给了其他江湖人看热闹的好机会……” 招有自己的私心,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我仍然当她是朋友,不肯当场反目。 白芬芳说的话也有道理,用丐帮的力量对抗燕王府,基本属于以卵击石。济南是山东省府,是一个最重要的核心城市,但山东省内还有很多在全国都很有知名度的城市,比如旅游之星青岛和青州、长寿之乡临沂和日照、优良港口烟台和威海等等。 燕王府要挺进山东,其兵力一定不仅仅囤积于济南,而是全省开花,四面撒网。 我判断,白芬芳并不是空口无凭地威胁我,而是确有能量,瞬间击溃丐帮。 “白小姐,我没有更高的要求,给我个面子,别跟丐帮起冲突。我是土生土长的济南人,任何一个江湖门派在我的乡土上闹事,我就算血流五步,也要与其同归于尽。”我镇定地说。 白芬芳皱着眉笑起来:“夏先生,你已经杀了我燕王府一人。怎么?还想连我一起做掉,杀人灭口?”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语调平静地回应她:“你可以试试,我也可以试试。白小姐,老经验会害死人的,不要以为济南人会一直忍让,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先礼后兵。这一周来,你应该知道樱花别墅已经被连根拔起,日本奇术师岳不群营造了数年的隐秘基业变成了废墟焦土。你看,在齐鲁大地上,济南人坐拥地利、人和两大关键要素,已经占据了七成胜果,你还要逆天反扑吗?聪明人往往不会这样做,你说呢?” 白芬芳不语,视线在我脸上来回扫着,看样子是想窥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没有躲避这种视线,只是淡定地转身,向窗外望去。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5章 天竺蜈蚣 3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随时阅读,手机用户请访问。 芙蓉街的早晨繁华而美丽,不仅仅是外地游客慕名而来、步行参观的一个著名景点,更是无数老济南人赖以生存之地,也是更多前辈们为了人民自由、国家尊严的抛头颅、洒热血、埋骨骼之处。? 我夏天石并非盖世英雄,但却有胆量、有担当、有责任为了保护这条代表了济南商业核心的街巷而奋斗。 没有人生来就是名人、名流、英雄、名士,只有奋不顾身地付出,才能受到老百姓的景仰爱戴。 真正爱济南的,只有老济南人。至于那些外地商家、淘金客、游客、投资人之类,都是捞一把就走,把济南人和所有游客当凯子。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曹刿论战》中的这句话,说的就是上面那些人。 我敢肯定,如果三战爆,最先弃城逃跑或者向侵略者跪地求荣的也将是他们。老济南人才是济南城的脊梁,每一个有血性的济南爷们都会为了祖宗留下的这片富庶之地而战斗到底。 “白小姐,你看这条街美不美?”我问。 白芬芳走到窗前来,向南望了望,敷衍了事地回答:“嗯,商业开做得不错,人流汹涌,虽然比不上京城里的南锣鼓巷、北锣鼓巷、簋街之类,但也有其十分之一规模了。夏先生,我们是江湖人,不是商人,何必去考虑这些商业问题呢?街道美不美,是政府官员、开商、经营者要考虑的。至于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考虑合作干事的可能性,对不对?” “我们合作不了,大家的出点就不同,怎么合作?你把操控‘食脑之术’的人交出来,我们就相安无事了。”我直接说出本意。 “办不到,你知道那是谁?”白芬芳也不再兜圈子,直接摇头拒绝。 “是谁?”我问。 “是燕王麾下排名第十三的子嗣,燕王府人人尊称他为‘十三少’,双名是‘涂鸦’二字,但很少有人直呼他的本名,都用‘燕十三少’称之。”白芬芳回答。 这名字很耳熟,我思索了几秒钟,脱口而出:“是那位曾在法国卢浮宫开过画展的新抽象派年轻大师?是重名吗?还是——” 白芬芳点头:“不是重名,就是他本人。在全球美术界,燕十三少被称为‘东方梵高’,已经受到画商们的鼎力追捧,一幅普通的油画就能在香港拍卖会上拍到数百万美金。他的天才,又经过了中央美院几位顶级教授的悉心指导,目前是全球炙手可热的大画师,作品供不应求。这样一个人,我敢交给你吗?除非是我不想活了。我是八神将里的画神,但我的绘画技艺却远远在他之下,我的‘画梦之术’也永远比不过他的‘食脑之术’。” 我被搞糊涂了,身为燕王府嫡系子弟,那位燕十三少没有子承父业,步入江湖,而是选择了画画这条路,去做一个天下闻名的艺术家。在油画界获得巨大成功后,又转向奇术修行,掌握了“食脑之术”这种远古邪术。唯一的解释,这是一个天才中的天才,已经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模式来解释他的辉煌成就。 “我去会会他。”我说。 “不可,燕十三少不会被动地接受别人的求见。他若想见你,你才能见到他。”白芬芳摇头。 “他在哪里?”我问。 白芬芳闭口不答,只是苦笑。 “他在鞭指巷咖啡馆的地底密室里?”我继续追问,并且从白芬芳面部微妙的表情变化里,获得了非常肯定的答案。 白芬芳等八神将是燕王府的家臣、门客、下走,而燕涂鸦则是府中嫡系,算是八神将的少主人。所以,白芬芳肩负着保护燕涂鸦的重任,一定会将他置于自己的安保范围之内,而鞭指巷咖啡馆就是最好的地方。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咖啡馆正对着闻长老的暖巢,“食脑之术”是能够挖掘到人脑中秘密的奇术,难道燕涂鸦驻留在那里,其目标剑指闻长老?那么,他就与我构成了直接的冲突,因为我也是计划利用招的“癔症之术”去获取闻长老深藏心底的秘密。 “好极了。”我转脸看着白芬芳。 我们距离这么近,只有一步半,此刻暴起杀敌,谁都有可能顷刻间得手,使对方血溅当场。 杀了白芬芳,我就取得了进入咖啡馆的门票,进而控制燕涂鸦,确保闻长老的秘密不被人截胡。 “你眼中还是有杀气!这样的男人才有真正的魅力、真正的男子汉气概,我喜欢。”白芬芳淡淡地笑着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侧耳听听,招仍然在走廊上打电话。 “你家在东边,两条小巷之外。在这里,你有地利之便,可你想想,我有什么?你想杀人,成功率有多少?”白芬芳悠悠地问。 的确,从小旅馆向东北去,能到之前官大娘的旧居,但现在已经变为废墟。向正东,从破旧的小巷里穿过,再过起凤桥,就能直接到达我家,可我已经不再把那里当作家,尤其是在沙老拳头暴毙当街后,我已经不再有任何兴趣踏足那里。 我有地利,但这个“地利”是要加引号的。 除此之外,天时、人和我也失去了,因为白芬芳的手下就在外面,更多手下招手即至。我所倚仗的,只有日渐式微的丐帮。 “别动我的奶酪,尤其是现在,那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我轻声地说。 越是紧张、惊怖、愤怒之时,我的声音压得越低,犹如一支被慢慢压缩的弹簧那样。压到最后,就要暴起弹射,当场杀人。 “不要冲动,对面楼里,至少有五支长枪、七把弓弩对着咱们。你只要动手,枪手、射手就会开枪、射箭,让你变成一只筛子。知道吗夏先生?燕王府已经在老城区布下了一张无形大网,任何踏足其中的江湖人,都是我们随时可以攫取的猎物。听过那样一个儿歌式的谜语吗?谜面是——‘小小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单捉飞来将’。呵呵,这谜语的谜底是蜘蛛,非常简单,又非常形象。我想,燕王府的网就是八卦阵,燕十三少就是稳坐中军帐的诸葛亮,操纵一切,进退有据,别人想要反击,又从何打起?”白芬芳胸有成竹、好整以暇地向我解释。 在这个位置,芙蓉街的宽度约为八米,对面是又老又旧的两层民居。虽然政府每年都会出资进行街面装饰,可那些仿古的砖瓦、格栅之类并不牢靠,随着日晒雨淋、风吹雨打,很快就碎裂、变色,弄得民居外观“不故意做旧也等于做旧”了。 很快,我就看到了隐藏于格栅后的枪手和射手。 太阳从东面升起,旅馆位于街道西面,所以此刻我是迎着阳光,暴露在日光下,而枪手和射手们则是背对阳光,深藏在暗影里。 这种埋伏布置,正应了兵法上“敌暗我明、深浅莫知”的大忌。 看起来,燕王府的网足够大、足够深、足够灵敏,昨晚我和招进入鞭指巷、离开鞭指巷直到住进小旅馆的整个过程,大概都是大网之内的循环线,如同跳入了如来佛手掌心的孙悟空,使出再多逃遁变化,也始终逃不出五指山。 死是很容易的,对面的长枪和弓弩十分犀利,只要动攻击,一街之隔的我必死无疑。 “燕王府对我如此重视,竟然安排了这么多杀手等着我?”我笑起来。 笑有时候也是一种武器,可以有效地瓦解敌人的攻势。 “为了十三少的安全,我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夏先生,在燕王府八神将眼里,你是一头还没有被激怒的老虎。老虎总是要吃人的,当它饿了、怒了,谁能预料它将干些什么?所以,未雨绸缪,必当谨慎。”白芬芳说。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们都没有提到先期抵达济南城的另一位燕王府大人物,那就是在曲水亭街老街为我解围、助力的燕歌行。 不提他,只是为了维护我方的士气。他是看着我落魄潦倒的人,气势上压过我一头。在他面前,我始终还是那个窝窝囊囊的济南穷小子,过着靠他接济的穷日子。如果没有他的钱、他的人、他的安排,我爷爷的丧事都未必能办得完,更不要提风光大葬、精选墓地了。 “我想见十三少。”我说。 燕涂鸦是主,白芬芳是奴,我没有必要再跟一个奴仆纠缠下去了。 “为什么要见?夏先生,很多人见过你十三少之后,都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最好考虑清楚了,再提类似的要求。”白芬芳笑着,语气温婉,好朋友一样劝说。 “不见他,就解决不了今天的矛盾。”我坚持自己的要求。 如果大家的目标全是闻长老,那我必须在闻长老有所察觉前就解决跟燕王府之间的矛盾。 “好,我替你约。”白芬芳点点头。 我摇头:“不,白画神,我马上就要见他。否则,这一战就在所难免了。” 两楼之间,隔着人来车往的芙蓉街。如果在这里爆一场枪战,白道必定火赶到,将两方人马全都逮捕。 我当然没事,手里没有武器,只是普通的济南本地顺民。燕王府的人就惨了,有武器,有预谋,甚至某些杀手都是有案底的,一旦落在济南白道手里,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白芬芳看着我,沉吟不语。 有些话,不必亲口说出来,她也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你想引白道出面?这样破釜沉舟地玩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白芬芳问。 我轻松一笑:“死、坐牢相比,你选择哪一样?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坐牢,也不愿被京城里的大人物食光了脑髓,变成一具顶着空壳奔走的行尸走肉。白画神,燕王府的人不在京城好好待着,非要跑到济南地面上来抢食,这不合江湖规矩的。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济南的江湖人物怎么办?山东人厚道,济南人有涵养,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和底气,可这不是被你们欺负的借口。逼急了,大家就明刀明枪火拼,大不了鱼死网破吧。我相信,我们开战,你的人还有十三少不可能活着逃出济南城。” 事实的确如此,济南城内隐藏的高手太多了,而燕王府又是那么敏感的一股势力。观望者之中,有恨不得燕王府翻船的,也有主动出手“帮助”燕王府翻船的。 大家都在等机会,密云不雨,静候沉雷,沉雷一响,一触即。 白芬芳双手摁在窗台上,凝视对面暗影里的枪手。 “油旋,油旋,又酥又脆的油旋;油旋,油旋……”楼下有叫卖声响起。 油旋是济南特色小吃之一,历史悠久,口味独特,深受本地人与外地游客喜爱。 我向下望,一个推着三轮车的妇女一边吆喝一边由南向北过来。三轮车上放着一个玻璃箱子,里面装着四五排油旋,总共有五六十个。 “昨天睡得晚,今天起得早,有些困了。”白芬芳忽然打了个哈欠,“如果这时候吃个早点,再回去补个回笼觉,想必就舒坦到家了。” “我请你吃。”我说。 “好啊。”白芬芳欣然同意。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请你吃早点,你马上安排我跟十三少见面。”我补充说。 白芬芳再次点头:“没问题,早点吃完,我们的事也就解决了。” 我头前带路,领着白芬芳下楼。 一楼服务台后面坐着一个小姑娘,穿着旅馆服务员的蓝制服,抬头看了我们一样,马上低头,装作翻看值班记录的样子。 很明显,白芬芳控制了一切,所到之处,全都畅行无阻。 我带着白芬芳出门,在对面的油条店里坐下,把那推三轮车的妇女也叫过来,点了六个油旋。然后,我又吩咐店家拿来四对油条、两碗豆腐脑。 “这就是济南人最爱吃的早点,请吧。”我说。 油条店里食客不多,仅有七八人。 白芬芳的相貌、衣饰都与普通的济南女孩子迥然不同,所以当她走进来时,立刻让昏暗狭窄的店堂里亮起了一道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既有欣赏赞叹,也有怀疑迷惑,都不理解那么美丽的女孩子会到这种地方来用早点。 “一看就很好吃。”白芬芳点头。 我替她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先把筷子尖交替刮擦打磨,将毛刺全都磨掉,才递给她。 “条件就这样,要想吃到地道的济南小吃,就得到这种地方来,所以卫生条件只能退而求其次。”我解释说。 从小,我就是吃着芙蓉街的油条豆腐脑长大的,对这种环境已经习以为常。当然,我把白芬芳领到这里来,也有点不好意思。刨除她的燕王府八神将的江湖身份,单单就是她的相貌、身段、谈吐、学识,就已经让这小店相形见绌了。更何况,燕王府天下闻名,八神将所到之处,江湖人物无不高接远送,出入于高档酒楼宾馆,众星捧月一般。哪像现在,要到芙蓉街街尾的小店里吃饭。 “很好的,在京城,要想吃地道的小吃,也得上牛街、簋街,那里的环境比这里强不了多少。”白芬芳大大方方地用筷子夹起油旋,一口咬下去,立刻连声称赞,“好吃,真是好吃!怪不得你们济南人要把油旋推到地方名吃的第一位去呢,果然好吃。” 她右手握着筷子,左手取出手机,斜放在我前方。 “准备好了吗?马上就可以跟十三少面对面交谈,只不过是在手机微信上。”她说。 我有点意外,毕竟这里人声嘈杂,通话不是很方便。 “怎么了?不习惯?”白芬芳问。 我摇摇头:“可以了,开始吧。” 不管怎样,我相信白芬芳在这种情况下安排视频通话,一定出于某种目的。当燕涂鸦那边的影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原来,她是想通过双方所处环境的高下对比,来向我施加无形的压力。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随时阅读,手机用户请访问。高速首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345章天竺蜈蚣(3),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6章 燕家十三少 1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随时阅读,手机用户请访问。 那位传说中的燕十三少坐在一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背后是书架,架上不但有满排的精装史书,更有金器、玉器和青铜器古董。 书架是一直通到屋顶的,最上面几层,全都是横放在刀架上的佩刀、唐刀、古剑,显得既有古朴格调,又有威风杀气。 燕涂鸦坐在金色的书案后面,穿着一身金色的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梳得整整齐齐、油光锃亮。 他很年轻,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但嘴角却叼着一只黄金烟斗,烟斗里的烟丝正冒着淡淡的青烟。 这样一个“金”人出现在手机上,的确给我巨大的压力,因为他看见的我的背景一定破破烂烂的油条店,而且油迹斑斑的矮木桌上摆着油条、油旋、豆腐脑等等上不了台面的小吃。 他的“高”与我的“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点从画面上就能看出来。 “启禀十三少,夏先生非常想与您见面,可是,我知道您很忙,夜以继日地工作,需要好好休息。于是,我先请您二位进行视频通话,如果有问题说不清,就再找机会见面聊。”白芬芳从中介绍。 面对视频,她显得十分低调谨慎,以至于让我觉得她在刻意抬高燕十三少的地位。 这样的感觉让我很不安,因为它不像是正常的主仆关系,极其造作,很不自然。 在我看来,如果白芬芳是燕王府的忠臣,那么她会很自然地与主人交流,而不是如今这种噤若寒蝉、诚惶诚恐的姿态。 同样,如果燕十三少是个好的主人,他也不会把下属逼迫得像狗一样谦卑。 好的主人要的是表面随和而骨子里忠心的“狗”,唯有做出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来,才会有更多“狗”蜂拥而至,追谁麾下。 燕十三少盯着屏幕,操着正宗的北京话问:“夏天石,你见我有什么用?你要钱,我可以给你钱;你要人,我马上命令白芬芳动整个山东省内的人力资源给你。剩下的,就是要求你像八神将一样努力工作,为燕王府效力。八神将在江湖上的地位人人都看得到,只要努力,我保证在八神将里给你补一个位置。你也知道的,刀神已经死了,八神将里空着一个位置……” 看他的样子,赐一个名头给我已经是最大的奖赏,我应该立刻跪地磕头、千恩万谢才是。 我看看白芬芳,白芬芳已经低下了头。 “多谢,但是我又另外一些事请教。”我说。 “讲。”燕十三少高傲地回应。 这些事都不是我关心的,我现在只想问一件事,那就是——“十三少能不能收手?不要搞山东的这些老百姓,让江湖平静下来。你的食脑之术很厉害,差一点连我也着了道。现在,结束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不要好高骛远,把手伸得太长了。” 我的话出乎对方意料之外,在我说话期间,他频频摇头。 “哈哈,你说得很轻巧,知道我练习食脑之术多刻苦吗?我要让家族里所有人都知道,尤其是大哥燕歌行知道,他不是我的偶像,他们能做的,我也能做,而且比他们做得更好。”燕涂鸦冷笑起来。 我们终于谈到了燕歌行,那是燕王府的大人物,是无法回避的一个高端角色。如果跟燕王府谈合作,就不可能不谈到燕歌行。 在刚刚接触时,我是以燕歌行为榜样的,期望自己将来像他一样,在济南的江湖上站住脚,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以长远展下去,混得有模有样。 后来,在与楚楚的接触中,我逐渐认清了,江湖上没有人情,只有利益。 直到进入镜室,江湖最残酷的一面在我眼前徐徐展开,我才现,向燕歌行学习的话,实在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在茫茫江湖之上、漫漫人海之中,燕歌行仅仅算是燕王府的大人物,却根本不是江湖上、国际上的大人物。以他为榜样,只会限制我自己的未来。 所以,到了现在,我欣赏燕歌行,但并不觉得,自己将来要向他学习。 “十三少,放手吧,济南是我生活成长之地,如果再有血腥事件生,我就不得不出手了。”我说。 对于燕十三少这种狂妄倨傲之徒,说再多委婉的话,他也只当是放屁。 “你算什么东西?夏天石,如果不是八神将极力推崇你,我才懒得跟你在这里废话。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了,既想要钱又要保持可怜的面子,既想当又想立牌坊,呵呵呵呵……叫你加入八神将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还是白芬芳反复求我,我才勉强答应的。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继续当个任人宰割的顺民吧。记得,永远都不要来求我。”燕十三少的脾气也很火暴,一言不合,就要跟我一刀两断。 我不愿再忍下去,对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地说:“济南人永远不会任人宰割,你有多大本事,就放马过来。燕王府是京城里的强龙,可这里是济南人的地盘。” 燕十三少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来,把自己的上半身包裹在淡蓝色的烟雾里。 “济南人的地盘?天下和江湖,古来皆无主,谁更强大,这里就是谁的地盘。你一个小小的顺民,敢在燕王府面前划定地盘,谁给你的天胆?你给小爷记住,如果不是很多人说情,你早就横尸街头了。我给老一辈面子,才懒得理你,如果还不识趣,很快你就后悔为什么会如此多嘴多舌……好了好了好了,不跟你多废话,我的时间宝贵,一秒钟就能顶你这样的无知鼠辈一百条命——” 白芬芳再没开口,任由燕十三少挂断了电话。 店堂里有人抬头看我们,然后匆匆吃完,推开碗离去。 济南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知道什么事可以围观,什么事是该避之大吉的。 我心里忽然有种悲凉感,其实我们现在的社会真的到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地步了,人人都懂得明哲保身,有事赶紧溜,绝不给自己多找麻烦。 “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我记起了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 当然,我也可以装睡,带上金条和身边的女孩子离开济南,找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之地安度此生,不问江湖世事。 明哲保身是最容易的,一战、二战早就说明了这一点。那些前赴后继奔赴战场的热血男儿倒下,而蜷缩后方、唯唯诺诺之辈却成了战后的功劳收割者,把大好河山、高官爵位收入囊中,然后冠冕堂皇地高踞于庙堂之上。 我应该做什么样的人?今日的济南人应该做什么样的人?今日济南的年轻人应该做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岂不都是值得我们反复深思? 所有人都走了,小店里只剩老板、帮工和我、白芬芳。 “抱歉,会不会给你惹麻烦?”我问。 白芬芳摇头:“没事,都习惯了,十三少的脾气秉性就是如此。你要见他,已经见到,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是啊,真的不欠我什么了。”我点点头。 我们低头吃饭,各自满腹心事。 很明显,燕涂鸦一定会我行我素下去,根本罔顾他人意见。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剩最后一条路,向白道举报燕王府在济南的所有行动,借助官方的力量,把他们全都赶回去。这是一个近乎无赖的做法,毕竟自汉唐以来就有不成文的说法,江湖人按江湖规矩办事,白道中人按白道规矩办事,两下里不能混淆。 “夏先生,你接下来会不会采取某种借力于白道的行动?”白芬芳问。 我摇头:“不到万不得已,我绝对不会去举报燕十三少。那样没意思,以你们燕王府的实力,就算有个风吹草动,你们也能迅摆平。我只能说,白画神,如果你们在济南城内杀人食脑,我就再也不能退缩了。” 白芬芳皱眉:“这个嘛……比较难弄,毕竟我们只是下人,主人要做什么,根本不跟我们商量。不过,我答应你,如果十三少有什么非法行动,我会第一时间联络你。” 她收起手机,拿出纸巾擦嘴。 “如果燕王府在济南城内搞事情,局面就会变得相当麻烦。你们应该知道,济南城是南北通衢要地,潜伏于此的高手甚多,大部分都是白道没有掌握情况的。到时候,燕王府犯了众怒,只怕凶多吉少,根本不是燕十三少能应付得了的。”我好心好意地劝诫。 白芬芳一笑,站起来:“夏先生,谢谢你的早点,我吃好了。我们就此别过,我回鞭指巷,你回住处,大家随时联系。” “我还没见到燕十三少呢?”我说。 白芬芳摇头:“不见为好,你受不了他的脾气的。” 说完,她就翩然走出了油条店的门口。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开过来,车门自动打开,白芬芳上车,绝尘而去。 招原来已经等在街口了,见白芬芳的车子离去,才快步走过来。 “借不到人马?”我问。 招沮丧地点头:“高手不来,庸手再多,也不过是酒囊饭袋之徒。有些人,想要,他们不给,给的都是青涩少年,毫无价值。” 我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不过你不要着急,我已经在想办法。” “一夜之间,毫无收获,又白忙了。”招轻轻感叹。 我们站在人流之中,沐浴着济南城新一天的阳光,彼此脸上都带着一种茫然无助。 “丐帮完了。”招又说。 “是济南的丐帮完了。”我纠正她。 “我现在没办法了。”招苦笑。 我抬起手,使劲搓了两把脸,努力地静下心来,判断当前的局势。 燕王府势大,这是很明显的,但我能够想到,天下没有一家势力可以独大,就像没有一家公司可以通吃天下利润一样。譬如有可口可乐公司就有百事可乐,有沃尔玛就有家乐福,有谷歌就有百度,有美利坚合众国就有俄罗斯帝国。 天下英雄,绝对都是双生双成,不可能任由一个人雄霸江山。 当然,秦始皇是个例外,他借用天兵天将、天戈天甲迅吞并六国,又在转眼之间,丧失权力乃至一切。 他违反了人类自然规律,所以大起大落,终于在中国的封建社会历史上变成了一团昙花一现的泡沫。 话说回来,燕王府嚣张,必定会有另外的势力伺机而动,暗藏致命杀招,将会在某个关键时刻,从燕王府背后悄无声息地插上一刀。 所以说,我永远有机会,只要不服输、不倒下,人不死,十年磨剑,总能翻身。 “别想了,上楼去吧。”我说。 我们重新进了小旅馆,前台的女孩子赶紧起身,哆哆嗦嗦地鞠躬:“两位好,三楼已经被您们的朋友包下来,随便住,随便用,有什么吩咐,随时招呼我。” “好。”招用一个字回应。 那小姑娘赶紧伏下身子,缩在柜台后面,再也不吭一声。 我和招缓步上楼,看见地上、楼梯上都刚刚清理过,连三楼门厅里的地毯都换成了新的。 “夏先生,我有点气馁了。”招不加掩饰地说。 她一边说一边叹气,一走进3o1的门口,就一下子坐在沙上,满脸都是沮丧的苦笑。 “我跟燕王府十三少通过视频电话,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目前就一定躲在鞭指巷咖啡馆的地下密室里。他有‘食脑之术’,你有‘癔症之术’——” 招摇头打断我:“那有什么用?他不但有‘食脑之术’,还有八神将里的高手以及数十位乃至数百位仆从下走呢?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和我。你知道吗?当我现偌大的济南城竟然借不到兵的时候,我真的慌了手脚,觉得自己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连一点靠山都没有。” 我理解她的感受,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属于丐帮中的一员干将,随时都能调集几百人马,声势浩大,所向披靡。就像樱花别墅一战中,她因为麾下人数众多,自己觉得是跟秦王会、百晓生平起平坐的,而且还有余力保护自己的妹妹冰儿。 现在,她一无所有,无兵无枪,光杆一个。 “如果‘食脑之术’横行,你我在内,济南所有江湖高手都要遭殃,都会变成无脑死人,或者成为残脑的燕王府仆役。你愿意那样吗?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们还有得选吗?我明白,你借不到兵很失望,但这不是颓废的理由。如果颓废,就会残,就会死,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的三等公民。”我低声说。 “我倦了。”招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望着她,心中的悲凉感越来越重。 敌人铁骑已经叩关,屠刀也已经磨得足够锋利,能够在屠城行动中百人斩、千人斩。这时候,容不得任何人说“倦了、累了、爬不动了”。 只有死战,才能不死。 宁肯战死,也不等死。 这就我此刻最想告诉招的,但我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中国人常说,天塌下来,就会有高个子顶着。我并不高,但我必须成为那个立地顶天的“高个子”。 我并非没有选择,而是择善固执,选定了人生之路,就会一直走到底,直到将笼罩在济南城上空的这团雾霾全部撕碎。 夏姓来自远古夏朝,自帝尧、帝舜、帝禹之后,开创了夏朝、商朝、周朝的远古辉煌之国。 我是夏氏一族最后的、唯一的传人,唯有像夏氏祖先那样,在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杀出一条路来、开垦出一亩田来,殚精竭虑,誓死奋战,才能对得起户口本上的这个“夏”字。 “你睡吧,我去鞭指巷。”我说。 招疲倦地翻了个身,蜷缩在沙里,又双臂上抬,盖住自己的脸和耳朵。 她真的怕了,不想看、不想听、不想说,就像一只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地里,身体露在外面,掩耳盗铃,任人宰割。 “你安心睡吧,一觉醒来,外面的形势就不同了。”我淡定地说。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随时阅读,手机用户请访问。高速首发奇术之王最新章节,本章节是第346章燕家十三少(1),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8章 燕家十三少 3 “嘀嘀”,有辆车子忽然拐进了这条小街,并且在拐弯之际,连续鸣笛两声。 更奇怪的是,车子竟然停在了奶茶店的门口。 车门一开,从后座出来的竟然是燕歌行。 他推门进来,那黑亮的豪车立刻开走。 我有预感,他是来找我的,目标非常明确。 “喂,天石。”燕歌行边走边打招呼。 我无奈地抬头,站起来迎接他。 “天石,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真巧。”燕歌行满面春风地说。 他身上的宝蓝色西装一丝不苟,脚上的黑色皮鞋能照出人影来,脸色则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 我们两个站在一起,谁过得好谁过得差,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啊,好巧。”我说。 “坐,坐。”燕歌行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落座,然后反客为主,招呼我坐。 我坐下,握紧了咖啡杯。 这不是偶遇,他是刻意来找我的。 “一杯咖啡,跟这位先生的一模一样。”燕歌行吩咐那女服务生。 我看着他那条白底蓝点宽幅领带,通常只有过惯了富家生活的男人,才会把一条领带打得如此熨帖,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燕歌行实在是个太精致的人,外表无懈可击,谈吐异常得体,仿佛是一个安装了完美程序的级机器人一样,浑身上下,无懈可击。 “天石,这么多天,你在忙什么?看你的样子有些憔悴,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燕歌行问。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感叹自己何止是憔悴,简直就是穷困潦倒,比衣不蔽体稍微好一些。 “对,没睡好,只睡了一小会儿,还被意外弄醒了。”我如实回答。 燕歌行取出手机,对着话筒吩咐:“去,给我拿一套西装来,全身,全套。另外,带理师、美容师过来,这里有人需要深层次地改头换面。” 我没有推辞,也没有大惊小怪。有钱人的生活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简单而又惬意,没有任何烦恼。只可惜,世界上百分之九九九九的人都是穷人,仅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不到的人成长为富翁。 既然燕歌行愿意关照我,我就不动声色地接受,等着裁缝、美容师进来。 “人是衣裳马是鞍,你完全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好一点,走在路上,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在城市里,人人看脸,这一点说起来虽然俗气,但却是现实情况。”燕歌行解释。 我笑了笑,对他的理论表示赞同。 “天石,闲话说完,说回正事。我知道,从昨天到今天,你接触了不少燕王府的人,也被灌输进了很多新思想,对所有问题看得不那么全面。现在听我说,你就当是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都是虚假的,忘掉他们,继续走你自己原来的老路。”燕歌行说。 他的话让我有些意外,但转念又想,他这样做,就等于把我和燕涂鸦、白芬芳隔开,双方既不冲突也不合作,变成完全没有关系的两类人。 这样的话,大家的行动互不干涉,也就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了。 “就这么简单?”我问。 燕歌行点点头:“是啊,就这么简单,所以我觉得一餐饭就能结局的问题,根本不用单独拿到正式酒桌上去讲。我十三弟是疯子,跟他在一起,你也会变成疯子,对抗全世界,甚至引第三次世界大战。” 我也觉得燕涂鸦是疯子,但却不像燕歌行一样说得那么直接。 “是个办法,我考虑。”我说。 “好,你慢慢考虑,反正现在还有一些时间。”燕歌行说。 如果我放过燕涂鸦,那么鞭指巷里就不会有战斗,完全被燕王府控制下来,最终一家独大。 闻长老是老虎嘴边的肉,我若是虎口夺食,就更加危险了。 “喝咖啡吧,想喝什么,随便点。”燕歌行说。 在我面前,他始终高高在上,每次开口,都把我当成了需要特殊关照的兄弟,字字句句都是为我考虑,替我着想。 女服务生又送上咖啡来,我和燕歌行低头喝咖啡,暂时各自沉默。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自带的强大气场,作为燕王府进入济南的第一支人马,他一定被燕王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或许将来,接掌燕王权柄的人就是他。至于十三少,不过是少年张狂,很快就要烟消云散。 “如果燕歌行是一个好人,该多好啊?”我忽然在心底出了这样的感叹。 人都是有两面性的,越是表面克制、容忍、谦和、大度的人,其内心的另一面就越是狂浪、嚣张、高傲、小气。这是无数心理学描述过的,也有无数例证可查,几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所以,只要是聪明人,都相信燕歌行不一定是真正的好人,就像昔日篡夺汉室江山的王莽一样,要么大奸,要么大忠,只能等到水落石出之时,世人才能明辨。 “天石,我对你没有恶意。”燕歌行忽然说。 我察觉到,他的眼睛虽然看着面前的咖啡杯,但视线余光却不断地在我身上逡巡着,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燕先生。”我不露声色地回答。 “其实,我们兄弟之间,不要如此拘谨。我喜欢身边的人叫我大哥,而不是什么燕先生,或者燕大少、大少爷。”他微笑着说。 “改口有点不习惯,我不敢高攀,还是叫燕先生吧。”我没有顺从他的意思,同时面露微笑,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好,天石,那就随你。你很快就会知道,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同样,燕王府到济南来,也是为了击杀日寇幻戏师门派中人,确保中国江湖的安全。等到这件事办完,我就回京城去。其实我的理想并非做一个江湖人,而是一个钢琴师,就像理查德克莱德曼那样的国际著名钢琴师,用音乐来济世救人,拯救沉沦者的灵魂。人的精神健康比身体健康更重要,而音乐和艺术,就是无形的手术刀,能够为世人切掉思想上的毒瘤。”燕歌行悠悠地说。 我不说话,只默默听着,一边快分析他话里的潜台词。 他出现在这里,除了劝我不要跟燕涂鸦生联系之外,一定另有企图,但却不直接说出来。 我必须猜度他的真实意图,然后才能套出他的心里话来。 “天石,镜室消失了,你知道吧?”他又问。 我摇摇头,只是埋头喝咖啡。 “这是件大事,已经惊动了江湖上很多大佬。我打电话回燕王府请示,得到的指令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这是一条很模糊的命令,我身在济南,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任由事态恶化下去?不,我必须做一些事,平息这次恐慌事件。于是,我来见你,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也是夏氏一族最后的火种。”他说。 “我能做什么?”我抬起头问。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燕歌行已经在我们之间的桌上摆好了陷阱,就等我跳下去。 “我要跟济南的几位大佬见面,需要你陪我。他们信不过燕王府,但对曲水亭街夏氏一族很熟悉,如果由你来做我们之间的联络人,大佬们就会勉强同意。其实,这也是个年轻人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我把它留给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有机会提拔重任,我总是会选自己的兄弟。”他回答。 济南江湖的水很深,我认识的江湖人都说过同样的话。尤其是沙老拳头,从小就向我灌输这样的思想,告诉我,长大后最好能拜在某位大佬门下,努力攀登,将来找机会成为其麾下干将,以此来光宗耀祖,壮大门庭。 现在,燕歌行说的也是同样的意思。 “好,我愿意。”我说。 “那我来安排,济南的大佬们很守旧,像这种双方合作的大事,既不要求合同,也不要求财务核算,只要求铺排酒席,让济南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见证就够了,的确是非常简单、非常朴实的做法。”燕歌行又说。 我看到了燕歌行的野心,在野心驱使下,他将会在济南大展拳脚,做很多老济南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把我推在前面,只不过是拿我当枪头而已。可是,表面看,他的做法却是推举我上位,做我的坚强后盾。 “天石,以咖啡代酒,预祝你大展宏图,成为济南江湖的一颗新星。”燕歌行举起杯来。 我平静地微笑着,举起咖啡杯,跟他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出当的一声响。 野心家都很聪明,而且目光长远,纵览大局,善于把面前的所有人都当成棋子,来下一盘大棋。历史上出现过那么多野心家,但成功者寥寥无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这些人太聪明了,以为任何人都会被他们蒙在鼓里,懵懂无知,甘心被他们任意驱使。 西方哲言说,一个人可以在全部时候蒙骗一个人,也可以在一个时候蒙骗全部人,但却永远不能在全部时候蒙骗全部人。 燕歌行想得太远、跨得太大了,那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 “燕先生,谢谢。”我主动举杯。 “自家兄弟,不要过于客气。”燕歌行大笑。 刚刚离去的车子又开回来,随即有一个人提着装西服的大袋子进来,另外一人,则拎着银色的方形化妆箱。 燕歌行向那女服务生招手,等对方过来,随即笑着吩咐:“我们暂时借用你的这个房间,使用费跟咖啡一起结算。” 女服务生愣了一下,但随即被进来的两人推了出去。 我换上了那套青色西装,从内到外,异常合身,仿佛度身定做的一般。成品西装都是按固定尺码来的,与中国人的体型无法完全匹配,所以我猜到,这西装是早就为我定制好了的,到此刻拿出来,才会百分之百可体。 那美容师打开了银色箱子,现场为我披上防护斗篷,给我修剪头,清理面部。 我不想赘述这个过程,因为之前从未接受过这种专业服务,索性闭着眼,任由那化妆师展开工作。 大概一小时后,化妆师退后,低声禀告:“燕先生、夏先生,已经做好了,请指示。” 我睁开眼,化妆师已经打开了一面五层折叠的大镜子,竖立在我三步之外。 镜中的我风度翩翩,与从前大不一样。 我恍惚觉得,若干年之前,在我年少轻狂的幼稚梦中,也照过这样的镜子,也从镜中看到过此刻的我。 “这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江湖那么大,大佬云集,高手无数,每一位都有其地盘、势力、权柄、财富。那么,我呢?当我踏入江湖,是不是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光环? 我曾经最崇拜上海滩中的许文强,在风起云涌的大上海国际舞台,他从籍籍无名的外地小子跻身上流社会,所有人都为他让路、让位,成就了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文哥”之名。 时至今日,我也身在江湖,也要走出一条属于夏天石的路,光辉灿烂,星光熠熠,才称得上是不枉此生。 镜子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它照亮人的外表的同时,也透射出人的本心。 所以,我在镜中看到自己,也看到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啪啪啪”,燕歌行在我身后轻轻鼓掌,大声称赞:“帅,真的很帅!由你做燕王府在济南的代理人,果然非常合适,我真的没看走眼,很好,很好!” 我向前看,他也进入了镜子,满脸都是欣赏的笑意。 “兄弟,加油干吧,未来一片美好!”他在我肩膀上轻轻拍打着。 “谢谢。”我向着镜子里的“他”说。 人都是可以被收买的,用金钱、权力、美女等等优厚条件,只要人有嗜好,就一定有被收买的可能性。 我忽然警醒,眼睛是心灵之窗,刚刚对着镜子沉思之时,或许我从眼睛里暴露了太多内心冲动,已经被燕歌行察觉。 “好了。”我转身,离开那镜子,激荡的心情恢复了平静。 “我会去联络济南的大佬们,定下时间和地点,再通知你。”燕歌行说。 “这样,我算不算是加入燕王府?”我明知故问。 与燕涂鸦视频通话时,他以为已经吃定了我,大言不惭地要在八神将里给我增加一个位置,作为对我的恩赐。这种“嗟来之食”永远不会是我的选择,所以我才断然拒绝。 同样,我也不会因为一套西装就臣服于燕歌行。那样的话,我的人格和价值也就只等于这套西装而已。 燕歌行摇头:“兄弟,你误会了。燕王府只是一个地点、名称、代号,以你的才华,绝对可以推陈出新,另立门户,不会久居人下。所以,我永远都不会邀请你加入燕王府。我们认识之前,你是闲云野鹤,自由自在;我们认识之后,你还是野鹤闲云,自在自由。兄弟们能一起共事就是有缘,不分谁高谁低。记住,一朝是兄弟,永远是兄弟,无论你加入不加入燕王府都一样。” 他的眼神和声音如此真诚,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几乎要相信他的诚意而真的把他当兄弟了。 “多谢。”我诚恳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49章 食罢停杯三问 1 “天石,你知不知道——”燕歌行的眼睛眯起来,望着窗外的阳光。 窗外传来啾啾喳喳的鸟鸣声,小街是如此悠闲静谧,仿佛世外桃源一般,暂时把江湖纷争隔离于几百米外。 当然,如果没有燕歌行,这里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但他一出现,也就把江湖乱象全都带了过来。 “什么?”我问。 “你知道,十三弟最擅长的是‘食脑之术’,他既然看上了你,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和他虽然是兄弟,但却始终没弄明白,站在他身后的是什么人。这里我解释一下,燕王府里的成长制度是参考了魏丞相曹孟德的‘草根之术’,各个兄弟姐妹都有各自的老师、教习、仆从,互不交流,也不干涉,在各自的圈子里尽力成长。在这个年代,只要有足够的钱,任何老师都能请到,任何奇术都能唾手可得——只要天赋允许。惭愧的是,我对于奇术之道始终无法登堂入室,任何一位老师教给我的东西,仅仅止步于初窥门径,后面就再也无法精进了。没办法,这就是一个人的天赋问题。所以,我将来未必是燕王府传人,只能看世事流变。兄弟,我说这些,不是为自己的命运鸣不平,因为我根本对权谋、地位不感兴趣,而是追求为燕王府造福、为中国人造福、为全人类造福,就像历史上辅佐贤达统领江湖的那些燕氏前辈一样,事了拂身去,不留姓与名。我这样说,是想告诉你,在对抗十三弟这件事上,我实在爱莫能助。”燕歌行感慨万千地说。 我摇摇头:“多谢美意,我的事会自己摆平。” 白芬芳也曾婉转表达过同样的意思,没有人能劝说得了燕涂鸦,那是一个顽固、极端的人,一意孤行,随心所欲,不受任何人禁锢。 既然如此,我当然不会强人所难,要求白芬芳或者燕歌行帮我做什么。 “你怎么摆平?”燕歌行皱着眉问。 我平静地回答:“谚语说,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要我死,我就不让他活。”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已经无需隐瞒。 燕歌行变色:“不可,绝对不行。” 我盯着他的眼睛:“燕先生,骨肉情深,血浓于水,这我理解。但是,我没有义务让自己成为令弟的仆役,任意供他驱使。更何况,他并不满足于驱使一个人或一群人,而是正在使用‘食脑之术’残害业界同行。如果没人站起来阻止,最终结果就是,他食遍全世界奇术高手,成为吸血冥王之类的怪物。到那时候,一百个夏天石都不是他的对手,济南就会变成人间活地狱。” 燕歌行长叹:“天石,给我个面子,不要伤他性命。” 我也长叹:“我不想杀他,但现在,不杀他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你不信,可以问八神将里的白芬芳,她是最了解我的困境的。” 在这场对话中,燕歌行始终愁眉不展。 燕涂鸦是他的弟弟,造成现在的局面,他被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真的不能给我面子?”燕歌行没有放弃,再次追问。 我摇头,不愿意再开口回答。 燕歌行猛地跺脚:“我打给白画神,看看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这里距离鞭指巷咖啡馆极近,他约白芬芳是很方便的事。 电话打通后,燕歌行第一句话就是:“有人说,十三弟罪不可赦,必诛之,你怎么看?” 随即,他开了电话的免提,把电话放在桌上。 “大少,我是仆从,不敢多话。”白芬芳在电话里回答。 燕歌行沉声吩咐:“我和夏天石在一起,你但说无妨,此事只有你、我、夏天石知道,绝不外泄。” 我走到柜台前,把电壶拿过来,往两只咖啡杯里续水。 “食罢停杯三问。”这一次,白芬芳回答了六个字。 “食罢停杯三问?食罢停杯三问?食罢停杯三问”燕歌行听到那六个字,瞬间失态,将这句话连续重复了三次,随即面如土色。 “对,大少,食罢停杯三问。话说到这里,我的意思,您应该懂了。”白芬芳说。 燕歌行喃喃低语:“我懂了,我当然懂了……他在奇术上的天赋是我的一万倍,只练习了九年,就弄懂了‘食脑之术’里的最高奥义。十三弟天赋异禀,真的是我燕王府的幸运。” 他说是“幸运”,但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痛苦,仿佛有人瞬间在他胸口连刺了六刀一样。 “大少,如果没事,我就挂了。”白芬芳说。 燕歌行无可奈何地点头:“好吧,谢谢你,白画神。” 他是主人,现在却要向一个仆从郑重道谢,证明白画神说的“食罢停杯三问”六个字对他非常重要。 白芬芳要挂电话,但突然又说:“喂?大少,我还有一件事禀报,那就是,请通知夏先生,如果想活命,就赶紧离开济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十三少说过,他要做江北第一奇术师,摧枯拉朽,风卷残云,消灭山东、青岛两地的全部在册奇术师,将所有人的奇术和智商攫取一空。我是燕王府的家奴,如果没有这层关系,我也早逃之夭夭了。” 说完,白芬芳即挂了电话。 燕歌行握着电话不语,直到屏幕背光熄灭,他才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低沉地开口:“天石,白画神名义上是燕王府的家臣奴仆,但实际上,她却是我的好朋友,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一句假话。刚刚她说的,你也都听到了对吧?” 我点点头,电话免提声音很清晰,白画神的话一个字都没漏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走吧。”燕歌行又说,“燕王府势力不过江南,你只要过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江南那边,我也有朋友的,可以介绍给你,在那边落地生根,徐图展,好不好?” 我摇摇头:“济南是我的家,我要在这里,没人能赶我走。” 更确切说,济南的老城区、曲水亭街是我的家,我是主,燕涂鸦是客,“客不欺主”是中国传统古训,只要是中国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客欺主”该怎样,大多数人不知道,但我从一本很冷门的古籍中却读到过——“客不欺主,人马各安;客若欺主,死于槛边;客让主,龙为蛇;客欺主,猫化虎。” 老济南人都是猫,温驯如家猫,孤傲如狸猫,长慵懒如波斯猫,短精干如美短英短。这样一群猫守护着老城区的安宁生活,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天条戒律。 “猫化虎”是大乱、大变,就如古代星象学中的“客星犯牛斗、血染地玄黄”那样,必有“客死他乡”之厄。 简而言之,只剩最后一句话,那就是——燕涂鸦找死,就让他死。 “你斗不过十三弟的,据小道消息,他背后有‘御林军三十六鹰’的势力支持。这消息虽然未经证实,可从他在奇术的突破性进步来看,即使不是京城‘御林军三十六鹰’在帮他,也至少是跟鹰群差不多等级的高手为他撑腰。天石,走吧,你得认命,才能保住命。”燕歌行苦口婆心地说。 我看着他,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这样的一幅场景。那是在旧日的老王府池子濯缨泉,一群大孩子围着我跟大哥,要把我们赶开,声称要独占夏日午后的清凉泉池。 王府池子是老济南最负盛名的天然泉水泳池,从这泉池诞生在天地之间起,就没有人敢说“独占”两个字。 大哥把“泉池公用”这个道理说了十几遍,直到那群大孩子把手指头戳到我们脸上来,他还是在反复讲道理,希望能据理力争、以理服人。可惜,那群青岛来的大孩子实在是有眼无珠,忘掉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祖训。 这是一个讲道理、不讲道理的真实案例,也很好地诠释了“客欺主、猫化虎”这句话的本义。 后来,大哥擦干净脸上的唾沫,也忍住了七八根中指点在脑门上的疼,随即亮了甩棍。 我亲眼看见,他亮棍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平静得就像是钓鱼的老手提竿的刹那间,内心波涛万丈,脸上安静从容。 这群青岛大孩子全都带了伤,从嚣张叫嚷到跪地叫爷中间只隔了三分钟。 “客欺主,猫化虎”这就是大哥教会我的,只不过从前太谦卑、太无能,以至于人人都觉得我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只配蜗居在曲水亭街陋巷之中。 “燕先生,这是我家。中国历史上,弃家而逃后来能够成功的只有南宋昏君赵构,但很显然,他的仓惶南逃换来的只是苟且偷生,最后祖宗之根灭于崖山。逃解决不了问题,只有终结祸端,才能好好活下去。如果你没有意见,那我就不改变主意,就这样定了。”我淡淡地说。 “你——你……”燕歌行无话可说。 我把那袋子漫画书拿过来,推到燕歌行面前:“燕先生,投桃报李,你送我西装,我送你一套书,放在车里慢慢看。” 燕歌行一愕,为了礼貌起见,还是打开袋子,取出了一册书。 “盗墓之王?”他读了书名,又看看我。 “对,一套很好的漫画书,讲的是一个年轻人突破种种桎梏,最终无畏称王的故事。在今日的奇术江湖上,只有顶着刀山火海向前的人,才有可能称为流芳百世的‘奇术之王’,就像这套书中的年轻人那样。你想称王吗?你想成为当世至尊‘奇术之王’吗?”我问。 燕歌行想了想,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随即摇摇头。 “那真的很可惜,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跟你一样,我也不想称王,但如果别人为了称王而肆无忌惮地践踏济南人,那我就一刀戳翻了他,让他知道,济南爷们从来都不是好惹的。现在不动手,并不代表不会杀人,只是没到时候而已。我相信,令弟最终会明白这个道理。”我说。 话说到这个步数,再多说也不过是重复各自的观点了。 我确信,燕歌行管不了燕涂鸦,所以这件事只能靠我自己解决。 稍后,燕歌行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缓声解释:“天石,如白芬芳刚刚所说的,十三弟已经练成了‘食罢停杯三问’,‘三问’指的是‘停杯局’的第三重境界。其第一问是‘茶罢停杯问天’,主布控天机;第二问是‘酒罢停杯问时’,主情报脉络;第三问才是‘食罢停杯三问’,主控诉天地人三界,执掌死亡之笔,杀伐决断宇宙命运。我并不清楚这种奇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那一定是要死人的,而且死的不是十个八个——唉!” 他用一声长叹结束了自己的谈话,旋身而起,向我抱拳拱手。 我也抱拳回敬他,但却没说什么。 燕歌行拿起装书的袋子,沉吟再三,走向门口。 “如果一周后大家还有命在,我就约济南城的大佬们见面,正式推举你为燕王府在济南的代言人。”燕歌行最后撂下这句话。 我目送他出门,司机跳下车开门,然后所有人都上车,缓缓离开。 奶茶店里静了,我拿起一块饼干,小口咬着,思索刚刚生的一切。 燕歌行放手,任我斗杀十三少燕涂鸦,这是第一层意思。 第二层意思,“食脑之术”是大祸害,燕涂鸦意图掌控江北江湖,其野心和胃口将越来越大,此獠不除,他将染指亚洲大局,成为地球大患。 第三层意思,也是最重要的,我很清楚地看到,燕歌行、白芬芳已经成功地挑起了“我和燕涂鸦之间的战斗”,这就是他乘车追过来的主因。 我不是枪头,我不会给别人当枪头,但这并不妨碍我“假装给别人当枪头”。我的目标很明确,立足济南城,力保江湖形势不会继续恶化,在有余力的情况下,掀翻闻长老,找到铁公祠事件的幕后黑手。 燕歌行希望我跟燕涂鸦起冲突,那我就顺应他的意思,假装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 现在,我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养精蓄锐,等待更加激烈的战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0章 食罢停杯三问 2 咖啡已经凉了,四面一片寂静,仿佛这条小街已经被济南遗忘了。 坐在这里,我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平静下来,能够对未来的形势有自己的判断。 我似乎看透了燕歌行的心,他希望我能迅击杀燕涂鸦,把混乱的局面变得清晰起来。 历史上曾有无数次兄弟相残的案例,最著名的莫过于玄武门之变。我相信,燕歌行是一个熟读历史的人,对这些案例了然于胸。他在奇术上的修为远远不及燕涂鸦那么出色,未来谁能接掌燕王府就是他要考虑的大问题。 很明显,他希望借刀杀人,而白芬芳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仆从,那么,白芬芳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帮助他。 这种情况下,我就变成了关键的棋子,下一步我怎样走,直接影响到燕歌行的计划。 我相信,他虽然走了,但是他的眼线却没有撤退,就在某个角落里严密地监视着我。我不可能退缩,退缩必死,因为这是在济南生的战斗,也就是在我家里。只要想到这是一场保家卫国之战,我浑身就充满了勇气,就像七八十年以前,面对铺天盖地而至的日寇,无数热血男儿拿命去拼,用自己的胸膛堵上日寇的枪眼,只为了保卫济南城的安危。 此时此刻,我肩上担负的重任与那些热血男儿没有什么区别。我的生命既宝贵,又轻贱,而济南人民的安危,才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 “你们真的是欺人太甚了!”我自言自语地说。 “笃笃”,有人敲门。 我抬眼望去,却是隔壁书店里那女孩儿。 “你好,能不能打扰你一下?”她问。 我点点头,站起来迎接。 她的手里又拎着一袋书,走到我桌前来,放到桌上。 “那个,我刚刚看到你朋友拿走了那些书。我就想,也许你应该会需要另外一套。不过别担心,这些书是不收费的,因为你照顾了我朋友的生意,也就是这家奶茶店的生意,所以这些书白送给你,请收下,算是我们两个人的一点心意。”她说。 这个叫夕夕的女孩子非常谦逊,也很有礼貌,一看就知道有良好的家教。 “谢谢,我把钱给你,或者一起结算,还有咖啡。”我说。 夕夕摇头:“真的不用,说是送您的就是送的,不能收钱。您的朋友很有趣,经常从这里走,有时候是一个人,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我向他推荐过好几次书,可他从来没有买过。这次倒好,您刚刚买了书,他就拿走了。” 也许在这个女孩子心里,书是最重要的,因为她每天面对的就是那么多书,可是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里有比书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人生、性命、江湖、杀戮。其实这种简单的生活,很适合她,也适合她的朋友。 “我朋友就是比较奇怪,喜欢百~万\小!说,但从不买书。”我说。 夕夕笑起来:“不过你朋友还是真有趣的,而且好像会变魔术。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在街尾,双手在墙上打了一个洞,而且从那个洞里钻了过去。可是第二天,我过去看,那墙却是好好的。你说奇怪不奇怪?还有一次,对了,就是在这个店里,靠窗边的桌子旁。他带着笔记本电脑,在阅读一些资料。我朋友给他送咖啡的时候,偷看了一眼,那些资料好恶心,竟然拍的是一条蜈蚣钻进了人的耳朵里。你说,他穿得那么正式,却看这种恶心的资料,岂不是有些人格分裂?我朋友差点吓死,偷偷溜出去跟我说,要我过来陪着她,给她壮胆。我相信,你比他要好得多,你肯定不会去看那种恶心的资料。不过说起来呀,你穿西装的时候,比刚才帅气多了,像我们大家最喜欢的一个明星——胡歌。” 我被她逗笑了,胡歌是这个年代最好的男影星之一,是亿万人追捧的偶像。如果我长得像胡歌,之前就不会如此穷困潦倒了。 “你朋友呢?”我问。 “被你朋友赶出去之后,跑泉城路去逛街了。反正我们在这里开店就是为了体验生活,不全是为了赚钱。”她说。 “在那张桌上——我朋友看资料是在那张桌上吗?”我向窗前一指。 她回头看了看,重重地点头:“对,就是。” 我并没有感到吃惊,女招待是白芬芳的下属,她在小旅馆之夜看的资料正是“天竺蜈蚣入耳”这一段。相信燕歌行为了研究燕涂鸦的奇术也做了很多工作,只不过见效甚微。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整天把自己弄得神秘兮兮的。好了,我把该付的钱交给你,你替朋友收着。”我说。 夕夕点头:“好吧,只收两杯咖啡的钱就好了——咦?这是什么?” 她垂下手,从相邻座位上拿起了一个信封。 那信封的寄信人落款处印着一个“燕”字,一看就知道是燕王府的东西。 夕夕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钞票,应该在五千元上下。 原来,燕歌行悄悄地支付了在这个奶茶店里的所有消费,只不过没有明确告诉我。 “是我朋友付账的钱。”我说。 “这么多?”夕夕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我就说嘛,这人有毛病。不过,别管了,全交给你朋友就行。”我大度地说。 既然都是燕歌行的钱,我懒得沾手,直接交给奶茶店店主,也就两清了。 夕夕摇头:“这么多钱呢,我得打电话跟她说一下。” 说完,她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出门回书店去。 “斗杀燕涂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只要我出手,燕歌行就会暗中帮忙促成此事。”这是唯一让我心里有底的一个积极因素。 我翻着袋子里的书,随手抽出一本。 那一集的题目叫做《海底神墓》,从介绍看,说的是主角杨风深入北海道海底打探史前神墓的故事。 某些历史资料中提到过,自古以来,日本国土狭窄,无法使用大量的土地去埋葬死者,于是在土葬公墓供不应求之后,国家号召国民实行“火葬加海葬”的处理方式,骨灰全部撒入大海,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以上是普通国民环保、公益的做法,但很多有钱人、大财阀为了达成“天地之间、保有其躯”的目的,竟然耗费巨资,在近海大6架上修建海底墓穴,以达到与天地同朽的目的。 漫画中的海底神墓来自远古时期,近人根本无法考证其建立年代和成因,只能冠之以“神墓”之名,意即是“神之墓穴”。 我很佩服作者的想象力,他笔下的人物故事竟然与我现在研究的真实事件非常近似,镜室沉没之后,其命运大概也像海底神墓那样,永远埋进深海,亿万年后,沧海桑田,才能以史前古墓的形象重现人间。到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就早都不复存在了。 “唐晚!”扎在我心上的刺又动荡起来。 她就像投映在我心湖上的一颗最亮的星,虽然美丽,却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绝响。 这册漫画书给予我的,不仅仅是感官娱乐,更有深刻隽永的启迪,让我过目不忘。 在漫画书原著作者飞天的笔下,日本神墓沉没于无尽的深海,直抵大6架甚至是位于大6架上的深井之内,人类的力量已经无法触及它,只能靠着主角“非人”之力探索其奥妙。 想象力是无穷、无尽、无止境的,这也正是文学作品最可贵、最迷人之处。少年时,我也曾有文学梦想,但囿于家境和学识、学历,最终没能走上文学之路,做一个纯粹的文学青年,这真的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在欣赏漫画书的同时,我感受到内心激荡的莫大悲哀。 现实生活不可能像漫画中的情节一样,可以借助“非人”的力量,为所欲为,无所不能。我是夏天石,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普通济南青年,而且我目前接触的奇术师虽多,但却没有一个能达到“非人”境界。 别人的故事再精彩,那也只是纸上的故事,不可能为我解决任何困难。 我能做的,就是无论山多高、水多远,持续前进,艰难跋涉,直到辉煌登顶或者中道崩殂。 沉入海中的神墓或许还可以驾驶级潜艇去探索其秘密,但沉入土中的镜室呢?又该借用哪种工具去寻找它?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至少在我的知识范畴之内,还没有哪种地底掘进机械随心所欲地到达一切地方。 济南现在正在修建地铁,那种“盾”级地底掘进机械造价昂贵却效率低下,看来是帮不上我什么忙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我漫卷着手里的书,脑子里走马灯一样放映着镜室里生的种种件件。 此刻,我最追悔莫及的是,一直都忽视了镜室里存在的巨大危险,在能够带唐晚逃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做,直接导致了她随镜室一起沉沦的事实。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一切过去,就不重来。 “噗通”,隔壁书店里传来重物倒地之声。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起身,飞奔出门。 第六感是最敏锐的,那声音传来时,我已经意识到情况有变。 买书时,我只在书店外站着,并没有踏足店内。现在,我轻轻一闪,便进了那扇门,站在靠近门口的收款台前。 夕夕已经落在一个瘦高的蒙面人手中,刚才燕歌行留下的信封也进了蒙面人的外套口袋,只露出黄褐色的一角。 蒙面人手中有刀,刀刃架在夕夕脖子上。 很明显,他下一步的计划是逼迫夕夕打开收款箱,拿走里面的钱。 所以,他跟我只隔着一张桌子,后背抵墙而立。 “求财吧朋友?”我问。 蒙面人含糊不清地回答:“对,求财,给我钱就没事了,不给钱我就宰了这小姑娘。” 我笑了:“你这——光天化日的,到这里来打劫,朋友你是不是疯了?这里离着泉城路派出所几百米,一旦有人报警,11o警察一分钟就到,你往哪儿跑?再说,你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就这个书店的经营状况,一天下来的流水不到一千元,很多人还是刷卡付账的。就算她老老实实地打开收款机,你也抢不了多少钱。何必呢?还杀人?为了几百块钱杀人,你的命就值那么多吗?好了,我告诉你,那信封里的钱比收款机里的钱都多,快拿上跑路吧,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 这些都是实情,这抢劫犯但凡是做过状况调查,就不会来抢劫书店。 当今这个社会,大家都不怎么读书,所以书店的生意惨淡到惊人的地步,很多店一整天都卖不掉一本书,当然也就没有任何打劫的价值。 “你说的都是真的?”蒙面人问。 我向旁边让了让,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好,我给你面子,不抢这女孩子了。”蒙面人松了口气,把刀从夕夕脖子上拿开。 抢劫犯的目的都是求财,而且好多都是临时起意,没有特别精准的目标。遇到我,算他好运,因为我压根就没想去举报他。如果一个人连几百块都敢抢的话,一定是被贫穷逼到了绝路上。 “走吧。”我又退了一步。 蒙面人放开夕夕,走出收款台,准备带着信封扬长而去。 “先生,别放过他,报警,快报警!”夕夕叫起来。 蒙面人刚刚放下的刀又扬起来,寒光闪闪的刀尖正对着我的脸。 我忍不住再次催促:“快走吧,快走吧——” 忽然,我看到他装信封的口袋里还有别的东西,看口袋的凹凸特征,那应该是一部手机。 “喂,朋友,把女孩的手机还给她。”我低喝了一声。 蒙面人犹豫了一下,猛地摇头:“吃了的肉就不能再吐出来了,这是我们的行规。” 奇怪的是,刚刚还叫嚷报警抓人的夕夕一下子改变了态度:“先生,手机我不要了,让他赶紧走吧。” 我盯着蒙面人,同时用眼角余光瞥着夕夕。 “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夕夕喊着。 蒙面人有些犹豫,站在距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单手举刀,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钱你拿了,手机不值钱,算了吧?”我采取了商商量量的口吻,不想激怒对方,也不想让夕夕白白丢了手机。 的确,手机不怎么值钱,即使是最新的苹果新机,也不过五千块而已。现代人最看重的,是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的电话号码,丢了那个,很多老朋友就直接联系不上了。 蒙面人又犹豫了几秒钟,一下子掏出了手机。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联想手机,外壳白色,根本不值钱,最多也就值两三百块罢了。 “看,朋友,这手机对你来说没多大意思,对吧?别把事做绝了,逼得我报警抓人。为了几百块,值当吗?”我继续劝说。 蒙面人不再犹豫,把手机放在收款台上。 “走吧。”我摆摆头。 他大步向外走,到了门外,才慌忙把刀子插进袖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拐进了另一条通向泉城路的小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1章 食罢停杯三问 3 “谢谢。”夕夕快步走过来,一把拿起了手机。 “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的资料没有?快看看,需要备份的话一定备份,千万别大意了。”我提醒她。 夕夕摇头:“没有重要资料,只有几个朋友的电话号码,它又不值钱,所以刚刚我不愿意为了手机再冒险阻拦劫匪。” “我看一下,看看手机坏了没有?”我向她伸手。 夕夕本能地后退,然后把手机藏到背后去。 “怎么了?有秘密?”我问。 夕夕摇头,接着又点头,神色已经变得慌乱。 我是无意中走入这里的,所以不会怀疑夕夕、奶茶店女孩会对我有所图谋。于是,我选择了相信她们,同时也能快释放自己的紧张情绪,变得轻松而恬淡起来。可惜,这种做法、这些判断都像是建立在沙地上的高楼大厦,一回头工夫,地基就被潮汐冲刷得一干二净,大厦岌岌可危。 “夕夕,给我看看,没事的。”我两只手都伸出去。 “这个这个不行,你不能未经允许看别人的手机,这绝对不行。”夕夕说。 我闪电般伸手,从她指缝里抽走了手机。 联想手机使用的是安卓系统,与我自己的手机界面相近。我在翻看已经打开的程序时,现了至少两个东西值得怀疑,第一是摄像头程序,第二是网络录音机程序。 这就说明,夕夕曾经用这个手机拍过照、录过音。 “我看看你录的图像和声音。”我说。 夕夕脸上变色,紧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我播放了机主最近一次播放的内容,顿时不由自主地出一声苦笑,因为出现在这段视频中的,正是我和燕歌行,拍摄地点则是隔壁的奶茶店。 很明显,出于某种目的,夕夕偷偷拍摄了我和燕歌行谈话的全部过程。 “能解释一下吗?”我问。 夕夕摇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我第二次浏览那段视频,镜头所处的角度是在奶茶店服务台的上方,也就是那女服务生一直站立的位置。 燕歌行走进奶茶店之后,夕夕并未出现在那儿,所以摆放手机的人只能是那个女服务生。 “你朋友呢?还没回来?”我接着问,“能不能打电话叫她回来?” 夕夕满脸都是沮丧,再次摇头。 我查看手机的通讯录,里面竟然一个号码都没存。通常情况下,一个人的备用手机才会这样,所有号码全都放在主力机里。 “夕夕,我不想伤害你,但你必须向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加重了语气。 夕夕仍然拒绝回答我任何问题,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是个女孩子,很多残酷手段我都用不上,只能是好言相劝,希望她能开口。 我打开了手机的通话记录,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拨出去,直到第十二个号码拨出后,收款台下的抽屉里猛地响起了电话铃声。原来,夕夕的手机就藏在那里。 “别隐瞒了,没意思。如果这视频让我朋友看到,你的性命就危险了。”我轻轻地按下了视频删除键。 燕歌行是个做大事的人,没有我这样的耐心。所以我才那样说,不让这意外的坏消息泄露出去。 夕夕背后一定有高手支持,才演出了卖书、偷拍的这场戏。 “就这样吧,以后这么危险的事不要做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永远都预料不到走进书店的是什么人。一旦引狼入室,后悔都来不及。”我说。 我无意责怪夕夕,她还年轻,很容易受人蒙蔽、蛊惑、胁迫,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来。 “走了,我猜,你的朋友永远不会回来了。”我不再问下去。 这只是个插曲,无论夕夕意欲何为,她都不会构成对我的威胁。我的死敌永远都是铁公祠事件中的黑衣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向书店的东墙看了看,墙上嵌着整体书架,但很明显,那书架的中央部分是一个半米宽的暗门,因为使用者匆匆关门,门没有完全关上,导致暗门边缘留着一条半寸宽的缝隙。 那面墙就是奶茶店的西墙,两家店本来就是一家。而且,我仔细回想,立刻猜到了夕夕与奶茶店的女服务生其实是一个人,因为她们的身高、体态非常相似,而长裤、鞋子则一模一样。一个人要想在几秒钟内变成另一个人,那么一件反正面都可以穿的外套就能帮上忙了。还有,夕夕的头是散开的,而那女服务生的头也是散开的,只是多戴了一顶白色的厨师帽。 这些小小的伎俩虽然很花哨、很炫目,能够在短时间内蒙骗那些不注意细节的人,但却完全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走到书店门口,忍不住又回过身来,极其严肃地告诫夕夕:“不要在我朋友那种顶尖高手面前玩这些小花样,会死人的。我不管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一人分饰两角,也不管你拍这些视频的用意是什么,只想告诉你,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大家都忘了刚刚生的一切,小姑娘,切记,切记。” 夕夕脸色苍白,规规矩矩地立在柜台边,向我鞠躬致谢。 江湖不是儿戏,我是不忍她无辜遭受杀戮才多说这些。其实,在燕歌行那一类绝顶高手眼中,平民如同漫山遍野的蝼蛄、蚱蜢、蚂蚁、飞蛾,可以任意践踏。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平等,有人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就要有人卑伏在地,为牛为马。 “先生,请等等。”我刚刚跨出门,夕夕就在后面叫我。 我再次回头,她匆匆跑过来,两颊红彤彤的,如同两个成熟了的苹果。 “先生,刚刚你的朋友不是好人,我偷听过他给别人打电话,要挑唆一位姓夏的先生去跟一伙高手火拼,然后他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现在知道了,你就是他说的那位夏先生。他在你这边充好人,又给那伙人打电话,提醒他们做好准备。反正,他就想坐山观虎斗。”夕夕急促地说。 “谢谢,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燕歌行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我跟他交谈那么久,已经窥探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有夕夕的话作为印证,就更证实了我的判断。 “那你还不赶紧逃跑?”夕夕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要跑?”我淡淡地一笑。 “那伙人很厉害的,我我好像听过他们的名字。”夕夕中间停顿了一次,略有失言。这个小小的破绽,证明她也是江湖中人,想告诉我实情,但同时还在尽量掩饰自己的身份。 “是啊,燕涂鸦、燕十三少、京城燕王府、八神将的确是很厉害的一群人,但是小姑娘,我是济南人,遇到这种事逃是逃不掉的。我逃了,我的家乡怎么办?别人打到我家里来了,我只有狠狠还击,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我说。 “是啊,就是那个什么燕十三少和八神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以先逃,等他们走了再回来,那样不好吗?我们越我们家乡有句谚语,叫水流千转石不转。只要你活着,这个城市还是你的,如果你死了,还怎么保卫家乡呢?”她再次说走了嘴。 我没有追究她话里的语病,只是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如果她是越南人,很可能就与越青帮花千岁有关,因为这是最直观的联系。 我深深知道,济南城此刻不仅仅有燕王府的“网”,还有秦王会的“网”、越青帮的“网”,另外丐帮、日本幻戏师等各方势力全都在这里下了“网”。 那么多“网”,鱼却不多,细数起来,不过是镜室、神相水镜、传国玉玺这几件而已。 “我该走了,那些漫画书下次再来拿,再见。”我决绝地告辞。 “好,再见,希望还能见到你。”夕夕说。 我从小巷向东,再次进入鞭指巷南头,没有停顿,继续东行,进了省府前街。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一点,我看到路西边的连锁网吧开着门,就急步走进去。 济南的网吧生意很好,任何时候都不缺组队打游戏的年轻人。我亮了身份证,交了押金,走到最黑暗的角落里去。 我不喜欢打游戏,只想蜷缩在这里,等待黄昏来临。 网吧的西北角单独隔离出来,做了一个电子游戏竞赛区,此刻两个战队正在打比赛,五人对五人,打得热火朝天,不时爆出欢呼声和怒骂声。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是古代先贤们从内心深处出的慨叹,曾经影响过一代又一代进步青年。可是现在,九五后、零零后的年轻人沉迷于游戏,英雄联盟、刀塔、守望先锋无穷无尽的游戏开商夜以继日地向大众奉上各种光怪6离的游戏,用这些电子鸦片荼毒着年轻人的生命。 我不反对玩游戏,但却反对无休止地玩游戏,把大好时光全都浪费在一堆堆电子代码上。 “先生,您的饮料,免费赠送的。”网吧里的年轻网管走过来,在我桌上放下两瓶可乐、两瓶雪碧,并且贴心地叮嘱,“先生,如果您嫌吵的话,可以戴上耳机。我们的耳机很先进,能够降噪七成,在这里睡觉休息都不是问题。” 我道了谢,马上拿起挂在显示器上的全包容式耳机。果然,那群玩英雄联盟的年轻人出的噪音一下子消失了,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要进咖啡馆,必定走后门。前厅没有明显的下潜暗门,那么进入地底的门就会在后厨、雅间甚至是白芬芳的个人休息室里。我进去,就得先控制住后厨里的厨师。唯一的有利条件是,女招待已死,减少了一名需要避开的对象。如果见到燕涂鸦,即可动手杀人吗?或者是先了解‘食脑之术’的奥义与价值,给他一个分辩的机会?如果白芬芳出手怎么办?要不要一起杀了?”我在心底反复地问自己,然后将进入后厨的路线、后厨环境、可能出现的突状况全都盘算清楚。 我不杀燕涂鸦,济南人、济南奇术界就要遭殃。以杀止杀并不高明,但如果以杀止杀就能救人的话,我情愿去做这件并不高明的事。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到了黄昏,一切都将有个结果。 网吧里的喧嚣依旧,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享受这美好的青春。他们永远都想不到,坐在角落里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为全城的安危而战。 当然,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他们否认江湖的存在,而是把这两个字永远放在传说之中。其实这样也好,英雄创造世界,平凡的人被世界改变,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自古至今,这种区别永远存在。 我趴在电脑桌上,精神渐渐恍惚,眼皮开始打架,很快就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夏天石,夏天石。”耳畔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迷迷糊糊地回应:“谁在叫我?” “是我,夏天石。”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我努力分辨,却没有结果,那声音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任何人。 “你是谁?”我问。 “我是夕夕。”她回答。 我揉了揉眼睛,勉强坐起来,现对面的电脑桌前坐着一个人,正在向我打手势。 她头上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毛、眼睛和大半个鼻子,连男女都看不出来,更不要说分辨她是谁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醒醒。”她说。 我用力摇晃着自己的头,但脑子里像一锅粥一样,糊里糊涂。 “夏天石,你清醒一下,我跟你说。”夕夕着急地说。 我打开桌上的可乐,从上往下对着自己的头顶浇下去。冰冷的饮料流进脖子里,又淌遍了全身,我打了个激灵。从混沌中醒来。 “你听我说,我把资料报给上头。上头批示,要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你现在这副样子,无论想要干什么,都只会招致失败。你听我说,振作一点,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夕夕说。 这些道理我都懂,以前往往是我劝别人,现在却变成了别人劝我。 “夏天石。我带了一些人马过来。都是我们越青帮的高手。如果你展开行动,他们就可以做你的后援和策应。”夕夕说。 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先锋官。 “你真的是为越青帮卖命?挺好,挺好。”我说。 “替谁卖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她说。 “做完这件事以后呢?帐算在谁的头上?”我问。 “无所谓记在谁的头上,反正燕王府已经成了社会公敌,人人都恨不得看他的笑话。如果你出手消灭了燕王府的人,只会受到济南江湖同道的赞赏,成了济南城内的名人。想想看,一战成名,就在今日。”夕夕循循善诱,大小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完全看不出在书店里那种害羞紧张的表情。 江湖是一口大染缸,任何一个跳下来的人,都将在这染缸里成长。 “好吧,我知道了。”我说。 “你准备怎么办?夏先生。”她见我同意,语气就不再那么急迫了。 “夕阳落山之后,后门进入,如果有必要,全员消灭,彻底清场。”我轻声说。 夕夕挑了挑眉毛,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采取果断手段,反遭其害。”我说。 夕夕向后仰,看样子是想下意识地远离我。其实,即使我不这样想,燕涂鸦也会这样想。看他的个性,一定是神挡杀神、佛挡,消灭一切障碍,到达理想的彼岸。换句话说,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我知道了,夏先生。”夕夕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2章 越青帮千变万化女 1 看来,越青帮始终在跟踪我,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只不过是在放长线钓大鱼。e%1xiaoshuo而我,就是这次钓鱼活动中的诱饵。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问。 夕夕摇头:“请原谅,这些问题都是上头要问的,至于我自己,只是惦记着夏先生的安危,才会迫不及待地追上来。我读过一些资料,是关于燕王府的。那是一支很可怕的势力,之前崛起的时候,各种邪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到了现在,一切非法活动全都掩盖在仁义道德之下,但他们的本质是改变不了的。尤其是,我也看过‘食脑之术’的资料,相当可怕,相当诡异。” 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想再讨论“食脑之术”,那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我已经决定拿燕涂鸦试刀,很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后,他就是一个死人了。随之而来的,“食脑之术”对济南城的威胁,已经彻底消除。 “我要睡一会儿。”我说。 “好吧,你睡吧,我给你护法。”夕夕微笑着说。 我不再管她,继续趴在电脑桌上。 渐渐的,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是站在深夜的大街上,万籁俱寂,只剩下我。我把世界当作一块黑板,在上面勾勒我的进攻路线。这件事真的很难,就像樱花山庄一战中,我决定孤身一人挑战岳不群一样。 战斗开始前,我没有任何把握,就像孤注一掷的赌徒那样。现在,很多人在暗中坐山观虎斗,等待着我击杀燕涂鸦,然后挑起燕王府的反击。只要造成混乱的局面,很多人就能浑水摸鱼。他们是顾不了我死活的,因为我是诱饵,也是一块敲门砖。 这种局面下,我必须尽量保证自己全身而退,至少也是轻伤而退,否则就将会成为别人的猎物。这种情况下。必须要对目前的形势有清晰的判断,或进或退,或战或逃,都要应对得当。可怕的是,我没有任何盟友,认识的所有人背后全都有更大的组织。组织的利益高于一切,在组织面前,个人情感、朋友关系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的心沉静到最低、最深、最静的时候,身体的一切机能全都停止,像一块万年寒冰。此时此刻考虑问题,就变得非常公平公正。我并不埋怨那些因为利益而离开我、算计我的人,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没有自私自利之心,人类也就不会进步了。 如果我想要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也就必须原谅这些人,原谅他们的有心之错或者是无心之失。 “嚓——”,我在无尽的沉思中忽然“看见”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刀刚出鞘,杀机凛然。 我从半梦半醒之间慢慢坐起,眯着眼睛向网吧的西北角看。 一局比赛刚刚结束,参战的胜者洋洋得意,负者愤愤不平,全都在讨论刚刚的游戏。唯一一个离开对战区域的就是胸前挂着红色标志牌的男人,应该是负责监督比赛的裁判员。 他手中无刀,但我“看见”的是他心里的那把快刀。 我轻轻打了个哈欠,向对面望去。 夕夕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嘴唇微微翕动,读着上面的内容。这边的光线很暗,电脑屏幕上出的各种颜色的光映在她年轻的脸上,把她变成了一道美丽的彩虹。 越南与中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在越青帮出现之前,那边一直都是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所有过境去越南旅行、贸易的人对当地环境全都赞不绝口。可惜,近年来越青帮崛起,大肆参赌抽水,收保护费,已经成了扰乱社会秩序的害群之马。 我不知道夕夕的来历,但她这么好的女孩子加入越青帮,真的是件让人遗憾的事。 那裁判员笔直走向夕夕背后,脸上的表情冷硬到了极点。 我无声地拿起了桌上的雪碧,做好了力一掷的准备。 互联网上有不少用铝罐雪碧砸人的试验,比较著名的,是西班牙棒球手席尔瓦用一只没开封的可乐罐打死了一头正在奔跑捕食中的美洲豹。罐子击中美洲豹的头部一侧,力道巨大,直接导致美洲豹颅骨粉碎,当场倒毙。 我不愿故意伤人,只要那裁判员不故意杀人就行。 “小姐,外面有人找。”裁判员走近夕夕,弯下腰告诉她。 夕夕有点纳闷,但还是站起来,走向网吧入口。 我一直都眯眼装睡,只用眼角余光盯着那人。 他坐下,与我相隔三米远,一只手放在鼠标上,一只手插在怀里。 我以为他怀中有枪,但他掏出的却是一个手机,对着我连拍了几张,然后低头送出去。 “静观其变,看看他要玩什么花样?”我默默地想。 很快,他的手机出“叮”的一声响,收到了一条短讯。 他迅看完短信,然后把手机装进怀里。 很明显,他是一个左撇子,右手虽然按在鼠标上,却是一动不动。 他的攻击模式十分古怪,就在我以为他可能会斟酌、观察之时,攻击已经动——他的左手刚刚入怀,随即抽出,手上多了把两尺长的尼泊尔狗腿刀,身子一缩一扑,如一只灵猿般跃上电脑桌,居高临下,抡圆了狗腿刀,向我猛劈下来。 没有人能承受狗腿刀正面全力一劈,因为这种攻击方式是尼泊尔人对抗猛兽时才会采取的,一刀下去,能够把成年牦牛的脑袋一劈为二。 我双脚一踢,脚尖落在电脑桌下的横档上,借着反弹之力,控制着身下的转椅斜向里滑出去,巧妙地避开了第一刀。 他没有收刀,身子一拧,狗腿刀横劈出去,刀尖攻击范围向前暴涨了一米半,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在高对抗中解决矛盾,让敌人知难而退。 “嗖”的一声,我掷出了雪碧罐子,巧之又巧地砸到了对方握着狗腿刀的胳膊肘尖上。 喀嚓一声,那裁判员的肘尖骨头就碎了,狗腿刀撒手,跌在我的脚边,被我一脚踩住。 他的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下来吧。”我说。 网吧里引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对于那群游戏迷来说,已经分不清游戏与现实,即便是有人拔刀砍人,他们也只是冷眼旁观而已。看到那裁判员拎着狗腿刀都没能得手,很多人出“切”的一声,继续回头讨论游戏,看样子对裁判员的所作所为甚觉无趣。 裁判员从桌上滑下来,坐到我的侧面,嘴里不停地倒吸凉气。 “谁想杀我?”我问。 我甚至懒得问他“为什么要杀人”这样的话,直接问他幕后主使是谁,这样,我们的交谈才更有效率。 他使劲喘着粗气,死盯着我不语。 “刚刚那一下,我如果换个方向,砸在你脸上、额头上、胸口上,相信你该知道后果是什么。而且,你在公开场合拔刀砍人,我只是合法自卫,你要意外被砸死了,那是自找,法律也会判我无罪。可我为什么选择了手下留情?因为你只不过是别人雇来的杀手,为了钱干活,没有袭击我的主观意图。所以,你不该死,该死的是拿钱雇你做事的人。告诉我那个名字,你就可以走了。”我淡淡地说。 法律上关于“正当防卫”的解释说得很明确,侵害正在生,使用合法手段反击,永远都不会造成“防卫过当”。 “他们说你不懂刀术枪械之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市民我上当了,他们骗了我”裁判员气咻咻地说,嘴角冒出了成串的白沫来。 “告诉我名字,你就可以去医院了。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有两个,向东是中心医院,向南是齐鲁医院。相信你得在医院里躺一阵,伤筋动骨一百条,你肘骨粉碎,属于关节硬伤,很可能要比普通骨折麻烦一些。”我说。 “帮中大佬级的人物——是帮里的大佬要杀你。”他吐出一句。 我一怔,随即醒悟:“你是丐帮的人?丐帮闻长老派你来的?” 之所以如此敏感,是因为我知道,冥冥之中,一切都有感应。我请招出手对付闻长老,他的第六感也会有察觉,所以预先派人来杀我,以绝后患。 “闻长老?他算什么东西?他敢支使我?不是他,不是他,他根本没资格吩咐我干事。”裁判员摇头。 我有些吃惊,盯着对方的眼睛,提防他胡乱撒谎,把罪名栽到别人头上去。 “那会是谁?丐帮当中,我只跟闻长老有些小小过节。”我试探着问。 裁判员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喘粗气。 我举手招呼网管:“小兄弟,过来。” 网管小碎步跑过来,弯下腰,恭敬地问:“哥,有什么吩咐?” “两罐啤酒。”我说。 网管向那裁判员看了一眼,满脸都是疑惑。 “三罐红牛,一盒一盒芬必得止疼药,快去,快去拿!”裁判员低声吼叫,肩膀颤抖,可见已经疼痛难忍。 网管赶紧去拿东西,半分钟就跑回来,把东西放在电脑桌上,赶紧退后。 裁判员一只手无法打开装着芬必得胶囊的塑料药瓶,我帮他开盖取药,然后又把红牛饮料的盖子打开,推到他面前。 他仰起头,向嘴里倒了四五粒芬必得,然后喝了一整罐红牛。 芬必得止痛,红牛又是功能性饮料,两样相加,止痛效果增倍,的确能够在两小时内起到非常好的去疼奇效。这种“怪方”是省城一位医学天才明的,不是麻药,胜似麻药,在江湖杀手中间广为流传。 我把桌上的百威啤酒打开,也推给他一罐。 “方便说他的名字吗?”我问。 裁判员喝了两口啤酒,缓缓地说:“最早江湖上流传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这五方神级人物,五大高手等于是五根锚桩,应着东西南北中、金木水火土的阴阳进退,让江湖的正邪格局得以稳固。于是,每一代都有五大高手承袭着五方神位,亦敌亦友,彼此砥砺,永保江湖平安。上一代江湖里,东西南北中五位大神被天下英雄另称为‘中原五白’,‘北丐’金长风是本帮上下最尊敬的大佬,今年七十七岁高龄,即将退位,正在挑选合适的接班人。我得到的命令,就是来自他老人家。你也许会问我杀人的理由,但你应该知道,作为帮会一员,老爷子传令派我做事,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还需要问东问西吗?我杀不了你,是我无能,但我坚决相信,老爷子要杀你,你就一定有该死的理由,对吗?”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问得笑了,因为任何一个杀手不应该向被杀者要杀人理由,而是理由在先、杀人在后。 此人实在是“愚忠”到了极点,以至于连理由都不问,就怀揣狗腿刀当街杀人。怪不得丐帮日渐式微,帮众的智商都低到这种程度了,还不寻求治理整顿,那就等着全帮覆灭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问。 他摇头:“不知道。” 我气得无语,弯腰捡起狗腿刀,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走吧,咱们真的没必要聊下去了。”我说。 裁判员站起来,有些茫然:“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次帮里兴师动众派人来杀你?还要连累你那个小女朋友?” 我猛吃了一惊,夕夕被裁判员支走,一直没回来。如果她也是刺杀目标之一,那麻烦就大了。 “带我去见你同伴!”我跳起来,拖着裁判员向外跑。 经过网吧门口的柜台时,年轻的网管缩在角落里,连问都不敢问。 出了网吧,门外不见夕夕。 “他们在哪里动手?”我问那裁判员。 “我不——” 我不等他把“我不知道”四个字说完,先在他受伤的左臂肘尖处猛地一捏,疼得他嗷地叫了一声:“在在对面,马车、马车那里。” 省府前街上当然没有马车,但那裁判员的手却是一直向东指着。 我知道,过了省府前街东面的第一排商业房是一个休闲广场,里面常年摆放着一架等比例青铜马车,另外前面还有配套的三匹青铜骏马。 “走。”我拖着他过马路,迅穿过停车场,由巷道进入那广场。 广场十分狭长,南北有八十米,东西则仅有二十米。 此刻,广场上虽然也有游客在漫步闲逛,但视线不受阻隔,一览无遗。很明显,青铜马车那边只有三四个嬉戏的孩童,根本不见夕夕的影子。 “人在哪里?”我附在裁判员的耳边问,“别耍花样,你敢砍我,我就敢宰你。” 夕夕算不上我的什么人,我只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一个青春正好的年轻女孩子遭遇不测。更何况,江湖已经够乱了,丐帮又突然生事,谋划当街杀人,简直就是要捅破天来,让江湖同道跟着遭殃。 “我不知道,按计划,就是在这里。”裁判员有些懵了,左右张望,满脸茫然。 “确定?”我追问。 “确定确定,我确定,就在这里。”他连连点头,磕头虫一般。 我放开手,轻轻一推:“滚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最好也别回网吧去闹事,听懂了吗?” 裁判员撒腿就跑,边跑边答应:“懂了懂了,谢谢大哥不杀之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3章 越青帮千变万化女 2 我迅向前,过了青铜马车,飞快地左右一瞥,随即折向东南,进了那家名为“蔷薇海”的咖啡休闲吧。ωewwㄟw1xiaoshuo 按照从网吧过来的路线推断,劫持者再蠢,也应该知道避嫌,先找个安静稳妥的地方落脚,确定没有危险后,再处理手里的人质。 如果我是他们,蔷薇海就是最好、最直接、最顺理成章的藏身之地。 “欢迎光临。”吧台后戴着眼镜的女服务生站起来。 我向大厅里瞥了一眼,迅现了东北角卡座里的五个人就是我追踪的目标。 “一杯拿铁。”我说。 女服务生重复:“一杯拿铁,好的,先生请找位子坐,五分钟后给您送过去。” 我没有刻意掩饰行藏,而是绕过吧台,笔直走向东北角卡座那边。 那五个人的身材都很魁梧,年龄也都不过三十岁。 卡座很宽敞,左右各有一个长沙,长度达到三米多,至少能容纳五个人并排坐下。 五个人分为两边坐着,夕夕被围在最里面,被五个人严严实实地挡住,站在门口的位置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我之所以判断夕夕在这里,是因为曾经在网吧里跟这五个人照过面,即便是没有搭过话,我也能嗅到他们身上桀骜不驯的江湖气息。之前,他们五个人分散在网吧的各个角落里,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们是一伙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故意装成丝毫都不认识一样,如今绑架得手后,一起撤退,已经觉得高枕无忧了。 我坐下,就在长沙的一角。 “你是谁?”有人问。 “你们要找的人?丐帮要杀的人。”我回答。 当我坐下时,五个人的手全都插进了口袋里,应该是已经攥住了各自的武器,随时都会暴起难。 “不要动,派出所隔得近,想进去吃牢饭的话,我也不拦着。”我淡淡地说。 日已西斜,阳光射进来,落在靠窗的桌上,荡漾着绚丽的光影。 这本该是一个风轻云淡、和平安宁的下午,繁华的泉城路上车水马龙,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摩肩接踵,共同谱写着济南城美好的未来。可是,偏偏在盛景之下,不时有浊流暗涌,出不和谐的噪音,譬如眼前这五个绑架者。 “我们不针对你,还是别惹事吧?”一个人假笑着说。 “放了她。”我回答。 “挡别人财路如杀别人父母,这是济南人的老话了,不会不懂吧?”另一人嚣张地说。 我点点头:“懂。” “懂?那你还不赶快拔腚?”那人见我低调,越态度强硬。 “放了她,我就走。”我不动声色地说。 他既然用“拔腚”这句土语代替“滚”,那就一定是济南本地人。济南土语中,“拔腚”基本是一个代表词汇,全国各地只有地地道道的济南人才会使用它,外地人根本连它是什么意思都弄不明白。 “找死啊你?”那人的气焰持续高涨。 另外四人一起笑起来,吩咐劝阻:“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吧,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都不要说话了。” 大家都是江湖人,谁也不会太傻,这四个人已经看出了情况不对,面对我这样淡定的态度,如果任由自己同伴说大话、说狂话,只怕就要坏事。 “好,人留下,你们走。”我说。 服务生把咖啡送上来,托盘里还有一小块蛋糕,外加一把仅有两寸长的不锈钢叉子。 在柜台前,我看到点餐单上有拿铁配蛋糕的图片,当然也注意到了有蛋糕必有叉子,否则怎么会单点拿铁呢? “办不到。”五个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怎么才能办到?”我抬头看着对面的人。 “除非我们死——” 对面的人冷笑着说,不等他话音落地,我已经抓住了那把不锈钢叉子,在桌上放着的四只手手背上连刺四次。 叉子有三个尖,四只手背上各添了三个并排的尖孔,随即冒起三颗血珠来。 三个人一起缩手,原来其中两只手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这一次,扎手,下一次,扎脖子。”我轻声说。 叉子尖上见血,我从餐巾盒里抽出一张,慢慢地擦拭叉子。 “你、你找死?”有人怒吼,但没人起身动手。 真正的高手即使是用一枚绣花针也能刺杀敌人,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昔日江湖上的“绣花大盗、红线女”皆是如此,令六扇门里的人伤透了脑筋。我本来不想动手,是这五个人太不识相,看不清现实,所以我只能稍稍施以薄惩,让他们知难而退。 “叉子脏了,看来只能下手抓了。”我放下叉子,用右手拿起蛋糕,左手端着咖啡杯。 这是一个陷阱,任何人都明白,当我两只手都被占住的时候,是没办法继续用小叉子伤人的。 与我并排坐着的那人按捺不住,向前探身,捞起叉子。 他只做了这么多动作,我的那杯热咖啡就泼在他的脸上,空杯也罩住了他的嘴和鼻子。 同时,我从他手里抢过叉子,反手插进他的胸口。 叉尖长度有限,只要不刺关键部位,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仅仅是皮肉受苦。 “呃!”那人闷哼一声,拔出叉子,疼得五官挪位。 “你们是丐帮的,所以我出手留情,不想闹大。就这样,走吧?”我说。 五个人同时起身,那唯一没有受伤的人向我抱拳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骑驴看唱本,一边走一边瞧。” 我点点头,起身让道。 “夏先生,他们说,有人绑架了丐帮的招。”夕夕突然叫起来。 “什么?”我刚才太急于解救夕夕,脑子里有些混乱,竟然没有深入考虑丐帮向我、向越青帮夕夕动手的主因。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丐帮也不会冒着全盘倾覆的危险向越青帮和我动手。 “他们说,有人绑架了红小姐,还留下字条。”夕夕回答。 “是的,有人绑了红小姐,留字条说,将会把她据为己有。”那没受伤的人说。 “字条呢?”我问。 “不知道,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带走她。”那人回答。 “把她带到哪里去?”我追问。 “先带走,然后等着有人跟我们联系。”那人并不清楚,只是尽其所能回答我的问题。 夕夕是越青帮的人,如果丐帮敢对她下手,那么肯定是觉得越青帮绑架了招,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的是实话吧?”我皱着眉问。 那人点头:“绝对实话,我们只是下面干活的,高层的事,我们一概不知。” 我挥挥手:“走吧。” 那人把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然后带着同伴匆匆离去。 夕夕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恐惧,而是有着与她的年龄绝不相称的镇定。 “你没受伤吧?”我问。 夕夕摇头:“没有。他们的确是丐帮底层人物,一切行动都要听从电话指挥。你进来的时候,他们在等电话。” “走吧。”我说。 走到吧台付账的时候,女服务生递给我一张留言条:“先生,刚刚有位客人留给您的条子。” 我又是一惊,而且懊悔自己的大意。 丐帮在这里接头,咖啡馆里一定不止埋伏着一队人马。我只关注那五个人,却完全忽略了来接头的人。 那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丐帮为鱼,外敌为龙,龙临济南,群鱼惊散。期待夏君,鱼跃龙门,翻身为龙,大杀千山。” 我有种直觉,写字条给我的是个女人,而且从纸上的笔迹和措辞口吻分析,一定是个跟我有过接触的女人。 “那客人走了多久?”我问。 女服务生看看表:“大概十分钟,您刚刚进来,客人就放下纸条离开了。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孩,长长裙,气质很棒。” 夕夕哼了一声,白了那女服务生一样。 女孩子永远都爱吃醋,无论这醋来自何处、去向何方、吃不吃得着。 “谢谢。”我放下一百块钱,带着夕夕离开咖啡馆。 青铜马车那边的孩子们已经散了,我向南北看看,游客也随着夕阳西下而渐渐散去。 “那人肯定早就走远了。”夕夕说。 我点点头,刚想把纸条塞进口袋里,转念一想,又拿给夕夕看。 “这是某一个你的崇拜者吧?”夕夕咬着唇问。 我摇头:“我根本猜不到是谁,但看留言的口气,是一个对当前的江湖形势比较了解的人,而且没有恶意。” 济南号称“泉城”,本地多水,水中多鱼,那么所有本地的江湖豪杰自比为“鱼”,还是比较恰当的,比自称为“地头蛇”要好。 外地为龙,来势汹汹,张牙舞爪,不可一世。 面对这种局面,鱼只有化为龙才有资格跟敌人殊死一战。 我又记起了铁公祠事件,在那场惨剧里,我和大哥是鱼、是兔,在龙与鹰的群起攻击之下,毫无自保能力。 “只有化为龙,才能自保,才能保护别人、保卫家乡。否则,国土又将再遭践踏!”我忧心忡忡,但又如此告诫自己,绝对不能临阵逃脱。 “你去哪里?”夕夕问。 “我有一些事要做,在这里分手吧。”我说。 “夏先生,如果需要帮忙——” 我及时阻拦夕夕说下去,无论越青帮有没有实力,我都不想跟他们合作。自己的事自己去做,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逃。如果假手他人,最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淡淡地说。 “嗯,我的书店、奶茶店会一直开在那里,随时欢迎夏先生莅临指导工作。”夕夕展颜一笑,尽显小女孩顽皮本色。 我郑重其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提醒:“我唯一要给你的指导,就是注意个人安全。这是套话,但却是大实话。真的,夕夕,你根本不知道济南江湖上的水有多深,一分钟一秒钟的疏忽,都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我不管你来自越南还是哪里,不管你属于越青帮还是其它什么帮派,都要劝你,要么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要么干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江湖不是个好玩的地方,尤其是你们女孩子,真的不适合掺和进来。” 夕夕睁大了眼睛,咬着嘴唇看着我,似乎在品味这段话的含义。 “听懂了吗?听不懂?”我问。 她摇摇头,忽然指向那青铜马车:“如果你肯陪我到那里去坐,我愿意再听你讲这些枯燥乏味的大道理,讲多久都没事。” 我不禁苦笑,自己本来是好心给她传道、授业、解惑,反而演变为我求她听的事实了。 “行不行?”她的长睫毛上下扑扇了几下,漆黑的眸子如黑珍珠一般灵活地转来转去,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好吧。”我勉强点头。 她属于那种很乖巧、不讨厌的女孩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的心软乎乎的,不忍心拒绝她任何要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4章 越青帮千变万化女 3 我陪着她走近青铜马车,她一只脚踩在上车的铁梯上,一只手很自然地向我伸过来,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我扶她上车。e┡1xiaoshuo “你要坐几分钟?”我伸出右手,托着她的胳膊,轻轻力,把她扶到马车的后座上。 “你想讲几分钟,我就坐几分钟,直到你不想讲了为止。”她调皮地回答,身子向后仰,轻轻地翘起了二郎腿。 我靠在马车上,一时之间,拿她没办法。 “夏先生,我是越青帮的人,你猜到了对吧?我想为自己辩白一下,我们这个帮派是对社会无害的,既不打打杀杀,也不抢劫绑架,更不会沾染什么毒品啊、赌博啊之类的,只是集合起来自保,不受外人侵害。可是,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有些坏人向我们泼脏水,说我们这个那个,像是山贼海盗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我已经大学毕业了,马上要走向社会,开创自己的人生之路,所以我想用自己的力量为越青帮正名,让所有人尤其是中国人认识到,原来越青帮也是一个很好的社团组织,它的存在,是为广大弱势群体谋福利,同时,帮助政府大范围地消灭罪案,成为城市守护神” 夕夕侃侃而谈,言语之中,对身在越青帮充满了自豪感。 关于越青帮的好坏,江湖自有公断,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说好就可以的。 我点头:“好,你说得非常好,但只是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的角度来阐问题。越青帮的好坏,需要江湖同道共同评说,不是几百个、几千个水军就能伪造出来的数据。夕夕,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你说的话,我都暂时表示认同,好不好?现在,我们走吧?” 这种自辩和辩论没有任何意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掰扯一百年也弄不出个结果来。 自古至今,全球无数帮派崛起,又有无数帮派瓦解,但没有历史学家系统地去评判其好坏对错,因为这些帮派是随着政治斗争而产生、崛起、辉煌、毁灭的。他们只是江湖人,当某些帮派掌权者企图“越界”至官场的时候,就会遭到粉身碎骨一击,然后消弭无形。 越青帮的老巢不在中原,我们两人都还没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层次,妄论其对错,毫无必要。 “夏先生,济南是个很美的地方,繁华无比,人文丰饶,而且又遇到您这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美男子,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夕夕说。 她端坐在青铜马车上,左臂搭着扶手,远眺前方,神情闲适,似乎已经忘记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也忘记了一小时前被丐帮挟持的凶险,全部心思,都在品味泉城美景上。 济南的确很美,尤其是近几年来,趵突泉与大明湖景观休憩一新,围绕“泉水”这一命题大做文章,使得每一位来到济南的外地游客都赞不绝口。 这是济南之福,也是济南人之福。 “夕夕,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问。 “苏东坡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我想说,日喝泉水三百杯,不辞长作济南人。哈哈哈哈”夕夕大笑起来。 她杜撰的这两句诗并不新奇,因为此前已经有无数文人墨客改编了苏东坡的名句,留下的正是“日喝泉水三百杯,不辞长作济南人”二句。 “等江湖上的事全都了结,等你退出越青帮,也许就能常驻济南,做一个济南人了。”我回应她。 她小小年纪都有“长做济南人”之心,作为土生土长的济南人,我更加热爱济南这方沃土。 江湖人的心永远不得安宁,只有退出江湖,做普通人,才能深切体会到济南之美、济南生活之美。由此我也感叹,至少三五年之内,我是没法做普普通通的济南市民了,必须把自己肩上的担子挑到山顶,才能彻底放下。 “放下”二字,说容易,做起来却是万分困难。 “夏先生,我认为你说得很对,任何事都需要了结,都需要一个了断。如果你肯跟我们越青帮在一起,那么你很快就能获得这个结果。”她说。 我向上看,正好夕夕向下望,眼神交错之间,我从她眼中读到了非同寻常的东西。 第六感相当奇怪,我感觉,遭遇花千岁时,自己似乎看到过同样复杂的眼神。 “为什么?此刻夕夕的眼神竟然跟花千岁相似?”我悚然一惊。 “夏先生,你养不养宠物?”她忽然为了一个与眼前环境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摇摇头:“没养过。” 济南人都爱养犬,半数家庭都有爱犬,有些家庭甚至养着两三只。我没养犬,实在是家里杂事太多,无法分出心思照顾宠物,索性就不养了。 “那太可惜了,宠物能教给人很多东西,也能让人心定。譬如现在,假如你有一只小宠物,无论是猫还是狗,抱在怀里,把心里想的问题唠唠叨叨地讲给它听,慢慢的,心定了,神也就定了,然后一切烦恼全都忘掉——我有一只美短虎斑猫,特别可爱,特别顽皮,每次我遇到不能解决的大事,就会搂着它讲给它听,让它帮我做决定。它很神奇的,每次都能给我解决大难题。你说,好不好玩?”夕夕问。 我知道那种猫,外貌与中原的狸花猫近似,但却价格昂贵,受到济南人的追捧。 “你人在济南,现在猫在哪里?”我问。 她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包菜’,又按照包菜英文的音译,给它起了个英文名字叫‘凯贝’。哈哈,哈哈,一想就很有趣,对吧?” 我不关心她的猫,只是努力地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收入耳朵里,然后细细分析,看她说的这些内容与花千岁有没有联系。 花千岁曾经在我和冰儿面前展示过神偷、易容之术,相当高明,几至天衣无缝之境界。 夕夕也展示过“一人分饰两角”的乔装易容术,但是因为那暗门没有关闭而露出了破绽,被我识破。 “如果如果”我心中跳出一个答案,但这答案的跳跃性太大,只是出于第六感的驱动,没有任何根据。 那答案就是——“花千岁、夕夕同为一人,种种不同面貌,都是易容术所致。” “易容术”这种奇术被古代智者创造出来之后,经历了五千年的进化与变迁,深度、广度无可限量。 最高明的“易容术”是什么?就是一个人完全扮成另一个人,外人全都无法识破,并非以假乱真,而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毫无区别,毫无瑕疵。 世所共知,当今国际上很多大人物都有自己的“替身”,至少一个“备胎”,多的则有十几个、几十个。尤其是在整容术异常达的今天,通过外科手术将“替身”的外貌无限接近于“真身”,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有太多例子说明,“易容术”借助于“整容术”,正在改变人类进程,将正常世界变得群魔乱舞,真假莫辩。 “嘿,夏先生,你的眼神好可怕!”夕夕笑着,避开我的审视。 我后退一步,心里思忖,要不要拆穿她。 “你想说什么?”她问。 我反复考量:“拆穿她有意义吗?不拆穿她,是不是对以后的事态展更有利?她反复以不同形象出现,意欲何为?她真的关注‘梅花公馆手记’吗?或者或者另有它图?她对我是无害的吗?她对丐帮是无害的吗?她的出现,已经让丐帮有所警觉,这警觉不是空穴来风对吧?她的内心一定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单纯,她找各种理由接近我,为了什么?” “魇婴之术”——我的思路因为这个名字而突然间豁然开朗。 这才是一切的关键,包括闻长老、冰儿在内,都对“魇婴之术”趋之若鹜。越青帮与“魇婴之术”有不可分割的关联,那么夕夕在这个时刻出现在济南,应该跟闻长老、冰儿所追求的方向完全一致。 “极好,极好。”我向夕夕点头。 夕阳跌落远山之下,西面的建筑物顶上都被晚霞余晖镶了一道金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就知道,自己选了一个错误的时间段跟夏先生谈心,所以才会被你看透了底牌。啊,真是太丢人了——”夕夕双手捂住了脸。 她的名字里有个“夕”字,如果起名者有心,所用的这个字必定极有深意,应该是用“名中字”来补足“一命二运”里的弱项。 那么很明显,“夕”是指“夕阳西下、黄昏来临”的时段,也就是她一天中运势、神气降到最低的“坎”上。 所以,她太大意,低估了我的第六感计算能力,才会捂脸羞惭。 关于“起名用字”是“山、医、命、相、卜”里的另一支大学问,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述清楚的。我对那种学问门类的见识,真的不值一提,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卖弄。 “我是花千岁。”十几秒钟后,夕夕放下双手,低声承认,“我就是江湖上的越青帮千变万化女夕夕。” “真正的花千岁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你现在的样子?还是我们在咖啡堡里见面时的样子?或者干脆就是那个老者的形象,虽然表面看没有‘千岁’,但六七十岁总是有的。”我不禁苦笑。 “花千岁永远没有真相。”夕夕幽幽地说,“人都是会变的,百年寿命之内都会有婴儿、幼儿、儿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的持续变化,那么一个千岁之人,会变多少次?几十次、几百次还是更多?”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天气不冷,但我的心却极冷。 “你怕了吗?”夕夕问。 我苦笑着摇头,仰面看着她那张年轻的脸。 “越青帮千变万化女”是江湖上叫得非常响的一个名号,“千变万化”一词足以说明,拥有那名号的人一定是易容术的顶尖高手,能够以各种面目示人,却把自己的本来面目掩盖在一切伪装之下。 “刚刚你还说,想知道我的本来模样。现在呢?还想知道吗?”她又问。 我轻轻点头:“仍然想。” 江湖上的故事永远比戏剧电影更精彩,也更多变。我既然是誓要投身于江湖,还有什么能让我害怕以至于不敢探求真相呢? 夕夕再次将双手捂在脸上,低声笑着:“易容术的真谛相当于您们中国四川戏剧中的‘变脸术’,双手一遮一放,模样就会改变一次。两者属于同一流派,但后者的技术含量却远远低于前者。我越青帮虽然偏居南越,帮中弟子见识肤浅,但对于某些奇术的研究,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懒惰。所以,几百年下来,已经累积了很多秘而不宣的奇术精髓,这‘易容术’就是其中之一。” 我用心听着,双眼一眨不眨,盯在夕夕手背上。 中原奇术在两汉时期流传至西域,又盛唐时期流传至四夷,再加上玄奘取经与鉴真东渡两大佛教盛举的推动,遂在天竺、扶桑两地扎根,西、东两个奇术支脉全都兴旺达起来。 这种繁衍变化用老济南人的话来说,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如今,中原奇术师已经不敢自称天下第一,就是历朝历代的“外流”造成。 “准备好了没?我看要变脸啦?”夕夕从手指缝里瓮声瓮气地问。 我低声回应:“已经准备好,请展示越青帮的易容奇术吧。” 夕夕嘴里出“呔”的一声,随即放下双手,哈哈大笑。 原来,她只是虚晃一枪,并没有真正为我表演越青帮易容术。刚刚的说辞,只是一个玩笑。 我摇头长叹:“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夕夕笑得前仰后合:“夏夏先生,现在又没有什么危险,没什么必要,我为什么要变脸?那没有道理啊。再说,易容术是有一定成本和风险的,我总不能毫无缘由就当街展示吧?那样一来,别人以为咱们是变魔术的呢。好了,不跟你逗乐了,再见。” 她从另一边跳下马车,挥挥手,大步向南去。 “你去哪儿?”我扬声问。 她头也不回,只是高举右手,背对我挥挥手。 一队游客走过来,正好经过她的背后。等游客走过,她的人也不见了。 我怅然若失,轻轻一跃,坐上了青铜马车。 车座极高,安稳落座之后,竟然有面南背北、登基坐殿的神圣感。 我经过这里很多次,也无数次看到过这辆青铜马车,但从未想到上来坐坐。从前,我觉得那些争先恐后爬上马车的游客都是神经病,但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想法。 所有江湖人都喜欢当大佬,享受高高在上的帝王感受,但要坐稳这个位子,却不那么容易。 就像现在,日已下山,黄昏掩至,又一天过去了,我完成了什么?今天的成就又在哪里? 时光如箭,日月如梭。庸庸碌碌的一天过去,我应该深深自责才对。 南面,泉城路上的霓虹灯已经亮了,游客持续增多,几近摩肩接踵的程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5章 脑中自有黄金屋 1 万家灯火初绽之时,一个人坐在这里,未免有些凄凉。δ eㄟ1xiaoshuo更要命的是,我必须一个人面对未来的种种麻烦,有些高耸如山,有些横亘如川,没有一件事是容易解决的。 “走了,先去吃饭。”我低声告诉自己。 老济南人常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所以,越是身处困境,越要努力让自己吃饱、吃好,用充沛的体力来弥补精力上的不足。 我刚想下车,有人忽然从窄巷里轻盈飘出,笑盈盈地向我轻轻挥手,正是燕王府八神将里的“画神”白芬芳。 “夏先生,此刻过来,不打扰您吧?”她缓缓地走近。 我知道,她是燕歌行的人,暂时来看,对我是没有威胁的。 “不打扰,白画神多虑了。”我重新坐正,等她开口。 “我喜欢黄昏时候出来走走,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夏先生。看起来,夏先生好雅兴,一个人坐在马车上,独观天下,傲视群雄,远远看了,好生佩服。”白芬芳说。 她很会说话,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谈话,却让人心里十分舒服。当然,她以这种良好态度对我的前提,是静观、等待我击杀燕涂鸦。 “放心吧,我答应的事,绝不会畏畏尾。”我说。 “呵呵,我相信夏先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任何事,只要交给夏先生,就一定能够获得完美的结果。”她说。 “那么说,是燕歌行派你来的了?”我问。 白芬芳点头:“当然,当然,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立刻追问:“白画神,你究竟是站在燕大少燕歌行这一边,还是站在十三少燕涂鸦那一边?你的立场很重要,这时候已经容不得脚踩两只船了。” 燕涂鸦藏身于鞭指巷咖啡馆地底,如果白芬芳有意袒护,就会在地面上设置障碍,阻拦我深入地底杀之。如果她真心诚意站在燕歌行那边,就会大开绿灯,帮我达成使命。 很明显,她有一瞬间的踌躇,至少停顿了七八秒钟,才模棱两可地回答:“这个我不明白夏先生的意思。要知道,我是燕王府的人,任何时候,都应该以燕王府的利益为重,绝对不能私自做决定。你这样问,我不好回答,也不好做决定。不如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考虑考虑?” 我有些奇怪,事情展到现在,她手里没有任何筹码可以自抬身价,也无法阻止燕歌行、燕涂鸦之间的兄弟火并。那么,她没有任何为难之处,二选一即可。 “我等不了了,就在今晚行动。过了今晚,事态将如何展,谁都不清楚。”我说。 奇怪的是,白芬芳没有接话,眼珠连转了几下。 当一个人努力思考时,才会下意识地露出这种“转眼珠”的微表情。 “好吧,我做决定了,跟定燕大少燕歌行。现在,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吧。”她用力点头。 这样的回应再次让我感到困惑,因为事实情况是“她安排我进入地底”而不是“我吩咐她”。 “带我去地底。”我只说了五个字。 “地底哪里?”她又问。 我的疑心更强烈了,她的话越来越缺乏逻辑性,似乎刚刚失忆了一般。 “哦,这个,我误会了,刚刚有些走神。”她紧跟着解释。 我定睛望着她的脸,希望从那张风韵无限、美丽无双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夏先生,我一定会帮你,但请你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然后我才好给你意见,是不是?”白芬芳问。 我看不出她的破绽,明明知道她有些不对劲,却无法确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正要去吃饭,一起来吧?”我问。 白芬芳点头:“没问题,愿意奉陪。” 我跳下马车,她及时地退后两步,免得大家撞在一起。 这个广场四周都是很精致的店铺,一半以上都是吃饭的品牌餐厅。 我们进了一家名为“九碗半”的店,点了两份牛肉面套餐,然后找地方坐下。 “吃完饭以后,你带我去见燕涂鸦。只要我们见了面,就没你什么事了。”我说。 我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却愿意冲进去试一试。 “嗯,好,好好。”她回答。 “进入地下有几道门、几把锁?”我问。 白芬芳摇头:“一切都是未知的,你问我,我问谁?” 我立刻意识到,她根本不是白芬芳,而是另外一个冒充白芬芳的人。 白芬芳把燕涂鸦放置在羽翼之下,细心照顾,唯恐他生危险。那么,这种特殊情感是装不出来的,十分真诚。至少在她与燕歌行联手之前,对燕涂鸦是一片忠心。 如今,白芬芳变的有些寡然无味,眼神、表情都不合拍。提到燕涂鸦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个陌生人。 “白画神,你让我感到很困惑,为什么侍奉燕涂鸦却又反叛,加入了燕歌行的阵营?”我问。 在我灼灼目光注视之下,白芬芳脸上又出现了短暂的慌乱。 “为什么?燕大少与燕十三少是兄弟,你抛弃一人,归降一人,有区别吗?不都是在燕王府的阵营之中?”我继续追问。 “这个”白芬芳语塞,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白画神。”我说,“你是夕夕。” 我不愿意提花千岁这个名字,因为很难把夕夕的年轻模样跟越青帮“千变万化女”相联系。当然,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因为夕夕、花千岁、千变万化女是同一个人。 又一次,第六感像一盏探照灯,在我混沌的脑海中照亮了一切,并且迅聚焦于夕夕、千变万化女、白芬芳这三个不同形象上,然后自动化三为一,砍掉一切伪装,直达真相。 “呵呵。”白芬芳笑起来。 她还想撑下去,但在我眼神注视之下,已经无所遁形。 “你的易容术很厉害,起初我真的以为是燕王府八神将里的白画神到了。”我说。 白芬芳低头思索了几秒钟,再次抬头,脸部的易容物已经全部除去,现出夕夕那张年轻的脸来。 “对,是我,又被你识破了。”她说。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她的易容过程似乎都是“自动”完成的,既快又准确,而且没有用到双手,果然与川剧中的“变脸”相似。 “你很了解白画神?”她问。 我摇头:“并不了解,更不熟络,只是我问到核心问题的时候,你一个都答不出来,才让我起了疑心。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只要不向你提问,就不会露馅。” 在易容术的世界里,外形的相似只占一半,形似加上神似,才能够惟妙惟肖地模仿另一个人。 夕夕虽然能在短时间里化身为“白芬芳”,却无法获取其脑部知识,所以才在我的提问下露出了巨大破绽。 牛肉面端上来,我们埋头吃面,各自沉思。 夕夕的易容术十分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由此,我想到一个计划,可以利用这个优势,直捣燕涂鸦的老巢。 譬如,我和夕夕易容为另外的人,不引起燕涂鸦的戒心,就能兵不血刃抵达对方的地底密室,然后暴起杀敌,全身而退。 “我有个计划——”夕夕抬起头来。 我平视着她,默默倾听。 “我可以帮你对付敌人脑,具体办法是,乔装成另外的人直插敌人心脏,近在咫尺间格杀对方,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你说,怎么样?”夕夕接着说。 她想的跟我想的完全一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心意相通吧。 “你帮我,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我点点头,略带惭愧地说。 “那就欠我一个人情,以后等我需要了,你再还我。”她说。 我伸出右掌,她也伸出右掌,啪的一声,我们两个人击掌为盟。 吃完两碗面,我们已经有了易容目标,那就是燕歌行与白芬芳。这两个人出现在鞭指巷咖啡馆是很自然的事,断然不会引起燕涂鸦的疑心。 “夏先生,把你扮成燕歌行有些屈才,他比你更霸气,但却缺少了谦和大度的仁者之风。当今天下,太傲慢的人容易招致灭顶之灾,他的结局未必会好。你就不同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定能够成为江湖上的集大成者。”夕夕说。 我屡次被她赞美,但并不往心里去。 别人说的,只是她的感受,但未来的我是什么样的,却是要一步一步去拼,或成王侯,或成草寇,都是拼搏奋斗的结果。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只有明白这一点,我才不会固步自封,也不自以为是。 走出餐厅之后,我们折进一条黑暗的街巷里。 “夏先生,你只要安静站着,什么都不用做。”夕夕说。 她站在我对面,睁大眼睛看着我的脸,端详了七八秒钟之后,双手慢慢抬起来,从左向右,在我脸上缓缓拂过。 “好了。”她说。 我知道夕夕的易容术厉害,但当她在十秒钟内把我变成另一个人时,还是大吃了一惊。 “夏先生,已经改扮完成,请看一下。”她后退一步,用手机拍了一张我的半身照,然后交给我。 手机照片中,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我的衣服的一个“燕歌行”。 “真是奇术,奇妙!”我由衷赞叹。 在夕夕这里,我感觉自己见识到了“易容术”的至高境界,已经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形容她的双手。“千变万化女”的称号果然名副其实,令人心悦诚服。 很快,夕夕也为自己易容,再次变成了“白芬芳”。 “神乎其技,佩服。”我由衷地挑起大拇指赞叹。 夕夕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扭扭捏捏地笑。 她现在完全是十岁少女的模样,跟传说中的“千变万化女”毫无相近之处。 “夕夕,你到底是谁?”我忍不住问。其实这问题问一百遍,也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动物能够回答。 名字只是代号,连人的外表形象都可以修缮造假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呢? “夏先生,不要管我是谁?只要能平平安安解决眼前的一摊子事,就是最大的胜利。”她说。 黑暗能给人奇妙的安全感,此时此刻,我和她之间有着无比的默契,仿佛两个人联起手来,就能对抗京城大鳄燕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6章 脑中自有黄金屋 2 再次折进省府前街,路灯全都亮起来,不时有车灯光柱扫过,令人无所遁形。δδe小ω┡说wwom 我觉得自己有些紧张,遂在一棵粗大的法国梧桐树后停下,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让自己狂跳的心安稳下来。 击杀燕涂鸦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为了全城的江湖安危,我必须去做。任由他那样的丧心病狂之辈遁藏于鞭指巷之下,随时都会有无辜者受害。 这件事本应该有江湖前辈出手,可惜,大家都在明哲保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燕王府的势力探入我的家乡来。 “任何危害百姓的人,必杀之。”我望着满街的车流、行人,再次在心中宣誓。 “夏先生。”夕夕的右手搭在我的肩上,“你累了。” 我的确累了,但还不到停下来休息的时候。 “没事,我撑得住。”我摇头回应她。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另外改时间。”她说。 树旁有一条石凳,夕夕贴心地搀着我坐下。 “‘食脑之术’危害极大,我必须阻止恶人恶行。我一个人的生死安危算不了什么,江湖人管江湖事,最重要的,是不让无辜百姓受害。”我回答。 普通百姓要的只是一个安定、宁静的生活环境,可以踏踏实实地挣钱养家,共享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他们懂的不多,要的也不多,所以身怀奇术的江湖人有义务、有责任为百姓护航。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一直就是江湖奇术界的祖训。如果不能为国家和百姓做事,空有一身奇术,又有什么意义呢? “夕夕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乡,生我养我之地。我的根就扎在这块泥土之中,如果我不维护它,还能指望谁?”我苦笑着说。 不管夕夕听不听得懂,我都要说。也许今夜之后,我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燕涂鸦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而是潜伏九幽之下的巨鳄。我有击杀他的勇气,却不一定有一击得手、全身而退的幸运。 我说的话,是每一个热爱这座城池的江湖人的心里话,虽然不能见诸于报章,让所有人看到,但却是字字热血、句句真情,犹如杜鹃啼血一般。 坐在这里,我能体会到七八十年前的抗日健儿们的无奈感与无力感。无数的真男人、真汉子为了保卫这座城而抛头颅、洒热血,可最终却只能倒卧血泊之中,眼睁睁看着日寇的太阳旗飘扬在西城门楼之上。 他们当年,一定耗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叫出最令国人热泪盈眶、热血翻滚的那一句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我知道,一切皆有可能,今晚也许我会重走抗日健儿们的老路,用热血浇灌这片古老的土地。 “夏先生,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江湖上近十年来,没有人敢碰燕王府,其势力日益强大。有传闻说,‘匈奴精卫’还活着,正是她的存在,燕王府的根基才越筑越深,已经远远延伸到北极冰土之下,与前东欧大国留下的秘密基地头领有密切关系”夕夕叹气,轻轻拍打着石凳。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子,紧张情绪再次暴涨。 江湖传说中,“匈奴精卫”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或者说是一个“神”的称号,从两汉时期一直流传至今。 “匈奴”是两汉时中原大患,而“精卫”则是远古神话中敢于搏击海神的神鸟。把两者连在一起作为尊号,其实已经表达了民众对一个半人半神者的无限崇拜。 “匈奴精卫”在近代最后一次出现,应当是八国联军入京、西太后避祸出宫的那一年。据传,真正力挽狂澜、扶正江山的人就是匈奴精卫,如果没有她出手,八国联军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真是可怕。”我由衷地感叹。 “是啊,‘匈奴精卫’深不可测。当今江湖,还有谁敢站出来对抗她呢?”夕夕说。 “我不敢,但我必须杀了燕涂鸦,消灭他的‘食脑之术’。我只有一条命,只做这一件事。”我说。 对抗“匈奴精卫”是江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就像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妄图对抗西天如来,却被如来的翻云覆雨之手挥掌打落,镇压于五指山下。 我有自知之明,也有必须完成的目标,这两者并不矛盾,就像飞蛾扑火、春蚕吐丝一样。明知要死,但必须死得有意义、死得有尊严。 “走吧,后门入,得手之后,前门出。”我说。 夕夕还想再说什么,被我轻轻摇头阻止。 这时候,咬着牙一条道走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抵达咖啡馆后门时,我按住夕夕的肩膀,低声说:“你等半分钟,里面没有动静,你再进。” 既然我们假扮燕歌行与白芬芳,那就必须不能让两个“白芬芳”同时出现在咖啡馆里,那样一切就都穿帮了。 夕夕点头,立刻横移,藏在阴影里。 这条五步长的短巷非常僻静,除了一个绿皮垃圾箱,再也不见任何人影。 上次,我已经仔细观察过,上方的墙壁、屋檐上没有安装摄像头,藏身这里,相当安全。 我推开那扇门,滑步进去,随即关门。 这个时间段,咖啡馆里是没有什么生意的,至少要在三个小时之后,才会有吃饱喝足的游客、闲人进来喝咖啡。所以,现在厨房里空荡荡的,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通向前厅的门侧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 我走到那扇门边,侧耳谛听,外面也没有任何声音。 女招待已死,短时间内店里肯定招不到合适的人,所以前台也应该是空着的。 “哈呵——”有人在外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小子又打哈欠,这才几点就困了?老板娘说,每天晚上都要在这里守到十二点,确定没客人来才能熄灯关门。唉,你老是打哈欠,弄得我也困了。来来,别闲着了,咱下象棋,边下便等客人登门吧。”另一个人说。 “唉,咱们是厨师,又不是服务员。拿一份工资,干两份差事。反正老板娘不在,几点关门,还不是咱们说了算?”第一个打哈欠的人嘟囔。 “下棋吧,下几盘棋,就熬到十二点了。”另一个说。 接着,外面有摆棋盘、倒棋子的声音,然后就是“啪、啪”的落子声,伴随着两个人“当头炮、把马跳”之类的交谈声。 从两个人的对话中,我知道白芬芳暂时不在店里,于是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撤身后退,打开门,放夕夕进来。 厨房的北墙边有一个巨大的食品陈列柜,至少有四米宽、两米半高。这是不太正常的,因为这里是咖啡馆,不是中餐馆,根本不需要冷藏储备大量食物。况且,现在陈列柜上的各种指示灯虽然亮着,柜里的陈列架上却没有任何食品。 我走过去,贴着陈列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向里看,立刻现,墙壁里向外透出淡淡的金色光线。很明显,陈列柜是为了遮挡墙上的暗门而设,通往地底的门户就在此处。 很快,我现了陈列柜背后的操控按钮,轻轻一按,陈列柜就无声地向左侧滑开,露出了一扇两米高、一米宽的不锈钢小门,之前看到的金光就是从小门周边的缝隙里漫射出来的。 我向夕夕打了个手势,然后缓缓地转动小门上的把手。 下意识的,我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紧张,以至于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臂近乎僵硬。 我不知道门后面有什么,但最可能出现的,就是一条通道,当然也可能是一架电梯,直通地底。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永坠深渊的镜室。 第一次进入镜室,也是通过电梯下去,直达几十米深处。之后,我还曾从另一架电梯里,到达百米深处,直抵镜室核心。现在,关于镜室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它已经带着所有高精尖仪器、所有人、所有灵魂一起坠入无穷深处,也许永不回来,就此成为世界的绝响。 这一次,我下去,又会生什么? 门锁出“嗒”的一声,然后那扇门向后打开,金光扑面而来,逼得我双眼一闭,立刻向旁边避开。 门后面,是一条四壁皆是黄金的短短走廊,五步之外,则是一架黄金电梯。 我和夕夕面对这铺天盖地的黄金世界,相视苦笑,完全怔住。 除了传说中的沙漠富豪、石油王子之外,全球另外地方的任何富翁、大人物都不会如此奢靡,竟然在古老陈旧的鞭指巷内部打造了这样一条黄金廊、黄金电梯。可以想象,黄金电梯连接着的肯定是一间黄金屋,也就是我跟燕涂鸦视频通话时亲眼看见的那一间。 “一个心理极其扭曲变态的人。”我对燕涂鸦下了初步的定论。 我们进入短廊,再次按下陈列柜后面的按钮,它就滑行到原先的位置,将暗门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夏夏先生,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夕夕开口,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战,嘚嘚作响。 我点点头,大步向前,去按电梯按钮。 触手之处,冰冷刺骨,指尖竟然有冬天摸到钢铁后的粘滞感。 “冷,太冷了。”夕夕浑身都在颤栗。 的确,这短廊里的温度接近零度,也就是普通的电冰箱冷藏室里的温度。 我握住夕夕的手,却现两个人的手掌同样冰冷。 电梯到了,两扇黄金电梯门向两侧缓缓分开,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刺目的金光,而且伴随着寒气、冰雾。 我不禁怔住,因为这不像是电梯,更像是殡仪馆里的尸体冷藏柜。 “不对劲夏先生,有点不对劲”夕夕已经无法完整地说话。 我张开手臂,把夕夕揽在怀里。 “你怕不怕?”我低头问。 夕夕长吸了一口气:“只要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不怕,走到哪里都不怕!” 我心里其实很希望她留在外面,不跟我一起冒险,可是我一个人下去,定会引起燕涂鸦的怀疑,得手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 “走吧。”夕夕说。 我点点头,既然来了,就要一鼓作气杀下去。大不了,为了全城的老百姓扔上这条命。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遍地是青山。死就死了,如此而已。 电梯里极寒,当电梯门合拢后,我们站在两米见方的电梯中央,四面八方的寒气向中央聚拢过来,瞬间就在我们的头、睫毛上挂满了白霜。 我已经放开了夕夕,因为电梯间的四个顶角上都安着摄像头,从四个方向对准我们。 现在,我是“燕歌行”,夕夕是“白芬芳”,如果我们之间表露出任何不妥当之处,只怕就会在瞬间横尸于电梯之内,变成巨大的冰块。 电梯缓缓下降,我和夕夕对视着,只能用目光相互温暖对方。 我无数次见过金条和各种黄金饰品,但那都是在常温环境里,能够深切感受到这些散着异样光彩的东西对人的吸引力、诱惑力。可是现在,我宁愿四壁黄金变成棉被、棉袄甚至是木柴,至少能够驱散寒意,让人得以保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7章 脑中自有黄金屋 3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已经近乎冻僵的时候,电梯停住,两扇门无声地向左右分开。e ┡δ1xiaoshuo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拉上夕夕,一步跨出去。 电梯外也不见得多暖和,但温度肯定高于电梯内,最起码四周已经没有寒气无休止地涌上来。 我们的立足之处仍然是一条黄金短廊,短廊尽头,才是两扇彩绘的黄金大门。 “走。”我只看了夕夕一眼,她没容我开口,便告诉我这一个字,表示自己还撑得住。 我们稍微喘了口气,走过短廊,到了那扇门前。 “真正的较量终于要开始了。”我在心底自言自语,然后双手齐出,推开了那扇门。 虽然是在地底,但门内居然有一堵影壁墙,遮挡住了我的视线。当然,那雕琢着龙凤呈祥、鹤舞昆仑的墙也是黄金铸成,等于是一块巨大的金锭横放在那里。 绕过影壁墙,我就到了在视频通话中看到的那个地方。唯一不同的,现在书桌前面另有一张宽大的长条几案,一个死气沉沉的男人正睡在几案上。 燕涂鸦就站在几案后面,手里握着一把金色的折扇,轻轻摇动,视线向我们扫了一扫,就重新投射到那男人的脸上。 总的来看,燕涂鸦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除了他对黄金的酷爱之外,五官、身材、胖瘦都与常人无异。唯一的一点,就是他脸上的皮肤是淡金色的,似有病容,又似故意如此妆扮。 躺着的男人是齐眉,已经奄奄一息,只有胸腹部偶尔的微弱起伏,方能证明他还活着,并非一个死人。 夕夕在我的侧后方站着,我们都没有主动开口,以防出现破绽。 几案的四面都悬挂着高清晰度的显示屏,上面分布着几十行数据,以不同色彩区分,正在迅变化着。 我看懂了其中一行,那是屋内的温度显示,正在摄氏一度和二度之间来回变换着。 燕涂鸦穿得很单薄,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就是身怀绝世内功,否则根本无法在这种低温环境里长期生活。 “你来得正好,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来,也很不愿意见你,可是,你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我的黄金蜗居里,呵呵呵呵,正好能见识我的伟大现。我说过,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聪明,更擅长在历史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到真相——可怕的真相!”燕涂鸦没抬头,但这些话却是对我说的。 我并不能完全模仿燕歌行说话,毕竟我没有经过完整的训练。不过,燕涂鸦与燕歌行也并非天天在一起的熟人,而是明面上兄弟暗地里仇敌的两个人。他对于燕歌行的了解,不一定比我更深。 “哼哼。”我哼了两声,然后紧闭双唇,等他继续说话。 历史之中当然有很多隐秘的东西,因为所谓“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资治通鉴史记二十四史等等,莫不如是。有正史,自然就有野史、民间传说、坊间八卦之类,究竟哪一种才是真相,已经无法查考。 当今天下,即使是研读历史一辈子的历史系大师,都无法完整地拼凑出一部中国“正史”来。 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成了真理,庸庸碌碌的世人并非哪一个都有慧眼,可以辨别历史的谬误。再者,即使把每一个谬误都辨析清楚,对平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信?还是不感兴趣?还是对于这个话题一无所知?那么,我可以稍稍提示一下,我要说的,事关尧舜禹、夏商周之后的春秋战国之争。那是一个真正的大争之世,英雄辈出,王位流转,只要有足够的才能,就能异军突起,执掌天下权柄。你要知道,那个时代是原始社会末期、封建社会初期,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展听懂了吗?那个时候,人民纯朴愚昧,君王自私短视,假如有你我才能的一个人降临彼时,就能一统天下,掌握中原的未来。你我姓燕,此行若能成功,天下都姓燕,何来嬴政大秦、刘氏两汉、李氏盛唐、赵氏南北宋哥,让我最后叫你一声哥,今天你到这里来,就要死在这里,没有第二种可能。白画神,谢谢你,终于帮我达成了心愿,既不早也不晚,恰恰是在我获得了春秋五霸的江山图卷之时,哈哈哈哈”燕涂鸦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似乎仍然意犹未尽,背过身去,狂笑不止。 夕夕突然在我肘部一推,那意思很明显,此刻正是暴起杀敌的最佳时机。 我有一瞬间的犹疑,燕涂鸦提及的“春秋五霸”吸引了我,让我想到了爷爷患上老年痴呆症之后,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大门门槛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春秋五霸”这四个字。 当时,没有人去猜测他为什么要写这四个字。如果说他是在练书法吧,字写的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如果说他是心里有事,写的偏偏是个古代历史中的名称,与现代人毫无关联。 现在,我越来越笃信,爷爷是个被疾病折磨而死的奇术高手。他生前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都有可能是饱含深意的,只不过没人理解罢了。 “春秋五霸?”我反复咂摸着这四个字。 杀人时机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所以我只犹疑了十几秒钟,燕涂鸦已经回过头来,用扇子指向横躺的齐眉。 “这个人,被称为‘省城第一门客’,在这个城市里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表面看,他黑白两道通吃,既走仕途,又走江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不过,看他脑子里贮存的东西,才知道他目前得到的跟应该得到的无法相提并论。他是谁?山东齐氏正宗传人,昔日春秋五霸之的齐桓公后人。他是个很有野心、很有想法的人,看看他的理想,实在让我感动,以至于涕泪横流,嚎啕大哭。比起他的梦想,你我之间的争斗完全落于下乘。”燕涂鸦说。 齐眉是个不简单的人,“省城第一门客”这个尊号不是人人都担得起的。如果他的祖上是“春秋五霸齐桓公”的嫡系,那他的身世和头脑就远常人,即使成为“中原第一门客”也不为过。 “你知道什么?”我问。 既然假冒燕歌行,那么我说的话越短越好,免得露馅。 “我知道什么?一切,我知道齐眉的一切,也知道鲛人的衍变史、日本人的展史以及最重要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大海上仙山的详细位置。想长生吗?只要跟着我,就一定能达成这样的梦想;想称霸全球吗?同样能轻松做到。我庆幸自己从小就选择了钻研‘食脑之术’这条道路,时至今日,还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包括你,只要你今天倒下去,二十四小时你,你的所有思想都是我的,哪怕是那些仅仅存在于意识流之中的短暂念头,也一样难逃我的掌控。听说,你在外面为燕王府做了大量工作,也为府中日进斗金、增光添彩。现在,我不怕告诉你,很快这一切思想和荣耀都将属于我,而除了刀神之外,八神将中另外七人都会乖乖听我的,成为我脚下的狗和猫。白画神——”燕涂鸦叫了一声,扇柄一转,指向夕夕的左方。 那边的墙上,挂着十几条牵狗的狗绳,五颜六色,有新有旧。 夕夕向狗绳望了一眼,神色稍变。 “白画神,选一条你最中意的,表演给我们看。”燕涂鸦狞笑着吩咐。 夕夕不是真正的白画神,不会把狗绳扣在自己脖子上装狗去取悦燕涂鸦。这种局面下,不继续演下去,只怕就要穿帮。 “呵呵呵呵,十三少,现在不是游戏时间,还是办正事要紧,免得夜长梦多。”夕夕笑起来。 她不仅精通易容术,而且此刻开口,声音与白芬芳完全一致,甚至比第一次欺骗我的时候更像。 “白画神,我说的话,你没听懂?”燕涂鸦沉下脸来,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亮出了扇面上的八个草书大字——“为佛为魔、天奈我何?” 燕涂鸦果然狂妄,这八个字写下来,“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霸气扑面而来。 “好。”夕夕回答了一个字,缓步走向那些狗绳。 我没有阻拦她,燕涂鸦还没有吐露真言,此刻翻脸,毫无意义。 齐眉一直沉睡,我怀疑他的命已经丢了九成,只等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燕涂鸦一定对他实施了“食脑之术”,否则,也套不出“春秋五霸齐桓公嫡系亲传”的秘密来。 夕夕的手已经搭上了墙上的狗绳,可以想象,在燕涂鸦面前,白芬芳曾经受过怎样的欺凌侮辱。 “放过齐眉吧。”我说。 “为什么?”燕涂鸦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杀一个人容易,但他死了,总有些秘密是要被带走的。长此以往,我们可以利用的资源就会越来越少。”我说。 我非常小心,眼睛避开他的目光,不让他现我的破绽。 “有了‘食脑之术’,我可以完全接管他的脑部思维。对于我而言,他已经没有任何秘密。”燕涂鸦说。 “那你就这样杀了他?”我又问。 齐眉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至少在表面上能够为本城的江湖同道出点力、帮点忙。 “他其实已经是个死人,等到彻底咽了气,就交给白画神去处理。反正,人的性命贵贱不等,这是历史上就有的规矩。”燕涂鸦回答。 “不行。”我沉下脸来,轻轻拂袖,“我要你现在就放了他。” 燕涂鸦毫不在意,只是笑着摇头,不再理睬我的问题。 我担心这房间里有埋伏,所以一直都在四处打量。 看起来,燕涂鸦酷爱黄金,房间的主体装修部分完全采用了黄金铸造和金锭堆垒的方式来处理,从外表看,只觉得金碧辉煌,气度不凡。 “还不行?难道还得我帮你吗?”燕涂鸦突然大吼。 夕夕没有转身,应该是在反复权衡利弊。 “脑中自有黄金屋,脑中自有颜如玉你若不愿听命于我,天下有的是愿意臣服在我燕十三膝下的顺奴。呵呵,你大概真的已经倦了,我早看得出,你脑后已经生出了反骨。”燕涂鸦阴森森地笑着,扇子遥指夕夕后背。 要化解这一劫,要么,夕夕套上狗绳,化身为狗,供燕涂鸦取乐;要么,我就在此刻动手,雷霆一击,取燕涂鸦狗命。 “够了——”我低声怒斥,“八神将是燕王府麾下重臣,不是供你肆意戏弄的奴才。” 以“燕歌行”的身份,大声叱责燕涂鸦,表面看应该是合理的,毕竟燕歌行是大哥,而燕涂鸦却排行十三。 “你终于敢大声喝骂我了!呵呵,我终于等到今天,也就等到了必须杀你的一个理由——你在江湖上号称为‘幽州鬼啸白草折、壮士悲号动地哭’,人人都尊你是燕王府的燕大少,可却极少有人知道,你根本不姓燕,只是个下贱的私生子,是你母亲和马夫的贱种。我,燕十三少,才是燕王府唯一的嫡系传人,史上最强的燕氏第一人,未来都属于我,跟你毫不相干。你应该知道,这次离开京城,我手里有‘尚方宝剑格杀符’,可以无理由格杀任何人。现在,很抱歉,你就是我要杀的那一个——” 燕涂鸦的话令我大为震惊,原来表面风光的燕歌行还有如此不堪的身世。如果对方说的话是真的,那么燕歌行在燕王府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身上永远都贴着“贱种、私生子”的标签。 啪的一声,燕涂鸦空着的左掌向黄金几案上一拍,再抬起来,几案上就多了一张扑克牌大小的黄金卡片。 “这张格杀符是我为了对付你专门去‘匈奴精卫’那里求来的,现在,见符如见人,还不下跪受死?”燕涂鸦厉声大喝。 只有帝王才能赐予钦差大臣“尚方宝剑”,燕王府不是帝王,可这张格杀符的威力却胜似帝王之家的尚方宝剑。 “格杀符、报恩钱”是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两种符令,前者杀人,后者报恩,曾经在很多著名江湖事件中显露过身影,并且引了许多悲壮慷慨的故事。 燕涂鸦用“格杀符”消灭燕歌行,此劫无解。所幸,我是假的“燕歌行”,而不是他本人。 “你错了。”我只回答他三个字。 “燕歌行,跪!”燕涂鸦二次断喝。 几案上的齐眉蓦地抽搐了一下,本来平伸的双腿骤然屈曲,并且挺身坐了起来,双眼呆滞,目视前方。 “脑中自有黄金屋,脑中自有颜如玉,呵呵,呵呵我在哪里?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是谁”他一边喃喃低语着,一边翻身下地,梦游一般向前走。 我料不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只得向夕夕那边连退了三步,双掌当胸,提防燕涂鸦或者齐眉的袭击。 “魔人,驭魔之术。”夕夕在我身后低语。 “驭魔”与“赶尸”是湘南一带的秘密奇术,两者名称不同,手法却大同小异,都是利用精神驱动力,让尸体或者半尸行走、工作,做事。 大概在184o年左右,赶尸术传入欧洲,与意大利本土的巫术结合,才产生了“驭魔之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驭魔之术”具有强大的攻击性,比起普通的“赶尸术”对人类的威胁更大。 近年来风靡全球影坛的“生化危机”系列电影,正是编剧们由“驭魔之术”获得灵感,才塑造出“僵尸屠城”的末日大灾难场景,吸金无数,票房大卖。 就我个人看,燕涂鸦的奇术手段还没有显露出来,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意图是用“格杀符”消灭“燕歌行”,还没有涉及到其它方面。 “出去吧,在这里碍手碍脚的。”燕涂鸦低喝。 齐眉本来晃晃荡荡地向前走,听到燕涂鸦的话,僵硬地平转三十度,向着那扇黄金门走过去。 “你这样对他,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我说。 燕涂鸦嘿嘿冷笑:“你刚刚说不要杀他,现在又要我杀他,岂不是前后矛盾?你到底想怎么做——不,我说错了,其实你想怎么做根本就不重要,根本与我没有关系,因为在格杀符面前,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不对?” 燕歌行曾经说过,燕涂鸦是奇术天才,这样的人原本可以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成为国家、国防建设的中流砥柱,为国抗敌,建立功勋,然后流芳百世。可惜,此人隐居地底,把所有的天赋都用来残杀同胞,早就走火入魔了。 这样的人,是和平盛世的“祸胎”,必须除去。 “是啊,的确不重要了。”我点点头。 “五秒钟后,左手接刀,右手接剑。”夕夕低声提醒。 她的手一直按在狗绳上,那种铁链加上项圈的牵狗绳跟冷兵器时代的“红绒套索”没什么两样。所以,她只要甩出狗绳,精确地套在刀柄、剑柄上,力一扯,刀剑就会自动飞过来。 黄金屋的架子上既有刀又有剑,夕夕如此应变,最科学,也最精准。 她按着狗绳沉思了那么久,应该是在计算立足之处与刀、剑的实际距离。 那么,只要有刀、剑在手,我就能令燕涂鸦人头落地,解决所有的矛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8章 春秋五霸齐桓公 1 我在心底默数着“五、四、三、二、一——”,同时,密切关注着燕涂鸦的举动。 “刀来、剑来!”夕夕大呼一声,反手同时掷出两条狗绳,准确地套在左侧架子上的刀柄、剑柄上。 她计算无误,刀和剑瞬间脱鞘,飞向我手,但燕涂鸦的手更快,折扇一抛,掌心里亮出两把短枪,左右开弓,射出两颗子弹,将即将落入我手的刀剑击飞,“当啷、当啷”两声,跌到角落里。 “没用的,在这里,武器虽多,但都各自具有灵性。你们要用哪一种,我比你知道得更早。”燕涂鸦说。 “它物通?是‘它物通’?”夕夕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 万物无论生死,皆有不同灵性,而能够解读“无生命体”上的灵性的奇术,就叫“它物通”,与“他心通、天心通、天眼通、天耳通”之类奇术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它物通”是最难修炼的,甚至近代以来,只看到这名字出现在典籍中,实际生活中却没有人练成。 “对,就是‘它物通’,你碰触那些绳索,却并不愿意拿起它们。于是,它们就把这种信息传递给我。你要挥出绳索套取刀剑,刀剑早就告诉我,所以我比你更快、更明白刀剑要去什么地方。在这里,我就是万物之主、万物之王,呵呵呵呵……”燕涂鸦桀桀怪笑起来。 自始至终,我没有现燕涂鸦的弱点。他站在这间黄金屋之中,仿佛已经与黄金融为一体,生根拔节,非人非物。我甚至怀疑,他的生命早就交给了这间屋子,而我们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燕涂鸦”的躯壳。 他精通“食脑之术”,可以食尽他人之脑,攫取他人脑子里的秘密。同理,另一种强大力量也可以攫取他的脑子,将他变成魔人傀儡。 这种变化,令我想到日本幻戏师门派里豢养的伥鬼。万物皆可入戏,万物皆可为鬼。 如此一想,我禁不住浑身汗毛倒竖,不仅仅对燕涂鸦有了新一层的认识,对这深藏地底的黄金屋也倍感惊惧。 “我死,她活。”我向夕夕指了指。 夕夕是无辜的,为了我才冒死来蹚浑水,不该死在这里。 “八神将——”燕涂鸦阴森森地笑起来,“最聪明的人是刀神伏千曲,他率先向我效忠,但很显然,已经被白画神处死了。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隐居于此,就会与世隔绝,恰恰都错了。我知道一切真相,风为媒介,任何黄金元素都可以成为导线,把各种消息传递进来。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哦,你们听,又有朋友上门了。” 他转向黄金门,但那边静悄悄的,并未有人进来。 在别的地方,我或许能够消灭燕涂鸦,那将是两个人的实力对决,处于平等的对战环境中。现在,有了“它物通”,任何人都不可能战胜燕涂鸦了,就像从来没有一个水手能在巨型章鱼的巢穴中将其杀死一样。 “还有最后一招,我腰间缠着塑胶炸药,一旦引爆,就能把这里变成废墟。如果有机会,你就逃出门去,那样相对安全一些。”夕夕低声告诉我。 “不行。”我想都没想,立即拒绝。 “这是最后的机会。”夕夕说。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眼中只有如水的平静。 她如果单纯为了帮我,是不必与燕涂鸦同归于尽的。现在,她肯这样做,一定有着另外一个非此不可的理由。 忽然,黄金门打开,一男一女无声地绕过影壁墙,缓步走进来。 看到这两个人,我和夕夕同时哑然失笑,因为前面站着的那个人是“我”,而后面站着的,则是“夕夕”。 也就是说,此刻的情形是——我假扮燕歌行,夕夕假扮白芬芳;同时,有人假扮我,另一人假扮夕夕。我们四个人的身份全是假的,但偏偏现身于同一间黄金屋内。 我看到了“我”——一个像镜子里的我的人。 当然,对方能假扮成这样,亦是经过极高明的易容术修饰所得。 “终于见面了,在视频通话中,看不清阁下如此豪华的居所,未免有些可惜。现在,真正能走进来参观,果然无比震撼。”那个假的“夏天石”面带笑容,向燕涂鸦拱手。 “我就猜到是你,也猜到了你的来意。”燕涂鸦说。 “夏天石”笑得更灿烂:“我的来意?我有什么来意?” 燕涂鸦阴沉沉地回答:“你是来杀我的,我一早就猜到。你是夏天石,我是燕涂鸦,石头与乌鸦本来就是不共戴天之敌。当然,我建造黄金屋之时,就许下诺言,欢迎任何人来杀我,尤其是当世排名前一百位的江湖高手。来杀我的人越多,我就能得到越多知识,把这里变成一个知识的宝库。呵呵,你们看看架子上摆着的这些冷兵器,都是一些看不惯我,想一脚把我踩扁的江湖前辈们留下的。现在,他们的身体已经化为灰烬,一起铸造进我的黄金屋里。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夏天石先生和这位小美女来杀我……” 他的玩笑并没有让黄金屋内的气氛好起来,正好相反,他说的话越多,我们这四个人的脸色就越难看。 “夕夕”没有多说一句话,跨开一步,将夹克衫的拉链嗤啦一声一拉到底,亮出了腰间捆着的十几块长条状塑胶炸药。 “不想多说,要死一起死。”“夏天石”说。 “好啊,可你要知道,我是不会死的,哈哈哈哈……”燕涂鸦笑得前仰后合,双枪始终指着我和“夏天石”。 我很懊悔,不该高估了燕涂鸦而低估了黄金屋。 也许是最近睡眠严重不足影响了脑部思维运转,其实我在视频通话时,就应该想到“燕涂鸦酷爱黄金”这一怪癖的特殊性。如果我早一点想到“它物通”,此刻大家脱身就容易得多了。 “我知道,你会过七百种奇术,就连中国古代的遁术都有所涉猎。所以,通常情况下,你能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利用周易八卦、五行推演瞬间遁走。所以,我必须用炸药试一试,看能不能阻拦你?”“夏天石”缓缓地说。 夕夕和“夕夕”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用炸药消灭燕涂鸦,但在这种密闭空间里,最好的结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坏的情况则是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请君一试,来、来、来……”燕涂鸦大笑。 那位“夏天石”沉吟不语,目光一直都盯在燕涂鸦的脸上。 五行遁术中,“金遁”是历史最悠久、技术最完备的第一名,早在远古诸神敕封“封神榜”时,这种遁术就曾大显神威。 如果燕涂鸦拥有“金遁之术”,那么我们在这里就很难杀死他,引爆炸药,只会把我们自己炸死。 “不如,我们谈一谈?”“夏天石”说。 “谈什么?”燕涂鸦问。 “就谈一谈目前的江湖形势,谈一谈我们之间有没有合作的可能,谈一谈燕王府的需求和伟大愿景,怎么样?话不说不知,理不辩不明,相信十三少不会拒绝我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吧?”“夏天石”慢条斯理地回答。 燕涂鸦点头:“好,谈谈就谈谈,我的要求就是燕王府的要求,我此时此刻就能代表燕王府签字画押。” “夏天石”笑了笑,连连点头:“好吧,好吧,既然你能代表燕王府,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现在手上有你要的一切资源,可以帮你把齐鲁大地上的所有奇术师捉拿回来,任你实施‘食脑之术’,让你变成真正的‘脑’。我是山东人,做任何事都方便,而且我夏氏一族在山东地面上还是很有名望的,借助这种名望,我可以快有效地做任何事。” 这个人假冒我,真要做出一些人神共愤的恶事来,将来这些罪名都会扣在我头上,扣在夏氏一族身上。 他的易容非常成功,就连我本人当面见他,都找不出任何破绽。 我忽然有些惊疑不定,觉得自己似乎又落入了某种圈套之中。 “那么,你要什么?”燕涂鸦问。 “夏天石”摇头:“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当阁下成为‘脑’之后,能够解决藏在我心里的诸多疑惑。我知道,单凭一个人的智力已经无法解答问题,只要倾天下千万智者之力,才能炼化出‘脑’,融会贯通人类既有的全部知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考察过很多人,除了阁下,谁也担不起这种重托。” 燕涂鸦大笑:“聪明,你果然聪明。之前我许诺你可以跻身于八神将之列,竟然低估你的才能了。只要你肯真心帮我,未来八神将的领袖非你莫属。” 八神将是燕王府的下走,但在江湖上亮出“八神将”之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我对跻身于“八神将”不感兴趣,很多江湖人却趋之若鹜,恨不得投身于燕王府门下。 自始至终,我和夕夕站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两个人——“夏天石”和“夕夕”毫无破绽,似乎他们就是我们,而我们则是另外的人。 这个“夏天石”模仿我说话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百分之百相似,就算把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都请来,也不会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成交?”“夏天石”问。 “成交!”燕涂鸦点头。 “夕夕”察言观色,已经将衣服的拉链拉上,把炸药隐藏起来。 既然双方已经谈拢,就没有必要用武力威胁了。 那人假扮夕夕,亦是十分逼真,与我眼中所见的夕夕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真正的夕夕就在我身边,此刻扮成了白芬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59章 春秋五霸齐桓公 2 “那么,我们怎样开始?”燕涂鸦问。 “夏天石”从口袋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挥手扔到几案上。 “这里是城内所有的奇术师花名册,五成是本地人,两成是山东人,两成是外省人,还剩一成是外国人。你想从哪个群体开始,我马上就会把人找来。”“夏天石”说。 至此,燕涂鸦对“夏天石”的戒心才稍微缓和了一些,捡起小本,慢慢翻阅。 “夏天石”转过身来,向我轻轻点头。 我没有理他,只是淡漠地向燕涂鸦望着。 如果燕涂鸦使用“金遁之术”逃跑,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追踪他的下一个落脚点,同时毁灭此处,让他的藏身之处越来越少。不过,那是很麻烦的一件事,五行遁术是奇术中的高端技艺,我只闻其名而不知其实,要想对抗那种奇术,我很可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这里杀了他。 我和燕涂鸦现在相距十三步左右,中间隔着那条黄金几案。前冲十三步至少需要三秒钟,足够奇术高手出“金遁之术”脱身而去了。 刚刚走向外面的齐眉又慢慢地走回来,双眼失神,目光呆滞,径直走向几案。 “走开,到角上去。”燕涂鸦低声喝斥。 齐眉置若罔闻,一步步向前走,碰到几案后,直接爬上去,再次平躺下来,就像我们刚进来时看到的一样。 “十三少,你从这个人脑子里拿走了什么?”“夏天石”问。 燕涂鸦头也不抬地回答:“所有一切,都拿走了。” “那他就是个废物了,连猪狗都不如。”“夏天石”说。 “所有被‘食脑之术’洗劫过的人都是废物,以后你就知道了。”燕涂鸦说。 我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却偷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花名册上的奇术师都被燕涂鸦“吸干”,则他就集天下之大成,成为“奇术之王”,可以任意地施展奇术,变成这个城市乃至整个江湖毁灭的源头。 “这种奇术会有反噬吗?”“夏天石”又问。 “当然没有,在‘食脑’过程中,我既是宿主,又是操控者,所有进退步骤,由我一个人掌控。这就是人脑和电脑的区别,,当我成为‘脑’时,目前所有以贩卖知识为业的公司都将破产倒闭,只剩最聪明的那群人。我将和他们一起,建造世界新秩序……” “夏天石”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经过精密设计的,正在一步一步将燕涂鸦引入圈套。 他距离燕涂鸦的距离约为二十步,比我离燕涂鸦更远,我们都没有办法暴起击杀燕涂鸦。 “我看完了,极好,极好。”燕涂鸦快翻完了册子,随手丢在齐眉肚子上。 “你有没有感兴趣的名字?”“夏天石”问。 燕涂鸦没有说名字,而是向着“夕夕”一指。 “什么意思?”“夏天石”一愣。 “她很好,很有个性,我喜欢。所以,我希望她能留下来,做我的贴身助理,怎么样?”燕涂鸦邪笑着说。 “不好。”“夏天石”立刻摇头。 “怎么呢?”燕涂鸦问。 “她是我的人,不是货物或者宠物,更不是农奴和奴隶,不能够随意送人。”“夏天石”说。 燕涂鸦笑得更诡异:“我不会独占她,烤而食之,众人分享,大快朵颐,其乐融融,不好吗?” 他向我伸手:“你说呢?” 我想也不想,立刻点头:“真是个好主意,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刚刚好。” 当谈判双方出现分歧点时,只要围绕主要分歧做文章,就会打破他们的合作。现在,燕涂鸦看上“夕夕”,就是一个挑拨双方动手的契机。 人自然不可以蒸着吃,这是一道突如其来的难题,我倒是很想看看“夏天石”怎样应付。 “不要开玩笑。”“夏天石”摇摇头,正色拒绝。 “我要的人,就跑不了。留下她,你们都可以活着退出去,否则的话,就一起烤来吃了。”燕涂鸦说。 我一直都紧盯他,但却不知道他怎样做的手脚,这黄金屋里居然开始持续升温,很快就上升到摄氏四十度,几案上的温度计显示得一清二楚。 “这样玩,你有什么好处?”“夏天石”问。 燕涂鸦大笑:“我没有任何好处,就是觉得好玩。你送小册子给我,我回敬一个大烤活人,有来有往,宾主同欢,不好吗?” “杀了,杀了!”“夏天石”突然叫起来。 齐眉闻声而动,一跃而起,双手锁住了燕涂鸦的脖子,同时身子一卷,柔软如蛇,盘住了燕涂鸦的腰肋。 “杀了,杀了杀了!”燕涂鸦也叫,同样也是在喝令齐眉展开行动。 在双方都出“杀了”这个讯号时,齐眉停止动作,双耳不住地突突颤动,似乎在思考到底应该听从哪一方的召唤。 “那是燕歌行。”我从“杀了”两个字里找到了那人的破绽。 只有燕歌行才能想出如此复杂的圈套,反反复复,奇奇正正,进进出出,千变万化。 他料到或者探听到我和夕夕将会假扮他和白芬芳潜入,就改扮成我和夕夕进来,等于是从另外的角度揭穿了我和夕夕的身份,同时也截断了我们的退路。 我明白了,刚刚隐隐约约觉得陷入了圈套,那种感觉完全正确。只不过,我们陷入的不是燕涂鸦的圈套,而是燕歌行布置下的一个更广阔、更缜密的大网。 “一切全都是燕歌行导演的大戏。”我禁不住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佩,随之而来的,也有无以名状的惊惧。 江湖的水很深,但燕歌行的计谋更深,直到谜底即将揭开,我才看到了此人智力的冰山一角。 这一局,燕歌行完胜。 “杀了——脑为万人之尊,食脑之术在此,谁敢僭越其主?杀了,杀了他们!”燕涂鸦的身体站得笔直,根本不畏势如疯虎的齐眉。 反观齐眉,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的耳朵如同安了微型马达一般,连续震颤,最后竟然出了筋脉扭动时的“嗒嗒”之声。 表面看,他缠上了燕涂鸦,可十指已经放松,不再拼命力,所以燕涂鸦才能自然出声,出命令。 “你的命是我给的,别忘了,你曾出血盆大愿,要誓死效忠于我燕歌行。现在,扭断他的脖子,然后就可以彻底安眠了。”燕歌行并不焦躁,而是用循循善诱的口吻出命令,低沉柔和,却也带着另外一种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 我悄无声息地后退,借助墙角,把夕夕挡在后面,免遭误伤。 屋内的温度持续上升,几案那边的温度计已经升至摄氏五十度,马上就要进入红色警示区。 “温度太高,易容术会失效。”夕夕在我身后低语。 这是个麻烦,但并不算大麻烦,因为燕歌行的易容术也会失效,到时候,大家都将恢复本来面目。 “我想到了截断‘金遁之术’的办法,金属能够导电,只要将这黄金屋通电,就任何人都插翅难逃了。”夕夕又说。 我没有回应,现场这些人都知道这种方法,但没有做好绝缘手段前,给黄金屋通电就等于是集体自杀。 “夏先生。”那假扮夕夕的人骤然转身,大步向我走来。 她脸上的易容物已经脱落半数,露出的是白芬芳的脸。 这一点我也早能料到,白芬芳是燕歌行的党羽,表面效忠燕涂鸦,实则却是潜伏以作内应。 “此刻,只有合力杀了燕涂鸦,我们才能活着出去。”白芬芳说。 “怎么杀?”我问。 白芬芳没有客套,立刻指挥:“要想克制他的奇术,就得贴身锁住他。齐眉无脑,不足以重用。现在,你必须取代齐眉,用尽一切办法,控制住燕涂鸦的身体。” 这种“带头冲锋”的任务十分危险,但我没有拒绝,立即点头答应。 的确如她所说,一旦燕涂鸦缓过劲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将遭殃。 我向前滑步,斜刺里冲近燕涂鸦,使用摔跤术里的“抱肋缠腕”一式,将他的左肋、左臂、右臂全都锁住。 现在,我跟燕涂鸦、齐眉的身体都贴在一起,感觉他们两个的身体都在向外散着无影无形的寒气,如同两具长期冷冻的尸体一般。 这不是个好兆头,黄金屋正在持续升温,他们两个一定不惧高温,遭殃的将会是我们四人。 “你大错特错了。”燕涂鸦阴笑着低语。 突然间,他身上散出了一层金色的雾气,把我和齐眉全都笼罩起来。 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全是高闪动的霹雳状金光,仿佛置身于雷电天气里的飞机一样。 “金遁之术?”我立刻明白了。 在一些典籍中,曾经有智者描述过“遁术”的细节,但却仅仅有“土遁篇”,而没有“木、水、火、金”四种。该智者说,“土遁”开始后,施术者就会慢慢陷入土中,然后看到大地之下存在各种各样的通道,通往四面八方任何方向。除了通道,剩下的只有乌沉沉的泥土。其次,施术者能够感觉到,所有土壤都在不停运动,如同人体的肠子蠕动一般。在这种“无限动态”的环境里,施术者才能高前进,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远古时期擅长土遁术的代表人物是“封神榜”上的土行孙、张奎二人,但二人皆没有好下场,没有看到周、商之战的光明结局。究其原因,遁术会消耗人的精力与寿命,积累到一定程度后,阳寿就会迅耗尽,在某种意外里死无葬身之地。 我其实可以选择放手,而不是陷入燕涂鸦的掌控之中。不过,只要放手,他就会远远遁去,再也没有击杀他的机会了。 “夕夕,动手,动手,动手!”我连续大喝三声。 很明显,我的声音并没有穿透那金雾,刚刚张口,金雾就涌入了我的口中,将我的声音封死在喉咙之下。 我能感到,金雾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体内,代替了空气,也耗尽了氧气,令我头晕眼花。 “我是齐眉,春秋五霸齐桓公嫡系传人,曾梦想凭借一己之力,占据齐鲁大地,南据泰山,俯瞰北海,重现春秋五霸之的皇图霸业。为了这个目标,我也就奋斗了二十年,夜以继日,殚精竭虑,甚至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连子嗣都没时间生养。二十年,七千两百多天,卧薪尝胆,忍气吞声,爬到‘省城第一门客’这个高位上来。未来的目标在哪里啊,我看不到,我真的看不到了……” 我听到了齐眉的声,但金雾太重,即使近在咫尺,我也看不见他的脸。 每一个数十年如一日艰苦奋斗的人都值得尊敬,无论他的目标是什么。 祖上的荣耀是齐眉最大的抱负,他想光宗耀祖,让齐氏在齐鲁大地上再造辉煌,但那根本实现不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的新世界,一个江湖人要想打破规矩,其最终结果,很可能就是“壮志未酬身先死”。 金雾越来越浓重,我无意中低头一望,自己的胸口、腹部正在向外散着金光、金雾。原来,我也被金雾同化,成了它的一部分。 我双臂仍然锁住燕涂鸦,即使明知这样做的作用微乎其微,却不肯放手。 忽然间,万籁俱寂,四周所有声响都消失了,在我眼前只有金雾涌动,连双臂锁住的燕涂鸦也仿佛失去了应有的重量。 “生了什么?”我抬头四顾,什么也看不到。 之后,我听到了水声——不,不是水声,而是海浪猛烈拍打礁石的啪啪声。随即,我闻到了海水腥气,也听见了海风呼啸掠过高空之声,似乎自己正漂流于茫茫大海之上。 “夕夕——”我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声音远远地送出去,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声。 我收回左臂,在眼前挥动,将金雾驱散,悚然现,自己竟然处于一艘巨型战船之上。 现代化的舰艇都是钢铁结构,而古代大船则完全由木头制成。眼下我看到的,就是一艘有着明显古代特征的木制战船,右侧是高耸的船头,左侧即是高悬的灰色船帆,而且船帆已经吃饱了风,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风口袋。风力如此强劲,推动大船在海面上急前进,驶向茫茫未知之处。 再仔细看,船头插着一面白色的旗帜,高度过十米,上面绣着一个篆体的“齐”字。 船上看不见水手,只有那大旗下站着一个穿着古代铠甲的魁梧男人。 我怀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明明锁住了燕涂鸦,却早就不知去向。 “只是幻觉!”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奇术是无法用任何物理学知识来解释的,几乎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我没有浪费时间探究这种幻觉的来处,迈步向那旗下的男人走去。 济南没有海,山东的东、东南、东北靠海,我只去过烟台、青岛各一次,站在6地上看过近海,却从没乘坐巨轮航行海上。 那男人的铠甲都是硬牛皮制成,厚度约有半寸,皮质极其粗糙,很多地方都磨得变成了灰黑色,应该已经穿了几十年之久。 他的腰间挎着宝剑,肩头斜挂着长弓,一直在向远方眺望着。 “这位英雄,能否请问,船是开往何处的?”我抱拳拱手,试着跟他攀谈。 他没有转头看我,只是急促地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60章 春秋五霸齐桓公 3 我向前看,大船劈波斩浪,去势越来越猛。 再向前,大概五十米远的位置,水中露出了一截灰色的木头,而这木头也在向前狂奔,度与大船不相上下。 唰的一声,男人摘下了长弓,又抬右手,从旗杆上悬挂的箭囊里抽出一支金色的羽箭,无声地搭在弓弦上。 骤然间,水中那木头向上跃起,高飞十几米,比船头更高。原来那是一条七八米长的灰色大鱼,大鱼在空中转身,不再逃跑,却是摇头摆尾,凌空冲向大船。 那男人双手开弓,弓如满月,待到大鱼向下俯冲时,陡然撒手放箭。羽箭化为一道金光,射穿大鱼头部,又从背上直线穿出,飞向无边虚空。 大鱼跌落,重重地砸在船头上。 “好快的箭!”我禁不住脱口赞叹。 强弓硬弩是冷兵器时代不可或缺的远战武器,现代人虽然也在努力地传承这种技艺,却只是用于比赛,使之远离了普通人的生活圈子。 我看过很多人在野外拓展训练中的射箭照片,但那都是花拳绣腿,跟眼前这人弯弓射鱼的英勇姿态来比起来,连小孩玩耍都算不上。 那男人向前跑了十几步,低头看看那大鱼,失望地摇头,自言自语:“不是,又不是。” 我跟上去,能够分辨出来,那是一条未成年鲸鱼。 “你要射什么?我也许可以帮忙。”我说。 男人回头,眼眶里居然有了点点泪光。 “我在找‘鲛人之主’,你真的能帮忙?那么,你又是谁?从何而来?为什么在我的‘长生之舟’上?”他问。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船上,只不过,当他说出“鲛人之主”时,我猛然意识到,这的确是一艘古代战船,而此人寻找的“鲛人之主”则是古代勇士梦寐以求的一种东海物种之王。 典籍中曾经记载过,谁能征服“鲛人之主”,就能拥有鲛人军团的力量,从此海上称王,永霸四海。 地球上的海洋面积远远大于6地,其深度、广度都是6地上的河流、高山无法相比的。所以说,自古以来,“海洋之王”要比“6地之王”更令人心向往之。 即使到了近代,当人类的航海技术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展后,仍然有很多野心家扬帆出海,为寻找“鲛人之主”而四海漂泊。 据可靠的欧美史料分析,哥伦布、麦哲伦等著名航海家的所有壮举,都是为了寻找“鲛人之主”。可惜的是,海洋无比广阔,他们即使是倾尽一生之能,也仅仅是现了所谓的“新大6”而已,距离找到“鲛人之主”还差十万八千里。 于是,很多海洋生物学家就提出了“世上没有鲛人之主”的论调,提醒全球野心家放弃“一统大海”的不切实际想法。 “我姓夏,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世上没有鲛人之主。那是某些智者编造出来的神奇物种,没有人见过,也不可能存在。”我向那男人复述生物学家的原话。 生物学家是讲究论点、论据、论证步骤的纯粹学者,他们做任何研究、下任何决定,都要基于充分的证据,强调“没有证据就没有言权”。他们不是江湖人,更不是奇术师,没有太多想象力——即使有想象力,也不愿相信奇术世界里种种匪夷所思的东西,并且毫不客气地指斥为“异端”。 那男人摇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没回答,没有航海图,又没有导航仪和全球定位,谁也不可能准确地判断出自己的位置。 “啾啾、啾啾……”一连串黑影在船头右侧的海面上浮现出来,出奇怪的叫声。接着,左侧海面上另外一群生物出了“喈喈喈喈”之声,乍听上去,就像有人在窃窃私语一样。 这两种声音都非常古怪,尤其是后一种,像极了刚刚开始学话的婴儿们所出的咂奶声。 我站起来,向四面望,海面上浮出了越来越多奇奇怪怪的生物,其中一些,亮出了头、脖子、肩膀、双臂,已经是完完整整的人形。 海中只有鱼,如果有人形生物,那就一定是鲛人,即远洋水手们口中说的“美人鱼”。 “这里是鲛人聚集地?”我问。 男人重重地点头:“这是东海最大的鲛人岛,我相信‘鲛人之主’就在这里。” 世所共知,鲛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但“鲛人之主”的样子却无人知道。 “喂——把你们的主人叫出来,我是来和谈的。”那男人向着大海上纵声高叫。 鲛人不全都是善良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真的很担心,假如这些鲛人群起而攻之,这条大船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风帆没有落下,但海面上的风消失了,帆船也停下来。 如果有人能控制“鲛人之主”,则五湖四海尽在掌握之中。这是无数英雄的梦想,也是很多成名人物折戟沉沙的主因。 那大旗上绣着的“齐”字让我想到了齐眉,他的梦想一定是完成祖宗遗愿,成为一统江湖的领袖。可惜,江湖虽在,天却变了,没有任何一个江湖人敢重提这种梦想。 这不仅仅是“省城第一门客”齐眉的人生悲剧,也是所有世家、名门、大派、望族共同的悲剧。 那么,在这种幻觉里,眼前这披甲的男人或许可以放手一搏,借助“鲛人之主”,一跃成为江湖领袖。 正如哲人所说,梦想总要有的,万一真的实现了呢? 海面之上,所有怪物一起长声大叫,渐渐汇成了一曲嘲哳难听到极致的大合唱,让我恨不得掩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再看也不再听这人间活地狱般的场景。 那男人不以为意,反而呵呵大笑,猛然间仰天长啸,出龙吟虎啸般的吼声,与鲛人们的怪叫应和着,高低起伏,节拍错落,倒也有几分和谐之意。 他的相貌极其威猛,刀眉、虎眼、隆鼻、阔嘴,天生就是万人敌、人中王的模样。在这样的人身边,饶是淡泊宁静如我,心中也对他产生了隐隐的钦敬。 大船正前方的水面忽然左右裂开,一个青玉色的石台缓缓升上水面,一个身披青色鳞甲的“人”端坐在石台上,腰部以下,全都被青色的帷幕盖住。 我只能判断,那是“半个人”,有着人的头、头、颈、肩、双臂、双手、十指、躯干……腰部以上,与常人无异。真正让人不敢直视的,大概就是帷幕遮住的部分。 “鲛人之主,在下这厢有礼了!”那男人右手横在胸口,向前深深鞠躬。 很自然的,弯腰之时,他的左手同时背到身后去。 我站在他身后,瞥见他瞬间从腰间抽出了一把三股短叉,紧紧地握在左手里。 战斗一触即,此人要在鲛人巢穴中袭击“鲛人之主”,这种胆识和气魄,当世无人能及。 可以预判,一旦战斗打响,马上形成以一敌万的状态。就算他武功再高,又怎么能全身而退? “如果我是他,该怎么办?”这就是我脑海中掠过的第一个棘手问题。 “如果战斗打响,我怎么办?”这是第二个问题,接着还有第三个问题——“普天之下,到底谁能掌控‘鲛人之主’?” 当今天下,各临海国家都在大力展海军,美利坚合众国更是组建了全球无敌的太平洋舰队,靠着级航母威慑全球,成为二十一世纪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那么,在“鲛人之主”面前,即使是上面的“海洋霸主”,恐怕也得偃旗息鼓,把茫茫大海当成鲛人的主场、自己的客场。 归根结底一句话——“真正掌控‘鲛人之主’的势力,才是绝对意义上的‘海洋霸主’。” 在这种千钧一的关键时刻,幻觉竟突然消失,我仍然身在金雾之中。 “齐眉!”我出声叫的第一个名字,不是夕夕,而是齐眉。 齐眉的脑子里藏了太多秘密,如果全都被燕涂鸦攫取,则燕涂鸦的收获就太大了,等于是完全占据了信息高地。 “我……我……我在,在这儿……”齐眉的声从我脚下传来。 我蹲下去,扣住他的肩膀。 他的头和脸仍然都完整,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完了,因为他的两只耳朵都已经“空”了,变成了徒有其表的两个直通空洞。 “齐氏……要灭亡了,和鲛人……的……盟……盟约也要结束,春秋……五霸的时代……划上句号,五霸之……我祖上……齐桓公……死不……瞑目,他死不瞑目,列祖列宗都……死不瞑目,不能让匈奴……匈奴精……卫找到……找到‘鲛人之主’……不能,不能,那是大海的根基……大海要毁灭在匈奴精卫手上了,他和……大海世代为敌,毁了大海,地球就完了……” 齐眉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只能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词句里听懂大概的意思。 “‘鲛人之主’在哪里?被谁掌控?”我问。 这是关键中的关键,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也无论中原人还是外国人,任何人都有机会掌控它——除了潜伏于燕王府的匈奴精卫。按照齐眉的意思,匈奴精卫根本不屑于掌控大海,而是直接将其毁灭。如此一来,人类赖以生存的蓝色星球就失去了颜色,只剩黄、灰、黑等颜色,毫无生机,濒临灭绝。 “三山……三山,海上三山……就在那里!蓬莱、方丈、瀛洲三山,就在那里!”齐眉那双无神的眼睛突然闪亮起来,睁到最大,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它是自由的,抑或是掌控在谁手中?”我重复第二个问题。 “扶桑人秘密流派最高统帅,富士山向东十万八千里,就在那里,就在那里。”齐眉回答。 这句话根本讲不通,“十万八千里”是神人孙悟空一个筋斗云的距离,并非具体数字,而是虚指。 啪的一声,齐眉的头部出一声爆响,五官表面完好,但随即眼角、鼻孔、嘴角一起淌出黑血来。 “春秋五霸齐桓公,横渡东海取……真……经……”这是齐眉说出的最后十四个字,随即死不瞑目,含恨而亡。 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但这种离开世界的方式,也令我唏嘘不已。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如果齐眉脑中没有那么多秘密,燕涂鸦也就不会死盯上他了。 金雾继续漫延,夕夕忽然闯入,一把拖住了我的手。 “夏先生,终于、终于找到你了!”夕夕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满脸劫后重逢的欣喜。 “到底生了什么?”我问。 “燕歌行和白芬芳重创了燕涂鸦,大局已定。”夕夕回答。 她拖着我的手向后退,金雾浓得化不开,我们眼前只剩一片耀眼的金色,其它什么都看不见。 “喵呜”,我听到了猫叫声。 “凯贝,在这里,在这里。”夕夕大叫。 随即,一只灰白相间的大猫分开金雾跃进来,在夕夕脚边低头蹭着。 “凯贝,你带路,我们回去。”夕夕大声吩咐。 那只大猫极为听话,立刻向来路返回。 “猫的听觉和嗅觉异常灵敏,金雾能使人迷惑,却无法影响到猫。关键时刻,猫能救命,这就是我们越青帮人人都爱养猫的真正原因。”夕夕笑着解释。 在大猫的引领下,我和夕夕逃出了这座金雾弥漫的迷宫,由一道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的狭窄墙缝里挤出,重新回到黄金屋内。 燕涂鸦已经倒下,身上至少插着六把刀、三把剑,刀剑全都洞穿他的身体,弄得满地皆是血污。 燕歌行已经坐下来,双手按着膝盖,面沉如水,默然不语。 白芬芳站在他的背后,见我和夕夕出来,脸上毫无表情,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挺身而出扑击燕涂鸦,战斗也不会如此迅就结束。 我回头向墙缝内部看,察觉所有走过的路径都是一人高、一人宽,仿佛建造这复杂迷宫时,建筑师是按着某一个人的身材来搭建的,几乎没有多余空间。 “如果不是‘金遁之术’被破解,此刻,他就会带着你远走高飞,逃出百里之外了。我这个弟弟在奇术上的造诣天下无双,连当初教他的老师都甘拜下风。为了抓住他,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把鞭指巷四周百米范围之内都布置了地下电网。他只要借‘金遁之术’向外冲,就一定会撞到市电电网上。古代智者明五行遁术时,从未想到将来会有‘电’这种东西能破解‘金遁之术’。现在,大家都坐下吧,战斗结束,可以分享胜利果实了——对了,我提前透露一下,这个巨大的胜利果实就是春秋五霸齐桓公的海上宝藏。一切,都藏在齐眉的脑子里,但现在,资料已经转移,通过‘食脑之术’进了十三弟的脑子。这样就最好了,以十三弟的高智商,一定能轻松破解其中的关窍,把宝藏的确切埋藏之地找出来。呵呵呵呵,我一向都主张见者有份,意外获得的宝藏就得跟众人一起分享。”燕歌行说。 他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而燕涂鸦则成了黄金屋中的阶下囚。这种身份转换,或许是燕涂鸦永远都想不到的。 “说说春秋五霸齐桓公的事。”白芬芳冷冷地吩咐。 燕涂鸦在血泊里挣扎,对白芬芳的话毫不理会。 “说吧,如果你不想跟齐眉同样下场的话。”白芬芳又说。 燕涂鸦吃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白芬芳:“白画神,你有本事反叛,就有本事把那些资料从我脑子里挖出去,向新主子邀功。我今天死了,所有秘密就会随我消失殒灭,一点都留存不住。你们想从我脑子里找资料,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唰的一声,白芬芳从左近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唐刀,大步向前,手起刀落,那把刀就洞穿了燕涂鸦的大腿,把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齐桓公是英雄,十三少也是英雄,由英雄述说英雄的过去,是相得益彰的好事。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有很多种办法,能让你说真话,但那样一来,你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白芬芳低声劝解。 她拔刀捅人、温柔劝人前后相差不到半分钟,变脸之快,不逊色于夕夕的易容术。 “春秋五霸齐桓公,呵呵呵呵,他已经开创了目标远大的未来蓝图,只可惜他的后代不够努力,终于没有守住祖宗基业。就像今日我们的燕王府——对,十三弟你说得对,我的出身有点问题,但中国古人早就说过,英雄不问出处。你对这一点耿耿于怀,时常给我找麻烦,所以我必须彻底解决此事,那就是杀了你。”燕歌行笑着说。 他的腮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可以倒酒,也可以盛血,就如同他的笑脸那样,可以笑得阳光灿烂,纯真无邪,也可以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 尾声:猫大王凯贝 那只大猫已经跃进了夕夕怀里,头枕着她的臂弯,眯着眼睛假寐。 它不理解人世间的尔虞我诈,但却有能力带我走出“金遁之术”造就的迷宫。我想,其实这世上存在太多奇人,掌握着颠倒乾坤、改变世界的力量,但平时却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地活着,做一个和谐盛世中的顺民。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即使身怀奇术,也不是必须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平凡活着、庸碌度日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夕夕在抚摸大猫,右手纤细的五指从猫头一路捋到猫尾,眼中充满了对它的疼爱之情。 猫是人类的朋友,越青帮青睐于猫,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在复杂的江湖局势中,我真的希望自己怀中也有一只猫,可以在关键时刻引领我前进,解救我脱困,做我最好的帮手。 或者,我需要的不是猫,而是一个了解我、体贴我、明白我、支持我的爱人。两个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打造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工作方式、进步方式。 这个人会是谁? 我不知道,因为唐晚已经随着镜室的沉沦而消失,也许有归期,也许永远都遥遥无期。 真正的爱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憧憬她会出现,更憧憬着在济南过上盛世和谐、安居乐业、民众富足、老少怡然的美好生活。 当然,一切的前提,就是消灭燕涂鸦,消灭跟他一样心怀鬼胎、唯恐天下不乱的恶人。这是正义奇术师无法推卸的责任,也是我们必须挑起来的担子。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就是我夏天石在今日下的铁骨铮铮的誓言,如有违背,甘受天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61章 黄金囚牢 1 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人类历史如漫漫长河,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不知几多变幻。 将一个人的生死荣辱放在历史的纵坐标上来看,不过是白驹过隙般的一瞬。那么,永生、不死就成了古代帝王追逐的目标。 每一代帝王都希望如彭祖那样长生,但却没有任何帝王能够做到。 这是不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到了最后,所有追求长生的人全都求助于海上仙方,将一切托付于茫茫未知的海天相接之处。 永生者不为人知,人所知的,都是未能永生者。 于是,“永生”变成了一个伪命题,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不曾照古人。 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总有得势的一方、失势的一方,随之产生的结果就是成王败寇,高下立判。 燕涂鸦坐镇黄金屋,又身怀“金遁之术”这种级逃跑奇术,本以为是进可攻、退可守,高枕无忧,稳操胜券。可是,他算错了一件事,要杀他的是同门大哥燕歌行。本来是他最亲近的人,现在却变成了最危险的敌人。于是,他的所有退路被截断,终遭刀剑贯体而倒。 他看错了白芬芳,该有此报。 现在,他只不过是砧板上的一条带伤的鱼,任由燕歌行、白芬芳宰割。 当然,他肯定也心怀最后一丝希望,只要留条命,一定就有翻盘的机会。 留不留鱼的命,刀说了算;留不留燕涂鸦的命,燕歌行说了算。 我是局外人,观棋不语真君子,此刻保持沉默,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杀戮无处不在,因为我们大家都身在江湖,而江湖上亘古不变的就是一个“杀人、崛起、被杀”的无限循环游戏。 “始皇帝为何东游封禅于泰山?又为何派出徐福驾楼船东渡寻找不死之药?燕王府为何与东海人世代为敌?大唐鉴真僧为何不停地东渡,前后六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向东’到底有什么必然的意义?‘抗日’与古人向东边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燕歌行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彼此并不沾边,而且每个问题都看似十分荒谬。 秦始皇派遣徐福寻找不死药这件事十分蹊跷,毕竟当时中原讯息闭塞,谁也不知道茫茫大海之中有那种灵药,不知第一个说“东海存在不死之药”的人究竟是谁?或许,就像岳武穆的死因一样,莫须有吧? 徐福东渡后再没回来,后来鉴真僧步他的后尘,持续东渡,六往方才成功。这种执着已经越了生命和佛法,变成了朝圣一般的事。如果单纯是传经送道,何须拼了身家性命去做? 到了近代,1945年八月份,日本投降,太阳旗降下,所有位于中国土地上的日本宅院、水源、电力、水力全都留下,只带随身衣物,安全回国。这些败军之将把“归国”看得无比重要,其它都变成了身外之物,其中也包括数年掠夺积累的真金白银。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在强行“东渡”。 “东海有鱼,其名为鲸,秦王欲东渡求取不死灵药,吩咐工匠造连天巨弩,摆放于登州海岸,见鲸则射之……东渡,东渡……”燕涂鸦并没有回答燕歌行的问题,而是自言自语,表情如痴如醉。 “白画神——”燕歌行回身叫。 白芬芳向怀中一掏,取出铅笔和写本。 “画梦之术能够克制他吗?”燕歌行问。 “七成把握。”白芬芳点头。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最后的机会,无法重复,仅有一次。”燕歌行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拳紧握,骨节格格作响。 白芬芳深吸了一口气,把写本封面的折角慢慢抚平,沉吟了至少十秒钟,才郑重回答:“我倾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做,胜算九成九。” 她全身都绷得很紧,像一根已经满满蓄力的标枪,只待飞掷出去,射杀一切目标。 “好。”燕歌行深深点头。 他向几案后面的书桌走去,在书桌的右侧暗处按了两下,书桌就向左平移出去,原先的位置自动升起了一个绿色的大型保险柜,约有一人多高。 燕歌行没有丝毫停顿,快拧着密码盘,连转三次之后,保险柜的暗锁出“嗒”的一声,柜门缓缓弹开。 从我的角度观察,恰好能够看到柜里的一切。 先,那保险柜一定有精密的冷藏系统,柜门一开,寒气便翻滚着涌出来;第二,柜里藏的不是金条和纸钞,而是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盒子;第三,那一尺长、半尺宽、半尺高的盒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盒子底部趴着黑乎乎的东西。 燕歌行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摆在桌上。 “天竺蜈蚣。”我立刻认出了里面的东西。 在芙蓉街的小旅馆,女招待死后,她留下的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天竺蜈蚣食脑”的视频。现在,燕歌行自大保险柜里取出来的,正是因冷冻而僵化的一条半尺长“天竺蜈蚣”。 很显然,他的意图就是用“天竺蜈蚣”窃取燕涂鸦之脑,将所有秘密攫取过来,然后由白芬芳用“画梦之术”还原。如果他能成功,燕涂鸦就完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一番辛苦,白白做了好人。 “你们不要命了,你们放下……‘天竺蜈蚣’反噬,会……会带来人类灭绝的大天灾,放回去,给我放回去……”燕涂鸦顾不得自己的满身血污,也顾不上插在大腿上的长刀,双手拼命拍打地面,试图阻止燕歌行。 这是个危险的计划,但人在江湖,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又有哪一步不危险呢? 燕歌行俯着身子,从玻璃盒的上盖处看着那蜈蚣。 “不要多嘴,再多嘴就死。”白芬芳向燕涂鸦低吼。 真正到了无人说话、无人出声的时候,黄金屋里的空气就都僵住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那蜈蚣从低温睡眠中苏醒过来。 足足过了三分钟,玻璃盒里才有了轻微的动静。 燕歌行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向白芬芳这边点点头。 也许,我跟夕夕应该抓紧时间逃出去,而不是面对燕歌行、燕涂鸦这种脑洞大开、丧心病狂之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果燕歌行的计划有少许偏差,或许在场的几个人都将被“天竺蜈蚣”所害,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想知道,秦王为什么一生都想东渡?在射杀长鲸之后,他又因为什么停止东渡而西进?他身经百战,生命力极其顽强,又是上天钦点的‘祖龙’之身,会那么容易中道崩殂?我想知道,他东巡至海后,到底生了什么?”燕歌行把玻璃盒敞开一条一厘米宽的细缝,向着盒子里的蜈蚣说话。 蜈蚣已经苏醒,正绕着盒子的四壁缓缓爬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燕歌行自言自语地说。 蜈蚣沿着玻璃盒子内壁游走数圈之后,缓缓靠近那条细缝,即将破盒而出。 “你们……你们控制不了它,赶紧把盒子扣上,赶紧扣上!”燕涂鸦声嘶力竭地大叫。 白芬芳的表情紧张到极点,紧盯着盒子里的武功,手中的纸和笔都在簌簌颤抖着。 “十三弟,你能做的,我都能做。”燕歌行淡淡地说。 燕涂鸦嘶声大笑:“呵呵,呵呵呵呵,你也能做?如果你能做,那这燕王府的帅位不就、不就早由你来掌管了?为什么直到如今,你也没被立为燕王府下一代掌权人?你想想,你想想,盲目的自信就是愚蠢的代名词,不是吗?不是吗?呵呵呵呵……” 我深知,奇术之道,博大精深。高手、低手、庸手的差别不是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或者三十那么大,而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五百的距离。并且,这种差距不是通过后天努力就能弥补的,而是天赋上的巨大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燕歌行那样说,已经大错特错了。 有些事,他以为自己懂得,但实际上却一无所知。就像现在,他以为能开得了保险柜,就等于是掌控了“天竺蜈蚣”,实在是错得离谱。 “我们先走了。”我谨慎出声。 燕歌行、白芬芳一起向我和夕夕望过来,我镇定地回望他们,脸上毫无惧色。 “这里的事,不要向外人说。”燕歌行低声说。 我点头:“其实,燕先生,外人是不在乎这里生过什么的。外面岁月静好,安居乐业,普通人对这些残酷事件避之唯恐不及呢。” 燕歌行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你说得没错,我们能叫醒一个熟睡的人,却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外面的人哪,现在只愿意过掩耳盗铃的生活,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水淹到了胸口,也会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生过。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我才从京城南下,去做更大的事,去成就更大的梦想。英雄可以推动江湖的大变革,也能改变江湖格局,对不对?” 我立刻摇头:“我不懂,燕先生的理论太高深了。不过,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考虑。” 燕歌行所用的,只不过是“青梅煮酒论英雄”之计。当年,曹孟德用同样的语言试探刘皇叔,被刘皇叔借着惊雷破空的理由闪避过去。 古人说,英雄重英雄,惺惺惜惺惺。可是,现实生活中,英雄并不重英雄,而是一山难容二虎。如果我表现出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只怕燕歌行就要再起杀机。 “好,不送。”燕歌行挥了挥手。 走向门口的过程中,我始终把夕夕挡在身边,不让燕歌行能直接攻击她。她是越青帮的人,这一点想必燕歌行、白芬芳一清二楚,否则白芬芳也不会扮成夕夕的样子了。 我猜,他们使用易容术潜入,也是想嫁祸于我和越青帮,以便浑水摸鱼。 “不要走——夏天石,你走了就后悔,你走了就一定后悔!”这一次,燕涂鸦向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我扪心自问:“走了会后悔吗?留在这里,还有其它可乘之机吗?这间黄金屋里是否还有我需要的重大讯息?” 其实,我选择离开主要是为了保护夕夕。她还年轻,身份又特殊,不及时离去,恐怕燕歌行又会出新花样。 “夏天石,别走,你别走,你别走,求求你别走,求求你……”燕涂鸦情绪变化剧烈,前一秒钟还在恫吓威胁我,后一秒钟则是痛哭流涕地哀求我。 “似乎有些奇怪。”夕夕低声提醒。 “哪儿奇怪?”我低声问。 “我总感觉,燕涂鸦手里还有一些底牌没亮出来,而这些牌都是跟你有关的。”夕夕回答。 此刻,我们已经绕到了黄金影壁墙的后面,只要伸手开门,就能回到外面那黄金短廊里,然后乘电梯离开咖啡馆。 “夏先生,你能为什么而后悔?你现在身边最具价值、最怕失去的人或者物是是什么?有没有不可割舍的人或者物?”夕夕一连三问。 我心底不可割舍的是唐晚,但她已经深埋地底,想挽回都不可能了。其她人,都我过眼云烟,并不能胜过唐晚,即使是连城璧也不可能。 “没有。”我摇摇头。 夕夕双眼连眨了几次,似乎想到了什么:“夏先生,丐帮那边的招小姐呢?会不会在你心里更重一些?又或者,冰儿姑娘呢?她若有事,你会不会懊悔惋惜?” 我和夕夕认识不久,但我相信,她接近我之前,越青帮已经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监视观察,并且连带着密切关注出现在我身边的人,譬如连城璧、招和冰儿。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她进行了大量的数据分析后,就能找出一些连我都未察觉的、意义深刻的细节来。 对于招的感觉,我起初是怜悯,后来是惋惜。她想尽一切办法壮大丐帮,期待丐帮重回天下第一大帮的王座。这种理想和情怀值得别人尊重,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话,那她就活得太累了。 至于冰儿,亦是如此。 我摇头:“她们不可能在这里的。” “一切皆有可能。”夕夕摇头,“我们进入这里的时候,经过了很长的低温区,几乎把人冻死。这在普通人看来是不可理喻的,但生物学家却都知道,低温杀菌消毒方式才是最可靠的,远远胜过消毒药水喷淋。那就证明,这黄金屋并不仅仅是供人隐居,而是一个十分精密的无菌实验室。齐眉是试验品,是燕歌行故意让我们看见的,那么其它地方是不是藏着另外的?就像燕歌行能够从保险柜里找到‘天竺蜈蚣’那样,其它的秘密空间里会不会藏着其他人?” 夕夕的声音又低又快,到了后来,我甚至听不清她的每一句话,只能理解大概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62章 黄金囚牢 2 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忘了力开门,脑子里迅地将黄金屋内的环境情况再过了一遍。 咖啡馆位于鞭指巷老城区内,路过门口的人不会猜到这下面藏着一座黄金屋。燕涂鸦既然能在地底开辟出一间黄金屋,就很有可能存在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当钱已经不是制约条件以后,人类的想象力、开拓力就会天马行空一样,根本不受约束。 “食脑之术”如此神妙,任何掌握这种奇术的人,都会因“食脑”而上瘾的,会不断地探索其他人的脑部世界,快高效地吸收各种知识,直到变成贪婪的饕餮,永远不知满足,永远停不下来。 从这种角度出,能够合理判断出燕涂鸦的试验品绝对不止一个。 “自毁。”我联想到燕涂鸦正在让黄金屋升温的举动,立刻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既是他的试验对象,也是他“食脑之术”的成果。低温条件下,可以保存完好,但温度升高,先崩溃的就是。 “你怕不怕?”我看着夕夕。 夕夕摇头:“已经卷进来,怕也没有用。而且,你忘了,我是越青帮千变万化女,不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幼稚小女生。” “好,回去。”我点点头。 我们绕过影壁墙,重新站在黄金屋内。 白芬芳向我看了一眼,并不吃惊,只是微微点头致意。 那蜈蚣仍然在玻璃盒内,而燕歌行的神态却有了巨大的变化。起初,他是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的,现在却是满面冷汗,眉头紧皱。 隔着二十步,我仍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下巴上挂着的大颗汗珠。 “白画神,是不是——”我刚说了几个字,“啪嗒”一声,燕歌行的汗珠跌落在盒盖上的声音清晰传来。 “我不知道。”白芬芳摇头,右手五指下意识地抓紧铅笔,指关节出格格之声。 燕涂鸦不再出声,浑身的血应该就要流干了。 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我过去。”我轻声说。 “不行——”夕夕立刻阻止,死死抓住了我的袖子。 “好,只有你才能解决问题!”白芬芳点头同意。 她与夕夕站在不同立场上,对我这个决定的态度截然相反。 “会死人的!‘天竺蜈蚣’不是普通的毒虫,它具有佛性、灵性、毒性的三重力量,连燕先生都无法慑服它,你过去,徒增危险。”夕夕解释。 从视频中看到“天竺蜈蚣”之前,我在一些典籍上也读过相似文章。 中国古代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成语故事,意思是,一旦在某处有人成仙、成神,此人豢养的鸡、鸭、鹅、犬、猪、牛、羊、鸟都会被惠及,成为具有仙气、神气的高级动物。 “天竺蜈蚣”产于天竺,而天竺是佛教祥地之一,那里的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在佛光普照之下,久而久之,灵性十足,成为半仙之体。 蜈蚣是传统的“五毒”之一,毒性是它的本性,而佛性则为这种“毒性”添加了复杂的东西,起到了催化剂的神奇作用。所以,世上纵有千万种蜈蚣,却仅有“天竺蜈蚣”能够成就燕涂鸦的“食脑之术”。 既然如此,玻璃盒子里这条蜈蚣已经变得深不可测,非人力所能掌控。 “你不去,燕大少就死了,我们也不一定能够活着走出去。你去,与燕大少合力,或许还有挽救机会。”白芬芳说。 这是实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我必须去。”我推开了夕夕的手。 我不为燕歌行或者白芬芳出手,而是为了这座城市的百姓出手。天竺蜈蚣一旦挣脱束缚,逃到外面去,则百姓伤亡就不会是个位数、两位数了。 “喂,你想不想……想不想吃油炸冰激凌?”奄奄一息的燕涂鸦忽然硬撑着坐起来。 “什么意思?”白芬芳和夕夕同时皱着眉喝问。 燕涂鸦望着我,问了第二遍:“你想不想吃油炸冰激凌?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油炸冰激凌”是一道年轻人爱吃的甜品,但我并不嗜甜,而且不喜欢吃凉东西,所以缓缓摇头,给了燕涂鸦一个无声的答案。 “呵呵,很快……很快、很快就有……油炸冰激凌吃了。到……时候,我觉得,你一定会哭得很开心,呵呵呵呵……”燕涂鸦奸邪地冷笑起来。 他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额头、鼻尖、嘴唇、下巴等部位全都泛着淡淡的蜡黄色微光,就像一具已经被入殓师妆扮过的死尸。 我不生气,只是远远地盯着他。 夕夕说得没错,燕涂鸦还有好几张底牌没有亮出来,每一张都具有巨大的杀伤力。所以,他明明是要死了,却仍然有恃无恐。 “失去亲朋好友才会哭,他的意思是,这里藏着跟我关系很亲密的人?”我在心底思忖。 眼下,我在城内没有至亲,只有朋友和战友。 “你抓了我的人?”我问。 燕涂鸦哼了一声,无神的双眼眨了一下,又吃力地张开。 “是连城璧、招还是冰儿?”我问。 这三个女孩子是我的战友,我虽然不需要为她们负责任,但她们有难,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燕涂鸦摇头,但却不是否认,而是慢慢地举起右手,亮出了食指、中指、无名指,做了个“三”的手势。 那种意思很明显,我说的三个人都被他抓了。 “在哪里?”我问。 同时,我迅打量屋内的四壁,寻找有可能存在暗室的地方。 “我有一个请求,如果你同意,她们就安全;不同意,她们就变成‘油炸冰激凌’。怎么样?”燕涂鸦阴阳怪气地说。 “说吧。”我淡定地点头。 如果连城璧、招、冰儿同时死于此地,秦王会和丐帮就会遭到沉重打击,在济南城无法立足。 尤其是秦王会,连城璧是秦王麾下干将,其领袖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她死了,是秦王会的巨大损失。 “食子之脑,与子偕老——这,就是我的要求。”燕涂鸦说。 这个请求实在是恶心至极,我脑海中立刻浮起“天竺蜈蚣”钻入试验者的耳朵里大肆啮咬的情景。 “真是好极了。”我点点头。 “这么说,你同意了?”燕涂鸦追问。 我没有继续理睬他,而是大步向前,绕过燕涂鸦,走到燕歌行身边去。 燕歌行的头顶冒起了丝丝热气,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濡湿了。他的视线像是被那蜈蚣锁住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玻璃盒子,无法挪开半分。 我察觉到他浑身都在散热气,但他的肩膀却在瑟瑟抖,而上下牙床则不住出“嘚嘚嘚嘚”的撞击之声,显示他实际上正在“害冷”,已经冷到牙齿打战的地步。 “哳哳、哳哳”,盒子里的蜈蚣忽然出刺耳的怪声。 我看着盒子,那条蜈蚣比普通蜈蚣要“胖”很多,乍看上去,倒像是一条吃饱喝足、即将作茧自缚的大蚕一般。 它的背上有很多杂乱的花纹,一眼望去,杂乱如无知小儿的墨线涂鸦,但只看了两秒钟,就辨认出其中一处,是一幅完完整整的蝴蝶羽翼,而相邻的一处,则是两个人背靠背坐着。再远一些,则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而眼睛下面,则是环环相套的水波纹。 仔细分辨,所有纹路都有独特意义,、终点,全都有迹可循。 当蜈蚣的身体缓缓扭动时,所有图案也跟着变换,原先距离稍远的,就会迅靠在一起,形成新的图案,将我的视线牢牢吸引住。 “摄魂术?这蜈蚣背上藏着奇术,而且是动静结合、变化加倍,根本无法破解。这是天生的吗?还是后天培育而成?它是有思想的吗?还是仅仅凭着人类的外部驱使而展开行动——呵,真的是太诡异了,它后背的纹路可以延伸到身子下面去,难道那里也有同样的花纹……”这是我心里思考的问题,但眼睛已经被它吸引住,再也挪不开了。 换句话说,它在我眼中已经不是一只丑陋狰狞的武功,而是一个充满了未知元素的崭新生命体,值得人去不断探索它身体内藏着的秘密。 “如果它翻过身来,我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我这样想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向前靠近一些,侧着身子,歪着头,向它的腹部看过去。 忽然间,那蜈蚣自然地翻了个身,后背在下,腹部向上。 我看到了一只眼,就在它腹部的正中,那只眼已经睁到最大,滚圆滚圆,再睁只怕就要挣裂开来了。 那是只真正的眼,不是花纹构成的眼形图案。 它有眼眶、眼睑、眼珠和睫毛,而且眼珠正在缓缓转动。 “不可能,蜈蚣怎么可能有这样一只眼?”我在心底叫出来。 通常情况下,蜈蚣的腹部只有无数腿脚,绝对不会存在一只像人一样的眼睛。除非,它本来就是人,而不是蜈蚣。 我的全部思维能力都被这只眼绕住了,无法思考其它。 如果不是有玻璃盒子隔着,我甚至愿意凑过去,仔细观察那只眼中所含的意义。假如那是一只人眼,眼珠上就会映出外面的世界,其中也包括我。 不知不觉中,我俯下身去,正对着那盒子。 盒盖仍然开着一条细缝,能够让蜈蚣轻松爬出来。如果我靠近那条缝,也就等于是把自己的脸凑上去,置于蜈蚣的攻击范围之内。 “所有的知识……把所有知识都从记忆里撬起来,让它们离开身体,到另一个真正需要它们的地方去。知识是死的,死的知识是废品和垃圾,早就应该被扫地出门。如此正好,把知识扔出去,腾出空间,迎接新生活。那么,现在就动手吧,敞开记忆体,敞开脑干,敞开心室,敞开五官七窍,敞开百会穴、膻中穴、丹田穴、泥丸宫、涌泉穴以及奇经八脉所有节点,来个彻头彻尾的大扫除,让知识废物奔涌出去,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做一个单纯的初民,回归原始,回归简单……”我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但这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持续响着。 在那声音的蛊惑下,我感觉自己全身都是“不洁”的,知识、记忆就像垃圾、灰尘、耳垢、眼屎那样,附着在我身体的各处,既多余,又肮脏,严重影响了我的正面形象。于是,我一秒钟都忍受不下去了,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把一切知识清理出去,让自己变成一个白痴样的地球初民,回归纯净之身。 在我眼中,蜈蚣变成了启迪者,像佛祖拈花一笑时指尖上的花瓣,也像南海紫竹林观世音菩萨手里的白玉瓶和杨柳枝。它非但不狰狞邪恶,反而全身都散着熠熠佛光,照亮了我身边这平庸、昏聩、污秽、纷乱的世界。 我必须向它顶礼膜拜,虔诚地颂扬它的智慧,行它的光明之道,才能对得起它的无私垂怜。 “真好啊,我看到了生命中的真神!”我喃喃地说。 在这种极度狂热的思维状态下,我浑身燥热,渴望着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带走这种热血的冲动。 我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也忘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眼中只有那只扭曲的蜈蚣。 “让它帮你,让它帮你完成心愿,就是现在,就是现在……”一个声音隆隆响着,既像是来自天空,也像是来自我的内心深处。 我毫不犹豫地回应:“好,我所愿也,未敢请尔。” 世上最高明的移魂术就是摆脱了形式、承袭了内核的那一种,随时随地都能控制别人,而被控制者却浑然不觉。 现在,我的理智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一个躯壳,停在那玻璃盒子前面。可怕的是,那蜈蚣正在向上蠕动,也许几秒钟后就要穿过盒盖上的细缝,爬到我身上来。 “啊——噗!”一阵奇怪的声音从我的右后方传来。 随即,招撕心裂肺般的声音破空响起:“夏天石,走——快走,快走!” 那声音如一把利刀,横向挥斩,把蜈蚣与我之间无色无味的联系瞬间切断。 我眼前一黑,屈膝一软,几乎要跪倒下去。 神志恢复的刹那,我右手撑地,腾身跃起。 蜈蚣已经从细缝中探出头来,身下的脚爪迅摆动,头部笔直前伸,正在向我瞄准。 “招,你在哪里?”我长声大叫,借着这一吼之力,让脑子里残存的昏聩感觉烟消云散。 “我在、我在这里、这里……”招的声音传来,但我看不见她。 俄顷,右面墙上的黄金架子一角露出了一只女子的手,向我这边艰难地挥动着。 我立刻伸手,要把盒盖关上。 蜈蚣有三分之一露在外面,盒盖一推,只怕就要将它挤成两段。 “不要,手下留情!”燕歌行奋力缩手,把盒子抱在怀里。 “留着它,只会让更多人受害。”我告诉他。 “天竺蜈蚣”是宝,但同时也是祸根。如果没有招的拼死断喝,我今天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 “不行,不行!”燕歌行迅解开衣扣,把玻璃箱子藏进怀里去。 我向夕夕那边望,诧异她为什么没有及时提醒我。现在才知道,她已经被白芬芳刀架脖子控制住。 “我看过‘食脑之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人虫一体,虫为人主。我渴望这一天很久很久了,幸亏有你抢先出头,攻破了十三弟的壁垒。这一次,天给我机会,我再不会错过了……”燕歌行痴痴地笑起来。 我听到“人虫一体、虫为人主”八个字,后背掠过一阵颤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只有极端的野心家才相信“虫”能够给人力量,并且以“饲虫”为提高智商的手段。在古代苗疆,大量炼蛊师“饲虫”,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成为天下无敌的高手,去过高高在上的生活。可惜,没有一个炼蛊师能够善始善终,最后都倒在毒虫反噬之下。 燕歌行不是炼蛊师,他对于“饲虫之术”的理解不可能比炼蛊师们更高明。由此可知,他的下场也绝对不会比炼蛊师们更荣光。 “放开她。”我向白芬芳挥手。 白芬芳抽刀,飘然后退,遥遥地向我拱手赔罪:“夏先生,我主要是怕她胡乱出声,影响了你参悟‘天竺蜈蚣’的大事。现在,大家都没事了,舞刀弄枪的,也只是一场误会。” 夕夕向我这边走,我立刻指向那些架子:“有人在里面,砸开它,把人救出来。”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ytt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63章 黄金囚牢 3 燕涂鸦没说假话,连城璧、招、冰儿果然都被藏在架子后头,而且是各自被禁锢在一张透明的网里面。 招所处的那张网已经被鲜血染红,她的嘴唇也被咬破,至今鲜血淋漓。 “我比她俩清醒,一看到你即将遇险,就咬破嘴唇,利用‘天魔解体’的力量,出声提醒你。夏先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从没失去信心过。”招说。 我看着她,眼窝开始热。关键时刻,如果不是她拼死出手,我可能就死于“天竺蜈蚣”了。 当右侧墙上的黄金架子全部被拆掉后,露出了一幅深深凹陷于墙壁内的古老壁画,上面的建筑和人物都已经乱七八糟,几乎无法辨认。 被破坏至这种程度的壁画是没有任何文物价值的,济南老城区内曾出现过无数次,实在让人惋惜。 “我似乎见过这壁画。”连城璧说。 招和冰儿连连点头,对着壁画出神。 壁画有三分之二被刮擦掉,只剩最外面的一圈,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左侧留着几个人的脚和兵器的尾端,右侧留着某个动物的尾巴,尾巴上覆盖着铁青色的鳞甲。 “是洪家楼教堂下地道里的画。”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的注意力并不在画上,因为我在想另一件事。这密室藏于地底,如果按照方位计算,壁画后面就已经接近闻长老住处的地基附近。 如果我们从这里挖地道过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闻长老家里,守株待兔,万无一失。 有合适挖掘机械的话,用不了二十四小时,我就能达成目标。这才是我们流连于鞭指巷的最终目的,其它一切,皆是枝节。 “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连城璧走过去,俯身看着燕涂鸦。 “我怎么知道?这里又不是我主持修建的?要问问题,问她!”燕涂鸦推卸责任,向白芬芳一指。 白芬芳没有后退闪避,反而大步向前,来到了壁画前。 洪家楼教堂下面那幅画曾经带给我们很深的的困惑,也曾掠走了数个人的性命。可惜,当画上的神秘力量消失时,画却只是画,没有任何杀伤力,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能复原它。”白芬芳低声说。 招眼中出现了浓重的敌意,她被囚禁于此,一定是燕涂鸦、白芬芳干的好事。所以,一旦脱困,她不会轻饶了敌人。 “为什么要复原它?有意义吗?”招冷冷地问。 “从前是没有意义的,但现在,如果我不完成这件事,你们会放我走吗?或者,你们会让我活着离开鞭指巷吗?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要补全这幅画,让这世界多一份圆满,少一份残缺。”白芬芳淡淡地解释。 补全这幅画是小事,如果白芬芳想做,早就有无数机会可以完成了。现在,她急于补全它,一定另有深意。 “白画神,请稍等。”我举手阻止她。 我走近壁画,与白芬芳并肩而立。 壁画上的刮擦之处痕迹极深,像是利刃砍斫所致。 “还要等什么?不珍惜这最后的机会,就再也画不完了。”白芬芳幽幽长叹。 “你想掩盖什么?”我问。 “什么?夏先生什么意思?”白芬芳皱起了眉。 我伸手抚摸那壁画,每一道痕迹都深入壁上半寸,诡异而突兀,如果单纯是为了除去壁画,似乎用不着花这么大力气。更为奇怪的是,这些痕迹半新不旧,不可能是数年、十数年以前留下的,而是最近一年半载才新添的。换句话说,是白芬芳、燕涂鸦立足鞭指巷之后,才出于某种目的毁掉了壁画。 “既然毁了,何必再补?”我不管她怎样否认,只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路问下去。 我不知道真相,但我只要不断地提出新问题,找到新破绽,就能从白芬芳那里挖掘出真相。 “夏先生的话越来越奇怪了,呵呵……”白芬芳笑起来。 我缓缓地环顾黄金屋之内,然后挥手命令夕夕:“到对面去,所有架子拆下来,看那边有什么?” 夕夕、连城璧、招、冰儿一起动手,拆掉了左侧的架子,赫然现,墙上已经被人挖出了三个窑洞,每一个的门口都是一米高、半米宽,而深度则不到两米。窑洞的门口被黄金栅栏封住,里面各关着一个人。 那种环境中,三个人无法站立,只能坐着或者躺着。 “啊?是闻三嫂?这两个是……小花、小树?”招惊叫起来。 白芬芳脸色苍白,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她是唯一能做出解释的人,但无论怎样解释,形势都对她很不利。 招晃动栅栏,但栅栏牢牢地嵌在墙壁上,右侧被一只硕大的黄金虎头锁锁住,根本无法打开。 “白画神,钥匙在你这里?”我问。 现在,我心里没有丝毫的愤怒或者惊诧,只是见招拆招,一步步揭掉燕涂鸦的伪装。他可以把一切罪责推给白芬芳,但他是主而白芬芳是仆,一起行动,应该都在他的授意之下,白芬芳绝不会自作主张囚禁这么多人。 “不要放开他们。”白芬芳简简单单地回答了这几个字。 “为什么?”我又问。 那三人被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地底窑洞中,如果我们不解救他们,他们一定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成为警察户口簿上的失踪人口。燕涂鸦用非法手段剥夺他人的自由和生命,这已经是该杀、该死的大罪。 “嗯,夏先生,这件事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你表面看到的正与邪、善与恶都是不准确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远都问心无愧。”白芬芳低声回答。 “喂,先放了他们再说!把钥匙拿来!”招向这边大叫。 “对不起夏先生,请再相信我一次,暂时不能放开他们。否则的话,这个城市就会像‘车臣2oo1巨婴惨案’那样,生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怪事。求求你夏先生,我知道你是具有级智慧的高手,比别人看得更长远、更准确。现在,请再相信我一次,我以个人性命起誓,不要释放那三人,绝对不要!”白芬芳低声恳求。 “车臣2oo1巨婴案”生在2oo1年的二月份,官方媒体的报道比较简单,其主要内容为——联军击溃三层防线后,正式收复了叛军占据的车臣罕那瓜尔民族医院。在医院的地下常低温实验室里,联军找到了四十名诡异的巨婴,每一个都是成年人的身材、婴儿的智商表现。联军将巨婴送往莫斯科国立大学生物系,由国安部门做了秘密妥善处理。 这件事并未在民间引反响,却惊动了国际上的几位诺贝尔理化奖得主。他们组队来到车臣,调查巨婴真相。后来,加拿大的福柯教授撰写了一篇漏洞百出、前后脱节的调查报告,为这件事做了潦草的结尾。 江湖传说,巨婴正是亚洲奇术制造的结果,跟越南“魇婴之术”有关,也跟某些神秘机构在研究“长生不死药”有关。更有前卫科学家提出,巨婴是某些大财阀掌门人为自己准备的克隆体。 这个案子最后不了了之,遂渐渐被人遗忘。网上也曾有过巨婴的照片,但当时网上流行各种修改照片技术,无论提供真实照片还是合成照片,都会被广大网民统一认为是后者。 “好。”我盯着白芬芳的眼睛,轻轻地回答了一个字。 白芬芳长出了一口气,胸口起伏,感慨万千地点头:“感谢,感谢,感谢。” 连说三个“感谢”,可见她对这件事的看重程度。 “先停下来,再做商议。”我吩咐招。 救人没错,但一定要清楚救人的后果。我看得出,这地底黄金囚牢内生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所以每前进一步,都必须极度小心,将可能生的结果考虑得通通透透。 “怎么?夏先生,这里面关的是闻长老的情人和双胞胎儿女,先放他们出来再说不行吗?”招并不打算放弃。 我举起右手,慢慢地向下一划。 这个动作的含义很明显,就是让所有人停止行动,一切都听我号令。眼下,在场的人太多,如果任由每一个人都表自己的意见,就会将现场弄成一锅粥。当务之急,就是所有人闭嘴,由我一个人指挥。 “停,大家都停下,看着我。”我沉声说。 招闭嘴,与其她几个女孩子一起看着我。 “咳咳,咳咳。”燕涂鸦轻声咳嗽起来。 至于燕歌行,则躲在一边,继续保持沉默。 “大家来自不同的阵营,不管之前生过什么冲突矛盾,现在都听我说,捐弃前嫌,化敌为友,解决眼前的大危机。我们的危机是什么?就是燕涂鸦的‘食脑之术’。齐眉已死,临死前,他给了我一些模糊的提示,而我相信,既然燕十三少已经获得了齐眉的脑部思想,就一定能把这个提示清楚明白地解答出来。十三少,我不想跟任何人讨价还价,你手里已经没有任何筹码——”在燕涂鸦开口前,我预先点明这一点,让他马上死心,“你可以不说,不说的代价就是死,带着所有的秘密去死,就像江湖上那些野心家一样。或者说,你认为的秘密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说与不说,无关痛痒。现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传说中的‘鲛人之主’在什么地方?” “快刀斩乱麻”是唯一的解局之道,燕涂鸦遭受重创失去筹码,燕歌行固守“天竺蜈蚣”,两个人自动地放弃了局面的控制权。我若不挺身而出,那乱局就不可收拾了。 天降大任,舍我其谁? “齐眉死了,这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是……就算是带到阴间去,我也心甘情愿,呵呵呵呵……”燕涂鸦阴森森地冷笑起来。 齐眉的确死了,就死在那黄金几案之下。他在燕歌行、燕涂鸦的双重精神控制之下,脑腔自爆而亡。 这种结局,惨上加惨。 身为“省城第一门客”,过去的他受黑白两道尊敬,出现在任何场合,所有人都会给三分面子,甚至比要员、大佬们都更风光。 现世报,来得快。 现在,就是他为过去的“风光”还债的时候。 “没错。”我点头,“这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不说,世上就没人知道‘鲛人之主’的下落。但是,你想一想,齐眉为什么会死?不也是因为知道这个秘密而不说真话吗?你现在是第二个齐眉,要死要活,自己选吧。” 齐眉尸骨未寒,燕涂鸦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不怕死,一入奇术之门,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燕涂鸦很强悍,明知必死,却咬牙死撑。 “死,也守不住秘密的。”我摇摇头。 燕歌行突然大笑起来:“没错没错,十三弟,‘食脑之术’真是奇术界的利器,有了它,无需大费周章去撬开任何人的嘴巴,一条‘天竺蜈蚣’省时省力,省事省心,还不用费唾沫。极好,极好!” 局势很明朗,如果燕涂鸦固执己见,那我就把他交给燕歌行。 他们是兄弟,也是对头,而兄弟加对头,则刑讯手段、针对性、效率都会翻倍,让燕涂鸦低头开口只是时间问题。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ytt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64章 隐身躯于蟹脐,以芥子藏须弥 燕涂鸦的眉心突然出现了一团黑晕,像是有人用毛笔在那里胡乱涂抹过一样。 白芬芳陡然前冲,俯身扣住燕涂鸦的喉结。 男人的喉结是全身第二脆弱之处,仅次于两侧太阳穴。 白芬芳双手力,燕涂鸦顿时满脸胀红,呼吸不畅。 “‘食脑之术’是对付活人的,人死了,脑组织也就死了。”白芬芳面带微笑,既是在警告燕涂鸦,也是在向大家解释。 燕涂鸦用力挣扎了两下,但白芬芳十指稍稍力,就令燕涂鸦消停下来。 “想通了吗?十三少。死,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想通了,就眨眨眼。”白芬芳问。 燕涂鸦沉默了十几秒钟,但白芬芳脚下一错,双手使出“十字追魂锁”,将燕涂鸦的气管、颈侧动脉全都扭转了三十度。这种擒拿格斗动作令敌人窒息的同时,也把头部供血短暂性地切断,使敌人脑供血不足,神志陷入半昏迷状态。 所有人静静看着,犹如台前看戏一样。 我放手让白芬芳去处理眼前的事,身为八神将之一,她能坐上现在的位置,绝非等闲之辈,手底下一定是相当有数的。 “我……我呃呃……呃……”燕涂鸦一边从喉咙里向外挤出几个字,一边拼命眨眼。 白芬芳慢慢放开“十字追魂锁”,后退一步,轻轻掸了掸袖子,脸上又露出谦逊、低调而且略带羞涩的笑容,仿佛一个初次登台的新演员面对挑剔的观众那样,笑得越娇羞,姿态越动人。 “真的是不好意思,夏先生。我是燕王府的人,对十三少的脾气还是有一点点了解的。他其实很愿意跟各方精英人物合作,求知若愚,求贤若渴。‘鲛人之主’是传说中最神秘的东海生灵之王,昔日北约、欧盟、西方七国、亚洲四小龙、大中华区等等组织都对它非常感兴趣。它代表了地球海洋的权柄,为了得到它,无数风流人物竞折腰。我相信夏先生是当世第一的青年才俊,这个权柄落到您手上,天下英雄都会绝对服气,没有二话。”白芬芳向着我说。 海洋是联系各大洲的水上通道,也是人类目前没有有效手段将其征服的蛮荒之地。诚如白芬芳所说,“鲛人之主”是中国古代智者的海上大现,外国人获得了这一讯息之后,日夜寝食不安,生怕中国在海洋防卫、开放这两方面突然崛起。所以,各大跨国组织本着“抑制中国、强大自身”的原则,不遗余力地追踪“鲛人之主”,并为此投入了巨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美国的太平洋舰队、英国的大西洋舰队、印度的印度洋舰队、俄罗斯的北冰洋舰队已经将“鲛人之主”列为头号追捕、猎杀目标。 大国博弈,手段之犀利程度,比江湖势力间的倾轧要猛烈万倍。 据很多消息称,多国脑和国安部门都向海军舰队下了这样的死命令——“如果‘鲛人之主’不能为我所用,务必第一时间将其消灭,粉身碎骨,永沉深海,连一点残渣泡沫都不能留下。” 这种情况下,齐眉的死是必然的,燕涂鸦也将性命不保,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因知晓“鲛人之主”的消息而惹上大麻烦。 “能说吗?”我问燕涂鸦。 “我说……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告诉你……”燕涂鸦眼中闪着疯狂绝望的寒光。 “谁想退出?谁不想因为‘鲛人之主’惹麻烦?谁不愿跟这个消息扯上关系——都可以退出,先离开这里。”我向连城璧、招、冰儿、夕夕望去。 连城璧是不会走的,因为她是秦王的左膀右臂,懂得越多,就越能减轻秦王的负担,把秦王会带到一个新的江湖高度上。 她虽然是女孩子,却有一颗一飞冲天、威震九州的男儿野心。 招、冰儿同时摇头,向我报以淡定的微笑。 “我保留意见,给我五分钟时间。”夕夕举起手来。 我点头:“好,五分钟后,你可以选择走,也可以选择留。” 夕夕代表越青帮,她做的每一个重大决定,都是为帮派利益考量的。 “夏先生,我想看看那边,黄金栅栏后面的人。”夕夕向左边指了指。 我再次点头,并且主动陪她走向墙壁上的窑洞。 黄金栅栏的造型并不复杂,上部是圆形,下部是竖向的长方形,由十四根黄金长棍加上三根横向黄金短棍焊接而成。 招说过,栅栏里关着的是闻长老的情人和私生子。燕涂鸦将他们囚禁于此,一定跟闻长老肚子里的秘密有关。 我们站在右手边的窑洞前,透过栅栏,向里望去。 栅栏后面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他身上穿着紫色的阿迪达斯运动服,脚上则是同品牌运动鞋。 看我们走近,男孩立刻向前凑过来,隔着栅栏观察我们。 夕夕伸出右手,探入栅栏里。那男孩也伸右手,慢慢地向夕夕的手握过来。 这一幕很正常,也很温馨,任何人都能猜到,夕夕想给这被绑架的男孩一些温暖和安慰。 忽然间,男孩脖颈上挂着的一块椭圆形金牌迎着灯光一闪,引起了我的注意。 金牌上刻着字,是两个端端正正的隶书大字——“童男”。 我吃了一惊,马上向左看,望着栅栏后面的女孩,很快就现她的脖子上也挂着金牌,刻着“童女”二字。 “童男童女献祭”——我立刻想起了这句话。 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里,闻长老、招、冰儿曾经谈及这个古老的话题,但只是三言两语而已,没有任何成型的讨论结果。 那女孩也凑过来,从栅栏里向我伸出右手。 我犹疑了一下,伸出手,握着女孩的手。 她的手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温度半寒半热,掌心疙疙瘩瘩。 表面看来,这是两个完全正常的孩子,不傻不呆,目光自然。 “小妹妹,你还好吗?”我问。 女孩点点头,用力攥着我的手指。 “稍后我就会放你们出来。”我说。 无论白芬芳说过什么,只要面前的孩子没有异常状况,我一定会放他们出来,结束这种黄金囚牢内的生活。 “龙在哭。”女孩忽然笑着说了三个字。 她一开口,那男孩也开口,不过却是声音悲戚,愁容满面:“不,是龙在笑。” “我们理解的东西总是完全相反,我是姐姐,你应该听我的。”女孩说。 男孩哭着反驳:“谁正确就听谁的,龙笑,荒坟千冢,血流成海,这才是上天要告诉我们的,再经我们,告诉所有人。” “你错了,那是龙在哭。真龙出世,横扫千军,大快人心,风采绝代。这样的人就快出现了,只要他出现,一切灾难就都结束了。”女孩说。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们两个一个哭着说“龙在笑”,一个笑着说“龙在哭”,措辞诡异,扑朔迷离。 “声音来自何方?”我又问那女孩。 “在天上,在耳朵里,在一切你们所处的空间里。你听不到,是因为你的心还在牢牢封闭着,不肯完全打开,接受外面所有的声音。”女孩回答。 她年龄很小,但谈吐却像是大人,每一句话都很有逻辑性。 “我放你们出来吧。”我说。 “不行,不能放,还不到时候。”女孩摇摇头说。 面前的男孩女孩都有着狭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秀气的元包口,耳轮形状饱满而挺拔,依稀就有闻长老的影子。 “什么时候才可以?”我继续追问。 他们被燕涂鸦、白芬芳囚禁于此,不急于逃脱,而是淡定自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龙来。”女孩回答。 “哐哐”,最右边那窑洞里的人开始用力摇撼栅栏,同时出“咯咯”的磨牙之声。 “我先放你们的妈妈出来,好不好?”我问。 女孩摇头:“放她出来,只会害死她。战斗还没结束,这里马上就要变成血污横流的修罗场,你不知道吗?” 我的后背上掠过一阵冷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看那边,龙爪痕。”女孩向对面一指。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残缺的壁画上,每一道深刻的刀痕其实不是某个人用长刀划下的,而是某种怪物的爪子,即她说的“龙爪”。 既然有龙爪痕迹,那么这条所谓的“龙”就曾经出现在这个黄金屋里。她说“等龙来”,那“龙”就一定会来。 中国古代传说中,龙是祥瑞之兆,但同时有些典籍中,也提到过,龙为吞噬万物之猛兽。猛兽一定是要食人的,留在这里的人很可能就要变成了“龙”的美餐。 “好了好,不要晃了,不要晃了!”男孩突然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 “哐哐、哐哐”,那女人仍然在撼动栅栏,但却不出声求救。 “这是一个阴谋,天地为局,万物为子,进退之间,连宇宙乾坤都被卷入棋局里。布局的人要图谋的不是人间富贵,而是执掌天地的权柄。这权柄本来牢牢攥在上天的手中,而这一局棋后,那布局者就将挟毁天灭地之力,君临万峰之巅,不死不休力战,最终——胜天半子。这就是大结局,真正的大结局,而我们,不过是棋子和龙套,为他所用,为他所弃,然后不知所终……”女孩眼中出现了淡淡的忧伤,抽回了她的手,用力攥紧黄金栅栏。 “那人是谁?”我又问。 女孩知道很多事,那是同年龄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据我所知,黄河为中华民族母亲之河,几字形流经北方大地之时,将无数生灵卷入其中,又用母性之力,将这些亡灵通过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推送至新的躯壳里面,所以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经常生“借尸还魂”的诡异事件,即奇术界所说的“带着前世记忆降生”。 如果这女孩有着前世记忆,那么她的躯壳虽年幼,但思想却高度达,非普通人所能比。 “主使‘童男童女献祭’之人,就是他。”女孩回答。 “是……是闻长老吗?是你们的父亲吗?”我稍一迟疑,立即想到了答案。 闻长老曾经面见连城璧,求取“魇婴之术”的秘技,而那种奇术,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将成年人“幼化”,退化为幼儿。再结合“童男童女献祭”这种邪典仪式,我的怀疑矛头就更指向了他。 女孩摇头:“他是个失败者,是个把灵魂典押给魔鬼的失败者。所以,他对这个世界是无害的,当然也是无益的。世界上存在太多这样的人,空有大志,却无大运,最终一无所成,一无所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是……龙就要来了,我们毁灭的时刻即将到来,这一局棋的角落之战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 围棋之道,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角是易守难攻之地,边次之,棋盘的中腹位置更次,毫无防守屏障可言。真正的高手都是以角为根据地,慢慢展至边,时机成熟后,才会以大跳、镇神头等等“弃地取势”的方式杀入中场。既然女孩提到“角落之战”,很形象地说明,这场大战并未进入如火如荼的中腹之战,前面生的流血杀戮、失踪死亡等种种件件,都仅仅是大战的序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67章 连天巨弩射长鲸 1 “夏先生,昔日我离开中国之前,心里一直有一个巨大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姐姐非要驱逐我离开家乡不可。以我的学习成绩,可以在国内上顶尖大学,全城中学联考,我一直保持在总成绩前十名之内,省内大学报送没问题,如果能奋力一搏,清华北大也是毫无障碍的。姐姐说,让我出去开眼界、见大世面——闻长老也是如此说,并且出了一大笔钱,送我去欧洲。同时,他又联络丐帮在美洲的大人物,三年之内,送我游历四十五个国家,最远处达到非洲原始部落深处。他们合力要我看遍世界,将一切奇景收入眼底。我预感到,他们一定是要我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不遗余力,将我托举到一个高处。现在,我似乎是明白了——” 冰儿满脸悲凉,眼底已经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你明白了什么?”我也感到困惑。 游历是学习的基础,但却不是必须。以她的游历行程估算,那是一笔巨款,而且这种游历带来的不是学识上的扩张,而是心胸、眼光上拔苗助长式的增长,对普通人是没有意义的。 “梅花公馆手记。”冰儿回答。 我皱眉,一时之间,无法把闻长老的野望与日本人的“梅花公馆手记”联系在一起。 “梅花公馆手记”中提及最多的重点物品就是神相水镜,但闻长老与招送冰儿出国,却是为了培养人才。两者一个在二战时期,一个在二十一世纪,似乎并未交集之处。 “有了那种俯仰天地间、纵横八万里的游历,我才能看懂‘梅花公馆手记’。他们所求的,就是要我站到最高处,俯瞰那本册子,理解其中的意思——天地风云一局棋,不令扶桑镇神头。这就是他们的用意,为了这一点,他们在我身上花费了超过五亿人民币。看懂那册子,就知道日寇想干什么了。” 我不搭话,任由她慢慢说下去。 世界各国倾轧局势如棋,这是古往今来的智者都明白的道理。 中华民族的远古智者创造围棋、象棋,就是为了使用具象的手段教导后人政治斗争的复杂性。以具象演示想象中发生的事,也只有接近于神的智者们才能做到。 很多历史学家、玄学家都曾指出,除了有记载的盘古、女娲、神农氏、伏羲氏、炎帝、黄帝、祝融、共工、蚩尤等远古神人之外,一定还有一位没能列入历史的更高明智者,创造了一切与“智、谋、计、策”有关的学问。此人隐藏极深,深到连自己的行踪都全部泯灭,让自己完全消失于历史之中,成为一个“隐形人”。 此智者的伟大,在老子《道德经》中似乎也有体现,比如老子曾发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类的感叹,就是说这位智者的境界太高,令所有人即使仰视也不可见,已经大到“无声、不可见但永存”的地步。 他是一直存在的,当天地成为一局棋的时候,坐在棋盘一侧的,必定是他。他凌驾于所有已知的智者之上,即禅宗说的“三十三天之上”的不可知之“佛”。 冰儿借助闻长老、招的力量,再穷尽自己的智慧,也只能理解到“华夏对日寇”这样的棋局,超过普通人,却离大智者的境界差着无穷远之距。 “其实,我是一枚弃子,在饱食遨游之后,以生命做炸弹,奋力一掷,与敌寇同归于尽。”冰儿说。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苦涩,眼中既有一往无前的决然,也有伤心欲绝的不舍。 “这就是命,我的命。”她补充说。 她的悲哀情绪如潮水一样涌向我,让我情不自禁地变得心情低沉下去。 一命二运三风水——除了能够“逆天改命”的大人物,谁都无法在命、运、风水上做太多更动。这是人类世界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假如人人都不遵守规矩,我们的社会结构也很快就要崩塌毁灭了。 我明白一件无比确定的事,那就是,我帮不了冰儿,改变不了她的命。 “这件事,也跟‘魇婴之术’有关?”我问。 她和闻长老登门拜访连城璧,为的就是这件事。 “是,必须有‘魇婴之术’,才能进行下一步。”冰儿点头。 大家都知道“魇婴之术”的功效是令人逆向生长,由成年人变为婴孩,这一定又与“童男童女献祭”有关。 我的脑子在急速运转,把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全都集中起来,赋予它们一定的逻辑性。 冰儿的命是“通过‘魇婴之术’化为童女参与献祭”,活祭是人类已知祭祀活动中的最高级别,祭品的生命将被剥夺,为祭祀活动做出最大的牺牲。 既然是“童男童女献祭”,那么必定还有一个“童男”的存在。由此,我又想起了秦公子,那个早就被“魇婴之术”所困的可怜人。 “献祭于谁?献祭的目的是什么?在哪里献祭?可不可以挽回?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甘心将自己变成活祭吗?你若不想谁还能勉强你?难道你是受了别人的威胁……”一瞬间,我连问了八个问题。 冰儿只用三个字来回答我:“不知道。” 这是世上最绝望的回答,一概不知,但却一往无前;一枪匹马,但却义无反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都要走自己的人生之路,这是一种悲剧,也是一种责任。”我无奈地说。 既然我挽救不了她,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是啊,是悲剧性的责任,我知道。所以,我把‘梅花公馆手记’交给你,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后,假如江湖风波平息,人间岁月静好,希望你翻看这册子时,能想到你的生命里曾经有我的影子存在过。”冰儿语带酸楚地低声说。 将来的某一天,我当然会想到她,也能想到这一战里消失的很多人,比如官大娘、楚楚等人,也许还会加上唐晚的名字。一想到唐晚,我的心被猛地刺痛,喉间忍不住发出“咯”的一声,险些喷出一口血来,舌根下已经感觉到了热血的咸腥味。 “你会怀念我吗?会为我在窗前点一炷香吗?”冰儿问。 我点头:“会。” 冰儿含泪而笑:“那我就放心了,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给我一个吻,真心的、不敷衍的、毫无杂念心里只有我的挚爱之吻。” 她凝视着我,眼底的泪波之中升腾起两朵羞涩的小火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知道,她心里已经燃起了大火,当着招、连城璧、夕夕的面,不得不压抑自己,让自己变得极度含蓄。 “冰儿,我——” 冰儿急促地打断我:“什么都不要说,点头或者摇头就好。点头,就是可以,摇头,就是拒绝。” 我用眼角余光望向招等三人,她们都已经默默地转过身去,目光望向别处。 连城璧是知道闻长老、冰儿秘密的人,招是冰儿的姐姐,夕夕是越青帮的人,而越青帮是“魇婴之术”的发源地。她们三人都了解冰儿要做出多么大的牺牲,所以这一刻,无论冰儿提出什么要求,都是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的。她们转过脸去,就等于是默许了这个吻的发生。 我点点头,无声地答应了冰儿的请求。 冰儿挥手擦掉了眼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踮起脚尖,闭上眼睛,身体向我慢慢地靠近。 我张开双臂拥住她,慢慢地清空自己脑子里的全部记忆,要真心真意地给她这个吻。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走的艰难之路,这个吻并非只献给冰儿一人,而是代表了我对女中勇者的敬意。这个吻,也等于是给冰儿送行。 “我准备好了。”冰儿说。 我轻轻地低头,凝视着她失血的唇。 “我会在生命的无限轮回里永远记得今日之吻,它代表着我曾单独占有你的心……以后也将在你心里永远停驻,永远占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夏先生,我会永远祝福你的,也祝福你将来的新娘,无论她是连小姐、是我姐还是其她美丽的女孩子,我都祝福她,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成为这个世界上无比幸福、越来越快活的人……”冰儿喃喃地说。 我的唇慢慢靠近她,渐渐感受到了她温暖的鼻息。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唇角微微上扬,已经做好了迎接我的准备。毫无疑问,这是甜蜜的一吻,也是绝望的一吻,犹如穷途末路饮鸩止渴的人,喝下最后一杯,即是黑色的永别。 我的心里倍感酸楚,因为献上这一吻之后,她的死意就变得无比坚定,生命消失就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时间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间接变成了杀她的凶手。 “夏先生,我准备好了,吻我……就像数年之后在圣洁的婚礼上吻你的新娘那样,吻我,这一瞬间把你的心给我……”冰儿再次低语。 冰儿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女孩,在山大路南头鬼市上初见时,她曾令我眼前一亮。这样的好的一个女孩,本应有美好的未来,但现在她的未来已经划上了句号。 这应该是很甜很美、如梦似幻的一吻,如果我能够心无旁骛地吻下去,亦是一次施与受的完美体验。可惜,在这一片和谐之声中,我感受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首先,冰儿的声音已经变了,由原先的纯洁、干净、柔美变成了妩媚、妖冶、诱惑,挟带着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这个身份的老练味道。 其次,她的动作十分僵硬,因为僵硬,彻底失去了一个纯洁女孩的天真与羞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色相”的陷阱。 还有就是,我的第六感及时地发出了警示讯号,告诉我冰儿背后有另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蠢蠢欲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限免 第368章 连天巨弩射长鲸 2 我深深吸气,平定情绪,用眼角余光瞥向燕歌行。 直觉上,他目前是现场中唯一对我心存叵测的人。当然,我也是唯一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他并没有盯着我,而是注目于冰儿的后脑。 装着“天竺蜈蚣”的盒子仍旧在他怀中,使他的胸口衣服突兀地鼓出一大块。我记得盒盖并未完全盖严,那蜈蚣已经爬出来一截,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蜈蚣弄回去。 他的双手垂在裤袋两侧,全都捏着手印。 在诸教派手印中,最晦涩、最艰难的一派是西北昆仑截教的“风之巅”手印。这一派的修炼者完全用单手结印,而每一个手印的寓意都如西北烈风一样,暴烈凶猛,刚劲疯癫,完全没有其它派的雍容大度,呈现出睚眦必报、戾气十足的架势来。 现在,燕歌行左手拇指、无名指相抵而食指、中指、小指全都笔直向下伸出,结的是“疯魔狮犼逆天印”。他的右手则结的是“越界印”,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全都紧握,只有大拇指挺直,向下指着。 这两种手印加起来,代表的是“以万物为矛、代万物杀敌”之意。 我隐约猜测,燕歌行正在控制冰儿,向我发动隐形攻击。 他爱惜羽毛,擅长假借别人的力量出手,而表面看来,自己是置身事外的,与暴力攻击毫不相干。 我双手握住冰儿的肘弯,轻轻发力,要将她推开。不料,冰儿的手臂柔若无骨一样向上卷起来,瞬间缠住了我的双臂,将我们两个牢牢地锁在一起。 这种动作与之前齐眉跃起缠住燕涂鸦是一模一样的,当时操控燕涂鸦的正是燕歌行。所以,我更加明白,冰儿此刻是在燕歌行的遥控之下。 “欺人太甚——”我猛地提气,不再理会冰儿的纠缠,而是大步向前,带着冰儿的身体笔直冲向燕歌行。 他不该利用冰儿来算计我,因为冰儿是个纯洁的好女孩,对我的感情也如一泓清泉般干净。燕歌行的诡计得逞的话,势必会玷污了冰儿与我的清白关系。 燕歌行速退,但我的前进速度更快,把他逼在墙角。 “小夏,误会,这是个误会!”他双手抱紧衣服下的箱子,讪笑着解释。 “你想干什么?想用‘食脑之术’控制所有人?想把每个人的思想都据为己有?别人在前方拼命打仗,为你扫清燕涂鸦这个大障碍,你呢?你想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燕先生,你想得也未免太美了吧?”我当面拆穿他,同时为白芬芳“择主不当”而鸣不平。 燕歌行这种人不值得辅佐,他完全罔顾了仁义道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相信,一旦他得了势,连八神将都难逃一死。 昔日赵家天子“杯酒释兵权”,既剥夺了功臣们的权柄,又将他们安抚下来,稳固了自己的江山。他做得很巧妙,但却彰显了他阴险狡诈的小人之心,最终被后世史官唾骂。 现在,燕歌行还没夺得大权,就已经开始肆意妄为,其行径比赵家天子更可恶。 “误会,误会……小夏,这是误会,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当然知道冰儿是好女孩,你也千万不要怀疑我的一片赤诚之心。这样,我先离开,把这里都交给你,怎么样?白画神留下,服侍你左右,供你任意差遣,怎么样?”燕歌行换上了一副猥琐的笑脸,不肯跟我发生正面冲突。 如果我没见过从前的他,就不会意识到这个人具有多强的“两面性”。或许,真正的成功人物都具有“两面性、多面性”,才能在各个角色、各个场景之间来回跳跃,游刃有余。 “好,你走吧,最好别动什么歪脑筋。”我在他肩上猛拍了一掌。 “当然,当然。”燕歌行笑嘻嘻地向外走,绕过黄金影壁墙,走出了黄金门。 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眼下他太看重那玻璃箱子里的“天竺蜈蚣”,为求稳妥,刻意回避,不跟我发生任何冲突。 我回过头来,冰儿仍然显得精神恍惚,而白芬芳已经开始作画。 “坐下来休息,不要想太多。”我按住冰儿的肩膀,强制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刚才发生了什么?”冰儿抬头问。 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低声安慰:“什么都没发生,等白画神补完那幅壁画,我们就离开这里。” 冰儿是个含蓄的好女孩,如果不是燕歌行暗中作祟,她是不会主动提出那种无礼要求的。 “我刚才觉得很困,后来就失去了意识,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冰儿说,“啊,白小姐的画好像就要完成了——” 她向后指,我也随着她的手势望向白芬芳。 画当然不会那么快就完成,但白芬芳的确已经在壁上画了一部分内容,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我对教堂下地道里的画印象深刻,它让我产生了很恐怖的幻觉,感觉身体像是突然挪移到了大宋京城的重楼飞檐之上,亲眼目睹了那里即将发生的宫廷巨变。 如果白芬芳将同样一幅画再现出来,不知会不会再有怪事发生? 白芬芳只要不停笔,就证明她还没有画完。况且她也说过,完成这幅画需要数个小时,而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燕涂鸦的血已经流干了,如果他没有如此急功近利,或许能够成长为一代奇术大师,借着燕王府之力,成就千秋不朽之名。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一切雄心壮志都不用谈了。 “我先告辞了。”连城璧向我走来,低声告别。 “多保重。”我说。 这个时候,大家的身份很难界定,忽而是刀俎,忽而是鱼肉,谁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秦王会瞄准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而来,但连续受阻,相信其雄心壮志已经所剩无几了。 “会的,你也一样。分手之前,我想提醒你一句,今年天蝎座桃花旺,大大小小至少有二十多场花事,就算小心躲闪,也难免中招。你呀,还是小心了再小心,要不的话,给烂桃花粘上,甩都甩不脱。提醒归提醒,命里有的,终归是躲不开的。”连城璧语重心长地说。 “烂桃花”是男人命中的劫,也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之癌”,一旦被缠上,的确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官大娘生前最擅长破除“桃花劫”,而且成功率极高,很好地保护了曲水亭街老邻居们的家庭生活,至少劝和了十几对闹到法院去离婚的饮食男女。 我不怕“烂桃花”,心中落定,不起尘埃,那任何“烂桃花”都对我无可奈何。 “再见。”我说。 连城璧为秦王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所以她不仅仅为自己活着,肩上担着太多责任,越走越是艰难,容不得半点闪失。我和夕夕凑巧救她,也等于是帮她度过一劫。 连城璧向我抱拳,然后转头走向影壁墙。 等她到了墙边,冰儿突然叫起来:“连小姐,请稍等,我有话说。” 连城璧自然而然地转身,在墙边等着。 冰儿追过去,两人前进一步,身体被影壁墙挡住。 我没有过多关注燕涂鸦,他的死,是中原奇术界之幸,会让这个行业内的人减少很多战斗。他死在那神秘力量的摔举之下,死得其所,不会连累别人。 “这是第一层画卷。”白芬芳停笔,后退一步,喃喃自语。 我向壁上望去,草寇人物已经全部画完,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草寇对面的妖龙也画出了个草图,仅仅差着着色的步骤。 “白画神,刚刚为什么说是第一层?”我问。 白芬芳郑重其事地回答:“古代高手作画,根本不是想一段画一段,而是厚积薄发,能够在笔端画出的,正是心底的大千世界。我无意模仿原先作画的前辈,学我者生,像我者死,每个人心目中都有正邪观念,只要能跟观者气场相融的画家,就没有任何问题。第一层,仅仅是实图画像,第二层才是迅速上色,把这么好的原画完完全全地向观者呈现出来。” 她转过头跟我说话,目光扫视全场。 我敏锐地察觉到,当她的目光望至招时,明显就停顿了两秒钟,眼中呈现出非常复杂的眼神。相反,她看到夕夕时,眼神就没有这种变化。 招是个很复杂的人,我深谙这一点。 “你发现了什么?”我悄声问。 白芬芳犹豫了一下,迟缓地摇头:“没有……刚刚我有些走神。” 话虽这么说,她第二次目光向回平扫,又刻意地停在招身上几秒钟,然后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招背对着我们,一直都在望着黄金囚笼里的人。 “有什么发现就直说吧。”我提醒白芬芳。 “哦,这个……我感觉红小姐与这画里的人物有关系,但画中人物过百,我暂时不清楚她跟谁有关系——有什么样的关系?唉,我的心也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白芬芳叹息着说。 我望着壁画,不禁想到深藏于“蟹脐”里的闻长老。 乱局之中,千头万绪,像是被几百只小猫挠乱了的毛线球,再也理不清始末。 “画吧,画完了,也许大家的思路就豁然开朗了。”我无奈地说。 “行画千遍,其义自见。呵呵……我是画家,有时候反而不如夏先生看得清楚。惭愧,惭愧!”白芬芳摇头叹息。 现在的关键,就是她能补完那幅壁画。这张被未知生物的爪子破坏过的画仿佛一扇秘门,掩藏着闻长老的秘密。 昔日法海僧遭到青白二蛇的追杀,万般无奈之下才躲进“蟹脐”继续修炼,等待功德圆满、大杀四方的破关之日。我希望闻长老也能如此,不再苟且偷生于“蟹脐”,而是挺身而出,把一切说清楚。 “啊——”影壁墙后传来一声惨叫。 连城璧与冰儿都在墙后,那声音似乎是属于冰儿的。 我飞奔过去,看见冰儿已经倒地,心脏位置插着一把小刀,鲜血激射而出,发出“滋滋飒飒”之声,已经迅速染红了黄金铸成的影壁墙。 墙后只有两人,冰儿被刺杀,则连城璧是脱不了干系的。 “是我杀了她。”连城璧从容地点头承认。 “什么理由?”我问。 “连天巨弩射长鲸。”连城璧回答了七个字。 她的表情很坦然,毫无杀人后的负疚感。 夕夕赶过来,无言地站在我身边。我们都是行家,知道小刀刺中心脏要害后,中刀者再难生存下来。 “就为了这句话?”我问。 连城璧点点头:“是啊,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一句暗语,你会不会就能理解我为什么杀她?” 冰儿倒在血泊中,起初身体还能微弱抽搐,但很快就一动不动,失去了生命迹象。 “说说看。”我不生气,只是想听连城璧的杀人理由。 在连番剧变的情形下,我的心似乎已经麻木,既经得起任何打击,又能够迅速地积蓄力量,继续前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杀戮死亡,这是无可厚非、人尽皆知的事。不过,杀人者一定要有充分的理由证明自己问心无愧,否则,她就要为死者偿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9章 连天巨弩射长鲸 3 “这是一句暗语,只有扶桑忍者中的高层人物才懂的。秦王会昔日与忍者集团有深度合作意向,而我就是当初代表秦王去扶桑岛见忍者集团大人物的中原使者,所以才会了解内幕。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冰儿是忍者集团派来的奸细,必须除之,才能自保。”连城璧说。 这不是个好理由,但夕夕忽然开口:“很对,这解释与我要说的不谋而合。” 连城璧看着夕夕,轻轻地松了口气。 夕夕说下去:“扶桑忍者集团野心极大,在全球各国、各大江湖势力内部都安插了奸细,联络暗号各自不同。‘连天巨弩射长鲸'这句是用在中原,而在我们越南,则是‘弱者杀生强者死'。过去三年,越南境内各大帮派为了剿灭扶桑奸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误杀同门者、被杀者、遁逃者、肃反株连九族者……三年下来,高手死亡过半,至少有五百人因此丧命。所以,此刻越南江湖已经全面崩溃,不再是扶桑忍者在乎的大敌。我曾发过誓,只要是敢说出忍者联络暗号的,当场格毙,杀无赦。” 连城璧缓缓点头:“正是,没经过丧乱之痛的,永远都下不了这种嗜血的决心。夏先生,不管你怎样看,我反正必须这样做,杀、无、赦!” 我很难相信冰儿是奸细,但连城璧与夕夕说的也都正义凛然,令我无法反驳。 夕夕俯下身,把冰儿的衣领翻开,随即重重点头:“好,你杀得没错,此人脖子上纹着黑色樱花暗记,的确是奸细无疑。” 那朵樱花就纹在冰儿颈后的大椎穴下方,直径约半厘米,栩栩如生,生动之极。唯一异样之处,日本樱花都是粉色、白色,而这个纹身却是焦黑色,如同用烙铁烫印上去的一般,显得十分诡异。 “多杀一名奸细,我中原江湖就会安全一分。”连城璧说。 秦王会意在掌控江湖,而日本忍者永远都是江湖的不安定因素。所以,她暴起杀敌的手段干净利落,出手绝不留情。 “你于心不忍?难道忘记了农夫与蛇的寓言了吗?”连城璧说。 我的确怜惜冰儿,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是不会有丝毫动摇的。 “不。”我摇头。 秦王会击杀岳不群之时,我也曾鼎力支持。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中原江湖与日寇忍者有不共戴天的世仇,任何一个心怀华夏、热爱家国的人,都对这一点绝无异议。 夕夕迅速搜索冰儿的身上,但却一无所获。她站起来,深深皱眉,望着连城璧。 “怎么了?”连城璧问。 “我怀疑,她只是一个傀儡。”夕夕回答。 连城璧一惊,立刻俯身,察看冰儿颈后的樱花标记。 在整个过程中,我的情绪都陷入了淡淡的哀伤之中。人在江湖,生命都变得比蒿草更贱,一旦敌我阵营确立,则屠戮此起彼伏,连续不止。 人的生命本来是绝对平等的,帝王与草民、将军与兵卒、扶桑人与中原人……就算出身不同、语言不同、肤色不同,但大家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人”,是这个星球上的同类,与其它的动物、植物、飞禽、走兽、蝼蚁有着本质的区别。我们是同类,但因为各种缘由,彼此攻击,瞬间倒伏,血流五步,命丧当场。 和平是人类共同的心愿,如果有一天地球上不再有烽烟战火,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我后退一步,不愿再看倒地的冰儿。 “忍者之内,极多傀儡,扶桑忍术中原本就有‘刻木为人、跳脱惑敌'的傀儡之术。这种奇术盛行于幕府时代,由当时的镰仓大将军府总教头赤野千军创立,一经面世,就简单高效地连续刺杀了镰仓大将军的三十余名死敌,从此名声大噪。傀儡之术进化到二十一世纪,已经相当高明,能够将活人变为傀儡,从‘以假乱真'变成了‘以真乱真',令人防不胜防。”夕夕低声解释。 连城璧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夏先生你看,这樱花纹身是活的,果然,她果然只是傀儡!” 我转眼一瞥,果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朵樱花纹身正在缓缓收缩,由盛放的状态迅速枯萎。大概过了十几秒钟,它就在我们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冰儿的皮肤上连一点瑕疵都没留下,褪得干干净净。 这种变化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傀儡是不能单独存在的,就像幻戏师门派豢养的伥鬼一样。伥鬼在的地方,必有“饲鬼之主”。同样,傀儡在的地方,必有“傀儡之主”。 这一次,我们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并且同时后退,各自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黄金屋内还有八个人,除了关在黄金囚牢之内的三个,另外还有我、连城璧、夕夕、招和白芬芳。前三个肯定不是傀儡的主人,下剩的我们五个人全都有嫌疑。 连城璧退得最快,连退五步,后背靠在墙上。她杀了冰儿,已经正式向扶桑忍者宣战,所以此刻最为危险。 “不是我。”夕夕连连摆手。 “除了夏先生,我现在谁都不相信。”连城璧冷冷地说。 夕夕向我望过来,也用同样冰冷的口吻说:“没错,除了夏先生,我谁都不相信。” 我跟她们不同,因为我相信她们两个。如果不是忍者的死敌,她们就不会杀了冰儿还说出那么多秘密了。 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招、白芬芳,而最大的嫌疑就在招身上。冰儿是她的妹妹,由她介绍我认识,冰儿的身份也是她告诉我的。那么,冰儿是傀儡,她不应该毫无觉察。 “是招?”连城璧压低了声音说。她望着我,急切地征询我的意见。 “是,我也觉得是她。”夕夕附和。 这一次,我们三个的想法出奇地统一,全都认定了同一个人。 “还等什么?杀了她!”连城璧咬着牙说。 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围剿岳不群一战,已经让我见识到了日本忍者的超强实力。 “先过去,见机行事。”我说。 既然情况有变,连城璧自然也就不能离去了,必须得了断了鞭指巷地底的后患再说。 我先转过影壁墙,却见招正与白芬芳并肩站在壁画前面。 白芬芳右手中的画笔上下飞舞着,令人眼花缭乱。壁画上的颜色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所有人物的神采正一点一点凸显出来。 招距离白芬芳那么近,我投鼠忌器,无法马上发动攻击,只能静静地凝望两人的背影。 燕王府八神将都是奇术高手,他们能有今天的江湖地位,都是潜心修炼的结果。这种精彩人物每死一个,都是中原的损失,也是中华奇术界的损失。 “好画,白画神的‘画梦之术'果然名不虚传!”招大声赞叹。 连城璧、夕夕从影壁墙的另一面飘然转出,与我隐隐形成夹击招之势。 白芬芳一言不发,又如痴如狂地画了半分钟,才长啸一声,飘然后退五步,打量着刚刚画好的部分。 壁画之上,那龙形怪兽仍然只是一个线条草图,没有进一步涂抹渲染。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白小姐,这条龙已经有了骨架,为何不把它画出来?”招问。 白芬芳的喘息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右手握紧画笔,左手托高调色盘,久久肃立,沉默不语。 壁画之上,左方那些手握各种冷兵器的草莽英雄们已经各具神采,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哪两个是完全雷同的,充分表现了绘画者的高超技艺。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传奇故事早就深入人心,再搭配上白芬芳的无双画技,令这一百零八人全都活生生地立在画中,不必细辨,单看外貌,就能叫出每一个人的身份名号。 “你不敢吗?那是不是你心底的一个噩梦?”招又问。 白芬芳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后退,离开招十步。 “那的确是个噩梦,因为我画不出它的真实神韵。红小姐,如果你有兴趣,替我补足它,可以吗?”白芬芳终于开口。 招摇头:“我不是画师,就算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也画不出来。术业有专攻,得道有早晚,岂敢在白画神面前献丑?” 到了此刻,那壁画依然是不完整的。我有耐心等,连城璧、夕夕却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明说吧——”白芬芳的脸色异常苍白,但声音却非常坚定,“红小姐,洪家楼教堂下的画是不是被丐帮拿了?那不是普通的画,画里藏着一个古老的预言,跟‘鲛人之主'有关。没有那幅画,我就完不成眼前这幅。” 招冷笑:“白画神说话好没有道理,那幅画跟这幅画虽然相似,但却没有可比性。你把我们大家拘禁于此,还没有给个说法,又张口向我要画——呵呵,燕王府行事一向都如此霸道吗?” 我没有参与白、红两人之间的争辩,目光一直落在壁画上。 在洪家楼地道中,那幅壁画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所以现在不必费力回忆,就能想起那龙形怪兽的模样。 燕歌行已经离去,我希望白芬芳能尽快完成这幅画,让藏身于“蟹脐”中的闻长老有机会出来。 “你还画不画?”招问。 白芬芳摇头:“我已经江郎才尽,画不下去了。” 招冷笑一声:“那好,今天的事就到这里结束吧!既然你已经无法完成这幅画,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干耗着?走吧,大家都散了吧!” 她刚刚回身,连城璧和夕夕已经双双扑上去,一把尖刀、一把峨眉刺一左一右架在她脖子上。 “别动,让我看看你颈后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连城璧冷冷地说。 招并不惊慌,只是静静地站着。 意外的是,连城璧拉开招的衣领,却什么都没发现,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尴尬。 “你想找什么?”招问。 连城璧愣了愣,立刻向我望过来。 我大步向前,绕到招背后去。她脖子上皮肤很白,如果有黑色樱花标记存在的话,一眼就能看到。 可惜的是,她后颈上没有樱花,甚至连一颗小小的痦子、黑点都没有,光洁优雅,如同白天鹅的脖颈。 连城璧无法解释,这么尴尬的场面只能由我来化解。 我转到招前面去,迎着她冷峻的目光,微笑着摇头:“抱歉,这是个误会。刚刚在影壁墙后面,连小姐杀了一名扶桑忍者傀儡,所以在场的人都有嫌疑,连我都有。现在好了,大家证明了你的身份,总算不必疑神疑鬼了。” 再蹩脚的解释也好过没有解释,我挥挥手,连城璧和夕夕一起撤回武器,向招鞠躬致歉。 这一次,招表现得非常大度,沉着脸摆手:“没关系,是误会就好,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船沉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信任和团结是第一位的,希望几位都能记清楚。” 既然她不是傀儡的主使人,那么现场这几个人必定有一个是,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只要间谍在,这场战争就永远无法结束,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阴云就永远不会散去。 “夏先生,我找到办法了,可以画完它。”白芬芳突然说。 我立刻会意,她所谓的“办法”一定就是从我的脑子里读取记忆,用“画梦之术”将那龙形怪物精确描绘出来。 这肯定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因为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太可能将自己的脑部记忆放心地交给另外一个人。这种门户洞开的时刻,随时都有被当场格杀的可能。 刹那间,我脑子里连转了几个年头,目光直盯白芬芳,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来。她的目光很坦然,除了看到希望之后的热情与激动,似乎没有任何阴霾。 “夏先生,请放心,我不会害你的。”白芬芳接着补充。 “为什么要补完那壁画?恕我愚钝,我看不出夏先生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险。”连城璧开口了。 我知道,她关心我,而且之前刺杀冰儿之后,她也说过,现在唯一相信的就是我。 白芬芳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夏先生一定知道。” 我举手制止两人的争论,慢慢地走到壁画前。 颜料未干,发出淡淡的水粉清香。 我明白,颜料和画笔是无害的,有害的只是这幅画。就像我们江湖人所学的武功那样,武功是无罪的,单看习武的人用来干什么。 紧贴壁画之后,我又看到了石壁中透出来的微光。 闻长老仍然置身于“蟹脐”之内,盘膝打坐,深深闭目,如老僧入定一般。 “救他出来,才能了解‘西天十八佛'的秘密,才有可能找到杀死大哥的真凶。”这是我的私心,也是阻止“西天十八佛”继续作恶的唯一办法。 “闻长老,画就要完成了,你很快就能逃离‘蟹脐',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人了。”我率先开口。 “蟹脐”是一个很玄妙的空间,能够看见,却无法抵达。 我并不知道闻长老是如何进入“蟹脐”的,就像当年五湖四海的奇术师不知道法海僧如何进入“蟹脐”一样。那里一定是百分之百安全的,所以闻长老才能放心地打坐入定。 “呵呵。”闻长老冷笑了两声。 我远远望着他,努力地将他与铁公祠事件中的黑衣人联系起来。没有证据,即使杀了他,也解不开我的心结。 “进来与离开对我而言没什么不同——”他说。 “那你为何要躲进去?”我问。 闻长老缓缓地改变了姿势,转成了侧卧蜷缩,如同一条即将沉睡的老犬。 “改变所处空间,就容易集中精力思考。深思的过程中,奇术师需要调用全身的能量,如果外部空旷,则能量迅速宣泄发散,奇术师就会精力枯竭而亡。这种真理是藏传佛教的大师们发明的,所以他们才有‘面壁闭关'的传统。不懂得这一点的奇术师永远只是平庸之辈,无法进入超高境界。你想学吗?你进来,我教你。”他说。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探明闻长老的秘密之后,引刀杀之,就像连城璧刺杀冰儿那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致命。 现在,我不想进“蟹脐”里去。间谍未除,形势不定,我若是轻易离开,只怕连城璧等人也会遭遇不测。 “多谢了,但我暂时不需要闭关自省。”我摇摇头。 “这是唯一的、最好的机会,如白驹过隙一般。你拒绝了,就等于放弃了一飞冲天的良机。好吧,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要睡了,大梦醒时,也许就是另一重思想境界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再会,再会……”闻长老闭上眼睛,身体蜷缩得更紧,“蟹脐”之内很快就响起了他的鼾声。 我攥紧了双拳,感觉掌心里满是冷汗。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我已经接近铁公祠事件的真相,也接近虐杀大哥的仇人。只要有恒心,真相是一定能被揭开的,即使过去十年、二十年,时日越长,这仇恨就会越浓烈,如同一坛深埋黄土之内的老酒。 “再会。”我平静地微笑着说。这次短暂的交谈更坚定了我的决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把我自己的脑子完全交给白芬芳,才能彻底解决矛盾。 我转过身来,看着黄金屋内所有的人。 “白画神,我的命交给你了。”我说。 连城璧双臂一振,仍要反驳,但被我严峻的目光制止。 “好,夏先生,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让你失望。”白芬芳点头。 “你、你……夏先生,三思啊!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怀疑又是圈套。如果真的要牺牲一个人,我替你来,那地道中的壁画我也看过,印象未必比你浅——”连城璧急了,冲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我前面。 这一刻,我被她深深地感动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0章 画中圈套 1 “你?不可能的。”白芬芳摇头,“你看到的只是那张画,是‘眼中之相',肤浅如浮尘。普通人所见,都是双目所得,虚有其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画你的梦,不如画我的梦——” 连城璧颓然长叹,垂下了手臂。 她不是愚人,当然明白白芬芳在说什么。 在艺术领域中,书法讲究“力透纸背”,绘画讲究“画龙画骨”,意思是抛弃表面、直达内心的艺术才足够高明。 那么,在奇术的领域中,“眼中之相”是最浅薄的,即使不是奇术师也能做到,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只让双眼去看,所见景物仅仅存留于眼中,无法收入内心。这样一来,白芬芳总有“画梦之术”,所画出的也只是“眼中之相”,没有任何深意。 “你的意思是,只有夏先生才能突破‘眼中之相'的壁障?”连城璧问。 白芬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头,深深地凝视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脸上,只过了几秒钟,所有人同时点头,无需白芬芳解释,就都知道了答案。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白芬芳说,“这就是我从夏先生眼中看到的。此前,我也从齐眉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风景,但他的思想疆域是一的话,夏先生至少是一百甚至更多。齐眉能够做到‘以梦为马',而夏先生至少能做到‘梦为天龙、思若青虹',不是我们普通人所能估量的。” 连城璧不再坚持,心悦诚服地垂手退开。 “阿璧,别担心,我相信白画神没有恶意的。”我说。 夕夕忽然跨前一步,在白芬芳的右肩上轻拍了一掌,大声赞同:“我也相信,白小姐一定会认真作画,不会暗中算计夏先生。” 白芬芳倏地向左退开,皱着眉,怒视夕夕:“你干什么?” 夕夕浅浅一笑:“我是越南越青帮的人,你猜我会干什么?南越之滨盛产沙虫,沙虫指爪有活毒,刺入人体,百日必死。现在,你肩膀上已经植入了沙虫活毒,如果对夏先生心怀不轨,那么你也活不成了。” 白芬芳脸色阴沉,但却强忍着不发作,猛地挥手,冷笑回应:“好好,你们大家都对夏先生好,都关心夏先生,只有我来做恶人吧。可是,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害夏先生有必要吗?难道我燕王府八神将都是无耻小人吗?难道我的‘画梦之术'只是江湖上下三滥的把戏吗?” 她每问一句,夕夕就轻轻点一点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你们……你们……”白芬芳气结,话都说不出来。 “齐眉尸骨未寒,我们不得不防。”招淡淡地补充。 白芬芳曾经使用“画梦之术”画出了齐眉的梦,这直接导致了燕涂鸦使用“食脑之术”戕害后者。再者,白芬芳身为燕王府麾下,先跟随燕涂鸦,后投靠燕歌行,生是燕王府的人,死是燕王府的鬼。夕夕这样防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相信她,但连城璧、夕夕、招却未必有这样的度量,可以放胆让她在我身上实施“画梦之术”。 “好,你们都不相信我,那就好好看着吧,到底谁是夏先生的朋友,谁是他的敌人!”白芬芳愤然转身,面向着我,背对其她人。 我率先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呼吸变匀,由每分钟呼吸八十次的频率降为每分钟五十次左右。 “夏先生,你只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地道中那幅画上就行。那画中元素极多,我希望你摒弃其它,只关注那怪物。怪物之所以怪,就是因为它跟我们平日所见的动物完全不同,外观的变异是次要的,我需要你思考一下,它为什么会呈现出这种样子?还有,它究竟为什么在那里?昔日的画者描绘它的样子,到底是想告诉后人什么……” 白芬芳的双眼直视着我,平静得如两泓古井深潭,没有半点波澜。 我的思想回到了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里,起初,我想到的是“吸为人皮”的恐怖事件,并且绞尽脑汁地猜测密室中到底发生过什么。这种案子即使报告警察,也只会被束之高阁,以“存疑”处理。现代警察并非人人都是福尔摩斯,愿意倾尽全力去破解悬案。所有人不过是饮食男女,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有着自己的生活圈子。即使这案子再诡异、再费解,也只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一番,时日久了,也就被人遗忘了。 当下,真正能够解决这些悬案的,只有我们这样的奇术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些都是奇术师该做的事。即使没有人为我们树碑立传歌功颂德,我们也得去解决它,消灭邪恶,维护正义,为人类和平、社会和谐而战。 媒体天天都在歌颂“无名英雄”,在我看来,每一个正义的奇术师都是“无名英雄”,但我们连个人的生死性命都不在意了,还会在意报纸上、杂志上、网站上的几篇千字吹嘘小文吗? 这是奇术师的悲哀,也是奇术师的荣耀。 “呜嗷嗷嗷——”我身后响起一声怪啸。同时,一股阴森森的旋风也猛地扑上来,将我圈在其中。 我倏地回身,便看到了那幅壁画。 壁画中,只有那怪物亮着,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之下,而其他所有人物皆藏在暗处,只见兵刃寒光,却看不见各人的脸。 那怪物不但亮着,而且似乎还“活”着,浑身的肌肉、鳞片包括头尾、脚爪正在膨胀蓄力,仿佛转眼间就要奔腾咆哮着择人而噬。 我被固定在这阵诡异的旋风中,无法挪动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怪物正在缓慢地复活。 一阵丝竹音乐声传来,有无数女子柔媚地合唱着:“看尽人间繁华,京师楼台争夸,一朝入宫朝天阙,华服胭脂若朝霞。天子恩爱情重,宫闱深处呢哝,不教廊上画眉飞,美人含羞勤逢迎……” 那是古乐,与现代音乐有着本质的区别,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那歌声赞颂的是妃嫔得到天子宠幸的宫中生活,让我联想到上次在教堂下的地道中,也有过类似的幻觉。 “怪物就在宫中?”我脑子里突然一亮。 皇宫中除了皇后、妃嫔、宫女、太监之外,就只有皇帝一个男人。如果这偌大的怪物留在宫中,岂不是天大的祸患? 恍惚之间,那怪物已经完全苏醒,挣脱了一切束缚之后,缓缓向前踏步。那灯光一直追逐着它,逐渐照亮了它所处的环境。果然,它身处于皇家宫阙之中,四周都是朱红色的游廊,音乐声就响在不远处。 “怪物噬人,宫阙内所有人都危险了——”我心里一阵焦躁,身体忽然一轻,借着旋风之力飞跃,落在了聚光灯之下,与那怪物遥遥对峙。 空气中充满了怪物发出的血腥之气,而它那双充血怒凸的眼睛也死死瞪着我,恨不得扑过来一口吞了我。 四下里,女子的惊呼声高低起伏着,在各个角落中响起。 “到这里来,不要怕!”我纵声大叫。 很快,几百米女子衣冠不整地跑过来,聚拢在一起,藏在我身后。 “呜嗷——”那怪物昂头怒吼,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放过她们,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不再怒吼,而是冷静地面对那怪物。 怪物的爪子在地上一划,立刻火星四溅,惊得我背后的女人们连声尖叫。 “这是……我的地盘,这里永远是我的……地盘,你是谁?滚出去,滚出去!”那怪物发出闷声闷气的吼叫。 四周灯光突然大亮,视线再也不受阻碍。我绝望地发现,自己陷入了巨大的包围圈,身后那些女子们手中握的不是琵琶、胡琴、羌笛,而是刀剑、钩叉、戈戟。更可怕的是,它们并非歌女,甚至连人都不是,而是一大群人头人身、鱼鳞鱼尾的鲛人。 那些亭台楼阁是真实存在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墙壁、楼顶、梁柱上全是长期被海水浸泡后产生的墨绿青苔。更有甚者,许多牡蛎、蛤蜊已经在地面做窝,将这里变作了一片海洋废墟。 我已经误入鲛人老巢,根本没有退路,这种惊惧,犹如一场噩梦。 “白画神,这是怎么回事?”我提气大叫,但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四周的鲛人齐声高叫。 我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只知道必须狂奔出去,逃离这场噩梦。 啪的一声,天空中忽然爆开了一支七彩旗花火箭,所有鲛人全都抬头仰望。 我发力狂奔,向着火箭升起的地方冲去。身后不知有多少鲛人呐喊着追来,脚下则是湿滑的礁石、沙子,有时还会踩到某种扭动的鱼类脊背。 终于,喊杀声远了,视线中出现了一艘木帆船。 那船看起来十分熟悉,当我狂奔上船后,才发现正是从前幻象中出现过的挂着“齐”字大旗的那艘船。 那披甲的将军仍然站在船头,双手扠在腰间,背对着我,向远处眺望着。 他的脚下散落着一大捆旗花火箭,刚刚应该就是他救了我。 “多谢,多谢。”我走过去向他道谢。 “我有屠龙之术,你愿意学吗?”他低声说。 我转到他侧前方去,发现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只有黑色的刀柄露在外面。 “谁杀了你?”我的心猛地一沉。 追兵并未甩掉,眼前这救命者又遭人暗算,可谓是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有……屠龙……术,你学,你必须要学……你必须要学,才能、才能成为真正的奇术之王,才能让这个世界不落在敌人手里。我……我必须教会你,我必须教会你……你必须学……”他拼命支撑,屹立不倒,但每说一句话,胸口就渗出一层乌黑的血水来。 那短刀上一定是淬了剧毒,才会有这种可怕的结果。 “我学,我学,但你得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你?”我连声答应。 “双龙……夺嫡,双龙夺嫡,是我杀了我,是我……杀了我……”他说。 毒药借着血脉上行,已经扩散到他的颈部。所到之处,皮肤全都变成了紫青色。 我无法理解“我杀了我”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他必须情绪冷静,才能减缓毒药扩散的速度。 “前辈,你不要说话,我先给你放血,毒血全清干净,才能活命。”我一边说一边撕开了他左臂上的护甲,找到腕部静脉,一口咬下去,顿时鲜血飞溅。 放血疗法最早起源于印度,但现在已经成了全球通用的急救手段之一。我确信,只要将毒血引出,就能救他的命。 “不要白费事了,双龙夺嫡才是大事……你必须学屠龙术,铁血屠龙,才是拯救中原的大计,你要……你要以我为戒,不要重蹈覆辙,必须屠龙,必须屠龙……”他终于支撑不住,左腿一软,单膝跪倒。 “屠龙术”是现代文学中的一个典故,常用来比喻“毫无用处的大本事”。我在典籍中看过“屠龙之术”的名字,却想不出那种奇术究竟能用在什么地方。世上已经没有龙,也就等于说,该奇术永远都派不上用场,学与不学,没什么两样。 那人腕上的伤口中不断溢出黑血,血流到船板上,又沿着斜坡向右,滴落水中。 “年轻人,不管你来自哪里,上天把你送到这船上来,就是为了不让屠龙术失传……你记住,屠龙术的要诀,就是‘睥睨天下、视万众为刍狗',拥有了这种无上霸气,才可能一拔剑决裂浮云,一挥手震荡九州。必须是霸气十足之人,才能领略屠龙术的真谛。你记住,将来总有一天,双龙夺嫡,不是‘我杀了我',就是‘你杀了你',就像现在,我没选择‘你杀了你',才会落到‘我杀了我'的地步……记住了吗?记住了吗?要想不被杀,就必须反杀,毫不留情地反杀……春秋五霸,天下无双,每一个霸主都经历了‘双龙夺嫡'的艰苦抉择,战胜自己,就是霸主,被自己战胜,就是死尸……好了好了,我说完了,终于……说完了……” 噗通一声,他的右膝也跪下,身子向前一扑,搭在船沿上。 他腕上的血瞬间停止,一滴都不流了。 很明显,此人已死,就死于那把淬了剧毒的短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1章 画中圈套 2 我茫然地背靠船沿坐下,眺望着前方乌沉沉的大海。 他并没教给我屠龙术,而是告诉我一些相当混乱的概念。当然,在我看来,目前这些概念暂时还是与我无关的,因为世间无龙可屠,当今天下太平和谐,也不会发生“双龙夺嫡”这种事。 “希望白画神已经完成了那幅画,希望……希望能顺利解决鞭指巷的事,希望招能引诱闻长老入套,揭开铁公祠事件的真相,希望……” 我希望发生的事很多,不希望发生的事也不少。譬如,我不希望招是间谍,不希望黄金屋内再起杀戮,不希望燕王府八神将再给济南添什么麻烦,不希望燕歌行再玩什么鬼花样……尤其,我不希望镜室就那样彻底消失。 “镜室一定会回来,唐晚一定会回来。”想到唐晚,我的心很痛,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有了笑意。 她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子,一旦将她的影子刻在心里,就不会轻易地被其她人磨蚀取代。 不知什么时候,我沉沉地睡了过去,就睡在自己的梦里。 “大海之中一定有鲛人存在,航海者无数次描述过鲛人的样子,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鲛人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哪怕它的名字里带着一个‘人'字。要想确保海上航行的安全,就得在全球范围内消灭鲛人,彻底清剿这一邪恶物种,让百姓永远没有后顾之忧。”在梦里,我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 野史上,很多人利用过鲛人助力海战,但他们只是将鲛人视为奴隶,死亡再多,也毫不可惜。翻看“风尘三侠虬髯客”这段历史,大家就能发现明显的“鲛人海战”的记录。关于“鲛人是敌是友”的问题,古人早就有了定论——“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所以说,鲛人是人类征服大海的最大威胁和障碍,早一天清除,人类就少受一次损失。 我睡在自己的梦里,也醒在自己梦里。 梦醒,我就看见了唐晚。 她就站在绿树白花的篱笆前,树是倒垂柳,花是白蔷薇。意外的,她左手中提着簸箕,右手中握着笤帚,正在打扫飘落于地的凋零花瓣。自从认识她以来,我们过的一直是颠沛流离、惊险不断的日子,从未有这种清扫落花的闲情逸致。 我望着她,不敢出声,生恐一出声就惊散了这样的好梦。 “知道你醒了,我沏了上好的梅子茉莉茶,就在厨房的桌上。”她说。 那真的是唐晚的声音,自从镜室一别,许久没听到了。隔一日已是三秋,这隔了数十日,就像分离了几十年一样。 没开口,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 “看你,哭得像个孩子。”唐晚放下簸箕和笤帚,双手扶着篱笆,轻声叹息。 月光照着她的脸,眉发皆为银色,仿佛月宫中的仙子一般。 “每个人在某个时刻,总会哭得像个孩子,但这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真正的男人,只会流血,永不流泪。天石,如果我是你心里最柔软的一面,就封上它,永远地封存,彻底变得坚强起来。唯有心如铁石,才能破壁向前,不是吗?”唐晚幽幽地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坚强起来,但唐晚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因为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我以为大家以后永远不会再见了,即使是在梦里。”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了,即使强忍悲伤,又怎么能忍得住?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唐晚笑着,随口吟诵《长恨歌》里的句子。 南唐后主曾经自解《长恨歌》:“长恨歌,即是歌长恨,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后主已经死于牵机,一个不知奋进、只图安乐的君主是没有前途的,他写下那么多情意绵绵的诗词,却挡不住宋王虎狼之师。同样,宋徽宗、宋钦宗文采风流冠绝京华,也挡不住金人呼啸南牧马,花样京师,全变了断壁残垣修罗道场。 我想到那些“悔不当初练刀剑”的古代君王,惕然自省,一挥手抹去了眼中的泪痕。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那是古代戏文、传奇小说里的情节,感动观众的同时,带来的只有江山倾颓、烽烟乱卷。英雄改变世界,庸人才会流连于小儿女卿卿我我的两人世界里。 身为奇术师,我的感情世界里只能有“断、舍、离”三个字。 我一跃而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仅有四柱、干草苫盖为顶的亭子里,四顾无人,皆是荒野。 “我好了。”我说。 一个“好”字,证明我已经从思念的深渊内挣脱出来,变回了原来那个洒脱不羁、笑看风云的我。 “是啊,这才是我真心爱过的那个夏天石。”笑容绽放在唐晚的脸上,那笑容极其真实,但她整个人却变得单薄伶仃,飘忽不定。 “唐晚,你还在那里?”我克制住激动的心情,淡淡地问。 “对,这真是件让人无奈的事。关于镜室,没有人能洞悉其内部的秘密,连创造者都不能。我猜,造成这种失控局面的原因大概有两种,其一,创造者只是剽窃了前人的成果,诈称是自己创造了镜室,实际却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其二,创造者只是单纯制造了物理层面的镜室,而这种结构是具有‘自学习'功能的,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不断进化,最终失控。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大家都活着,活在一个不知过去、难料未来的世界里。”唐晚说。 “会相见的,这不是结局,只是开始。”我说。 我心里始终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江湖乱象丛生,战斗不断,看似已经到了烈火焚城、即将崩溃的时刻,但一切变乱,皆为序章——真正的江湖大混乱、大动荡、大恶化都在后面,此刻我们所见,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所以,即使我和唐晚分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对,我会撑住,会过去的。”唐晚说。 我向前走,两人隔着那道半人高的篱笆深情地对视着。 “如此,就已经很好了。”唐晚眼中盛着醉人的笑意,“我从蜀中迁徙到济南,为的是揭开五龙潭的秘密。来之前,心无旁骛,只为正义和信仰而战。后来,遇见了你,顿时觉得生命之中春暖花开,岁月流年锦绣灿烂。已经遇见,未曾错过,就是最好的安排。为此,我就该感谢上天的恩赐眷顾,不是吗?” 我笑着点头:“没错,这样的遇见,总算让我们相信世上有最美的爱情。如此甚好,再无遗憾了。” “天石,把我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五龙潭下一定藏着巨大的玄机。你想想,济南七十二名泉中,再也没有像‘五龙'这种别具深意的潭名了。古人留下这个名字,就是在刻意告诉我们,潭下定有五龙踪迹。”唐晚说。 我恍然惊觉,那中刀而亡的将军要教我的正是“屠龙术”。世间先有龙,而后有“屠龙术”。世人以为世间无龙,才嘲笑“屠龙术”无用。假如五龙突现人间,这“屠龙术”岂非是最重要的奇术之一? “好,我去。”我点头答应。 唐晚伸手,恰好接住一朵从高处飘落的白花。她轻轻一吹,那白花就飘过了篱笆,向我飞来。 我伸手要接,却接了个空,那白花向下坠落,跌入草丛深处。 “可惜,那么干净纯洁的一朵花,落了地,就被泥土玷污了……”我略带歉意地低语,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朵落花。 再抬头,所有篱笆草亭、绿树白花都没有了,四下里只剩无边的荒原。荒原之上,又有坟茔无数,如一个个扁平的土馒头,掩映在枯草之间。 我心里没有任何悲伤,因为唐晚的出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即使有些人牺牲于战场,那也是死得其所,后来者应该以他们为榜样、以有这样的好战友为荣,而不是哭天抹泪消磨了斗志。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每个人都有可能死于中途。官大娘可以死,楚楚可以死,那么唐晚就可以死,我也可以死。 死,并不可怕,就当是黄昏时喝了酒就上路,独自穿行于黑暗的夜路。再长的路总有尽头,即使死了,十八年以后还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不是吗? 我爱唐晚,但这并不代表我要为她的“死”而自杀殉情。我们是茫茫海上的两只船,去往同一个方向。如果一艘船沉没,那么另一艘船就必须更勇敢、更坚决,带着两艘船的使命奔向目的地。 “如此,甚好。”我眼中没有泪水,只剩冷静与刚毅。 “如此,甚好。”有人低声重复我的话。 那是白芬芳的声音,那声音就响在我耳边,带着无比的钦佩之意。 我睁开眼,先看见她的脸。我们两人的身体相距只有一尺,而彼此的鼻尖却几乎要抵在一起。 她在看我的眼睛,我能从她的眼珠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我看到了一切。”白芬芳后退,垂下手中的画笔与调色盘,“再好的笔、再强的画技,只怕也画不出夏先生你的内心世界。那是一口深潭,深有万丈,不可窥察。如果有人失足坠落其中,终其一生,都无法脱身。” 她缓缓地转身,望着连城璧、夕夕、招三人,后面的话明显是说给她们听的。 与从前不同的是,我经过了这个连环长梦,再想到“唐晚”的名字,心里不再苦涩难当,而是用这个名字给自己取暖,为自己打气鼓劲。 “为了唐晚,为了那些已经死于济南的奇术师,我夏天石绝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懈怠。所有人在天上看着我,我不努力,愧对那一双双雪亮的眼睛。”这就是我现在想到的。 “善泳者溺于水,我水性不好,所以无需白画神操心。”连城璧说。 夕夕捂着嘴浅笑:“是啊是啊,自己的水性到底怎么样自己都很清楚啊?没必要害别人担心。夏先生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我一开始就知道,白画神现在说的,都是好听的废话、无用的套话,嘻嘻……” 她们都很聪明,既能听得出别人的弦外之音,又不肯在语言上吃亏。 如果唐晚在场,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世上的好女孩虽多,像唐晚那样沉稳、大度、坚韧、睿智的却再没有第二个了。 白芬芳摇头冷笑:“你们哪——你们哪,根本不了解夏先生在想什么。这场比拼,还没开始你们就输掉九成了,拿什么跟唐晚小姐比?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真是羡慕唐晚小姐,她一个人就独占了夏先生的心,其她人,只怕要排在三千零一之后喽……” 她说得很对,唐晚的确已经独占了我的心,就像我感情世界里的月全食那样。她在,我的世界月华如水;她不在,我的世界黯淡无光。 连城璧、夕夕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白芬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2章 画中圈套 3 “看那幅画吧。”招最迟开口,却避开了白芬芳在感情问题上的挑战,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壁画已经补完,那龙形怪物栩栩如生地跃然壁上。 经历了噩梦后我才知道,它并非孤立于壁上,壁画暗处皆是它的党羽,这壁画本来画的就是鲛人巢穴。 看画的人以为人为刀俎,妖为鱼肉,可以一拥而上,在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轻松地“除妖杀怪”,殊不知,那里是怪物的主场,盲目进击,最终命运只能是折戟沉沙,成为海中亡灵。 “白画神,神笔不愧是神笔,你已经画出了我梦中所见的真实场景。”我由衷钦佩,向白芬芳拱手。 我相信,看见这幅画的人对龙形怪物的认识要更深刻一些。 “夏先生谬赞了,如果只让我画‘眼中之相',我岂能画得了这么神完气足?我相信,夏先生已经达到了‘心中之相、脑中之相',以后必定能达到‘眼中无相、心中有相'的至高境界——昔日吐蕃国大国师鸠摩智天赋异禀,能够在五十岁时练成‘无相神功',又在七十五岁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练成了‘小无相神功',可惜旋即走火入魔,所有成就毁于一旦,其人也郁郁寡欢,心灰意冷,自挂于西北昆仑山天柱峰而亡。夏先生,我阐述这段历史,并非是诅咒你,而是觉得奇术领域广袤无垠,任何人都不可能无限精进,还是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的。如果像鸠摩智大国师那样一味地求精、求快、求高,最终结果,只是春秋大梦一场。白某人有自知之明,也只能看到这些,在夏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失敬,失敬了。”白芬芳一边说一边叹息。 她说的那些江湖典故是发生在两宋时期,有史可考的奇术师之中,鸠摩智绝对算是个奇才。他是吐蕃人,原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中原奇术,但凑巧获得了文成公主远嫁松赞干布时带去的一箱子古代典籍,而那些典籍就是隋唐时代第一奇术师混世魔王程咬金留下的。在语言文字存在巨大障碍的情况下,鸠摩智自学汉语、梵语,完全领悟了典籍中的深意,遂在二十年内快速练成“无相神功”。这样的神速,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段野史曾被著名作家编入小说中,风行海内,成就“新武侠小说鼻祖”之名。那些捧着小说读得如醉如痴的读者们并不知道,鸠摩智并非杜撰出来的人物,而是奇术领域中的绝顶高手。 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 正因为鸠摩智那样的大行家因不知节制而功亏一篑,才令两宋、元、明、清几个朝代里的奇术师竞相自封为“天下第一”,并造成了中原奇术师眼高于顶、各自封王的乱象。 如果鸠摩智还在,如果“无相神功、小无相神功”没有失传,那么普天之下,又哪来那么多自封的“奇术之王”呢? 这一刻,白芬芳教会了我很多,也让我的眼界再次豁然打开——“领悟‘无相神功',才能在奇术领域走出一条新路来!” “多谢。”我向白芬芳深深鞠躬。 古人有“一字之师”,而她算得上是我的“三字之师”。她在此时此刻提到“鸠摩智”之名,正是对我未来追求方向的最大启迪。 “客气,客气。”白芬芳还礼,也向我深鞠一躬。 画已经完成,连城璧、招是见过那幅画的,凑近来看,频频点头。 “这是一个圈套。”白芬芳退后一步,右手伸到我背后,在我背上快速地写了上面几个字。 我无声地回头,她继续用“唇语”跟我通话:“闻长老是诱饵,有怪力被画吸引,杀入画中,与闻长老一搏。那怪力盘踞鞭指巷已久,我与闻长老几度谈判,才达成协议,合力除之。怪力凶猛,已杀燕涂鸦。稍后,你不要动,全看闻长老发力。” 燕涂鸦死于怪力,这是几十分钟前发生在眼前的事。那怪力来去无踪,煞是诡异,根本无法抵挡。 我微微点头,表示已经明白白芬芳的意思。 “画是好画,但不应该放在这里,你们说呢?”招大声说。 连城璧反问:“按你说的,应该放在哪里?” 招回答:“这样的好画,至少也应该放在上面的咖啡馆里,让更多人看到。白白放在地底,岂不是浪费了白画神的神技?” 我缓步后退,目光紧盯影壁墙的方向,提防那怪力突然闪出来。 白芬芳与闻长老合作是无奈之举,但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在这种诡秘力量面前,奇术师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平安涉险。如果一味地自立山头,老死不相往来,那么就会被怪力各个击破,死无葬身之地。 “哐、哐、哐”,黄金栅栏又被那男孩女孩拼命撼动,发出单调而急迫的噪声。 我和白芬芳都没动,连城璧和夕夕只向那边看了一眼,就没再理会。 “我去看看。”招大步走向黄金囚牢。 那里关的是闻长老的情人和儿女,同为丐帮中人,她去探视,合情合理。 “夏先生,接下来该做什么?”夕夕问。 我摇摇头:“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 蓦地,囚牢最边上那一间里发出凄厉的嘶吼之声。 连城璧和夕夕几乎同时抬手,一下子堵住了双耳。 那是一个女人在叫,但发出的不是人声,而是一种半人、半兽、半鬼、半妖的混合声,刺耳之极,难听到令人几欲呕吐。 “放我出去……放我……天地之间,吞噬者为大……天地之间,吞噬者为大……放我出去,海上乘风劈浪……大海是我家,放我出去……”那声音每说几个汉字,中间就夹杂着各种奇怪的语言,不是英语、日语、法语、德语或者俄语,也不是常听见的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人声,而是某种、某几种兽语。 “哐、哐、哐、哐”,男孩女孩摇撼黄金栅栏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整个黄金屋内都被这种噪声充斥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夕夕一边问一边跨到我这边来。 连城璧也紧跟着过来,我们四人站在一起。 “不要动,都不要动。”白芬芳沉声告诫。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那女子大声狂笑起来,并且大力地撞击栅栏,发出比先前的“哐哐”声更响十倍的“轰轰”声。 笑声之后,女子突然叽里咕噜地连说了十几句话。 “是梵文,意思是——良田化为沙漠,大地变为沼泽,所有生灵,蜕化为鱼,永生受鲛人奴役。天降暴雨,地涌黄泉,大风大雨,绵延三年。此咒语,奉东海‘鲛人之主'圣谕,所到之处,无人不从。后面还有,不过已经不是梵文,而是一种类似于——”夕夕快速翻译着那些怪话,但最后那些声音,不必她打比方,我们也听得出来了。 那是一种深水中的大鱼连续吐泡泡的声音,类似于“咕噜咕噜噗”这样的动静。 ‘她说她是鱼,终生效命于‘鲛人之主'。谁敢妄动她一指,将来就会遭千刀万剐而死。”夕夕继续翻译。 “哐啷”一声,黄金栅栏被撞开,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长发女子随着栅栏一起跌出来,在地上连滚了七八次,随即一跃而起。 我双臂一张,将三个女孩子挡在身后。 那女子没有丝毫停留,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她的脸很白,五官十分标致,再配以长发、细腰、长腿,应该是个很标准的美女。如果她没有发出刚刚那种疯狂吼叫的话,任谁都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只会把她当做普通人。 “退,由她。”白芬芳在我耳边低语。 我护着三人后退,任由那女子走到壁画前。 “你在里面,这幅画就能挡住我?我说过,你对我做过什么,我就要十倍、百倍地还你。奉‘鲛人之主'圣谕,取你狗命,哈哈哈哈,取你狗命……”女子再次狂笑起来,双手齐出,在那壁画上疯狂地抓挠着。 那件黑袍的袖子极长,所以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并没意识到她的十指有问题。现在,所有人都看到,她有十根猫爪、虎爪一般的手指,指甲极尖,并且带着白花花的倒钩,抓挠之力巨大,几下就将白芬芳补好的壁画抓得面目全非。 “我在这里,你来吧,做个最后的了断。”闻长老再次出声。 女子抓挠壁画的动作更急,爪子与石壁接触之处,不断闪出点点火星。 “有没有什么办法?”我问。 白芬芳来不及回答,只是从我肩膀后面伸出头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 “还有一分钟,石壁就被突破,她就会冲进去,变成闻长老的瓮中之鳖。我们再等等,我们再等等。”白芬芳说。 我望向招,她已经躲在影壁墙后面,暂告安全。 “夏先生,情况有些不妙——”白芬芳刚说了这几个字,那石壁就轰然碎裂,女子身上的黑袍一闪,她已经冲入石壁里面去。 “时间不对,闻长老只怕还没做好准备!”白芬芳气急败坏地低叫。 我毫不犹豫地冲向石壁,紧跟那女子,从洞口钻入。 石壁后面是一个锥形的山洞,越向里去,四壁尺寸就收缩得厉害,跟进二十米之后,我的头顶就碰到了石壁。幸好,那女子也停在前面,无法长驱直入。 向山洞尽头看,一点灯光之下,一个人屈膝斜卧着,似乎正是闻长老。 从这边到闻长老那里,至少还有二十米。再向前,山洞的高度缩减到一米,宽度则只有六十厘米左右,即便是一个偏瘦的儿童都很难轻松潜入了。 “我在这里等你,来吧,来吧。”闻长老在前面叫。 现实情形是,女子因形体所限,不可能再前进。除了后退,别无办法。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她霍地转身,双手张开,撑住石壁,死死地盯住我。 我反应极快,立刻飘然后退,与她拉开距离。冷不防,我身后洞顶落下一道玻璃闸门,卡死了我的退路。 “好了,好了!”闻长老的声音传来,不过是在我身后,也就是那玻璃闸门的外面。 如白芬芳所说,这的确是个圈套,但我也是被这圈套算计的猎物之一,与这疯狂女子的命运没什么不同。 我回过头,就看到了目光深邃、面带微笑的闻长老。 “夏先生,你果真是个好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种胸怀与情怀,别说是小小的济南江湖了,就连中原、全球的江湖都算上,也找不出几个你这样的好人。不过,好人通常都是短命的,你活到二十几岁,已经很不简单了。这一次,你肯定是在劫难逃了,所以我也做个好人,跟你好好地把以前的事情捋一捋,免得你将来死不瞑目。”闻长老悠悠地说。 他的身后也有玻璃闸门,已经将石壁后的洞口牢牢封住,外面的人干着急,进不来。 这场乱局到了最后,真正获利的只有一人,就是闻长老。 “这里是不是‘蟹脐',你隐居修行的地方?”我问。 我隐约意识到,石壁一破,不仅仅是物理门户打开,而是敞开了一扇思维意识上的大门。我太躁进,没能及时停住,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眼前这个锥形通道上横向布置了无数玻璃闸门,通道四壁又贴着大量的玻璃镜片,造成了我们身在万花筒中的奇特效果,稍一动作,四周便有数百个“我”在移动。 “是,也不是。”闻长老先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确在追寻‘蟹脐',那才是我最终栖身的目的地。这里相当于‘蟹脐',却不完全是。你跟那疯女人困在这里,一定会产生许多有趣的变化。为了活命,你也会全力探索‘蟹脐'的存在。到时候,那秘密也许就能换回你的命。好了,别耽误时间,你可以开始了。” 那女子没有进一步的疯狂举动,只是呆呆地立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我心中惴惴不安,因为她之前表现得那么疯狂,连黄金栅栏都撞掉了。 “我在哪里?这是哪里?是锦缠街小青篮子巷吗?”她忽然开口。 这应该是她本来的声音,既不高亢撕裂,也不沉闷嘶吼,而是平和温柔,与普通女子无异。 锦缠街是济南的地名,而小青篮子巷以出产手工竹篾花篮闻名于济南,曾被誉为“手工艺品一条街”。 “你清醒了?这里不是锦缠街,而是鞭指巷。”我低声回答。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父亲呢?他的老寒腿好了没有?我母亲呢,她不是一直都躺在医院里,胃里的瘤子怎样了?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她冲到我这边,举起双拳敲打着玻璃闸门。 那道门是防弹玻璃制成的,别说是赤手空拳了,就算有锤子、手枪都未必能轻松破坏掉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3章 蟹脐之内的长考 1 我确信这女子已经恢复正常,脱离了那种疯狂力量的控制。 “歇一歇吧,没用的。”我说。 女子不听,用力捶打玻璃,直到砸破了双拳,玻璃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花,斑斑驳驳,如同下了一场乱红纷纷的雨。 “好了,歇一歇,别白费力气了!”我抓住她的双臂,强制她停下来。 闻长老在玻璃那面看着这一切,嘴角衔着冷笑,一言不发。 他的面相极为奇特,法令纹极长、极深,一直延续到上嘴唇的边缘。 相书上说,有这种法令纹的人“掌权必死”,意思是说,这类人常常处心积虑上位,但命中却没有高官重权,无法承载爵位。一旦掌权,不出三日必死。 相术口诀中的“法令纹长过人中关,加官进爵只活三天”指的就是这种面相。历史上有“王宝钏十八天连过十八个新年而死”,也是这类案例的佐证。 “小夏,很抱歉,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诱捕她。至于你,只是意外收获。现在,你可以帮我想一想,真正的‘蟹脐'究竟在何处?或者,神相水镜在何处?”闻长老掩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一边说话,嘴角一边极力上翘,与那两道过长的法令纹形成“铁锚入海不见阴阳”之相。 他露出这种极度晦气、惨死无地之相,恐怕命不久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不知对这女子做过什么,竟然让她疯狂如斯? “闻长老,你没感觉出来情况不妙吗?”我问。 闻长老摇头:“是吗?谢谢你提醒,但我感觉很好,没什么不妥。很多人说你具有‘奇术之王'之相,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想必能在这种极端环境中替我找到‘蟹脐'。我按照古书上记载的方法建造了这锥形空间,但却没有办法突破最后一层障碍。刚才,我利用光影传声装置,假装隐身于‘蟹脐',你真的相信了吗?” 我苦笑一声,轻轻点头。 刚才我真的相信闻长老是藏于“蟹脐”之中,毕竟那是上古神话中真实存在的一种奇术。只是,我没想到闻长老自欺欺人,不知“蟹脐”而假装身在其中。这种伎俩,实在无耻之极。 “还有,你一直都在追查我的身份,到底是为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对我的过去那么感兴趣?”闻长老贴近玻璃,死死地盯着我。 能够控制他之前,我永远都不会说出真相,那样毫无意义,只是庸人空话。 “不,你错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取得‘魇婴之术'的秘密。或许,你需要一场盛大的祭祀——必须获得童男童女两种活祭祭品?又或许,你的图谋超过所有人,已经大到别人无法猜测的地步?闻长老,对我而言,你始终是个谜。”我不动声色地掩饰,绝对不让他看出我的底牌。 闻长老又定定地看了我十几秒钟,忽然仰头大笑,双手在玻璃上乱拍着,笑得眼泪直流。 “愚蠢,愚蠢,愚不可及,蠢不可及……哈哈哈哈,小夏,我该怎么说你呢,你真是既聪明又愚蠢……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根本不该卷入江湖大佬们的游戏中来,你问的都是些大废话。大佬们要玩乾坤争霸的游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跟十六亿百姓有关吗?需要经过十六亿百姓的同意吗?不不不,根本就不需要,那是上层大佬的游戏,他们都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不是你这样的无名小卒能理解的。你看到、听到、想到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永远都接触不到上层,永远只是地下的蝼蚁而已。在丐帮,长老以下皆为蝼蚁,仅供驱驰,一无所得。你呀,看得太远,想得太多了,我劝你一定要记住‘望山跑死马'的古训,但这一次,你恐怕没有活着出去的机会了。”闻长老的话如此狂妄嚣张,果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从这女子恢复清醒开始,我就隐约有种预感——闻长老要倒霉了。 之前,女子疯狂地破坏石壁,一看就知道是邪祟附体。如今,她清醒了,邪祟不在锥形空间之内,唯一的答案就是留在了外面,跟闻长老在一起。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指着那女子。 “她只是傀儡。”闻长老毫无顾忌地说了实话,“任何奇术都需要媒介、载体去执行,所以,将一个活人变为无知的傀儡,就是最安全、最省力的方法。富士山幻戏师门派擅长豢养伥鬼,我这一派则擅长制造傀儡,忘记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了——幕府时代镰仓大将军二十五代子孙镰仓机也就是我。记住这个名字,镰仓机也,轮回之后,或许还能找我报仇,哈哈哈哈……” 我、连城璧、夕夕果然没有猜错,间谍来自于扶桑镰仓氏的后代,但不是招,而是闻长老。 闻长老的大笑并未维持多久,一股看不见的大力猛地从洞口涌进来,将他扑倒在玻璃闸门上。 那力量如此巨大,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闻长老挤压得身体变形,平展展地横铺在我面前。 “呃……救……救……”他拼尽全力,才艰难喊出了这三个字。 当他开口说话时,肺部空气排出,肋骨马上收缩,连续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很可能已经全部骨折。 此刻,他的鼻梁被压得缩回去,与两侧颧骨并在一起,犹如滑稽戏中的小丑,靠着自己的鼻子逗乐观众。 那看不见的巨力曾摔死过燕涂鸦,现在再次回来,绞杀闻长老。 我后退一步,看着濒死的闻长老。 如果有办法,我当然愿意救他,因为他是黑衣人之一,很有可能告诉我铁公祠事件的真相。可是,我没有办法,就算打破这防弹玻璃闸门,也无法对付那看不见的巨力。 闻长老盯着我,两颗眼珠逐渐向外凸出。 相术是不会骗人的,自古至今,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表明,相由心生,相由命生,有其相必有其命,有其命必有其相。 闻长老虽然是丐帮大佬,却对相术一无所知。否则的话,他一生谨言慎行,低调做人,应该能够避开命相中的死结。 现在,他的死期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一分一秒都非常难过。我转过脸,不看玻璃外面,但耳中却连续传来闻长老身体内的器官连续爆裂的声音。 他是活生生地被“挤”死的,完全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如果他一直躲在伪造的“蟹脐”中,岂不是就能避开一劫? “啊呀!”蹲在一角的女子突然尖叫起来。 她一直背对玻璃,此刻不知怎的,突然原地旋身,紧贴在玻璃上。 “我……救救我,救救我……”她凄惨地连声叫着。 当她被玻璃外的巨力吸住后,率先被撕裂的就是衣领,而后颈下赫然露出一朵黑色樱花。 她是闻长老操控的傀儡,不值得可怜。 扶桑忍术中有太多“怪招、邪术”,完全违背人性,此种“傀儡术”就是其一。早就有中原奇术师指出,扶桑“傀儡术”借鉴了湘南的“赶尸术”,是一种害人害己的邪术,一旦遇到这类忍者,人人得而诛之。 闻长老的死,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结果。 转瞬之间,那女子被巨力吸干,剩下的衣服颓然落地。 我很清楚,巨力的第三个攻击目标一定是我。 最初,我像是站在一只巨大的排气扇面前,体表感受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吸力,但这时候我还能马步站稳,与吸力对抗。接下来,吸力瞬间增大,令我踉跄向前,扑倒在玻璃上。 我喘不过气来,每次想吸气的时候,鼻子、嘴边的空气都被那巨力抽走,很难吸进肺里。只坚持了十几秒钟,我就濒临窒息。 “难道这就是我生命的结局?大哥的仇人还没找到,只不过刚刚看着闻长老惨死,至少还有十几名黑衣人逍遥法外……我死了,夏氏一族就全军覆没了,不能这样,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直到重振夏氏一族风光。我活下来,不是为自己而活,是为大哥、为夏氏一族所有的先辈们活着……我不能死,吸力再大,总有趋避的方法。坚持下去,一定坚持下去,坚持下去……” 我艰难地咬破了舌尖,满嘴皆是血腥气,但这只能让我清醒,却不能助我摆脱那巨力的牵引。 “一定能想到办法,是了,‘蟹脐'——如果能如闻长老所说,找到‘蟹脐',就能摆脱世间一切困扰,得以独善其身。法海僧在青白二蛇、四海水族的追杀之下,仍能够全身而退,永垂不朽,正是找到了生命中的‘蟹脐',将须弥山一样的身体藏身于芥子大小的‘蟹脐'中。我也能,我也能找到……” 我连续咬了十几次舌尖,全靠着这种自虐,才勉强保持清醒。 现在,我全身紧贴在玻璃上,无法挪动分毫。那巨力是看不见的,但我能感觉到它。它像一只体型庞大的狰狞怪兽,持续发力,要将我吸为人皮。 死神正在逼近,我感觉自己的性命就像一根绷紧了的琴弦,或许再加一点力量上去,这琴弦就瞬间崩断。 “不能死,我不能死,为了夏氏一族,我不能——”我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在心底呐喊。 濒死之际,此前经历过的事全都浮上心头。我记起了铁公祠那一夜,眼看着大哥被虐杀,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成了遁入湖水中的逃兵。 现在,大哥消失,只剩我活着。这种活,也可以称之为“苟活”。如果我够血性的话,那一夜就应该跟大哥同生共死,轻生重义。 “如果死了,也就可以去九泉之下见大哥了。那反而会轻松不少,至少不必背着沉重的心理包袱活着,一切都放下,一切都放弃,也是一种办法。唉,放弃吧,真的太累了,放弃吧……”我的意志力正在被瓦解,咬过十几次的舌尖也变得麻木,再咬下去,只感到血腥,精神却依旧萎靡不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4章 蟹脐之内的长考 2 “转,转起来,转,让你手里的乒乓球转起来——打起精神来,练不会,不准回家吃饭!”一个老男人的喝斥声响在耳边。 我努力地振作精神,依稀记得,那是小时候教我们打乒乓球的少年宫老师,一个姓童的省队退役球手。 “转,只要球转,对方一上板就飞——小石头,你他妈的在想什么?让你手里的球转起来,内旋、外旋、侧旋、上下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让球转起来,让对方接不起来就对了!快点,快点,少他妈偷懒,练不会谁也不准回家吃饭……” 印象中,童教练是“棍棒底下出人才”的坚定执行者,我们在台前练球,他拎着根两尺长的竹竿在后面盯着,谁稍稍偷懒,他就一竿子抽过来。 就是在那种紧逼之下,我学会了旋转发球,由腰间发力至肩头,再从肩头至肘弯,从肘弯到手腕,从手腕到手掌、手指、球拍上,把乒乓球快速搓出去,无论对方采用那种接球方式,乒乓球都会沾板就飞。 “转起来,借力摆脱!”我忽然找到了脱身办法。 我艰难地将手腕、脚腕挺直,然后以腰腹部为圆心指点,费力地顺时针挪移身体。 这个平时简单到极点的动作,此刻却无比费力。 我用力咬着舌尖,迫使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当我转完第一圈的时候,脑海中又浮现出小时候一群孩子去结冰的卧虎山水库上溜冰的事。普通玩法已经满足不了我们的热情,后来我们会先让一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冰面上,另外四人分别拽住他的手脚,让他在冰面上飞旋四五圈,然后将他扔出去。被扔的人像个陀螺一样,能够连转二十几圈、滑行二十多米才停住。这种玩法,带给我们更多的快乐。 “转起来,这没什么难的,就像……溜冰,转起来吧,转起来,嗨起来,跟死神赛跑……”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脑子、身体都已经麻木了,只剩一个心思,那就是——转起来。 最后,我果真变成了陀螺,在玻璃板上旋转着,忘记了时间和空间,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不知转到多少圈上,我听到“啪嗒”一声,似乎就是性命的弦崩断的声音,然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在无知觉、看不见的情况下,我残存的意识感受到了大地的连续震动,伴随着“轰隆、轰隆”两声巨响。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浑身都麻木了,想动都动不了。 “或许,我已经死了。”我这样想。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不再背负任何重担,可以好好地睡一大觉,睡多久都不用醒。睡吧,就这样睡过去吧……”我告诉自己。 沉睡了很久之后,我浑身轻松地醒过来,未睁眼,先惬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四周死寂,无任何声响,跟我此前任何一次清晨醒来都大大不同。 睁眼之前,我先大声嘲笑自己:“夏天石,死了就死了,有那么可怕吗?这一觉睡得真好,如果以后天天都睡得这么好,死也值了,对吧?” 我很清楚,自己当然没死,如果死了,如何还能伸懒腰、说话? 睁开眼之后,我发现自己处于一个狭小的石龛之内。石龛的尺寸仅有一米高、一米长、半米深,只能容我蜷缩着睡觉,就算醒了,也不能站立起来。 这石龛开凿在万仞绝壁之上,向上、向下望去,全都是陡直的悬崖。向前看,则是茫茫云海,不见一物。 我以为前面是虚空一片的,但向前伸手时,却被看不见的硬壁挡住。 “我被封在这里了。”我无奈地低语。 转头向两侧石壁上看,却见无数短短的斜杠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从上到下,无处不在,至少有几百行、几十万条。斜杠不是用笔写上去的,而是略略泛白,应该是某个人用指甲划上去的。 我知道,被困者在没有钟表计时的情况下,总会用斜杠来记录自己被困的天数,一昼一夜就划下一条,直到脱困为止。当然,除了脱困,还有另一条路就是“困死”。 “蟹脐。”这是我定下心来后想到的第一个词,而且笃信自己的判断。 生命濒临死亡之际,我侥幸不死,借助于旋转之力逃离了锥形空间,抵达了闻长老说的“蟹脐”,一个理论上存在,但却无人找得到的地方。 我振作精神,盘膝打坐。 时间宝贵,我没有闲情自怨自艾,必须抓紧这段独处、自囚的时间捋顺生命里所有的事。 我首先想到的是,闻长老一死,追查铁公祠事件的线索又断了,这是最大的失误。我几次进出鞭指巷,就是为了与招联手,利用“癔症之术”控制闻长老,诱使他说出铁公祠那一夜的真相。人算不如天算,不但行动无果,反而导致闻长老被杀、我又被困。 接着,我想到的是燕王府这支势力的动向。燕涂鸦一死,燕歌行一定会独揽大权,成为燕王府未来的传人。以他的为人,或许会将燕涂鸦的死记在其他人的账上,高举为燕十三少报仇的大旗,常驻济南,借机谋夺神相水镜。 在这种变化中,我仍然可以相信连城璧,就像她仍然相信我一样。她和秦王会不肯屈居于任何势力之下,将来终归会与燕王府决死一战。 那么,她要对抗燕王府,首先要对付的是八神将中剩余的七位。看起来,燕王府胜算极大,中原江湖无人能够稍挫其锋。 我如果能脱困,一定要与连城璧紧密联手,成为牢不可破的盟友,彼此信任,永结友情——没错,我们之间只有并肩作战的友情,不会再有其它任何发展。任何时候,我心里只有唐晚。白芬芳说得没错,无论唐晚是死是活,都已经独占了我的心。 白芬芳借助于“画梦之术”探索过我的内心,她连我的潜意识都读懂了,所以她才是真正了解我的人。 “画神”白芬芳、“书神”百晓生是燕歌行麾下的两大高手,他们一个无所不知,一个无所不画,自始至终高瞻远瞩,提前预判出江湖形势的走向,为燕王府的每一步行动都树起了明确的路标。 我希望连城璧能认清这一点,早早针对这两人伏下必杀的手段。 另外,乱局之中,“鲛人之主”又成了一个巨大的变数。 我极力思索自己看过的资料,把跟“鲛人之主”有关的片段全都集中起来。 过去几年中,曾有名为《加勒比海盗》的系列电影风靡全球,情节奇诡,引人入胜。我仔细研究过该电影的剧情资料,很大一部分就是参考了中国古籍中对于“鲛人之主”的描述。当然,电影只是电影,为了吸引观众,不得不做出很多玄之又玄的设定,将鲛人、海盗、海怪、海眼、海门、海上阴阳通道等等与大海有关的奇闻异事全都“一锅乱炖”,最后弄了一个四不像出来。 按我的思路,“鲛人之主”名为海上霸主,却有极大缺陷,因为它只能游弋于深海之中,不能到陆地上来。一旦遭到诱骗,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大海,就会成为别人的砧上鱼肉。 当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针对“鲛人之主”时,这海上霸主就岌岌可危了。 在这里,我必须提到幻象中那独自驾船出海的披甲将军。他的目标是“鲛人之主”,却因为某种原因,死于淬毒短刀之下。 “我杀了我、你杀了你”——这是他给我留下的两个不解之谜。 那么,我同时也在思考:“为什么有人打‘鲛人之主'的主意?奇术师们生存、攻讦、纵横、驰骋的江湖不都是在陆地上吗?难道将来会有一场旷世海战?就像上世纪刚开始的甲午海战一样?” 甲午海战是国家之耻,其案例过去屡屡被用于爱国主义教育。彼时,非船不快,非炮不重,非射术不精,非指挥不当,最大的问题在于,双方海军对于天时、地利的掌控。 查阅甲午海战的分析资料可知,日军战船趁着潮汐上涌时高速狂攻,选择了中国战船上炮塔无法击中的死角。同时,海潮带来了无数海带,卷住了中国战船的水底转向轮,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战船都在被动挨打,连续被击沉。 海军专家分析这个案例时,只会将惨败归结于船长指挥失误、水手操控生疏、炮兵懒于操练,指出的全都是表面问题。 很多爱国的奇术师却从另一个角度剖析此战,指出日寇有可能操控了“鲛人之王”,借助“非人”的力量,抢占了战争的先机。 纵观二战史就可以知晓,无论是珍珠港战役还是中途岛、硫磺岛、马来诸岛、越南湄公河沿岸发生的大大小小战争,只要是水战,日寇总能以少胜多,起死回生。 所以,奇术师们百分之百相信,日寇与“鲛人之主”有着某种神秘的默契。或许,这也是美国太平洋舰队在二战后长期巡视大海的主因,他们不想重蹈二战覆辙,务求控制“鲛人之主”,以此将全球的海、陆、空控制权牢牢握在手中。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豁然开朗——“‘鲛人之主'是各方争夺焦点,‘神相水镜'是另一个焦点,两个焦点全都与‘水'有关。怪不得扶桑忍者集团大规模集结于本城,原来都是抱着必胜的决心而来。那么,接下来,只要围绕敌人的目标布局,就会一直占据主动。” “蟹脐”永远都只是一个托辞,代指一切可以供人不受干扰、深刻长考的空间。围棋高手的长考是最耗费精神的,所以最初的日本弈道高手才有“呕血局”出现,因过度耗神而当场呕血甚至一病而亡。 唯有身处“蟹脐”这种独立空间之内,才令思考者的精神收放自如,不浪费一丝一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得感谢闻长老设下的圈套,他想控制那神秘巨力,反而为其所杀,后来令我误打误撞,进入了“蟹脐”中进行长考。 “闻长老死了,其他黑衣人应该都还活着。他们当年追索神相水镜,如果这目标没有达成的话,一定仍然贼心不死。下一步,只要我掌握神相水镜的线索,他们就会自动送上门来。”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看见黎明曙光的夜行者,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必全部歼灭黑衣人,为大哥报仇,给铁公祠事件划上圆满的句号。”我淡淡地自语。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的确应该做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无论任何时候,都能不动声色地进退行止,做大人物应该做的事。 闻长老临死前,曾经叫嚣“只有大佬们才能玩江湖游戏”。他一定自诩为“大佬”之一吧,转眼间,他就带着他的大佬之梦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命中有时自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闻长老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足够令后人引以为戒了。 长考之后,我以打坐姿势入睡,灵台清明,毫无杂念。这样的睡眠过程,一小时的体能恢复程度能抵得上平日的八小时甚至十二小时。 一旦醒来,我立刻着手思考“童男童女献祭”事件。这件事的核心是“魇婴之术”,冰儿、闻长老全部死亡,丐帮这边应该会偃旗息鼓,再也不做这方面的尝试了。那么,已经被“魇婴之术”控制的秦公子呢?他的结局又是如何?秦王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弃了,这步怪棋究竟剑指何方? 也许,我该跟秦王好好地面谈一次了。无论他要做什么,都必须是在不损害本城百姓利益的前提之下。否则,就是我夏天石之敌。 第三度长考时,我想的是洪家楼教堂下的那些宋徽宗瘦金体符箓。符箓尽头,纠结为一点,细细思量,与闻长老设置的锥形空间有何不同?在古运兵道中布下那样的奇术阵势,一定也是有某种强烈的诉求。如果在这里能够抵达“蟹脐”,在那里也有可能做到吧? 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维焦点又落在招身上。 她与那幅吸人为皮的古老壁画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我总是看不透她,即使她自称已经向我袒露心迹,我们之间仍然隔着一层淡淡的迷雾。 “无论如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思来想去,还是要防着她一点吧。”这就是最后的定论。 睡醒了便长考,想累了便打坐入眠,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十几次之后,我心里所有的结已经打通,再也没有黑暗困惑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5章 蟹脐之内的长考 3 在最后一次长考过后,我醒来时却不在石龛之内,而是埋在一大堆废墟之下。在我的身体上方有两大块钢化玻璃互相支撑,搭成了一个狭窄的窝棚,正好庇护住我,免遭砖石埋没。 我匍匐前行,从乱石堆里爬出。 时间大约是下半夜,四下无人,只剩路灯孤寂的光影。 我辨别方向,发现自己站在趵突泉北路右侧,左边是乾元饺子城,右边则是一个小小的露天游乐场。 以前乘坐41路公交车经过这里时,经常看见饺子城里高朋满座、笑语欢歌,也曾看见游乐场里开心戏耍的孩童和他们的家长们。 此刻,万籁俱寂,饺子城黑着灯,游乐场里也空无一人。 我跨过游乐场的围栏,坐在旋转木马上,一边掸着浑身的尘土,一边仰面沉思。 进入、退出“蟹脐”的过程十分费解,没有任何踪迹可寻。这样一来,下次要想找到长考之地,就十分麻烦了。 “或许是上天要我变得更聪明一点吧,才让我大难不死,留一条命下来。感谢上天,感谢上天——”我抬头向上望,正好有一颗闪亮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西南天空直奔东北。 “做奇术之王,为国效力,为民众伸张正义,为大哥报仇……”那流星去得太快,我许到最后一个愿的时候,流星已经泯然无踪,消失于浩渺的天际。 枯坐了半小时后,一辆巡逻车闪着警灯缓缓地开过来。 两名警察跳下车,手按着腰间的橡皮警棍,谨慎地向我靠近。 “干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发什么愣?”一个胖乎乎的警察问。 我斜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喂,兄弟,大半夜的,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回家睡一觉就什么事都忘了,对不对?”稍微瘦一点的警察吆喝。 我跳下木马,转身要走。 两名警察前后包抄,将我拦住。 “身份证给我们看一下,家住哪儿,电话多少?”胖警察耀武扬威地吆五喝六。 我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顺便报了连城璧的电话号码。之所以如此配合,是我根本不想跟这两个警察废话。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巡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口角冲突。 胖警察忙着在通讯机上查我的资料,瘦警察则打通了连城璧的电话。 “一个姓夏的小伙子说是你朋友,他在趵北路小游乐场这里,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方便的话,你能不能过来接他一下?”瘦警察慢悠悠地说。 “啊?什么——”平日沉着冷静的连城璧在电话那端暴喝一声,吓得瘦警察浑身一哆嗦,险些脱手把手机扔出去。 “快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通电话,快——快——快——”连城璧一连声地吼叫着,声浪冲破手机扬声器,把胖警察都惊动了。 “这……你这朋友有病吧?这么大声,吓唬谁呢?”瘦警察嘟囔着,把电话递给我。 我只“喂”了一声,连城璧就已经泣不成声:“你真的没死,我就知道,夏天石没那么容易死……我已经把眼睛都哭瞎了,老天有眼,又把你送回来了。夏天石,夏天石……哈哈,你果然没死,我的直觉总是很准的,说你没死,就是没死,哈哈哈哈……” 她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抒发感情,我只有耐心听着,连连苦笑,还得忍受着两名警察的白眼。 “能不能过来接我?”我问。 连城璧大笑:“我刚刚说过了,我眼睛都哭瞎了,怎么过来接你?刚刚打电话的是警察对吧?让他们送你,送到经十路、山大路交叉口的深浅大厦来。我在大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手机开着免提,两名警察听见了连城璧的话,气得直咂嘴。 “喂,你这是什么朋友啊?大半夜的,叫她来接也不来?我们还得巡逻呢,你这——”胖警察叽叽歪歪,看样子是不想接活。 我没理他,跳过护栏,直接钻进警车里。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我应该受到“护送回家”这种待遇。况且大半夜的,我也懒得在路边等出租车了。 两名警察上车,先向总台汇报情况,然后掉转车头,向南前进。 “要是前几天鞭指巷不出了那事,巡逻也不用这么勤了。半小时就得来回跑一趟,多烧多少汽油啊?再说,那边的地下爆炸是个意外,听说是煤气管道爆了,又不是刑事案件。唉,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明天早上还得到所里值白班,又摊上这么个半吊子小子和他的二子朋友,就算咱哥俩倒霉吧,倒大霉吧!”胖警察一边开车一边叨叨,满腹怨言,一肚子苦水。 车子到了西门路口,向左一拐,上了宽敞明亮的泉城路。胖警察深踩一脚油门,车子立刻提速飞奔。 我记起来了,失去意识之前,曾经听到过两次爆炸声,也感受到了大地震动。事实上,进入地底黄金屋后,我们两伙人都带着炸药。 要想消灭那股巨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发大爆炸。随之而来的,就是逃生者都以为我死于大爆炸,被深埋于地底了。 本城地下全是蛛网一般的天然气管道,黄金屋一爆炸,百分之百引燃天然气,发生连环爆炸。所以,警方把这次意外归结为天然气泄露,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不想多事,只是转头望着窗外,任由两名警察发牢骚。 “爆炸爆炸,前一阵东南角樱花别墅的大爆炸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呢,这西北角又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来,大案队的哥们都快忙死了。如果我是当官的,就赶紧到千佛山上去拜拜菩萨,多带点供品,多烧点香,求满山神灵保佑,保佑全城平安,风调雨顺,保佑咱兄弟两个能升职加薪,早把房贷还上……你说是不是啊兄弟?”胖警察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逗乐了。 我无声地苦笑,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很多事是根本无解的。就拿樱花别墅和鞭指巷发生的这两件事来说,没有证据,没有证人,没有伤亡,没有死尸,只能当做悬案处理。有替罪羊就抓两只,实在没有,就全部搁置。 “唯有奇术师,能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车过之处,皆是沉睡中的千家万户。此时此刻,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不设防之地。警察是抓贼的,也只能抓贼,做不了职权之外、能力之外的事,真正撑起保护黎民百姓战旗的,就只有我们这样的奇术师。 奇术虽奇,但我们施术者的心却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唯有如此,才能靠着种种奇术,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诛杀番邦敌寇,扬我中华国威。 车子行驶到天地坛街附近时,路口显示为绿灯倒计时,所以胖警察继续加油,务必要在倒计时结束前通过路口。 这个时间段,泉城路上车辆极少,只有跑夜班的出租车零星出现。至少在我们这辆车通过路口时,四下里一辆车都没有,视野非常开阔,路上的灯光也非常明亮,绝对不会出任何交通问题。 “嘎吱——”陡然间,胖警察来了个急刹车,一脚踩死,车子划了个半圆弧,死死地停在了路口中央。 我的手一直把着车窗网上的扶手,所以遭遇紧急情况后,右手迅速发力,身体在车内呈半悬空姿势,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那瘦警察就惨了,急刹车之前,他正在查看随手携带的公务记录仪。车子一停,他的身体弹起来前冲,额头实打实地撞在前挡风玻璃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我的妈呀!我的妈呀,你他妈的弄什么呀?碰死我了,这下子碰死我了……哎呦我的妈呀,我毁容了都——”瘦警察惊天动地地抱怨着,刚刚坐下,就扭了一把车内的后视镜,照着自己的脸。 挡风玻璃上留下一大滩血迹,足以证明,这一次他的伤轻不了。 果然,我从后视镜里望着,他的额头、鼻梁、鼻尖、颧骨、嘴唇至少有七八个地方皮开肉绽,血流披面。这岂止是毁容不毁容的问题,如果撞得再猛一点,他当场就要工伤挂掉。 “喂,喂,你他妈的打盹了是吧?你他妈的脑子短路了是吧?你他妈的故意的是吧?你他妈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你他妈的害死我了……”每问一句,他就在胖警察肩上猛擂一拳,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否则胖警察也不会突然急刹。 车外没有任何异样,向北看,珍珠泉宾馆那边空无一车一人,只有整洁的街道、生机盎然的花坛。唯一能动的,就是宾馆大门上方的彩旗正在迎着夜风飒飒招展。 向南看,我能一直望见黑虎泉西路上的路灯,也能看到舜井淳和大厦顶上的霓虹灯广告牌放射出的七彩星光。再向南,泉城广场东部的浮雕长廊也隐约可见。 在视线如此良好、一辆车子不见的情况下,胖警察找不到任何急刹车的理由,除非是他打盹睡着了,右脚无意识地踩了刹车踏板。 我从侧面观察,胖警察非但没有打盹,而且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两颗眼珠几乎要向前凸出来。 “说话啊你?哑巴啦?傻啦?”瘦警察还在吵吵。 “别说话,闭嘴!”我在瘦警察头上猛拍了一掌。 “你们……你们……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匹马跑过去?”胖警察艰难地开口,胖脸上的肌肉全都僵硬成一大团,不停地簌簌抖颤着。 “没有。”我立刻回答,防备那瘦警察再多嘴多舌。 “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一匹高头大马横穿马路。不只是一匹马,马上还有人,一个军人。马的另一边,有一大队行人,正排着队过马路。我如果不急踩刹车,就先撞上那马,再撞上行人。你们说,我是不是该踩刹车?是不是?是不是?”说到最后,胖警察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如果真如他所说,有马、行人横过路口的话,他当然必须踩刹车,而且也必须刹住,免得酿成大祸。不过,我们眼前只有空旷的街道,连个马蹄子印都没有,又何来高头大马、成队的行人? “我什么都没看见,现在你告诉我,马和行人在哪里?”我沉声问。 同时,我伸出右手,重重地按住了胖警察的肩膀。这个时候,给他支撑力量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胖警察抬起手,向车子的右前方指着。 之前车子刹住时,在路口划了一个半圆弧,本来向东的车头变成了斜向东北。所以,他向右前方指,指的就是泉城路、天地坛街交叉口的东面人行道位置。如果有行人通过路口,就一定会走人行道。他这样指,证明不是随口胡诌。 “那边没有人,你看清楚。”我低声回应他。 “是啊,是啊,现在是没有人,但刚才驶入路口的一刹那,人行道上的确有行人,从北向南走。高头大马上的人穿着军装,看样子是押送这些人——” “你在说什么啊?讲鬼故事哪?”瘦警察怒不可遏,向后回身,给我打开了车门,“下车下车,自己打出租车去你朋友那儿吧。碰见你真是晦气,刚才就不应该管你。走吧走吧,我得先去医院缝针。哎呦,疼死我了……” 我没有坚持,而是顺从地下车。 他撞成那样,的确应该马上去医院。我既然帮不上忙,也就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走,快走,去中心医院!”瘦警察气得嗷嗷乱叫。 胖警察发动了车子,刚刚挂档要走,突然又是一脚急刹,把头伸出车窗,向着我大叫:“他穿的是军装,穿的是……是……是日本军装!天哪,他穿的是日本军装!” 这一次,车内的两人大概都觉得太离谱了,竟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的笑声冲散了街上的诡异气氛,也感染了我。我们三个同时大笑,彼此指着,都在为刚刚的意外而纵声发泄。 鬼故事并不可怕,只有胆小的人才会被这种匪夷所思的灵异事件吓住。就像刚才,胖警察说的任何一个元素都不可能成立。 大队行人——根本没有,因为这是在凌晨三点钟,即使有行人,也最多不过三两个,全是从芙蓉街夜店里出来的浪荡子。 高头大马——不可能,市区全都是楼房,禁止养马,也无处养马。济南北部靠着黄河岸边有不少马场,但里面养的都是新品种小矮马,体型跟大型犬差不多,不可能称之为“高头大马”。 穿军装而且是日本军装的人——简直是天方夜谭。本城是全国独一无二的“抗日之城”,别说是穿着日本军装满街乱跑了,就是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举着小日本太阳旗上街,也能被好事者打得满地找牙。在这里,日本人不受待见,任何跟日本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会犯忌,其中也包括日本车在内。这条街是“天网”监控的重点路段,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敢骑着马上路,早就被指挥中心看到,派人拦截拘捕了。 说一千道一万,刚刚的一切可以归结为一点,那就是胖警察看手撕鬼子电影看多了,猛然间眼前出现了幻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6章 重回梅花公馆 1 “是幻觉,哈哈,一定是幻觉!唉,最近加班太多,脑子都不够用的了……”胖警察嘟囔着,二次发动车子,向正东驶去。 我缓步走到路南边,等待打车。 人人都可能出现幻觉,但我觉得,胖警察的幻觉有些蹊跷。 泉城路是条新路,如果退回到七八十年之前,这里是日寇进出的主干道之一。只有在那时候,才可能看到穿着日本军装、骑着战马的人经过。 等了五分钟后,竟然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 我站得累了,向右走了几步,在街边台阶上低头坐下。 “不知道连城璧见了我会说什么,如果她的眼睛真的哭瞎了,那可是个大麻烦。人生无常,聚散容易。如果我真的死于大爆炸,这个美丽的泉城世界就与我无关了。”我长叹一声,抬头向南望去,想再欣赏一遍泉城广场的璀璨夜景。 骤然间,我惊诧于眼前看到的破败景物,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不知怎的,我看不见泉城广场上的灯光,取而代之的,却是低矮的民居、狭窄的街道。最奇怪的,街上铺的全都是大块的青石板,这可是济南近年来早就看不见的街景了。 我低头坐下、沉思的过程最长不到一分钟,但眼前的一切就在这不到一分钟的空当里全然改变。 高楼大厦、路灯、店铺、街道全都不见了,我眼前所见,只有一个破败不堪的老城,而更可怕的是,就在普利街的方向,比民居略高的旧城楼上,高高地飘扬着一杆太阳旗。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我喃喃低语。 “哒、哒、哒、哒”,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北面过来。 我转身望去,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迎面而来,马上端坐着一名穿着正装的军人。马的右侧,一队衣衫褴褛的囚徒正缓缓前行。 眼前的这一切,与胖警察描述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如果我是驾驶者,看到这些人和战马,肯定也要双脚齐跺,把刹车一踩到底。可问题是,这是幻觉,百分之百的幻觉。 那战马走到我面前就缓缓停住,马上的军官俯视着我,端详了一阵,随即翻身跃下。 “我知道,今晚会有奇遇,就是先生您吗?”他彬彬有礼地说,一口汉语极其流利。 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惊骇与愤怒,不动声色地回答:“也许吧。” “请。”他左手拉着马缰绳,右手扶着马镫,示意我上马。 “去哪里?”我问。 “梅花公馆。”他谦恭地低着头回答。 我没有推辞,立刻上马。 他牵着缰绳向西走,步履缓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向天上望了望,夜色晦暗,不见半点星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我记起了中国江湖上最著名的行话。 既然此行的目的地是梅花公馆,那么就一定会牵扯到那册“梅花公馆手记”,日本人记下的秘密就会被一一揭开。 我从不惧怕日本人,即使生在战乱年代,也没有当汉奸、做走狗的基因。所以,当我看见满街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时,并不过于惊慌。 比起现代化的济南来,老济南城实在是破败不堪,而且满目都是连年战争留下的疮痍。如果没有八年抗战,没有共产党和新中国,济南又怎么会建设成今日这种有声有色的和谐家园呢? 没有对比,就不知道国家稳定、社会和谐的重要性。 “先生,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个人了解全部世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能够解答最复杂的问题,也能够通晓历史、遥知未来,那该多好啊!”那军人说。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试着解答。”我说。 “好,请教先生,到底如何才能做到将一大群人装入镜子?尤其是这群人携带着足以摧毁这个城市的武器,而且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最少也有五年以上的战场经验。中国人最早发明铜镜,将金属打磨到能够清晰照出人影来的程度,这是一种创举,不知比欧洲的玻璃镜子高明多少倍。现在让我感到困惑的是,铜镜后面是什么?难道一个镜子的厚度就能装下整个世界?”他问。 看过“梅花公馆手记”的人就会明白他指的是黄河浮桥一战,任何人看到那一幕,都会惊骇莫名,不知那矗立桥头的人到底使用了何种妖术,竟然将帝国的战士们全都吞了进去。 “你真想知道?”我问。 那军人站住,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注视我:“先生,我是诚心求教。今日清晨,我占卜了一卦,是《周易》中的乾卦。卦曰,利见大人。之后,我又卜一卦,坤卦,指示我到那个路口去等候您。关于《周易》,我知之不多,请先生勿笑。” 我吃了一惊,“梅花公馆手记”中没有出现作者通晓易经的线索,眼前这军人如果懂得《周易》,即使只会皮毛,也会是一件麻烦事。 “很好,你通过乾卦、坤卦占卜事情发展的真相,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天机不可泄露,若妄自泄露,必遭天谴。”我说。 那军人立刻低头,向我立正致礼:“谢谢先生训导,学生记下了。” “去找神相水镜吧,找到它,你的困惑就迎刃而解了。”我淡淡地说。 在“蟹脐”之内时,我也长考过神相水镜的事。它既然是一个实物,而且弥足珍贵,那么就不会轻易消失。 实际上,很多珍贵的国宝级文物在战乱之中失踪,最后都会查明踪迹,大部分都在国际顶级文物贩子手里。宝物毕竟是宝物,绝不会被长期埋没,总有横空出世的一日,就像古代的“河图洛书”一样。 这是幻象,但又不仅仅是幻象。如果处理得当,我就能有崭新的发现。 “先生,我已经有了那神秘铜镜的线索,正在全力追查。就在前天和昨天,我就抓到了两个从欧洲来的文物贩子,分别审讯之后,我得到了准确的消息,那铜镜就藏在城内。他们两个向我保证,三天之内,必定拿到铜镜,敬献给我,以换取活命的机会。我已经感觉到,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那军人说。 我略一思索,立刻吩咐:“带我去见那两人。” 这军人懂得中国古代文化中的精粹——易经,又见过中国奇术师用神相水镜消灭大队士兵的奇景,应该是处于思想混沌不安的阶段。在侵华日寇中,像他一样深入研究玄学技艺的不多,所以他必定有曲高和寡之感。眼下,他以易经占卜我的出现,就一定笃信不疑,对我抱有最大的信任。这是他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而我们的追逐目标完全一致,就是沦陷本城的神相水镜。 向前行了一程,他拉着马拐入斜街,从两扇半掩的绿色铁门进去,将马拴在一棵白杨树上。 铁门内有一个静悄悄的院子,北侧是一栋两层小楼。 我以眼角余光一瞥,早就看见小楼的各个关键部位都有非常隐蔽的射击孔,暗影之中也不时有人向外窥视。 梅花公馆名为商人居所,实为间谍机构,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他领着我进入小楼,又转折向下。 不出我所料,本该是储存杂物的地下室已经改为两排牢房,总共有十二间,每一间里都是血迹斑斑。 “先生,我把他们关在最好的牢房里,给他们最好的待遇,有牛排、沙拉、罗宋汤,还有外国女人。我必须要他们知道,是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说。 我点点头:“说得没错。” 到目前为止,我说的很少,一直任由这军人表达自己的想法。 在见到两名欧洲人之前,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关于神相水镜,没有人百分之百了解,全都处于盲人摸象的状态。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真的希望这两名欧洲人能带给我不同的见解。 在最尽头的一间牢房里,我见到了两个黄头发、红脸膛、大胡子的外国人。看他们的体貌特征,应该为西班牙人。 果然,两人用汉语做自我介绍,果然是来自西班牙,之前是全球漂泊的水手,后来由香港上岸,一路北上,做起了文物贩卖的生意。 他们见到那军人,如同哈巴狗见到主人一样,满脸堆笑,恨不得跪下来给对方舔靴子。 “这位是我请来的先生,你们说过很多话,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有些是半真半假的。所以,我请这位先生过来,甄别你们说过的话。现在,把所有关于神相水镜的线索再向先生陈述一遍,绝对不要胡编乱造,否则,我无法保证二位的生命安全。”军人冷冰冰地说。 牢房里只有一把椅子,我坐下,那军人就站在我侧面,而两名文物贩子则坐在南墙根的地铺上。 “席尔瓦,你先说。”军人吩咐。 那有着褐色眉毛的人赶紧点头:“是是,我先说。我在广州得到消息,山东有一件很厉害的古董,是一只古铜镜,既是文物,又是武器。现在是战争年代,军火武器比什么都值钱,于是我就和我的同伴瓦勒赶到山东来。我们以前航海时曾到过青岛,在那里也有中国朋友。所以,很快我们就探听到了铜镜的下落,它就藏在芙蓉街的小关帝庙里。这铜镜很值钱,正因为它值钱,才有很多人盯上了。于是,我跟瓦勒商量,必须多找些人来帮忙。就在我们找人时,被军队抓到,就关到这里来了。” 我对芙蓉街小关帝庙熟得不能再熟,如果神相水镜在那里,就一定能搜到。现在,席尔瓦的叙述中有个大破绽,神相水镜应该是在某人手中,而不是藏在某地。听他的说法,消息来源很准确,几乎是能手到擒来的。 “现在去小关帝庙取古镜,有没有把握?”我直截了当地问。 席尔瓦又一点头:“当然,只要给我一队人马,我立刻就能把古镜取来。” 我转过头,向那军人点头:“按他说的,带人跟他去,把古镜取回来。” 话虽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就算派人去了,也只会空跑一趟,什么也拿不到。 在我看来,席尔瓦不是一个当文物贩子的材料,说话太直,不懂得掩藏。这样的人去贩卖文物,只怕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军人一招手,席尔瓦就喜滋滋地从地铺上站起来,跟着他向外走。 我望着地铺上的另一人,即席尔瓦口中的瓦勒。 此人的表情十分平静,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只不过,在席尔瓦口述时,瓦勒的耳朵一直竖着,显示他正在认真倾听同伴的话。同时,他的眼角不时地闪过一线寒光,就像一只异常警觉的猎犬一般。 与席尔瓦相比,他略显木讷,但很可能这种木讷是装出来的。 “瓦勒先生,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可以推心置腹地谈几句了。告诉我,古镜在哪里?你打算怎样取回古镜,然后逃之夭夭?”我问。 瓦勒毫不吃惊,缩了缩脖子,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先生,我是跟着席尔瓦来的,他要做的事我什么都不知情。” 他的回答很巧妙,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却把席尔瓦扔出来做挡箭牌。 “瓦勒,我不跟你废话。告诉我,持有古镜的人是不是在文庙之内?你们真正的攻击目标是不是那里?”我问。 立刻,我从对方眼中获得了正确的答案。 “想死,还是想活?想活,就告诉我进攻时间。”我追问。 瓦勒有些困惑,直视着我,眼珠来回乱转,似乎在判断我到底知道多少。 “你留在这里等死吧,我自己能找到——”我站起来,迈向门口。 “先生,请留步,我们可以合作。现在……现在那古镜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你想办法放我走,我就带你去找回古镜。”瓦勒低叫起来。 我站在牢房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回头看着他。 “先生,我向你保证,这次说的是真话。日本人说话不算话,我早在香港就领教过了。现在,交出古镜也是死,不交古镜也是死。如果你能给我机会,必有厚报。”瓦勒急促地说。 日本人的确有“说话不算话”的毛病,只要看看二战历史就明白这一点。 我盯着瓦勒的眼睛,沉吟不语。 他急得跺脚:“先生,快做决定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脑子里急速地判断着形势,那军人虽然暂时离开,外面却暗藏着大批枪手。如果我就这么带着瓦勒走出去,只怕立刻就会被射成筛子。而且,瓦勒说的未必是真话,西班牙自古以来就盛产海盗,而海盗的恶名比起日寇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瓦勒,对不起,我必须先看到古镜,才能相信你的话。”我后退一步,故意将牢房门口让开。 “什么?天呐,这怎么可能呢?古镜又不在我身上。”瓦勒摊开手,为难地连连摇头。 “现在,你有一个很好的机会,从这里跑出去,过一条街是小关帝庙,过两条街就到文庙。要去那里,任由你选。”我说。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我将瓦勒当成是诱饵扔出去,等到枪手们乱枪射击时,我趁机逃走,去文庙找古镜。 江湖上本来就人心险恶,我没必要对两个西班牙文物贩子手下留情。 “好,如果我能逃出去,一定知恩图报。”瓦勒咬了咬牙,从我面前走过,快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默默地计算着他的奔跑速度,大概就在他跑至大门附近时,预料中的枪声响起来。 “成了。”我低叫一声,火速上楼。 我没从小楼正门冲出去,而是一直奔向二楼,毫不犹豫地撞开一扇门,再撞开对面的窗,飞身跃出去。 小楼的正面对着院子,背面则对着大街,这种逃离方式,最直接,最安全,那些枪手根本来不及转身瞄准,我就消失在一长排低矮的民房后面。 新老城区不同,但文庙、芙蓉街、小关帝庙都是原址修造,其位置变化极小。 所以,我穿过几条胡同,便翻墙进了文庙。 此时的文庙年久失修,正面的墙壁都已经被香火熏黑,两扇黑漆木门也变得斑驳不堪,其中一扇上还留着无数枪眼。 庙门虚掩着,我快步从门缝里穿过,立刻矮身,隐藏在暗影之中。 我不知该怎样找到古镜,也不知应该找谁,更不知道瓦勒的话是真是假。可是,我不得不来,除了这里,实在已经没有更好的目标。第六感告诉我,来这里一定有收获,而且是巨大的收获。 文庙中央有三尊塑像,塑像前面是宽大的供桌,有人正跪在供桌前面,絮絮地低声祈祷。 “惟愿国运昌盛,外敌自败,民众平安……愿我中华文明旗帜不倒,永远屹立于中原大地……愿我济南数万百姓能够度过劫难,安居乐业,重建大城……” 那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体格健壮、孔武有力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用自己的双手端起武器正面扫荡敌人,而不是靠着躲在晦暗的庙宇里念经祷告,用虚无缥缈的神像力量来“保家卫国”。 我向前走了几步,那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四目恰好相对。 “你是谁?”我们两人同时发问。 “你是谁?”稍停,我们再次发问。 我看到他的五官,就像看到了另一个年龄苍老的自己。如果去掉他额头上的皱纹,再把下颏、两腮上的胡须刮掉,简直就与我一模一样了。 “你是夏家的人?”我问。 他点点头,立刻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也点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情况紧急,走。”他说,“我终于把你等来了,天可怜见,那神相水镜终于有可托付之人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7章 重回梅花公馆 2 文庙是济南市中心的著名建筑,自本城开埠以来,皆是如此。所以,站在这个以“尊文尊孔”为宗旨的建筑物中,我的心正在逐步安静下来。 不管面前这人相貌如何,我都没忘记自己的使命,那就是——神相水镜。 “好,把那面镜子给我。”我说。 那人皱眉:“事情紧急,先离开再说。至于镜子,我已经妥善藏好,必须躲过搜捕后再给你。” 我没有移动脚步,仍旧镇定地盯着对方:“把镜子给我,然后一起逃。” 一个人并不能保证天天都有好时机,一旦知道了神相水镜的下落,我就不敢再轻易错过,以免夜长梦多。 “相信我,那宝贝已经藏好了。”他说。 我第三次重复:“镜子给我,一起走,否则我宁愿待在这里。” 不是我不相信对方,而是这一路走来奇诡变化太多,我已经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唉,你——好吧,走,去拿宝贝!”他无奈地用力跺脚,向左前方一指。 左前方都是被烟火熏黑的砖墙,显得破败而凄凉。每块砖都极大,几乎要赶得上城墙砖的尺寸了。 他快步走过去,在从地面起倒数第三行的砖缝里抠索了几下,屈膝发力,轻轻一推,一扇大概一米半高、半米宽的秘门就出现在墙上。 “进。”他说着,带头弯腰钻进去。 我随在他后面,沿着狭窄的台阶向下,前进了十几米后左拐,进入了一个地底七八米深的狭窄储藏间。 这里与普通储藏间不同,一进来就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十分湍急,就来自地下。 原来,储藏间的西南角地面有一道直径一米的圆口水井,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我联想到济南本城的水文地质特点,这口井一定通着地下泉脉。从清末、民国、新中国的发展进程看,每一个出现在主城区的秘密泉眼,都有可能颠覆济南从前拥有的水文经验,发展为全新的“现代泉城”水脉管理模式。 井边有栏杆,栏杆上拴着一条拇指粗的灰色麻绳,另一头垂在水里,应该是系在某件需要泉水滋养的东西上。 泉水最是养人,近年来,很多养生保健专家又发展出了“泉水养器”的概念,将很多翡翠、绿玉、奇石、名木直接放入泉水中保存,意在吸收天地水脉之灵气,续存于器物之中,让使用者获得意想不到的吉祥幸福。 “就在这里吗?”我不等那男人开口,抢先一步,到了井边。 三尺之下,白花花的的井水一个劲儿地向上冒。 我抓住绳子,刚要上提,就被那男人拦腰抱住。 “等一等,等等!我得最终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把百姓利益放在第一位上。这里的一切变化,都牵扯到全城人的生死!”他叫着。 我拿镜子不是为了自己,本来就是为了百姓安危。对方实在迂腐,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还在夹缠不清。 “撒手,我把镜子拿上来一起撤!”我也叫着,双臂一振,借着挥臂之力,将那人一把推开,然后左右开弓,向上拔绳子。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绳子末端什么都没有,当然更不会有神相水镜。 这个结果立刻让我们两人之间有了隐约的敌意,他说神相水镜在井里,分明就是在撒谎。 “你骗我?”我问,随手抛下了湿漉漉的绳子。 “我没有。”那人摇头,“只不过,你应该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沉吟了一下,没有顺着他的话反问“原因”是什么,而是轻轻长叹。 好事必多磨,贪快无好事。神相水镜是宝物神器,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就到手的。 “现在,可以走了吗?”他问。 我明白,神相水镜一定是被他用某种秘术匿藏起来了,处于肉眼无法得见的地方。 “好。”我点点头,默默地记住了进入这个密室的路径。 “去大明湖北门铁公祠,那里有兄弟接应。”他说。 我没再坚持,因为井水喷涌异常湍急,就算勉强下水寻宝,也太冒险,非常不明智。 在那人的带领下,我们重新回到文庙大殿,然后径直由东北角小门出去。旧时大明湖附近水路发达,我从史料中早就知晓。 我们从一个松木板搭成的简易码头下去,撑起一条小船,一直向北,横跨大明湖。 自从进入这奇怪的幻象,我就一直在想,神相水镜是具有神奇力量的宝物,如果它能在抗日救国的潮流中发挥作用,那么国人的抗日过程就会变得轻松一点了。八年抗战期间,中国人万众一心,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把侵略者赶出中原。 江湖上曾有那么多奇人、奇宝,他们和它们究竟在轰轰烈烈的抗日大潮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一切不得而知,后人能见的,只有连篇累牍的史书,只能从史书中去看那个年代的风云变幻。 眼下,我来了,能看到真正的历史吗? 大明湖四面屋舍低矮,景色萧条,只有南岸几个地方高挑着太阳旗,证明本城已经在日寇的武力掌控之下。 “有了神相水镜还可再战不是吗?如果一味撤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对着澄碧的湖水感叹。 济南是历史上的英雄之城,唐宋之间,出了无数国家栋梁、肱骨之臣,可到了元、明、清、民国这一段,似乎英雄的血性已经被磨蚀殆尽,任由大军刀剑宰割,却不发出任何反抗之声。就像现在,驻扎城内的日军最多不过数百人,那么城内的练家子加起来也得这个数吧?再加上城外的军队、绿林人物,铁了心要干日本鬼子的话,最差也是五五开。可惜,满城尽挂太阳旗,男女老少都变成了刺刀下的顺民。如果我夏天石生在这个年代,一定不会屈辱求生,而是创造机会,最大程度地杀伤日寇,让这些侵略者寝食难安。 济南的二战史就是一段屈辱的历史,所有七尺男儿全都变成了无耻、无胆、无血性的牛马,假装过得平静安稳,苟且偷生于太阳旗的阴影之中。 那人正在船尾全力划桨,两支木桨搅动湖水,不断发出啪啪之声。 “看不出,你逃命的时候倒是很利索。”我看着他。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句讽刺的话,微微一笑,手上绝不减速。 “你不把神相水镜给我,那么我们的见面还有意义吗?”我又说。 “大计划……大计划里不包括把镜子交给你这一项。鸿门宴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他气喘吁吁地回答。 “不包括我?那么大计划到底指什么?鸿门宴请的又是谁?”我立即问。 “别说了,这是秘密……关系到本城命运的大秘密。夏天石,你不要乱……坏了大计划,大家都得死……”他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对他的大计划一无所知,误打误撞到这里来,也只是为了神相水镜。 “你知道我名字?”我问。 自从我闯入文庙,就没有自报过名号。 “对。”他点头,“全中先生通过‘沙盘演易'算定了你会来——他是江北第一‘神算子',说过的话、料定的事一定会准时应验。” 我觉得“全中先生”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转念一想,吃惊非小,肃然问:“你说的这一位‘全中先生'可是姓张?” 他再次点头:“那是自然,普天之下,哪里去找第二个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全中先生呢?” 稍微知道一些二战史的人都会知道这位“张全中”先生,这只是他的化名,江湖算命先生也是他著名的伪装身份之一。当然,他在易学、相学、遁甲、奇门等方面的造诣绝对能列入中国百大奇术高手之列。 张全中先生对于世界历史的推演结果在民间广泛流传,其神妙程度不亚于“推背图”和“烧饼歌”。 他能料定我来,这也是我的荣幸。 按照小船前进速度估计,横穿大明湖最多需要二十分钟到半小时的时间。 我跟那人对话的过程已经用了接近十分钟,按理说,小船已经划到了湖心才对。可是,我向四面望的时候,船却只行至全程的三分之一。 那时节,黄昏暮霭越发浓厚,一轮满月从正东鳞次栉比的千家万户屋顶之上缓缓升起,如一只淡黄色的大玉盘,恬静安逸,无声地垂挂天际。 二十一世纪的城市中,霓虹灯光太盛,高楼大厦太多,早就看不见如此幽雅的满月了。那些天文爱好者为了观察到不受光污染的月亮,总会驱车数十公里,到南部山区的峰顶上去看。 我不禁长叹:“明湖美景远超过今人的想象——” 城市建设与自然景观总是背道而驰的,发展越快,则美景消失得越急速,最终毁灭殆尽,被钢筋水泥丛林层层覆盖。 蓦地,一道雪亮的光柱从西面射过来,不偏不倚,罩定了我们的小船。 随即,有人高声喊话:“小船上的人听着,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那人一惊,双手发力,木桨运转如飞。 我向西面看,一艘八桨木船劈波斩浪而来,船头高挂着探照灯,灯下站着七八个横端长枪的人。 这种场面经常在抗战电影中出现,那是鬼子和汉奸的水上巡逻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8章 重回梅花公馆 3 “等会儿……情况不对劲,就凫水走。”那人急促地说。 这句话也立刻提醒了我,此刻这座城沦陷于日寇之手,要想活命,就得付出更多。身在沦陷区,任何美景都是虚假繁荣,随时都可能变成无辜者的枉死之城。 那大船来得极快,一转眼间,已经距离小船只剩十几米。而且,船上的舵手已经及时转向,使得大船偏向东北行驶,斜刺里卡位,别住了我们的小船。 “哗啦、哗啦”,船上的人一起拉动枪栓,对准了我和那人。 探照灯的光柱太强,我无法再向上看,只能暂时低头。 “举起手来,举起手来!”大船上的人七嘴八舌地叫着。 我慢慢举手,那人也放开了桨,缓缓地站起来。 “呜——呜——”湖面上忽然起了夜风,吹得两条船一起摇摆动荡起来。 “下去个人,看看船上有什么?”有人吩咐。 “准备跳,扎猛子越深越好。”那人再次提醒我。 我对自己的水性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动作再快,也不一定快得过子弹。 “啪”的一声,光柱突然消失,应该是那探照灯被什么东西打碎了。借着四面一黯的空当,我和同时翻身入水。 水很凉,并且极深。我用“乌龙绞柱式”笔直下潜,连续以腰部为转轴点旋身,瞬间下沉超过五米。 我向上看,隐约可见圆月光辉。 “呼——”我听到了如闷雷一般的水声,身体也感受到了水体正在动荡,由慢至快,逆时针旋转着。 “大漩涡!”我吃了一惊,迅速向南潜泳,那个方向靠岸最近。游泳者最怕遇到暗流和漩涡,一旦被怪力卷住,绝无生还希望。 游出十几米后,我向上斜行,口鼻露出水面换气,再向回望,看那大船的动向。 这次,我看到了更可怕的一幕。那大船发了疯一样在水面上狂转,如一枚遭鞭子猛抽的陀螺。船上的人根本来不及跳船,就已经被裹挟着沉入水中。 “大漩涡吞噬了大船,船上的人肯定活不成了。不过,大明湖底部是平的,怎么可能有这种超级漩涡?”我大惑不解。 漩涡的起因是水底有暗流,而暗流必须是在水体流动的情况下才可能涌现。众所周知,大明湖的水来自湖底泉眼、南部水脉汇聚,而水流出口则是在北边,通过水关闸门一带溢出,再向北进入小清河和其它灌渠。这种舒缓的南北流向注定了它的水体是相当稳定的,流速不超过每分钟二十米,几乎等于是静态的,绝对没有产生暗流、漩涡的基础。 老济南人都知道,在大明湖里游泳的安全程度远远超过王府池子、砚泉、护城河等地,就是因为它几乎没有流速,水体温度也是相对恒定的,绝不伤人。 湖面上没有其它巡逻船,也就等于暂告安全了。 我没有急于逃生,而是思考了一分钟后,缓慢向回游,渐渐接近那大船沉没之处,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果断下潜。 “一定要知道那大漩涡是怎么回事!”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遇事逃命、趋利避害是每个人的正常反应,可我到了这里,就是想揭开所有谜底,不肯放过任何诡秘事件。 大概下潜了四米后,我就看到了那艘一边旋转一边下沉的大船。原先站在船头的人都已经趴下,死死抓住船沿,将这条船当成了救命稻草。常在水上讨生活的人都有经验,这种情况下一定要跟着船走,因为船的浮力大,可以在水中多撑一会儿,不至于一下子沉到最深处去。而且,只要漩涡消失,没有倾覆的木船就会快速上浮,毫不费力地把他们带到水面上去。 粗略估计,漩涡的直径为八到十米,水体已经变成了亮白色,其中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不必靠近,就听到了那个圆形漩涡发出的呼啸之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漩涡的形状非常规则,如同一条透明的垂直管道,只把大船吸下去,不影响周遭水体。 我向下看,那“管道”极深,视线尽头,仍不见底。 那人从右侧游回来,拉着我的手,快速上浮,露出了水面。 “走,上船,赶紧走!”他猛地吐出一大口水,大声叫着。 “这种怪事以前出现过吗?水下有什么?怎么能出现那么猛的漩涡?”我问。 那人不答,等到上了船,重新操桨,绕过漩涡向北。 我们身后的湖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我俩亲眼目睹,根本不相信几分钟前曾有一艘大船瞬间沉没。 到了北岸,有人从芦苇丛中现身,发出鹁鸪叫声。 那人也用鹁鸪叫声回应,随即将船头的绳子扔给对方。 “全中先生在上面。”那接应者说。 那人问:“先生等急了吧?” 接应者低声笑:“等急了?呵呵,你什么时候见先生急过?就算天塌下来,他也照样慢条斯理地做事,跟没看见一样。” 那人带我上岸,立刻向前小跑起来。 我心里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这里是大明湖北岸,是我自小到大来过数百次的地方,对它每一季、每一年的变化都了然于胸。可是,我从未见到过二战时期的大明湖北岸,铁公祠、北极庙、水门……这些景物应该是非常熟悉,可现在看起来却又那么陌生。 “快走,快走!”那人在前面连声叫。 我们进了铁公祠,一股陈年的香火气扑面而来。 “啊也!”那人叫了一声,忙不迭地收脚。 原来,一进祠堂门口的正中位置有着一小堆沙子,约有半米高。那人走得急,祠堂里灯又暗,一脚踢上去,半堆沙子立刻飞扬起来,向前扇形泼洒出去。 我早就停步,才没让那人急退的身形撞到。 祠堂的北墙是供桌、供台,供台上是著名的铁公神像。 大概在2003年前后,济南市政府重修铁公祠,塑像也重新塑造过,焕然一新,供外地来的游客观瞻。 铁公之于济南,是一个公平、正义的象征符号,也是大明湖景区永远不会遭到冷落的景点。 眼下看,铁公塑像已经残破,身上披的锦袍也挂满了蛛丝灰尘。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那人立刻道歉。 我心底有了不祥的预感,立刻联想到诸葛孔明在五丈原做的最后一场法事。彼时,反骨将军魏延踏灭了七星灯,也绝了诸葛孔明最后的一线生机。现在,那人踢飞沙堆,岂非同样道理? “你——干的好事!”祠堂右面暗影里,三个人同时起身,举手喝斥那人。 “罢了。”供桌前倒背着手肃立的男人低声阻止。 他没回头,却好像已经洞察了一切。 “先生,我把您说的那个人带来了。”那人惶恐地退到一边去。 我淡然一笑,绕过那沙堆,缓步进了祠堂。 “年轻人,你一定在想,故弄玄虚救不了这座城,唯有国共合作、万众一心才能赶走日本鬼子,对不对?”那肃立着的人问。 我心里正是那样想的,因为纵观二战历史,两党合作发挥了巨大威力,把中国人团结为铁板一块,才阻止了日寇的铁蹄持续西进。这种合作不亚于三国赤壁之战中的“玄德、仲谋联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有中国人都站起来了,才能同仇敌忾,共御外侮。 “是的,先生。”我坦然回答。 “年轻人,你知道我多,我知道你少。所以,我不想跟你展开任何辩论,只想陈述事实。现在,官面上鬼子明显占上风,江湖上,日本奇术师也大举布局,要透过昔日‘五龙治水'留下的海眼通道去控制天下水脉。如果换了你主事,该怎么办?”他没有回头,语调淡淡的,仿佛在说别家的故事。 老济南传说中,大禹治水不是独力进行的,而是借助了“历山五龙”和“九尾狐涂山氏”。“五龙”能够浚通水道,让天降的大雨顺水道流入大海。当时,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激战,一头撞折不周山,导致天倾地陷,天雨难止,单靠疏浚已经无济于事。于是,五龙施展法力,吸雨水喷至大海,与大禹一起抗涝。在此过程中,济南地底至东海就形成了一条“龙之道”和“龙之泉”。 如今,“龙之泉”仍在,就是趵突泉西侧的“登州泉”,而“龙之道”据传是隐藏于五龙潭之下,与秦琼水底府邸有密切关系。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回答。 此刻,在这里主事的是张全中先生,要做关键定夺的也是他,其余任何人都不可能越俎代庖。 “说得很好。”他回过头来,直视着我。 他的眼睛与眉毛都极细长,尤其是青黛色的双眉,斜插入鬓,细瘦如刀。 “在下张全中,江湖同道送号‘江北第一神算子'。”他向我抱拳,双眼微微眯着,眼中精光低调掩藏。 “在下夏天石。”我也抱拳。 “这三位——”他向暗影中的矫健人物一指,“历城府三英,沙英山、陈英平、薛英贵。” 那三个人同时向我抱拳,然后双手垂下,按在腰间的双枪枪柄上。 “我计算过,后日正午,是解决问题的‘大坎'。过了坎,大家就活得风生水起;过不了坎,这支队伍就全军覆没了。”他说。 我点点头:“所以,你效仿诸葛孔明的五丈原禳星之术?” 禳星之术是一剂猛药,用得好起死回生,用不好国破家亡。 我并不怀疑张全中对于“禳星”这种奇术的掌控程度,只怕他在情况万分危急时“逆天道而行”,那么非但不能给本城带来福祉,反而会加速厄运来临。 张全中点头:“是啊,我是想效仿古人,但……但上天并不给我机会,这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被扑灭了。” “那么,先生,现在怎么办?如果你选择后撤,那么这城市就真的没救了。”我说。 张全中的脸突然涨红,应该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他是术士,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不可能在劣势中死守,而有可能另辟蹊径,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是后撤,而是战略性撤退,暂避锋芒。”他说。 “撤到哪里去?历城、华山甚至再往北,一直到鬼子不愿踏足的农村去?”我问。 济南虽大,一退再退的话,也很快就没有退路了。 “我说过,如果你掌权,你会怎么办?”张全中问。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迎着困难上,集中优势力量,全歼日本奇术师,在精神层面上获得绝对优势,然后帮助中国军队打赢这场仗。” 这就是我现在想的,即使无法再回到现代社会去,也要尽我所能,为济南的解放而奋斗。 “啪、啪、啪”三声,张全中为我鼓掌,另外三人也鼓起掌来。 “请继续说。”他说。 在开口之前,我纵向回顾了中国抗日史。如果没有无休止的内斗,而是大胆联手,协同作战,那么日寇的胜算就越来越少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9章 江北第一神算子 1 “张先生,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我们先占住‘地利',然后万众一心求‘人和',最终等待‘天时'。如果天时、地利、人和三条都占住了,何愁赢不了这场战争?”我说。 明了历史的人都知道,八年抗战靠的是“耐力”二字,直到将日寇国内的资源耗尽,其战斗力也就拖垮了。 两军战场上,中国军队拼死抵抗,后方游击队以“麻雀战、运动战”袭扰,炸掉敌人的兵工厂、铁路、补给站,使得敌人疲于应付,无法安定下来。这种前后夹击之下,才艰难赢得了战争。 悲观的人看不到希望,或者以卵击石求死,或者望风遁逃而走,剩下的都是坚定的爱国者、爱家者。 张全中点头:“你说得很好,如果济南的乡勇、团练都有你这样的决心,日寇的末日就不远了。” 这一次,暗影中的三人都默默地垂下了头。 大敌当前,如果都像他们一样毫无锐气,那就不必奢谈反击了。 “我们借一步谈?”张全中问。 我点点头,小心地避开地面上高低起伏的沙丘、沙垄,走向他身边。 “所有人小心戒备,等我们回来。”张全中大声吩咐。 我们两个绕过铁公塑像,由一条幽暗的长廊进入了东边跨院。院子中间耸立着一块玲珑剔透的奇石,高有五六米,其最高点已经超过了北屋的屋脊。 院中寂静无人,地上胡乱摆放着几十堆青石,最高的超过两米,最低的则只及我的膝盖。 满月已经升起,高挂东天,垂照大地。 此刻的济南,没有闪烁的霓虹灯,也没有头尾相接的车水马龙,一切都原始而纯朴、低调而凄清。 文艺作品中经常宣扬“回到过去美好年代”的论调,但一味返璞归真,却不一定是好事,毕竟我们人类是不停发展的,唯有发展才是积极向上、颠扑不破的真理。 我向东望着,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能看到修葺一新的大明湖新景区,也能看到宽阔的明湖东路,还有拔地而起的东门小商品城。当然,海晏门、花园路一带也早就高楼林立、繁荣昌盛了。 前辈热血浇灌出了胜利之花,才有了二十一世纪欣欣向荣的新济南。每一个有幸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年轻人,都应该为此而感到自豪。 “到这里来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像你一样,能镇定自若地面对一切。我计算了很久,世上没有救世主,但却有些横空出世的奇才,能够在大厦将倾之际,以一己之力扭转败局。我希望是你,但又不希望……不希望是你。唉,患得患失之间,真是令人惴惴不安哪!”张全中幽幽长叹。 我将纷乱的思绪收回,凝视院中的巨石。 此地是大明湖,不该有太湖石。而且,济南人多以泰山石镇宅,只有公园景区里才有供游客欣赏的高大奇石。 “这石头很难得——”我闭上眼,让它在我脑中形成一个完整的形象。它上面的孔洞太多,粗略估算超过百个,而且没有一个是对穿直通的,个个都是曲折蛇行,见头不见尾。 在奇术师看来,这种多孔巨石最容易藏下凶猛毒虫,而且会对院落的风水造成微妙复杂的影响。 “对,我费了很大劲,把它从南方运来。万事开头难,我把它当成了我所有奇术的药引子,所以就算再费事,也必须要做。”张全中笑起来。 “药引子”这个词在很多奇术领域只是虚指,并非真“药”,也非真“引子”。 我没有睁眼,继续用潜意识去探索那些石堆的用意。 石堆即石阵,石阵即战阵。所以我很快意识到,张全中在这东跨院中布置的是一个凶猛异常的口袋阵。凡是进院进阵者,都将性命堪忧。 “你要对付谁?”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 “神算子”之名起源于周王伐纣时期,周王麾下大军师姜尚姜子牙能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所以诸神、诸仙以“神算子”称之,极言他的预料之准。自姜子牙之后,能够称得上“神算子”的,张良、诸葛孔明、徐茂功、徐达等几个人而已。如今,江湖同道将张全中尊为“江北第一神算子”,可见他的计算能力也是天下独步。 “还有谁?日本人。”张全中傲然回答。 “怎么对付?”我问。 “明日正午,满汉楼刘、关、张三大厨一起过来,就在北屋之内,开三席,宴请驻军首脑。那是一场鸿门宴,宴会进行到最,敌酋就要人头落地。我最大的顾虑就是一个女人,如果能将她托付给你,我也就再也无牵无挂了。”他说。 满汉楼是解放前的济南饮食业界百年老店之一,食材都来自东北大小兴安岭,而其主厨则是宫内御膳房嫡传。翻阅济南百年风物志就能看到“满汉楼”之名,其位置是在洪家楼大教堂一带,主厨的确是刘、关、张三位,手艺不相上下,而各自擅长的菜色又是互为补充,是相当难得的三位一体的超级大厨。 “我能做什么?”我静静地看着张全中。 他是“神算子”,已经料定一切,或许此刻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听他的吩咐,鼎力支持他的“鸿门宴”计划。 “刺杀敌酋”非长治久安之策,但这种刺杀却能有效地震慑敌寇,并且削弱敌寇的指挥能力。就算敌寇从别处重新调长官过来接手,也得有相当长的适应时间,无法对百姓展开新一轮的盘剥。 况且,中国有那么多人,就算十个拼一个、一百个拼一个,也早就把鬼子拼死了。 “带她走。”张全中说。 起初,他的声音淡定而成熟,但一提到这女人,他的表情就变了,如同春风解冻后的二月黄河。由此可见,他说到的是自己挚爱的女人,那种爱发自肺腑,无法遮掩。 “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从何处来,怎么带她走?你把这种重任交给我,岂非强人所难?”我问。 我是误入梅花公馆之人,梦醒了,幻觉消失,我也就消失了,根本担不起张全中的重托。 “除了你,别人谁收留她,都是一窝横死。你说,我敢托付给别人吗?唯有你,我计算到大结局是‘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不是好结局,但却是几百种结局里最好的了。你要知道,为了等这样一个结局,我已经把鸿门宴的时间拖后了三十次,从去年秋天一直拖到现在。因为我的迟疑不决,导致敌寇连续对长清一带实施了七次大扫荡,至少有十五个村子共计两百多无辜者丧命。我不能再拖了,天怒人怨,山湖震怒,对我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答应我吧,我也走投无路了。”他说。 “这不是答应不答应的事,我是怕害了她,辜负了你的重托——” 我还没说完,张全中已经向我双手抱拳,一躬到地。 “我会死,但她不能死,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他哽咽着说。 堂堂“江北第一神算子”此刻已经泣不成声,眼泪倒流,跌落在他脚边。 这种情况下,我无法拒绝,只能沉声答应:“好,张先生,我答应你,一定竭尽全力,保证此人的安全。” 乱世之中,一个人连自保都很难,如果再承诺去保护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实在是件让人头大的事。 “多谢。”张全中连鞠三次躬,才如释重负般直起身来。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却又带着孩子般的快乐笑容。 我心里有些忐忑,真正的奇术师出手之时都是心如止水的,越沉静,越能发挥奇术的力量。奇术本来就是精神领域内的较量,思想越专注,胜面就越大。 从张全中的表现看,他的心已经软了也乱了,又怎么能全力以赴地投身于“鸿门宴”? “走,我带你去见小官。”他说。 我们沿着侧面的长廊向北,然后折上了北屋前的抄手游廊,由正门进屋。 一进去,我就闻见了芬芳动人的墨香。 北屋正中横放着一张巨大书案,至少有四米长、两米宽,乌沉沉的,应该是铁木、百年核桃楸之类的上等材料。 书案后面立着一个人,右手握着毛笔,左手捏着一卷古书,正在俯瞰一幅刚刚写就的小楷书法作品。 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子,梳着那个年代特有的中分女学生头,头发垂落至腮边,看上去清秀而利落。 “小官,有客人到。”张全中喜滋滋地叫。 女孩子抬头,看着张全中,眼中含笑。 我看清了她的脸,当即一怔,竟然觉得那张脸有七分面善。 “小官,这位先生姓夏,名天石,是我的好朋友。他过几日要远行,正好带你离开济南。”张全中急匆匆地介绍。 女孩子向我瞟了一眼,轻轻摇头:“不,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走。我所关爱的人皆在这座末日危城之中,即便我活着离开,也不会心安。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如果真的要在鸿门宴上刀斧相见,那你就放手去做。嫁夫从夫,既然我已经是你的人,那么也就要遵从你的道德思想,视侵略军为贼寇。我静官小舞从小就饱读诗书,又岂是分不清是非善恶的人呢?侵略军两年来犯下滔天罪行,实在已经非人而是禽兽,杀了他们,也是做善事。你一定放心,我绝不拖你的后腿。” 从这段话中,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是“静官小舞”,这应该是个日本女孩的名字。那么说,张全中爱上的竟然是个日本人,而且还跟她有了孩子。 “两难——巨大的两难!”我为张全中做的事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全民抗战的年代,他去喜欢这个日本女孩,无异于与举国百姓为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0章 江北第一神算子 2 “小官,你听我说,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先离开,我才能倾尽全力一战。你放心,夏先生是个好人,一定能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慢慢抚养长大。我们此生的遇见,是上天注定的结果,更是命运的恩赐,谁也不能违背上天的意愿,不是吗?这一次,你必须答应我,跟夏先生走!”张全中苦口婆心地说。 他走上去,握住静官小舞的双手,四目对视之间,两人脸上全都挂着情意绵绵的微笑,全然忘却了我的存在。 我无声地长叹,感慨张全中给我出了一道无法解答的难题。 “带她走?去哪儿?总不能带她逃出幻象,进入二十一世纪吧?那根本不成立。幻象捉摸不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消失了,那时候我怎么面对自己的允诺?你张全中是‘神算子',难道算不到这种结果吗?”我两侧的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实在是没有把握完成这样的事。 “你必须走,为了孩子。”张全中说。 “如果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那又何必生他?如果你决意赴死,为国捐躯,那我又岂能苟活于人世间?”静官小舞接着说。 在战乱年代,那种“两难”无处不在。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那么在烽烟四起之时,报国与爱情也是相互冲突的。 “力拔山兮气盖世——”张全中突然仰面长叹。 昔日西楚霸王被困垓下,正是因为无法拔慧剑斩情丝,才导致天下和美人两者尽失,给世人留下了这抱憾千古的诗句。 “张先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一战如果算计得当,一定能全身而退,带着你的女人离开。”我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若真舍不得静官小舞,那么一定会想出两全其美的对策。 张全中脸色微变,放开手,直视着我。 “事在人为,不是吗?”我继续说。 “再好的计划也必须有人去执行,此时此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外面的人很多,但每一个都不该死,都是跟着我刀山火海闯荡过来的兄弟——这计划的核心就是玉石俱焚,我逃了,对得起他们吗?”他皱着眉说。 静官小舞插话:“没错,如果你那样做,我也会瞧不起你,我们都将落得天下骂名。” 我不由得被两人深深感动了,生在这个年代,每个人都把名节、骨气看得极重,生命、生死反而不在乎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为难的呢?大刀阔斧地干就是了!”我大笑。 有些事既然无法两全,那就选择一条道走到黑好了。就像亚历山大大帝挥剑劈开绳结那样,我要怎样就怎样,不管世人如何评判。 “大开杀戒吧,这就是最好的安排。”静官小舞完全赞同我的观点。 “如果你……如果你……”张全中说不下去。 静官小舞微微一笑:“如果我死了,你死了,那就十八年后又是两条好汉,照样锄强扶弱,做顶天立地的好人。” 这女子真不简单,明明已经面临生死绝境,却依旧笑得灿烂,毫不惶恐。 “好。”张全中伸出双手,左手握着静官小舞的右手,右手握着我的左手,将我们三人连为一体。 “我张全中在此以列祖列宗之荣耀发誓,必将铲除敌酋,为死难的济南百姓报仇雪恨。如能幸运生还,必千恩万谢祖宗荫蔽之恩。另,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与小官无论生死,都将双宿双栖,永世结为夫妻。此誓言由夏天石先生为证,如有违背,天地人神共诛之。”他大声发誓,浑身都因为心情激动而颤抖起来。 我希望他们两人有个好结果,但希望归希望,其实根本没有人能在“鸿门宴”这种死局中安然无恙地脱身远遁。 设计此局时,所有人就抱定了“必杀、必死”的决心。唯有如此,此局的威力才能彻底爆发出来。 所以,“鸿门宴”又被称为“敢死局”,大凶大恶之局,就算有九命猫入局,也将四分五裂而亡。 我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静官小舞,她的表情始终淡定从容。 “官大娘?”我从她脸上看到了某些熟悉的味道,与为曲水亭街百姓操碎了心的官大娘有几分神似。可是,转念又想,静官小舞所处的年代与二十一世纪相距太远,两人似乎扯不上什么关系。 “我,静官小舞,关西密宗静官一族门下,日本国籍。我本应效忠天皇,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而战,但亲眼目睹军队暴行,对‘东亚共荣'产生了极度怀疑。后又参与给军中化学部队收尾工作,了解了更多惨无人道的真相。故,我自动脱离军籍、国籍,愿为华人抗暴而战。一人之生死无足挂齿,世界之大和平才是吾辈真正的追求。此战之后,如果能击杀军中首脑,平息两国战乱,是我之幸。为了这一目标,我必定竭尽全力去做。虽死,不怨天尤人,吾所愿也。”静官小舞也学着张全中的样子,对天盟誓。 “到你了。”张全中说。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我淡然回应:“我夏天石愿竭尽全力维护济南一城百姓安危,免遭日寇毒手,更愿奉献此生,为中华民族之崛起而鞠躬尽瘁。我,生是济南人,死是济南鬼,绝不临阵退缩,绝不战场脱逃,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这不仅仅是一个二战时期的济南人的誓言,更是今时今日、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一个济南年轻人的铁血承诺。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这种雄心壮志,何愁济南不富、大国不强? “好,这一次,我们就放手去干,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张全中说。 前门一阵风来,书案上的宣纸瑟瑟乱抖。 “小官,你去沏茶,沏最好的茶招待夏先生。”张全中吩咐。 静官小舞答应一声,走向客厅右侧的小门。 待她出去,张全中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平伸到书案上方,先将十指缓缓张开,然后快如闪电般在空中一抓,接着放在鼻端无声地嗅着。 “捕风捉影之术”亦是奇术中的偏门,与“天眼通、天耳通”近似。 大自然永远是“活着”的,唯有与之气息相通,才能遥感未来,通晓阴阳。 “大、凶、兆!”张全中脸色大变,如丧考妣。 古往今来,风总是无声无臭、无私无畏的,它究竟带来什么样的讯息,那就要看捕风者的修为高低了。 站在这里,大明湖水拍打石岸的噼啪声清晰可闻,似乎在告诉我,此地并非静土,一切皆存变化,而全城百姓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奔走哭号,朝不保夕。 “斩首——唯有对敌酋发动斩首行动,才能打破笼罩在这座城池上空的极度恐惧。”我默默地想。 在上世纪末期、本世纪初期,美国曾对沙漠小国进行过雷霆霹雳一般的高效精准打击,其战争代号即是“斩首行动”。超级大国的军事专家们早就窥破了天道与人性,与其在的袭扰中战战兢兢而活,不如大刀阔斧出击,将一切恐怖行动扼杀于萌芽状态。事实证明,美国人做对了,在导弹重击、空袭轰炸、坦克扫荡、陆军巷战的四象限联合攻击下,沙漠小国的叫嚣者已经鸟兽星散,销声匿迹,再也不敢站出来作跳梁小丑状了。 此刻,我们也面临同样的困境,若不强行出击,只能坐以待毙。 “你能感受到吗?大凶兆,大凶兆……”张全中喃喃低语。 我点头:“能。” 战火焚城,处处皆凶,只要是个有头脑、有见识的人都明白这一点。带头抗争者九成九要死,不愿做亡国奴者九成九要先于国家而亡。 “那么……我们还要走下去吗?一步步走向黄泉之路?”张全中不看我,但每一句话问的都是我。 “你说呢?不自由,毋宁死!我们这些人的死如果能唤醒全城百姓的斗志,那我们就死得其所——生的伟大,死的光荣!”不知不觉中,我引用了伟人的话来鼓舞张全中的斗志。 伟人一生,光照山河。他说过的很多话都变成了几代人奋勇向前的警句格言,时时背诵,足以提升我们的战斗士气。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张全中低声咀嚼着这八个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低声朗诵鉴湖女侠秋瑾前辈的断头诗。 既然张全中曾经以“力拔山兮气盖世”自嘲,那么我就用“西楚霸王不肯渡江见江东父老”来点醒他。 很多时候,国人尊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说的就是一个大丈夫的“气节”。 日寇呼啸南下时,如果山东守将敢赌上几千士兵的命,就能死死据守黄河天堑,把太阳旗斩落于滚滚浊流之中,送鬼子回老家。 结果,守将不肯玉碎,弃城南逃,最终落得“瓦都不全”,吃了南京政府“赏赐”的子弹。早知要死,死于两军阵前也好,还能名垂千古,为韩氏一族光大门楣。 现在,张全中又萌生了退意,真的让人怀疑,这个年代的国人是不是都患上了可怕的“软骨病”,变成了敢怒不敢言的“软脚蟹”? “去他妈的大凶兆!”我提起笔架上的两支粗体狼毫,在砚台里一戳,然后唰唰两笔,在宣纸上打了个巨大的叉号。 我们进来之前,静官小舞正在临帖,宣纸上书写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那帖号称是“天下第一行书”,折服过千千万万书法爱好者的心,而天南海北所有文人的“雅集”,皆是效仿兰亭,拾古人之牙慧。 我这两笔重墨,则是粗糙愤怒,完全将静官小舞的文字毁掉。 “这里是日寇践踏下的济南城,不是曲水流觞、饮酒赋诗的兰亭。张先生一味优柔寡断,到底是怎样想的?是战是降,说个痛快话吧!”我逼视着他。 两军对阵之时,气可鼓而不可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希望这一战能够一举成功,而不是拖拖拉拉,进退两难。 “我从小学过的任何一种阴阳奇术都再三警告,如果遇到大凶兆,除了速退八百里,别无它法。”张全中说。 我忍不住冷笑:“退八百里?那就是从济南城退到金陵城去了?好好,南唐后主李煜在金陵城投降,后在东京汴梁遭宋朝皇帝‘牵机'毒死。退到那里又能怎样,南京城破之时,不也是男女老少一起遭到大屠杀?张先生,别让我看不起你——别让史官看不起你!” 作为一个现代人,通读二战历史时,我对所有在战争中弃城者、投日者、为虎作伥者、与日共荣者都充满了愤怒与鄙夷。作为亚洲大国,国人的民族气节早就没有了,无论文人雅士还是江湖豪杰,都在日寇的刺刀之下低头,做太阳旗下的顺民。 眼下,张全中又要重蹈覆辙,为了自己的羽毛而置全城百姓于不顾。 张全中长叹不语,低头看着我划下的那个大大的叉号。 “好,你逃吧,明天的鸿门宴交给我。”我说。 我在二十一世纪誓要跟日寇奇术师血战到底,到了这里,也是一样。人人都可以做战争的顺民,但我夏氏一族永远不可。 “交给你?你不怕死吗?”张全中问。 我张开双臂,拥抱着看不见的空气:“这是我的家乡,我的根就扎在这一大片泥土之中。皮将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张先生,如果每一个人都怕死,那么全中国的人都会在太阳旗前屈膝下跪,就像满清入关之时,留发不留头,疯狂屠杀汉人。我们汉人、中国人不是韭菜,可以割了再长、长了再割,也不是食草动物,任由侵略者蹂躏猎杀。我再说最后一遍,你要逃,就他妈的赶紧逃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逃兵可耻,举国逃亡可耻,身为男人而做逃兵仓惶南逃尤其可耻。 中国男人身上耻辱的标签太多,早就应该有人站出来,振臂高呼,做大国脊梁,不做汉奸汉贼。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1章 江北第一神算子 3 张全中沉默许久,再度长叹:“兄弟,谁都不想当逃兵。” 我不愿再多说什么,对他已经渐渐失去了信心。 屋角门内飘出茶香,静官小舞端着一个精致的青竹托盘出来,上面是两只八角陶杯,氤氲茶香正从杯中袅袅而起。 “夏先生请饮茶。”她把托盘放在书案上,双手捧起一只陶杯,奉献到我手上。 日本女人天生温柔,一举一动都透着清泉一般的婉约气质。 我接过杯子,低声致谢。 “夏先生,我猜二位一定有些误会。张先生是大英雄,一直都在领导山东的地下组织,战斗在抗击侵略者的第一线。如果他怕死,那么早就远避南洋,去做世外逍遥富家翁了。”她说。 史书中的张全中也的确算得上齐鲁大地上的一位抗日英雄,他的很多英雄事迹至今仍为老济南人津津乐道。 “抱歉,我刚刚说话太冲了。”我向张全中点点头。 “没事。”张全中摇头,“眼下的情况很复杂,挑起战斗很容易,但我要的是两全其美之策,而不是一时的热血冲动之举。” “天下没有两全之策。”我叹了口气,“盲目求全,反而鸡飞蛋打,两下落空。” 张全中皱眉,自己动手,端起另一只杯子。 “这是好茶,长清雪峰山上的‘快雪时晴',三棵茶树一年下来也就出两斤多精品茶叶。山上的智真僧是我的好友,所以这些茶一片都不卖,只赠送给我一个人。不过,这是最后一年收获‘快雪时晴'了,喝完这些,天下再无好茶——因为智真僧已经在侵略军的东洋刀下身首异处,他维护了三十年的圆炉寺也毁于战火,烧成了白地。”他说。 史书记载,长清那边驻扎着抗日队伍,所以屡屡遭到侵略军清剿,无辜百姓被杀事件从未间断过。 “节哀。”我低声说。 “每次泡茶,智真僧都好像在看着我。他不提报仇,只可惜了那寺和茶树。”张全中又说,“所以,我最盼望有一天,就像日本鬼子砍光了满山遍野的果树那样,一刀一刀,斩下敌人首级。” “眼下,就是这样的时机。”我立刻接上去。 静官小舞鼓掌:“二位说的是同一件事,何来分歧?张先生求两全,而夏先生则求一鼓作气——大家追求的都是同一方向,不是吗?” 我忽然想到伟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两句诗,要想杀敌,就得全力以赴,不让一敌漏网。这一次的鸿门宴,我们绝不会学心慈手软的西楚霸王项羽,而应该痛下杀手,斩下敌酋首级,血祭死难乡亲。 “两全或者不两全,明天都是一场鸿门宴,日本鬼子必须死,而且是死在抗日健儿的锋刃之下。”张全中点头回应。 “后院桃花树下还埋着一坛三年陈的桃花酒呢,鸿门宴之后,挖出那坛酒来庆功。”静官小舞微笑着说。 她的笑容是那样沉静,就像大战之前,英雄们浸在酒里的那把杀人的快刀。 好茶、好酒、好诗都是中国人的发明,日寇虽然故作风雅,也制花茶、造清酒、写俳句,终归是偷师于中国古人,落了“偷盗、文贼”的下乘。 窃我大国文明者——杀。 乱我大国权威者——杀。 犯我大国疆域者——杀。 与张全中的悲哀沉静相比,静官小舞显得稍微轻松一些。她的目光偶尔从张全中脸上掠过,眼底总是暗含着笑意。 一个好女人是男人冲锋陷阵的最强大后盾,或许正是她的存在,才让张全中的“神算”能发挥到极致。 “夏先生,茶凉了。”她说。 我捧杯喝茶,平心静气,细细地品味茶香。 “夏先生,还有半天时间,一切都来得及准备,请勿忧心。”她又说。 我摇头:“我不担心,有‘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先生在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全中称得上是上世纪百年之内的“奇术至尊”,有他在,的确就像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一样。 “是啊,有他在,还有什么事摆不平呢?”静官小舞微笑起来。 张全中也笑起来,但两侧鬓角处分明已经被汗水濡湿,蒸腾起淡淡的雾气。 “其他人呢?都在祠堂里等着吧?”静官小舞问。 张全中点头:“对,都在那里。” “不如——”静官小舞谦逊地笑着,“不如先让他们吃饭休息,明日一早接受调配,这样可好?” 张全中又点点头:“好,我马上传令下去。明日鸡叫即起,准备战斗。” 他向外走,我本该跟从,但却意识到,静官小舞一定有话跟我单独说。 果然,静官小舞举手:“夏先生请留步,我有几个不解之处,想向您讨教。” 张全中回头看着我:“你先留一下,我处理完祠堂里的事就回来。” 他们两个的配合十分默契,一个说什么,另一个立刻就会意帮腔,一唱一和,没有丝毫的差错。 我点点头:“好,张先生请便。” 张全中离去后,静官小舞脸上的笑容慢慢地隐去了。 她不急于开口,而是走回屋内,提了一把铁壶出来,向陶杯里注满了茶水。 “夏先生,夜很漫长,再喝一杯吧。”她说。 我默默地喝茶,等她开口。 “我对生命很厌倦,这厌倦的开始就是在我从国内到北京之后。身为帝国情报系统的一员,我曾接受过美国、法国、英国情报机关的秘密培训,后来师从土肥圆贤二先生,专攻亚洲情报系统分析的项目。之所以厌倦,是因为看过了太多杀戮资料。同为亚洲黄色人种,军方对中国平民犯下的暴行令人发指,这已经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而是变成了种族之间的屠杀。这种屠杀是会遭报应的,完全是逆天而行,违背了我做人的底限。有一天清晨醒来,我看着窗外的木棉花,就突然明白自己的人生目的是什么——拯救更多的生命,帮助占领区的平民活下去,尽可能地减少战争伤亡。从那一刻起,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日本人,而是一个大写的‘人'。只要对人类生存有帮助的,我就全力去做。这一次的鸿门宴,是为了粉碎三天后就要开始的第七次长清大扫荡。只有杀掉驻军首脑,才能简单有效地达到目的。夏先生,我说得够清楚吗?”她说。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为她的情怀而肃然起敬。 “抛开国籍、专心救人”是一个具有伟大情操的人才能做到的,就像被伟人亲笔赞扬过的白求恩大夫。所不同的是,静官小舞史上无名,但却实实在在地做了反抗侵略者暴行的事,而且是冲在战争的第一线。 “我替济南人谢谢你。”我向她深深鞠躬。 “我也是济南人——现在、将来都是。”她向旁边避开,不接受我的致礼。 我以为她说的是“嫁给张全中做济南媳妇”的意思,遂一笑置之。 “这一战之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她很笃定地说。 我一怔:“下一次会在哪里见?” 静官小舞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切造化,都在心里;一切教化,皆在言行;一切缘法,尽在无言之中。” 她的话让我再次想起了官大娘,尤其是她说话时流露出来“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的淡定睿智,跟官大娘行走于曲水亭街千家万户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有个朋友,姓官,是曲水亭街走无常的。她的样子很像你,只可惜已经英年早殁,大家没法相见了。”我说。 静官小舞摇头:“见与不见,都不重要。现在,我们来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下面就是静官小舞向我讲述的一个日本军方的大秘密—— 身为情报部门高官,她掌握着从弱三到强一共九层电报密码本,可以随时查阅军方最高级密电电文。有一天,她看到了跟神相水镜有关的内容,说是那宝物来自中国远古神话,具有天下任何宝物都比不上的至高无上的功用,那就是“再造宇宙”。 日本文化脱胎于中原,所以他们对于中国的古代知识十分了解,一旦发现神相水镜有“再造宇宙”的功能,立刻联想到远古神话中的“盘古开天辟地”之说。 在物理学家、玄学家看来,宇宙是亘古存在的,不以盘古的出现与否为标准。那么,盘古打破混沌,创造了地球,而女娲(或上帝)在此基础上造人,遂有了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繁衍生息。反方向看,盘古打破了一个混沌还是几个、几十个、几百几千几万个混沌?这都是无法推测的。于是,“镜面宇宙、平行宇宙”之说成了物理学家们穷极思辩的最大命题。 日本军方最高长官下了死命令,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拿到这宝物。 众所周知,日本岛地震频繁,举国人民对于“安居”的诉求永远是第一位的,时刻梦想着能弃岛登陆,在亚洲大陆上划分一块国土,世代居住,永远脱离小岛倾覆之噩梦。甲午海战与八国联军入京的先后三十年内,日本军方已经派遣了大量的军事间谍潜入中原,在各个领域内展开广泛的摸底调查,形成了东北、华北两地的庞大间谍网。 天下没有白费的工夫,这张网为军方提供了精确的情报——“神相水镜就在山东省济南府的大明湖之内”。 情报还称,大明湖之所以用“大明”二字为名,就是因为它的意思是“大逾日月”。日、月是人类仰视时最熟悉的天体标志,一个小小的城中湖怎么可能比日月更大呢?唯一的缘由,就是其中藏着宝物,一个能够“再造宇宙”的神器。 这些理论看似荒谬,但仔细分析之后,其逻辑性却又非常严密。于是,军方下令——“淘干大明湖,取宝。” 淘干一个湖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但对于占领军而言,却是相当简单,只不过多抓些民夫干活罢了。 在静官小舞获得这份情报前,军方就淘干了大明湖,但却一无所获。 (这件事在《历城县志》上有过记载的,我的确读过这一节。当时官方告示上说是“大明湖清淤”,下游老百姓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只知道河道断水半个月,后来又恢复正常了。) 军方蛮干失利,马上向国内发电报,请情报部门派精英驰援济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静官小舞离开原先的岗位,乘船抵达青岛,再坐火车经胶济线到达济南。在情况交接会上,主持淘干大明湖的官员汇报,湖底只有淤泥、沉船残骸、树根、王八、河蚌等,没有任何跟“镜”有关的人造物品。 军方的战地记者拍了很多大明湖底的照片,事实也的确如文字报告中所说。 静官小舞的高明之处在于从不墨守成规,她从玄学观点入手,找来了江北著名的奇术高手,共同分析这个问题。作为参会代表,张全中也在会上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并且与静官小舞一见钟情。 长达三天三夜的研讨会没得出任何结果,军方只能承认收到了假情报,暂时放弃对神相水镜的追逐。 离开军方后,静官小舞和张全中汇总了所有资料,不断展开长考。 起初,他们隐居于千佛山南面的佛子峪草庐之内,一个月才下一次山,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其中。 在这里,其实两个人也是有某种私心的。“再造宇宙”等于是将一个人推上了“造物主”的至高无上地位,任何一名奇术师都会被这个目标所吸引,为此殚精竭虑。 人都是有欲望的,不止是奇术师,就算是大国首脑、联盟霸主一旦获得了这样的消息,也会不顾一切去做。再举美国与沙漠小国的战例,1990年前后,五角大楼获得密报,称小国已经研制出“大杀器”,其威力能够在瞬间毁灭美国三次。于是,美国冒天下之大不韪,跨洲进击,展开“沙漠风暴”行动。到了2000年前后,美国二次发动“斩首行动”,也是针对“大杀器”这同一话题。由此可见,即使身为超级大国,也对于“掌控地球生杀大权”看得无比重要。 张全中身为奇术师,毕生所求,就是将奇术发挥至绝高之境,成为天下同行无法比肩的“奇术之王”。 事实上,满清灭亡之后,天下奇术师已经分为无数派系,各自占山为王,招揽人马,打造自己的旗号。尤其是那些从前跟随宫廷、贝勒府讨生活的人,更是自诩为皇上御封、西太后嘉奖过的大人物,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不把张全中这类闲云野鹤放在眼里。 张全中深知,只要破解神相水镜的秘密,距离“奇术之王”就是一步之遥。静官小舞深爱着他,不但将自己所有财产奉献出来保障两人的生活,更利用各种渠道,把军方情报中与神相水镜有关的部分全都或偷或买,全都弄回草庐。 皇天不负苦心人,两人最终参悟了大秘密的一小步,那就是必须到大明湖畔去展开研究,近距离地感知这个城中湖带给人类的玄密启迪。 搬到大明湖畔七个月,张全中在一个满月之夜泛舟湖上,突然间获得了顿悟——“‘大明'二字必须拆开,然后反过来读,就是‘月、日、大'三个字。首先要看懂月亮,然后看懂太阳,最后才能找到比日月都大的那件神器。” 对于所有奇术师而言,满月能够给人带来巨大的能量,造成脑部的“潮汐运动”,提升其智商。当然,人类的脑部结构各个不同,有些人只能提升百分之一,有些人则能提升五成甚至八成。 张全中极其幸运,他的脑部活跃程度在满月时是平时的两倍,计算能力突飞猛进,一夜之间看懂了人类的历史。 他向静官小舞说过,人类全都是迷宫之蚁,没有方向,碌碌无为,一代一代重复历史。蚁族之中,偶然有横空出世者,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他举了几个例子说明这一见解,譬如中国的“禅让制”到“世袭制”,也就是从无为而治的远古年代到奴隶制社会的转变节点。再譬如,秦始皇统一六国,将奴隶社会改变为封建社会,由此延续千年。到了近代,以孙文领导的辛亥革命则是推翻帝制,进入了民主社会。这些能够改变社会形态的人,就是真正的天命之子,衔“天意”而来。 张全中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天命之子”,其野心已经不是一个“奇术之王”所能装得下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2章 寿缠南山之相 1 乱世之中,枭雄并起。彼时济南的形势也是如此,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全都将这乱世江山当做了自己上位的舞台。 看过去历史都知道,当时的济南北学京城、南学上海滩,无论官场、民间、黑道、白道都对大城未来充满了信心。 正是在这种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大环境下,张全中不止一次向静官小舞描述过他们的未来,要做济南王、齐鲁王、奇术之王。 静官小舞的家族亦是以忍术、奇术、乱术见长,其祖辈曾在幕府时代叱咤风云数十年。所以,她在张全中的领悟基础上,很快就顿悟到“日”字的真谛——月光来自日光,至阴来自至阳,一切事物发端根源全都来自太阳,它才是万物生长之根本动力。普天之下,没有一种人造光能超过日光,更没有一种能量能与太阳发出的光和热相媲美。 接下来,他们必须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参悟“大”指的是什么。 我到达之时,他们已经参悟八成,距离真正的目标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不过,以静官小舞的经验判断,某件事越是到了关键时刻,就越容易发生突变。她是日本特务机关中的精英,对于日本军方知根知底,所以心底一直忐忑不安。 大明湖内有宝,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现在,就看哪一方势力能够最先参透玄机,把那“宝”取出来。 无知者无畏,而静官小舞属于“知者”,才会对济南城现在的过分静谧而感到忧惧。日本军方能够以摧枯拉朽之势打垮中原国军的防线,以野火烧天之势占领半边中国,凭的不是花把式,也不是嘴上功夫,而是实打实的战斗力。 “夺宝”只是第一步,活着把“宝”带出城去然后据为己有,才是最重要的。静官小舞没有这个把握,一点都没有。 这是个非常漫长的故事,但她只用了半小时就简繁得当地叙述完毕,把济南的形势、自己的担忧说得清清楚楚。 “鸿门宴必须摆,但我担心,那是所有人的末日。”她在空中划了个圈,凛然一笑,“也包括夏先生你。” “宝在何处?”我问。 静官小舞摇头:“鸿门宴之前,谁都不知其下落。” 我无声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思。 大部分时间里,易经八卦指的是物理、空间等方面,表示不同位置之间的生克。刚刚我发现,静官小舞在叙述往事时,也以易经八卦作为基础,每一段话代表一种意义,共讲述了八段,也就等于是描述了八种不同的交谈通道。 这八个通道中,没有一处是“生门”,皆是“死门”。 换句话说,她通过叙述摆出的所有矛盾都是死结,根本不可能拆解。所以,她才把明日的鸿门宴说成是“全员末日”。 再换句话说,鸿门宴就是结束,一切的终结点。 “好极了。”我闭着眼点头。 此时此刻,我不想再看静官小舞的眼睛,担心自己也变成这股漩涡暗流的牺牲品。 “你真觉得好?还是在说反话?”静官小舞问。 “都有。”我坦率回答。 我不想死,未来还长,那么多问题等我去解决,我绝对不能死在二战时期的孤城死水之内。 “帮帮忙,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静官小舞诚意十足地恳求。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变成了路。”我援引鲁迅先生的名句作为回答。 “夏先生,你一定有路。如果肯不吝指点一二,我代肚子里的孩子谢谢你。”她的声音越发楚楚可怜。 我没有睁眼,不是惧怕日本奇术中的“摄魂”之技,而是不愿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那孩子取名了吗?”我问。 静官小舞回答:“已取,是‘幼笙'二字。” 我猛吃了一惊,倏地睁眼,看着她的腹部。 官大娘的名字正是“幼笙”这两个字,而张全中以“小官”称呼静官小舞,难道说,此刻她肚子里怀的胎儿就是官大娘? 我把自己绕住了,一时间拆解不开。官大娘只有四十多岁不到五十,而如果静官小舞在此时生下孩子的话,到了2016年前后至少在七十多岁,跟官大娘的年龄严重不符。那么,静官小舞此刻怀着的到底是不是官大娘官幼笙?如果不是……为什么会起“幼笙”这样生僻的名字? “你在想什么?”静官小舞问。 无意之中,我抬起头,双方视线交错。立刻,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片葱茏的高山。那片山高入云端,绿得仿佛要滴下翠色颜料来,根本不是人间能见的实景。 “那是哪里?请勿对我施展摄魂术——”我低声喝问。 危机即将袭来,我没时间耐心应付日本奇术,只会暴力拆解。那样的话,我们难免会受伤,就大大削减了双方的战斗力。 “那不是我故意幻化出来的,而是你看到的。借问一声,那是何处?”她问。 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真的是神经过敏了。那其实不是山,而是水中倒影,而且是济南老八景中最受游客赞赏的“佛山倒影”。 “是‘佛山倒影'。”我回答。 “英雄所见略同。”静官小舞幽幽地说。 我皱眉:“什么意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回答。 她的话太跳跃,我的思路实在跟不上,只能轻咬舌尖,借助剧痛与“天魔解体大发”的力量帮助自己凝聚心神,分析她话中的含义。 “谁是良弓、走狗?她在暗指什么、担心什么?她似乎一直在为我指点方向,把我引向某处……藏?为什么这个字如此刺眼?难道……难道我要在鸿门宴的大难之中藏起某人?助其度过生死大劫?静官小舞亦能计算,她的算术与张全中孰高孰低?两个精于算术的人在一起,是不是对方想什么都瞒不过自己?那样的话,谁都没有隐私,做夫妻还有什么意思?”我脑子里塞满了问题,但一条线渐渐清晰,那就是感情主线。 两个国籍不同的人因相爱而合作,感情是一切的基础。一旦感情生变,则合作就无疾而终,甚至会彼此算计,争夺最大利益。 “让我看看你的手纹!”我从千头万绪中跳出来,一下子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 静官小舞是一个女人,女人很少有野心,也很少有钱权方面的欲望。太多时候,她们只看重爱情,也只服从于爱情的牵引。 只要看看静官小舞的感情线,就知道她的心理状况,然后推算出她的实际想法。 静官小舞没有把手伸给我,而是如释重负般地一笑,大声赞了个“好”字。 仅仅这一个字,就证明我的思路完全正确,已经接触到了这场鸿门宴之战的核心难题。 八卦阵势设置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个门,八门之中,必定留一个或两个“生门”,从此门中出,可以安然无恙。 此刻,我从静官小舞的叙述中听出了“八门”,但八门皆为“死门”,没给自己也没给任何人留下活路。 这种说法,凶悍到极致,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过度思考,我两侧的太阳穴有隐隐作痛起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 我看不透静官小舞,也看不透鸿门宴开始前的大形势。 “夏先生,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她问。 我摇头苦笑:“对不起,我真的不明白。此时此刻,本城上空的天实在是太暗了,令人满头雾水,不知东西。” 张全中去了许久都没回来,这屋内的空气已经僵硬了。 我为神相水镜而来,却被静官小舞的话困住,无法轻松脱身。在我的潜意识中,神相水镜就像之前大明湖内看到的那个透明漩涡,吞噬一切,永恒存在,但却让任何人都捉摸不定、触摸不到。 “按照我扶桑玄学的推论方法,每一个城池的建立都是围绕一个‘核'而来。先有此‘核'而后才有人发现它的价值而建立大城。京都、大阪、北海道等地,莫不如是。所以,任何城池内都有一个地方,在任何时候都绝对安全,我们扶桑玄学大师将其称为‘太上老君丹炉暗室'。和平时期,找不找到它都无关紧要,到了战乱时期,一旦找到它,就能百战不死,独善其身。夏先生,你就是那个能找到‘济南之核'的人。”她说。 随即,她向我亮出了双掌。 我注目于她掌心的生命线,那才是决定她寿命的最原始标志物。 “寿缠南山。”静官小舞低声自语。 的确,她的生命线已经呈现出强极、怪极的“寿缠南山之相”,线的最顶端越过拇指、食指之间的“虎口”,翻越至手背后并未中止,而是继续跨过食指、中指缝隙,由中指根部盘旋而上,缠绕三圈,直达指甲下缘的“月牙生命影”。 如果将这样一条生命线展开,就会是普通人生命线的三倍至四倍。直白翻译其意思,就是“三倍生命、存活百龄”。 “本来,我不想将生命线示人,十分惊骇,不是吗?”她问。 “寿缠南山”的手相只在典籍中出现过,任何手相大师都以为那是故弄玄虚的古人留下的荒诞之图。没想到,我竟然亲眼得见,而且是在一个跟济南城命运密切相关的日本女人手上看到。 “失敬,失敬。”我后退一大步,向静官小舞拱手作揖。 不论她的身份地位如何,单就是这副“寿缠南山”手相,就值得任何一个奇术师尊敬。 我这一揖,敬得是那一双手,却不是她静官小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3章 寿缠南山之相 2 “刚到中国时,我很少让别人看手相,因为那会吓坏很多人。可是,后来我逐渐明白,中国奇术师中太多沽名钓誉之辈,逢人只说好话,却不说‘真话',所以即使看到我的手相,也只是恭维再三,阿谀奉承。慢慢的,我对中国奇术师的看法就变得越来越轻蔑——见到张先生是一次小转折,见到您则是大转折。这一切都是循序渐进产生的,犹如万层长阶,缺一级则无法通天而上。”静官小舞淡然说。 这些话不好听,但却是实情。 中国人爱面子,所以各行各业做事,都以照顾对方的面子为先,不肯实话直说。 我点点头:“中国人讲究‘和气生财、和为贵',这是好事,亦是弊端。” 自明、清两代起,世界大同,通商往来,中国的“和”字已经完全跟不上时代需要。此弊端不除,则国家就无法全速发展,变成了一碗老旧过时的温吞水。 “说说我的手相如何?”她问。 我稍稍沉吟了几秒钟,随即毫无保留地照实相告:“寿缠南山,孤寡之相。人生在世,活的是质量而不是数量,当一个人活到百岁之上时,伴侣、熟人、朋友、亲戚全都过世,外界景物也都大变,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如同活在一个失忆的世界里。这世界对此人毫无意义,此人对世界也毫无帮助,只不过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对大多数人而言,生不如死——” 话不能说绝了,所以我用了“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样的说法。 “对我来说呢?孤独长寿好,还是灿烂短命好?”她问。 我淡淡一笑:“你心中早有答案,何必问我?” 奇术师善谋划,在谋划别人之前,最先谋划自己。 我相信,张全中与静官小舞都对自己的未来洞若观火。他们反复向我这个陌生人询问,只是一种不甘心的表现。由此可知,他们对自己的未来并不满意,试着用外力去撬动结果,谋求更可心的未来。 “对。”静官小舞没有废话,直接点头承认。 未来即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者,必大凶横死。 “就到这里吧。”我说。 静官小舞突然举手,示意我噤声,然后飘然走向入户门边,右耳贴在门框上谛听。 外面一定有人偷听,不小心弄出了动静,才会让她如此警惕。 我静下心来梳理思路,才发现鸿门宴到底有多凶险。 那是济南本地奇术师(甚至包括中原全部奇术师)与大城驻军的一场大火拼。驻军首脑不是毫无战斗经验的二百五,而是身经百战的刽子手。这一战,战机稍纵即逝,如果张全中拿不下日寇,一旦走漏消息,那么这铁公祠就要变成北方奇术师的坟冢。 我也会死——既然张全中、静官小舞、北方奇术师都会死,我也毫不例外,逃不出这复杂的幻象。 幻象是如何产生的?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招的“癔症之术”能做到。 那项奇术之所以命名为“癔症”,就是准确形容一旦被其控制,就会像梦游者、癔症患者那样,凭空产生大面积幻觉,本人却意识不到,无休止地生活在幻象之中。 我从二十一世纪的天地坛街撞入这里来,无所谓坏事好事,而是因为我必须面对这一切,从乱局中找到新线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知道自己已经进了“虎穴”,但“虎子”在哪里,却还是渺渺无期的事。 这就是江湖,充满了机遇,充满了变数,也充满了凶险。 古人说,乱世出枭雄。 乱世是野心家的乐园,当然也是野心家的坟墓。就像现在,日寇驻军站在食物链的最上层,国民之命,贱如草菅,不知有多少人无声无息地死在梅花公馆那样的地方,与世长辞。 “只有拼死抵抗,国人才有未来。”这就是此刻我唯一坚持的真理。 服从、顺民只会让国人成为亡国奴,从语言文字到建筑服饰,全盘日化,成为扶桑小国的殖民地,也在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国耻。 鸿门宴是西楚霸王的末日,也是刘邦的命运腾飞之日。这一次,我希望摆在铁公祠内的鸿门宴是日寇的丧日,也是国人觉醒奋起之日。 静官小舞陡然闪身出去,只隔了一分钟,就押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手捂胸口,脚下踉踉跄跄,看来已经遭到重创。 “是自家人,是自家人!”那人向我打招呼。 他就是那个带我从文庙过来的人,面目与我相似,但眼中流露出来的惶恐却是我永远不会有的。 “夏清,你在监视我?”静官小舞问。 那被称作“夏清”的人连连摇头:“官小姐,您误会了,我只是凑巧经过,什么都没听到。不信,您可以去问张先生,我可没有什么坏心眼,一直对张先生忠心耿耿……” 我遥望着他,不禁暗自苦笑。 他的眼珠不停地乱转,一看就知道是在说假话。 “你应该知道,我和张先生都是‘神算子'——”静官小舞的话只说一半。 夏清愣了愣,突然双膝一软,噗通跪倒。 “说吧,张先生吩咐你跟踪我,到底想知道什么?”静官小舞问。 这次,轮到我也暗自吃了一惊,想不到张全中竟会派人跟踪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 “张先生说……他说,变乱在即,人心浮动,必须看住您,才能看住孩子,保住胜利果实。他知道您天赋异禀,有百年不死之相。所以安排我,如果情况不对,就瞄准要害,向您开枪,跟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定同年同月同日死,到九泉之下再做一场好夫妻。”夏清抖抖索索地回答。 这答案甚是惊人,表面看来相敬如宾、情深意笃、两情相悦、胚珠暗结的两个人竟然互相猜忌,已经到了同归于尽的地步,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真的?”我忍不住问。 夏清点头:“是真的,是真的。我反复问过张先生三四遍,确定他就是这个意思。” 静官小舞苦笑一声,向我挥手:“夏先生,我的心累了,处理不好这件事。所以,烦劳您一下,代我了结此事。” 她将这烫手的热山芋扔给我,等于是给我出了一道大难题。 夏清似乎看到了希望,立刻转头,向我讨好地笑着。 “好吧。”我勉强点头。 静官小舞嫣然一笑,走入小门内,并且随手关门。 “兄弟,放了我,必有厚报。”夏清说。 “先站起来吧。”我冷静地说。 他站起来,胡乱拍打着膝盖上的浮土。 “张先生去了哪里?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才可以向静官小舞开枪?”我问。 “明天鸿门宴上,摔杯为号。”夏清回答。 鸿门宴是为了全歼驻军首脑而设,张全中的矛头似乎已经改变了方向,由对付日本人变成了对付所有人。 夏清只是枪手,以他的社会经验,似乎无法理解张全中的心理活动,只以为张全中是喜新厌旧,要消灭多余的女人静官小舞。 男女之间的事如果这么简单,钱钟书先生也就不会留下《围城》那样的白话小说扛鼎之作了。 “还有呢?”我追问。 夏清老老实实地回答:“还有就是,张先生已经明了神相水镜的意义,一人得道就鸡犬升天,我们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好处,比现在要过得好。” “神相水镜不是在那井里?我问过你,当时你支支吾吾,没说出关键问题来。现在呢,能不能告诉我这秘密?”我继续追问。 夏清是张全中的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张全中指挥。所以,只要他说真话,我就能了解张全中的心事。 “我不知道,张先生说,神相水镜的事比天都大,如果智商不够的人勉强去思考那样的问题,就会脑部血管炸裂而死。他从没骗过我,所以我相信他。他要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绝对不出格半分。”夏清回答。 我问不下去了,因为这些关键问题夏清根本不明白,只是低头赶路、埋头干活,从不动脑子思考。 “你走吧,没事了。”我说。 夏清愣了愣,失口反问:“就这么简单?你会不会在我背后开黑枪?” 我笑着摇头:“开黑枪?你又没错,为什么要在你背后开黑枪?好了好了,你自己也说了,都是自家人,永远不会起冲突,打打杀杀的,让外人笑话。” 夏清相信了我的话,精神一振,抱拳拱手:“多谢多谢,那我告辞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释放之恩,来日涌泉相报。” 撂下这几句场面话,夏清迅速出门,飞快地向右拐,一溜烟跑掉了。 我没必要杀他,静官小舞抛给我烫手山芋,我也可以顺水推舟丢开。 图穷匕见之时,才是满座英雄火拼的开始。现在,张全中的阴谋还没暴露出来,杀一个夏清这样的小喽啰毫无意义。 我重新端起陶杯,一边喝茶,一边沉思。 静官小舞必活百年不亡,所以鸿门宴一战,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只有她活下去,许多年之后才会有曲水亭街上的走无常者官大娘、官幼笙。那么接下来,我就必须考虑“帮她活下去”的紧迫问题了。 静官小舞刚才提到“城市之核”的话题,我对此有所了解。 太上老君以三昧真火冶炼仙丹,丹炉之火能熔炼天下一切有命有形、无命无形之物。昔日齐天大圣犯上作乱,被镇压在炼丹炉内焚化。如果他没有找到那个充满生机、抵御真火的“核”,那就早被烧成灰渣了。核即暗室,暗室永远处于幽闭之处,即使是三昧真火也无法撼动它半分。于是,七七四十九天后,潜伏于“核”的齐天大圣非但没有被烧化,反而炼成了天下闻名的火眼金睛。 “核”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如果用现代军事理论来打比方,我觉得这个“核”就是核动力潜艇,既能深潜于九地之下,敌人就算启动雷达声纳也找不到它;也能迅速浮出水面,暴力射杀一切预定目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4章 寿缠南山之相 3 或者,“核”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城市中唯一的净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甚至已经脱离了时间的侵扰,以永恒不变的状态存在。 只要静官小舞进入“核”,自然能够长生不死,符合她掌纹中的“寿缠南山”之相。 “找到那地方,也许能从日本人枪口下拯救更多有价值的人才。”我想。 夏清离开很久之后,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我侧耳谛听,应该是张全中回来了。 果然,过了十几秒钟,他一步踏进来。 夏清的供述打破了张全中与静官小舞之间的情感伪装,让我看到了苍白的真相。世上没有永恒的爱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所以,再见到张全中,我眼中的他已经不是尽善尽美的“大丈夫”,而是一个在利益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小男人”。 “小官呢?没有陪你说话?”不见静官小舞,张全中有些诧异。 “她去烧水了,再沏新茶。”我说。 张全中“哦”了一声,表情十分复杂。 “都安排过了?”我问。 他点点头:“是啊,万事俱备,就等明日正午一击了。” 我注意到,他的脸颊上有两个硕大的酒窝。每当他无意识地抿嘴时,酒窝就清晰出现。 “抿嘴”这个动作是潜意识中“深思、纠结”情绪的表现,从这种微表情里,我能判断出,张全中心里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缓缓落座,端起凉茶,猛喝了一大口。 我没有开口,让室内僵硬沉默的空气继续向他施加无形的压力。 言多必失——当他为了打破沉默而开口时,也许就会露出某种破绽。 “夏先生,我想……此时此刻,你、我、小官都看得清未来,这未来包括济南的、国家的、世界的、全人类的。哦,这个我跟大多数人不同,其实并不担心国家灭亡,而是把目光聚焦于亚洲、全球,从更高的位置俯瞰众生。一个国家取代另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吞并另一个民族……这不可怕,只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如果我能掌控来自大自然的力量,可以任意增减某种人的数量,将大地变为自己的沙盘,将山河变为自己的画纸……做到那样,才不枉一生的抱负与情怀吧?”他说。 这是彻头彻尾的野心家的言论,不在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却在意全人类、全地球,自然是想以一己之力统治全球,成为星球的主人。 二战时期,轴心国之主全都有这样的想法,在全球展开“跑马圈地”式的战争模式,将战线由几百里拉到几千里,兵力稀释到极点。最终,这些野心家都死于“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各个战场中都被击溃,终于铩羽而亡。 “张先生,我钦佩你的远见与梦想,但任何人都不应该好高骛远。任何成功者都遵循‘大处着眼、小处着手’的原则,现在大家应该考虑的是鸿门宴,而不是其它。”我说。 “我已经准备好了。”张全中猛地挥手。 我不便再说,只好微笑表示赞同。 夜深了,外面天上,圆月更近更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银盘。 此刻,如果站到老城的城楼去,就会无限接近圆月,也一定会心旷神怡,宠辱偕忘。 静官小舞走出来,捧着一件灰色的大衣,略带歉意地告诉我:“这边已经没有薄被和薄毯,这大衣可以……御寒,请将就着用。” 她话里有话,我不动声色地接过大衣,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她的眼睛连眨了几下,对我做出进一步的暗示。 大衣沉甸甸的,很明显已经超重。 张全中没有多说,与静官小舞一起由小门退出去。 我在长椅上躺下,手悄悄伸入大衣的口袋,立刻摸到了两把“掌心雷”手枪。在第三个口袋里,我还找到了一盒子弹。 鸿门宴是“刺杀”之宴,而“掌心雷”则是最恰当的近距离杀人工具,他们将工具交给我,难道是我要去做“鸿门宴”的主角吗? 我有些惊诧,立刻想到了“嫁祸”二字。 “我来做这件事,一切罪名都落在我头上,在本城再无立足之地——静官小舞这样安排,到底是何居心?张全中说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是指这种‘嫁祸’吗?还是另外安排了枪手,与静官小舞做了两手准备?”我急速地思考着,掌中的枪像烧红了的烙铁,越来越烫手。 刺杀日寇是每一个爱国者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年轻人生命中至高无上的荣耀。如果没有圈套、诡计的话,我愿意接下这任务,但张全中、静官小舞究竟是怎样想的? 我不能盲目奉献出自己的热情,做别人陷阱中的诱饵。 外面起风了,湖水拍岸声越来越响亮。更远处,偶尔响起警笛声、射击声、奔跑声,可见夜幕之下的大城也根本不得安宁。 作为中原大城,济南在唐、宋时代也有过“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和谐社会阶段,李唐、赵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作奸犯科之徒根本没有兴风作浪的机会。现在则不然,驻军高压之下,百姓敢怒不敢言,这股怒火像深埋在地底的熔岩,一旦有机会就要喷溅出来,烧它个火光冲天。 就像明日的鸿门宴,赴宴者不足十人,血流不足十步,却能让大城的形势大大地变了模样。 我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披着大衣起来,开启门扉,轻轻走出去。 月华如水,轻覆一切,让大明湖北岸的树木与建筑物都披上了曼妙的银装。 我走向湖边,抚摸着青石栏杆上的兽头,不禁怔忡起来。 所有势力都在争夺神相水镜,我亦卷入其中,即便是不为私心而战,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敌。 “真的有点累了!”我自言自语。 “江湖人管江湖事”不假,可我背后没有大势力支持,近乎单枪匹马而战,只怕支撑不了太久。 我希望能找到稳妥、坚强、正义的后盾,可以在我进攻乏力的情况下,替我筹谋划策,帮我抵挡一阵,给我喘息之机。 如果一味地死撑,结局只能是崩溃倒下,前期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不知什么时候,一块黑云飘来,遮住了中天的明月。 四周黯淡下来,景物轮廓渐渐模糊,只有湖面上动荡不止的浪尖还在闪闪发亮。 湖南岸就是曲水亭街老城区,也就是我生长的地方。同样,我此刻站立之处,就是大哥遭黑衣人虐杀之地。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同样一个地方发生过不同的事情,而每一件事情都令我刻骨铭心。 我肩上担负了太多,已经不堪重负。 嗒的一声,有人从树丛后露出脸来,双手平举着短枪,瞄准我的胸口。 他穿着便装,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带我去梅花公馆的日本人。 “嘘——”几乎在同时,我们都向对方示意噤声。这种默契,如同一种黑色幽默一般。 “到这边来说话。”他说。 我没有犹豫,立刻绕过树丛,跟着他向西去。 离开院落接近百步,他才在大柳树下的阴影里站住,垂下枪口,胸口一起一伏,显得情绪十分激动。 “又见面了。”我说。 从梅花公馆逃离时,我只是关注神相水镜的消息,对后面即将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你不告而别,让我很失望。”他说。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很焦虑,虽然已经垂下了枪口,右手食指却仍然扣在扳机上。 “抱歉,我有急事。”我回答。 对方以礼相待,我也只能以礼相还。 “我知道,是设宴杀人的事。”他说。 我不动声色,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焦躁起来:“我们都知道一些事,不要躲躲藏藏了。既然大家都在寻找神相水镜,就得无私合作,把那宝物找出来,绝对不能在宝物现身前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夏先生,我给你面子,故意让守卫们向天上放枪。否则的话,你早就横尸街头了。现在告诉我,关于神相水镜,你到底已经知道了多少?” 我实话实说:“一无所知。”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实话实说,因为只有实话才能骗人。 他泄了气:“这里的人没有向你透露情报?” 我摇头:“没有,战乱年代,每个人的警惕性都很高。到目前为止,我没有一点关于神相水镜的消息。” 按他的说法,我能从梅花公馆逃到此处,也是计划之内的事。我又一次被当做了诱饵,引发了敌对双方的各种招数变化。 大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是个非常好的掩蔽所。他半身藏在树后,行事十分警觉,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向四面张望。 “夏先生,这是一场好交易。交易完成后,我拿到我的,你拿到你的。”他又说。 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沉默不语。 “驻军方面死一个两个人是小事,既然是战争,总要死人的,不死于阵前冲锋,也会死于战术谋杀。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那所有死者都死得有价值。你说呢?”他问。 我保持沉默,同时用眼角余光监察着周围的动静。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个人生死与国家胜败无法相比。就像战场上列阵迎敌的士兵那样,只为国家胜利而战,全然不顾个人生死。 在此刻的大明湖畔,或许每一个人都是士兵、棋子、蝼蚁,都将为了一个巨大的目标而牺牲奉献。 “那宝物我要定了。”他又说,“比起它,天皇诏书算什么?军部命令算什么?这场亚洲战争算什么?还有全世界的战争算什么?只要有那宝物,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一切都可以重建重造……我不知你到底懂不懂,但你应该懂。东海之上,鲛人之主,七星穿月,双龙夺嫡……那件事还没发生,但一想起来就让人神往不已。一个人能够参与那样的大事件,是无上的荣耀,宇宙历史一定会记住我的名字……” “有人来了!”我低声告警。 他瞬间缩到树后去,动作极快,轻如狸猫。 我要的只是这电光石火间两三秒的工夫,他一缩,我就急进,双手握枪,快速由另一面绕过大树,同时抵住他的后脑勺和背部心脏位置。 “别动,别逼我杀人。”我说。 他是日寇,即使错手杀了,也不是什么愧对良心的事。 “别冲动,我们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他懊恼地说。 “合作可以慢慢谈,把枪丢下,踢到水里去,双手抱头,到前面台阶侧面去。”我语调清晰地吩咐。 他乖乖扔下枪,一脚踢到湖里,然后慢慢走到右前方台阶的暗影里。 那是一个狙击死角,比岸边树下安全百倍。 二战期间,各国都在发展狙击手小分队,任何一次大意,都有可能死于远距离狙杀。 “说说你的来历——为什么来中国?怎么知道神相水镜秘密的?你的帮手还有谁?拿到神相水镜后再怎么办?你既然敢藐视天皇那么一定是属于其它门派组织,对不对?”我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从第一次得知神相水镜这个名字开始,我就没遇见过真正懂它的人。所有人都只知道皮毛,一旦深究,便说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了。 “好,我说,你听,但我还有个要求,你得把我说错的地方纠正过来——过了这么久我都没找到它,一定是某些地方做错了而导致。”他回答。 我点点头,双手向前送,枪口重重地顶在他的要害部位上。 “说吧,听着呢。”我说。 “我从富士山来,师承门派很古老,古老到现代人根本没听说过那名字的地步。我的门派代代单传,师尊授业地点是在富士山内部的熔岩空洞中。远古历史上,富士山曾多次喷发,每一次都生成几百个空洞。空洞内的形状、地质、空气各不相同,也就造就了不同的功效。有些地方适合练冷兵器,有些适合练气功,有些适合练扶桑忍术,有些适合练‘飞黄腾达术’。对了,我的门派最擅长的就是‘飞黄腾达术’,教导弟子循序渐进,在三十五岁之前取得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如果你关注各国政治的话,很多小国家的权力更迭中都会出现日本大财团的身影,其中一部分的君主则直接成为被遥控的傀儡。从幕府时代至今,我们的门派做了很多事,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取得国家颁发的与之匹配的荣耀、地位。这一次,我们不寄希望于别人,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求解决之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只要得到神相水镜,假以时日,所有大国都将被我的人拿下。而这只是我派争霸世界的序章,未来某天,月亮照得到的地方全都属于我,流水经过之处,也全都属于我……”他的野心全都暴露出来,大到极点,非常惊人。 “很好。”我忍不住赞叹。 乱世之中的野心家有大有小,而像他说的这一种,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将相全都比了下去。 他很狂妄,但我猜他一定有狂妄的资本,才会毫无遮掩地阐述自己的野心。 “那神相水镜究竟是什么?”我问。 就像所有人一样,我渴望结束“盲人摸象”般的探索阶段,直接找到百分之百明确的答案。 “你知道聚宝盆吗?”他问。 不待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聚宝盆能够将任何金银珠宝聚于一盆,任凭人拿取,却永远无穷无尽。神相水镜亦是如此,它算得上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聚宝盆’,只不过聚的不是金银,而是‘气’。它诞生于远古,由东海炼气士发现,后来进贡到中原来——抑或是被中原人掠夺而来。我考据过,那件事大概是发生在中国的西周伐纣、神仙打架的年代。‘气’是世界构成的根本元素之一,没有它,生命就无法繁衍。有了‘气’,然后才有‘表象’,即人的‘相’。当一个人的‘相’与某位神的‘相’吻合时,此人就会在人类社会中贵不可及,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谁若掌握了神相水镜,就能随心所欲地‘造神’,推动某个凡人上位,成就一个辉煌时代——” 他正说着,我们背后的天空猛地亮起来。 我回头看,一团巨大的亮光在铁公祠和东跨院上方升腾起来,停留在屋脊向上十几米的地方。 亮光并非雪白色,而是微微偏黄,如同老电影的灯光效果。黄光之中,有两团黑影各自蜷伏着。 “那是……双龙夺嫡!”那人也回头,失声低叫。 蜷伏的黑影缓缓蠕动起来,各自伸展身躯,露出峥嵘的龙角、遍体的龙鳞、瘦削的龙爪来,果然是两条极细的小龙。 两条龙的上方是一座冲天而起的高峰,将两龙分隔在左右。 我只看见光,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在观看一部无声老电影一样。 “双龙夺嫡已经开始了,可我还没准备好,如之奈何?如之奈何?”那人焦急地再三跺脚。 在这种奇景面前,我们都忘记了各自的身份,并肩仰头,定睛观瞧。 天无两日,地无双龙。一旦出现了两日、双龙的现象,那么一定会爆发不死不休的激战,直到剩下一日、一龙才能停止。 昔日黄帝为真龙之子,统治中原,民众安居乐业,创造了华夏文明之源。 南方蚩尤氏也自称“天命之子、日照南极”,纠结蛮荒部落合力北侵,与炎帝、皇帝大战于黄河,历时百年,生灵涂炭,被称为“旷古第一战”。最终,蚩尤氏被擒,黄帝亲手诛之,才结束了这场南北战争。 现在,双龙夺嫡之兆出现,百姓的磨难就又要开始了。 蓦地,两只巨灵之掌出现,向下一拍,将两条龙盖住。两龙不甘臣服,张牙舞爪,展开反扑。 那掌上各有一条掌纹破空而出,一头绑缚细龙,一头缠绕在那高峰之上,终于将两龙制服。 “寿缠南山之相。”我也脱口而出。 静官小舞掌上的生命线出现了“寿缠南山之相”,就像画面中这两只巨灵之掌,用掌纹缚住双龙,平息了大地灾难。 她掌纹中的“寿”既代表自身长寿,又代表中原和谐社会之“寿”,果真是寿比南山,善莫大焉。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5章 太上老君丹炉暗室 1 “你们中原人真是狡诈……”那人喃喃叹息。 “那不是狡诈,而是大义凛然,以自身的生命线化为缚龙索,为天下黎民而战。”我纠正他的话,同时伴以一声长叹。 “呵呵。”那人笑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长叹,生命线破体而出,本人就活不过三日了。” 他说中了我的心事,古相术典籍上再三训诫过:掌纹不可断,断则命不久矣。 有些人天生“断掌纹”,百分之九十青年早夭,无法破解。至于后天生出的“断掌纹”则更凶险,几乎可以称之为“手相中的癌症”。 眼下,就算静官小舞掌中有“寿缠南山之相”,一旦她破釜沉舟,用生命线来破解“双龙夺嫡”的乱局,那么她的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天空之中,双龙渐渐动弹不得,再次蜷伏起来。 那双巨灵之掌停在半空,静止不动。又过了一阵,双掌边缘忽然崩落,然后十指也猝然寸寸折断。 “死。”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字。 很快,那巨灵之掌就消失了,空中只剩那高山与缚龙索。 这就是静官小舞的末日,假如她义无反顾地拼命破解“双龙夺嫡”的话。这段朦胧的影像宣告了她的死期,也等于是将还没发生的事提前在我面前预演。 “谁若拥抱炉火,谁就不免被火炉灼伤。”那人自语。 我手上的枪一直指着他,但也知道,即使他妄动,我也未必能下定决心开枪,因为我们共同面对人类的危局,即使他心怀叵测,至少也是极高明的奇术师,能够为打破危局贡献力量。 “你想怎么样?”他问。 我沉吟不决,不知该怎么办。如果不是他意外出现,我就会以不变应万变,安安静静等待明日正午的鸿门宴。 “你放轻松些,我到湖边去卜上一卦。”他说。 我稍稍侧身,默许他的请求。 他走到湖边,抬头看着身边的大柳树。那柳树的树龄太长,自身营养供应不足,所以绿枝中夹杂着许多枯枝。 “半荣半枯之相?”他观察了十几秒钟,才谨慎地从众多树枝中选了一根拇指粗细、半绿半黄的枝条拗下来。 “半荣半枯”是禅宗修行的术语,是修行者的第二重秘境,比第一重“一荣俱荣、一枯俱枯”更高明,但却比第三重“昼荣夜枯”略逊色。 禅宗修行的法门众多,只有真正剃度修行者,过了富贵寂灭、情欲冰封的门槛,才能跨过僧俗门槛,进入“荣枯”境界。 我是槛外人,对这种修行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春江水暖鸭先知——明湖水暖柳先知,我不问个人生死富贵,只问这一局的双方胜败。这一卜,我不是我,只是大明湖畔垂柳一枝而已。可乎?不可乎?”他紧握着枝条,面向湖水,断断续续地低语。 我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聚精会神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如果静官小舞是破解“双龙夺嫡”的关键,那么她绝对不能死于明日的鸿门宴。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会拼死救她。 唰的一声响,男人挥手,柳枝探入水中,随波轻轻而荡。 我的视线追逐着浮在水面上的柳叶,忽然瞥见十步之外有一副别人遗弃的钓鱼竿。 占卜古籍《马前课》上说:江河浮子探真假,风中羽毛知凶煞。 要想准确占卜,浮子和羽毛是最好的工具。那副钓鱼竿上不但拴着鱼线,鱼线末端还有一支红头绿尾的鹅毛管浮子。 我收起一把枪,快步走过去,拎起钓鱼竿。 旧时济南人做钓鱼竿用的都是鼠尾竹,末端尖细,弹性十足。不像现在,全都是流水线上下来的碳纤维杆,硬度有余而弹性不足。 我没有立刻把浮子投入水中,而是继续观察那人。 起初,柳枝留在水面之上的部分约为一米。他弯着腰,一点点下探,直至握枝的手离水面只剩一拳。 大明湖的水很深,离岸一米,有时水深就能没到人的腰间。 我看不见柳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正随着波浪浮动而逐步加快。 “胜还是负?如果张全中等人胜,则敌酋伏诛;如果他们败,则尽遭屠戮。唉,这一战,究竟能在抗日英雄榜上留名,还是在抗战悲剧史上多添一笔日寇的血债……”我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十几个人,七八条心……”那人缓缓地开口,“连目标都不一致,拿什么去开战?这一战,还没开始,已经输了。”他说。 这应该就是最后的占卜结果,与张全中的“捕风捉影之术”预测的结果相近,因为后者获得的讯息也是“大凶兆”。 “他们都会死。”那人用左手向铁公祠方向指着。 张全中与静官小舞貌合神离,这是两军阵前之大忌。 “你相信这结果吗?”那人又回头看着我。 “我该相信吗?”我反问他。 我是中国人,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国人再遭日寇反杀。鸿门宴是一条妙计,但霸王不听项梁劝说,故意放走了沛公,遂将一条妙计变成了千古皆知的笑谈。 “信不信由你——”那人刚要起身,水面哗的一声响,一条通体黢黑的大鱼猛跃上来,咬住了他的右拳。 “啊也!”他吃了一惊,向后一跃,那条占卜用的柳枝却失手落水。那大鱼入水,身子一绞,衔住柳枝游向湖心。 “真是……好笑,这条鱼竟然喜欢吃柳枝?”那人讪讪地笑起来。 我立刻意识到,当大鱼衔走柳枝时,那人的占卜结果已经失效。在奇术领域中,意识、想象力、瞬间领悟力是第一位的,如果我不能保持清醒,在大鱼出现前后始终相信那人的话,就等于是放弃了探寻真相的权力。 “你错了。”我说。 那人皱眉,低头看看空空的双手。 “你预知开头,却失去了结尾。这种虎头蛇尾的占卜过程,已经严重背离了奇术的金科玉律——物极必反,法敬自然。鱼破坏了你的占卜,它带来的是天意。要么推翻原卦,要么使用刚刚那一卦的反义,是不是?”我迅速提醒。 他是行家,不会忽视占卜中的细节。 “胜负都是天意,如果你不信,可以再卜一卦。”他说,“不过,你的心不够笃定,能卜得准吗?” 我手中有枪,要想潜心问卜的话,必须放下枪,全心全意地合抱着钓鱼竿占卦。那样一来,现场局面必定变为“太阿倒持之势”,我非但控制不了对方,反而被对方控制。 “我可以先杀了你。”我说。 他怔了怔,摇头大笑:“杀我?我是这场战斗中的最大变数、最大劫材,你杀了我,占卜结果好坏就都不重要了。” 围棋之中,素有“棋从劫生”的真理,保存劫材、保持变数一直都是围棋高手百战不殆的秘诀。 “没错。”我点点头。 大家同为奇术师,就算极力兜圈子,也无法迷惑对方。 “不过,我可以容你一试。”他说,“我们都关注未来,也都希望看到自己想要的结局。结局谁胜谁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印证自己的预判是否准确。奇术师的一生,就是与自己的第六感浸淫融合的过程,一旦达到知行合一、天人合一的地步,那就距离白日飞升不远了。” 我也是同样想法,否则当他用柳枝占卜时,我由背后开枪,一切纠纷就全部结束了。 “好,我就再押注一局,赌你不会趁机下手。”我平静地说。 既然是赌,就有巨大的不确定性,而且愿赌服输,即使这一局是输掉自己的性命。 我收起枪,双手握着鱼竿,旋腰挥臂,将浮子和鱼钩远远地甩入离岸七八米的水面。 浮子先是沉入水下,接着轻轻弹出水面,上下颤动两次,便直立不动了。 我不敢大意,背靠大树盘膝而坐,双眼紧盯着浮子顶上的红漆。接下来,它的每一次变化都能传达上天的神谕,告诉我未来的前进方向。 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用眼睛“看”,不如说是用心去感受。七八米的距离说远不远,但这是乌云遮月的天气,要想看清浮子的变化,真的甚为吃力。 “嗡嗡、嗡嗡”,我感受到鼠尾杆末梢传来的颤音,仿佛一阵神秘的电波,向我传达着隐秘的讯息。 我看不见浮子的水下部分,更看不见那倒须鱼钩漂在何处,但我强迫自己化身为那浮子,也立在水上,用心体验着大明湖里的层层波浪。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不曾照古人。”我记起了这两句诗。 古代、眼下、未来,大明湖水既是变化的,又是不变的。它的变,来自于水质、水位、水体变化,旧的水顺流入海,新的水夜以继日地补充进来,使得大明湖水历久弥新;它的不变,来自于它永远是大明湖,其中蓄积的永远被称为“大明湖水”。 正是因为它的变与不变,才能带给心思缜密、头脑敏感的奇术师很多有用的讯息。 我再次感受到了“大凶兆”,湖底充满暗流,水中有黑色的锯齿大鱼穿梭而行,磨牙霍霍,撕咬一切。 那不是常见的鲫鱼、鲢鱼、鲤鱼、黑鱼、狗鱼,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可怕生物。 “食人而形变——”我记起了古书上的记载。 人类是地球的统治者,位于灵长类的顶端,具有改变环境的思想和能力,对其它生物有着天生的震慑力。这种统治关系是不可逆的,一旦某种生物食人,身体就会产生本质的变化。最简单的例子,狼族食人之后,眼睛会变为血红色,而不是其天生的碧绿色。 我怀疑,这些怪鱼是吞噬了坠入湖底的浮尸,才会变成这种样子。 它们正在极度的躁动之中,仿佛预感到了生死大战即将到来,又可以磨牙吮血,大吃一顿了。 “它们对死亡很敏感,如同陆地上的乌鸦、秃鹫那样。当日大哥被虐杀时,湖中也有这样的鱼群出没吗?铁公祠背后的树丛之中,是不是也有鸦群在飞舞唳叫?我被扔进湖里侥幸逃生,是否也跟这些鱼群擦身而过?”恍惚之间,我混淆了时间的差别,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那小小的浮子上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6章 太上老君丹炉暗室 2 嗒的一声,浮子突然打横,平躺于水上。 我感受到了卷地而来的澎湃杀气,那杀气就来自南岸,借着夜风跨湖登岸,瞬间将我罩住。 “是梅花公馆那边释放出来的冲天杀气!”我极目远眺,准确地捕捉到了杀气的源头。 济南不止有梅花公馆,还有另外十几个“公馆”,全都是驻军的秘密特务机关,明面上开门做生意,与城内三教九流打成一片,暗地里却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我既然已经在这里,‘梅花公馆手记'里讲过的一切都能重温一遍,借此也了解写下这册手记的日本人究竟领悟到了什么。”我默默地想。 “呜呜、呜呜呜”,我听到了悲悲切切的哭声,就响在铁公祠方向。不是一个人哭,而是几十个人一起哭,哭声压抑,令人胸口发闷。 二战时期,大屠杀时有发生,屠村、屠镇已经成了侵略者们最喜欢玩的杀人游戏。于是,“人哭”不是最坏的结局,至少证明还有人活着。最可怕的是“千家鬼哭、乱坟堆叠”,到那时,连哭声都变成奢侈品了,并非人人都能听到。 日寇已经重创了这座城,这是血的事实。 要想复仇,就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渐渐的,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悚然间发现,浮子四周竟然漂着无数浮尸。最怵目惊心的,就是张全中的尸体。他的胸口插着一把东洋刀,仰面向天,死不瞑目。 我的心颤抖起来,毕竟他是抗日行动的领导者,连他都横死水上,本城抗日力量就的确是全军覆灭了。 在诸多浮尸中,我没看到静官小舞,这让我大感欣慰。 “她还活着,‘寿缠南山'的生命线还活着,就能破解‘双龙夺嫡'的怪局……”我长舒了一口气。 身为奇术师,不但要全力破解眼前的怪局,更要高瞻远瞩,对未来有个基本的判断。 “双龙夺嫡”很可怕,如果能在早期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给社会带来的动荡就极小。如果任由其发展,等到“双龙”各有了自己巨大的事业,牵一发而动全身,碰都碰不得,更不要说是举手灭之了。 在无尽悲凉中,我也感受到了一丝希望——“带静官小舞离开,把顶尖奇术师的人体基因传递下去!” 我相信,静官小舞会珍惜这样的逃生机会,一定能脱颖而出,成就一番大事业,以此来证明自己今日的“被救”是绝对有价值的。 泉城永远都不缺乏钓鱼者,从古至今,斜阳下垂钓是本城一道永远的风景线。 以钓鱼来洞察先机的大宗师是姜子牙,他在渭水以直钩垂钓,钓上来大周国运,更钓上来自己神、魔、人三界之王的辉煌一生。 当一个人的思想与一股活水相融合时,就会体察到大自然的运转规律。 此刻,我意识到血战后的凋零,也很幸运地看到了一线生机——属于静官小舞的生机,也是属于中原奇术师的生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眼下最应该秉持的战斗原则,当战斗进行到“三鼓而竭”的地步时,必须选择有计划地撤退,为下一次卷土重来留下火种。 静官小舞就是火种,而我则是将天火带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最大的责任就是将这火种保护好,期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那一刻。 “全城皆死,唯有静官小舞不可以死。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本城之‘核',也就是‘太上老君丹炉暗室',将她藏于其中,度过风刀霜剑、血雨腥风的坎。好了,我已经看懂了!”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我本来觉得,只要提起鱼竿就能结束这段冥想,抓紧时间展开行动。 猛然间,本来轻如无物的钓鱼竿变得有几百斤中,非但提不起来,而且粘住了我的双掌,向湖底坠下去。 我反应迅速,马上腾身而起,直接绕到大树后面去,全身紧贴树干,与水中的拉拽之力抗衡。 波浪之下,隐约有巨大的黑影浮现,绕着浮子的位置高速游走。 掌心雷射程很近,十米左右,已经没有准头可言。 “有情况,帮我一把!”为了尽早脱困,我不得不开口向那人请求帮助。 在我冥想之时,他早就找回了短枪,此时正举枪对着湖中。 “不能开枪,会引起大麻烦——”我及时提醒。 枪声一响,肯定惊动湖上的巡逻队,那就把事情复杂化了。 “放弃鱼竿,撒手吧!”他说。 那是最简单的方法,而且普通钓鱼者遇到大鱼咬钩、无法提竿时,也不得不忍痛舍弃鱼竿。 我当然可以那样做,但我意识到,之前那人的柳枝脱手和此刻鱼竿受制都是一种诡变。 在现代化的计算机操作过程中,每一轮修改、更新、添减后,都必须按下一个“确定”键,给前面所有的工作做一个收尾。如果没有这一步,那么之前做再多工作,都不会最终生效。 那人和我都从大明湖中获得了许多启迪,其中包括对眼下形势的总结、对未来局面的判断、将要采取的应对之策等等。那么,如果这个“占卜、问卦、探察、预判”的过程不能完整结束,就会造成“工作无效”的结果,我们所有的努力全部烟消云散,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那人失去柳枝,对未来的判断失效。 如果我再失去鱼竿,则结局一模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湖中很明显存在一股神秘力量,不断地破坏奇术师的行动,成了一个恐怖的黑洞。不彻底消灭它,奇术师们将时刻处于强敌的窥测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满盘皆输、满堂皆死。 我把鱼钩抛入水中时,钩上没有任何钓饵,基本可以排除大鱼因饵料上钩的可能。 “诡变——这湖中一定藏着某种怪力!”我一边贴紧树干,防备那怪力突然加大将我拽入水中,一边注目于鹅毛浮子。 浮子猛地没入水中,如同大鱼咬钩一样。 “撒手,撒手!”那人失声大叫。 飒的一声,鱼线突然绷紧,那怪力不但加大,而且增添了一种绞杀暗劲,将我的手臂紧紧缠住。我已经撒不开手,被那怪力带动,脚下一飘,跌跌撞撞地落水。 水很凉,一下没过了我的头顶,连续呛了我三口水。 我双脚连蹬,勉强保持身体平衡,头部露出水面,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湖岸十几米远。 那人在岸上急得跺脚,但已经毫无办法。 我的双臂仍然被缠住,身不由己地跟着那怪力冲向湖心。 这一刻,我心里并无恐惧,而是想到了十年前的铁公祠之夜。那一次,我被抛进水里后,几个屈膝摇摆,就潜入了芦苇丛深处,轻松脱险。 那时候的水也是这么凉,浪也是这么大。唯一不同的,那是在新中国新世纪,而现在却是处于遥远的旧时代。 “会死在这里吗?”我心底浮起淡淡的不甘心。 大明湖里的情况果然凶险,老辈人的告诫都被年轻人忽视掉了,以为这里仅仅是划船采下藕花的城中央人工湖。 天下最复杂之处,莫过于“活水”,而大明湖正是横卧于济南城的一块“活水”,既能藏风聚气,改变大城前途命运,又能虚怀若谷,掩藏三山五岳的妖邪。 “就算这时候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其实,十年之前我早该跟大哥一起死了,成为失踪案的一部分。这一刻来迟了十年,我也多活了十年,赚了,赚了,哈哈哈哈……”我大笑,一层浪扑过来,呛入我口中,弄得我连咽了三四口,一阵头昏脑涨,险些晕厥过去。 我向四周望,那股怪力带着我一直向西南而去,渐渐接近湖心。 自古至今,没有准确数据记录大明湖的最深处,民间普遍认为,大明湖最深处约等于千佛山半山腰的高度,即水面以下垂直高度三十米左右。当然,这个数值会随着湖面涨落、水底暗河的变化而稍有出入。 我的水性虽好,但要被拖入深水区又不得逃脱的话,再有九条命也一并交代了。 “必须自救!”这个念头一起,我深吸了一口气,弯腰屈膝,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毫不犹豫地加速向前游动。 湖水的透明程度还可以,我很快就看到了斜下方有一团黑影正在高速运动。从钓竿在水中的指向看,一切都是它在搞鬼。 人的全身都浸泡在水中时,就能借助于浮力做很多事。我再次弯曲身子,双脚向上抬,右脚蹬在鱼竿后尾,左脚又蹬在右脚的脚面上,采取这种弯腰大虾般的奇怪姿势缓缓发力。 我憋的那口气已经所剩无几,当我预感到自己无法再憋下去的时候,猛然张口吐气,发出一声闷吼。 人在水中无法发声,张口之后,声音根本出不了喉咙,而是变成了一连串巨大的水泡,咕噜咕噜地直线上浮。不过,我借着这一吼之力,双脚猛蹬,将那钓竿从我掌心踹开。同时,我加速上浮,露出水面喘息。 经过这番折腾,我确信自己已经位于湖中央水最深之处,连浮力也增加了数倍,双腿不必蹬踏压水,身体就能浮在水面上。 湖南岸有灯光,湖北岸则是黑黝黝一片。 “有电灯光的地方就是日寇驻扎之处,侵略者全都置身于亮处,而老百姓则置身暗处,小心潜藏,生怕被侵略者践踏屠戮。该结束这种弱肉强食的历史了,人与人之间是应该好好相处、相濡以沫的同类,不是相互虐杀、相互攻讦的斗犬……”我悲哀地想。 这种理论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是说得通的,但在二战时期,却是拳头硬的做大哥,谦谦君子永远都是被欺压奴役的对象。 强敌环伺之下,只有找到“太上老君丹炉暗室”才能拯救静官小舞,但那所谓的‘暗室'又在何处?这个谜题让我倍感头疼。 我又向东南望,老城墙已经坍塌了一大半,只剩一小部分兀自挺立。 城墙之外就是护城河,其流向始终由南向北,没有改变过。 济南的东护城河风景极佳,因为它的南部源头是著名的黑虎泉泉群,水质好,味道正,全城人都爱到这里来汲水,提回去煮茶做饭。单论“食用”,黑虎泉足可以藐视七十二名泉中的其它地方。 破城墙上方,天际悬挂着一颗亮星,闪闪烁烁,像暗海上的灯塔一般。 我此刻被困湖中央,潜意识中,那颗星能救我脱离危局,照亮我前进的方向。 我忽然意识到,济南城解放之后,在护城河西岸、黑虎泉北岸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花岗岩楼阁,上面镌刻着英雄的名字,以此告诫世人,不要再动干戈。 “和为贵!”我明白了。 天下大事,了犹未了,不如不了了之。一个‘和'字,道尽了人类数千年来的历史精髓。只有‘和',才能保证所有人在这个蓝色星球上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烽烟战火、刀剑干戈只会毁灭人类,最终胜者,不过是独夫寡人而已。正如二战时期,如果轴心国将其它国家全部征服,将别国民众压榨为奴隶,那样一来,轴心国就像坐在了一座巨大的炸药桶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愤怒的民众炸上天了。 当下,赶走侵略者,以大海为界,各自保有疆土,这就是最好的选择。昔日岳武穆豪情万丈地说“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那是错话,所以他不可能北伐成功。强极而折,硬极而碎,任何人、任何事到达极限时就会反转,在旁观者的喝彩声里失去一切,重归零点。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古人诗中已经讲明了这样的道理。 我恍然醒悟:“当下国人要做的,不是杀光日本人,而是将这些跨海而来的倭寇赶回老家去。如此而已,不可过分。中国人是人,日本人也是人,任何一方都不应该过界。抗日者第一不可迁怒于日本无辜民众,第二不可贪功,妄作跨海击敌的打算。“适可而止”就是人类行事的大原则,“涸泽而渔”将会带来无法预估的大灾难。 我双手划水,转动身子,向正西望去。 同样,在二十一世纪,那个方向出现了号称“泉城第一高”的绿地大厦,拔地而起,直插云端。 “那是一把倚天剑,一剑在手,天下无敌。”我默默地想。 有那样的“倚天”大厦镇守,全城妖孽,也就无处可逃了。 坊间传闻,大厦设计之初,来自全球各地的建筑大师给出了超过三百种方案,这“倚天剑”之势是反复遴选的结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7章 太上老君丹炉暗室 3 一座大城的建筑格局是风水学中的高端难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遥想着第一高楼俯瞰全城的威势,思考更多的则是怎样破解眼下的危机。 鱼竿脱手后,那怪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能感觉到,湖水并不平静,充满了各种无法言说的玄机。 据报道,大约是2000年前后,曾有水文系统的专家使用简易潜艇到达大明湖湖底,进行数据采集。后来官媒上说,水底光线太暗,淤泥太深,作业面状况很差,所获成果极微。此后,再没人有胆子深潜,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结果。 “如果此刻一个猛子扎下去,能打探到什么?”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并且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扎猛子的准备。 现在,我最大的目标是探求真相,而不是人云亦云,忽视那些可能存在大秘密之处。 “喂,喂,快回来……”岸上那人的低叫声顺风而来。 我没理他,做好充分的身体、心理准备后,猛地扭腰,翻身向下,直扎湖底。 四周的水体很暗,在没戴水镜的情况下,我勉强睁眼,注视正下方。 这个猛子下潜了五米左右,下面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最终只能翻身向上,哗的一声浮出水面。 我抹去脸上的水,并没睁眼,而是闭着眼浮在水里。 下潜过程中,我意识到右前方有一点点银色的亮光忽隐忽现。那肯定不是灯光或者月光,因为粗略估计,那位置至少在水下十米左右,从我扎猛子的位置起算,大概得再向西南方前进二十米。 “再下去,看看那是什么!”我咬咬牙,克服一切心理恐惧,缓缓划水,向右前方游去。 在水中扎猛子极耗体力,而且身体浮空,无法发力,所以就算是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太容易徒手潜至水底十米处。 玩过潜水的都知道,就算是在普通的水库里,要想探底,也得配备氧气和正规潜水服,否则根本克服不了淡水中的浮力。 我很清楚,就算游过去,也潜不到发出亮光的地方。 “水底没有电,何来亮光?”这是我最先想到的。 “泉城广场地下超市中的银光事件?”我随即想到那段秘闻,然后仰天长叹。 如果我有合适的装备——哪怕是简易装备,也能一鼓作气探底,看看那亮光从何而来。 地下超市的秘闻直接跟神相水镜有关,我也希望此刻看到的亮光能够揭示一些东西,让蒙在我头上的黑云尽快散去。 当我游到估计地点时,水下仍然灰暗,看不见一点亮光。 “再试一次……再多试几次,直到没体力了为止吧!”我自言自语地说。 困境中,有些人肯定回如同影视剧中那样吼出一些豪言壮语来激励自己,但我只是默默地呼吸吐纳,调整体力。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说再多,都不如默默前进一步。 连续几次深呼吸后,我第二次扎猛子下去。 水中浮力很大,并且水体无规律地动荡着,导致我只潜下去三米多,身体已经由直竖变成打横。我向下看,依旧是昏昏暗暗,一无所见,并没有预判中的亮光。 向前潜泳了十几米后,我沮丧地浮上水面。 “难道是眼花了?”我开始怀疑自己。 蓦地,西南方向有一道光柱打过来,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直径五米的雪白光圈。紧接着,有刺耳的警笛声呼啸而起,其间更夹杂着日本人的嘶声吼叫。 我急促下潜,向右侧游出十几米,确定脱离光圈笼罩后,才缓缓上浮,贴着水面向那边望。 光柱来自于一个十几米高的堡垒最顶端,那应该就是日寇在占领区最常使用的探照灯,在很多影视剧中都出现过。 碉堡上影影绰绰有人,全都向这边指指划划着。此刻,另有两艘木船从正西、正南方直驶过来,目测交汇点就在水面上那光圈之处。 我意识到,那地方有古怪,而日本人早有准备,借助探照灯照射向这边包抄。 “会是什么?”我在脑子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木船来得很快,只过了三两分钟,已经到了光圈附近。 在此期间,我已经继续后退十几米,随时准备下潜,避开日本人的巡逻船。 两船停下,每只船上都立起来四五人,向着水面望着。 我听到有中国人在用济南土话叫:“就是在这里,大明湖里出现这种白光百十年了,老辈子都说这是湖神老爷开天眼,向玉皇大帝报信。我就不信这个邪,下头一定有宝贝——太君,赶紧调水鬼过来下去看看,一定有宝贝!” 能够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除了汉奸就是伪军,总之都是卖国贼。 一个日本人哇啦哇啦叫了几声,随即用生硬的中国话问:“湖神?不不,没有湖神,只有宝贝,你们中国的神仙都在天上,不在水里。你们说,济南的水通往东海龙宫,连东海都是我们日本的,湖神、水神、龙神都是我们日本的,这宝贝也是日本的。你的说,是不是只有的?” 那汉奸立即回应:“是是,太君,宝贝也是日本的,可您得调水鬼来把宝贝弄上来,送回东京去。要不,再好的宝贝也都藏在水底下,么办法都没有。” “吆西,吆西,你的说得很对,水鬼部队从青岛过来,很快就到,宝贝一定属于我们伟大的天皇陛下,一定,一定。哈哈哈哈……”那日本人大笑起来。 那汉奸也跟着大笑,笑声极为刺耳。 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潜水的念头,但听他们说得那么笃定,忽然心头一动:“我观察到的亮光绝对不是眼花了,而是位置发生了偏差。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勘察湖底的状况不是一天两天了,似乎已经有了某种根据。如果我从这里下潜,是不是能有所收获?” 当然,在日本人船下潜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犹如刀头舔血一般。 我深呼吸三次,立刻做出了下潜的决定。 那汉奸话里有“开天眼”这个词,行家都知道,所谓的“开天眼、开天门”等异事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一过,就算位置潜得再深、找得再准,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我第三次扎猛子向下,斜向前进。 这次有个好处,那探照灯光柱极强,深入水下数米,正好可以当做坐标点。很快,我游到船下五米之处,拼尽全力,以乌龙绞柱之式二次深潜。 水温、浮力都没有异常变化,跟前两次的感觉完全相同。 我倍感失望,正准备斜向上浮时,忽然看见正下方有白花花的水泡疯狂喷涌上来,全都碗口大小,足有几百个。 “不好——”我想躲,但水泡来得太快,根本躲不开,被水泡裹挟着上升了两三米之后,又被挤到旁边去。 水泡来处,光芒初现。 我很难用文字形容那光芒,大概来说,那光芒是冷色的,并不耀目,从前所见的发光体中没有可以拿来比喻的。在我眼中,它没有普通光源的膨胀感、散射性,就只是一片光,静静地停留在深水之中。它的形状为方形,隔得太远,无法估摸其大小。 “月光——不,月亮,是月亮!”我突然明白了,唯一能跟它接近的,就是满月时的月亮。 一年之中,农历的四月、五月、十月、十一月这四次满月与其它月份不同,云层最稀薄,视线最清晰,很多时候都能看到月球上的环形山阴影,也即是民间传说中的吴刚伐桂树。 我曾经无数次长时间仰望满月,永远不会感到眼睛被刺痛,看得久了,反而双眼舒泰,气息顺畅,有种刚刚做完眼保健操的感觉。 现在,水中那银光给人的感觉亦是如此。 “那是什么呢?水底的月亮?水底怎么会有月亮?这里是济南百姓最熟悉的大明湖,不是怪事层出不穷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不应该有此异相。那肯定不是灯,应该是……”我思考入神,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水中,突然叹气,嘴角浮起一个水泡,随即喝了一大口水。 我清醒过来,立即斜向上浮。 水泡仍在喷涌,威势惊人,仿佛水底有一口的大锅一般。 我已经预感到,既然有喷涌,必然有收缩之时。喷涌是水底向外发力,一旦喷涌结束,外力内收,水面上的船一定遭殃。 正因如此,我加速向上的同时,方向偏北,露出水面后,已经在停船之处的正北方五十米之处。 船上的人都在惊呼,水泡冲出湖面后,如一道喷泉,飞上半空十几米才纷纷炸裂开来,变成白茫茫的水雾,向四周散落。 我知道,其实湖底所有的水泡都是来源于最深处的某种神奇力量。数百年来,围绕大明湖的传说虽然很多,却没有哪一家势力能够去真正下大力气探索其最深处的秘密。无论是明朝、清朝政府还是民国各大军阀,在全球混战的一战、二战年代,所有势力都在为了抢夺地盘而全军鏖战,谁又有闲情逸致去探究某个民间传说呢? 中国自古就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普遍来说,战乱年代帝王推崇武力,而和平年代则是文人备受重用。奇术师处于文人、武将之间的尴尬地位,除了大唐年间的袁天罡、李淳风受到重视之外,其它年代,无一例外地被视为妖邪,受到文人、武将的联合歧视。 从一个城、一个湖就能推论到全国、全球的情况,所以,大明湖底下的秘密被隐藏了这么久,也就有情可原了。 “撤退,撤退,撤退!”那人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原来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游到了我的背后。 我们同在水中,仰面向那水泡炸裂处望去。 明月在天,水雾之中竟然隐约出现了银色的长虹。 “杀人虹——”那人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我没有多问,单听这名字,就知道水雾起处,必有杀机。 “射击,射击……”船上有人下令。 立刻,所有人向着那水泡腾起之处开枪,尖利的枪声爆豆一样响起,搅碎了大明湖的静夜。 子弹入水,从各个角度激起水花,嗖嗖、啾啾声不绝于耳。 我和那人已经远离水泡,同时也就免除了被流弹所伤的危险。 “船上的人都会死,军方就是这么不长记性,已经在这湖里丢下了几十条人命了,还派巡逻船过来!智商如此之低,就算勉强救他们,也是回天乏术了。”那人淡淡地叹气。 “我从来没见过银色的长虹——真是奇怪之极!”我忍不住说。 阳光穿过水雾形成七彩长虹,这是人类在几千年前就发现的大自然奇景,但我搜索脑子里所有读过的典籍,都没有发现月光之虹的记录。 “乱世异象,必有血灾。”他回应。 “他们是你的族人,你能忍住不救他们吗?”我问。 历史中,大和民族以坚忍、团结、忠心、不屈著名,眼前此人是军方奇术师,看到自己的族人、战友遇险,应该会出手解救才对。 “族人?他们不过是军方派出的蠢人罢了,多送几个去水里喂湖神,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虽然都是日本人,但各自肩负的使命不同,从来都没必要一视同仁,替别人犯的错冒险。你知道吗?水泡喷射结束时,大灾难就会转眼间降临。如果你不是提前闪退,这次也是难逃灾厄了。” 正说着,水泡喷涌果真停止,就像正在工作的潜水泵突然停电一样,本来向上飞起的水泡突然断崖式下坠,水雾和银虹也都瞬间消失。 刹那间,湖面陷入死寂,只剩最后一批绽放的水雾仍在纷纷扬扬落下。 湖面的陷落是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发生的,当我意识到那些日本人的船正陷入一个巨大的箩筐形水洼里时,水面最低处已经下落了一米多,形成了非常明显的锅底形。 “快,加速,冲出去,冲出去!”日本人的小头目嘶声大叫起来。 船上的人一定是使出了所有的补救手段,其中一艘拼命向前冲而另一艘则拼命向后退。只不过,那水洼中心的陷落速度极快,由一米深瞬间增加到五米深,并转化为一个顺时针的漩涡,将船牢牢吸住。那种情况下,除非船上生出两只翅膀或者被巨大的外力牵引,否则就只会随着漩涡深陷下去。 我记得,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海域经常出现这样的超级涡流,过往航船、低空飞机都难以摆脱异象,遭受灭顶之灾。 “退吧!”那人再次催促。 我向涡流中心望去,骇然看见,之前那诡异的银光隐约浮现。 如果那里才是银光的真实位置,则单凭人力根本无法抵达。 船上的人发出绝望的哀嚎声,但却丝毫激发不了我的同情心。寇仇被大自然的力量诛杀,这是最值得拍手称快的事。 漩涡吞没了敌船之后,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又变成了波浪涌动、清风阵阵的湖景。 我不禁感叹,一个城中湖的力量竟然胜过军阀麾下数千兵勇,将他们视为虎狼之师的日本兵无声吞噬。 那人向北岸游去,我稍稍犹豫,也跟在他后面撤退。 探照灯的光柱在湖上扫来扫去,却再也照不到那几艘船的影子。 上了岸,我们脱下湿衣服拧干,然后再穿上,默默地在石阶上坐下。 “我本来可以杀了你。”他说。 “我也一样。”我淡然回应。 我们都给了对方活命的机会,那是因为杀一个人已经对眼前的局势没有任何好或坏的意义。倒不如,大家联起手来,去揭开更多的秘密。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我们的目标都不在杀人,而是找到一切变化的本初根源。”他笑起来。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才是奇术师的高明境界,不求杀人千万,只求在奇术的领域中更进一步,窥见千人未曾抵达之处。 古语说,隔行如隔山。 奇术界以外的人根本领悟不了这种追求,而只是将人生目标、战争目标定位于杀人、攻城、掠地、灭国的层次上。 对于奇术师来说,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比什么都重要。 “我等你太久太久了。”他注视着我,缓缓举起右掌。 我轻挥右掌,与他连击三掌。 “你来了,我才觉得人生有了希望。”他感慨地长叹。 我们站在两国战争的对立面上,不是知己,不是朋友,但却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知音。如果能在这种特殊关系的缔结之下破解大明湖的秘密,也算是全城之幸。 “那两个外国人呢?”我问。 “他们是诱饵,已经按计划放出去了。等到有所发现,我就果断收网。”他回答。 “别碰张全中。”我直截了当地说。 这时候,大家应该把各自的要求都亮出来,免得造成不必要的内耗。 “他是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爆,不一定只炸日本人,也有可能炸死中国人。”他也痛快回答。 敌人更了解张全中,推而广之,眼前这人大概也了解所有困于城中的奇术师,并能利用各自弱点各个击破。 “且不管他是什么人,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在所有秘密没揭开之前,别碰张全中,留他一条命,我更容易做文章。”我说。 张全中是明日鸿门宴的主导者,缺了他,就等于是盛宴上少了酒菜,宴不成宴,席不成席。更何况,一切大事都在运转之中,在合适的条件下,恶人也会回心转意,变成好人。 我给张全中机会,就等于是给铁公祠那边所有的抗日者一线生机。 那人忽然深深地注视我,然后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复打量了十几遍,才缓缓开口:“像你这样的人,中国有多少?” 我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并不回应。 中国人多智,很多时候却不会用在正道上,所以今日欧美之人才有“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是一条虫”这样颇具哲理的怪论。 “如果中国人个个都有你的智慧与觉悟,则军方根本不可能跨过山海关南下。如果强行进击,则是自取灭亡。”他说。 我替他补充:“如果每一个中国人、每一届政府都有如此智慧,则你们日本人根本就不敢跨过鸭绿江,何谈山海关?” 人类社会奉行“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律,所以上世纪初,日寇占领朝鲜后在中国、俄罗斯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做了权衡,最终选择南下,而不是北上。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完全正确,否则早就像二战德国那样,损兵折将于俄罗斯的冰天雪地之中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8章 龙头铡之局 1 的确如此,国人擅长内斗,在战场上百战百胜的英雄往往死于自己人的明枪暗箭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前有岳武穆,后有林则徐,莫不如此。 “如果我不答应呢?”那人问。 我摇头一笑:“这不是答应不答应的问题,非此不可,毫无商量余地。” 张全中不可以死,他若死了,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让中国人在日寇面前更加不堪一击。 铁公祠是城中一景,但此刻它更像是一座抗日的桥头堡、标志性旗帜。一旦它也沦陷,则满城高悬太阳旗,再也没有其它抗争之声了。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他问。 我微笑:“这岂不也是你想要的结果?你要的与军方要的不同,现在你在这里,只不过是借用军方的虎皮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我甚至可以大胆推测,你更怕军方识破你的目的,双方反目成仇。到那时,你也会变成丧家之犬,在军方、中国人两边都成为被诛杀的对象……” 那人变色,证明我的推测完全正确。 通读历史并且有自己独立判断的学问家都明白,二战并不是简单的战场、占领区、前方、后方那么简单,从来都没有“非白即黑、非友即敌”这样的明晰分野,而是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切以本方追逐的最高级利益为焦点。 只有懵懂无知的老百姓才会相信“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种莽夫观念,并在别有用心者的挑唆之下,变成了烽烟战场上的一堆堆炮灰。 这是人类的大悲剧,自古至今,从未停止过。如果我没有阅读过那么多典籍,也不会产生思想意识上的飞跃,那就与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没什么两样了。 那人沉吟起来,眼中光芒明明灭灭,不时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四周。 我不动声色地后移了半步,尽量拉开双方距离。 很多时候,“杀人灭口”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我能想到这一点,对方也能。 探照灯的光柱在湖上逡巡了一阵后,突然熄灭,再无动静。 “军方毫无办法,虽然征服了这座城,却没能征服这个湖。”那人摇摇头说。 我纠正他:“军方根本没有征服这座城,只不过是把自己架在了一座活火山上烤,随时都有灰飞烟灭的危险。这个湖的名字是‘大明',法自于天然,形成于泉源,连中国人都征服不了它,遑论日本人了。” 事实上,任何外侮都不可能征服济南,从五卅惨案到日寇投降,各种抵抗运动从未停止过。日寇趾高气扬,以为东洋刀和三八大盖能慑服国人,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举国之内,就数齐鲁大地上这批男人有真血性、真骨头,怎么可以被小小的东洋倭寇征服呢? “你——”那人狡黠地笑起来,随即点头,“没错,军方自高自大,浑然不觉是陷身于活火山口内,真的已经离崩溃之日不远了。好了,我们长话短说,既然双方都对大局势心知肚明,那么我们就有很好的合作基础了。现在,我只提一点,那就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怎么样?”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先给对方吃下一颗定心丸:“好,如此甚好,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毫无疑问,他要的是神相水镜。只要不在这件事上跟他起冲突,那么双方自然就相安无事。 我平静地再次跟他握手,证明合作意愿已经达成。 “哈哈哈哈……”他没理由地笑了十几声,背靠大树,眼中意蕴复杂。 我没有附和大笑,只是平心静气地望着他。 一把宝刀就算再锋利,出鞘之前也要保持绝对的平静,最好能像一潭无人搅动的寒潭,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为止。 大笑者心虚,无声者心安。就在这一瞬间,已经决定了未来的胜负。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他说。 我点头,跟在他后面,沿着小路向北。 按照地理方位估计,我们穿过了胶济线下的铁路涵洞,又绕过一片水洼地,进入了一个破败的居民区,从今天的地图上对标,大概是在海晏门正北、花园路红星美凯龙的附近。 大部分房子都黑着灯,但破窗子里隐隐有人影晃动,证明那些居民并未睡觉。 又走了一程,前面一户人家门口吊着一盏破旧的马灯,灯下悬挂着一条纸糊的大鱼。 走近之后,我才看清,那大鱼旁边挂着一块长方形木板,上面是“夏家鱼头”四个黑漆小字。 “就这里,日本人嗜鱼,但我走遍了亚洲,却没有一个地方做的鱼能胜过这一家。”他说。 我说出“夏家鱼头”这四个字,老济南肯定都明白,这就是传说中“乾隆皇帝钦点夏雨荷”那个故事的发源之所。夏雨荷本为渔家女儿,她父亲是夏家鱼头馆的东家,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在大明湖岸上“比厨艺招亲”。乾隆帝微服私访,以御膳房的“大鱼头”一菜击败了全城百位少年才俊,抱得美人归。于是,这本来土生土长的“夏家鱼头”,得了御膳房大厨的助力,成就了“大锅炖鱼头、江北第一膳”的不朽之名。 进了院门,立刻被炖鱼的香气笼罩住。这种味道与现代化的厨艺、菜品有着天壤之别,香味完全出自于天然食材,没有任何人造添加剂的成分。 我们在院子一角的矮桌边坐下,西屋厨房里有人吆喝:“客人到,开灶……” 立刻,厨房里亮起火光,炖鱼的香味更为浓郁。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北屋内也有食客,一桌五人,其中两人已经醉倒,斜躺在桌边。更奇怪的是,北屋顶上的小晒台里也有一名食客,正在埋头吃鱼。 半夜起风,卷动门口的马灯,令灯光胡乱晃荡,院中的景物也随着影影绰绰晃动,群魔乱舞一般。 我意识到,我们为吃鱼而来,却钻进了一个陷阱,变成了别人网里的鱼。张全中为斩首敌酋而设置鸿门宴,宴席未开始,我和那人已经被做成鱼端上了桌,只等客人们动箸。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伏击者是为了击杀日本人,则我也必受牵连,成了被误杀的对象。 我们的对面就是西屋厨房门口,从玄学方位上,正应了“饵入鱼口”之意。 “你们中国人很有意思,明明自己想起义,却把写着字的白布塞到鱼肚子里,然后派厨师杀掉鱼,从鱼肚子里取出白布,证明自己应该当皇帝……这种故弄玄虚的鬼花样,大概只有你们中国人能想到了。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吃鱼就是吃鱼,政治就是政治、奇术就是奇术、女人就是女人,全都清清楚楚地分开,绝不指鹿为马,糊弄众生。”他说。 “鱼肚子里塞白布”这件事大概是指“陈胜、吴广起义”的那段历史。彼时,陈胜为了证明自己的“天命之子”身份,在无数白布上写“陈胜王”三个字,然后塞到无数鱼肚子里,让渔民、厨师、官吏都自觉跪拜,以为是天意兆显。 政治需要手段,这无可厚非,日本的历史上也充满着这样的桥段——蓦的,我想通了一件事,一切事件变化都是有机缘联系的,他带我到这里来,就是已经预感到变化即将来临,但自己又不确定,所以邀我同来,以求佐证。 那么,今晚的“吃鱼”又将是一场不得不应战的战斗了。 “与君同行,甚好,甚好。”我忽略他所有的话,直抒胸臆,两个“甚好”已经包含一切。 “你能明了,才真正是‘甚好'。”他低声说,眼中已经浮现出骇人的杀机。 厨房的半截布帘一掀,有个精瘦的半大孩子双手端着一只瓦盆走出来。 瓦盆的直径与脸盘不相上下,但仍然盛不下那条大鱼,鱼尾巴搭在盆沿上,翘起半尺高,斜斜地伸向空中。 这是一家饭店,通常情况下,饭店里的种种工作都是围绕大厨展开的。一家饭店能不能长盛不衰地经营下去,一个好大厨至关紧要。同样,一个杀人布局能不能完成目标,其轴心也是关键。 我判断,这院中的轴心点就在西屋厨房之内。 “鱼来喽——”端盆的小伙计拉长声音吆喝着,随即把瓦盆放在我们桌上。 鱼的确很香,但香气背后藏着杀机,让我立时觉得,连这香气也变得可憎起来。 “两位客官,可要喝酒?”小伙计问。 那人点头:“高粱烧酒,两壶。” 小伙计答应一声,去北屋里一转,马上回来,手里拎着两个粗陶的大肚小口酒壶,每一个的容量至少有一斤。 他把酒壶放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铁皮做的火镰,一擦转轮,火星四射。火镰下面带着纸媒,火星落在纸媒上,立刻燃起明火。接着,他用纸媒在酒壶口上一燎,烧酒就燃起来。 这种用明火烫酒的方法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但却是老济南人最喜欢的一种玩法。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仿佛从小伙计点燃烧酒的这一个动作里看见了抗日战争的未来,在强敌压城的岁月里,火星永远存在,国人的仇恨与日俱增,才拼来了最后的胜利。 “很好,下去吧。”我说。 小伙计笑了笑,转身回了厨房。 “我其实可以调动军方的力量扫平这里,但我不愿意那么做。中国人说,水至清则无鱼。扫平这里,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包括我想要的。”那人说。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威胁意味,并不接话,只是看着酒壶口上跳动的火苗。 他当然有这种能力,烧杀劫掠是占领军惯用的招数,历史上已经屡见不鲜。他不肯选择简单办法,却另走一条艰难复杂的道路,一定是有某种更深层次的追求。 “你要的东西,用普通方法一定得不着,逼不得已,才这样委曲求全。”我说。 “你呢?岂不也是如此?”他问。 我一笑低头,淡定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神相水镜是我想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我想化解满城危机,无论是过去遗留的还是现代新添的——我必须要保证这座城的安全,让每一个人都脱离死亡阴影的威胁。 “我们都很不容易。”他吹灭了一只酒壶上的火焰,双手端起来,向我致意。 我如他那样,吹熄亮蓝色的酒精火焰,双手举壶,与他手中的酒壶一碰。 “敬你,也敬世界上所有伟大的事业。”他说。 “敬伟大正义的事业。”我替他补充。 “哈哈,对,敬世界上所有伟大正义的世界。”他大笑两声。 我们对饮,烧热了的酒入喉,仿佛一团烈火,让我兴奋并极度警醒。 “他们,守着一个秘密。”他借着放下酒壶的动作掩护,低声说。 “关于神相水镜?”我立刻醒悟。 “对,他们守着这家店,这家店是过去的皇帝御赐的名字,门外面那四个字就是皇帝亲笔写的。在中国,皇帝最高贵,可以与诸神鼻尖。皇帝题写的字最珍贵,他赐的名字也是至高无上的……” 他说的话意思都很飘忽,可以从各种角度去解读。 神相水镜这个名称中包括一个“神”字,而对方说到皇帝与诸神比肩,也是完全正确的,但我总觉得,所有人的猜想、推测已经接近真相外围,却始终隔着一层深浅不同的薄纱,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9章 龙头铡之局 2 “吃鱼吧!”他说。 褐色的竹筷就放在桌子一角的筷筒里,两个粗陶大碗则放在另一角。当他拿起筷子伸向瓦盆时,我瞥见厨房门口的布帘下有三个人影同时向这边窥探。 “鱼有问题。”这是我的第一个判断。 “要提醒对方吗?对方难道不明白鱼有问题吗?或者对方明知鱼有问题而故意动筷子另有别的深意?我该如何自处……”这么多问题一起涌上脑海,但我仍然不动声色地摸起筷子,像他一样,伸向瓦盆。 那人的筷子尖刚刚碰触到鱼头,浑身猛地一震,筷子立刻脱手落下,跌入瓦盆中。随即,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怎么?”我问。 起初,我以为他是故意装出中毒的样子,引敌人上钩。可是,过了十几秒钟,他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也试一试,到底——”我一边说着,筷子已经伸入瓦盆。 筷子上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电力,冰封荒原一样,把我死死定住。 我的确是有一种瞬间触电的感觉,握着筷子的右手、右臂全都麻痹,并且这种麻痹迅速地传遍了全身。 “是毒!”我明白了。 倏地,厨房的门帘掀开,刚刚的小伙计带着两个人闪出来,扇面性向我们接近。 “鱼好吃吗”小伙计笑嘻嘻地问。 “别多废话,宰了他们。”一个瘦高个子说。 “他是梅花公馆里的人,我见过几次,官衔不低,日本兵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第三个人很矮,左脚有点跛,声音也很沙哑。 “这个人呢?”小伙计指着我问。 “一看就是中国人,汉奸!”跛子说。 “那就一并做掉!”小伙计说。 我的身体不能动,但耳朵、眼睛却听得清、看得清,明白对方要干什么。可惜,我的嘴唇、舌头都不能动,无法开口分辩。更何况,我就算能说话,说的话也未必能打动他们。 瘦子和跛子先抬起那人,送到西屋里去。 西屋是厨房,把人抬进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像《水浒传》里的孙二娘那样,把人肉剁成馅包包子。 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把我送到此处,瞬间羊入虎口,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只能坐以待毙。 “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到了济南地界上当汉奸,就是死路一条。”小伙计仍然笑嘻嘻的,凑近过来,盯着我的脸,“这蒙汗药叫‘见风倒',又叫‘一拍两瞪眼',沾着一点就得趴下。现在,反正我也懒得听你说,算你倒霉吧!” 我看着他,但眼珠、眼皮都不能动,任何表情都做不出来。 “真的坏事了!”我默默地长叹一声。 猝然,一股轻烟从门口飘进来,在小伙计后面一停。 小伙计正在低声笑,忽然之间,笑声就变了味道,然后他的身体由眉心、鼻尖、人中、喉结、心口、胯下裂开,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两半,向左右倒下。 轻烟再次闪动,我听到有清晰的“嚓”的一声,似乎是利刃入鞘的动静。 它向厨房飘进去,很快就又飘出来,冲入北屋。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轻烟重新回到我面前时,渐渐散去,露出一个穿着烟灰色紧身衣的年轻忍者来。 那是一个瘦削的绝色女子,一张脸像是经过现代美容术修整似的,脸型如瓜子,皮肤莹白如玉,毫无瑕疵,浑然天成。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极黑极亮,顾盼生辉。 她的模样让我想起现代电影中由某些著名女星扮演的忍者角色,养眼到了极致,令人叹为观止。 “富士山天坑雾隐雷藏麾下鸦有礼了,贵客受惊,我之罪也。”她用中文说,声音如深谷鸟鸣,十分悦耳。 我无法开口,只是直视着她,等蒙汗药的药力消失。 鸦凑近我的脸,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的脸映在她的眼珠上,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 “我看到贵客的眼睛,似看到了未来。”她又低声说。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仿佛内心所有的秘密都被她窥见了。 “这个城充满了秘密,令人迷惘。”她又说。 渐渐的,我的唇舌恢复了正常,能够轻轻动弹。 那人出现在厨房门口,踉踉跄跄地冲出来,刚一站定,就向着那女忍者低吼起来。 他说的是日语,看得出其情绪非常愤怒,几乎每一句话都是提问,似乎在责怒那女忍者。 女忍者转过身,向着那人遥遥下拜。 我站起来,活动手脚,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在生死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眼下的济南城中,充满了暗杀与狙击,各种抗日力量与占领军争战不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随时都有人因此而丧命。 “走。”那人走过来,向我示意。 “还有活口吗?”我问。 那人摇头,懊恼地回答:“鸦过之处,寸草不生,何况是人?” “我只执行主人的命令。”女忍者说。 “这是在中国!这是在中国!这是在中国!”那人连吼了三声。 他们虽然是日本人,但为了让我能听懂,转为用中文对话。 “主人说,杀戮越多,思路越清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该有这么多人,减少九成,刚刚好。”她说。 “鸦,不要张口闭口主人了,中国的局势每天都在变,富士山上的朝阳照不到这里,你得学会有自己的想法。”那人说。 鸦摇头:“我只服从主人的命令。”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忽然转头看看我,眼神中隐约藏着一丝疑惑。 我不禁心中一动:“她这种动作代表什么意义?难道说,她每次提到主人,都会觉得我跟那位主人有关联?” 那人大声冷笑:“呵呵,富士山天坑是个好地方,但雾隐雷藏却把徒弟们都教坏了——” 骤然间,那名叫“鸦”的女忍者又化为轻烟,飞至那人面前,手中两尺长的短刀横架在那人的喉结处。 “主人的威严不可遭受任何人的蔑视,即使你是皇室特使也不可以。”她说。 我吃了一惊,注目于那人,不动声色地观察。 二战期间,日本皇室的确向各个战场派驻了“特使”这一身负特殊使命的亲信官员,目的是监视军方行动,直接向他汇报情况。 这种皇室特使相当于天皇的钦差大臣,身份隐秘,手握特权,对军方中级军官以下有先斩后奏之权。 查阅二战历史就知道,日本最后的溃败也跟“特使”这一群体有关,因为他们的出现,使得皇室与军方离心离德,前方和后方出现了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变相地降低了日本军方的战斗力。 “咄,闭嘴!”那人暴怒,但短刃在喉,动弹不得。 我走进北屋,地上伏着八具尸体,全都是利刃分身而亡。所有死者的右手里都攥着匕首,但当时的情况下,很可能他们刚一意识到危机,鸦的利刃就到了,根本来不及出招抵抗。 “屋顶的人……还有一个人!”我想起来,但随即就从门边倒着的三人里找到了他。 鸦的动作太快,他落地报警,一起被杀,根本没有遁逃的可能。 雾隐族是日本忍者中极庞大的一支,历史悠久,战绩卓越,向来不容忽视。 此时此刻,我不知该站在哪一边。眼前被杀的是我的同胞,但他们在几分钟前却想亲手要了我的命,然后做成人肉包子;那女忍者鸦是敌人,可她却亲手救了我,让我免遭毒手。 地上倒着的人挣扎蠕动起来,原来他从屋顶坠下后,右臂横在胸前,而手腕后面暗藏匕首,使得鸦的利刃斩断了他的右臂后并未穿体而过,给他留了最后一口气。 “死……死……”他低声叫着,气若游丝一般。 我俯下身,仔细听他说话。 “死尸……填不满……死尸填不……满……大……大明……”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几个字。 我皱眉,猜测那句话的完整意思是“死尸填不满大明湖”。 “去……去告诉……告诉夏……告诉夏先生……死尸填不满大明湖,日寇气数未尽……快去,不要强攻强守……退……退……退出城……保命……泺口……泺口浮桥西九里牌……”他用一口气撑了这么久,到了最后,气息枯竭,口鼻之内,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夏先生全名是什么?”这是我最想弄清楚的问题。 “九里……寡……村……”他说了最后四个字,然后全身一颤,撒手归西。 他说出了一些很有用的信息,勉强连缀起来,大概意思是——“去泺口西边,一个名为九里或者九里寡妇村的地方找夏先生,告诉他日寇气数未尽,不可强攻,暂时撤退。” 日寇的气数一直延续1945年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之时,这是历史公认的战争转折点。诚然,彼时军方还有余力一拼,将战争拖个两三年没问题,毕竟亚洲各地的驻军给养、弹药都不成问题,战斗力也没到油尽灯枯之时。 回顾日本投降的这段历史,全球军事学家、史学家都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包括各国大人物在内,都没有想到日本皇室竟然那么快就崩溃投降,收获了战争的意外惊喜。 “气数”一词非常笼统,并且是属于奇术师专用的名称。由此可见,眼前这人也是奇术师中的一员。战斗开始前,他高踞于房顶之上,观察四周情况,起到了“奇门阵势刁斗”的作用。平心而论,他属于此次战斗的“观察员”角色,能够提前预见危机,如果急速撤退的话,肯定能保住性命。可是,他选择了“落地”这条最不明智的道路,意图告诫同伴,并且与同伴们共进退。 他死于“舍生取义”,值得我辈尊敬。 “我给你报仇。”我低声说。 我为自己刚才的迷糊、短视而惭愧——这些济南人都是抗日英雄,因为不明白我的身份而动手,即使“误杀”,也并不影响他们的伟大。如果我因为这种误会而混淆了中日之间的敌我关系,那么这二十多年就真的白活了。 退出北屋后,鸦与那人仍然处于僵持之中。 我没有去西屋,情况应该与北屋一样,两名厨师难逃利刃分身之厄。 很显然,在这个年代,日寇忍者视中国人如草菅猪狗,可以随时随地随意剥夺国人的性命而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这一刻,我的心在滴血,藏在右手腕后的匕首像是烧红了的烙铁,炙烤着我的皮肤。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既然忍者可以残酷虐杀国人,那么我这一刀早就该回敬他们了。 善心动不了恶魔,只有这把匕首才能超度日寇忍者肮脏的灵魂。 我缓缓向前走,鸦和那人都侧对着我,并不在意我的出现。 “我是天皇特使,身份比雾隐雷藏更尊贵。你动动脑子想想,是不是应该听我吩咐?”那人低吼着。 “在我眼中,主人唯一高贵,其余皆为尘土。”鸦说。 我走近,只一刀,就刺穿了她瘦削的身体,由左肩下入,由左胸口出。 那是人体的要害部位,一刀贯通,再无生机。 “只有这种办法,才能平息争论,不是吗?”我淡淡地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0章 龙头铡之局 3 事实的确如此,在所有死难的中国人面前杀了她,就是对大家最好的祭奠。其余任何言语,全都毫无意义。 “我看到了未来,从你眼中。”鸦似乎并不骇然,对胸口透出的刀尖也浑不在意。 “我只想解决争论。”我淡然回答。 她的确很美,美得如同画中人物,但她却是屠戮中国人的刽子手,就在我眼皮底下连杀中国人十一名。用她的一条命来偿还中国人的十一条名,已经足够便宜她了。 一念及此,我不禁心中泛起酸楚。 日寇以弹丸小国起家,横跨南、鸭绿江、东三省、山海关,入侵我华北大好河山,他们每个人手上都背着几十、几百条中国人的命,早就该死一万遍了。 国人还能忍耐多久,才能度过这漫长的国耻国难? 鸦是美人,只不过国难当头,当斩则斩,来不得半点犹疑。 “当啷”,鸦手中的利刃落地,斜着插入地面。 “我看到了未来——”这是她第三次这样说,“东方雄师即将醒来,大国震怒,山海化为齑粉,城市变为地狱。死在这里,是最好的结局。富士山永远不倒,雾隐一族永远不倒,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 我隐约觉得,她说的是二战结束是日本的未来。 如果在日寇势力鼎盛时期说这样的话,一定会遭人嘲讽,认为是痴人说梦。但是,纵观历史就会知道,日寇灰飞烟灭之日已经不远了。 “你是……真正的大人物,永远的大人物,亲手赐我死期,是我之幸。多谢,多谢,多谢……”她离开那人,弯下腰向我深深鞠躬。 我那一刀要了她的命,反而换来了她的感恩。 忽然间,我的思想超越了两国恩怨,上升到奇术师之间的尊卑关系境界。在这个层面,高手与庸人分界明显,所有庸人心甘情愿臣服于高手脚下,不要说反抗了,就连一点点“不敬”的念头都没有。 在这里,“奇术之王”才是唯一至高无上的主宰,凌驾于时间、空间、法律、王权之上,永恒为王,永不坠落。 那是所有奇术师梦寐以求的地位,但却万难达到,远在云端。 “请起。”我后退一步,同样向鸦还以一躬。 “不可以,不可以……”鸦惶惑地单膝下跪,但她的生命力即将耗尽,身体支持不住,只能单手撑地。 旁边的那人长叹一声,默默退开。 在奇术师的价值观里,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信仰破碎。所以,鸦将自己的信仰置于性命之上。只要死在崇敬的人手上,即使失去生命,也倍感荣幸。 “富士山天坑期待……您这样的大人物降临,给它增添荣耀。恳求阁下东渡……” 噗的一声,鸦的口中喷出鲜血来。 富士山是日本奇术师公认的修行圣地,除了山体的正面,其左右两翼、后山、山阴等地全都被各个门派买下,几乎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当然,其精神价值要远远超过经济价值,如果能培养出新一代的奇术王者,则富士山之名必定会大噪一时,在某种层面上超过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的地球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我伸出双手搀扶,但被她挥手拒绝。 “谁都没有权力剥夺他人性命。”我低声解释。 “不要解释,答应我,阁下会去富士山天坑,答应我……”她竭尽全力保持住跪姿,但鲜血贴着她的衣服流到地上,一边被泥土吸收,一边不断地向四外漫延。血尽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答应她吧。”那人插话。 “我答应你,一定去富士山天坑。”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古人有“季布一诺、重逾千金”之说,我既然答应了一个垂死之人,当然也要遵守诺言,说到做到。 鸦保持着单膝跪地的方式气绝而亡,看上去异常悲壮。 我轻轻搓手,心情也变得忧郁起来。 在二战中,很多人原本没必要赔上宝贵的性命,可以安然度过一生,但被卷入战争漩涡后,个个身不由己,变成各种独裁者的枪头,不得不舍命向前。 这是人类的悲哀,也是人性的悲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活着,他才是关键,其他人愿意为他而死,拼命保护他。现在,我们去找到他。”那人说。 房顶落下的人临死前说过一个地址,但我不愿与眼前的日本人分享。 “去哪里?”我问。 他的眉毛无声地耸动了两下,反问:“去泺口寡妇村,不是吗?” 我意识到,他一定是偷听了我与别人的交谈,才会对一切了如指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摇头否认。 “我们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有些资料一定要通气的,不是吗?”他又问。 “你不诚实。”他笑起来。 空气中的血腥味消散了,鸦用她的命祭奠伏击者,这件事似乎可以划上一个小小的句号了。 眼下,单膝跪地的她如同流血的雕塑一般,跪在这个破旧的中国院落里,令人感慨万千。 “走吧,我会提供一切方便。马?车?都有,选哪一样?”他再次催促。 我稍稍权衡,轻轻摇头:“我从不与虎谋皮。” 泺口的线索很关键,对方迫切想去,志在必得,等于是箭在弦上一般。我只有慢慢拖延,打乱他的步调节奏,才能不动声色地改变双方地位对比。 “你错了!”他猛地摇头,“你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这不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普通战斗,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精诚合作。双龙夺嫡有多可怕,你们中国人熟读历史最明白了。现在,只有我——只有你我能改变这一点,挽救这架失控的马车。拔一毛而利天下,你都不愿做吗?” 他引用中文典故非常熟练,语速越来越快,试图说服我。 从大明湖去泺口并不远,战马疾驰的话,只需半小时即到。以他的地位,调集百人部队地毯式搜索不是问题,这一行定会有所收获。 这一次,我的选择至关重要,很可能对未来的济南产生某种巨大的影响,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店与你找到那个人有什么具体关联?”我说。 “你——”他猛地跺脚,“好吧,我说,这家店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亲信,杀了他们,就能打乱他的阵脚。奇术师过招,心乱必败。那个人很强大,我不得不使出这样的手段——” 对方说漏了嘴,脸色一变,眼中杀气暴涨。 我的心悲哀地沉下去,原来自己在无意中也变成了对方的帮凶,助他完成了这样的一个布局,引诱屋顶落下之人说出了泺口那边的秘密。 “鸦是你的人?她故意留下活口,就是为了套取线索?”我问。 愤怒如同地底的岩浆,正在寻找裂隙冲天而起。我无法一击毙之,但从现在起,一定谨言慎行,用最缜密的思路来对待面前的强敌。 “鸦是杀手,这样的杀手在军方很多。如果她能立下战功,雾隐雷藏一族就会受到皇室的封赏,在富士山一带荣耀倍增。我启用她,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荣幸。所以,她很愿意杀人,就像你们中国人‘用鲜血染红顶戴'的那句谚语。我们之间,绝对不是我跟鸦之间相互利用的关系。我们是朋友,是合作伙伴,能够共享一切。你说呢?”他努力辩解,试图第二次说动我。 “抱歉,我们什么都不是,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我摇摇头。 “我们必须去泺口,马上。”他的语气强硬起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古人说,一将成名万骨枯。 他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把所有人当成棋子,任意摆弄,毫不在乎。这种行径已经相当于政客伎俩,远远脱离了一名奇术师的所作所为。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可怕,对中国的伤害才更大。 昔日日寇派驻华北的秘密特务土肥原贤二是侵华战争中的关键人物,天皇曾经亲手颁奖给他,称他一个人战胜了十万中国守军,其战斗力相当于一万关东军。 我相信,眼前这人的野心比土肥原贤二更大,所图谋的边界也更远。 如果不能阻止他,则神相水镜最终一定会落入其手。 “走?我们没有第二条路。”他说。 我转过脸,向四面望。 厨房里有光,灶膛里余烬尚存,是这院落里唯一的温暖明亮之处。 光芒透过布帘散射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喇叭口,一直延伸到我和那人的脚下。 与厨房相比,大门口挂着的马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八卦?”我从这两个发出亮光的地方领悟到,即使是遍地尸体的地方也隐藏着一线生机。 诸葛武侯能用乱石阵困住东吴几十万追兵,于大颓势中展开反击,正是以弱胜强、以暗胜亮、以死胜生、以败胜胜的最佳战例。表面看,东吴陆逊火烧连营八百里,将蜀国军队杀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处于士气鼎盛、势不可挡的地位,但乱石阵当道,一下子就切断了东吴军队的锐气,将其引入了九死无生的绝境。 “龙头铡、斩龙头!”我瞬间领悟了这院落中早就藏下的奇门阵势。 那人催我离开,一定会从大门口原路出去。这就是奇门阵势的绝妙之处,那大门看似生门,其实已经变成了死路。 “有高手在场。”我一转念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龙头铡”的布局是为了斩杀敌人的最高级将领或者是强敌中的大头目,属于现实中极少用到的阵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发现“龙头铡”之后,我明白了上面这一点,而且也同时得知,眼前的敌人就是大敌之一,再也不可小觑。 东北方向传来野狗夜吠声,调子极其凄惨,令人不寒而栗。 我慢慢地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那人脸上。 “我是中国人,不如就此罢手,掩埋了这些尸体,再说以后的事?”我问。 刚刚我逡巡四面太久,如果不找些理由打岔遮掩,只怕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罢手?我是日本人,能为杀了几个中国人就罢手?我说过,其它都给你,我只要神相水镜。”他摇头。 “我帮不了你。”我也摇头。 “只要你跟我去泺口,就能帮得了我。”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泺口浮桥一战给了我多大的震撼。跟那神器相比,人类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蚂蚁脚下的面包渣而已。看过它之后,我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呵呵呵呵……”他苦笑起来。 我跟着他一起苦笑,对他的命运也产生了一丝怜悯。他以为在此地布下连环局套取线索就是最大的胜利,殊不知,那藏在暗处的高手正是反向设局、借力打力,比他的计划更高一层。 如此一来,真正掌控全局的是别人,而眼前这个日本人只不过是陷阱中的狼,再叫嚣跳跃,最终难逃一死。 我从古籍中读到过很多次与“龙头铡”有关的例子,其中最惊险、最惨烈的一次,就出在宋朝大清官包拯包龙图之手。历史记载,包拯用上古玄铁铸造了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三口铡刀,分别用来铡龙族、官员、平民。譬如大众熟知的“陈世美秦香莲”一案中,包拯就用虎头铡铡死了陈世美。《宋史》之中记载,别有用心的扶桑智者曾用龙头铡设局,企图弑杀宋朝天子,只差一步就能成功,最后毁于江湖奇术师之手。从那以后,龙头铡就被封存于国库地下,以“八黑血”封印镇压,再不启用。金人南下洗劫后,龙头铡就失去了下落,不见踪迹。 如果在此地布局的高人真的拥有“龙头铡”,那眼前这日本人就绝无生还之理了。 “走吧。”他说。 我故意长叹:“你这样做,不是明显陷我于不义吗?” 他大笑:“义?你们中国人里假仁假义者还少吗?再多你一个,有何不可?” 初次见面时,他对我恭敬客气,执弟子礼,现在却是图穷匕见,完全露出了占领军的傲慢嘴脸。 一个人太狂傲、太嚣张时,往往就是死期将至了。 “依你看,大明湖底藏着什么?如果你有充足的时间,该怎样探索湖底?”我连问了两个问题。 他就要死了,再不问,已经没有机会。 “众泉皆通,直达东海。东海有鲛,吸天下气。”他缓缓低吟。 我不禁皱眉,因为“巨蜃吸气”的传说自古就有,而“鲛人吸气”则是第一次听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1章 八门皆死之阵 1 鲛人像人而不是人,这是自古至今的智者们早就验证过的事,就像大众都知道的“野人不是人”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大明湖和济南所有泉水的存在,都只是供鲛人吸气用的?”我问。 他点点头:“没错,我们日本智者早在幕府时代就有了这种定论。所以,我们对于‘鲛人之主'才无比崇拜,将他的地位抬升至与诸神比肩之处。在亚洲,各国泉眼无不通海,而只要是有海水之处,必在鲛人之主掌控之下。” 我思索了几秒钟,又提了一个问题:“日本位于大海之中,对于鲛人之主的恐惧是不是更深一些?” 大海无边,一旦得罪了鲛人之主,则日本这弹丸小岛就会灰飞烟灭,与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那样,沉没于碧蓝的海水中。 没想到,他的回答竟然是这样:“鲛人之主就是日本的海洋守护之神,否则百千年来,日本早就被地震与海啸吞噬了。在北海道,僧侣曾经发现了鲛人之主的神迹,也聆听了它的教诲,遂传播到四面八方——走吧,去泺口的路上,我们边走边谈。” 他不断地催促我离开这个院子,正是被阴曹地府勾魂索命的先兆。每催我一次,他都向鬼门关迈进了一大步。 “谢谢你对我的指教。”我衷心地表示谢意。 自从闯入幻象之中,他一直都在推动我向前,告诉我很多从前闻所未闻的事。他为了私心这么做,我却实实在在地大为受益。 眼下,他马上就要死了,我很应该说句“谢谢”。 “走吧,路还长,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他说。 他领先走向大门,我则是小心地落在他后面十步之处。 进来时,我对院门、院墙并未留意,现在才发现,所有门、墙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龙鳞花纹,全都是在石块上凿刻出来,虽经风雨,却不磨蚀,仍然干干净净、完完整整。 “有龙鳞就有龙头、龙尾、龙爪,原来一切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这一次,他真的难逃腰斩厄运了。”我不禁有些唏嘘。 那人走到院门正中时,空中突然风声大作。 我抬头看,一大块乌云飘过来,正好把月光挡住。乌云之下,另有云絮随风而卷,变成了两扇大门的形状,并且这两扇“门”在急速下坠,从数百米高空直扑下来。 “‘龙头铡'之局开始了!”我暗叫了一声。 一瞬间,我并不把自己放在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的位置,而是迅速判断形势,斜向撤退,从单膝跪地的鸦背后抽回了匕首。 鸦无声地向前扑倒,与那小伙计的尸体倒在一处。 握住匕首后,我迅速向西南跨步,守在大门口到西屋厨房之间的直线通道上。那人要退,必定会选择这一路线,因为我已经观察过北屋,里面没有任何可供奇术师借用之处。同时,我们没有进过西屋,那一直是这座奇门阵势中的“净土、阵胆”,是阴阳变换的最大中枢。所以,那里是相对安全的,那人必定会做最简单高效的选择。 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天意杀人,也必须由人动手。某些天道布局的细微环节上,也需要人力去具体执行。 在此刻,或许是因为我对敌寇的恨意才引发了“龙头铡之局”,而我观察到的“截击”机会,也是这个奇术布局的一部分。两下里协调合作,才能最终完成将敌人腰斩的计划。 奇术师与庸人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庸人夸大自己而忽略上天之力,奇术师尊崇天道而忽略自己所做的一切,将所有功勋归之于上天的旨意。 云形成的门下坠到距离地面十几米处,两扇“门”突然打开,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巨口。 那人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向前猛冲,试图躲开那张从天而降的大口,但那“云门”已经罩定了他,横向飘移,越逼越近。 那人果然凶悍,由口袋里掏出手枪,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双手举枪,对着那“云门”连续扣动扳机。 云是空的,门是空的,子弹对它们没有丝毫杀伤力,甚至都未曾在云絮上留下一个小孔。 几秒钟内,那人就打光了子弹。远远望去,“云门”已经落在他头顶上,再下落一点,就要将他包裹进去。 “救命,救命——”那人大声呼救,但除了暗藏匕首的我之外,在场的全都是死人,谁又能救得了他? 此刻,只要他向回跑,就一定是奔向西屋厨房,接着就要死于我手。 “云门”与天上那块大云之间一直有云絮相连,意思似乎是——云门捕捉到人以后将会送到那个地方,其结构类似于现代化的吸尘器一般。仰望它时,我的心有瞬间的迷乱,竟然忘记了斯世何世,斯年何年。 宇宙天道、缥缈虚空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人类的思想再深邃,也无法与之相比。所以说,人类永远居于“地”而神仙永远居于“天”,单纯从所处的地位相比,人类对于成仙的企图就遥不可期。 那人并不愚蠢,奔出院门二十米后,立刻调头,冲向西屋厨房门口。 “云门”立刻追来,当它角度倾斜时,我立刻发现了藏在云絮中的雪亮刀光。 “快逃,快——”那人冲近,只说了三个字,已经被我的匕首当胸贯穿。 他的冲击力巨大,推着我后退七步,后背用力抵在厨房墙上,方才止步 就像刺杀鸦那样,我的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在对方心脏上。 这把匕首极其锋利,刺入人体的感觉就像筷子插入豆腐那样,没有任何阻力。 “你……敢杀我?”他的五官已经扭曲变形,形貌狰狞,犹如夜叉恶鬼。 “有何不敢?”我淡然问。 “我是不能死的,我死了,华北局势就要乱,日本皇室局势就要乱……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做……你要大祸临头了,你要大祸临头了……”他双手攥住我的右臂,浑身都在颤抖,如同风中之烛。 我以为那一刀百分之百能要了他的命,但他竟然强悍到极点,陡然双臂发力,将我推开五步。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这阵困不住我,困不住我——”他大叫了几声,猛地转身,胸口带刀,浑身滴血,再次向院门狂奔。 古人将兵法之道钻研到极致,从排兵布阵到攻杀占守,无不中规中矩。奇术之道亦是如此,当一个奇术阵势布置完成后,一切都变成了自动引发的程序流,只要那人向外走,就要横尸当场。 就在这小院中,我似乎窥见了奇术中的“天道”。 真正的“天道”,就是借助于天的力量来大行其道,令敌人根本无从抵御。 那人最终没有逃过此厄,在小院门口一刀两断,身首异处。 龙头铡来自天上,居高临下,睥睨全城,想杀一个人,那人必定无所遁形。 在连续的杀戮之后,小院内外只剩下我以及头顶清冷的月光。 “真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我摇头叹息。 别的战争都有胜负,但此刻的正邪之战双方却是两败俱伤,即使是布阵杀人者,也是用尽全力,不计死伤,务求全部消灭日寇。 没有人再发声,只剩我自己站在满地血污之中。 “请问哪位前辈在外面?可否现身相见?”我低声向外面叫。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布阵者一击得手后早就翩然远遁。 “前辈是夏氏一族的人吗?前辈是泺口浮桥歼灭日寇大队的人吗?”我又问。 蓦地,厨房方向传来一声怅然叹息。 我立刻奔向厨房,在布帘外稍一犹豫,随即挑开布帘进屋。 屋内最明显的不是灶台、案板、锅勺,而是挂在墙上的一个巨大铜镜。它的直径约为三尺,黄铜色,圆形,周边铸刻着许多植物与花纹。 铜镜磨得铮亮,可旁边并没有人。 我眼前一花,一个黑影从镜子里一闪而过,飘向屋后小窗。 小窗为方形,尺寸仅有一尺,成年人很难通过,平时应该只作为排烟孔使用。黑影到了窗前,一停不停,瞬间横飞出去。 我追到窗前向外看,平野开阔,窗外即是大片荒原,不见一个人影。 对方无意与我相见,就算再次叫喊也是无用。 我后退几步,观察那铜镜。 镜中的我颇为狼狈,身上的衣服仍然半湿,下摆沉甸甸地垂着。 “我……究竟何去何从?”我苦笑一声。 我明显感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上各种工作技能、机械设备、操作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革新变化,让老百姓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美好,但奇术师的传承却是越来越弱,很多精妙之处差不多已经断代,全都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到了二十一世纪,奇术师这个行业充斥着招摇撞骗之徒,使得老百姓也全戴着有色眼镜来另眼看待,越发令奇术界日渐式微。 “百年历史中,中国的奇术精华全都沦丧了!”我不禁感叹。 “呜咻——”门外传来低沉的口哨声,接着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有四五个人急速奔近。 我躲在门边向外看,带头赶来的竟然是张全中。 “停。”距离大门还有十步,张全中急促地举手,拦住了身边的四个年轻人。 “有埋伏,不可前进。”他只观察了几秒钟,便发出了警告。 我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继续观察。 “你们退后五十步。”张全中挥手。 “鬼子随时会来,咱们不赶紧进去,还等什么?”有个年轻人低声嘟哝。 “你懂什么?小院里布下了八卦阵,进好进,出难出。你们不要命的话,尽管往里冲。”张全中解释。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后退。 张全中伸出左掌,以右手中指在左掌掌心划了个圆圈。 我明白,他使用的是“手舞罗盘”之术。 在风水行当里浸淫多年的高手根本无需使用实质的罗盘,罗盘已经牢牢地铭刻于心,俯仰之间,角度一清二楚。 我不露面,是因为现在捉摸不透张全中的想法,生怕被他当成了向日本人邀功的献礼。 “八门皆死,够狠,够黑!”张全中自言自语。 那人被斩杀之前,我也清醒地意识到“八门皆死”这种情况。话说回来,既然对方布下的是“龙头铡”之局,必然要做到“八门皆死”,否则怎么斩杀敌寇? 这种布局带来的大麻烦就是——我也同时被困,无法脱身。 除了门口,其余七个方向都是死路。如果我择路而逃,结果跟那人没什么不同。 “夏先生,夏先生,你在里面吗?”张全中叫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2章 八门皆死之阵 2 我思索了十几秒钟,缓缓走出了厨房。 “啊,太好了,你真的在这里!”张全中脸上露出喜色。 他身后的年轻人一起向我挥手,七嘴八舌地叫“夏先生”。 我轻轻摇头:“我在这里,恰恰不好。” 张全中的目光也瞬间一黯,可见他与我的判断完全一样。 “依你看,是谁在此地布下了‘八门皆死'的奇门阵势?这是一个很深的布局,背后之人一定筹谋已久。”我说。 张全中的眼珠连转了几下,才迟疑回答:“我不清楚……从去年冬天,不,从韩主席当政开始,济南的奇术师就起了内讧,越闹越厉害,最后自相残杀起来。南山、北园、东关、西门形成了各自的势力圈子,有些投靠了日本人,有些跟随别的军队势力,有些则干脆变成了山贼草寇——” 我举手打断他:“张先生,不要绕圈子,我要听实话。” 张全中想了想,只回答了一个字:“夏。” 听到这个字,我心里一喜一悲。喜的是,他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测,布下奇术绝阵的果然是我夏氏一族的先辈;悲的是,正是因为夏氏一族奇术水平绝高,所以今日谁都破不了这“龙头铡”之阵,活生生地把我困住。 这种局面,大概就是成语“作茧自缚”的最佳解释了。 “没办法了?”我直截了当地问。 张全中苦涩地点头:“嗯,那姓夏的在齐鲁大地上没有敌手,我的水平距离他十万八千里。据说,他是从上古典籍中找到了中国奇术的根源,而后逆流直上,进入了甲骨文诞生前的远古年代,最终获得了奇术的真谛。如果没有这场战争,他将是全中国当之无愧的‘奇术之王'。” 我的心情比他更沉重,仿佛一个为山九仞的人,最终功亏一篑,费尽心力堆起的高山瞬间崩溃。 本来,能够进入幻象令我十分振奋,很希望借着这样的机会找到老济南那些未解之谜的真实答案。我的确也接近了答案,只差一步,就能与那布阵的夏氏先辈见上面。可惜,就是这一步,把我推向了鬼门关。 “还能想到解决办法吗?”我问。 张全中低头苦思,至少过了三分钟,才转头问那四个年轻人:“你们说,土家的人能不能掘地而入,避开地面上的种种奇术禁制?” 刚刚那多嘴的年轻人立刻回答:“土家的人自称能深入地底三十米,探索趵突泉水的根源。这里又没有泉眼、石头之类,肯定更容易钻下去。不过师父,我不明白前面有什么,让您那么害怕?” 张全中摇头:“这里的事不是你能理解的,快,放飞鸽传书,通知土家的人赶来这里。” 那年轻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黑色布袋,解开袋口,一只灰色羽毛的鸽子轻轻一跃,便从口袋里到了他左肩上。 “叫土家顶尖高手来,事情紧急,叫他们一起过来,别拖拖拉拉的。”张全中再次叮嘱。 年轻人用右手轻抚着鸽子的小脑袋,嘴里嘟嘟喃喃了几句,然后肩头一缩一振,将那鸽子弹向空中。 鸽子借力展翅,向东南方飞去。 “耐心等等,土家的人一定有办法救你出来。”张全中见鸽子去了,遂松了口气。 我们谨慎地靠近,分别在距离门口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四目相对之时,双方都感到无可奈何。 “跟我说说那姓夏的。”我说。 “我只知道,他是韩主席的人。日本人过了山海关之后,他屡次建议韩主席屯兵黄河北岸,修筑梯队工事,把鬼子消灭在北岸的平原区。起初,韩主席对他言听计从,准备调拨精兵,过河设防。可是,后来主席身边的人主意很不统一,最终演变成了弃城而走的结果。眼下看来,他没跟着韩主席走,而是一个人留在济南城里跟日本人对着干。”张全中说。 我长叹一声:“如果今日我死在这里,绝对不会怨他。” 夏氏先辈抗日的决心日月可鉴,即使误伤了我,我也认了。 张全中忽然使劲搓了搓手,向旁边张望了一下,指着一棵枯死的小树回头吩咐:“折下树干给我。” 我明白,他想用树干代替人体来探测“八门皆死”阵势。 年轻人走过来,折断了手腕粗细的树干,捋掉枝条叶子,只剩下两米长的一段直木棍。 “张先生,木棍弄好了。”年轻人说。 “替我递给夏先生。”张全中向我一指。 年轻人十分听话,立刻双手挺着木棍,向门口这边伸进来。 如果木棍可以安全通过,那么我的身体也一定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木棍一头在那年轻人手里,一头缓缓越过门口,抵达我的手指。 张全中舒了一口气,轻轻点头:“看来,没太大事。” 年轻人笑起来:“张先生,您老太谨慎了,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埋伏。” 被铡杀的那人血迹未干,刚刚惊魂一幕犹在眼前,我绝对不敢大意,只能对年轻人报以苦笑。 张全中的眼珠又转了两转,紧皱的眉头缓缓张开,微笑着点头:“的确,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勇气、有干劲。好了,既然没事,你赶紧进去,到厨房里搜索一圈,找到那镜子就搬出来。” 年轻人答应一声,扔掉木棍,大踏步向前。 我注意到,年轻人向前时,张全中不露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神色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下意识的,我也随着他的步调后退。 这是高手的直觉,没有任何原因可讲。 年轻人一脚踏入门里,一脚还在门外,天空中陡然乌云下坠,电光刀光重现,将那年轻人斩为两段。 另外三个年轻人同声惊叫,吓得连连倒退。 “看起来,不行。”张全中说。 我感到愤怒,也感到悲哀。张全中不愧是老奸巨猾的人,他怂恿年轻人向前,就是为了拿年轻人试刀,免得坏了大事。 这种做法十分阴险,但也无可厚非。在他眼中,年轻人的价值远远低于我的价值,所以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之下,他选择了牺牲年轻人。 张全中顿足:“可惜,可惜。” 我心里只有悲哀,为了年轻人之死,也为了张全中的选择。 人类生来平等,年轻人与我的性命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不过,无知者无畏,他为自己的莽撞冒失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不要害大家白白送命了。”我不揭穿张全中,只是阻止剩余三个年轻人送死。 “放心,土家的人来了,就一定能救你。”张全中说。 正说着,西南方向有两人骑着一辆旧式自行车赶过来。 “土家二少、三少到了。”有年轻人报告。 张全中喜上眉梢,立刻转身,向那两人挥手。 两人到了近前,下了车,把自行车倚在墙上。 “老二、老三。”张全中打招呼。 那两人的个子都很矮,大约在一米六零左右,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猥琐。 “张先生飞鸽传书召唤,敢不快来?请问,有什么吩咐?”那土老二回答。 土老三比较年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双大眼颇为有神,灼灼地看着我。 “掘地三尺,把院子里这位夏先生救出来。”张全中说。 门口没有红线,更没有绳索拦挡,任何人想进就进。 两人同时转身,迈向大门口。到了门口,又齐齐地停住。 环顾四周,小院东西长度不超过四十步,南北长度不超过三十步,这大概就是我最后的生存之地了。布阵者封住了门口,也同样封住了其它七个方向,无任何可突破的缝隙。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我低声自嘲。 当然,如果我死在这里,也等于是死在故土之上,毕竟这里就是大明湖东北方向,而我家的曲水亭街老宅则在大明湖的正南。 济南是养育我的热土,我错失了时间,却没有错失空间。 “有趣,有趣。”土老三笑嘻嘻地说。 “什么有趣?”土老二眯缝着修长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 “这里被人布下了‘龙头铡'奇门遁甲大阵,我们根本进不去。别说是你我兄弟了,就算把全济南的奇术高手都请来,也破不了阵。我猜,布阵的人一定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才布下这种绝户阵,不给人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土老三解释。 土老二睁了睁眼,目光在我脸上扫了扫,嗯了一声,又把眼睛眯缝起来。 “既然没办法,两位就可以省省心了。”我说。 易经八卦是奇门遁甲之术的根基,也是一切虚幻变化的起源。当两个或者多个八卦高手对拼时,任何花样技巧都用不上,高就是高,低就是低,半点都掩饰不得。 所以,我、张全中、土老二、土老三见到这“八门皆死”之阵,立刻明白,那布阵者高明之极,不是我们所能对抗的。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土老三笑嘻嘻地说,“我们土家毕竟是中原奇术最古老的分支之一,如果就这么撒手撤退,不等于是灭土家的威风吗?说不得,今天要打起精神来,跟人间斗一斗。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是济南人,这样斗来斗去,消耗精力,有什么意思呢?” “土家不能输。”土老二冷森森地说。 “怎么不能输?输了还怎的?”土老三问。 “老辈儿上就留下这么多玩意儿,咱俩得把这套东西利利索索地传给后辈,在中原奇术界留下一个‘土'字。”土老二回答。 土老三大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今天这事儿闹大了,一不小心,咱哥俩就直奔黄泉而去了……唉,说这个干什么呢,扫兴,扫兴!” 我看得出,他们对“八门皆死”大阵非常忌惮,却不想让家族蒙羞,必须舍命一试。 “张先生,他是谁呀?”土老三回头问。 张全中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姓夏,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客人。” 土老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张先生,大家都是这一行里混的。你该知道,敌人布下‘八门皆死'大阵就是铁了心要杀人。如果我们勉强救他,破坏了阴阳之气,那就必须有人拿命祭阵、祭天、祭地,才能保证大家全身而退。这祭品你准备好了吗?” 张全中立刻点头,没说什么,但意思很明显。 跟他来的四名年轻人已经有一人探路而亡,剩下三人,自然是祭阵、祭天、祭地者。 我心底不禁愀然,但这时候已经无法阻止失控的局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土老三点头,“上穷碧落下黄泉,咱们就先下黄泉,再上青天吧——” 他的身体突然“矮”了下去,原先我稍微低头就能正视他的脸,但转眼之间,他的身高已经缩减到原先的一半,必须低头弯腰,才能跟他对视。 原来,他的下半身已经瞬间陷入泥土之中。 土老二向正西方向走去,转过小院的西南角,消失不见。 我再回头看,土老三已经消失在原地,地上的泥土随即合拢,并没留下任何洞口。 “土家的人很了不起。”张全中说。 上古时期,周王伐纣,姜子牙麾下的先锋官土行孙能够潜地而行,神出鬼没,立下了赫赫战功。此后,所有“潜地术、钻地术、土遁术”都将土行孙奉为本行业的祖师爷。 土老二、土老三的“潜地术”一定是来自土行孙,极其玄妙,无法详细解释。 “耐心等等吧,可能会有些小麻烦,但我相信,土家兄弟既然答应了救人,就一定能做到。”张全中说。 我对张全中既感激又不屑,因为他为了达成目的,总是不择手段,将所有人都当成了筹码,而不是有生命的独立个体。 如果让他成功,则真应了《道德经》上说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不是刍狗、草芥,一个真正的高手首先要怀有仁德、仁慈之心,才能做到“仁者无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3章 八门皆死之阵 3 如果张全中持续这样行事,很可能到迎来最终胜利的时候,他已经是独夫寡人,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忠心之人。 “你一定很不齿于我的做法,但我还是坚持这样做,已经做了十七年。”张全中淡淡地说。 “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古人早就为我们树立了无数榜样。”我说。 历朝历代,能够踏着千万人的尸首登基坐殿的,都是这种人。中国历史一向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所以他们被塑造成了一代天骄、一代明君,威加海内,万年不朽。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应该知道,历史是什么样的,人生是什么样的,真正应该效仿的榜样是谁。 我当然不齿于张全中的做法,可他也一定有非此不可的理由。 “对,古人也是如此行事。”他点点头,“一将成名万骨枯,总要有人垫在底下,供人踩着,继续前进。我读史书不下千册、千遍,翻来翻去,书中只赫然写着两个字——‘杀人'。只有不断地大量杀戮,才能削弱当政者的根基,彻底改变这个世界。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日本人在鸭绿江对岸,仅仅使用了一个‘坚壁清野'原则,就让当地反抗军彻底崩溃。在‘坚壁清野'行动中,所有村落和百姓被杀戮驱散一空,千里白地,无水无粮,任何人都无法生存,只能仓惶渡江,逃入东北……” 我懂他的意思,民众是执政者、占领军的存活基础,将民众消灭,下一步要死的就是政治家和占领军。 这种筹谋方式跟“涸泽而渔”没什么区别,都等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 “张先生,我们是奇术师,不是赌棍。”我说。 张全中摇头:“世间任何人都是赌棍,只不过有人赌得大,有人赌得小。古人还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如果我成功了,我就是历史的书写者,愿意怎么着墨,就怎么着墨。” 我暗暗地吃了一惊,他这种人对于社会的戕害不亚于占领军,甚至其流毒散布的范围更广。 当民众被野心家不断地煽动、利用时,就会前赴后继追随,演变为疯狂大剧,酿成历史大祸。 地底始终没有动静,张全中身后的年轻人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除了等待,我无法做更多。 “跟随我,一起走?”张全中向我发出了隔空邀请。 “我不是野心家,你是;我没有那么大的企图,你有。抱歉,我只是想维护满城百姓的平安,而不是像你一样。我们不是同路人,结束了这里的事,就一拍两散吧。”我摇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 就算无法制止对方,我至少可以洁身自爱,避免沦为野心家的帮凶。 “在这地火焚城的乱世,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呵呵,夏先生,以你的智慧,很容易就能猜到战争结果。到时候,是封疆裂土好,还是默默无闻好?历史给了你名垂千古的机会,你却不肯抓住,岂非迂腐?英雄创造历史——这机会、权柄已经送到你手上,你都不肯要吗?”张全中笑起来。 我不愿再看他,转眼看着他背后的年轻人。 年轻人总是充满热情和勇气,但却毫无方向,很容易被别人利用甚至陷害,大好性命,最终落得染红了别人头上的顶子。 在二十一世纪的济南,我岂不也是这样?八方势力齐聚济南,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任何一名奇术师都无法独善其身,只能选择“站队”。 “别逼我。”我再次摇头。 “没有人逼你,是形势逼人。”张全中说着,随即指向地下,“就像现在,你毫无害人之心,却误入‘八门皆死'之阵,谁会可怜你?如果土家兄弟不能得手,你就会一辈子被困,直到累死饿死。现在,如果形势反转,你将布阵者擒住,你会怎么办?将其千刀万剐还是奉为上宾?” 我无言以对,因为老济南人早就总结过这样的古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人命不长,祸害一万年。 蓦地,在我右前方的地面上倏地冒出了一个脑袋,满头满脸都是黑泥,如同一条硕大的泥鳅鱼。 三个年轻人欢呼起来,因为那正是土老三的脑袋,而其露头之处,已经到了院内。也就是说,他已经从地底突破了“八门皆死”之阵的禁制。 “好厉害的阵……好厉害!”土老三抹了一把嘴边的泥土,只说了这两句话,猛地张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三个年轻人惊呼,但我和张全中保持淡定,等土老三从土中出来。 呕血之后,土老三的声音变得嘶哑而迟滞:“高手布阵,不是那么简答的……我已经探及到泉源,借水路闯关,才侥幸进入,但我还是操之过急了,被阵势伤及……告诉我哥哥,老三先走一步,九泉之下给他打尖探路去也,哈哈哈哈,哈哈……” 死亡来得太快,我来不及跟他交谈,他已经连续呕血,奄奄一息。 更可怕的是,他身边的泥土正在缓慢而有力地向内收缩,将他的身体死死挤住。 “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家人吗?”我低声问。 “老一代人死光了……千万别让下一代练……奇术……”土老三用尽全身力气,只留下了这几个字。 我不禁黯然,他这样说,等于是看透了奇术师的悲哀。 对于奇术师而言,奇术是一把双刃剑。只有彻底放下这把剑,才不会被其所伤,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土老三临死前终于领悟到了“放手即永生”的真理,将一切都看得通通透透。可是,活着的奇术师春风得意、高朋满座,谁又能明白这一点呢? 土老三没有成功突破“八门皆死”之阵,并且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我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 他的颈部以下全都埋在土里,只露着头在外面。更令我怵目惊心的是,他颈部旁边的泥土全都沿着逆时针方向扭动,越收越紧,直至将他活活扼死在土中。 善泳者溺于水,而土家作为善“土”者,今日却死于土。 “对不起,害你送了命。”我低下头,向已经咽了气的土老三默哀。 奇门遁甲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杀人于无形,一旦察觉有异,再想退出已经来不及了。这是中国古人穷尽智慧研究出来的奇术,不知经过多少年、多少代、多少人的淬炼,今人妄图短时间内破解,根本是不可能的。 “喂,夏先生,别灰心,我们还有机会。土老二和土老三虽然是兄弟,但两人在奇术上的修为却不可同日而语。”张全中在背后叫。 土老二一直没露面,这的确是仅存的一线希望。 我伸出手,替土老三合上双眼,一时无言。 也许我不该随着那人到这里来,几小时间,院中连死数人,并且出现了“八门皆死”的诡秘之局。我给小院带来了厄运,引发了连环杀戮——“到底陷入这种幻象有什么意义?我能发现什么、改变什么吗?如果只是为了增添不必要的杀戮,那又何必节外生枝?” 我记得,在天地坛街路口进入幻象之前,自己刚刚经历了鞭指巷大爆炸一劫。在那里,同样也是杀戮连着杀戮、死亡接着死亡。 “夏天石,你给这世界带来了什么?非但没有让所有事情向好的方向演变,反而越走越糟,越来越坏!”猛然间,我浑身冒出冷汗,整颗心被一种莫大的挫折感、悲哀感死死攫住,无法挣脱。 随即,自曲水亭街老宅守灵开始死掉的每一个人都出现在我眼前,排成长长一列,宛如一场死人展览会。 如果没有我,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各种奇术势力也不会聚拢于济南,产生一次又一次的倾轧之战。大溪地别墅仍然安宁祥和,镜室不会沉没,洪家楼教堂下也不会多人横死,樱花别墅的平静不会被人打破,鞭指巷也……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巨大的怀疑,肩头如同突然压上了千斤重的巨石,让我站不起来。 土老三本来已经合上的双眼再次张开,死不瞑目,直瞪着我,向我发出无声地诘责。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长叹一声。 唯有一死,才能弥补已死的这些人,向他们、向夏氏一族的列祖列宗谢罪。 “我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苟活,不推脱,用这条命来洗刷夏氏一族的清白。”我双手撑地,艰难地站了起来。 “喂,夏先生,你沉住气,再等等!”张全中也焦躁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我向他摆手:“不用等了,我已经知道一切厄运的根源。我死,一切就复归平静、波澜不惊了,历史、社会也会正常运行,再没有人因此丧命。改变历史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需要成千上万人献出生命,我背负不了这种巨罪,就到这里吧……只有我先停下来,杀戮才会停下。” 张全中骇然:“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惨淡一笑,他听懂听不懂不重要,因为他是属于眼下这个世界的,无论怎样做,都无法改变未来。 地上有刀,随手可得,而且就算没有那些带血的刀,只要我从大门走出去,“龙头铡”自然会落下,将我一铡两段。 “再见了——”我举高双手,向着黎明即将来临的夜空。 “夏先生,别乱来!”张全中大叫。 我举步向前,笔直地走向大门口,心里只有“求死”二字。 “唉……”又是一声叹息,轻轻地响在我背后。 我迟疑了一下,脚步稍停,随即继续向前。 “只有最没用的人才会选择自戕,如果你真的是夏氏一族的子孙,越是面临困境,就越要积极面对,从绝境中钻出一条生路来。就这么死了,对得起天、地、君、亲、师吗?对得起将这条血脉艰难保存下来的先人吗?”说话的不是那叹息者,而是姗姗来迟的土老二。 我停住脚步,无声地默立。 土老二走到我侧面,脚步蹒跚,喘息略显粗重。 此刻,我们距离大门还有十步。毫无疑问,走过去就是死。 “我不想劝你,好话劝不了该死的鬼。但是,你知道吗?现在日本鬼子把济南城搅得像烂泥塘,老百姓就盼着有本事的人出手,消灭鬼子,替死了的人济南人报仇雪恨。你想死,那就出去多杀几个鬼子,然后死在他们的枪子下,至少也给老百姓出了口气,让老少爷们挑大拇指赞你一声。就这么死了,跟土地爷放了个屁似的,响都不响,还算个爷们吗?”他说。 他身上也沾着泥土,双眼眯缝,没睡醒一样,但他身上没有血痕,安安全全地突破了“八门皆死”之阵的禁制。 我的心里仍然充满了悲哀,无法认同他的观点。 中日战争是旷日持久的事,最终结束于美国投向广岛、长崎的原子弹,而不是我们的抗日行动。 “杀鬼子?杀多少鬼子,才对得起死在这里的人?”我喃喃地问。 这一刻,我的心似乎被某种沉痛的气氛攫住,怎么也挣脱不得,所以一直坚持求死。 “全杀光。”土老二冷冷地说,“杀光鬼子,就给全中国人报了仇。” “那是不可能的。”我摇摇头。 “那你就去死,你快点死了,我们也早早回去歇着,第二天早晨起来,继续杀鬼子。”土老二冷笑起来,接着扬声向张全中喊,“张先生,我是真没办法了,事没办利索,又搭上老三一条命。现在,我退出去,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吧。” 他果然说到做到,话出口,迅速后退。 我转身望着他,他已经到了西屋与北屋之间的狭窄空地上,想必刚刚就是从那里钻上来的。 “土老二,别着恼,赶紧把夏先生带出来,就算哥哥我求你了。”张全中大声叫。 我刚要开口,后颈大椎穴一痛,似乎被小虫叮了一口。举手一摸,却是一支牙签长短的细针。 “夏先生,你情绪有问题,这一针能帮你平定情绪,得罪了。”张全中说。 大椎穴上的刺痛迅速传遍了全身,我心里猛的一惊,从混沌思绪中瞬间挣脱出来。 “有人暗算我?”我立刻醒悟,知道有人在暗处向我施展催眠术,将我引向断头台。 “过来吧!”土老二向我招手。 我不动声色,慢慢地向他那边走。 张全中出现前,我已经检查过院子,只有我和被铡杀的那人还活着,其他再没有活口。 “唉,你这人,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走吧,走吧!”土老二伸出右手,一把攥住我的左腕。 接下来我的感觉异常奇怪,就像踏进了沼泽地一样,脚下越来越软,最后直接变成了稀泥,根本无法支撑我的体重,双脚顿时下陷。 沼泽深不可测,当我的视线与地面齐平时,便知道自己身体的十分之九已经入地,很快就要完全陷入泥土之中。 “不要慌,潜地术从来不会失败,只要下潜够深,离开奇门遁甲阵势的边界越远,就一定会畅行无阻。老三轻敌,这才出事。现在,你跟着我,尽管放心……”土老二在说话,但很快我们就完全陷入土中,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 五行遁术是无法用现代化物理理论来解释的,因为金、木、水、火、土都是有形有质的东西,要想将人体与其融为一体,中间一定是个复杂的物质转换过程。 就像现在,我觉得自己一直向沼泽底部沉没下去,耳不能听,眼不能看,嘴不能说,仅仅是凭着直觉和对土老二的信任行事,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在他手上。 不知下陷了多久,其间我觉得由上向下穿过了一条冰冷的暗河,全身都湿透了,从里到外,寒意刺骨。还有几次,我觉得一定是误入了泉眼,脚下出现了冲击力极强的大股水柱,几乎要将我冲倒。再后来,脚底一震,已经到了下陷的终点。 在土老二的牵引下,我向左侧前进,已经感受到了胜利的曙光。 在整个过程中,我感受不到任何来自泥土的阻力,轻松移动,脱出“八门皆死”之阵。 “张先生说过,要我把土家的奇术贡献出来,教给你使用。你让我很失望,连一点点定力都没有,很轻易地就受了敌人的蛊惑,变得举止怪异,进退无度。我能将‘潜地术'教给你这样一个人吗?你学了它又有什么用?只会去做一个懦夫!懦夫!”土老二的情绪稍稍有些激动。 我摇头:“我不是懦夫。” 土老二哈哈大笑:“是不是懦夫,带兵打仗说了算。但是,土家的‘潜地术'我是绝对不会教的,免得堕了土家的威名。”他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4章 十世之敌,九宫死符 1 我无意掩饰刚刚遭人暗算的窘困,但我绝不承认自己是懦夫。 “我对一切奇术全都心存敬畏。”我低声回答。 土老二不再大笑,立刻陷入了沉默。 从土中冒出后,我和土老二已经在小院的西北角墙外。 “古人云,未知生,焉知死?”他自言自语地说,轻轻抖落了头顶的泥土。 这句话与我说的“心存敬畏”是同一意思,古人还说,无知者无畏。如果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畏惧之心,那就只能证明他对生存的环境过于无知。 在奇术的领域里,唯有心存敬畏,将自己的地位降到最低,采取最谦卑的态度学习、进步,才能长久地活下去。 “你想学潜地术?”土老二有些倦了,靠在墙边,眼皮沉重,昏然欲睡。 如果能像他那样自由潜行地底,就能快速搜寻沉没镜室的下落,解决一个大难题。 “对。”我似乎看到了希望。 “很难。”土老二摇头,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这种奇术类似于中华武术中的铁砂掌、黑砂掌,都是用笨办法反复锤炼自身才能成功的。你那么聪明,怎么甘心用笨办法做事?” 我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了镜室的草图。 “那是什么?”土老二不解。 “是一栋巨大的建筑物,原本建在地底,最顶面与地面齐平,被命名为‘镜室'。后来,它因为某种原因下沉,不知去了何处。我想,只有你的潜地术才能找到它。它对我很重要,对大部分人也很重要。”我向他解释。 唐晚就在镜室之中,以她的能力,绝对不可能从地底逃脱。 现代化科学技术虽然发达,却没有一种探测技术能比潜地术更有效、更直接。 “那里面有什么?”土老二对镜室颇感兴趣。 “镜室能分解人类的思想和记忆,把很多遗忘的东西找回来。它的功能非常强大,我是门外汉,只能做最简单的描述。”我说。 “土家奇术向来只传门中弟子,要学潜地术,首先要三跪九叩,拜我为师。”土老二说。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点头:“好。” 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在奇术界,隔行如隔山,每种奇术都有其不为人知的秘技。如果能将潜地术传承下去,那是中国奇术之福,也是解决镜室问题的唯一方法。 土老二睁开眼,向我上下打量。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问。 “你究竟为了什么到这里来?张先生费那么大力气保你,到底为什么?潜地术不是任何人都能学会的,那得看个人的天赋——”猝然间,他的胸口透出一截刀尖来。 他说不下去,低头看着那刀尖。 刀尖是从他身后的墙里探出来的,刺杀者一击得手,立刻无影无踪。 我的心再次沉下去,这一刀正中要害,就像我刺杀鸦的时候一样。 “我……很想教你,你是有天赋的人,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把奇术发扬光大,可是我不行了,这一刀要命……我怀疑,布下‘龙头铡'大阵的人故意放水,我们才能逃出来。这不是潜地术的功劳,而是有人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死,好痛,好痛……我兄弟死了,我也不能苟活,如果你想学潜地术,就找我们土家的土地奶奶,她一定能……一定能……” 土老二痛得五官扭曲,一边说一边倒吸凉气。 我帮不了它,那一刀已经准确无误地刺穿了心脏,神仙也救不得了。 “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说的三个字,但却苍白而无力。 “别说对不起,这就是江湖,有时百战不死,有时马失前蹄,有得有失,有赔有赚,不是吗……我只遗憾,没看到济南人一把火烧了满城的膏药旗,把小日本全杀光。如果你学土家的潜地术,就一定记住,土家弟子跟日本鬼子势不两立,血战到底……”土老二支撑不住,身体下滑,蜷缩在墙角。 张全中带着年轻人匆忙赶来,面对土老二的重伤,同样束手无策。 “还好,还好,我死了,就是对‘龙头铡'大阵的最好祭献,所有人就都平安了。我总算用这条命……给济南城做了最后的贡献,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土老二断断续续地说。 “老二,你跟老三安心上路吧,我会把你的遗志告诉所有济南人。”张全中黯然说。 “带他去见土地奶奶……把潜地术传下去……”土老二指向我,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我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土家的奇术断代。” 他们兄弟为了救我,先后死于小院内外,但却无怨无悔。由此可见,他们的外表虽然平凡,但思想却无比高尚,至死都想着“抗日”。 这样的奇术师才是国之栋梁、民族希望,值得后世人永远铭记。 土老二并没有支撑太久,血很快就流干,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布阵的人太可恨!”张全中背后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地叫。 “为什么?”我对这些年轻人的无知短视而感到悲哀。 “他先杀了土老三,又杀了土老二,岂不可恨?”年轻人回答。 我摇摇头,想跟他们解释,又克制忍住。这一轮战斗平歇后,我们必须知道,布阵者根本不是针对我们,而是针对他的大敌。刺杀土老二的也不是布阵者,而是那个始终阴魂不散地隐藏于暗处的敌人。 “那铜镜——张先生,我去把铜镜取回来?”年轻人再次跃跃欲试。 张全中目光闪动,沉吟回答:“也好,既然来了,不能空手而回。”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张开双臂,拦住年轻人们的去路。 “这是‘八门皆死'大阵,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们闯过去就得死,白白送命。都回家吧,都好好想想,以你们的能力,究竟能为这世界做什么,别盲目地送命了,中国人根本送不起。”我说。 人一定要相信科学,而不是像义和团年代的无脑莽夫一样,以为身披符箓、口含圣水就能真的“刀枪不入”,最终在八国联军的弹雨中全部仆街。 时代变了,人的头脑一定要变。像眼前这类莽夫,只会变成成功者的垫脚石。 “让年轻人放手去试,他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张全中警告我。 我没有后退,也没有放下手臂,但一个年轻人动作极快,已经趁着两名同伴跟我纠缠的时候纵身翻过了围墙,落入院中。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引发“龙头铡”。稍后,他顺利地搬着那铜镜回来,横肩撞开简陋的围墙,洋洋得意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兴奋地举起古镜,在头顶摇晃着。 这一下,连张全中也感到意外:“怎么回事?布阵者已经撤走了?还是……” 从围墙缺口望进去,所有尸体还倒伏在原地,院子没有任何变化。 “张先生,镜子到手,撤吧?”年轻人说。 张全中点点头:“好,马上撤。夏先生,我们一起走吧?” 我摇摇头:“你们先撤,我再停留一会儿。” 张全中的目标已经达成,而我却一无所得,所以不能离开。 “我们在铁公祠等你,早点过来。”张全中说。 他带着年轻人们离去,院子四周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布阵者、杀人者都活着,这一战他们不分胜负,只不过白白害得十几名中国人丧命。 国家兴亡、枭雄争霸的年代里,最受苦、最无助的只有平民百姓,他们面对天翻地覆的全城剧变,只有低下头默默承受,咬紧牙关等待最后的结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无辜者死得越多,奇术师的良心岂不就越不安?你在哪里,现身吧?”我向着荒野大叫。 我有种预感,那布阵者并未远离,因为他的“八门皆死、龙头铡”之阵并未发挥惊人效果。 “唉……”叹息声传来,就在缺口右侧的院墙之后。 “前辈……前辈到底何人,现身相见吧?”我再次请求。 “你是唯一清醒的人。”叹气的那人说,声音沙哑,语气悲凉。 “小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布下‘八门皆死'之阵究竟是为了取谁的性命?”我问。 只要对方开口,一切疑问,自然能够找到答案。 “十世之敌。”他低声回答。 我双手扣在断墙上,犹豫着要不要越墙相见。 直觉中,那人对我没有丝毫恶意。 “现在呢?阵已破,敌人是否已经当场伏诛?”我又问。 “很遗憾,很遗憾……他很狡猾,再次利用我的软肋,飘然遁去。我想,这是天意吧,十世之敌,十世为敌,却十次从我必杀之阵中遁逃。我杀不了他,那是天意,天意不可违背,天命如此……人再强,怎可以胜天呢?十世,已经是我的极限,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那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哀,气息越来越流散,似乎丹田之气正在崩溃。 “前辈,我可不可以过去见面?”我问。 对方没有回答,只发出一阵激烈的呛咳声。 我立刻越过断墙,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已经倒伏于墙角,脸向下,后背佝偻,浑身抖颤,咳嗽不止。 “前辈,你还好吗?”我俯下身,挽着他的右臂,把他搀扶起来,倚坐在墙根下。 他的头发、胡须都很长,凌乱地打着结,与乞丐没什么两样。 唯一让我欣慰的,就是他的双眼依旧明亮。 眼为心窗,有这样一双明眼的人,绝对不会是自甘堕落的乞丐。 “前辈,我叫夏天石,你坚持住,我搀你出去找医生。”我附在他耳边说。 “我的……咳咳咳咳,我的死期到了,不用找医生,医生治不了……你叫夏天石?很好,很好……记住,十世之敌不死,天下永不得安……这不是国与国之战,而是人与魔之战,表面看是日寇侵略中国,那都是虚妄的表象,一定要探究真相……这是人与魔之战,是人与鲛人之主的战斗……你是夏氏子孙,我也是夏氏一族传人,记住,夏氏一族的……使命就是消灭……消灭鲛人之主,记住,不是降服,是消灭,彻底消灭,不留后患……它身具多重幻相、变化万千……只有淘干东海之水,才能彻底消灭它,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夏氏一族的使命……我把‘龙头铡'网开一面,就是不愿夏氏一族绝后,可就是这一点点私心,已经被鲛人之主利用,从缺口中遁逃……这是教训,惨痛的教训,如果你再遇到同样情况,必须以身作则,与鲛人之主同归于尽,再不可有……丝毫私心,记住啊孩子,使命大于人命,责任重于一切,我们夏氏一族的人活着,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为天下……” 他一停不停地叙述着,我几番插嘴,要先带他去看医生,都被他反手按住肩膀,挣扎不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5章 十世之敌,九宫死符 2 我看得出,他的身体已经崩溃,如果不一口气说完心里话,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说了。 土老二能把我救出“龙头铡”之局,不是因为他的潜地术本事强于土老三,而是因为那时候布阵者投鼠忌器,因为我的缘故而在“八门皆死”之阵中释放出了一道“生门”,供土老二带我离开。 也就是在那时候,被困者也趁机逃脱,并瞬间刺杀了土老二。 既然能被称为“十世之敌”,布阵者、被困者都不是庸手,并且实力相当,不分伯仲,才持续纠缠,长达十世。 事情的焦点又回到了“鲛人之主”身上,那才是全中国最大的敌人,唯有全力诛之,才能结束战斗。 话没说完,布阵者的胸腹已经可怕地凹陷下去。那是丹田气竭的表现,证明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扶我坐好……盘膝打坐,坐好……我要占卜最后一卦,把你以后的路盘算明白……孩子,你是夏氏一族唯一的希望了……”他艰难地坐直,但双腿僵硬,无法盘回。 我抓住他的双脚脚踝,费了一番力气,才帮他完成了盘膝打坐的标准姿势。 他眼中的光芒正在消失,像一盏油尽的孤灯,火头越来越微弱,亮光越来越黯淡。 “十世之敌,终有了结之日,敌胜我或者我胜敌,都在十一世上做个了断……鲛人之主的气脉也已经不长了,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必须先走一步……夏氏一族的责任一代代传下去,幸好几代单传也未断绝……你是个好孩子,天生福报深厚,能够毕其功于一役,成为万代不朽的‘奇术之王',威加海内,八方宾服,全球蛮夷皆来朝拜。自你之后,天下再没有‘奇术之王'之争,我夏氏一族是永远的‘奇术之王',八百年不变……咦?什么?你还有一个哥哥?”猛地,他浑身一震,左掌闪电般一捞,扣住了我的右手,大力一扭,令我掌心向上。 他并没有低头看我的掌纹,而是用右手的拇指捺在我掌心正中,然后屏住呼吸,闭目沉思。 看,是最简单、最直观也最肤浅的“观相之术”,他用拇指上的纹路贴近我的掌纹,则是两名奇术师之间的深度交流,能够得到更深层的信息。 大哥夏天成失踪太久,我知道他已经被黑衣人杀了,否则一定会回来找我。 这是一切仇恨的来源,也是我追逐奇术高峰的动力。 “你哥哥夏天成……在哪里?”他问。 “死了。”我回答。 “死了?死于东海……某地?”他又问。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在大明湖铁公祠遭人劫持,最后失踪,十年没有音讯。我判断,他已经死了。” 他忽然松了口气:“好,好,这样的结果也好,总算没有破坏你的人生长运。我告诉你四句话,你一定牢牢记住——尔是西行取真篇,不经磨难不成仙。丹心长存尔肺腑,血染东海不夜天。夏氏一族的使命,都要着落在你肩上,知道吗?所以任何时候,都要牢记这一点,不能被其它怪力左右……哪怕是出现再诡谲的变化,也不能忘了初心。初心是什么?那就是——去做‘奇术之王',让天下奇术师臣服,领导他们,走向光明……” 喀嚓一声,他的右手拇指在我掌心里折断,浑身关节也发出毕毕剥剥的断裂声。 “天下奇术不死,夏氏一族不绝,不绝,不……”他艰难地说了这几个字,整个身躯瞬间向内塌陷,转眼间变成了一具枯瘦蜷曲的尸体。 死亡瞬间来临,我甚至来不及向他告别。 “去做‘奇术之王'!”我记住了他这句话。 人微言轻,凭我现在的名气与地位,说任何话都会被别人鄙夷。只有“奇术之王”,才能命令天下奇术师,带领他们去做对社会有益的大事。自古至今,人人跪拜王者,这是全人类的共性。 我从西屋内找到镐头和铁锨,在院外的荒地上挖了一个半人高、一人长的深坑。 黎明之前,四周偶尔传来野狗哀嚎声。 我想了想,跳下坑去,继续挖掘,直到其深度达到一米半多,估计这样深埋之后,前辈的遗体不可能遭到野狗破坏。 当我把他的遗体送入深坑时,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再见前辈,我会记住您的话,今生最高理想,就是成为‘奇术之王',统领天下正义奇术师,去做利国利民的大事。”我跪在坑边,叩首三次,向他作别。 掩埋遗体是一件令人心情沉重的事,但我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掉泪,不自怜。 战斗还没结束,这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况且,奇术师生于乱世,其一生本来就是求战、应战反复进行,如果太平无事,那还需要奇术师做什么? 既然有战斗,那就必然有伤亡,不足为奇。 “再见。”我填平了那土坑,又细心地隆起坟头,在上面插了块木板作为标记。其实,我也知道,在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乱世中,任何记号都将被战火摧毁,最终无法找寻。 我向西南望,能够遥遥看到曾堤、百花洲、曲水亭街;向正西看,能看见济南火车站的幢幢高楼;再向东南看,能看到护城河的城墙。有了这几个大概的参照物,如果有一天回来,差不多能找到掩埋遗体之处。 “前辈,我走了,望你早登轮回,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低声说。 我独自一个人向南去,晨曦已至,新的一天开始了。 铁公祠内外静悄悄的,张全中等人应该仍在沉睡,为今天的鸿门宴积攒精力。 我沿着湖边走过去,却见水边伫立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正是静官小舞。 她的左掌立在胸前,右掌支撑在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柳树上,头颈低垂,嘴角噏动,应该是在诵经或者祈祷。 我远远站住,转头去看湖上的鸥鸟。 大明湖永远不变,湖水涨跌,草木荣枯,谁都无法令它从这座老城中消失。 我今日看到的湖水与2016年看到的湖水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湖面上映出的是不同时代游客的脸。 “活下去”是平民的追求,“先活下去再反击”是奇术师的责任。譬如今日,张全中布下鸿门宴,就是要取敌酋首级,震慑黄河两岸之敌。 “夏先生,早。”静官小舞缓缓地垂下左掌,回过头来。 她的脸很白,没涂任何脂粉,虽然只是素颜,已经美若天仙。 我直视她,从她的精致五官之上,似乎依稀能看到官大娘的面貌。 “这是最后一日。”她说,“你要看,也只能看得一时了。” 我摇头:“我们大有机会。” 静官小舞一笑:“是啊,张先生也这么说,大有机会。按他的计划,鸿门宴前刺杀敌酋后,就带领全部人出北水门,渡小清河,迂回向西,到长清去。可是,我刚刚占卜了一卦,却是‘陌上人独立、百年雁单飞'之相。你说,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等我劝解,她转身向湖上一指。 岸边多垂柳,大树斜长,柳枝垂入湖中,在距离岸边五米远的地方天然围成了一个两米见方的空阔水面。枝条将湖上的浪头挡在外面,这块水面平静无比,像是一块平铺的“黑板”。 现在,这“黑板”上就写着九个大大的“死”字。 “九宫死符。”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你果然见多识广,连‘九宫死符'都知道。这可是奇术中极偏僻的知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含义。”静官小舞说。 我从古籍中看到过“九宫死符”,九个“死”字,分别代表九个人。 这种天然符咒出现,必定就有九个大人物同时丧命。 “呵呵,今天必须死九个人?我相信,城中日寇守军一定能凑齐这九个人……”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真实一点,但却没有奏效。 我当然知道,“九宫死符”昭示的九个死人不一定全指敌人,而是指所有在场之人,甚至包括我在内。 “你笑了,我的心更冷了。”静官小舞说。 她脸上没有笑,只有无尽的悲哀,仿佛已经看到了铁公祠内诸人的末日。 “何必如此悲观?最后一刀落下,才知谁生谁死,不是吗?”我努力辩解。 “‘九宫死符',九个人——你知道吗?今日的鸿门宴,张先生只请了敌酋三人,其余六人,必定是应在我方头上。你和我,或许也在七中了。”她说。 我欲辩无言,找不到任何理由对这“九宫死符”做出能够宽她心的解释。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她又说,“你知道吗?我站在这里,心里却只想着五龙潭下发生的事。” 我微微一惊,立刻问:“五龙潭下有什么事?” 她轻轻弹了弹指甲,裹紧了身上的白衣。 “请告诉我,五龙潭下到底有什么事?”我再次追问。 最近围绕“鲛人之主”发生了很多怪事,而“五龙潭下有水道直通东海”又是老济南坊间最盛的传闻,此刻又听到静官小舞提及五龙潭下有事——三方面结合,我一下子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要长生。”静官小舞答非所问。 “如何长生?”我按捺住急躁的心情,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昔日在马嵬坡,有人留下‘不见玉颜空死处'之句。今日的五龙潭,我必须长生,保留真正的玄机。这一次,做人,我失败了,但做事,我却无比成功。”她又说,再次答非所问。 我思索了至少一分钟,才缓缓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一战你只能独活,是不是?” 张全中布下鸿门宴牵制敌寇主力,静官小舞创造条件,于混战中独活,然后获得永生,从而承担起更重要的使命。 我们是奇术师,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必须做最理智的选择。 独活,将被后人骂为“逃兵、孬种”,但如果为了另外一个伟大使命而独活,则这些凡人百姓的诟病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嵬坡一劫,帝王失去宠爱,酿成千古大憾,所以后人白居易才有《长恨歌》这样的名篇问世,在唐诗历史上重塑高峰,与诗仙李太白、诗圣杜甫并驾齐驱。 静官小舞提及马嵬坡,不得不让我有种不祥的警兆。 水面上那九个“死”字一直都在,每一笔画都令人怵目惊心。 九个字,九条命,这就是“九宫死符”的唯一法则。 “你得帮我。”她说。 “好,怎么帮?”我点点头。 “鸿门宴临近尾声时,杀开一条血路,送我去五龙潭。”她回答。 “好。”我再次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杀鬼子”是每一个济南男人的梦想,能在这里亲手杀敌而不是在2016年纸上谈兵,是我的荣幸。 “敌酋赴宴,必定有汽车或战马,到时候,刺杀看车马的小兵,由湖东岸向南,而后转折向西,直奔五龙潭。到了潭边,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要阻挡,以免贻误战机。”她轻声叮嘱。 我眉头一皱,又听出了一些端倪。 五龙潭是一汪深水,我们快马奔到潭边,接下来难不成她会纵身投潭? “我——也许我不该问,到了那时候,如果你投水寻死,我也不得阻拦吗?”我迟疑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仍然出声询问。 “对,正是。”静官小舞淡然回答。 我苦笑一声:“这样的话,你始终没能逃过‘九宫死符'之杀。我不明白,死于大明湖和死于五龙潭,究竟有何区别?” 一夜不眠,连遭数战,我的头脑有些木胀,问的问题也过于浅白,惹得静官小舞遮着嘴浅笑。 “我哪里说错了吗?”我脸红了。 她摇头:“没说错,但我们是奇术师,奇术师行事,要的是一个‘奇'字,如果事事都遵循传统常理,那么还有什么奇巧变化可言呢?你只按我吩咐去做就好,多余的事,不必管。当然,你想管,恐怕也分身乏术,毕竟今天你要做的事太多了。” 我再次望着那“九宫死符”,不由得为张全中的生死担心起来。 ","is_jingpin":"n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6章 十世之敌,九宫死符 3 “你怕了?”静官小舞又问。 “不,我只是心里有太多疑问,没人替我解答,弄得自己有点心慌。设鸿门宴杀敌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但为什么看起来每个人都仓惶瑟缩,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般?”我自嘲地摇头苦笑。 二战期间,刺杀敌酋这种事在中原大地上发生过几千几万次,大人物刺杀敌方大人物,小人物消灭敌方小人物,从各个维度和层面给予日寇连续不断的打击。既然是刺杀,那么就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事到临头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现在,张全中一行人畏首畏尾,证明他们没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也许已经给自己留了退路。 “别想太多,世上没有哪一件事的答案是现成的,都需要去反复思考。如果事事都能谋定而后动,那天下还有‘失败'二字吗?一切都不确定,反而是乱世中克敌制胜的最好状态,你说呢?”静官小舞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沉。 不知怎的,她让我记起了官大娘。 在我记忆中,官大娘的神情永远都是冷静笃定的,仿佛曲水亭街上发生的任何诡异事件都逃不脱她的掌控。当普通百姓为了丢魂、撞邪、见鬼、乩乱而惶恐哭嚎、乱作一团时,她一到场,立即风平浪静,事事理顺。 此刻,从静官小舞脸上,我又看到了官大娘惯有的那种笃定。 “你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我说。 “我当然放心,因为你不像是张先生——你没有私心。世界上没有私心的人最可贵,而没有私心的奇术师则要加一个‘更'字。我一大早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你的允诺。”静官小舞笑得越来越安详。 忽然间,水面上的“九宫死符”隐去,四面的枝条也随风轻摆,平静的水面遂被一波波浪搅散。 “喂,夏先生。”张全中从铁公祠后面绕出来,睡眼惺忪,一边走一边揉搓着双眼。 我和静官小舞一起回头,远远地注视着他。 他的左手中拎着那面铜镜,但动作十分随意,可见那铜镜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果然,他走近之后,把铜镜丢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夏先生,昨晚好险,对吧?”他问。 我是第一个到达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小院的,其中甘苦得失,只有我一个人明了。 “对。”我只回答了一个字,对张全中的人性不做任何褒贬。 “辛辛苦苦拿了这铜镜回来,却根本无法使用。有消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相水镜,能够预知天下吉凶的。可惜,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当一面普通镜子来照。如果你感兴趣,请拿去试试看?”他又说。 铜镜当然不可能是神相水镜,张全中一定是收到了错误的情报,才带人奔袭小院。 “这样的铜镜有很多,如果每一面都当宝贝,藏都藏不过来。”我说。 张全中打了个哈哈,笑着点头:“说得对,说得对。” 我们三人各自怀有不同想法,但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所以这种谈话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虚耗时间。 太阳升起来,湖面上霞光万丈,随波动荡,浮光跃金,煞是好看。 “真好。”静官小舞远眺湖上。 这样的大明湖美景是专属于现代济南人的,并且自从大明湖新景区免费开放后,很多市民一大早就赶到湖边去,一边晨练,一边欣赏湖景霞光。 “年年岁岁湖依旧,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低声叹息。 “不要伤感了,今天我们要用敌酋首级祭奠无辜死难的百姓。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只等上演鸿门宴的好戏了。”张全中大笑。 他的笑声有点干巴,充满了外强中干的意味。 “今天的鸿门宴,谁做项庄?”我问。 张全中停止大笑,表情渐渐冷峻:“没有项庄,也没有樊哙。敌酋落座后,摔杯为号,行刑队立刻闯入,乱枪杀人,不让一人逃脱。” 我无法对他的计划加以评论,箭已在弦上,只可鼓气而不可泄气。 “预祝成功!”我向张全中伸出右手。 “一定成功,这一战,我和我的弟子以及城中各奇术师门派领袖们一定青史留名。”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静官小舞一怔:“张先生,你刚刚说什么?还请了城中各派领袖?” 我也愣了,鸿门宴如此凶险,如果将那些不明就里的江湖人物请来,一旦死了伤了怎么办? 那些大人物是济南奇术的命脉和根基,如果都死在鸿门宴上,济南奇术界的损失就太大了。 “我以创建‘大东亚共荣圈'的名义设宴,他们不来,敌酋怎么肯来?不过你们放心,行刑队都是精挑细选、机灵敏捷的快枪手,绝对不会误伤自己人。”张全中解释。 我心中黯然,原来“九宫死符”的凶兆是应验在这群人身上。 “赴宴者的名单不能更改?”静官小舞问。 张全中摇头:“改不了了,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几大门派都会派出得力弟子严密保护领袖人物,绝对不会出事。” 我没有开口,但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 这一战,摆明了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下下策。退一万步说,即使几大派领袖避开流弹安全返回,但日本人的宪兵特务马上就会登门,将赴宴者全部逮捕法办。 我和静官小舞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向湖上,重新考虑张全中的计划。 “边走边看,伺机而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既然“九宫死符”已现,可见大结局已定,不是人力所能更改的。以我的能力,在混战中尽可能地保护静官小舞,让她去觅得一线生机,才是最紧要的。 “很好。”静官小舞说。 “这计划有点冒险,但如果不马上进行,日寇就会再次展开坚壁清野的行动,造成平民百姓的大规模伤亡。到时候,你们只看我的眼色行事就行,尤其是夏先生,一定紧跟在我身边,免得出岔子。”张全中说。 我保留自己的意见,他每说一句,我就点一次头,表示完全配合。 面对纷杂乱局,张全中已经焦头烂额,如果我和静官小舞再提反对意见,他的鸿门宴就真的举办不下去了。 当务之急,我们要给他信心。 “你放心,我会随时候命。”我说。 “多谢,夏先生,我会命人帮你准备武器,协同行刑队作战。”他松了口气。 大约在上午十点半钟,宴席菜肴已经准备妥当,凉菜全部装盘,热菜全部码好,只等上锅爆炒。 铁公祠外,摆下了两张大八仙桌,十六个座位上铺着玄色锦缎,却全都空着。 桌上摆着两种酒,一种是大陶坛装的本地土酿烈酒,一种是小泥罐包装的日本清酒。 我分别闻过,清酒香味妖娆,一定是放进了一些特殊的“佐料”。那坛烈酒则完全不同,酒香醇正,辛辣有劲,是地地道道的济南好酒。 “万事俱备,就等日本敌酋上钩了。”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祠堂内外的人一声都不出,只有临时搭建的厨房内偶然传出摆放碗筷的轻微动静。 所有人脸上都写着“紧张”二字,尤其是跟着张全中进进出出的三个年轻人,不时地将右手伸到后腰衣服下面去,摸索着短枪的枪柄。 “不是个好兆头,年轻人总是太嫩了。”我不无担心地喟叹。 中国任何一个帮派势力都擅长“藏私”,对于下一代的培养总是有所顾忌,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人才断代的痼疾永远都客观存在,无法根治。 那三个年轻人是张全中的帮手、弟子,但处事能力很差,根本就不足以担当大任。 铁公祠后面的密林之中,隐约有横握长枪的人影闪动。那些应该就是张全中埋伏下的行刑队,等待号令,冲下来杀人。 在我看来,今日的鸿门宴充满了各种不和谐因素,一切都潦草为之,缺乏精密周到的安排。以这种阵容伏击占领军高官,似乎很不稳妥。 静官小舞退入别院,再没有出现。 她是聪明人,一定能看到我觉察的这些问题。 张全中的人已经帮我装备好,现在,我裤袋、后腰、袜筒一共藏着五支短枪,全都子弹上膛、保险弹开,随时可以拔枪怒射。 关键时刻,我能助行刑队一臂之力,加入射杀敌酋的行动。 “也只有这样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情况随机应变吧!”我忧心忡忡地安慰自己。 一个小丫鬟穿过人群向我走来,先万福一下,然后满脸羞涩地告诉我:“夏先生,小姐有请,别院相见,请跟我来。” 我点点头,立刻跟在她的后面。 进了铁公祠东面的别院,迎面看见静官小舞正在廊檐下喂猫。 小丫鬟禀报:“小姐,夏先生来了。” 静官小舞挥手,那小丫鬟就自行退下。 一只黑猫站在廊檐下的琴桌上,凑近静官小舞的手,吃她掌心里的鱼干。 大战在即,外面的紧张气氛像绷紧了两倍的琴弦,随时有挣断的危险,可这一人一猫就在廊檐下一个喂一个吃,不闻窗外之事。 “喵呜。”黑猫吃光了鱼干,抬起头望着我叫。 “今天已经喂饱了,去玩吧。”静官小舞在黑猫头顶轻拍了一下。 那黑猫的双眼闪着淡淡的碧光,尾巴不停地轻摇着,并没有听话地离去。 “很好的一只猫。”我缓步走近。 在奇术领域之中,无论中外,都把从头至尾没有一根杂毛的黑猫当做通灵之物,认为它身上有连同阴阳、表里两界的神力。 “是啊,已经喂了四年,有些不舍。”静官小舞回应。 “你不再回来了?”我皱皱眉,不懂她的意思。 “有些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我们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只有撤离。我是一名奇术师,也是一名斗士,一旦有一天发现自己参加战斗不如逃离战斗更明智,那么我的价值观就瞬间崩溃了。可是,我又无法摆脱这种变化,理智告诉我,永远去做对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静官小舞忧郁地回答。 “不如带它走,也不麻烦。”我说。 冥冥之中,我感觉黑猫不是累赘,而是奇术师的吉祥物,尤其是对于静官小舞而言。 “是吗?我可以考虑,不过现在你要先见一个人——土地奶奶。”她说。 接着,她轻轻击掌三次,一个穿着青布衣裤、包着黑色头巾的老太婆就从正屋内走出来。 老太婆脸上泪痕未干,左手握着灰布手帕,不时地擦拭眼角。 “这是土地奶奶,这是夏先生,土二少、三少就是为了救他而亡。”静官小舞给我们两个做介绍。 老太婆用力擦干了泪,已经哭红了的双眼微微浮肿,向我瞥了一眼,随即转向静官小舞。 “二少、三少都驾鹤西游了,能够传授潜地术给夏先生的,就只有您了。”静官小舞悠悠地说。 “为什么要传给他?我宁愿再从干儿子里挑几个好的,慢慢传授,一定能在有生之年找到潜地术的接班人。”老太婆用力摇头。 “没时间了,就是现在,也只有现在,你才有机会把潜地术穿承下去。我不想危言耸听,但真的,错过今日,土家潜地术就要失传了。”静官小舞极严肃地说。 老太婆梗着脖子,慢慢地涨红了脸,扭过头去,盯着一旁的黑猫。 土家两兄弟的死是个意外,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退一步说,如果张全中不召唤土家兄弟来破解“龙头铡”大阵,也许布阵者就能绝地一击,彻底消灭他的“十世之敌”。正是因为土老三的惨死,布阵者才网开一面,使得土老二能够潜行进入阵中,将我救出去。 这种一饮一啄、因果倒置的复杂变化,不是人力所能轻松控制的。 “对于土家兄弟的事,我很抱歉。”我说。 事发突然,张全中飞鸽传书请土家兄弟驰援是必然反应。只要有一线希望,谁都不希望被困死在“八门皆死”大阵中。 土老二死于敌人刺杀无疑,但土老三却未必死于布阵者的奇术,很可能也是在地底遭人暗算而亡。 这两个人的死都不该算在我头上,土地奶奶真想给儿子报仇,应该去找日本人。 “永远都不可能——用这种绝户计来盗我土家的‘潜地术',做梦吧你们!”土地奶奶愤然说。 我摇摇头:“老人家,没有人觊觎土家的奇术,您多虑了。” “那你们叫我来干什么?”她更加愤怒。 静官小舞低声回答:“土地奶奶,我再说一遍,如果您此刻不将潜地术传给他,就将酿成追悔不及的大错。我已经冒着生命危险告诉您两次,再也不会重复提及了。” 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这种“最后通牒”听在谁耳朵里都不受用。 老太婆冷笑:“失传就失传吧,总好过错信他人,以后被卖了还得帮他数钱。” 静官小舞摇头:“好吧,随便您,出门右拐就回宴席上去。刚刚我们说的话尽快忘了吧,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老太婆昂首挺胸,愤然离去。 望着对方的背影,静官小舞叹气:“夏先生,一定有什么工作方式是不对的,所以我们才各自有各自的理由,并且对这个世界做了不同趋向的分析。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遭遇子嗣双亡的是你,你会怎么办?”她又问。 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除了当事人,谁都无法理解失去子嗣之痛,而且是两子皆亡。 “我只能说……抱歉。”我无奈地低语。 战争年代,人人生命如草菅刍狗,生死都在一线之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即使是那些为抗日做出巨大贡献的伟人,也无法做到两全其美。 为了抗日,中国年轻人前赴后继献出生命,要是他们的父母要站出来理论,那将是一辈子都说不清楚的无头公案。 “说抱歉也无用,这是就是命。”静官小舞淡淡地说,“当务之急,是要把潜地术传承下去,不能任由它在土家的这一代失传。刚刚土地奶奶说可以传给土家其他子弟,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土老二、土老三是土家天赋最高的子弟,尚且只能领悟潜地术十分之一的妙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夏先生,我的话已经说完,办法也用完,已经黔驴技穷了。剩下的事,拜托你想想办法。” 我皱皱眉,从静官小舞话里,我听出了“最后的晚餐”的味道。只不过,我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以免颓唐的话太多,影响了所有人的士气。 “我去。”我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 “好,这件事太重要,我不得不多嘴提醒夏先生一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静官小舞的表情变得极度严肃。 我虽然没有把握,但还是迎着静官小舞期许的目光,慎重地点了点头。 静官小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略带忧伤地补充:“你先去处理潜地术的事,我另外有事情要办。该走了,总得再看一眼这山山水水、花花草草……” 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去东想西想,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土家潜地术上来。 只有打消土地奶奶的愤怒和疑虑,才能接近这种奇术的核心。 ","is_jingpin":"n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7章 上古潜地之术 1 我走出门,土地奶奶正蹲在东南角的花架下,背对门口,肩头一耸一耸的,抽泣不止。 “怎么劝?”我并没有考虑好从哪个角度入手,只有先硬着头皮走过去。 土地奶奶手中捏着一根草棍,正指挥着一群红头小蚂蚁搬家。 红头蚁是所有蚂蚁品种里智商最高的,不但能通过简单的肢体动作完成协同作战、搬运食物等讯息传递,更能在危机来袭时,纠结蚂蚁大军,展开石破天惊的集团作战,最终大获全胜。 土地奶奶用草棍指挥着一群乌压压的蚂蚁排成队,秩序井然地背着食物走入一个大洞穴。每次有蚂蚁掉队,她都细致地把其它蚂蚁扒拉开,给掉队者留下赶上来的机会。 “前辈,如果我做什么事能让您释怀,我一定不遗余力去做。人死不能复生,这次土家兄弟做的事,都是为了抗击日寇。同样的事,换成我是他们,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去做。”我说。 土地奶奶摇头:“我不是为他们兄弟的死而哀恸,而是因为我们中国年轻一代的奇术师不知道怎么了,遇到问题,只停留在表面,不求甚解。我来问你,他们兄弟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目的?”我反问。 “当然是目的。”土地奶奶似乎沉浸在与红头蚁的游戏之中。 地上不止一个蚂蚁窝,但所有蚂蚁在她指挥下,始终钻入同一个窝中,对其它的洞口毫不理睬。 “你要潜地术何用?这就是目的。”她补充。 我苦笑一声,无法回答。 如果向她解释镜室的事,三言两语肯定说不清,而且镜室的消失是一个不解之谜,即使拥有潜地术,找到它的希望仍然极其渺茫。 “如果我能传承潜地术,我会利用它,去寻找一幢陷入地底的建筑物,那里面有我的爱人,还有很多不该被埋葬的秘密。”我说。 这样说,没头没尾,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 “那是不可能的。”土地奶奶摇头。 我点点头:“对,我也明白这一点。如果没有遇见土家兄弟,目睹他们神乎其神的奇术,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潜地术却是斩绝一切矛盾的利器,至少给了我希望。” 的确,当土老二带我离开“龙头铡”之阵时,下陷、平移、出土的过程行云流水一般,我丝毫感受不到土壤的阻力,便已经到了小院外面。 身为奇术师,我不否认任何奇术,哪怕它的表现方式荒诞透顶,我也愿意仔细观察、认真揣摩,让它给我的人生带来崭新的意义。 “那奇术来自上古,近乎失传,我们土家现在拥有的,不过是先祖百万分之一的神力。至于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也只是学了一点皮毛,就装模作样地四处招惹是非。他们落得今日的结局,也算是死得其所,怨不得任何人。”她平静地回答。 对于那些上古大神,人类世世代代顶礼膜拜,不敢有丝毫不敬,更不敢痴心妄想去超越他们。可是,在我看来,天赋、勤奋、方法等条件一旦具备,人在某些领域内就能脱颖而出,比肩诸神。 我有这个信心,只等一飞冲天的机会。 “我教你。”土地奶奶吁了口气,“你有天赋,我也愿意教,但我们不拜师、不行礼、不以师徒相称。答应的话,现在我就可以教你了。” 我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土地奶奶把草棍丢开,那些蚂蚁猛地四散而去,没有丝毫留恋。 “它们为什么刚才不逃走现在却逃走?只有一个原因,你放弃了对它们的心理束缚之力。草棍只是一个工具,工具再好,也不可能助长你的气势。人在江湖,如果没有气势,有再多钱也没用。人在土中,若气势如长虹贯日,则天地之间毫无阻碍,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潜地术的第一步,就让你眼中有地而心中无地——” 她只说到这里,我已经有很大的领悟。 练剑、练刀、练枪者的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人刀合一、人枪合一,剑、刀、枪就人,人就是剑、刀、枪。 那么,在潜地术的领域,人和大地融为一体的话,则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已经到了水融、不分彼此的地步。那么,我走在哪里都是最自然的事,进退自如,予取予求。 我低头看着脚下,这里的泥土是黄土与细碎鹅卵石混合的砂土。砂土中有缝隙,当缝隙无比扩大或者人类身体无比缩小的时候,就能从砂土中轻松穿过。 “你看见了什么?”土地奶奶问。 “砂土中的缝隙。”我回答。 “错。”土地奶奶威严地叱喝,“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土也没有沙子,空荡荡一片。你是一片羽毛,想落在哪里就落在哪里……” 她的话兼具催眠作用,要从她的思想漩涡中挣脱出来极不容易。 “难道不应该看到缝隙?没有缝隙,如何通过?”我默默自问。 蚂蚁散去后,地面空旷而凌乱,如同厮杀结束后的古战场,隐隐然透出无限的凄凉与仓惶来。 我转念再想:“不去看缝隙,而是对土地视若不见,让人与土地融为一体、合二为一——如何才能做到?如何才能突破大地表层的界面?” 奇术讲究“顿悟”,而我很显然还无法顿悟潜地术的奥秘。 “知道上古时周师伐纣之战吧?吾祖土行孙能在地底日行八百里,进退自如,杀得敌将胆战心惊。他才是真正懂得潜地术的人,自上古以来,无人能及。作为土氏一族的后代,限于天赋,我们每一代人都会丢失一些潜地术的精髓,只能靠着个人后天努力,勉强传承它。这就造成了所有人的身累、心累,并将其当做了一种巨大的负担。很大土氏子弟大吐苦水,说潜地术无用,无法像周易八卦、占卜断命那一类的奇术,能够学以致用,在红尘乱世中博得功名利禄。身为土氏一族的当家人,这令我倍感头痛。我时常自思,这潜地术真的无用吗?既然无用,昔日吾祖土行孙为何要创立它?”土地奶奶眼中流露出了无限的忧伤。 就在十几分钟前,她还抱着敝帚自珍、绝不外传的强硬姿态,但现在却换了另一种态度。 我不知道,这种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 奇术界中公认,屠龙术是最无用、最难学的一种奇术,潜心修炼七年才成,学成后却四海无龙可屠,空有神技,难以展示,最终带着一生都无法施展一次的奇术溘然长逝。 按照土氏一族年轻子弟的想法,潜地术也跟屠龙术一样,复杂而无用,都不如去学些学以致用、学以致富的手段。 只有我,因为镜室的沉陷而百分之百需要潜地术的援助。甚至可以说,除了潜地术,其它任何途径都找不回镜室,唯有任它深埋在九地之下。 “你一定猜疑我的态度为何前倨后恭,当着静官小舞的面拒绝你,却在这里答应教你?”土地奶奶再次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不是传承潜地术的最佳人选,但我是唯一能够有机会施展潜地术,并把土氏一族的奇术向全世界展示的人。只有传给我,才能让潜地术继续发扬光大,永远留在中华奇术的殿堂之内。”我回答。 我觉得自己也猜透了土地奶奶的心思,这也是所有奇术的创立者、传承者的心思,将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永远地流传下去,代代延续,永不断绝,以此来证明那些伟大的人物的的确确存在过。 这些奇术界的大人物们要做银河中的恒星,而不是稍纵即逝、白驹过隙般的流星。 只有天赋与勤奋兼具的年轻人,才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土地奶奶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当然明白个人恩怨与家族荣耀哪一个更重要。 “很好,你很聪明。”她点头称赞,随即又摇头,“你知道吗?任何一个奇术门派都喜欢聪明人,但聪明人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普遍不太用功,总喜欢投机取巧走近道。奇术、武功、冷兵器、读书……七十二行里,都没有取巧者能够成功的先例,倒是有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笑谈。” 我苦笑着摇头:“前辈,我从不觉得自己聪明。恰恰相反,很多我的同辈都已经功成名就之时,我还是默默无闻居于陋巷。不管是对待人生还是对待奇术,我都只承认自己是个笨人。” 这种时候,我们都能袒露自己的缺陷,坦诚面对,以快速达成沟通、合作、教授、传承的目标。 “好。”她说。 之后,她慢慢地向我伸过手来。 我们相距大约三尺,她脚下不动,只是伸手,当然碰不到我,而是平直地伸在半空,十指叉开,指尖对着我。 “前辈?”我不解,很自然地向前跨出一步,像她一样伸手,意图与她相握。 按照常理,我跨出一步,缩短两尺距离,我们的手指就能彼此碰触。不过,当我跨出一步后,竟然没有缩短两人中间的距离,指尖与她的指尖仍然相距两尺左右。 下意识的,我又跨出一步,但情况仍然没有改变。 我冷静地站定,并不大惊小怪。 奇术中有“缩地成寸”之术,也有“瞬息千里”之术,前者对应“逾距攻击”之技,后者对应“望风而逃”遁术。 对于这些奇术,我只在典籍上看过却没实际见过。 ","is_jingpin":"n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8章 上古潜地之术 2 “再向前百步,也不会缩短距离。距离是什么?只是两者之间的相对长度,一步或者百步,都是一个数字。在奇术之中,数字是可以任意添减更改的,丝毫不会影响事物的本质。”她说。 这些话很容易理解,数字是表象,距离是实质。如果我们伸手就能握在一起,那么该距离是一尺、百尺、万尺还有什么区别呢?仅仅是一、百、万这三个数字上的不同写法而已。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正是这些话的最简洁解释。 “没错。”我点头。 “为什么要有潜地术这种奇技?”她又问。 我稍稍思索,缓缓回答:“通常情况下,只要前进,无论是步行、自行车、汽车、火车、轮船、飞机还是任何其它可用的交通方式,都能到达目的。换一种场景,如果两点之间,只能通过非常手段到达的话,上面那些交通方式就都无法展开,必须借用某种奇术。我猜,贵祖上土行孙前辈正是困扰于此,才发明了潜地术。” 上古奇术的起源非常复杂,只有很小的一部分留下了陈述文字,让后人明白创立者的初衷。更大的一部分,奇术的传承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懂得使用,却不知该奇术的起源之处究竟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历史本来就是残缺不全的,就像一件旧衣服上的破洞,无论怎样修补,那破洞永恒存在,任何补丁都只是徒劳的遮掩。 “你说的,全是废话。”她淡淡地说。 我的脸红了,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虽难听,却是实话。 “抱歉前辈,愿聆听指教。”我恭恭敬敬地说。 “虽是废话,但已经强过土家子弟百倍。”她又说。 我不想为自己辩白,而且就算我比土家子弟强百倍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在奇术的领域之中,差一步、差五十步、差一百步都是一个“差”字,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思美人。”土地奶奶说了三个字。 “良玉有瑕,不掩其质。”我立刻接话。 纵观土行孙的一生,成于“色”,也毁于“色”。 色字头上一把刀,好色者通常没有好下场,这几乎是历史惯例。 我为土氏一族祖上申辩,土地奶奶眼中便渐渐有了温柔之色。 那么,我思考土地奶奶说的“思美人”三个字,其意思一定是指土行孙因思念美人不得相见而创造了潜地术,可以避开一切障碍,顺利抵达自己想去的任何地点。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土地奶奶接着刚刚的“思美人”三字说。 我忽然领悟——只有无比强烈的欲望,才能激发一个奇术师内心的潜力,突破极限,创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技。 以我为例,只有内心压抑不住、无法容纳的激情欲望,才可能瞬间顿悟潜地术的精髓。 我努力思索,感觉顿悟的那层窗户纸就在眼前,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捅破它,到达另一层境界。 “嗡”,我听到了昆虫振翅的声音。 循声望去,一只遍身黑点的瓢虫正笨拙地挥动翅膀,从石凳一角飞向花架。 石凳只有一尺半高,花架稍高,但也不超过三尺。 它倾尽全力,也只能飞升一小步,比起蝴蝶或者小鸟的轻盈飞翔动作来,简直蠢笨到极点,也丑陋到极点。 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目睹它艰难地落在花架侧面的一棵枯藤上,迫不及待地收敛翅膀,用带钩的脚爪努力抓紧枯干,附身其上。 一只瓢虫的生死不能影响人类世界,但它仍然努力地活着,不断追求,向高处攀登,直至死亡。 反观自身,我虽然解释不了潜地术的起源,但如果我能正视与上古神人的差距,不妄自菲薄,而是持续追求,岂不也是一种积极的人生? 就像现在,在土地奶奶面前,我既是晚辈,也是学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脸红的。更何况,我已经领悟到,只要找到心中潜藏的最深欲望,就能突破奇术的壁障。 “我为什么要找到镜室?为了救回唐晚?为了揭开镜室秘密?为了成为天下第一奇术师?为了最终消灭那日本大人物……”越往深处想,往事就越复杂混乱,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换句话说,我的欲望很多,追求的目标也很多,但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唯一、强烈、非此不可”。 “你的心乱了。”土地奶奶说。 我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似乎能够读懂对方的心情。 “对,我的心乱了。”我点头承认。 “不如断、舍、离?”她问。 我犹疑不决,因为所有欲望似乎都可断舍离,也似乎都不可断、不舍得、不愿离。 “那么,你不免要错过了。”土地奶奶长叹一声。 “我需要一点时间。”我分辩。 奇术之中,有很多方法可以令人瞬间冷静下来,但我此刻只想用最直接的手段。 我咬住舌尖,闭上眼睛。 “唐晚,我一定能领悟潜地术的全部精髓,找到镜室,救你回来。”我向着虚空发誓。 当我重重地咬住舌尖时,血腥气瞬间充满了口腔,头脑中所有的混乱景象也一起消失。 “原来,我一直想要找回镜室,但却始终没有弄清自己的真正目标。”我心中惶然。 “只有最强烈的欲望,才能催生最强大的动力,让人做到无法想象的事。你看这瓢虫,为了枝干最顶上的一滴花露,不顾性命,拼死向上——”土地奶奶指向花架最高处。 绿叶深处,一朵幽兰的小花含苞待放,花蕊正中悬着一滴透明的清露,约有米粒大小。 我们站在此处,只要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就能采到那朵花,低头吮吸花露。对于人类而言轻而易举的小事,放在那瓢虫身上,却是遥不可及。 “你猜,它能得到那花露吗?”土地奶奶问。 我观察枝干和叶蔓,确定它只要再向上爬一米左右,就能攀附着一连串椭圆形的叶子,到达那小花的正上方,再慢慢下滑,就能饮到那清露。只不过,人类可以在俯瞰、仰视、透视、思考的复杂过程中选定一条通道,而瓢虫身在绿叶丛中,早就迷失了方向,不可能简洁通达地看清这一切。于是,一米距离也相当于万里之遥,成为它永生无法抵达的天堂。更何况,那花露的凝聚、饱和、滴落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不可能永远等在那里。 最令人遗憾的事,就是它历尽千辛万苦抵达目的地,那花露已滴落,花瓣已凋谢,一切预想中的美好场景全都变为废墟。 “你还没有回答我?”土地奶奶问。 “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而是一个变数万千的谜题。”我说。 “再多变数,岂不也得有个结果吗?”她又问。 我心头觉得无比苦涩,从这小小瓢虫的身上,仿佛窥见了世间种种不尽人意的大事小事。 有些事,可以尽善尽美地完成,不留任何遗憾。或者,就算有遗憾,也能竭尽全力去弥补,求一个不够圆满却可以接受的结果。 有些事,则石沉大海、日落西山一般,失去全部希望。 “我不知道,得到或得不到花露,都是它的造化。”我回答。 沉默良久,土地奶奶长叹:“你太悲观,不适合学潜地术。如果所有人都失去了欲望,这世界的进步也就停止了。” 我的确很悲观,未来的路太漫长,要做的事千头万绪,而我在奇术界的地位却又像那瓢虫一样,与“奇术之王”的高位隔着极其漫长的距离,不知要经历多少奇遇、飞升、顿悟才有可能靠近目标。 甚至说,就算土地奶奶将潜地术传授给我,大地茫茫,深不可测,谁敢保证我能顺利找到镜室? “没错,我不适合学潜地术。”我坦率承认。 土地奶奶点点头:“你这孩子倒也是心底坦荡,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才,比我土氏一族的儿孙强百倍。”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尖厉的日本军号声。 土地奶奶不为所动,但我心里却是吃了一惊。 张全中善于计算,占领军也并非不通奇术的门外汉。两下里相较,占领军拥有武器精良的重兵,占据绝对的上风。一旦张全中的想法被对方识破,则鸿门宴立刻就演变为灭门惨剧。 我意识到,占领军正在吹号调兵,即将展开某种行动。 “年轻人,你心里果然能够做到无欲无求吗?”土地奶奶又问。 军号声停了,西南方向,陷入了死寂。 我怀疑,占领军正无声移动,撒开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意图将大明湖一带全都拢进天罗地网之中。 此时撤退,还有一线生机。等包围圈合拢之后,我们这群人就一个都跑不出去了。 此时此刻,我并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而是为济南城内这么大一批奇术高手即将丧命而扼腕叹息。 “我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有时候只能听从内心的指引。”我回答。 “我看得出,你内心此时焦虑不安。”土地奶奶说。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额头、掌心全都渗出了冷汗,双脚也无意识地踱来踱去,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焦虑情绪。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我说。 土地奶奶猛地伸手,准确地将那瓢虫捏在拇指、食指之间。 我冷冷地看着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求之不得,不如死了这条心。”土地奶奶喃喃地说。 “前辈,你不是造物主,无权篡改任何生物的命运。”我试图阻止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湖里湖外,人都要死绝了,留一只小瓢虫有何用?”土地奶奶指尖发力,那瓢虫的身体渐渐被捏扁,然后被碾成碎末。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蓝花上的清露摇曳滴落,散入绿叶之间。 “你看,我不杀它,只会让它更痛苦,最终功败垂成,眼睁睁看着花露跌落。”土地奶奶说。 ","is_jingpin":"n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9章 上古潜地之术 3 “啪、啪、啪”,静官小舞一边鼓掌一边走出来。 我只是冷笑,不愿开口。 “多情不如绝情,红颜不敌厚土——土地奶奶,你从年轻至今,做事的态度总是一以贯之。你教导别人有欲望才有动力,而你自己却断绝欲望,全心全意修炼潜地术,这岂不矛盾?你刚刚说夏先生没有欲望就不适合潜地术,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呀你呀,越老越是有趣了,每句话都反着说,连我都差点信了。”静官小舞微笑着说。 土地奶奶摇头:“我说的都是真话。” 静官小舞也摇头:“不不不,土地奶奶,你说的不是真话。再拖下去,你就要变成中国的罪人了。实话告诉你,此刻占领军的蛙人部队已经由大明湖南岸下水,其疯狗部队由西向东、眼镜蛇部队由东向西、野火骑兵马队由北向南形成了全线布控之势。赶赴鸿门宴的人都得死,这已是定局。” 她的话印证了我的分析,占领军不是土匪流寇,而是经过正式战略战术培训的日本军校精锐,大局观清晰,与张全中的鸿门宴形成了包围、反包围和埋伏、反埋伏的微妙关系。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战斗中,精于计算只是求胜的条件之一,却不是决定性因素。 昔日天下三分,诸葛武侯有关、张、赵、马黄这五虎将可供差遣,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到了末期,五虎将皆殁,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遂导致了蜀国之亡。 同样道理,今日张全中手下根本没有能当大用之人,拿什么跟占领军斗? “哼哼。”土地奶奶冷笑两声,“你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最后我自然可以划出一道鸿沟,让大家安全撤退。港沟、柳埠、长清平安岭三战,岂不都是这种结果?鬼子扑得再猛,也破不了我们土氏一族的潜地术。” 静官小舞长叹:“天下根本没有破不了的奇术,你是老江湖了,难道连这种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五行相生相克,这当然是最浅显的奇术理论。土地奶奶自负过甚,才形成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盲点。 和平年代,有盲点只会遭人讽刺讥笑,却没有生命危险。在这种时候,土地奶奶想把所有人的命扛在肩上,一旦盲点被敌人攻破,后果就太可怕了。 “没人能破潜地术,绝对没有人——破解潜地术的人还没生下来呢!”土地奶奶说。 “真的吗?”静官小舞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当然是真的。”土地奶奶极为肯定,重重地点头。 静官小舞向着那朵蓝花慢慢地伸出右手,语气中既有叹息也有赞赏:“多好的一朵花啊,可惜——” 她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指甲整齐而圆润,由这样一只美丽的手摘下那样一朵幽幽的小野花,自然而然就是一道美好的风景。 其实,静官小舞长得很美,兼具中国女子的精致五官与日本女子的温柔个性,即使是用最严苛的女性标准去衡量她,至少也要给她打八分甚至九分。 烽烟战乱年代,人们对生死都司空见惯,已经没有心情去欣赏一位日裔美人了。 花已摘下,就在静官小舞的拇指、中指之间。她的拇指很自然地向前伸着,突然一抖,一截半透明的指甲便无声地弹射出去。 当她飘然后退时,绿叶丛中便有一人跌出来,踉踉跄跄向前走了几步,噗通一声双膝跪倒。 那人的双手伸向自己的喉结,但又不敢按下去,因为静官小舞弹出的指甲就嵌在喉结的正中,不偏不倚,恰在要害。 “说实话,也许能换条命。”静官小舞淡淡地说。 那人脸上涂着绿色的油彩,身上则穿着墨绿色的紧身衣,屈身于叶子深处,以假乱真,骗过了我和土地奶奶。刚刚我们的交谈一定都落在他耳中,实在可怖。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饶命,饶命,饶命……”那人喉咙里连喘着粗气,声音喑哑,狼狈之极。 “军方高官会来赴宴吗?”静官小舞问。 “不会……不会,他们都在外围指挥,等到炮兵部队、装甲车部队前两轮突袭过后,他们才会带步兵中队赶来收拾残局。他知道你们摆的是鸿门宴,谁来谁死,干脆连司令部都不出,只等重武器开道,大杀一通后再说。”那人回答。 “都在司令部?所有军方高官吗?你属于哪个部队,这些事又是怎么听来的?”静官小舞问。 那人摇头,指着喉结上的指甲,嘴里“嗬嗬”乱叫,如同疯狗一般。 “你说实话,自然能救自己的命。”静官小舞说。 那人焦急地连连点头:“好吧,我直属于军方后备营部队,代号‘鬼面伎',主要任务是肃清中国人的奇术师部队。我们有一手的敌方情报,枪械和电台配备很齐全,总能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秘密埋伏,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 近代历史书籍中,极少有人提到占领军内部的日本奇术部队。在民间百姓口中,更多的则是渲染日本单兵战斗力,却从未有人究其缘由。 很简单,当我们从奇术的角度去思索考量,就知道日本政府将奇术师编入了正式部队中,以混合战术对敌,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震惊全球的江南古城大屠杀事件中,那座古城的护城河、城门、城墙、碉楼等防御设施完备,守军武器精良,指挥者调度经验丰富,策应友城也准备妥当……在这么多有利条件下,古城仍然短时间内失守,沦为敌寇肆虐践踏的菜地。 世人只知道谴责守军无能,谁又能深入去想,那些赤胆忠心的铁血军人只是肉眼凡胎,如何能抵御神出鬼没的扶桑奇术师偷袭? 同样,今日的大明湖鸿门宴上,宴席未开,鬼面伎部队已经悄然潜入,战斗早就分出了胜负。 “鬼面伎部队总部在哪里?”我问。 那人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立刻回答:“就在驻军总司令部地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按照他的判断,我们这些人主动找鬼面伎部队求战,等于是上门送死。 “夏先生,你想做什么?”静官小舞苦笑,“如果你想一举摧毁鬼面伎部队老巢的话,还是提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为了这个战术目标,有近两百勇士已经横尸万人坑。” 我略略思索,低声回应:“在敌方大包围之下,要想活着离开,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反手插入敌人心脏。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生路。” 土地奶奶冷笑:“插入敌人心脏?说好说,做起来谈何容易?” “我能带路,我能带路——”那俘虏举手示意。 “好,那我们就决定了,今夜集合全部力量反袭占领军司令部。”我说。 当我背过身去避开那俘虏的视线向静官小舞使眼色的时候,她立刻会意,微微点头:“好吧,就依你说的,今夜调集全部人马,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土地奶奶冷哼了一声,对我们的决定嗤之以鼻,却又懒得争辩。 那俘虏看到了生机,再次大献殷勤:“我知道有条暗道直通司令部内圈,能避开外围三道岗哨。” “好吧。”我向静官小舞点点头。 她向前一步,和颜悦色地面对那俘虏。看她的样子,似乎又有话问对方,所以那俘虏老老实实地垂下双手,等她开口。 陡然间,静官小舞右手一拂,手指如琵琶轮弹一般掠过那俘虏的喉结,本来嵌于喉结上的指甲哧的一声穿体而过,由俘虏后颈射了出去。 那俘虏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着,瞪大了眼盯着静官小舞,根本不相信对方会突然间痛下杀手。 “你做得很好,已经把我们的计划传递给总部。现在,你已经没用了,你说的那条暗道肯定是机关重重,就等着我们上套。中国人没有你们想得那么蠢,尤其是奇术师与奇术师之间的战斗开始时,死的一定是你们日本人——中国人是师父,日本人是徒弟,你应该很少听到‘徒弟能杀得了师父'这种笑话吧?”我淡淡地告诉他。 其实我早就发现他的手指虚按在裤袋上,无名指、小指不停地敲击,正在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传递消息。 “攻击司令部”是幌子,虚晃一枪后,敌人就会布重兵于彼处,其它地方防守松懈,给我们可乘之机。 俘虏仰面倒下,双手颤抖着,又想去敲击裤袋。 我踏上一步,右脚踩在他的左手背上。 “你们……中国人,狡诈……”俘虏至死不能瞑目,因为他太低估了中国人的智商,也太高估了鬼面伎部队的奇术水平。 俘虏死了,我和静官小舞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敌人的大包围已经展开,反袭敌人心脏的“大胆剜心”计划又无法实施,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引颈受戮吧? 只要看过济南城市地图的人都会明白,铁壁合围一开始,城内几乎没有可以供人匿藏之地,更没有能够据险顽抗的工事型建筑物。大明湖沿岸一片坦途,是装甲车、机关枪肆虐咆哮的最佳战场。 “土地奶奶,你先走吧。就算你不肯把潜地术传授给我,至少也要找人传承下去,不让中国奇术失传。”我说。 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她留在这里无益,只会徒增伤亡。 土地奶奶猛地挺直了身子:“谁说我不肯传给你?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我不肯,现在我肯了。” 静官小舞无声地笑着,看看我,再看看土地奶奶,纠结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你先走,我授艺时,不能有人在旁边偷窥。”土地奶奶向着静官小舞挥手。 “我去四面巡查,替你们护法。”静官小舞说完,洒脱地转身离开。 土地奶奶的语气虽然难听,但开篇第一番话就让我茅塞顿开:“任何遁术都可以用‘庖丁解牛'四个字来解释,我们所追求的,就是将自己冥想得无比微小,最好是到分子、原子那种显微镜下可见的个体,近乎不存在,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冥想即将结束的时候,你再想象正好有一阵风吹过来,给你御风而行的动力,穿行于任何固体的缝隙之中。除非你遇到密度极大的物体,否则的话,任何地方都能自由进出……” 我上万遍读庖丁解牛,对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了解得非常透彻。 “想象只是想象,你必须将思想与身体结合起来,轻身体而重思想,靠着思想的引领发生身体的转换。”土地奶奶的话就响在我耳畔。 倏地,我身边的一切物品都腾空而起,越过了我的头顶。 我向土地奶奶看,却只看到了她的黑色鞋尖。之后,我看到了地面,随即身体下陷,脚底悬空,持续下坠。 这种感觉与土老二救我时一模一样,可是,没有外力牵引的情况下,我的下坠之势越来越急,情况十分骇人。 “庖丁解牛,普通人眼中看到的是一条完整的牛,而他眼中看到的却是分解完成的牛肉、牛骨、牛皮。普通人看到的是坚实的大敌,而我却感觉身处于水中,停下来,不能再下陷了,停下——”我纵声大叫,下沉之势顿时停止。 我已经站在数十米深的地底,抬眼望去,全都是灰黑色的泥土、褐色的树根、边角磨平的鹅卵石。可惜,我已经被牢牢卡住,再也动弹不得。 “年轻人,集中注意力,牢牢记住你的方向,前进吧,前进……”土地奶奶在我耳边低语。 我像一个初学游泳的人那样,缓缓划动手臂,用力推开身边的障碍。起初,肩膀、小臂上的阻力极大,至少有数百斤,我必须凝集全身的力量,贯注于双臂之上,才能勉强划动。后来,我奋力迈步向前,当手臂与腿脚的配合渐渐纯熟后,就能够在泥土之中大踏步行进了。 这种感受十分奇特,但与我想象中瞬移千里的土遁之术还是大大不同。此刻,我只能是处于“土中行走”的状态,即使达到步行的最高速,也不过是每小时四公里而已,效率十分低下。如果发生紧急战斗的话,等我“走”到预定地点,战斗也早就结束了。 持续行走了几分钟后,我抬头向上看。头顶之上当然也是密不透风的泥土,但我保持这种姿势,脚下就如同登台阶一般,一层一层向上,渐渐浮出地面,重新站在土地奶奶面前。 土地奶奶脸上满是惊诧与欢喜,似乎我能达到这样,已经令她万分满意。 “看起来,你的天赋已经超过了所有土氏子弟,假以时日,一定能抵达潜地术的最高境界。”她一边激动地搓手,一边笑盈盈地说。 “最高境界是什么?”我问。 “夜行八百里。”她回答。 那是传说中潜地术创始人土行孙的最高速度,想必土氏一族的后代从未达到过,只是心存奢望。 我无意贬低潜地术,但却觉得土地奶奶的话十分值得商榷。 在我看来,潜地术的精髓在于“潜”而不是“快”,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追求,等于是战斗兵种里的盾牌兵与射手的区别。前者的追求是密不透风的防守,后者的追求是百步穿杨的射杀。只有充分发挥某一兵种的长处,才能合力追求一场大胜。 我再次感叹中国奇术的“断代”问题,土地奶奶虽然为祖传潜地术而自负,却不免有抱残守缺之嫌。今日她拥有的奇术威力连创始者的百分之一都不及,如果一味地坚守“传子不传婿、传媳不传女”的陈旧行规,那么距离潜地术的真正失传就不远了。 “我把潜地术传给你,你必须发誓,永远不能用它去干良心沦丧、鸡鸣狗盗的坏事。”土地奶奶说。 我把右拳按在左胸上,郑重起誓:“我夏天石从土地奶奶处学会潜地术,一定走正道、做善事,绝不挟技干伤天害理、道德败坏之事。如有违背,甘愿万箭穿心而死。” 土地奶奶长舒了一口气:“好,好,我这就放心了。” 其实,即使她不要我立地起誓,我也不会做任何道德败坏之事。 奇术虽然以“奇”为名,但任何在奇术上有巨大成就的人,全都是由正人、正气、正行入手,走的是堂堂正正之路。正因如此,他们的人生追求之路才会越走越宽。 “到了今天,我土氏一族的潜地术终于找到传人了。”土地奶奶再次满意地长叹。 在我们交谈时,铁公祠那边锅碗瓢盆声大作,似乎厨师们已经正式开工。 这是一个信号,厨师动手,客人也就到位了。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占领军缩小包围圈,将参会者一网打尽。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中国奇术师是反抗占领军的中坚力量,如果一役尽殁,难道以后指望着老实愚昧、手无寸铁的平民去反抗鬼面伎部队吗? “杀开一条血路,救他们逃走——不,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必须将率领大队包抄的敌方长官击毙,才能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气焰,趁乱脱困。”我迅速找到了战斗方向。 “哈哈哈哈,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请到这边来,就在前面,拐弯就是……”张全中的声音在几十步外的拐角处响起来。 我知道,他一定是带着参加宴会的济南本地奇术师过来的。 此时此刻,我无暇应酬任何人,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最容易逃脱?” ","is_jingpin":"n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0章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1 没过半分钟,我刚刚把那死尸藏到藤蔓后面去,张全中便领着四位面色晦暗的中年人走过来。 “来来来,夏兄弟,我介绍几位本城高手给你认识。”张全中举手招呼我。 那四个人全都穿着灰色的长袍,向我望过来时,我明显感到他们眼神中藏着森冷的敌意。 “马先生、王先生、赵先生、叶先生。”张全中依次向我介绍。 我向四个人抱拳点头:“幸会幸会。” 四个人一起向我拱手:“幸会。” 我闻见空气中明显的“死气”,那正是他们四人带来的。 “夏兄弟年少英才,老张刚刚赞不绝口。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中用了。”那马先生酸溜溜地说。 我不动声色,但对“死气”相当忌惮,悄悄后撤半步,拉开与四人的距离。 通常“死气”会出现在那些长途跋涉于沙漠、戈壁、荒山的迷途旅人身上,而最先闻到“死气”的则是兀鹰、秃鹫之类凶悍禽鸟。 重病、重伤的人不一定死,而一旦身上出现了“死气”,则此人最长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客气了。”我礼貌地回应。 “日本人一来,济南的奇术界格局就要生变。有些人扶摇直上,有些人退避三舍,我很想知道老张和这位夏兄弟究竟如何自处?”那马先生又问。 张全中打了个哈哈:“老马,这不是今天的重点,我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哈哈哈哈……” 我知道,这四人一定会应验于“九宫死符”,但以他们的道行,却无法预料到这一点,所以就算死到临头了,还在争名逐利,勾心斗角。 这真的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如果一个人不能突破名利的桎梏,就算再成功、再有名,也不过是名利的奴隶而已。 “老马,你们先过去喝喝茶,尝尝城西关隆字号送来的蜜饯点心。我呢,跟夏兄弟有几句话说,转脸就过来。”张全中笑呵呵地说。 那姓马的又白了我一眼,领着其他三人径自离去。 他们一走,张全中的脸色立刻沉下来。 “占领军高官不来了?”我问。 从那俘虏嘴里,我早就知道了这一点。 张全中点头:“嗯,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我不想卖关子,直接了当地挑开藤蔓,让张全中看那鬼面伎的尸体:“此人供述,占领军早就识破了今日的鸿门宴,已经四面合围,让赶来赴宴的人插翅难逃。” 张全中并不感到惊讶,只是面色变得更为沉重,肩头一缩,连腰背也佝偻起来,仿佛身上压着千斤的重量。 “明知是死,还要自投罗网?”土地奶奶厉声问。 张全中扶着旁边的石柱,缓缓地弯腰坐下。 “他们几个,都是墙头草。谁占了济南就跟谁,换过三四个主子了。”土地奶奶又说。 我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等张全中开口。 “唉——”张全中开口前,先是一声拖着长音的悲叹。 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说,但事情紧急,不一定有那么长时间任由他支配。 “夏兄弟,我只拜托你一件事,带她走。”他说。 这个“她”自然是指静官小舞,一个乱局中身份极为特殊的人。 我没有多问,重重地点了点头。 “鸿门宴没有胜者,你知道的。此刻的胜者,只不过是短暂的小胜,将来也免不了血溅沙场。人固有一死,屠刀临头,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都逃不了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我此刻还有选择怎么死的自由。你看——”他向大明湖上指着,“夏兄弟,这湖面太小,总得来一次大爆炸,让湖面无比开阔起来,给这老城、老湖增添一点新气象,打开一片新局面。” 既然是爆炸,那就等于是与敌人同归于尽,之后玉石俱焚。 “好。”我说,“我做好我的事,你做好你的事。” “好。”张全中没有多解释,也只说了一个字。 在这一轮简短的对话中,我们已经明了对方的心思。他求死,是为了引开敌人的火力,让我更容易带静官小舞走;我走,是要完成他的嘱托,并且很明显,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我。 “黄昏之前,我会发出信号,在铁公祠前燃放三挂鞭炮。等到第三挂鞭炮响完,你就带她走。”张全中又说。 “很难拖到黄昏。”我立刻指出。 占领军没有那么大的耐性,从此刻到黄昏还有七个小时,敌人要想收网,只需两小时就足够了。 “会的,因为我料定,有人会立即行动起来,刺杀东、北、西三面的指挥官。一旦敌酋遭到斩首,部队定会停止行动,等待司令部的进一步指示。这样一拖、一停、一乱,黄昏也就到了。”他说。 “谁?谁有胆量刺杀敌酋?”我心底一下子燃起了希望,以为张全中还有更强大的援军已经在途。 “我不知道,但我算定,那件事一定会发生。所以,我才有七成把握拖到天黑。夏兄弟,鸿门宴一开,杯杯都是断头酒,我就不请你入席了。记住,带她走,这是全城奇术师的责任,你就是死,也得把这责任扛起来。”张全中冷得像铁板的脸上挤出了两团笑容。 我没说更多豪言壮语,只是举起右拳,在自己心口上连擂三次。 他能毫无惧意地与敌人同归于尽,我当然得全力支持,扫清他一切后顾之忧。 “走了。”张全中转头便走,右手举过头顶,轻轻挥动,向我作别。 他最该当面作别的是静官小舞,因为这是真正的生离死别,大家都没有第二次见面机会了。 张全中刚离去,静官小舞就出现了。原来,她一直都立在远处的藤蔓侧面,偷听了我和张全中的全部对话。 “这样最好,简洁明了,没任何婆婆妈妈的羁绊。”她说。 她的眼神很淡定,没有泪光,也没有浮肿。 “到黄昏时,我们向南,杀奔五龙潭。”她补充说。 “那是唯一的生路?”我有些诧异。 按照目前的形势,向东、向北最容易远离占领军的防守范围,更容易远遁到黄河以北去。如果向南,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没告诉你,真正的生路是在五龙潭下。”静官小舞回答。 我权衡地理形势,从此地去五龙潭不远,但那地方接近占领军核心区,肯定是更加危险。 “眼下,先应付敌人的合围,必须将战斗拖至黄昏。张先生说,会有人挺身而出,击杀敌方三支部队的领袖。我希望他的计算完全正确……难道说,你们这边还有高手没有露面?是谁?”我问。 静官小舞摇头:“没有,所有人都在这里。鸿门宴既是敌人的生死场,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断头宴。如果你没出现,我方势必全军覆没。” 我禁不住苦笑:“这个……难道张先生是在虚张声势?” 兵者诡道,虚实不分。如果张全中仅仅是虚张声势,那事情就太麻烦了。 静官小舞轻轻咬着唇,目光流转,最终落在我脸上。 我猛地想通了那问题的答案,失声自问:“击杀敌酋的人——是我?” 静官小舞点头:“正是,正是。” 事情至此,已经变得异常明显。在张全中的计算中,我一定会为了完成誓言而拼死出击,将战斗爆发节点拖到黄昏。他已经提醒我,唯一能拖住敌人的办法就是刺杀敌酋。在这个因就是果、果就是因的死循环中,我必须杀敌才能自救,别无生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奇术计算,而是在明了战局、战将之后所做的天衣无缝的调度。 大明湖畔即将发生的战斗是一局乱棋,张全中在节节败退、腹背受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颓势之下,把我变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劫材”。 棋谚有云:劫尽棋亡。 我不死,这局棋张全中未必会输。 我死,才是真正的济南奇术师全军覆没。 “他果然精于计算,果然拿捏到了毫厘之间。”我悠然长叹,不知该佩服张全中,还是该感慨自己命运多舛。 “世事如棋局局新,不计算,星星之火怎么可能燎原?夏先生,这一局棋是‘关云长夺长沙诈败拖刀计',败中求胜,出其不意。身为奇术师,我们不仅仅是这一局里的棋子,更是围坐棋盘一侧的观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一步怎么走,无需别人指点,想必夏先生也看得很清楚了。”静官小舞说。 既然大家都如此明白,那么很多解释的套话都变成了絮絮叨叨的废话,根本不必说出口。 当下,形势如小葱拌豆腐一般明朗清晰,那就是——我必须马上出击,刺杀东、北、西三支部队的敌酋,造成全城混乱,然后趁乱带静官小舞去五龙潭。 “好。”就像回答张全中那样,我只用一个“好”字就扫清了所有的猜疑和无奈。既然“非此不可”,那我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静官小舞挥手:“土地奶奶,带夏先生去吧。” 土地奶奶一直都未离去,脸上也一直是愁眉不展。直到我说了那个“好”字,她眼中的阴翳才渐渐消散。 “不达成使命,提头来见。”土地奶奶向静官小舞抱拳。 静官小舞轻描淡写地摇头:“土地奶奶,你没有义务向我做什么交待,而是要向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土氏一族长辈做交待。头,无需提着来见我,更无需像古人一样负荆请罪,我只需要你本着一个济南奇术师的良心做事,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土地奶奶郑重地点头,然后当先向外走去。 ","is_jingpin":"n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1章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2 从她们的对话中,我意识到,就连“土地奶奶传授潜地术”这件事也是张全中精确计算的一部分,其根本目的是帮助我潜入敌营行刺。 “夏先生,你一定以为自己上当受骗了,陷入了张先生的计算当中。从某种意义上说,实情的确如此,但从另一方面,只要目标是正义的,那我们又何必去计较实施手段是否合理合法呢?”静官小舞说。 我不想多说什么,也不愿做太多争辩。 一群人等着我挺身搭救,我此刻只能奋力去做,而不是喋喋不休地争论是非。 “很好,如果方便,记得代我致敬张先生,他不愧是‘江北第一神算子',佩服,佩服。”我微笑着说。 “这句话,不如留着你见到他时当面说。你们都是冠绝一时的超级奇术师,都是中华解放的中流砥柱,相信任何危局都困不住二位,明湖浮波,江山如画,都是两位大英雄的舞台。好,我就在这里,等夏先生捷报三传——”静官小舞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一时之间,美艳不可方物。 我追上土地奶奶,沿小路向东。 很明显,她的脚步变得无比轻快,至少年轻了十岁。不过,她并不愉快,而是变得愤怒、激动,如同一只飞奔复仇的母豹。 东行大约两公里,土地奶奶改变了前进方向,略向东北转折。 “过了前面的山水沟,笔直向东,就到驻军大营。我侦查过三次,能够使用潜地术直达长官住的房子。”土地奶奶向前指着。 她已经停下,没有再向前走的意思。 “我自己去?”我问。 她点点头:“对。” 此刻,她眼中仍有愤怒,却另外多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你很怕日本人?”我又问。 这是一个很丢人的问题,不过纵览日寇战败前的媒体新闻、百姓传言,就明白这种“怕”如同传染病一样,从中国的东北三省一直向南蔓延,一直传到广州、香港去。当所有人、所有报纸都在渲染惨绝人寰的“古城大屠杀、百人斩”时,大部分中国人都被吓破了胆子,将日寇视为“披着人皮的妖魔”。 面对妖魔,民众自然就心生惧意,不敢奋起抗击。 土地奶奶沉默了一阵,才艰难地点头:“对,我很渴望报仇,但一看到太阳旗和刺刀上的寒光,我就手脚发软,连匕首都攥不住。我骂自己,拿刀划自己的手臂,到坟堆里杀野狗练胆……都没用,我一想到土氏一族十九口被鬼子拉到长清祠堂里一个挨一个砍头的情景,我就害怕得喘不动气。我很无用,土氏剩下的子弟也都像我一样,一见到鬼子兵就吓得……我们都无用,这时候就是潜入鬼子军营里去,也伤不了一个鬼子……” 我理解她,在现代心理学上,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应激反应,很难治愈。尤其她还是一个女人,如果连男人都不敢反抗太阳旗和刺刀了,我们还有什么权利要求女人提刀抗日呢? “你在这里,我去。”我说。 了解历史的人更能包容一切,绝不会对弱者报以冷嘲热讽。这个国家是属于全民族、全部国人的,不可能将抗日救国的重任压在弱者身上。 “感谢,谢谢夏先生。”土地奶奶眼中满含感激。 我贴着墙根向前走,连续遭遇了三支五人制巡逻小队,都在即将迎面碰上时及时地闪避到近处的民房里。 最后一次,我距离土地奶奶所指的敌军指挥官住所仅有五十米。 我站在一处屋顶半塌的废墟里,低头凝视脚下。 潜地术以“意念”为主、“身体”为辅,意念到了,瞬间就能将须弥之山化为微小芥子。我之所以能迅速领悟这种奇术的精髓,必须要感谢之前跟不同门类奇术师的频繁交集。 见识越多,我对奇术之道的理解也就越广、越深,达到“一法通、万法通”的玄妙境界。 我潜入地底,横移七十五步,然后无声地上浮,恰好在一间正面供着天皇画像、三面挂着军事地图的大会议室中。 此时,会议室里空无一人,长桌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却传来日本男人哼唱小调的声音。 我悄然接近小房间门口,随手拎起了横放在长桌上的日本军刀。 生活在新中国、新济南的年轻人对日本鬼子没有恐惧,只有仇视。所以,我单手抽出军刀时,心情很平静,根本没有即将杀人的紧张感。 济南城美、泉美、山美、水美,是当之无愧的中原大城,也是中国南北通衢要道。济南人善于隐忍,唐、宋、元、明、清、民国的战火一次次烧了又灭、灭了又烧,老百姓却始终保持乐观,随遇而安,笑看江山兴亡。 以前那些战争,都是中国不同民族之间的内战,是家事,而这一次,岛国倭寇竟然堂而皇之地在济南大地上修炮楼、设哨卡,把老百姓当猪狗一样践踏、戏弄、砍杀。这是万万忍不了的事,强忍,只会像土地奶奶、土氏一族那样,被鬼子吓破了胆,屈膝苟活,当牛做马,丢尽了中华民族五千年老祖宗的脸。 “倭寇该死,胆敢烦我中华者,皆该死、必死。”我淡淡地告诉自己。 随即,我悄然滑步,切入小房间里。 那房间长十步、宽六步,里面有行军床和写字台,门口一侧还有一个老式的脸盆架,一名身材矮胖的日本军官正对着镜子刮胡子,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小调。 他的反应不算迟钝,我闪进屋里,屋内的光线黯了一黯,他便警觉地转头。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右手已经摸向了搭在脸盆架上方的枪套。 我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双手擎刀,笔直地前扑,任由那闪着缕缕寒光的刀刃横向搠入了他的腰肋,再由另一侧露出刀头来。 日寇军官果然凶悍,他忍着两肋剧痛,一手按着枪套,一手拔枪。 我不容他挣扎,连续向前跨步,用刀锷推着他踉跄横移,直到将他“钉”在对面的墙上。 他已经拔出了枪,但全身只剩一口气,连举枪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个。”我轻声告诉他。 杀了他改变不了历史,但我强突敌营击杀敌酋,却有可能帮助土地奶奶重树活下去的信心,也有可能挽救张全中等奇术师的性命,使得数种奇术能够传承下去,不至于在日本鬼子屠刀之下断代。 屋外不断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每次有人经过,那军官眼中就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我始终双手力挺刀柄,将他牢牢地钉在墙上。 近在咫尺之间,我冷静地盯着他的眼,直到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熄灭。 中国人怕日本鬼子,这是最真实的现状。如果有一大批奇术师能够挺身而出,杀得鬼子胆战心惊,也会让他们害怕。 大国威严,四海臣服,要的就是八方蛮夷乖乖进贡的一个“怕”字。 我怜悯土地奶奶,也怜悯摇尾乞怜于日本刺刀下的那部分济南人。他们的膝和腰本来就是软的,擅长向敌人下跪,不配做中国人、山东人、济南人。 那军官已经死了,我放开刀柄,他就软沓沓地贴着墙根倒下去。 我离开军营,重新与土地奶奶会合。 “走吧,下一个。”我没有成功后的喜悦,心底只剩悲哀。 年的八年抗战期间,如果没有伟人的崛起,如果没有美国政府向日本岛投下两颗原子弹,如果……那么,很多中国人仍将活在这种对日本鬼子的巨大恐惧之中,何来今天自强自立的新中国、新济南? “成了?”土地奶奶问。 我有些疲惫,只是点点头,不愿回应她。 “我就知道你行,张先生也算定了你是高手中的高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土地奶奶边走边说。 我扭过头,不想听她说任何话。 她也识趣,立刻闭嘴。 “有多少济南百姓怕鬼子?”我冷冷地问。 “很多,至少一多半。一开始老百姓私底下还叫嚣着要组织成‘拳勇队',偷袭落单的鬼子,可很快大家就发现,鬼子不是山贼草寇,别说是老百姓了,就连成队的正规军都不敢靠近城边子。渐渐的,老百姓也没力气闹了,就这样整天凑合活着,任人摆布。”土地奶奶说。 我不禁苦笑,连奇术师都被吓破胆,老百姓也就更指望不上了。 太阳当头之时,我已经完成了正北、正西的两次行刺,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另外两名高级指挥官。 我的行动太隐秘,直到第三轮刺杀结束,街面上的鬼子才变得混乱起来。而那时,我已经带土地奶奶平安返回铁公祠,面见静官小舞。 “鬼子高官一个都没来,张先生正陪着七名本地奇术高手喝酒。”静官小舞告诉我。 我立刻想到,九宫死符暗指的是九个人,如果席上仅有八人,那么灾祸就会持续蔓延,殃及第九个人。很有可能,这“第九个人”指的就是土地奶奶。 铁公祠那边传来宴饮喧哗声,全都是济南本地口音,说的是一些风花雪月的闲话。 有些人不知死之将至,但张全中是非常清楚的。他能沉住气应付大家,这份定力,也不简单。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慢慢等,等到黄昏。”静官小舞又说。 “黄昏来了,一切也就解脱了。”这一次,土地奶奶的语气轻松了不少。 静官小舞向她瞥了一眼,微笑着点头:“你说的对,解脱,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结果。我能看得出来,你已经打破了心理上的桎梏。” 土地奶奶尴尬地一笑,当着静官小舞的面,整顿衣衫,然后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连说了三声“多谢”。 我只点点头,坦然承受了她的谢意。 击杀三大敌酋后,土地奶奶在路上没有说太多,但感激的眼神已经将她的内心波澜明确无误地表达出来。她传授给我潜地术,之后带我赶赴敌营,借我的手杀人,等于是辗转为土氏一族报仇。仇一报,压在她心理上的沉重包袱也就卸下了。 “你当然受得起她这一躬,也许很多济南人都该向你鞠一躬了。大家——包括铁公祠那边饮酒的前辈们,都被日本战刀吓破了胆,恨不能打一条铁围脖将自己的脖子圈住,要不干脆就做缩头乌龟,生怕有一天那战刀落下来,把大好人头斩掉。可是,大家都忘了,真正不想死,就得站起来夺刀,只有把战刀攥在自己手里,才能真正免死。”静官小舞说。 土地奶奶面有愧色,沉默地听静官小舞说话,一个字都反驳不得。 ","is_jingpin":"n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2章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 3 有人送来了八菜一汤,还有一壶烧酒,全都摆在院内的石桌上。 那些菜的味道很纯正,香气随风轻飘,传遍了别院。 “坐吧。”静官小舞以主人身份率先落座,提起酒壶,为我和土地奶奶斟酒。 她倒酒的手势有些怪异,给我倒酒采用了“右手向左”的倒法,而给土地奶奶斟酒时,用的却是“左手向左”的倒法。 要知道,在老济南人乃至全国汉人的饮食习惯中,“左手向左”的反手倒法是狱卒送别死囚的“断头酒”手势。喝下这杯酒的人,活不过一昼一夜。 “喝酒。”静官小舞举杯。 土地奶奶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毫不在意地端起了酒杯。 “江湖风紧浪大,人民朝不保夕。我借这杯酒,祝二位能够各自平安、一帆风顺、吉光高照、前途无量。”静官小舞说。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之后土地奶奶一饮而尽。 喝下“断头酒”,她的命也就不长了。 我心里始终很平静,在这种风起云涌、弱肉强食的年代,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很多时候取决于自己。 历史如同一本巨大的生死簿,记录着每个人的死亡经历。所以,古代先贤大德屡屡教育弟子们一定要通读历史,从历史中找寻人生的真谛。 土地奶奶终于打破了自己的恐惧之锁,但同时,她又被命运击中了死穴。 “吃菜吧夏先生。”静官小舞说。 我望向她,四目相对时,竟然同样冷静而淡定。 “好菜。”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虽然口中不知滋味,仍然低声赞叹。 “济南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吃好玩,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总把济南作为出京小憩的第一站。”静官小舞说。 土地奶奶停住筷子,若有所思地长叹:“昔日我土氏一族中曾有高手担任过乾隆爷的御前护卫,一族荣耀,从彼时而生。” 我能够理解,以往任何年代,奇术师也都需要朝廷的钦点认证,一登龙门,身价倍增。这名利二字,任何时候都是令英雄折腰的法宝。 “失敬,失敬。”静官小舞向土地奶奶举杯。 “说来真是惭愧,清亡了,我土氏一族也凋零了。”土地奶奶又饮了一杯。 “我记得,土氏一族发源于白山黑水的极北,大约在边境线的东段。那是抗击侵略军的第一线,真的希望土氏一族人丁兴旺,为国家效命。”静官小舞淡淡地说。 她是日籍,但此刻完全站在中立者角度审视这场战争,说话毫不偏袒,令人钦佩。 “我土氏一族完了,幸好还有夏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能够继承潜地术,让它永远传承下去,有了发扬光大的希望。至此,我已经死而无憾。”土地奶奶说。 她拿起酒壶,连斟连饮三杯。 日光射在她酡红色的脸颊上,竟然使她显得年轻了不少。 “不要轻言一个死字,绝处逢生,死地求活,是一个奇术师最该追求的境界。”静官小舞淡淡地说。 鸿门宴是死地,铁公祠是死地,大明湖畔皆充满了死亡气息,但我们三人坐在这里平静地对饮,仍然不肯屈服于强敌凶势,正是出于奇术师的“命”。 真正的奇术师就算身如枯木、命如悬丝,也要在草蛇灰线般曲折的命运中埋下求生的伏笔。 奇术师的“命”不同于普通百姓的命,生而死,死而生,生生死死,与天地同根同气,与宇宙休戚相关,其最高境界一定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天命由天亦由我”——我死,天死;天死,我未死。 实际上,我很清楚土地奶奶的命运。 在“九宫死符”的凶险预兆中,已经将她土氏一族构陷其中。 古代典籍中,数字一到就是与五行方位具有紧密联系的。其中,一、六为水,七、二为火,九、四为金,三、八为木,五为土,再按照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的五行相克循环。具体到平面方位,则是水数一居北,水数六居西北;火数七居西,火数二居西南;金数九居南,金数四居东南;木数三居东,木数八居东北;土数五居中央。 土氏一族擅长潜地术,正是“土数五”之确定人选,居于九宫死符的最中央位置。 或者说,静官小舞看见“九宫死符”的一刹那,已经明白土地奶奶的命运,才会反复要求她将潜地术传给我,以免在她遭遇不测后,该种奇术彻底失传。 土地奶奶站起来,向我拱手:“今后一切,都拜托了。” 我慢慢地起身,向她拱手还礼。 “将来,如果潜地术有发扬光大的一日,希望夏先生不会独占荣耀,在宗派排序上,也添上我土氏一族一笔。”她说。 我郑重点头:“前辈,潜地术永远属于土氏一族,我只不过是起承上启下的作用,暂时替前辈保管。未来,潜地术被供奉于奇术界庙堂之上时,它唯一的主人姓土,而不是我夏天石。” “我来作证,自古至今,潜地术起源于土家,也必将永远属于土家。”静官小舞说。 土地奶奶眼中突然涌起极度感激又极度酸楚之情,猛地抓起酒壶,狂饮三大口,然后挥手一抛,那青瓷酒壶就碎在侧面砖墙之上。 “走了!”土地奶奶再说了两个字,醉步踉跄地向外走去。 我和静官小舞都不拦她,因为这是命运的安排,谁都没有抉择的权利。 酒壶已碎,我们的三人小宴也就结束了。 “接下来,还有三场战斗,同时在济南城内开战。其一、同归于尽,火烧半天云;其二、单手擒鬼,血祭明湖;其三、潜行地底,窥见海龙王。”静官小舞说。 我望着她,她的唇角紧紧抿着,眉心里的一道竖纹深深凹陷下去,仿佛悬在半空中的一把利剑。 敌人四面围困,我已经击杀东、北、西三面敌酋,只剩正南面的水中之敌,那么这第二场战斗一定是由我来完成。 “我先去做第二件事。”我不想说半句废话。 “很难,魔由心生,我怕勾起你的心魔。这一战本该我去完成,但张先生已经把稳定全局的中军大帐交由我掌控,我万万走不开。”她沉吟着。 “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我说。 “百花堤中段,两棵大柳树比邻而居之处,有一名钓鱼者,面向正西,左右手各持一钓竿,就是你的目标。作为水鬼部队的头目,每当有大行动,他总是栖身于彼处,居高临下指挥,并伺机截杀由堤上逃亡的正派人士。注意,他有个外号叫‘千手佛',你能看到的任何一只手都是假的,他的真手亮出来时,就是最致命的一击。”她说。 我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向外走。 “人魔易除,心魔难解,你得万分小心才行!”静官小舞在我身后重复叮嘱。 黄昏还早,这应该是很难熬的一个下午。对于我来说,快速刺杀日寇是一件大善事,即使面临千难万险,我也愿意搏命一试。 “心魔?”当我踏上百花堤北头的时候,察觉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识,立刻就想起了静官小舞说的那两个字。 “魔由心生,先控制内心,再控制身体,最难根除。魔盛大到无法控制时,那就必须挥刀自戕,人先死,让心魔无从寄居,也就自然消弭。”这是古老典籍上对于“心魔”的解释与消灭手段。 我当然明白“心魔”的可怕,像官大娘那种走无常者是最善于对付“心魔”的,可惜她已早逝。 南行四十步,石堤右侧,赫然有两棵三人合抱的大柳树临水而立,枝条纵横,从五六米高处斜垂到湖面上。 树太粗,将站在树中间的人完全挡住。不过,我看到了笔直伸向湖中的两根钓鱼竿,立刻明白,刺杀目标就在那里。 我大步走过去,一直到了柳树旁边,看见了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钓鱼者。他正背对着我,低头拨弄掌心的鱼食。 “有鱼上钩吗?”我问。 他回过头来,低声回应:“有,不过都是些小鱼,不值得提竿。” 我们相距不到五步,按理说应该很清晰地看到他的五官。此刻,我有种说不出来的眩晕感,觉得他的脸正在急速变化,似乎有无数张脸谱交替出现在他脸上,每一张都陌生而诡异。 最后,我的眩晕感消失,他的五官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的眼珠极黑,仿佛在浓墨中浸染过一样。 “你是来杀我的,我知道。”他说。 我点点头,走过去,与他并排站在两棵树中央。 就在我面前,大明湖的美景一览无余。战火毁了半边城,但却没有影响到湖水——至少表面看,大明湖依旧波平如镜,没有半点战争的污痕。我看到浮萍、荷叶、水藻、蜻蜓、蝴蝶……跟我从前看到的没什么不同。站在这石堤上,时间仿佛瞬间被打通,我又回到了2016年的曲水亭老街。 “你知道我来杀你,也不躲?”我问。 “我很想跟你谈谈,谈一些只有高手才能触及的精神领域。你们那边有内奸,所以张全中做了什么,我都会第一时间得到资料。我很奇怪,连张全中都万般推崇的中国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在中国,我只钦佩一个人,那就是达摩祖师。他有面壁的忍力,也有窥见宇宙的智力,所以才开创了万佛之宗。我也学他,他面的是石壁,而我面对的却是这方静水,天天面水,从水中获得真知灼见。”他说。 听了这番话,我表面不动声色,心底深处却对这“千手佛”肃然起敬。 达摩祖师之后,曾有无数佛门弟子亦采用“面壁”的方式提升自己对佛法的认识。尤其是在藏区的各大寺庙中,闭关、面壁、百日不食禅等大行其道。更有甚者,有修行者以河泥封闭洞口,行“一昼夜不呼吸禅”。 对形式的追求花样百出,但那些修行者却忘了禅宗的真谛。面壁面壁,是从石头中读懂人生,而不是摧残自我,直到失去生命。 之后,有大智慧者面“火”而悟禅,写出了永垂青史的“菩提本无树”的著名偈子,终于让禅宗的智慧在达摩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千手佛”是日本人,他能认识到“面水”的方法,已经是在石、火的基础之上展开修行,假以时日,或许真能参悟到宇宙真理,成为禅宗的又一巨匠。 “我们能谈什么?”我问。 他那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稍一思索,再次侃侃而谈:“人的寿命是阻碍修行的最大问题,要想成功,必先延长寿命。你们中国古代的皇帝去东海寻求不死药,正是认识到了长寿的重要性。在扶桑,我们对此进行了大量研究,认识到国家、国土与个人都是有寿命期限的,要想国运昌盛、土地永存、个人不死,就得把国、土、人寄居于其它的国、土、人之上,索取供给,奴役其人,不让这些简单重复的日常工作占用时间,然后把生命中所有的时间都用于思考研究,去做更具远大意义的事。到了那时,无论是面壁还是面水,都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 很明显,他说的是一战、二战时的殖民地现象。大不列颠帝国、法兰西帝国曾在全球拥有无数殖民地,不断地压榨殖民地政府,获取了大量的珍惜生产资料,才造就了英、法两国光芒不朽的辉煌历史。 “果然是高见。”我不动声色地说。 “具体而微,放眼现在,我就要以全湖之力,豢养一龟一蛇,天天吸收龟蛇精华,以龟蛇之寿的大吉之数来供养自身,达到长生的目标。你说,这样会不会有效?”他问。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大明湖是属于全城百姓的,不是某个人养龟养蛇的池塘。 “好主意,我猜一定有效。”我回答。 他大笑起来:“你果然很坦诚,与其他中国人不同。张全中那么推崇你,一定大有道理,哈哈哈哈……” 我向湖上一指:“我猜,龟和蛇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吧?” 他点点头:“对。” 我摇头微笑:“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身为木命却以水中生物去补足元气,这有用吗?” 他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我不懂。” 我弯腰提起一根鱼竿,猛地一拗,鱼竿啪的一声从中折断,双双插入右侧的树身,入木半尺有余。 千手佛惨叫一声,单手捂胸。 几乎在同一时间,树身与他的胸口一起鲜血迸流。 我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用鄙夷的目光逼视着他。 老济南人都知道,环大明湖一圈的树木、花草、石头、昆虫都有很长的历史。树百年而成精,花千年而为妖,石万年而有命,虫随沧海桑田三变而为圣。 至于水,全都是循环流动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所以,水不可能产生某种异变,与禅宗先祖的面壁、面火有着本质的区别。 扶桑奇术师不是白痴,既然要找助力修行之地,岂会舍弃这两棵古树而选择流水? 中外典籍之中都有借助于古木修行的例子,由人树双荣变化至人荣树枯、半荣半枯,最后抵达“人树双枯”之禅,将人与树的精气神完全融为一体。 既然是借助于树木修行,那么自身就像这柳树一样,极易受创且没有太强的防御能力,只能靠迷幻术来牵制敌人。 我一到百花堤,已经闻到了对方借巨树修行的气息,所以并不急于动手杀人,直到此刻,才揭破千手佛的伪装。 “我太轻敌了,我太小看了你……”千手佛背靠大树,痛苦地着。 “就算不轻敌,你也没有任何防御手段可用。你们日本奇术师在战争中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已经变得无比骄纵,看不起所有中国人。我不杀你,等你从巨树上获得的营养都流进湖里,然后慢慢枯萎而死,就像这两棵树一样。”我说。 骄兵必败,无论是战场上还是奇术界,都是同样的道理。 日本既然有“扶桑”之名,那么必定是“尊木”的民族。而且,在五行学说中,东方属于“甲乙木”的木位,最适合也只适合修行“木”禅。 如果能想通这些表面死板浅显、内里却高深严谨的道理,那么对敌时就轻松多了。 我在石堤上坐下,任由千手佛的声高一阵低一阵地响。 静官小舞的话并未成真,迄今为止,我还没有遭受心魔的困扰。 大明湖是济南人乃至山东人最熟悉的风景,到了此地,感受水光树影的同时,都会想到乾隆皇帝与夏雨荷的爱情传说。 “已经做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接下去,究竟杀到何时才是尽头?”我内心有个声音在喃喃低语。 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没有目标,再伟大的强者都只会茫然若失。 在2016年的济南城,我的目标是击败各方势力,获得神相水镜。同时,我要寻回深陷地底的镜室,找回唐晚。在这个基础之上,揭开铁公祠惨案的真相,向所有的黑衣人讨还公道。 那目标很明确,强敌环伺之下,必须殚精竭虑,步步谨慎,与身边的朋友们同生共死。 那么,在这里,我的目标又是什么? 张全中曾嘱托我“带走静官小舞”,其潜台词是“保护好她”。如果这是我的目标之一,那真的是太难了。 现在,千手佛奄奄一息,刺杀四方敌酋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铁公祠的鸿门宴就要结束了。结束意味着死亡,因为九宫死符已经预言了一切。 “太难了,太难了……”我心底那声音反复地叹息着。 纵观历史,是大形势逼迫日寇不得不投降,而不是一人、一城、一军的功劳。就像现在,我就算继续刺杀八个、十二个、二十四名敌酋,也无法将这座城从日寇魔爪下解救出来。 我是人,不是神,就算能竭尽全力改变静官小舞的命运,却无法改变既定的历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3章 亚洲命盘 1 忽然间,平静的湖面上展开了一幅绚丽的画面,仿佛一张巨大的投影屏幕一般。 我看到了绿地第一高楼、车水马龙的都市、岸上嬉戏的孩童、高耸入云的摩天轮铁架、急速飞驰的过山车、花花绿绿的旋转木马…… “哈哈哈哈,嘻嘻,哈哈哈哈……”我耳边响起了孩子们的欢快笑声,一切都好像回到了遥远的现代。 我有刹那间的迷惑,不知道过去与现代的济南城景色怎么会突然倒映在同一个湖面上。 百花堤亘古永存,走在堤上的人虽然各不相同,但脚下踩着的却是同一条石砌长堤,而它的缔造者永远都是唐人曾巩,故此这三里长堤又被世人尊称为“曾堤”。 “这一刻,我在哪里?在二战烽烟四起的济南城吗?在国泰民安、和谐盛世的济南城吗?相隔七十年,我夏天石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我在此刻与日寇同归于尽,七十年后是否还有一个毫发无损的我?”诸多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湖风吹来,两棵巨树上的枝条一起舞动,唰唰作响。 “别想逃,你走不了的。”我扭头看着那钓鱼者。 他将自己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悲剧,既然选择了借木修行,就等于是将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在修行成功前,生命与树不可分割。 “你不是……你不是济南的奇术师……他们根本识破不了我的……迷幻术……”他的声音沙哑,五官渐渐扭曲,迷幻术也已经不起作用。 我并怜悯他,此人既然选择了加入侵略者的队伍,就等于是深度参与这场战争。中国人对侵略者绝不手软,古今皆同。 “奇术的世界里,变化永远存在。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又何谈借木修行?”我淡然回应他,然后缓缓提起了另一根钓鱼竿。 钓鱼竿约长四米,加上竿头上系着的鱼线、鱼钩,最远攻击距离差不多为半径十米左右。 同样,巨树垂入水中的枝条最远端也是十米,就在我的左前方。 “我们不是敌人……”他说。 我陡然间甩出鱼竿,鱼线掠空而至,牢牢卷住了那根距我最远的枝条。 “我们……呃——”随着我收紧鱼线的动作,他的声音似乎也被勒住。 “你很聪明,但却走得太急了一点。”我说。 事实上,他与两棵巨树连为一体,生命是能够互换转移的。树即是人,人即是树。所以,我用折断的钓鱼竿刺入树干,他的胸口也会同时流血。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用刀砍掉他的头或者用枪射穿他的心脏,他都不会死,因为站在我身边的只是一具傀儡躯壳。 他太害怕,逃得太急,也太明显,使得那根手臂粗的半枯枝条簌簌抖动,在湖面上搅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涟漪扩散时,瞬间将我从湖面上窥见的幻景都打破,立刻暴露了他的行藏。 “你也知道,这种情形下,只剩死路一条。”我淡淡地说。 斜阳西下,霞光铺满湖面。 那树枝簌簌乱抖,湖面上的金色霞光也被搅成了闪闪烁烁的碎片。 “放我一条……生路,我手上没有……没沾着中国人的血,一滴都没有……我只是一个修行的人,只想……在中国的土地上找到速成的办法,放过我,放过我……给我一个机会……”千手佛不断求饶。 我眺望湖面,并不理会他的乞怜。 战争中,侵略者的屠刀从未因弱者的卑微乞求而回鞘。在中华大地的许多城市中,至今留着日寇百人斩的惨烈传说。从东北到华南的每一个城市中,都有日寇侵华的罪证展览馆。 侵略者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即使将倭寇岛国捣毁一千次,也无法抵消那个民族为亚洲带来的巨大创伤。 “求求你,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千手佛的哀求声越来越响。 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以哀嚎声掩盖水鬼部队偷偷摸上百花堤的水声。 “每一个日本鬼子都该死。”我记起了老辈济南人说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这些抱着各种目的踏上中原国土的日本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只剩下人的躯壳、狼的本性。 嗡的一声,左右两棵巨树突然旋转起来,树上垂下的百千枝条如舞女的发辫跟着飞旋,发出此起彼伏的咻咻厉啸之声。 树不会动,令它们飞旋的只能是千手佛的幻术。 我一动不动,只是握紧了那根钓鱼竿。 钓鱼竿由鼠尾竹制成,攥在我掌心的竹竿直径约一寸,竿尖远端的直径则不足半厘米,如同一把极长的锥子。 第一个死在钓鱼竿下的是一名穿着黑色鱼皮潜水衣的日本人,他刚刚从树后露头,鼠尾竹的尖头就刺穿了他喉结下的凹处。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我不再费力思考人性的善恶、杀戮的对错,脑海中只回旋着老济南人那句“日本鬼子都该死”。 顷刻之间,水鬼部队的污血染红了百花堤。 巨树、枝条仍在飞旋,我任由千手佛施展幻术,反正钓鱼竿在手,他就逃不过鱼线勒颈之厄。 “呵呵呵……哈哈,哈哈……”我耳边再次响起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声。 百花堤南面传来了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是孩子们赤着脚在青石板上飞奔而来的动静。 忆及昔日,我和邻家孩子们曾在大哥的引领下,由曲水亭街一路跑过来,赤着脚、光着屁股由百花堤上跳入湖中,抓鱼、捞虾、逮螃蟹、踩蛤蜊,笑声震天,浑不管时间早晚。 “现在,一切都成过去时了。”我稍稍分心。 “天石,天石?”有女孩子在叫我,似是唐晚,又似是连城璧,抑或是邻家某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女孩。 我向南望,枝条飞旋之外,石堤上影影绰绰地多了一群人。 他们并不走近,而是隔着二十步驻足,远远地看着我。 站在最前面的那叉着腰的半大孩子,依稀就是大哥夏天成的模样。 他是曲水亭街上当之无愧的“孩子王”,无论走到哪里,不管人再多,也总是最抢眼、最出众的那一个。 “大哥……”我喃喃地叫了一声。 百花堤仿佛是一条线索汇聚之堤,将我心里深埋的所有往事全都搅动起来。 我的全部生命记忆是跟曲水亭街、百花堤、大明湖紧密相连的,这里是生我、养我的热土,我的根就埋在这里。 不知何时,泪水漫过了我的双眼,渐渐放肆奔流。 如果时间可以回溯,我愿意倾尽所有,换回跟大哥朝夕相伴的那一刻。 兄弟如手足,每断一处,都痛到余生难安。 “走出来吧,走出来,一切就都结束了。”那远远站着的半大孩子开口。 “怎么结束?我怎么走出去?”我含着泪问。 “走出来,到我这里来!”他伸出双臂。 此刻的情形仿佛是我小时候身陷恶犬包围之下,所有孩子都惊得四散奔逃,只剩大哥在石阶上坚守不去。那时,他也是要我“走出去”,到他身边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大哥是我记忆里的一座托天高塔,只要他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过来吧,扔下钓鱼竿,一步跨出来,很容易的。”半大孩子又叫。 在他身后,几个女孩子也在焦急地向这边张望着。 我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却能够感受到她们对我的殷殷关切。 “好,我出来了。”我大声回应。 枝条旋转虽急,但我向前连跨五步后,已经轻松脱离幻术的包围,站在百花堤上。 此刻,我前面十五步左右是那群影影绰绰的人,背后三步之处是飞旋的巨树枝条,左面是荷塘与芦苇荡,右侧是大明湖水。 虽然我只跨出五步,局面却立刻变得大为不利,由掌控全局变为四面楚歌。 “放下那钓鱼竿。”半大孩子又说。 我手中仍然紧攥钓鱼竿,并没有听话地丢开它。 “大哥,能再见到你真好,但我不愿意是在这种情形下——我宁愿你永远活在我记忆里……”我哽咽着说。 他是我唯一的大哥,我是他唯一的弟弟。天上地下,众生之内,别人无法替代,再没有第三个人能体会到我和他之间血浓于水的兄弟深情。 铁公祠惨案发生前的记忆已经被我永远地尘封起来,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拿出来回看。 千手佛的幻术很厉害,其中一定掺杂着读心术、读脑术的功法,所以他才能探索到我脑部最深层的记忆,幻化出前面这群人,用以搅乱我的思维、摧毁我的阵脚。 总而言之,千手佛还是太小看了我。 在幻觉与真实之间,我永远能保持三分清醒,不至于误入歧途太深。或者,千手佛的幻术之所以失败,是因为重回梅花公馆的我本来就是在深度幻象之中。他以幻术去迷惑身在幻象中的人,行动思路完全错误,无异于溺水者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提起来——想法虽妙,实施无望。 “你还以为有机会翻盘吗?”我向着湖面问。 不管千手佛身在何处,既然他已经与巨树连为一体,就只能扎根于百花堤上,无法飘然遁去。 “你在说什么胡话?”那半大孩子大声喝斥。 我不理睬他,只是望着湖面。 湖上的浪突然大起来,波峰高企,波谷深陷,清澈的湖水也变得浑浊无比。与此同时,天上的两大块浮云同时向百花堤这边聚拢,云头翻卷,急剧变化,与满湖大浪声势相应。 “快过来,过来——”半大孩子的声音变得焦躁起来。 我等不到千手佛的回应,陡然反手,将钓鱼竿背在身后。 鼠尾竹弯成了一张长弓,我伸手捋着鱼线,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右肘上。 我相信,鱼线仍然缠在千手佛脖颈上,只要收紧,他就必然现身。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4章 亚洲命盘 2 轰隆一声,天上那两块云合拢之际,云团阵中沉雷突响,一道银色的闪电应声射出,倾斜向下,击在汹涌起伏的湖面上,随即炸开,化为数百条银蛇。 湖上的浪头借着这闪电一击之威,骤然腾高数米,向百花堤上扑来。 浪是铁青色的,水花飞溅中,无数夜叉猛兽闪现,张牙舞爪,当头罩下。 正前方那一群人也猝然化作魑魅魍魉,随风而至,将我困在中央。我感觉无数双冰冷的手探过来,撕扯我的衣袖,把住我的手脚,拖拖拽拽,要将我扔下湖去。 在所有变化进行到时,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骤然放开了钓鱼竿。 鼠尾竹弯成长弓时,竹身已经蓄满劲道。 我双手一放,鼠尾竹立刻斜着弹射出去,不偏不倚,从被鱼线缠着的枝条正中穿心而过。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我只攻击敌人最薄弱之处,一击等于一万击,让敌人无法聚力反噬。 风浪更急,撕扯我的手动作更猛烈,巨树飞旋之势更疯狂——只是,这一切都是表象,都是我身体上的感触。风动、浪动、手动、树动……唯有我的心不动。内心不动,如百十斤的铁锚牢牢地抓在海底,大船自然稳如泰山,一切外来力量都可以等闲视之。 千手佛的幻术很嚣张,对我脑部的记忆搜刮得也很彻底,但他不该将大哥的形象幻化出来。 他不是我的大哥,无法体会手足生离死别之痛。所以,他将大哥的模样幻化得越逼真,在画蛇添足的错误道路上就走得越远。 铁公祠惨案是我心底永远的痛,一触及此处,我的精神就会加倍清醒。 “一起死吧,一起死吧……”千手佛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一次,两棵巨树连根拔起,当头向我砸下。 我一步不退,岿然不动。 他借助巨树而生,这一次连树的死活都顾不上了,正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击。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我不闪不避,坦然受他一击,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树砸下,在我头顶轰然碎裂,树身碎片以及所有幻术营造出来的人和物瞬间消散。 原来,连百花堤上那两棵巨树都是幻术营造出来的,此刻倒在我脚下的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黑脸倭寇。 如果今天我没有识破幻术刺杀千手佛,这两棵巨树就会在百花堤上永久存在,监视张全中等人的一切行动并给予其最犀利的打击。 更进一步说,张全中的鸿门宴之所以失势,很可能是因为其内幕早就泄露所致。 “幻术毕竟只是幻术,不可能成就大事。”我轻抬右脚,踩住那裹在长袍内的日寇奇术师。 他的血已经流干,此刻胸口涌出的全都是绿色的汁液,如同一棵受创的植物。 “你们中国人永远……见识不到我扶桑……奇术最高明之处,千年以来,扶桑奇术已经划定了亚洲命盘……你们不懂,永远不懂,我扶桑国的太阳旗必将插上喜马拉雅山脉第一峰,光照天下,史无前例……我们是日出之国,我们是太阳的后裔……”千手佛濒死,但他仍然满怀着日寇称霸亚洲的巨大野心。 这样一大群被洗脑的奇术师,成就了日本关东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争神话,杀得抵抗军落荒而逃。如果中国军队的领袖能够正视这一点,将大量中原奇术师编入部队,则战争形势一定能迅速逆转。 (我的想法并非异想天开,纵观历史,到了二战后期,抵抗军中的高层智囊团的确意识到了这一点,大量征集苗疆蛊术高手,编入突袭敢死队中,与空军、海军联手,对日寇部队中高官实施了精准的斩首打击。我之前接触到的玉罗刹以诅咒术突袭日寇“吴之雪风号”一役,正是奇术师反击的经典战例,请参见《蚩尤的面具》一书。) “亚洲命盘?”我不禁皱眉。 在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中,“亚洲命盘”这四个字代表了全球奇术界的一个巨大隐秘,牵涉政治力量、国家交易、顶尖财团、江湖巨鳄太多,已经被联合国明令禁止再次提起。 同样被禁言的,还有“欧洲命盘”。 如果将历史继续向上回溯,则中世纪时的“圣殿骑士命盘”与拿破仑时代的“非洲命盘”也赫然出现在禁言行列。 到了今天,国际上任何一家图书馆内都找不到与以上四大命盘相关的书籍。据我所知,一切记录四大命盘的典籍都被运送到著名的流放岛上,与史上那些或伟大或邪恶的预言典籍一起封存,不容许流落到民间来。 “就是亚洲……亚洲命盘,这是改变不了的,谁都改变不了的……我们扶桑奇术师秉承日照大神的旨意,一代一代维护命盘……命盘在转,一直在转……转动,世界空间、人类时间都会按照……命盘上设定的……我死不要紧,就算扶桑岛……就算所有扶桑人都死……死光了,扶桑岛变成废墟也……不要紧,你们中国人阻止不了命盘的运转,它转到某一个时刻,这世界就……就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千手佛的眼中燃烧着傲慢而神圣的火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命盘上的未来。 “只要找到亚洲齿轮,就能循着线索找到亚洲命盘。你把亚洲命盘说得那么神奇,但谁都知道,一捆炸药引爆,任何东西都将粉身碎骨。”我说。 二十年前,亚洲齿轮曾经引发了中日奇术师的一场巅峰之战,就发生在中原的西南大山深处。(参见《盗墓之王》一书。) 那时,奇术师中的大智者还没有把亚洲齿轮、亚洲命盘做直接关联,以为那是两个完全独立的神秘个体。之所以造成这种被动结果,要归结于联合国将神秘古书埋藏太深,就连当时名动天下的“盗墓之王”杨天、杨风都未曾接触到流放岛典籍。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你识破我的幻术,一定知道……幻术只是表象,就像幻术一样,亚洲命盘是表象……真正起作用的,永远藏在最深最深的海底,任何人力无法抵达之处……只有至高无上的天照大神才能……做到,才能设定……哈哈……哈……”千手佛大笑,但只笑了三声,就已经咽气。 击杀东、北、西三面部队的敌酋时,我曾感到过那么一丝轻松。现在,杀了千手佛之后,我的心情却变得无比沉重。 “亚洲命盘”是比《诸世纪》更神奇、更现实、更可怕的东西,它的存在直接左右着世界格局,仿佛一颗毁天灭地的定时炸弹那样,亘古存在,不以朝代帝王更迭、国家疆域划分为转移。 站在百花堤上,一阵凉风吹来,我遍体生寒,这才察觉浑身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跟“亚洲命盘”的严重性相比,张全中的鸿门宴已经变成了街头小儿的缠斗。即使是静官小舞视为灭门之祸的“九宫死符”,也只是几个人、十几个人的生死寂灭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日本奇术师尊奉天照大神,并且相信真神永世存在。所以,“亚洲命盘”是由天照大神的“神力”亲自操纵,非人力所能更改。 “真正的危险都在后面呢。”我在堤岸上坐下,双手抱头,整个身心都被来自“亚洲命盘”的巨大压力死死禁锢住。 亚洲命盘并不仅仅对奇术师有意义,而是关系到全世界每个人的生死。命盘之下,皆为蝼蚁,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去对抗命盘的摆布。 “日寇果然早就布下了‘亚洲命盘',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原来都有认真的成分……”我的思绪迅速铺张开来,想到二战中许许多多的不解之谜。 与亚洲命盘交集最密切的当属二战受降仪式中的一段插曲,该事件被记录于二战盟军领袖丘吉尔、罗斯福的自传中,属于公开的“秘密”。 彼时,日本天皇登上受降舰,等待在受降书上签字,突然有一名皇室中的要员手擎短刀冲出来,在签字桌前当场切腹,五脏外流,弄得红地毯一片狼藉。 在盟军高层看来,战败方做任何出格之事都等于是马戏团小丑的滑稽表演,除了惹人一笑,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名为“尾原”的要员临死之前,只是歇斯底里地大叫“亚洲命盘”这几个字,最终声带撕裂,血尽而亡。 从一些黑白照片中可以看到,尾原大叫时,所有登上受降舰的日本人一起跪倒,扬起双臂,十指张开,指向天空的红日。 那是“亚洲命盘”的话题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眼中,虽然诡异,却被二战胜利的狂欢仪式掩盖,迅速被人们淡忘。 我对“亚洲命盘”感兴趣时,曾真的去图书馆翻阅过《丘吉尔传》和《罗斯福传》的中文译本。当然,书中已经删掉了与“亚洲命盘”有关的段落,以“那件事”三个字来代替尾原切腹事件。 《丘吉尔传》中这样说:“我第一时间召见了参加东京湾受降仪式的记者,看到了‘那件事'的现场照片。这是二战最大的隐患,没有任何事比得上它给我的震撼,哪怕是希特勒尸体下落不明案都比不上。与之相比,二战的胜利果实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并不值得大庆特庆。此生剩余的时间里,它将是我最大的心病,直至我死,或者它的隐忧爆发。” 《罗斯福传》里则是这样描述:“受降仪式后的三个月里,我每天早晨都是被‘那件事'吓醒的。它让我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诺丽(罗斯福的私人保健医生)很担心我的状况,认为我必须卸任疗养,以确保精神不出问题。她是个医生,只知道解剖学和医药学,却不明白‘那件事'已经超出了一切人类科学的范畴,进入了灵学、玄学、巫术、魔法的不可知之境。我确信,只要‘那件事'存在,二战胜利就不是人类灾难的终结点,绝对不是。三战一定会爆发,而胜利的天平很可能不再倒向我们一方。” 两位伟人不约而同地在自传中强调了“亚洲命盘”的巨大危险性,但没留下任何有建设性的克制之策——不,也许有,那就必须到流放岛上去查找全部典籍才能找到了。 二战胜利已经成为历史,“亚洲命盘”的危机被暂时掩盖起来,但它是真实存在的,即使媒体三缄其口,也不可能将它从人类灾难预言史上划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5章 亚洲命盘 3 我踌躇再三,混乱的思绪才慢慢散去。 “回去,看看能不能从‘九宫死符'的困境中将张全中解救出来。众人拾柴火焰高,战争中活下来的奇术师越多,破解人类厄运的可能性就越大。”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站在百花堤上,我的心情也变成了动荡不安的湖水,对不可知的未来充满了忐忑。 我弯下腰,拖起千手佛的尸体,扔到百花堤东面的荷塘里。 侵略者的尸体最好的用途就是沤作花肥,让大明湖的荷花开得更艳。 我沿着百花堤向北去,刚刚下堤,背后就有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跑步过来。 他们对我并不在意,而是快速向北,越过我之后奔向铁公祠。 “敌人增兵?鸿门宴有变?”我吃了一惊,立刻加快脚步,尾随鬼子兵,速回静官小舞的别院。 静官小舞仍端坐在桌边喝茶,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我猜,事情一定很顺利吧?”她说。 “千手佛已死。”我只答了五个字。 她斜执着茶壶,替我斟了一碗茶,指着旁边的座位:“请坐,稍安,勿躁。” 我坐下,听见铁公祠方向传来士兵脚下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嗵嗵声,越响越急,越响越密。可以想见,日寇正在调兵遣将,将铁公祠团团围住。 “事情紧急,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转圜之策?”我问。 静官小舞淡定地拂袖:“九宫死符罩定的人救得救不得都是小事,为小事着急,徒劳无益。喝茶吧,这茶已经在枣木柴上滚了三道,恰到好处,此时不喝,就可惜了。” 我按下心中的焦躁,双手捧着白瓷茶碗,浅啜冒着腾腾热气的绿茶。 她的话说得对,张全中等人被九宫死符罩定,死是必然,生是偶然。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会因某个人的好恶急躁而改变。 与其急躁盲动,不如冷漠置之。 与其不舍其命,不如考虑一下用敌人的命加倍偿还。 “你很不俗,三口茶的工夫,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整个济南城里,想找你这样一个明白人,还真的找不出来呢!”静官小舞淡淡地笑起来。 我摇头轻叹:“不是我有大智慧,而是形势太复杂,敌人逼得太紧,很难找到腾挪辗转的空间。你如此淡定,必然是洞若观火,在危机尽头找到了突破口。” 在我的人生准则里,死,绝对不是上册,而是下下策。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能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最大的价值,就等于是白活了。所以,一个具有智慧头脑的奇术师一定慎言这个“死”字,必须全力以赴着眼于“活下去”这一目标。 虽然“九宫死符”的凶兆已经出现于大明湖,但我仍然奢望能在有限的生机之下,拯救更多的奇术师性命。 “敌人来得越多,聚集越紧密,就给了我最大的下手之机。”静官小舞说。 “大火拼?”我的双手不自禁地一颤,茶碗险些落地。 如果以“火拼”来应对今天的事,则静官小舞的计策未免就太笨拙了。 “是,大火拼。前几日观察,春来干旱,多晴少雨,大明湖的水位都跌了不少。这一次,相信战斗双方的死伤者血染明湖,能让水位重新升上来。至于亡者尸体,则又可以将湖鱼喂得分外肥硕。”静官小舞点头回答。 坐在我眼前的是执壶斟茶的曼妙女子,若是生在和平年代,她一定能够成为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抑或是穿梭于高级写字楼里的优雅白领。可是,此刻她笑谈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之事,淡定镇静,仿佛说的只是去厨房里剥一颗洋葱、择一把芫荽、搅一个鸡蛋,然后开火烧锅,做一碗醒酒汤。 战争改变一切,再好的女人都顾不得贤妻良母的形象,转而提刀上阵,为活下去而血战。 “只恐力有不逮。”我皱着眉说。 静官小舞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弹了弹指甲,指甲尖发出“嗒嗒”两声轻响。 “你算算看,到底需要多少人,才能达到战斗力平衡?”她问。 我回想抵达东、北、西三面敌营时看到的情况,再加百花堤上经过的那队鬼子兵,粗略核算,给出了“一百五十”的数字。也就是说,围困铁公祠的至少有一百五十名鬼子兵。 “再加五十,是汉奸走狗组成的两个小队。”静官小舞举起了右掌。 “二百名全副武装的敌人很难对付,就算你调集骁勇善战的搏击高手参战,至少也需要一百人吧?”我越算越是心寒。 “的确是需要一百人,值得庆幸的是,我已经调齐了这一百刀斧手。敌人有车有马、有枪有炮,而我的人却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只能贴身肉搏。一旦战线拉长,我的人就变成了大街上的活靶子,别说近身杀人,一露头就被射杀了。我不得不承认,敌人的射击太精准了,一百步之内,不死即伤。其实,整个计划里,我一直都在给敌人创造一个巨大的标靶,使他们的攻击目标越来越明确,就是铁公祠。为了让这标靶变得更有吸引力,张先生才将城内顶尖奇术师请来。铁公祠是个巨大的死亡陷阱,要想构陷敌人,那就必须先将自己置于死地——古之兵法家言,置之死地而后生,方能求生。在这一役中,我和张先生都没想活着出城,所以陷阱就越来越逼真,容不得敌人不上当。”静官小舞面不改色地和盘托出了全部计划。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又是一个八门皆死之阵?” 极少有智者设计“同归于尽”的圈套,毕竟求生惧死是人类的天性。即使是在九死一生的低概率战斗中,弱者一方仍然会不自觉地留下退路。 “是啊,既然已经看不到生路,不如把所有可能出现的生路提前堵死,让所有人都趁早死了这条心。铁公祠一战,岂止是八门皆死?我要的是一个太极、两仪、四象、五行、八卦、六十四变、七十二行皆死之阵。敌人想消灭全济南城奇术师,而我则想消灭日军全部,自上及下,一个不留。”她说。 “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几百人的命就都砸进去了。”我慨叹。 “当今中原,就算不赌,几百几千几万几十万的人命岂不也都没了?至少,当下之济南,我们还有豪赌的本钱。此时不赌,更待何时?”静官小舞扬眉回答。 “我糊涂了。”我苦笑,“张先生要我带你走,而你却安排下这种决死之局,到时候……唉,想走,都未必走得了了。” “不下完这一局棋,就算走了,也不甘心。”静官小舞说。 “那么,一百刀斧手何在?”我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是一个秘密,如果此刻泄露出去,半小时之内,刀斧手们就将倒在敌人乱枪扫射之下。 我之所以提这个问题,就是在试探静官小舞对我的信任。 静官小舞摇头:“抱歉,连我也不知道。此事十分敏感,故此我与这一百刀斧手单线联络,安排他们在规定的时间出现在规定的位置,斩杀规定的目标后自行离去。战斗在哪里开始,他们就出现在哪里。” 我虽然没有获得答案,却长长地松了口气。 若想保守秘密,最高明的处理方式就是连自己人都不知道真相。 “等吧。”她说。 “是啊,等吧,等吧。”我也说。 我并没有提到“亚洲命盘”的话题,那是后话,必须等鸿门宴的余波完全消停了,才能慢慢理会。 夕阳斜挂到大明湖畔最高的那棵树树尖上,静官小舞突然起身,右手食指轻叩着茶壶的椭圆小盖。 她没抬头,但眼角余光却向铁公祠那边斜瞟着。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溜烟传来,那报事的丫鬟再次出现。 “小姐,大事不好,敌人的奇术师到了,但人数是您预计的五倍——”她停下来猛喘了几口气,才惊魂未定地继续说下去,“张先生等人大势已去,被敌人团团围住。他三次发出绿林穿云箭报警,都被敌人凌空截住。我在二号暗堡内观察到这一切,立刻回来禀报……” 静官小舞的脸色始终平静,等那丫鬟禀报完了,将一碗茶放到桌角,低声说:“辛苦了,喝茶。” 丫鬟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这么说,铁公祠内已经人满为患了?”静官小舞问。 丫鬟用力点头:“嗯,是,人挤得满满的。小姐,快想个办法救张先生吧,耽搁久了,怕是要出大事。” 静官小舞摇头:“出大事?现在,就是想要出大事,越大越好,把占领军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才好。” 张全中是鱼饵,占领军是鱼。要想把这么多鱼一网打尽,就要制造出足够大、足够好的鱼饵来。 “夏先生,你怎么看?”静官小舞问。 “可以收网了。”我说。 既然日本奇术师和围剿部队都到了,此刻引发大爆炸,最恰当不过。 “收网容易,我还等一个人。确切讲,是两个人。等这两个人都到了,我才可以收网。”静官小舞说。 “两个人?谁?”我问。 静官小舞没有回答,而是用小指沾着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十世之敌”这四个字。 我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的意义,但是很明显,那布下“龙头铡、八门皆死”之阵的人已经死了,等也等不来。能够与他成为“十世之敌”的人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刺杀土老二之后,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既然如此,今日“十世之敌”所代表的双方谁都不会重回此地。再等下去,不过是徒劳地浪费时间。 丫鬟不知道那四个字的意思,急速地眨着眼睛,满怀困惑地望着静官小舞。 “还是要等一等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静官小舞说。 “小姐,会死人的!我亲眼看见占领军沿着湖北岸制高点架起了机关枪工事,装甲车、骑兵、狼犬也都严阵以待……如果不赶紧想想办法,我们……我们这一次就……就全完了……”丫鬟急得哭出来。 她还年轻,生命如同山野上的小花苞,此刻死了,未免令人唏嘘。 “你怕了吗?”静官小舞问。 丫鬟拼命摇头:“我不怕,我不怕,小姐,我是为您和张先生担心。你们都是好人,都是大好人,也是有本事的人,这时候想逃命的话,谁都拦不住你们。可是,我就不明白了,您两位为什么不提前逃走,反而要留在这里跟敌人硬抗?我爷爷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都是读书人,肯定比爷爷更懂道理。小姐,赶紧走吧,这一仗赢不了的,中国人打不过他们,快逃吧……” 这朴实无华的小姑娘语出至诚,的确是全心全意地为静官小舞考虑。这份深情,令我感动。 “逃?泱泱大国,都容不下一张小小书桌了,要往哪里逃才得安生?”静官小舞自问。 “逃到海外去呀!好多济南人逃到南洋去了,在那里开矿、种田、做生意,日子好得不得了。小姐,以您和张先生的才干,一定能过得很好。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丫鬟回答。 日蹄南下,南洋岌岌可危。假以时日,那些梦想着逃离日寇魔爪的迁徙者们将再次陷入水火倒悬之中。 逃,不是办法,这已经被历史反复证明了的。要想活下去,就要拿起武器战斗。 “喝了茶,就下去休息吧,不要多说话。”静官小舞挥了挥手。 小丫鬟叹了口气,乖乖向屋里走去。 静官小舞抬头远眺夕阳,双手的拇指都掐在中指的指根处。 那种掐算之术是中原奇术师最常用的,流派不同,方法也千差万别。 张全中被困,鸿门宴全盘受制,那么等不等到黄昏也没有意义了。如今,济南奇术师为鱼肉,日寇奇术师为刀俎,前者只能任由后者宰割了。 设若静官小舞调派的一百刀斧手不明形势,发难强攻,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发令吧。”我说。 “什么?”静官小舞一边掐算,一边低问。 “发全面撤退的鸣金令。”我回答。 按照中国兵书的规矩,击鼓猛进,鸣金收兵,这是毫无争议的规矩。此刻宣布收兵,至少能保住一百刀斧手这批有生力量,为下一次反击打基础。 “我们还没输,一切刚刚开始。”静官小舞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明亮,如同寒夜里高悬天际的星子。 “九宫死符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继续问。 在中国占卜术中,一直都有“吉兆不吉、凶兆大凶”的古谚。 当占卜师观察到吉兆时,该吉祥之事或来得迟,或来得小,与估算状况落差极大。反之,占卜师看到凶兆时,则凶事往往来得又猛又狠,比之前预想的严重十倍。 “九宫死符”是大凶兆,按照预想的状况,将有九位高手于九宫方位中丧命。那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其最不乐观的结果,也许会是十九人、九十九人、九百九十九人。 “我说了,我们还没输。刚刚你也说了,这是一场豪赌。赌局未分胜负,有赌未为输,只要不下赌桌,我们就有赢的机会。”静官小舞摇头。 我没有继续诘问她,而是静下心来,仔细思索那小丫鬟禀报的情况。 张全中设下的鸿门宴已近尾声,正是战斗气势最弱之时,敌人选了那一时刻突然进攻,可知敌军阵中有一名高瞻远瞩的大人物,从容调度,进退开阖,既洞悉了张全中的弱点,又擅长以逸待劳,将兵法上的计谋运用得恰到好处。 古代兵书《十阵图》里记载:凡战,必在中军大帐外设刁斗,高三丈五,刁斗中设旗号官,身配五色令旗,指挥兵马进退合围,如主帅之眼、之手、之喉舌。 如今,那隐在暗处的大人物如同坐在刁斗上的旗号官,要想破局,必先杀之。 本方人马之中,只剩我和静官小舞。我不出马,更有何人? “我去杀第五个人。”我说。 “不是,夏先生。”静官小舞缓缓地摇头,“不是杀第五个人,而是击杀敌方的阵胆。或者说,必要时候,你要担负起‘九宫死符'笼罩之下的本方阵胆。这一局,你是关键。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如果对局中少了你这颗活子劫材,那大火拼就真的只剩一个‘拼'字了。” “我——”我无法说更多,因为我感觉到,许许多多重担正一层一层压过来,全都拥在我的肩上,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实际上,在我出现之前,那都应该是张全中、静官小舞该承担的。 “夏先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是奇术界的规矩,自古以来,从未变过。”静官小舞又说。 我喉咙里涌起一丝苦涩,瞬间明白,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倚靠之处了。 起初,我以为张全中大设鸿门宴,已经是周密计划,稳操胜券。之后,我见到“九宫死符”的大凶兆,才明白鸿门宴即是九个人的横死之所。 之后,静官小舞引导我去刺杀东、北、西、南四方敌酋,我又以为她在后方运筹帷幄,自能决胜千里。如今看,我才是她敢于押注豪赌的最大筹码。 “‘九宫死符'是大凶兆,这是事实,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嘶声说。 静官小舞昂昂然反驳:“夏先生,在奇术师这一行里,永远都没有墨守成规这一说。别人谁有权力定下我们的生死?谁有权力判你、我、张先生必死?谁有权力让我们甘心引颈受戮?没有、没有、没有——” 她说的没错,的确没人能判我们的死刑,但形势逼人,光有胆量又有何用? “刚刚,我已经逆天掐算,找到一线生机。”她停了一停,接着开口。 “生机在哪里?”我问。 “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葵水四面敌酋已亡,仅剩中央戊己土之大敌。土地奶奶孱弱,已经不敌对方中军主将。你异军突起,出对方意料之外,所以大有胜机。中央一胜,则这一轮的颓势就全都挽回,双方又变成势均力敌的局面了。”她语调清晰地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6章 舌辩群雄,万人不敌 1 这的确是一线生机,我相信静官小舞的计算。或者说,我从她的凛冽眼神中已经意识到,如今我们都已经被“逼上梁山”,只能走这条“非此不可”的反常之道。 “我去。”我没有一句废话。 这时候,做比说更有意义,挺身而出比龟缩不前更具大丈夫气概。 “你此去好有一比。”静官小舞微笑起来。 “比从何来?”我问。 “诸葛武侯羽扇纶巾渡江,舌战群儒。”她点头回答。 “舌战群儒”是诸葛武侯的成名大战之一,他身为儒生,一张嘴斗败了江东吴侯麾下数百儒生,说得一干腐儒哑口无言,最终说动吴侯,联刘抗曹。 我没有诸葛武侯的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只有一颗英勇无畏、精忠报国的红心。 “多谢谬赞,不敢比于古代智者。我只希望,能化身擎天巨伞,遮蔽铁公祠,平安度过眼前这一劫。”我说。 “请吧,这局死棋就都等你一颗活子呢!”她笑着拱手。 离开别院时,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日本兵已经双重围困铁公祠,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都双手平端长枪,面向祠堂,凶神恶煞一般。 向高处看,不仔细寻找,就能轻易发现左前方制高点上三挺机关枪组成的战斗工事。一旦铁公祠开战,三挺机枪就将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向下倾泻一轮又一轮弹雨,将逃出祠堂的中国人射成蜂窝。 工事下面的树荫里停着吉普车、摩托车,司机和射击手都在车上,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视野之内,能见到四只青色的狼犬,都在训犬员的引领下,隐藏在左侧的小树林里。 “一百刀斧手、张全中等九人再加上我、静官小舞,怎么能抗击如此精锐的日寇战斗部队?”我不能不感到绝望,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走,沿着鹅卵石小径到了祠堂正门。 日寇果真肆无忌惮,已经在祠堂正门外十五步处架起了三组机关枪工事,旁边还排列着十只小型榴弹发射器,目标直指铁公祠。 我向里面去,日本兵并不阻拦,摆定了“只许进不许出”的架势。 “吱呀”一声,我推开铁公祠的灰色木门。 祠堂内果然挤满了人,至少在一百名左右,将九张桌子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 九张桌子即“九宫”之数,按照顺逆原则分列。 张全中所在的桌子在靠近祠堂供台之处,即九宫诀中的“戴九履一”的“九”位。令我宽心的是,他与围在身边的十几人并未发生混战,而是隔着桌子对峙,气势并未落于下风。 与他的情形恰恰相反的是土地奶奶,她站在居中的桌边,双手按着桌沿,一口接一口地吐血,鲜血已经染红了八仙桌的桌面。 咣当一声,大门在我身后关上。 那声音虽响,祠堂内的人却没有一个回头看我,只是专注于各人眼前的桌子。 噗的一声,土地奶奶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一晃,向前扑倒,半身趴在桌上。 那桌子旁边站着五个人,全都穿着日本军官服装,武装带上左侧斜挎指挥刀,右侧斜挂短枪。 “胜了!”其中一人用日语大叫。 他就站在土地奶奶正对面,只叫了一声,陡然间急退,胸口正中已经插进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土地奶奶只有两只手,却在一瞬间同时攻击三名敌人,每一个敌人胸口要害都中了一刀,顷刻间毙命。 “八格牙路——”剩余两名军官同时拔刀,架在土地奶奶后颈上。 土地奶奶无力挣扎,连眼睛都已闭上。 我没有直奔中央“土”字桌,而是翩然从人群中穿过,到了张全中身边。 “你来了,太好了!”张全中满脸喜悦。 “大敌在何处?”我急声问。 张全中来不及伸手去指,而是抬头向上看,以目光示意。 铁公祠顶上的木梁全都裸露着,木头连接处的钉子、扒子清晰可见。现在,两大主梁十字交叉之处倒钉着一张黄铜罗盘,盘面向下,笼罩全场。那应该是张全中设置的一种“反控”之术,等于是给普通罗盘进行了简单“加密”。一般奇术师要读懂它,必须将看到的数字反转一百八十度,很可能产生逻辑混乱。 日本奇术师来得太多太快,张全中的计划被打乱,这种伎俩自然失效。 罗盘不重要,张全中要我看的是单脚立在主梁上方的那个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因为那个人早就“死”了,就死在“龙头铡、八门皆死”大阵中,被天降电光迎头斩杀。以上过程,是我亲眼所见。 随即,我想到静官小舞写在茶桌上的“十世之敌”四个字。 此人没死,正是中国奇术师的大敌。他的“死”只是假象,即“金蝉脱壳”之术,那么很可能土老二之死也要算在他的头上。他用假死骗过所有人,然后隐藏于暗处,伺机刺杀了土老二,随即悄然遁去。 “坏了。”我心底暗自叫苦。 “这里不需要你,你的敌人在那上面。”张全中说。 我轻轻点头,右手在张全中肩上一搭,腾身跃上桌子。 “请各位静一静。”我抱拳拱手,向四面做了个罗圈揖,然后朗声开口。 铁公祠内本来就没有太大动静,奇术师的争斗皆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如果不是土地奶奶突然刺杀三敌,祠堂内一定仍然保持安静。 几十双眼睛一起望着我,让我后背发凉,有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奇术师的心都是冷的,所以他们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与情感。尤其是那些来自日本的奇术师,眼底深处隐藏着说不出的邪恶,目光射在我脸上,仿佛一条条扭曲的毒蛇,正在寻觅发起进攻的机会。 “除非杀光他们,否则今天的事,万难了断。”这是我最真实、最直接的感受。 “各位,兄弟姓夏,名天石,今天来到这里,就是想给各位调停和解,让今天发生在铁公祠的事有一个圆圆满满的结局。现在,持刀的两位,请收刀。刀是凶器,似乎不适合今天的奇术师盛会。”我向那两名日本军官指了指。 他们犹疑了一下,后退一步,收刀入鞘。 土地奶奶无力起身,仍然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我知道,地下所有日本奇术师只是棋子,真正掌控棋局的是主梁上站着的那人。同样,我也是掌舵者,而我手上可以调动摆布的却只有张全中等九人。 “各位,中日奇术本是一家分为两支,上溯至中原大唐历史,中日奇术师在长安、洛阳、登州都有很融洽的交流。今人只知道两国文人的诗词酬唱,却很少关注奇术师之间的切磋。据我所知,鉴真大师东渡之时,正是为了让中原奇术扎根于日本岛,帮助当地政府镇压海兽,使普通百姓过上平安幸福的好日子。鉴真大师东渡到第六次,才平安过海,达成夙愿。各位日本来的朋友如果熟知历史的话,当然看过鉴真大师东渡带去的奇术典籍。日本忍术、风水学、阴阳学、兵法、符咒术的兴盛发达,绝对有鉴真大师的功劳,是不是?”我扬声说。 唐代出现过“玄奘取经”和“鉴真东渡”两件佛学大事,轰动一时,名垂千古。 时至今日,史学家们对这两件事的看法都是泾渭分明,认为前者是“取”,后者是“予”;前者对中原文明的贡献不可忽视,后者对中原文明的损害非常明显。 在这里,我完全站在公平、公正的中立位置,阐述“鉴真东渡”的意义。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东渡这件事,当时的扶桑国人想学唐先进文化有多么困难?他们必须先乘船渡海到达登州,然后长途跋涉去往洛阳甚至长安,才能侥幸得到皇帝的恩准,去阅读那些文化类、奇术类的秘密典籍。古代交通不畅,就算有扶桑人千难万险到了长安,记住了典籍上的内容,也不一定有命重渡大海回到岛上。再者,彼时日本不过是海上孤岛,物产极为贫瘠,百姓苦不堪言。那些目睹了长安繁华的求学者未必舍得下荣华富贵,再去过穷困潦倒、朝不保夕的海岛生活。所以说,“鉴真东渡”事件是日本发展的催化剂,使其文明程度一夜之间加速百倍,才有了近代叱咤风云的新日本。 回归到奇术、奇术师的层面上,鉴真大师当年带给日本很多玄学、灵异学、法家学、墨门要术方面的珍贵典籍,让日本奇术与中原奇术同步发展,等于是养虎为患,给中原奇术师培养了一个心腹大敌。 “鉴真东渡是仰慕我日出之国的神圣之光,没有那唐朝僧人,我大和民族也一定能创造出得天独厚的文化。”站在我脚下的一个日本人高声反驳。 我俯视他一眼,摇头微笑:“你大概还没有学到奇术的精髓吧?要知道,你之所以能够站在这个位置来克制九宫图中‘戴九履一'的要点,正是鉴真东渡的结果。中原数术为全世界数学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一点连美洲、欧洲的大国领袖都低头承认——难道他们的智慧还不如你吗?他们对宇宙、地球、世界、人类的认识还不如你吗?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如果没有中国古人发明‘九宫图'并无偿地传授给日本学者,那么,你们就算有十位天照大神的庇佑,都不一定窥见‘九宫图'的奥秘。” 在亚洲,中国历史与文化都是首屈一指,天朝皇恩,泽被苍生,八方小国受惠极多。这一点,周边国家的正史中都有记载,不容篡改,更不容诋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7章 舌辩群雄,万人不敌 2 “照你说来,你们中国人真的有那么大公无私吗?果真不求回报,只愿付出?世界上不可能有这种人,我猜,那唐朝僧人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后来侥幸渡海成功,成名于我扶桑岛上,建庙塑像,名垂千古。我到中国五年,从未见过真正大公无私的人,你们中国人全都是假仁假义、假公济私,满嘴仁义道德,背后却干着男盗女娼、中饱私囊的勾当……”又有一人举手反驳。 “中原人是一面镜子,你是什么人,在镜子中看到的就是什么人。历史就摆在那里,你随时可以翻阅,只要你眼不瞎、心不黑的话,一定能为自己的疑惑找到正确的答案。贵国特务机关为了取得中原政治、经济的机密而上下钻营,以金钱美色腐蚀我政府官员,反过来却要讽刺那些下水者是无耻小人——试问一下,能够腐蚀无耻小人的,岂不更无耻、更小人?”我淡然反问。 那人哑口无言,悻悻然低头。 “好,我问你,既然你说日本的先进文明都是从中国传来,那为什么到了今日,中国军队却在我关东军的攻击下落荒而逃?照你说的,你们大国军队不应该是威武之师、坚不可摧吗?那怎么会像过街老鼠一样,我们还没喊打,国民党就已经退过山海关、逃到长江以南去了?哈哈哈哈,你给我个解释,好好解释解释,哈哈哈哈……”又有一人大声诘难,并且自觉说得有理,说到最后忍不住得意地大笑。 国民党在中原大地上溃不成军是事实,从济南的沦陷过程就可见一斑。我是济南人,也是中国人,对这个问题也是感到义愤填膺。 如何恰当地去回应这个问题,的确很困难。 我稍一沉默,四面的日本奇术师自以为得势,跟着那人哈哈大笑。 “很好。”我举起手,轻轻地鼓了两次掌,“这位老兄说得很精彩,直接讲出了中原战场的实情。那我问你,就你所知,中国军队分为几部分?每一部分的辖区在哪里,其指挥权又归谁?我知道,日本军队属于天皇指挥,天皇的命令高于一切,一声令下,几十万大军甘愿剖腹‘玉碎'。这,就是帝制的好处,全国都处于皇帝的领导之下,臣子人民对皇帝绝对忠诚。我想说,如果中日战争发生在一两百年前,那战斗结果绝不会这样,在我大清朝皇帝的号令之下,很可能你们有多少士兵登陆中原,就有多少无头尸体被抛进大海。我的意思是,你们今日的‘胜绩'只不过是针对中国某一政权、某一部队的胜利,绝对不要把它当成是战胜了全中国的军队。那样的话,最终你们会把牛皮吹破,被国际人士当成无知的傻子。作为奇术师,你不懂政治和军事,并不可笑,大家的笑声可以停了,可以停了。” 中原无比广大,日寇沿着朝鲜、鸭绿江、东三省、北平、济南一线向南,直扑上海、广州,目标只是沿海富庶城市,企图占领中原的经济制高点。如果纵观中原版图,就会发现其占领之处不到大国的五分之一。更何况,国内军阀混战的乱局刚刚结束,日寇以举国重兵攻击某一军阀派系,其胜果并不值得夸耀。 比如眼下,日寇占领济南,却无法将据点安插到长清、章丘、南山去,即便勉强设置炮楼岗哨,最终也会被当地民团全歼。为了安全起见,日寇只盘踞于城内,集中力量自保,根本谈不上“征服”济南。 如刚刚那位日本奇术师所言,他的视野过于狭窄,把一城一地的得失看成了一国一洲的成败,沾沾自喜,以为轴心国将天下三分之后,日寇已得其一。浅见如斯,不反驳他也罢。 “辩论这些干什么?谁掌握了政权,谁就有发言权,谁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你说得漂亮,但今天你走不出这两扇大门,你说的话只有我们能听到,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书生空谈,无济于事,唯有金戈铁马战阵上见,才是治国安邦的大将之才!”占据了“一”字桌的十人中有一人高举双臂,言辞咄咄逼人,气焰来势汹汹。 “我走不出那大门?”我笑了,“我想出去,只怕没人能阻拦得了。” “那你就试试看——”那人龇牙咧嘴,立刻变得面目狰狞。不过,他的话音未落,张全中已经化作一缕轻烟,由“九”字桌扑向“一”字桌,腕底雪刃向那人喉管上一抹,又飘飘然回来,傲然站在我的脚下。 很显然,走不出铁公祠大门的是那人,不是我。 “阁下到底是谁?值得张神算如此保你?”这次出声询问的是占据了“八”字桌的那名济南奇术师。 我点头回答:“我刚刚说了,我姓夏,名天石。” “夏天石”这个名字就算放到2016年的济南都很少有人知道,更不用说是在此时此地了。 “我听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今日的死局到底怎么拆解?外面的真枪真炮怎么躲?”他又问。 静官小舞麾下一百刀斧手是突破外面包围圈的关键力量,但那是后话,眼前我要解决的,就是梁上那超级高手。 “稍安勿躁,扣子得一个一个解。”我低声回答。 “那好,我常大鹏拭目以待。”他大声回应。 我没有能力击杀“十世之敌”,这已经超出了我的可控范围。如果硬着头皮迎战,就等于是将自己硬生生架在火上烤。 “请下来说话吧,我留了最好的桌子给你。”我仰面向上,先拱手,再发声。 他背靠着一条斜木,双手插在裤袋里,仿佛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 “上来说,这里清闲。”他说。 所有人都看着我,容不得我打退堂鼓。 “好。”我点了点头。 刺鼻的血腥气在祠堂内弥漫开来,大家仍然安静,但各人的眼睛里却已经开始爆出火星。战斗一触即发,形势即将失控。 木梁高约四米,桌面高度为一米。我只要轻轻纵身,就能勾住木梁,翻身上去。不过,以这种平淡无奇的方式上去,不足以震慑这群日本人。 “常大鹏常前辈是吧?”我向“八”字桌的那人拱手。 “嗯,正是。”他用力点头。 我记得,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历城县志》上。常家祖上是历城县数得着的大户之一,其家族历史能够追溯到大明开国元勋常遇春一脉。钱和名都是小事,常家还擅长名为“梯云赶蝉步”的祖传绝技,是一种让人看一遍就一辈子记住的高明奇术。 “常前辈,可否借用贵府‘梯云赶蝉步'一臂之力?”我问。 他自称“常大鹏”,而常家“大”字辈人才济济,没有一个弱者。今天张全中能特地请他来,可见他在家族中的辈分不低。 “夏兄弟,你年纪轻轻,也知道‘梯云赶蝉步'?”他双眉一挑,先看看我,再看看张全中。 此人挟技自踞,以为是张全中泄露了自家的底细,所以才有这样的下意识动作。 我不再啰嗦,指向木梁:“常前辈,借我九步即可。” 中国人自古以谦虚为美德,稍有修养与身份的人,都不肯在公开场合炫技。眼下,为了中原奇术师的面子,我不得不请常大鹏出手。 张全中大叫:“老常,露一手给鬼子瞧瞧吧!” 常大鹏略一沉吟,腾身跃上桌子,从怀中掏出一根青色的古香。古香只有半尺长,香头是焦黑色的,应该早就点燃过。 他右手擎着古香,左手从香头上缓缓拂过。嗤啦一声,虽然没见他用火镰、火柴之类取火,那香头已经燃亮起来。 中国是制香古国,与全球知名的印度、泰国、斯里兰卡并称为“四大香都”。 我平时经常闻到香烛气息,但这支古香飘散出来的香味却令我倍感陌生。 “那古香是有声音的——”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大感诧异。 它被点燃之后,不仅仅是有火头、香味、烟气,而且同时带来了一种夏日蝉鸣之声。 祠堂内没有蝉,更不应该出现蝉鸣。 恍惚之间,我似乎穿行于大明湖畔的密林中,蝉鸣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渐渐汇成了一曲澎湃合唱。 “去吧。”常大鹏嘴唇噏动,吐出了两个字。 他一开口,唇舌间就有气息迸射出来,直吹到那古香冒出的青烟上。 青烟破空,直送到我脚下,竟然幻化成了一层两尺宽、一尺高的阶梯。 我毫不犹豫,一脚踏了上去。 常大鹏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发出清晰的“嘶”的一声,响彻了祠堂内的角角落落。随着他那一吸,除了我脚下的“台阶”外,古香刚刚冒出的剩余青烟都被吸入他腹中。 “咄——”他猛地开声大喝,腹中青烟一起吐出,在我面前连筑了八层“台阶”,直通木梁。 我脚下不停,直登梁上。 这些台阶虽然是青烟化成,踩上去的感觉却是坚实无比,与砖石楼梯、木制楼梯没什么两样。 “好,好。”倚着木梁的那人率先鼓掌。 我向下看,青色的“台阶”慢慢变淡,最终消失无踪。 “哗——”不分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祠堂内的所有奇术师一起鼓掌。 “雕虫小技,献丑了,献丑了。”常大鹏收起古香,向四面拱手致谢。 其实,在奇术的世界里是没有中日国籍之分的,只有“技艺高低”的差别。如果这些日本奇术师不是受命于皇室和军部,而是以私人身份到中原来,那么两国奇术师还是能够像盛唐年代那样,以极其友好的心态交流切磋,其乐融融。 战争改变了一切,给所有奇术师贴上了“中、日、正、邪”的标签,也就注定了每个人的生死。 “闲话少叙了。”那人说。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落寞,大概是看了常大鹏露了那一手“梯云赶蝉步”的缘故。 “是啊,这不是聊闲话的时候。直说吧,放济南奇术师一条生路可以吗?”我比他更干脆。 他笑起来:“生路?我死的时候,谁曾替我求过情?现在,你要我放他们一条生路,我很不好回答,毕竟我要为渡过黄河的四万关东军士兵负责。天皇有旨,关东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一命不留。如果你是我,谁轻孰重,总分得清吧?” 我当然明白,这是死局,必须有大批人倒下,才能了断。 “那么,谈不成了?”我又问。 他向下扫了一眼:“他们都死了,我们还可以谈。只要想谈,天下没有谈不成的生意。”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人仰面向上,呆若木鸡,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样,盯着我和那人的一举一动。 “别逼我杀你。”我的心渐渐下沉,被对方引向了绝路。 “你杀得了我吗?”他又眯缝着眼睛笑,语气中充满嘲讽。 我叹了口气,也像他那样,靠在斜梁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8章 舌辩群雄,万人不敌 3 黄昏来临前,我希望静官小舞的一百刀斧手能带给我一点好消息,即使不能全歼外围日寇,也帮我们杀开一个大缺口,供大家逃命。 小丫鬟的报告并不准确,此刻张全中一方与地方的人数比例是一比九左右,退路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真是觉得很神奇,你是怎样从‘龙头铡'下逃生的?如果不是在这里见到,我真以为你死了。”我真诚地说。 “呵呵,那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我中了你一刀,不敢再拖,索性舍掉一身皮,引发了龙头铡闪电一击。那层躯壳被毁时,我已经潜伏地底,暂时蛰伏起来,等待脱困时机。你是个惊天撼地的奇才,无论是布阵者还是张全中都不会放弃你。他们救你,我也就借机遁逃。幸运的是,我又顺手杀了土氏一族的高手,等于灭掉了中原的一支奇术门派。咱们屡屡碰上,大概是一种说不清的缘分。这样,你走吧,就当是误入龙潭虎穴,又毫发无损地离开。怎么样?”他大度地回应。 我替土老二感到难过,如果不那么大意的话,或许他能保住一条命,为土家延续脉络。 危险无处不在,任何放松警惕的时刻,都有可能把自己送进鬼门关。 “我也走不了了,你应该明白,我是来救人的。”我摊开手,无奈地苦笑。 “那就不好办了,造化弄人,逼着咱们火拼一场。不过这样也好,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便于藏私,各自展示出最强实力……嗯,杀了你,大概中原奇术界的气数也就到头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记起了那本名为《梅花公馆手记》的私人册子,可惜没有带在身边,否则倒可能作为一道护身符。 毫无疑问,那人就是册子的真正主人。 他给后人留下了很多疑问,其答案却已经被烽烟战火深深湮没。 “至少……某些问题的答案就在他心里吧?”我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那队日本兵是怎样走入镜中的? 日本军部失去了这么多士兵和辎重有什么对策? 日本奇术师有没有想到办法对付中国奇术师和神相水镜? 神相水镜此刻何在,如果日寇获得神相水镜,又会作何打算…… “我从你眼中看到了疑惑。”他狡黠地笑起来,”不单单是你,就连我甚至是智慧无边的皇室大人物都心存疑惑。现在是战争年代,每个人的命运都百转千回,造成了大国命运也变得波诡云谲。这是没办法的事,世界上哪里去找一本包容万象的大百科全书呢?找不到,找不到……唉,就算穷极人类的脑汁,也找不到万事万物的全部真相……” 他提及的“日本皇室困惑”是一个二战历史学家费尽心力捉摸过的命题,在当时的情况下,发动战争不是一个好选择,而固守朝鲜、鸭绿江、白山黑水、山海关北这条丰饶战线则是人所共知的上上签。 日本皇室麾下有庞大的智囊团,其中不乏土肥原贤二那样的“中国通、全球通”大智者。在众多智者辅佐之下,皇室大人物却犯下了那种逆天大错,不能不说是其国家气数的灭顶之灾。当然,在广岛、长崎两颗原子弹爆炸后,皇室当即选择开门投降,此种选择才是其大智慧的表现。 “你是聪明人,这种关键时刻,如何选择?”我问。 “没得选了,怎么选、怎么看都是一条不归路。我本来寄希望于你,帮我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可现在看来,你也看不透,对我没什么帮助。那么,我们今天一起做个了断,血洗济南奇术界……”他向下挥手,“听我号令,全力——” 他挥手的动作很果敢,也很勇猛,我相信祠堂内所有日本奇术师都会遵从他的号令,将张全中等九人乱刃分尸。 当人数对比悬殊到一定程度后,任何人都无力回天,除非是出现“神迹”。 “什么?”那人突然停止了挥手的动作,及时地缩回手臂。可是,他的手臂已经“消失”了一半,肘弯创口鲜血狂喷,在半空中展开了一条血色瀑布。 原来,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快刀瞬间斩断了那人的右臂,反手抄起半截断臂,轻飘飘地跃到了梁上。 “十世之敌,今日了断。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刚来的这人将短刀藏在小臂后面,温文尔雅地向那人鞠躬致歉。 我又惊又喜,但又强行忍住。 既然遭“龙头铡”斩杀的那人“活”了,被我亲手埋葬的那位夏姓前辈又有什么理由“真死”? “我骗你,你也骗我?”断臂的那人皱着眉大笑。 “你骗我,我才能骗得了你。当然,如果没有他——”夏前辈指向我,“我又怎么能真的骗得了你?” “既然都是骗子,那我们以前的恩怨都扯平了。这一次,谁也别躲,火拼了吧!”失去半臂,那人的气势并未受挫,语气反而越来越疯狂。 “好啊,早该火拼一场了。年轻人,你下去,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夏前辈说。 在我看来,他突袭对方,斩杀半臂,已经占了绝对上风,的确不用我操心“十世之敌”的战斗结果了。 “好,谢谢前辈援手。”我向他拱手,然后飘然落下,立足于土地奶奶趴着在那张桌子上。 土地奶奶奄奄一息,当我扶起她时,她眼中的神光已经开始涣散。 “土……能聚不能散,是一切奇术的……基础,只要保有寸土,在天时、地利、人和中就先掌控了三分之一的……胜机。记住,疆土不能失守,国土寸土寸金,不能让日寇……拿去,我土氏一族生是中华民族之百姓,死是中华民族之鬼……死也要,血沃中华,守我国……魂……”说完最后一个“魂”字,她才撒手人寰,倒在我怀中。 我放开土地奶奶,头顶、身边的激战都已瞬间展开,只有围着“五”字桌的两名日本军官按着刀柄兀立,四只眼睛死盯着我。 在“九宫死符”的笼罩之下,凡是入局者,只要站在一至九号桌边,就等于是半只脚踏上了黄泉路。所以,土地奶奶的死并不值得哀恸,而是死得其所,重逾泰山。 她死了,要想达成张全中全歼日本奇术师的目标,就要有一个人重新顶起“五”字桌的关键位置来。这个人就是我,因为土地奶奶将潜地术传给了我,目前我是土氏一族唯一的奇术传承者。 “还不动手?”我向那两名军官招手示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名军官喝问。 “取你们狗命的人。”我淡淡地回答。 “我看到了——你看到没有?”那军官向自己的同伴大叫。 那同伴战战兢兢地回应:“我当然看到,那老女人的灵魂已经附在他身上,就在他背上……你看,就在他背上!” 他们两人的眼神变得直勾勾的,不看我,只看我背后。 “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我大喝一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突然转身,向外飞奔。 我再次扶起土地奶奶,她的身体变得极轻,犹如一根候鸟的羽毛。不管两个日本人说得是真是假,我都希望她的魂魄找到好归宿。 “走吧,土前辈,一路珍重。”我默默地祈祷。 我耳边响起泥土簌簌落下的声音,土地奶奶的身体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奇术师之间的拼命之战来得快也去得快,第一个杀光对手的是张全中,他的右臂已经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但脸上始终带着波澜不惊的微笑。 “外面安排得怎么样了?”他跃过来问。 那时,两名日本军官已经打开了铁公祠的大门。 他们逃得快也死得快,一名身着玄色紧身衣的刀斧手卷地而来,瞬间将两人砍为八段。 从洞开的大门向外望,日本兵尸横遍地,可知静官小舞的人已经得手。 “好了。”我点头回答。 张全中抹了把脸,长出了一口气:“这种结果,真是想不到。” “轰隆”,头顶一声巨响,铁公祠的屋顶被撞开了一个大洞,激战中的那人与夏前辈一前一后追逐着失去了踪影。 同时,铁公祠的东、西两面墙壁向内坍塌下来,二十几名刀斧手闯入,手起刀落,将剩余的十几名日本奇术师砍翻在地。 战斗结束,我方除了土地奶奶身亡之外,其余八人仅带轻伤。 铁公祠外围,所有日寇、汉奸被就地斩杀,不留一个活口。 静官小舞带着那小丫鬟缓缓而来,面对胜果,却是愁眉不展。 “你也觉得非比寻常?”张全中问。 静官小舞翻看满地尸体,情绪越来越低落。 “大凶兆一定会死人的,不可能轻易发生逆变。我们活着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敌人的战斗重心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关键地方。我猜,他们是在‘以小败换大胜',如果任由他们诡计得逞,我们的损失就无法估量了。”静官小舞忧心忡忡地低语。 “他们去了西南方向。”我果断地说。 屋顶撞破时,我第一时间向外看而不是向上看,才捕捉到他们急速飞去的影子。 “西南?五龙潭?”静官小舞立刻醒悟过来。 张全中脸色一变,向左侧高地一指,嘶声大叫:“梁七公、庞二爷去那里,用千里眼、顺风耳察看,一定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被他叫到的两人顾不得浑身血迹,飞奔上高地,面向西南站定。 “我早知道,五龙潭是最大的隐忧。”张全中恨恨地说。 “不急,急也没用。双方都是奇术师掌舵,一计不成,再施一计,肯定都是包围、反包围、欺诈、反欺诈的循环变化。稍等片刻,等梁七公、庞二爷的讯息过来,再做定夺。”静官小舞冷静地劝诫。 五龙潭的确是济南城的一处“奇地”,正因其“奇”,才成为奇术师大做文章的关键之所。 只等了一分钟,高地上的两人同时禀报:“五龙潭那边聚集了很多人,四门架起了刁斗,至少有五百以上日本兵驻守,旁边停着超过三十辆军用吉普车。另外,五龙潭向西的空地上,停着二十辆军用大卡车……这太不寻常了,日本兵数量远远超过了我们探知的驻军总数……” 我立刻提醒他们:“这迹象表明,围困五龙潭的都是外地日本军队——这是一个更大的圈套,你们用鸿门宴算计他们,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借势反杀。这里是你们的主战场,却是日寇的副战场,小小胜负,无关大局。” 剩余的奇术师都愣住,足足用了数分钟之久,才能理解我说的意思。 简单来说,张全中一方与日寇方已经形成了接近无限死循环的智力角逐。把过程简化掉,只看现实,那就只剩下一件事要做——赶赴五龙潭,挽救大败局。 很快,张全中做了两个判断、一个决定:“第一、敌人多智,我们的这一轮鸿门宴虽然杀敌三百,却是完败;第二、赶赴五龙潭已经来不及,即使勉强赶过去,敌人势力强大、以逸待劳,我们什么干不了,反遭敌人围歼。夏兄弟,如果你同意,我就围魏救赵,带领这批人直插日寇司令部,在那里搞出大动静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之后,你带着静官小舞杀往五龙潭,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他的额头上挂满了豆粒大的汗珠,可见已经到了济南奇术师的生死存亡一刻。 现场没有人出声回应张全中,因为反杀占领军司令部无异于飞蛾投火,根本不可能胜利,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真的……真的必须这样吗?”有人嗫嚅着问。 “非此不可。”张全中没有转头去看那人,语调坚定地说。 “如果真要那样做,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又有人胆战心惊地嘀咕。 “是啊,占领军司令部四周全都是机关枪工事、碉堡、射击孔,临近的老房子也都被部队占了,跟司令部大楼形成掎角之势,根本靠近不得……老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们得从长计议啊?”接着有人试探张全中的口风。 张全中弯下腰,从死尸手中捡起一支长枪,又解下死尸肩上的子弹带缠在腰间。 他虽然不回应那些质疑,但这几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往无前的决心。 “五龙潭是这座城的第一命脉,是龙头上的龙髓。保不住它,就保不住济南这块龙虎宝地的命。地都不在了,人往哪里活?”静官小舞开口。 与刚才不同,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理直气壮地反驳:“韩主席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得比谁都义正辞严,比谁都牛气冲天,可现在呢?鬼子还在黄河北呢,他就带着人往南跑了。什么命脉,什么龙髓,说得云山雾罩的,还不就是一座城吗?中原大城几百座,就算让几座给鬼子快活快活,等韩主席带着人杀回来,鬼子还不得乖乖滚蛋?这样的事济南城经得多了,蒙古人、满洲人、革命党、护国军……谁能站住脚?照我说,还是济南人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好好活下去,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这些话很有道理,但我知道,根本不适合目前的济南现状。 “各位都是奇术界的人,对‘天机'二字必定不会陌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无意误导各位,只请大家利用各自的奇术探索天机,看看现在究竟是不是济南城最窘困的时刻?”静官小舞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不在意那群人交头接耳,只是清清楚楚地说下去,“错过这一次,济南黑暗百年,中原黑暗百年。” 我清了清喉咙,刚要开口,张全中转头一瞥,眉峰一抖,示意我不要插言。 “黑暗百年”不是危言耸听,早在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时,就有宫廷御用天象官准确预言了这一点。所以,从年这一百年里,中国百姓犹如倒悬于水火,生活苦不堪言,连苟且偷生都成了奢望。 “各位,我张全中从未求过大家,但这一次,我拉下这张脸来,请各位赏我一个薄面,跟随我作最后一击。你们哪怕是只捧个人场,到了那里虚张声势助我,我也感激不尽,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还。咱们都是老济南人,祖上几代都是济南生、济南长、济南埋的,这城里城外有咱们的祖坟、祖地、祖产。这一仗,咱们不挑头去跟鬼子干,谁还来帮咱?我是跟着少帅退守山海关的人,最知道鬼子得寸进尺的德性,越是躲,鬼子就蹬鼻子上脸了,只能抄家伙干他娘的,才能让小鬼子服气。就像现在,一个一个剁翻在地,他们就没本事了。司令部难打,我冲头阵,你们都在后面跟着,等我死了就散,怎么样?”张全中惨笑着,一步一步从那七个人面前走过。 七个人纷纷低头,不敢正眼看张全中。 黄昏已至,本该是张全中预料中的决胜之时,却变成了他骑虎难下、无人响应的尴尬一刻。 晚风卷来,血腥气一点点淡了,满地尸体也仿佛变成了草袋,既不扎眼,也不恐怖。 “各位老少上下,就这么看着我张全中坐蜡吗?”张全中停步,凄惨地大叫。 回应他的只剩大明湖上的风声、水声,而七名济南城顶尖奇术师却哑巴了一样,不说一个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9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1 静官小舞背过身去,不忍看张全中的颓唐之态。 “我张全中……我张全中……我张全中……”张全中哽咽起来,忽然屈膝,噗通一声跪倒在七人面前。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仿佛满腔怒火被他这一跪瞬间点燃,刺刺拉拉地狂烧起来。 回顾二战历史,如果没有热血青年操枪抗日,中原所有城池早就落入敌手了。那些年轻人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中国百姓的生。 “起来吧。”我一步跨过去,伸手拉住张全中的左臂。 “兄弟,我不能起来,今天我就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也得带着这群人去抄鬼子司令部。我死不要紧,济南的天不能黑,中国的天不能再黑下去了……”张全中号称“江北第一神算子”,本来是羽扇纶巾、风流倜傥的名帅、勇将之才,如今却跪在一群贪生怕死的奇术师面前,哭得像个无知的莽夫。 “我跟你走,就凭这一跪,我夏天石这一百五十斤全交给你了!”我大声说。 我也是济南人,夏氏一族世世代代生长于济南曲水亭街。不抗日,济南人就活不下去,就被鬼子践踏着、奴役着,活得狗都不如。 “今天不抗日,可能苟活一天、三天、五天,但大家都不抗日,总有一天,鬼子来拆你们的房子、拖你们的女人、杀你们的孩子……各位,都醒醒吧,这时候不拧成一股绳,那就等着被鬼子零碎收拾吧!”我冷冷地说。 我比这些人更了解历史,岛国倭寇有吞天野心,北击苏联,南控东南亚,同时又对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疆域虎视眈眈。为了更快、更高效地消灭占领区百姓,他们还丧心病狂地组建了731细菌部队……三大轴心国中,日本紧跟德国,要在全球展开屠杀风暴。唯一不同的是,德国人专门屠杀犹太人,而日本人却是疯狗一样泯灭人性,毫无目标性地见人就杀。 “我们就去……就只跟着去,形势不妙就撤,行不行?”常大鹏率先转变了态度。 “好。”张全中点头。 “我们远远看着,不参与战斗,行吧?”那梁七公问。 “好。”张全中再点头。 “我们……我们……”庞二爷也开口。 不等他说完,张全中已经接连点头两次:“好,好,只要你们肯去,任何要求,我全答应。” “好吧,跟老张去,多多少少捧个人场。都去,都去。”有人提议。 “去,都去都去,早去早了事……”有人小声附和。 我的心彻底凉了,指望他们鼎力相助张全中是根本不可能了,战斗结果如何,现在就能预料得到。 几个人七手八脚扶起张全中,七言八语地打哈哈:“老张,别见怪,谁家里都老老小小一大堆人。这世道,先活好自己,再超度别人,对吧?好了好了,这件事说过去,大家还是好兄弟,都是好兄弟,哈哈哈哈……” 静官小舞低叹一声,随风飘入我的耳朵里。 我无法说更多,也无法做更多,更不能将一个身子分成两半,一半去助张全中攻打司令部,另一半则带静官小舞离开。 “去,把后厨的烧饼和驴肉端出来。”张全中吩咐。 很快,有人从后厨抬出来一口大筐、一只大锅。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空心炊饼,锅里则是切成薄片、撒上椒盐蒜泥的驴肉。 张全中自己动手,抄起一个炊饼,又捏起四五片驴肉,慢慢塞进去,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 所有人默默地看着他,都不作声。 张全中弄好了五个炊饼,缓缓转身,面向所有人,沉声说:“大家都自己拿饼,自己夹肉,饼和肉拿完了,就把筐和锅砸烂了,丢到大明湖里去。” 其余七个人脸色一凛,都明白张全中是仿效昔日霸王项羽“破釜沉舟、自绝退路”之策。不过,他们心里应该并不在意,反正早就拿定了隔岸观火的主意。 “拿饼,吃饼,赶紧的,吃完干大事……”七个人嘀咕着围过去。 张全中走向湖边,又回头招呼我:“兄弟,你过来,哥哥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全身的血已经,只盼着能够放开手脚大杀一场,让日本鬼子的鲜血洗刷张全中刚刚那一跪的奇耻大辱。 “坐。”到了湖边,张全中指着一根半枯的树干。 “说吧,要我干什么?”我问。 张全中微笑着坐下,再次邀请我:“坐吧,老济南人都知道,站客难伺候。坐下说,事情才能理得清。” 我坐下,胸口不住地起伏,情绪极不稳定。 “兄弟,别紧张,听我说——”张全中的左手按在我肩膀上,“这一次,我们玩一个‘丢车保帅、声东击西'的游戏。你最大的任务是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保护好静官小舞。听我说,听我说,这是我们既定的战斗方针,无论形势危急与否,也无论同伴是否离心离德,都不能影响我们的前进方向。你,夏天石,带好静官小舞离开铁公祠,然后一切都听她的,直到平安离开这里。”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并没说“离开济南城”,而是说“离开这里”。同时,他轻轻跺了跺脚,刻意加重语气。 “你是‘江北第一神算子',能否算一下,这一战结果究竟如何?”我问。 张全中摇头:“明知必死,还要强算,那不是件有趣的事。作为一个奇术师,既要相信命数,又要奋发图强,全力在岩石峭壁之上种出花来,笑看风云,不屈不挠。未来太乱,变数如同织布机上的经纬路数,混乱到令人眼花缭乱。所以,我偷了个懒,没有去算,而是安心向前冲,过一关算一关,过不了关就跟敌人同归于尽。兄弟啊,古人老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说得何等洒脱?这里是济南城,我们济南人死了,就应该埋在这里,化成肥料,滋养桑梓……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放心去,朝天的光明大路等着你向前奔呢!” 我不知道五龙潭那边有多凶险,只知道,此一役张全中必死。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他给七名奇术师下跪,就等于撕破了自己这张脸,将人生尊严全部扔开。到了这种地步,他虽然活着,却已经将自己这条命置之度外。 “行,我懂了。”我点点头。 “懂了就好,懂了就好。”他在我肩上重重地拍了两把。 我没有想哭的冲动,大概眼泪已经被怒火烧干了。 静官小舞远远地坐在水边,手里握着一根碧绿的柳枝,轻轻拍打着水面。 “去告个别?”这句话在我嘴边转了两转,始终没有说出来。 明知此去必死,何必劳神牵挂?也许“不告别”才是最有意义的“告别”,从此阴阳永隔,不再同天。 “兄弟,其实我被人送了个‘神算子'的外号以后,就被这虚名缚住了,不好意思向别人请教。现在,我突然很想问你一件事,何为‘亚洲命盘'?三日之前,我夜观天象,突然看见银河正东的天际出现了巨大无比的星盘。我的记忆力还好,立刻发现它的布局与古籍中的‘亚洲命盘'一模一样。很可惜,我看的古籍来源于火烧阿房宫时的残骸,除了那个名字、那张星盘,再也没有其它讯息。在济南,我找不到值得请教的人,所以才拿出来问你。你见多识广,一定能解我疑惑吧?”他一边说,一边仰面向天,在刚刚黯淡下来的天际寻找着银河的踪迹。 “那是与亚洲命运有关的东西,据我所知,日本皇室对它的认识颇深,并有可能操纵命盘,改变大国命运。我没见过那东西,所以解释不清。”我低声回答。 “命盘”是“山、医、命、相、卜”里“命”部的最高深学问,其中的复杂程度不亚于宇宙星空的发源构造。解读命盘时,哪怕有小小的谬误,都会影响全部结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据我猜测,日本皇室对“亚洲命盘”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不断地验算、求证、试错,到如今才有底气借助它的力量争霸全球。 “是这样?可惜人生苦短,再也没有机会去碰触这种玄密学问了。”张全中苦笑。 “别气馁,一切皆有可能。”我反过来劝他。 “一个人想死,谁都救不了。”他摇摇头。 “为什么想死?未来那么美好,就像你教导我的,活下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是吗?”我反问。 “劫界——”他只答了两个字,轻吁了一口气,又摇头,“唉,不说了不说了,没意思。我枉称‘江北第一神算子',连自己的命运劫界都突破不了,算来算去……算什么算?” 我理解他的心情,盛名之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出了问题,已经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困惑不解。可是,人活一生,绝对不可能“全知”,那是神的境界,而不属于凡人。 “张先生——”我叫了一声。 “不要叫我先生,叫我大哥。”他纠正我。 “张大哥,不要太悲观,人生无法十全十美,只要尽心尽力,也就够了。我知道一个人,平生身经千战,半胜半败,但他绝不气馁,屡败屡战。有好几仗,他麾下的部队全死光了,没过几个月,他又招兵买马,卷土重来。最终,他一鼓作气得了天下,成就‘战神'之名。你如果能尽力活下去,一定能迎来最终胜利。”我握着他的手说。 在人生长路上,我始终相信,只要不死,总能翻身。 “兄弟,谢谢你的鼓励,但已经太晚了。昔日西楚霸王退至乌江,也有人如此劝他,但他还是放逐乌骓马后自刎而亡,流芳百世,名垂千古。我张全中虽然无才无德,但也愿意仿效古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说。 我立刻想起了伟人的两句诗——“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但我来不及开口,张全中已经站起来。 “走了。”他故作轻松地叫了一声,并不看远处的静官小舞。 其他人随声附和:“走了走了,都走了。” 一行人离开湖岸向西北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姐,你回个话呀?”小丫鬟的声音响起来。 我向东去,走到静官小舞身后。 那小丫鬟也在腰间束了一条武装带,一边挎着短枪,另一边插着一把匕首。 “小姐,我要跟张先生去杀鬼子,你快答应一声啊?”小丫鬟拉着静官小舞的左臂,焦急地晃来晃去。 跟着张全中走肯定难逃一死,但她眼中燃烧着的除了斗志,还有质朴无瑕的爱意。 “我曾经答应过你娘,要好好照顾你,直到太平盛世。你肯去,我很感动,但我不能答应。”静官小舞坚决地摇头。 小丫鬟突然放手,后退三步,屈膝下跪,一个头磕在地上。 “小姐,我再也不能服侍您了,来生再见。”小丫鬟决绝地说。 静官小舞拦不住她,因为她的心已经随着张全中离开了。 “让她去吧,鸳鸯蝴蝶,各得其所。”我说。 静官小舞怔了怔,柳条一甩,在湖面上扫出十几圈涟漪。 “小姐,不管您同意不同意,我都去了。”小丫鬟起身,胡乱擦干了脸颊上的泪水。 静官小舞长叹一声,举起左手,无力地挥了一下。 小丫鬟获得准许,立刻飞奔向西,追赶张全中等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静官小舞低声吟哦。 谁也说不清爱情是什么,也许小丫鬟对张全中所产生的也不是爱情,但她却奋不顾身去追,只求不负此生。 “我们走。”静官小舞站起来。 “张先生说一切听你的,能否告诉我,五龙潭那边是小凶还是大凶?”我问。 如今我已经不奢望一个“吉”,“小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小凶。”静官小舞说。 “那我又如何带你逃生?”我问。 静官小舞望定了我,目光十分冷静,如同月下的长刀。 “不去,你也许会后悔。万事万物,相生相随,你保护我,我也对你大有裨益。这一局,我们谁都算不准,但却不能放弃,你说呢?”她问。 我默默地点头,让在一边,跟随她西行。 张全中带走了大部分人,我和静官小舞身后尾随的只是一百刀斧手中极少的一部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0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2 离开大明湖铁公祠一带,我们迅速转入另一条长街。 满街一片肃杀之气,或者说,这座遍地泉水的城因为太阳旗升起而变得压抑、愤懑、屈辱、难耐,所有还剩一点血气的中国人都紧紧地憋着一口气,如同濒死的活火山,要么彻底死亡,要么迸裂喷发,连太阳旗一起毁灭。 我走在阴影中,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种大战即将爆发前的死寂。 静官小舞走在我的右侧,靠墙根更近。 “我有不祥之感,很强烈,似乎即将有不好的事发生。”她忽然驻足,一边警惕地向前面张望,一边喃喃地自语。 前面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夜风卷起了浮尘,在空寂的街道上来回飘荡着。 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在大明湖与五龙潭的中间,距离五龙潭不到一公里。 “改变方向,向南去吧。”静官小舞向正南略偏东的一条黑暗胡同指着。 这样绕弯,会多走一半距离,难免夜长梦多。 “你究竟感知到了什么?”我问。 静官小舞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感觉上很不好,就像有一头野兽在前面蹲伏着,等我们进陷阱。别小看了占领军,部队里混杂着很多奇术高手,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唉,你们中方军队的高层根本没弄清楚对手是谁,这么多场仗打下来,还是用普通士兵来对敌日本奇术高手,那不是送死是什么?在北方战场上,中日单兵战斗力对比已经到了一百比一的悬殊地步,连老百姓都知道日本兵的战斗力非常强悍,可中方的作战参谋都无动于衷,也不想想这到底是为什么……算了,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我们还是谨慎点好,小心行得万年船——” 她的话并没说完,我已经有了一个强烈的预感,有人——不,是有一群野兽正迎面冲来,如同暗夜里的一道狂飙,挟着恐怖的血腥气,以锐不可当之势卷地而至。 “趴下。”我低叫一声,并举起双手作势,命令所有人趴下。 大概在五秒钟后,一队脸上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出现在路口,毫不停留,笔直向北去。 那些面具十分诡异,上面绘的全都是锯齿獠牙的鬼怪,在夜间猝然出现,令人胆战心惊。 “是占领军的鬼面伎部队,那边一定有战事发生。”静官小舞忧心忡忡地说。 那队人马经过后,我观察四周再没有异常动静,遂率领人马过了路口,按照静官小舞所指的方向隐入黑暗。 “喂,你们究竟带我们到哪里去?”又走了一程,后面队伍里有人忍不住发问。 我回头望,看到有几双眼睛里闪烁着不信任的目光。 “到哪里去?你们想到哪里去?”我低声问。 这群人是好人,但却不是能人,连分析形势、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而且更缺乏耐性。我想引着他们走向光明,至少大家合在一起,不容易被敌人一点点蚕食消灭。如果他们不信任我,那这些人的死期就要到了。 “我们想活下去,先保住命再说。”有人回答。 “活下去,出城,到乡下去藏起来。”另外一些人已被吓破了胆。 “杀鬼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还有一些人在充好汉。 实际上,以这些人去跟占领军硬拼,不过是给敌人的功劳簿上多添几道横杠而已。刚才,他们并没认真听静官小舞说话,否则的话,他们应该知道面对的是日方奇术高手,而不是普通士兵。 “你们说的都对,现在听我说,我会保证大家的安全,但大家必须冷静下来,跟着我走。你们相信我,就能活着出城,活着看明天的太阳。”我说。 那些人面面相觑,很明显并不完全信任我。 “走吧,下一步,我们会进地道,地道里很安全。”我又说。 横贯全城的地道当然安全,但前提是我们能顺利地到达那里。 耽误了五分钟后,我们重新上路,但大家的情绪都受了影响,虽然不说话,每个人鼻子里却都开始咻咻出气,显然心有不平。 过了两条街后,我们接近东西大道。 “地道入口在右前方破院子的影壁墙后面,从那里进去,横向走八百步左右,就能进入五龙潭下。”静官小舞说。 我松了口气:“好,我们马上就过去。” 那院子有一座坐西朝东的门楼,大门紧闭,无法出入。不过,就在门楼向东二十步的地方,土坯墙被人凿了一个大洞,只要稍稍弯腰,就能从容进去。 “你们在这里等,我先进去。”我吩咐那群人。 “你小心一些,当心敌人撒下的斥候小队。”静官小舞叮嘱。 我点点头,迅速穿过大道,弯腰钻过大洞,进入那院子。 院中黑沉沉的,不见一丝亮光。 我走到影壁墙后面,蹲下身,轻轻摸索,很快就摸到了一块半沉于泥土中的青石板。 那石板是正方形的,边长约有四尺,正是一个地道入口的尺寸。 我屏住呼吸,抠住石板一边,轻轻地将它掀起,下面便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不断有潮气翻滚上来。 为了安全起见,我伏地听声,确信洞内没有异常动静,才退到土墙大洞处,向对面的静官小舞发出安全讯号。 很快,所有人穿过大道,进入旧院子。 “就是这里,斜向下三十步右转。”静官小舞说。 我负责警戒,先让那些人进入地道。 街上很安静,正西方向也很安静,那似乎并不寻常。 我知道,占领军司令部就在五龙潭正西,直线距离约三公里。如果张全中开始进攻,那边一定会有枪声、爆炸声响起来。 “别担心。”静官小舞靠近我,低声说。 “你觉得他们没有危险?”我问。 静官小舞摇头:“不,有很大的危险,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两害相权取其轻,牺牲一头,死保另一头。战争就是这样,谁也不能鱼与熊掌兼得。” 我心里充满了悲哀,像张全中这样的奇术师既不属于任何党派,也不属于任何政府军,只靠着良知、热血去跟鬼子火拼,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种人才是真正值得后代景仰的,与普普通通沽名钓誉之辈有着本质的区别。 “别为他难过,如果换成是你我二人,也会做同样的选择。”静官小舞又说。 “是啊,我们面临这种生死存亡的绝境,也一定像他那样,做最正确的选择。”我说。 “别作声,有危险!”静官小舞突然捂住了我的嘴。 五十步之外,有人悄然靠近,影影绰绰,竟然有十数人之多,正是遭遇过一次的鬼面伎部队。 很明显,这些敌人并不仅仅肉眼巡察,更使用了日本忍者最擅长的“嗅探”之术。走在前面的四人不时地俯身于地,用力抽动鼻子,发出沉闷的“咻咻”声。 “只有一举格杀这十几人,才能掩盖行藏,免遭敌人大规模围剿。”我立刻做了这种判断。 “你,诱饵。”我在静官小舞手背上写了三个字。 她默默点头,然后收手。 我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南,摸向院子的正门。 如果静官小舞成为诱饵,鬼面伎部队就会从大洞进入,背向大道。那么,我从正门穿出,迂回至大洞,从背后掩杀进来,就能神不知鬼不晓地解决这些人。 “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神挡杀神、佛挡了。”我在心底告诉自己。 静官小舞与我的配合天衣无缝,当我摸近正门时,她突然咳嗽了几声,从影壁墙后面转出去,面对那土墙上的大洞。 我毫不犹豫地出了大门,贴近墙角,向北观察。 鬼面伎部队反应极快,十几人一起涌向大洞。 我没有丝毫耽搁,飞扑过去,无声地抵达了落在队尾的敌人身后。 那名敌人左手执刀,右手握枪,全神贯注地向前望着。 “我是日本人。”静官小舞用日语说。 借着她的声音掩盖,我拗住那敌人的左臂,向他喉咙上一抹,顺势夺刀,又削断了旁边一人的喉管。当两人无力倒地时,我又张开双臂,揽住两具沉甸甸的尸体,将他们放在一边。 “你们的长官是谁?是长崎名山大佐吗?还是山田纯队长?”静官小舞转而用中文问。 她是日本人,而且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美女,自然吸引了全部敌人的注意力。 “不是,我们不属于他们领导。你是谁?为什么半夜藏在这里?”有敌人用中文喝问。 静官小舞一会儿使用日语,一会儿又使用中文,目的是打乱敌人的思维,进一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我是来自富士山的奇术师,有重要情报向军部上级报告。”静官小舞回答。 在这一轮问答中,我又杀了四人,那把短刀已经有了卷刃的钝感。 “好,我们带你去。”有人说。 我再杀一人,钝刀入肉时不够利索,那人拼命一挣,逃脱了我的掌控。我反手一刀,插入他的心脏,再猛推一掌,令他向前扑倒。 敌人一乱,我抢了另一人的短刀,左抹右掠,连杀两人。 “有奸细,开枪!”有人大叫。 我距离那人稍远,来不及跃过去杀他,眼看就要坏事。 静官小舞娇小的身体忽然曼妙地飞舞起来,穿花蝴蝶一样掠过敌人身边,然后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敌人就像是秋天的高粱,沉重地跌入暗处。 “好了。”静官小舞停止了舞蹈。 这一轮搏杀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如果没有静官小舞帮忙,就真的麻烦了。 我将敌人的尸体拖入墙后,然后跟着静官小舞下了地道。 按理说,已经进入地道的人会在下面等候,但等我们下去,却一个人都没看见。 “走,向西去。”静官小舞没有停下来思考,向西一指,带头前进。 正如张全中所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前进方向是不会变的。 我们甚至克制自己不去讨论那群人的下落,只是快步向前,穿行于潮湿阴暗的地道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1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3 西行大概八百五十步左右,地道倾斜向下,四壁砖石也越来越潮湿,有几处竟然在向下滴水,发出此起彼伏的“滴答”声。 我判断,此刻我们已经在五龙潭正下方,头顶就是老百姓日日所见的那泓碧波。当然,此时此刻五龙潭正在日寇团团围困之中,说不出有多危险。 再向前走,地道忽然变得极窄,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过了那二十步长的窄处,地道逐渐放宽。再走一阵,又是一段极窄处。如此反复了三次,我们便进入了一个头顶透着微光的三角形石室。 石室的边长约为十步,当我抬头仰望时,却发现那微光是从外面透进来的,光影朦朦胧胧,不时有一两尺长的大鱼游过。原来,石室顶部安装着类似于玻璃的半透光水晶板,可以观察到外面的动静。 “就是这里。”静官小舞低声说。 她的声音十分异样,仿佛极力压抑着内心巨大的悲痛。 “你怎么了?”我向她望去。 “夏先生,这里即将发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我们置身事外,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时候,到时候……”她忽然跨上一步,双手捧着一把匕首,送到我面前,“到时候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就用这匕首送我一程。” 我不明白她说的“不好的事”是什么,但还是接过匕首,插在自己腰带上。 “夏先生,接下来我们就只有耐心等待了。”她说。 “等什么?”我不得不问。 这三角形石室已经是地道的终点,向前再无去路。如果鬼面伎部队发现了同伴的尸体,一定会沿着地道追过来。 “等月光来。”静官小舞靠在墙边,满脸疲态。稍后,她支撑不住,缓缓向下滑,屈膝坐在地上。 我仔细地搜索了石室的三面墙,却没有太大发现。很显然,那三面墙都是普通的青条石砌筑而成,石缝里填塞的也是普通灰浆。唯一值得关注的,就是石室的顶面与地面,全由水晶板制成,但地面是不透光的,黑沉沉一片,不知有多厚。 “坐。”静官小舞说。 我贴着另一面墙坐下,半仰着头,看头顶的水草和游鱼。 “未来一定很美好,对吧?”她又说。 我不知她的话指什么,只有点头回应。 “我很想忘记一个人,但忘又忘不掉。或者反过来说也成立,我很想记住他,却总是记不清楚。你愿意帮我吗?”她问。 “我愿意,但怎样帮你?”我反问。 “帮我记住他的脸。”她说。 “谁的脸?张先生的吗?”我又问。 张全中、静官小舞、小丫鬟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感情纠葛,当这种纠葛与战争搅和在一起时,大家都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亲情、什么是仰慕与崇拜。他们需要时间去澄清一些事,但偏偏命运不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仿佛急刹车一样,瞬间结束,凝成定格,然后不可追溯。 “对。”她点点头。 头顶的大鱼骤然惊散,然后我隐约听到了沉闷的枪声。再后来,那水晶板上就出现了一个人的脸。 那人死了,但他脸上仍然带着安详的笑,紧贴在水晶板上,如同一张放大了几十倍的肖像照。 我猛地站起来,展开双臂,试着去触摸那水晶板屋顶。 石室约两米半高,我将双臂伸到极限,仍然与屋顶相距半尺。 张全中已死,就死在我们眼前。所以,我知道,他攻击占领军司令部的行动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现在,我们隔着水晶板对视着,他死不瞑目,我目呲欲裂。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动了静官小舞,令她肝肠寸断。 “他来了?”她忽然问。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攫住,拼命地揉搓,疼得不能呼吸。 “这不是梦,虽然我以前梦见过多次,但我很清楚,总有一天、总有一次不再是梦中见他,而是真正的生离死别。我们是奇术师,是神算子,就算再不愿意,也能算得出自己的命运。好吧,就是这样,不管我承认不承认,命运还是又一次重创了我……请扶我起来,我只怕已经精疲力竭了……”她说。 我转过身,静官小舞已经双手撑墙,艰难起身。 “你……你慢点。”我赶紧跨过去扶她。 当我的左手搭在她右腕上时,陡然探察到了两种心跳。 只有怀孕的女人才会出现“重脉”,我可以断定,静官小舞已经有了至少三个月的身孕。 “你……你……”我无法说下去。 “是张先生的孩子,不要为我难过。”她借着我的扶助起身,向前走了三步,仰起头,正对张全中的脸。 我越发难过,喉头哽咽,无法开口相劝。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也好,我们改变不了命运,命运也改变不了我们。至少,它不能把我们的未来变得更坏,也夺不走我们的孩子。你放心,将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知道,她曾有一位多么伟大的父亲,为了济南城不惜献出生命。你安心睡吧,剩下的光阴都交给我,全都交给我。你不是说过吗?鲛人之主不死,亚洲永无宁日。你是天下公认的‘江北第一神算子',你说的话,一定会应验。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报今日之仇,雪国家之恨。我们的孩子长大了,我一定把她培养出最出色的奇术师,让她高举抗日大旗,走你今日所走的道路……”静官小舞说着,脸上带笑,眼中含泪,嘴角已经溢出殷红的鲜血来。 张全中的脸一直贴在水晶板上,已经失去神采的双眼大睁着,凝视着水下的我和静官小舞。 他曾饱受屈辱地下跪,求其他七名奇术师相助攻打占领军司令部,他也曾视死如归,带那群人慷慨西行,要用司令部的爆炸声引开敌人主力。现在,他却无声无息地死于五龙潭底,所有雄心壮志都换了这一池冷水。 “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否则他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敌人生擒活捉!”我喃喃地低语。 “是小菱。”静官小舞回应。 “是谁?”我低声问,但随即意识到,“小菱”正是那小丫鬟的名字。 “这是命,躲不开的。”静官小舞低语。 我无言地死死攥紧了拳头,张全中是神算子,算定了小菱会反水,仍然慷慨赴死,自然是为了引开敌人的注意力,孤注一掷,助静官小舞逃亡。 他用自己的死去换静官小舞的生,但我们这一次隐身于五龙潭下,逃生的机会有多少?尤其是我知道静官小舞有了身孕后,肩上的压力更大,由保护一个人变成了保护两个人。 “明明可以避免悲剧——”我咬着牙,死死盯着张全中的脸。 如果重来一次,我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代他出马,由他陪着静官小舞逃难。 男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完全可以为了正义公理舍弃生命,让满腔热血痛痛快快地喷洒一回。 “命中注定,躲不开的。你的出现,是最伟大的启明星,才让他下定决心,冒这样的险,演这样的戏。他曾说过,只要有下一代活下去,延续他的生命与责任,他也就含笑九泉了。”静官小舞的声音已经变得机械化,整个人也似乎变成了一具躯壳,魂不守舍,已经随着张全中去了。 更多枪声连续传来,张全中身后又有人中枪落水,自然就是那群跟着他西去的济南奇术师。 戏要演的像,就少不了跑龙套的。在我看来,那些贪生怕死、苟活于世的奇术师落得这样的下场,正是罪有应得,全都死有余辜。 在这场人间惨剧中,最不该死的就是张全中,因为他已经有了孩子。那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该是多么惨痛的一件事。 水晶板渐渐亮起来,原来,那时候一轮满月已经升上天空,俯瞰着整个济南城。 “月光来了,就要开始了。”静官小舞喃喃地说。 月光越来越亮,穿过潭水与水晶板,直射在我们脚下。 原本黑沉沉的地面也被点亮了,就在无尽深处,影影绰绰地有城郭与房屋显现出来。 “这就是张先生算定的变化,你不要怕,一切早就定数,天显大吉,前途亨通……”静官小舞半闭着眼,只有干裂的嘴唇轻轻噏动着。 我对自己的未来毫不担心,只担心辜负了张全中的嘱托,不能保护静官小舞,让她和腹中的胎儿受到伤害。 月光渐渐变得强盛,三角石室内亮如白昼,而地面之下的影像也清晰如同航拍照片。 我定下神分辨,地底右前方傲然耸立的似乎正是济南城的绿地第一高楼。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正迷惑间,石室猛地震荡起来。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张开双臂,把静官小舞紧紧搂在怀里。如果石室坍塌,至少我能拱起后背,替她挡住砖石。 “夏先生,我们……”静官小舞叫了一声,但后半句我没听清。 石室飞旋起来,我紧抱着她勉强站立,但很快就踉跄跌倒。 “好好保住孩子……”我纵声大叫。 这是我唯一的想法,那是张全中的骨肉,他对济南城有恩,我们必须对他有所交代。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似乎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眼睛一点都睁不开,耳朵里嗡嗡直响,舌头也涩到极点,动都不能动。 有人搬动我,还有人向我手腕上用力扎针,但我却感觉不到痛。 “保住孩子,保住孩子……”我拼命喊这句话,可喉咙也硬邦邦的,没有一丝唾液,那声音全都闷在喉结之下,叫不出来。 “医生,医生,再给他注射杜冷丁吧,他疼得浑身是汗……医生,求求你,最后一支,最后一支了,求求你……”有个女人在叫着。 那声音很熟悉,但却不是静官小舞。 我沉沉睡去,眼前始终晃动着张全中死不瞑目的脸。 “如果抓到小菱,我活剥了她的皮。”清醒时,我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她一定爱上了张全中,以为让日本人抓住他,就等于拯救了自己的爱情。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愚不可及的,她这样的内奸历史上层出不穷,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害人害己,遗臭万年。 突然间,我的眼睛能睁开了,耳朵也听到了声音,并且挺身坐了起来。 我此刻不在五龙潭底的三角形石室中,而是躺在一间整齐洁白的小屋里。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射进来,应该又是一个静谧的黄昏。 “你醒了?”床边坐着的女子欣喜地跳起来。 我回头看她,她当然不是静官小舞。 “人呢?她人呢?”我急声问。 “谁?”那女子一愣。 “静官小舞,还有她的孩子!她人呢?她人呢?”我连声问。 那女子彻底愣住,大睁着好看的眼睛,望着我发怔。 我翻身下床,急匆匆向外走。 “夏天石,你去哪儿?你去哪儿?”女子在后面紧追。 出了门,我发现外面是一条洁白的长廊,不时有穿着白衣的女子经过。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夏天石,你发什么疯?昏迷了一晚上,是撞鬼了还是中邪了?”那女子拖住我的胳膊低声怒吼。 我使劲晃了晃头,太阳穴胀痛,额头的青筋也突突乱跳,不自禁地痛哼了一声。 “是不是碰到头了?要不要我叫医生?”那女子关切地问。 “你是谁?静官小舞呢?”我靠在门框上,苦笑着问。 她再次愣住,转到我正面去,牢牢地盯着我的双眼。 “你忘了我是谁?难道你失忆了?”她问。 我满脑子都是静官小舞,根本定不下神来思索对方的身份。 “我是连城璧。”她只好自报家门。 我猛地一惊,环顾四周,不相信自己已经从遥远的幻象中挣脱出来。 她当然是连城璧,跟我无数次并肩战斗过的美丽女子,也即是秦王会未来的当家人。 “是你?是你?”我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发软,站立不稳。 连城璧搀住我,扶我躺回床上。 “我按铃叫医生,你躺好了。”她说。 铃响之后,两名戴着近视镜的中年医生一起进来,一个握着听诊器,一个捏着手电筒,对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 “连小姐,病人没事,身体一切正常。而且,病人不需要注射杜冷丁,而是需要好好吃饭,增加营养。”一个医生笑嘻嘻地说。 我冷冷地盯着他们两个,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好笑。 “谢谢李医生,谢谢方医生。”连城璧很有礼貌地送他们出去。 我凝视窗外的夕阳,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静官小舞悲痛欲绝的样子。 “我在这里,她在哪里?”现在,我已经分清了幻象和现实,但心里却充满了愧疚。 张全中将自己的女人和后代托付给我,我还没完成那件事,就瞬间变成了逃兵,重回我的世界,只把一个怀有身孕、满腔悲痛的女子留在那地道里。有生之年,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连城璧悄悄回来,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上。 “抱歉。”我惭愧地开口。 “有什么可抱歉的?那两名警察来过好多次,该说抱歉的是他们。如果他俩没丢下你,你也不会摔倒在路边,导致昏迷十四个小时。知道吗?我曾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已经做好了陪伴植物人的打算。”连城璧的眼圈无声地红了起来。 我们共同经历了太多,亦敌亦友,同时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 “谢谢你,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是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由衷地说。 细算起来,除去唐晚,我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连城璧。她在,至少我很安心。 “好,你能这样说,我很开心。晚饭想吃什么?我订了鹊华居的素斋,如果不合你口味,咱们可以再订。”她含着泪笑起来。 我坐起来,一口气喝完了那杯水,顿时觉得胃里空荡荡的,恨不得大吃一顿,以物质满足来抵消精神上的困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2章 蝉蜕之居,不朽之守 1 晚餐直接送到病房来,四菜一汤,外加一盘花卷。虽然是素斋,但色香味俱全,都是我爱吃的。 饭吃到一半,病房的门被推开,两名警察气喘吁吁地闯进来。 “齐警官、孔警官,你们又来了?”连城璧起身招呼。 有她在,省去了我所有接人待物的麻烦。 那胖子齐警官一屁股坐在床上,死盯着我,眼睛里满是怒火。 另一名姓孔的警官态度稍好点,走到我面前,俯身看着我。 “怎么了?”我满不在乎地笑着问。 “你没事了?你真的没事了?”他问。 我点点头:“没事了。” 孔警官长出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向那齐警官勾了勾手,两人一起走出去。 连城璧跟出门,在走廊里跟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才怏怏不乐地回来。 “怎么了?”我问。 “他们说,这件事十分邪门,需要上报到特殊警务部门去。你大概还记得,昨晚上你在车上时,警官也出现过幻觉。你昏迷后,他俩去天地坛路口十几次,却什么都没发现。总之,他们会写材料上报,暂时跟咱们无关。”她回答。 我低头吃饭,直到吃饱了,才抬头看着连城璧:“陪我去一趟天地坛街,行吗?” 那两名警官觉得此事邪门,但我却只感觉到难过。 “好,我的车在外面。”连城璧痛快地答应。 我们下楼时遇到几名护士,连城璧全都礼貌地跟她们打招呼,并且很得体地挽着我的胳膊,以显示我们的公开身份。 坐进车里,连城璧才解释:“小护士对你很感兴趣,一个个芳心萌动。为了保护她们的稚嫩感情,我只能出此下策,希望能断绝了她们不切实际的念头。” 我苦笑着摇头:“阿璧,我没心思开玩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醒来之后,我还没对任何人说起那段冗长的幻象,所以连城璧看出我的不快,却猜不透原因。 车子开出医院,沿解放路向西去。 现代化的济南城车水马龙,路面十分拥挤。跟我幻象中对比,济南城真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石,你有大心事,能不能说来听听?”连城璧问。 我摇摇头,向前一指:“到了天地坛街,再说给你听。” 连城璧很贴心,果然没再提问,只是安心开车。 车过了解放桥路口、青龙桥路口、皇亭体育馆,转瞬就到天地坛街。 我指了指,让连城璧把车子停在路口的西北角,紧贴着阳光家常菜馆的橱窗。 幻象中,我经历了数个日夜,但在连城璧这里,却只是十几个小时。一切都十分神奇,与科幻电影的脚本一样。可是,这幻象并未给我任何感官上的享受,而是让我被罪恶感死死攫住。 “就在那里,两个警官丢下我,开车走了。我穿过路口,忽然就产生了幻觉……”我以此为开场白,向连城璧讲述了整段幻象里的故事。 在我的讲述中,静官小舞是个巨大的悲剧。她的国籍、她爱上的人、她腹中的胎儿、她与死不瞑目的爱人生死诀别……我看过很多悲剧电影,但她是我身边活生生存在过的人,所以更令我震撼,以至于讲到最后,泣不成声。 连城璧递给我两张纸巾,默默地陪伴着我。 “你说,她的样子有几分像官大娘?”连城璧敏锐地抓住了故事中的要点。 我点头:“的确如此,她的五官让我一下子就想到官大娘。现在想来,官大娘脸上似乎也有张全中的影子。” 事实上,我与官大娘并不十分熟悉。如果她没到医院里来看爷爷,我大概永远都不会近距离接触她。 “这么说——我是说,大胆猜测的话,官大娘可能就是张全中、静官小舞的后代,甚至就是那腹中的胎儿?你先别急着否定,我知道时间顺序大有问题,但我相信你的直觉。你认定的事,十有八九,直击真相。”连城璧说。 我被这种奇怪的逻辑关系绕住,但愿意听连城璧分析下去。 “我在济南潜伏多年,知道很多江湖隐秘之事。听完你的故事后,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跟这件事有关。”她接着说。 我立刻追问:“那是个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姓甚名谁?” 连城璧深深地皱着眉:“现在,我不好回答你,免得造成你先入为主的混乱印象。你等着,我先打个电话,合适的话,马上去见这个人。” 她先下车,靠在车边打电话。 我凝视路口对面,继续梳理自己的思路。 这段幻象教会了我潜地术,如果我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将其发扬光大,一定能在搜寻镜室的过程中派上极大的用场。那么,如果重新站在深夜的路口上,还能再次进入幻象吗?还能重新担负起保护静官小舞的重任吗? “五龙潭下那三角形石室!”我突然一惊,探头向西望,一不小心,额头重重地撞在了车窗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喂,怎么了?”连城璧吓了一跳,赶紧拉开车门询问。 “我们去五龙潭,去找到那地道和三角形石室。”我说。 连城璧摇头:“省省心吧,我先后带人沿着五龙潭岸边搜索十几次,连考古学家们的电子探宝侦测器都用烂了好几套,却什么都找不到。你呀,现在稍安勿躁,一步一步来,千万不要想到风就是雨的,把自己累坏了。” 我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聚会于济南城的各路奇术师已经对地底进行了大规模、高密度的探索,该找到的秘密都被找到,找不到的那些大概永远都无法找到了。 连城璧作为秦王会挺进济南的先锋,在这方面下的工夫应该是最多的。她说的话就是权威,值得相信。 “现在可以去见那个人,但我有个条件,你先把这颗药吃下去。”连城璧回到车里,郑重其事地告诉我。 她的掌心里托着一枚紫色的药丸,约有樱桃大小,散发着淡淡的薄荷味。 我没问那是什么药,接过来一口吞下。 “那是镇静剂。”她发动车子,沉着脸告诉我。 车子一直向西,由西门路口左转,又从泺源大街右转,接着从饮虎池街左转,进入了一大片低矮的民居。 车子停下后,我发现两边的砖墙上都写着巨大的“拆”字,显见这里是面临改造的棚户区。 连城璧打了声唿哨,一个相貌猥琐的矮个子中年人从黑影中跑过来。 “这一片还有一个月就拆迁,动迁令贴出来五六次了,街道办也过来动员了七八次……”矮个子嘟囔着。 连城璧低声吩咐:“闭嘴,说正事,领我们过去,就没你的事了。” 矮个子赶紧闭嘴,带头向一条崎岖的小巷子里走。 连城璧没告诉我要去见谁,我也识趣地不问,免得破坏了她的计划。 巷子里没有路灯,我们三人各自取出手机,用上面自带的手电筒照明。 到了巷子尽头,右手边是一个破旧的篱笆门,门后是仅有三米见方空地的一处小院。除了这一点空地,院子里还有两间北屋,屋内透出黯淡的灯光。 矮个子向北屋指了指,连城璧没说话,抽出几张纸币给他,然后挥手命他离去。 “进去吧。”连城璧在我耳边说。 我有些诧异:“你不进去?” 她摇摇头:“不方便,你自己进去,我在外面站岗放哨。” 我没有过多纠结,直接推开那篱笆门,大步走到北屋门口。 这房子破旧之极,砌墙时使用的都是老式城砖,与济南城的旧城墙颜色一致。 我面前的一扇木门也陈旧得像一层纸壳,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笃笃”,我用食指轻敲着门框。 屋内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一分钟,才有人将木门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皱纹堆叠的老女人的脸来。 “请问……请问……”我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什么,因为连城璧没有给我任何提示。 那老女人望着我,一点点把木门拉开。 我看清了屋内的陈设,不禁心里发酸。 那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床上堆着一床棉被,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点心、水果和吃剩一半的馒头。 门一开,屋内的霉味就扑面而来,仿佛几十年都没见过阳光似的。 “老人家,我是来找人的。”我说。 老女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没听见我的话。 “老人家,我是来找……一个日本人,她的名字是静官小舞。”我虽然已经放弃了希望,但仍然留下这句话,算是对连城璧的苦心帮忙有个交代。 说完那句话,我就转身向外走。 刚走到篱笆门,那老女人突然开口:“五龙潭下……五龙潭下一别……好多年不见你,好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耳畔如同炸裂了一个沉雷,老女人的话如同一把把尖刀,飞射过来,一起攒射到我的后心。 “你不来,我守也……守不住了……你来,我的心愿……我的心愿……”她又开口。 我明白,她就是静官小舞,可我无法接受静官小舞已经变成一个垂暮老人的事实。时间果然是一只魔术手,将青春美好变成了老迈苍苍,又将我的痛苦回忆变成了残酷现实。 “是她。”连城璧站在小巷中央,帮我再度确认事实。 “我知道是她。”我苦笑起来。 “天石,这就是现实,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你能接受,就回头;不能接受,我们马上离开,就当是从没来过。”她说。 我扶着篱笆门沉思,至少过了五分钟,等那些惨烈的故事在脑海中反复上映了四五遍,我才艰难地转身。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3章 蝉蜕之居,不朽之守 2 老女人站在门内,双手抓着门框向外看。 “果然是你。”我说。 我感觉到自己的喉头似乎被禁锢住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干涩如砂纸。 “进来坐吧,进来坐吧……”她向后退了两步。 我犹豫了一下,还没向前走,那老女人已经仰面跌倒。 屋内极狭窄,她先退了两步才跌倒,正好跌在床上。 我抢进去,伸手摸她脉搏。可怕的是,她根本没有脉搏,或者说微弱到极致,心跳已经近乎停止。 “要不要叫医生?”连城璧冲到门口来。 我摇摇头,这种情形下,她已经经不起救护人员折腾。 “我这里有药,注射针剂,能让她清醒过来。”连城璧说。 我点头,连城璧弯着腰进来,取出一支粉红色的针剂,从老女人的右臂肘弯处注射进去。 “看那……看那里,看那蝉蜕,他在里面,他的魂在里面,一直在里面……我等你来,就是要……跟你说,谢谢你救了……救了我和我们的女儿……她很好,她过得很好……我这一生很开心,谢谢你,谢谢你,谢谢……”老女人连续说了这么多话,喘了口气,艰难地抬手,指向床与桌子之间的暗处。 我低头细看,那里系着一个褪色的香囊,香囊上的四条线各自拴在桌腿、床头上,悠悠荡荡,并不牢靠。 一只灰色的蝉蜕趴在香囊的一角,已经残缺不全的指爪扣住香囊,勉强支撑。 蝉蜕是蝉的躯壳,蝉走了,蝉蜕自然是空的。不过,当我凝视它时,却仿佛觉得它里面藏着一条不屈的生命,灵魂如风中之烛一般突突跳荡着。 “这样子很好……这就很好,是个圆满的大结局了,哈……哈……哈……”老女人大笑三声,便再也无声无息了。 我和连城璧面面相觑,同时陷入茫然之中。 嗒的一声,那蝉蜕蓦地炸裂开来,碎片四散,撒在床脚暗处。 它迸裂的一瞬,我似乎看到一个矫健的影子凌空横掠,到了老女人身边。 “兄弟,多谢多谢,哈哈哈哈……”张全中爽朗的笑声又响起来。不过,我知道那是幻觉,即使他从蝉蜕中复苏,也已经如老女人一样,风烛残年,只剩最后一口气。 连城璧帮我检查老女人的遗物,在抽屉里找到数张两名女子的合影。 其中一张,年轻的静官小舞抱着胖乎乎的女婴站在大明湖铁公祠前,目光沉静,满怀希望。 另外一张,女婴已经成人,正是官大娘的模样。彼时,静官小舞年近五十,风韵犹存。 再有一张,静官小舞已经老去,而官大娘梳着齐耳短发,手里握着一把香、一卷黄裱纸,气定神闲,一派江湖大师的风范。两人站在曲水亭街的刘氏泉井栏边,静静地看着镜头,毫无惧色,勇敢地面对艰难的人生。 我很难过,却又说不清这难过到底从何而来。 事实上,我已经救了静官小舞。五龙潭下诡变发生时,我离开她回到连城璧身边,她也逃离了困境,平安地避开了二战劫难,生下胎儿,抚养成人。更可喜的是,她不知用了什么样的奇术,竟然将张全中的魂魄安放于蝉蜕之中,朝夕相守,直到寿终。 “这到底是个喜剧还是悲剧?”我问连城璧。 “既不是喜剧,也不是悲剧,只是人生万千变化中的一瞬。”她回答。 我们在那小屋里待到天亮,连城璧命那矮个子通知了殡仪馆、居委会,简单处理老女人的后事。在居委会的登记簿上,她的名字叫官小舞,很动听,也很诗意。 静官小舞永远留在我记忆中,所以我固执地不肯用“静官小舞”来称呼那老女人。 殡仪馆的车子将老女人的遗体接走,顺便将床上的被子、席子、垫子卷走,露出了下面那张老式罗汉床。 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床,我从小就见过无数次,所以知道它的床腿、床身之间大部分都设有暗格,能够藏下一些贵重物品。 我从床下爬进去,果真找到了一个一尺宽、半尺深的暗格,并且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白银框、黄金棱、红金包边、檀木为珠的小算盘。算盘珠的侧面,全都用嵌银小楷留着一个醒目的“张”字。 张全中号称“江北第一神算子”,这算盘一定是他的遗物,被静官小舞仔细保存着。 如今,连官大娘都不在了,遗物只能由我来保管。 回程,连城璧十分怅然:“可惜你的幻象来得太晚,否则我们就能早一些联系上她,由她那里找出五龙潭的秘密。呵呵——” 我们同时苦笑起来,因为我们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寻找那三角形石室是为了找到静官小舞,给大家一个交代。现在,静官小舞已逝,她的人生已经划上句号,再费心费力找那石室已经没有必要了,又何苦浪费大家的时间?” 到了医院,护士已经帮我换过病房,转移到了一个高级套房。 “你反正没地方去,不如在这里休养一阵,等身体确实恢复了,再做打算。”她说。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是身体和精神都太疲倦了,不愿多说话,立刻点头同意。 再度昏睡了一整天后,连城璧带着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头子来见我。 “这是单老师,济南城内有名的珠算专家。”连城璧介绍。 老头子开门见山:“夏先生,听说你有一把好算盘,能不能借我开开眼?” 我还没完全睡醒,懒洋洋地拉开床头柜抽屉,把那小算盘拿出来。 老头子的神情起初还极为倨傲,但拿起算盘看了一眼,突然间神色大变,连山羊胡子也撅起来。 “这个……连小姐,这个有没有干净毛巾,借我用一下?”他局促不安地问,同时将算盘小心地放在桌上。 连城璧去卫生间取来毛巾,老头子用毛巾垫着,再度托起算盘,走到窗边去,迎着晚霞,翻过来覆过去细看,同时口中啧啧有声。 “单老师,你曾说过,只要看到算盘,就能反向推算出使用者的一生命数。现在,你已看了算盘,就请开金口谈谈吧?”连城璧催促。 那单老师嘴里“哦哦”了两声,又看了四五分钟,才恋恋不舍地捧着算盘回到桌边。 “单老师,我们洗耳恭听。”连城璧再次催促。 那单老师上下打量着我,不理连城璧,突然冒出一句:“东城三栋房子,换不换?” 我哑然失笑,从他刚才看算盘时的失态,我已经料定了这个结果。 “不换。”我摇摇头。 “再加一张支票,足够你下半辈子逍遥快活。怎样?”单老师急了,山羊胡一撅一撅,跟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单老师,听连小姐的,先谈事,再聊别的。”我说。 “这个……你这个……先谈价,再说事。”单老师涨红了脸说。 我沉下脸来:“那样的话,说不得,请走,不送。” 这算盘对我有特殊意义,自然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我猜连城璧邀这单老师来,为的也只是探寻张全中一生的秘密,绝对不会拿它来卖钱。 “嗯……好吧,好吧!”单老师被我将了一军,山羊胡子沉下去,强忍着不发作,向着连城璧点头。 “请,单老师,我俩洗耳恭听。”连城璧极有礼貌地第三次催促。 “这算盘的主人是个鬼才,每一颗珠子里都藏着一套连环策。以我的能力,只能解读其智慧的十分之一。”单老师说。 连城璧微笑着点头:“单老师不必谦虚,如果您这种国际顶级珠算专家都不能详细解读它,普天之下,还有何人敢来一试?” 我亲自接触过张全中,他在铁公祠设鸿门宴只是大计划的第一层,其后反复变化,与敌方大人物斗智斗勇,直至故意带着奸细小菱赶赴占领军司令部,造成了五龙潭之变。他的计谋设定千变万化,计上有计,计外加计,普通人根本猜不透他的计算核心,只是被动地跟着他转,成为任由他摆布的棋子。 “鬼才”二字并不能完全概括张全中的全部,我宁愿将他与三国诸葛武侯相提并论。他们都是当世无双的大智者,并且都因世事无常而倒在前进的路上,成了一段黑暗年代的牺牲品。 我甚至想到,先死于五龙潭、后屈身于蝉蜕终老都是他计算的一部分。 二战期间,烽烟乱起,中原混战,像他与静官小舞那样的大智者如果不肯屈身于某一派势力门下的话,极有可能死于流寇或流弹。于是,他采取了更诡异、更简便的做法,大走捷径,直至今日。 “唉——”我一想到大智者的人生也过得如此灰暗,便忍不住再次悲从心来。 “兄弟,你与这算盘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单老师问。 我没有搭理他,一个人起身,端着水杯走向窗前。 在张全中的所有计谋中,“拖到黄昏”是唯一的要点。 黄昏又至,可惜他和静官小舞已经看不到这和谐盛世的夕阳美景了。 “小兄弟,他在——这算盘的主人在珠子里藏了一个讯息给你。”单老师在我背后说。 “是吗?”我头也没回。 这位单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太差,所以我对他的态度也只能如此,根本提不起兴趣。 “天石,振作一点,听单老师细说。”连城璧插言。 我不忍拂逆她的好心,便慢慢转身,倚在窗边,等单老师开口。 “他说——”单老师的右手五指在算盘珠上拨弄着,发出嘀嘀嗒嗒一阵脆响。 在普通人看来,算盘只能用于加减乘除计算,是上一代生意人的随身之物。到了这一代,物美价廉、坚固耐用的电子计算器已经绝对取代了算盘,大小商店里再也看不见这种笨重的计算工具了。 单老师虽老,但手指却很灵活,不到十秒钟,那些算盘珠至少响了数百次。 “他要你去一个地方,但你必须有思想准备,那地方会勾起你的悲惨回忆。他希望你闯过心灵最大的难关,脱胎换骨,重新上路。在那地方,你将明白自己肩上真正的责任。他还说,你是一个伟大的人,不要虚度光阴,要珍惜生命中的每一秒钟。你必须学会每一种奇术,万众一体,才能万人中称王。他希望你打开心扉,接受更多新思想——这里有一个词,我不知道是什么,大概意思是‘地球的某一部分陷入命运齿轮之中',后面一段的意思是,当你成为奇术之王,就有更多的王与你联手,成为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共同维护世界和平。他对你寄予厚望,因为你生在了一个很好的年代。”单老师絮絮叨叨地阐述了很久,不时停下来抚摸那些珠子,就像一个翻译家遇到了生僻词汇一样。 “那个词的意思是‘亚洲齿轮',对吗?”我问。 亚洲齿轮、亚洲命盘是紧密相连的两种事物,我相信以张全中的智慧,早就对此有一定了解。 单老师摇头:“我不知道,这些珠子上的内容太深奥,只翻译出这些,我的太阳穴都开始剧痛了。” 连城璧适时地插言:“单老师,请到隔壁休息一阵。医院方面已经安排了最好的保健医生,相信她们的巧手很快就能消除您身体上的疲惫。” 她按了铃,两名妙龄护士应声而入,把单老师搀了出去。 “怎么样?有没有收获?”连城璧问。 我望着她,不知该感谢她还是叱责她。 可想而知,在我昏天黑地大睡时,她一直都在想办法刺探张全中的秘密。我也真得钦佩她对事物的逻辑解析能力,竟然找了单老师这样的珠算专家过来,对症下药,破解算盘里的秘密。 “很好,只要单老师能撑住,我这边没问题。”我皱着眉回答。 “天石,别怪我多事,以你的天赋,如果能刻意勤奋,未来一定贵不可言。我从小熟读史书,那些‘伤仲永'的例子也见了成千上万。所以,我竭尽全力助你成功,如承载火箭一样,希望有朝一日能送你这颗卫星一飞冲天。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入门钥匙,遥遥领先于其它势力,绝对值得庆贺一番了。”连城璧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我有些惭愧,只怕自己不是卫星,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嘀嗒”,连城璧无意中碰到了算盘珠,反把自己吓了一跳。 “呵呵,天石,你说怪不怪?我们从小也是学过珠心算的,还被学校里的庸师逼着去背那些珠算口诀,到现在已经忘得一条不剩了。如果早知道珠算之中也有乾坤世界,不如那时候认真学学,此刻也能派上用场了。”她笑着说。 人总是有下意识动作的,她一边说话,右手的食指一边下意识地拨弄着手底的算盘珠,发出单调的“嘀嗒”声。 忽然间,她脸色一变,左手按在额头上。 “怎么了?”我意识到情况不妙。 “我看到……我看到了一个地方,就是……你说的那里,那个三角形石室,处于五龙潭水底。现在,有两个人被困在那里,眼看就要死了,眼看就要……死了,其中一个正伏在地上写遗书……”连城璧断断续续地说。 她的右手仍在拨弄算盘,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将算盘从她手下挪开。 如果那石室中有两个人,应该是指我和静官小舞。可是,当时我们两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水晶板屋顶上,根本没想到写遗书的事。 “他们快死了,不是缺氧,是……是脑力穷竭而死,他们不能死,他们不能死……天石,你不要伤心,他们不会死,他们会挺过去的……”连城璧的表情万分痛苦,仿佛每说一句话,都会有人在她心上猛扎一刀,疼得她死去活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4章 蝉蜕之居,不朽之守 3 “告诉我,他们是谁?他们的样子和衣饰是什么样的?”我意识到,连城璧借助算盘的力量,看到了某个秘密。 “那女的并不年轻,但很漂亮,她正伏在地上写遗书。那男的……那男人的样子跟你很像,他已经不行了,他就要坚持不住了。你一定要救他,你一定要救他,那地方很古怪,似乎不适合一些人进去。天石,你要小心,你一定要小心……”连城璧痛苦地挣扎着,拂着算盘珠的五指颤栗得越来越急。 我试着触摸算盘珠,只感到指尖冰凉,却产生不了任何幻觉。 “天石,天石,帮帮我,我头好疼,头好疼……”连城璧的状态越来越不好。 我握着她的手腕,感觉她的腕脉越跳越急,如同琵琶轮弹一般。 连城璧突然“啊”的一声大叫,放开算盘,踉跄后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用力地左右摇晃。 “阿璧,你忍住,我马上叫医生!”我立刻按下了电铃。 医生和护士飞奔进来,手里握着注射器,已经早有准备。 在这类高级病房里,一定安装着多个针孔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严密监控,以防病人发生意外。 护士给连城璧连续注射了两次镇静剂,才将她的疯狂情绪安抚住,倒在我的怀里。 “唔,夏先生,这里是医院,不要玩一些过度刺激的游戏,别让我们难做,可以吗?”那医生搓着手跟我商量。 我理解他的苦衷,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便吩咐他出去。 连城璧累了,我刚将她放平在床上,她就沉沉睡去。 算盘还在桌上,我不知道它的底细,索性暂时绕开走,不去碰它。 “既然每一颗算盘珠上都藏着秘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我不禁怅然。 张全中被称为“江北第一神算子”,他的计算能力一定当世少有,智慧远远高于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他把计谋藏在算盘里,自己却中弹死于五龙潭,难道连自己的死期也没算到吗?这几乎是不可理解的。 奇术师修行到一定程度是能预见生死的,尤其是自己的死期、死法。 如果张全中算不到他和静官小舞的死期,那么别说是“江北第一”了,就连“济南第一”都称不上。 我坐在床边,攥着连城璧的手,满脑子都是疑问。 在此期间,我曾两次走出去,问门口值班的小护士单老师休息完了没有。 小护士指着右侧紧闭的小门,只是笑,不说话。 第三次走出去的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推开小门走进去。 单老师并未如普通人那样,在跟美女做一些成年人的游戏。 现在,他正在床上闭目打坐,两名美女护士则坐在墙角的沙发里打瞌睡。 “我知道你会来。”他睁开眼睛,面露苦笑,“不过很遗憾,我必须得休息二十四小时,才能继续解读那位高手留下的算盘珠。他是一块桌面大的海绵,而我只是一颗水珠,一旦密切接触,不到一秒钟,他就吸干了我全部智慧,脑力近乎枯竭。” 我向他描述连城璧的异常表现,他顿时惊呼:“先将那算盘锁起来,不要让无辜者碰到。唉,我知道它内藏玄机,却料不到它竟然是某位高手的毕生心血之大成。” 他既然不愿二次出手,我只能悻悻地回到病房里,默默地坐在床边,等连城璧醒来。 “那三角形房间不会无端消失,如果采取最笨的办法,派潜水员进去,贴着湖底做地毯式搜索,一定能找到那房间。如连城璧所看到的,那两人已经支撑不住,救也救不得了。”我的心始终为那两人的悲惨命运而悬着,久久不能放下。 到了后半夜,我胡思乱想累了,伏在床边,迷迷糊糊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连城璧也已不在床上。 我躺回到床上去,扯过毛毯盖住,准备再睡一阵。 此刻,我脑子里有两样东西越凑越近,那就是镜室与算盘。 官大娘曾被接入镜室,在那巨大的精神分析仪上经受过复杂测试。如果把算盘也放入仪器里去分析,是不是就能快速翻译算盘珠上的计算结果,彻底读懂他留下的秘密? 科学仪器的运算速度远远超过人脑,镜室的出现,就是科学家们用机器和人工智能改变世界的探索行动之一。我相信,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一定还会有百倍于、千倍于镜室水平的新机器出现,让所有历史疑案真相大白。 张全中的死令人扼腕叹息,我觉得,只要他刻意求生,就一定能好好活下来,而不是采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极端办法。 门一开,连城璧快步走进来,手里握着电话,脸上阴晴不定。 “怎么了?”我立刻问。 “殡仪馆来电话,今日午后一点钟开遗体告别会,然后火化、入殓、埋葬。钱不是问题,都已经加倍付过了。我最担心的是两位老人家再闹出什么事来,惊扰了平民百姓。不如这样,我们过去一趟,把这件事圆圆满满地解决?”她条理清晰地说。 老女人没有亲眷,无需举行追悼会或者其它的传统繁文缛节。 我同意连城璧的提议,尽可能地捂住消息,把老女人平安送走,不留后患。 “好吧,我们一起去。”我点头答应。 连城璧在床边坐下,静静地握住我的手,脸上的焦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令人心安神静的温柔微笑。 “你可以再睡一阵,到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再开车过去。”她说。 经历了那么长的幻象后,再回到连城璧身边,我对张全中、静官小舞的悲剧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如果没有那只算盘,我真要怀疑一切皆梦了。 “不想睡?”连城璧偏着头问。 我注视着她,不说、不想也不动,只希望就这么一直悠闲无忧地看下去,远离烽烟战火、尔虞我诈、刀光火影、诡谲畸变,彻底地放松身心,让自己如冬眠昆虫一样,历寒重生,遇春风解冻而苏醒。又或者,我希望自己是一台计算机,可以在关机、开机的重启过程中,消除一切不愉快记忆,带着满满的斗志重新上路。 “在你睡着时,我又去查了一些资料——你看,每次你睡着,我都拼命工作,这是何等的不公平?”连城璧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是什么?”我问。 “是《历城县志》和《济南民间抗日大事节录》,另外还有一些年之间的各党派报纸。三方印证,基本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日寇于五龙潭枪杀民间抗日先锋事件。抱歉,我对你说的话全部录了音,按你说的人名与资料比对,很快就找到了常大鹏、梯云赶蝉步、梁七公、庞二爷、千里眼、顺风耳等名字。梁七公全名梁未然,祖传千里神眼;庞二爷全名庞天舒,祖传顺风神耳。这三个人都死于五龙潭屠杀事件中。”连城璧有条不紊地回答。 “还有呢?最关键人物是张全中和静官小舞。”我追问。 连城璧摇摇头:“很奇怪,我找不到他俩的名字。当然,‘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全中是当时中原奇术界的大人物,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京沪两地的一等大报上。我查到的疑点有两个,第一个,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五龙潭屠杀案中;第二个,五龙潭屠杀案发生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报纸上,人间蒸发一样,从此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取出手机,将拍摄到的报纸图片展示给我。 正如她所说,张全中在抗战历史中的行踪让人十分费解。同时,静官小舞的名字一次都没出现,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在历史上存在过。 “真是奇怪,怎么会这样?”我读完手机里的图片内容,脑子里越来越迷惑。 “我父亲经常说,某一件事疑点越多,就证明它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所幸,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了,就算有阴谋,也不能贻害百姓了。”连城璧说。 话虽这么说,可我之前为了张全中、静官小舞的悲惨遭遇而失声痛哭过,这种精神上的巨大付出,一定要探索明白,才算对得起我流过的那些眼泪。 连城璧一直翻阅着自己拍下的图片,忽然仰面向着屋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我没有打扰她,也望向窗外,任由自己思想驰骋。 历史很公正,那些曾经给济南城增光添彩过或者肆意抹黑过的名字,都会以某种形式出现在历史中。 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张全中另有大阴谋,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小院破屋里,我亲眼目睹当年仙女下凡一样的静官小舞变成了鹤发老妪,而张全中的灵魂则蜷曲于蝉蜕中。如果这就是他的大阴谋,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类历史上那些大阴谋家都有其终极目的,或者是为了一统天下,或者是为了长生不死,或者是为了千秋万代永掌人民命运大权。他们费尽心机运营,或成或败,都要有一个结果。即使是在正义人士的合力围攻下功亏一篑,也会成为历史上的一个巨大的节点,为后世人提供警示教育意义。 现在,我看不透张全中的目的,也猜不透他的用意,更弄不清他的大阴谋是否成功抑或失败。 “如果那些事就这样湮没在历史中,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不禁暗自慨叹。 被困五龙潭下三角形石室中的时候,静官小舞的窘困、无助、凄凉、悲哀给了我巨大的震撼。我想帮她,但却无力回天。 在国家动荡、日寇肆虐的中原大地上,同样的悲剧已经上演过千万次,而且根本就没有光明结果,除非是在说书人的嘴上或者小说家的笔下。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热血、困于情势的先辈们早就给这种事下了定论。 我夏天石纵有满身奇术,也救不了静官小舞,救不了她腹中的胎儿,救不了水晶板外面中枪而亡的张全中。那一切像梦,但我很清楚,那不是梦,而是在历史上某一个时刻里发生在济南城的真实故事。 千年以来,大明湖、五龙潭之水未变,则那些发生在湖畔、潭畔的故事全都投映于水上,亦千年不变,永远留存。 如果重来一次,我该如何救她?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我俩在各自沉思中度过了近一个小时。 “走吧,去殡仪馆。对了,单老师还在打坐,只怕得等我们回来才结束早课。如果他能招呼几个同伴过来就好了,至少能够彼此接力,早日把张全中留下的秘密逐一破解。”一边向外走,连城璧一边向我通报情况。 去殡仪馆的路上,连城璧又提到要求单老师邀约同伴的话题:“高手单打独斗时也会出现力有不逮的情况,张全中留下的那算盘如此奇怪,只怕我们得真正重视起来,多找几个高手合力研判,才会顺利一点。如果你同意,我就打电话给单老师了?” 我笑着点头:“你安排就好了,我没有任何意见。” 连城璧甩了甩头发,笑着摇头:“你算是那算盘的半个主人,我总不能越俎代庖吧?你得真的没有意见才好,否则……否则如果单老师找的都是些打着奇术师幌子的生意人,一见面就想把算盘收购,那我站在中间就很难办了。” 她这样说,实际是很委婉地解释上次单老师想天价购买算盘的事。 那件事本来算不了什么,她一直挂怀,证明很在乎我的感受。 “阿璧,我们是朋友,不要在意一些小事。大家是成年人,如果这些事都消解不了,还怎么闯荡江湖?”我说。 连城璧正色回答:“天石,正因你相信我,我才刻意要求自己做好每件事,替你分忧解难。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是‘信任'二字,你信任我,我没有理由让你失望。既然你没有意见,我这就打电话给单老师。” 她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迅速打电话给单老师,安排这件事。 单老师那边答应得很爽快:“我马上找人过来,这算盘有点意思,值得研究。” 连城璧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深踩油门,车子提速飞驰。 她的工作效率极高,仿佛一架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任何事到了她这里,都被梳理得井井有条。 “你父亲真应该早点把秦王会交给你,有了你这样的领导,秦王会一定能够发扬光大。”我真心地说。 连城璧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何必出言揶揄我?我做的只是杂事,大管家该干的活。可是,领导秦王会那样一家江湖势力,就不是单凭着嘴勤、手勤、腿勤能做到的了。反倒是你,如果能够一扫颓唐,真正挺身而出,一定能领导一家大势力,并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她笑着说。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摇头,把这个问题回避过去。 在当代,奇术师只能活在江湖之中,如果妄图与政治联姻,在政坛争名逐利,那就离身首异处不远了。 伴君如伴虎,这真理自古至今一点不变。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5章 大算术师单氏一族 1 车到殡仪馆门前,连城璧将车速放缓,向门卫室中张望着。 “找什么人?”我问。 “一位姓胡的老先生,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说,胡先生跟静官小舞——不,现在我们或许应该称呼她为‘官小舞'才对……”连城璧一边说,一边将车贴着路边停下,“我去找人,你稍等。” 她下了车,快步走向门卫室。 我向车窗外望着,不禁百感交集。 上一次到这里来,是送爷爷的遗体过来炼化。当然,还有官大娘的遗体,只不过只在这里停了一停,就被送往镜室了。 这里是我一切奇遇的开始,那时身边陪伴的女孩子是唐晚。现在,物是人非,唐晚深陷地底,身边的人也换成了连城璧。 “振作起来,振作!”我放下车窗玻璃,探头出去,向院内那根直耸入云的大烟囱望着。 我的确需要振作,经历了那么多挫折打击之后,自己依旧双手空空,无可倚仗,还要麻烦连城璧去来往张罗,搞定所有麻烦事。 那烟囱顶上一直冒着青烟,显示焚烧炉正在工作。 “多少英雄豪杰都化了青烟,飞上九霄了……”我轻声感叹,然后开门下车。 重新站在殡仪馆院内,我似乎又回到了生活的,心里有“重新来过”的奇怪感觉。 身边没有燕歌行,没有唐晚,也没有来给爷爷送行的那些江湖人物,也就没有了喧嚣和嘈杂,落了个人静心静。况且,我要送别的也是外姓之人静官小舞,不是自己至亲的眷属。该哭该痛、该追思该神伤的是别人,亦不是我。 “一缕青烟、一盒骨灰、一方坟茔、一卷黄裱……就让静官小舞的故事在这里结束吧。无论她有没有活在中国二战历史上,都让她随风而去,不在人间反复煎熬。”我默默地想。 在我看来,静官小舞无论活在二战还是活在现代,都是在受煎熬。张全中已死,她的爱已经消亡于彼时,一个人孤单活着抚养女儿,每一分钟都活在追忆与哀悼里。这样的人生,想想就可怕。 车子右前方是一小片花圃,花圃正中有条曲折迂回的鹅卵石小径。在我低头沉思、仰头吁叹时,有个戴着墨镜、拎着拐杖的老男人正从小径上走来。 从脸上看,他的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七十岁,但腰不弯、背不驼,走起路来脚底干净利索,一点没有老男人的狼狈之态。 “胡先生,胡先生——”连城璧从我身后跑过来,向那老男人打招呼。 老男人站住,右手攥着拐杖,稳稳地撑在地上。 “胡先生,我姓连,曾经跟您通过电话。街道办的人说,您跟官小舞女士是旧相识,也是她唯一的熟人,所以这边的仪式还是需要您亲自到场做个见证。”连城璧说。 那胡先生微笑颔首:“感谢连小姐为她做了这么多,我是她的老友,很愿意过来,陪她最后一程。” 我们并肩向院里走,连城璧给我和胡先生做了介绍。 这时候我才发现,胡先生虽然走路毫无障碍,但却是一个盲人,脸上那墨镜只是为了遮掩眼睛的瑕疵。 我们进了殡仪馆的公用仪式间,这里已经被设置为一个简洁精致的灵堂,遗照、花圈、挽联、香烛等一应俱全。 此刻,静官小舞躺在一具冰棺里,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礼服,脸上也被入殓师精心修饰过,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我看那遗像,正是取材于她与官大娘在曲水亭街拍的那张老照片。 “官大娘死时,谁会去老房子给她报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人间最大的惨剧了。她不知道最好,心里糊涂,总胜过心如刀绞……”越这样想,我的心情就越沉重。 胡先生走到冰棺前,弯下腰,俯视静官小舞。 他看不见,那种姿势更像是在与静官小舞做心灵的交流。 “这样也好,安心地去吧。以前,你总是说,怕是不得善终。现在,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有人给你送行,然后一把火烧了,了却人间所有麻烦事,也不用再担心这、担心那的。我也说过,如果你走,我定来送行,现在不就来了吗?还有,你告诉我的所有秘密,我都烂在肚子里,绝不跟外人说,永远守口如瓶。等我死了,那秘密也就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走吧,如果有缘,我们三生三世还能再见……” 胡先生的话很长,都是两个老年人之间克制、内敛的情愫,听上去古板陈旧,却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是现代人那些火热的情话所能相比的。 “我们先出去。”连城璧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们走出灵堂,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是不是很感人?”连城璧问。 我点头:“对,很感人。” 连城璧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天石,你没有说真话。难道胡先生刚刚说的那些没有感动你?” 我不想骗连城璧,只好实话实说:“阿璧,我跟你描述过静官小舞被困五龙潭底下的窘境。跟那时相比,和平年代的男人对她再好,都无法平息她心里的深度创伤。我可以断定,除了张全中,此生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刺痛她、慰藉她并且走进她的内心去。比如刚刚这位胡先生,或许是她年轻时候的仰慕者,但却仅仅是止于仰慕罢了,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这是真话,曾经沧海,除却巫山,相信静官小舞经历那种水深火热、刀斧在喉的苦难后,就再也不会相信世界和平、人心善良了。 连城璧也颇有感慨,轻轻拍打着长椅的扶手,半晌无语。 “天石,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之前秦王会大举入鲁之前,我已经长时间潜伏于济南、青州、青岛三地,做一些初步的情报收集工作。大概在进入山东的第二年上,我就逐渐了解到了山东奇术界的一个大忌讳,那就是人人不可以提‘鲛人之主'这个话题。不提也就罢了,可是各个门派之中都有一部分精英被分拨出来去研究这件事。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一条来自胶东的线索上追溯,查明官大娘也在全力研究‘鲛人之主'的事。你没听错,就是你一直说的官大娘、官幼笙,那个曲水亭街上的走无常者。我知道,冒然这样提的话,你会很难接受,所以一直隐忍着,压在心里,没说出来。之前,我觉得官幼笙已经死了,不会造成新的动乱,提不提都无所谓。现在看,情况变了,我只能实话实说——” 说到此处,连城璧的神色已经变得冷峻无比。 “鲛人之主”的发源地是东海,如果东海有事,山东一定是滩头阵地,担任阻击、反击的重头任务。 在我看来,官大娘是民间奇术师,单打独斗,不属于任何门派,所以她去研究“鲛人之主”似乎并无实际意义。 我望向连城璧,她立刻右掌抚胸,郑重起誓:“刚刚说的,绝无虚言,而且有明确、认真的调查卷宗十一册作为佐证。官幼笙对于‘鲛人之主'的执着追寻已经超过了七王会、日本一刀流、忍者联盟等大型江湖组织。如果没有某种隐秘目的,她是无需花费这么大力气的。强求之下,必有隐情。我们无法从官大娘那里找到的,就不得不借助于静官小舞与那位胡先生了。” 我相信连城璧,她没必要去诬陷官大娘,在一个死人身上做戏。 “怎么借助?静官小舞已死,胡先生已盲,哪里可以找到着力点?”我问。 连城璧微微皱眉,缓缓摇头:“目前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静官小舞身上蕴含的所有潜在价值一定要在今天显现出来,否则化为青烟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我也皱眉,这句话太笼统,等于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边走一边探索,冒险的成分太大了。 灵堂里边,胡先生的话高一阵低一阵地传出来,看来没有个把小时是结束不了的。 “还记得那蝉蜕吗?”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嗯,记得。” 蝉蜕就在静官小舞的老屋内,蜷缩于桌子、床之间的香袋上。只不过,它已经随着静官小舞之死而迸裂,变成了一堆碎片。 “我把它复原回来了。”连城璧说。 她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硬木盒子,放在长椅上。 “蝉蜕就在里面,但咱们先不要打开,我们其实可以先讨论讨论它存在的意义。普通人看来,它只是知了的老皮,一旦知了脱壳飞走,老皮就变成了垃圾,或者被送入中药铺当作药材。在奇术师眼中,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这样一个蝉蜕,也许能容得下无数我们身外这样的大千世界。那么,你想想看,如果有人生活在蝉蜕之中,做蝉蜕内的国王,岂不就是最快活自由的事?”连城璧若有所思地说。 “蝉蜕即世界”的说法在密宗教派中毕竟盛行,到了中原,认同者就不多了。究其原因,密宗讲究“自闭顿悟”,任何一个独立封闭的空间,都被修行者奉为至宝。 如果翻阅印度密宗典籍就会了解,印度瑜伽术至尊门派“珈罗坚素”门中就坚称:“一切蜕壳,皆修行者之屋,具有特殊灵力。最珍贵者,即全目、全须、全足、全尾者,如有弟子得知,必先供奉于门主。” 那个门派曾使用蝉蜕、蛇蜕、蛙蜕、飞虫蜕、白蛾蜕、蚕蜕、鳄鱼蜕等等各种动物抛弃的皮囊,以此作为修行晋级的绝境。 据说,该派有一件镇派之宝,名为“龙袄”,即一条孟加拉国黄金蝮蛇脱掉的蛇蜕,完整无缺,栩栩如生。每到门中大典,该“龙袄”才会被郑重其事地搬运出来,供弟子和宾客们观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6章 大算术师单氏一族 2 在我阅读过的典籍中,西藏密宗寺庙里有百年修行者一夜之间身体微缩进入蝉蜕而圆寂的真实记录。这种圆寂方式与传统意义上的“虹化”恰恰相反,成为“肉身成佛”的另一版本。 “迸裂之前,那蝉蜕里什么都没有。”我说。 “你希望里面有什么?”连城璧问。 我闭目沉思,在脑海中回忆见到静官小舞的当晚。蝉蜕所处的位置很怪,因为那个香袋是悬在空中的,荡来荡去,毫无牢固性可言。 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最牵挂静官小舞的人是张全中,否则他也不会一见面就嘱托我平安地带走她。 我看得出,静官小舞是张全中的软肋,反之亦然。 “他的灵魂蜷缩在蝉蜕中紧守着她?这种解释,是否真的恰当?”我低声自问。 那么,静官小舞大概与张全中一起度过了一个真人、一个灵魂日夜相对的漫长岁月,直到官幼笙呱呱坠地、长大成人、渐渐老去、终至战死。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如果静官小舞、张全中拥有这样的一份孤绝爱情,那我真的不清楚该羡慕他们还是该可怜他们。 “你始终不相信一件事——”连城璧说了半截话。 “哪件事?”我不睁眼,淡淡地问。 “你始终不相信,连静官小舞都在骗你。”连城璧长叹一声,说出了答案,随即解释,“她与张全中一起做了个局,把你当成了局中的活子、劫材、变数,凭借着你的智慧,解开了铁公祠的死结。这,就是你全部幻象的焦点。” 我无法反驳,但并不同意连城璧的看法。 “事实只有一个,无论你相信不相信,事实都不会改变。”连城璧说。 我不相信静官小舞会骗我,她一直都是那么坚忍、冷静但又无奈、无助,向我说出了所有真心话。即使是我被迫出击刺杀东、北、西、南四面敌酋时,她也将利害关系提前说明,给我选择的自由。如果没有她带路,我们也不可能进入五龙潭地下的石室,让我一瞬间逃离幻象,重回现实。 “天石,打开盒子吧。”连城璧说。 我睁开眼,但没有听她的话开启那木盒。 “对于水平相若的高手来说,劫材就成了双方激烈火拼的载体,所以古代国手才留下‘劫尽棋亡'的古谚。如果静官小舞、张全中联手骗我,那么他们对抗的敌人是谁?难道是当时占领济南城的敌寇?”我问。 “敌寇?他们还不配。”连城璧傲然摇头。 “那会是谁?”我又问。 二战时期,中国人民最大的敌人就是横渡鸭绿江、狂扫东三省的日寇,那是亚洲人的共同大敌,所到之处,人间美景顿时变作修罗杀场。当时,无论是政府军队、江湖势力还是民间大佬,都将斗争矛头指向日寇,达成了“联合抗日”的共识。 “日寇是天下之敌,张全中费尽心力筹划,不为抗日,难道是为——”我心头忽然一亮,想到了奇术师的人生最高追求,那就是——“与天斗、与命斗、与运斗、与自我斗;逆天改命,唯我独尊。” 只有敢于对抗命运的人,才够资格成为一流的奇术师。 张全中身为“江北第一神算子”,少年时就应该算准了自己的命运。如果命运中有瑕疵的话,他一定穷毕生之力去修改弥补,以求完美无缺。 他的人生,或许已经超脱了生死、国家、种族,而是以天命为敌、以自我为敌,直至十全十美。 “他更改了自己的命运,是不是?”我问。 连城璧终于松了口气:“你果真想通了,我没看错你。” 起初,我被困在静官小舞与张全中的苦难爱情故事中,才先入为主,将他们两个视为一对乱世鸳鸯。 一旦摆脱了故事的影响,我立刻把对他们的怜悯抛开,认真审视张全中在铁公祠事件中的种种安排。 起初,他布设鸿门宴是为了击杀占领军最高首领;接着,鸿门宴被占领军那边的奇术师识破,大明湖上出现了明显的“九宫死符”大凶兆,他只能仓促变招,将所有人当成诱饵,引敌人来攻;其后,铁公祠遭日本奇术师围困,我被逼出手,接替土地奶奶主持“土”位,全歼敌人,他随即提出奔袭占领军司令部的下下策,最终却饮弹于五龙潭。 在整个过程中,他步步算错,不但将济南城内相安无事的平静局面搅碎,而且将大量无辜者卷入,制造了五龙潭大屠杀案。 他数次提过,我是“劫材”。 当时,我没看清对局者,以为他是与占领军对弈。身为中国人,在那种形势下,当然会不计后果地全力帮助他。 原来,他竟然是以我为“劫材”,欲与天公誓比高。 “我错了。”我苦笑一声,坦然承认。 “大是大非面前,小错可以忽略不计,只要最后能够悬崖勒马、将功补过就行。天石,只要你想通了,这一役,我们就能一举扭转颓势。”连城璧微笑着回答。 “这一役?与谁开战?”我问。 连城璧的左掌轻轻按在盒盖上,语气坚定地回答:“这一役,就是中原神算单氏一族与‘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全中先生、日本皇室镇鸢台第九公主静官小舞一战,也是人类智慧计算能力的最高明一战。你我是门外汉、局外人,只需观敌掠阵就好。” 我听到“镇鸢台”三个字,顿时吃了一惊。 那是日本奇术界的核心圣地,等于是中原的天坛或者地坛,是大和民族奇术界祭奠奇术尊师天照大神之地。 每年三月一日,都有一百名日本顶尖奇术师组成祭奠团,赶赴富士山山阴处的熊取县鸟岳村镇鸢台,行三十三道大礼,敬献包括整牛、整猪、整鸡、整鱼在内的三十三种顶级祭品。 镇鸢台的奇术师大祭全球知名,我所说的礼节和规则指的是现在的情况,而在1950年之前,皇室对镇鸢台的管控相当严格,每一名入内祭祀的,都是日本各大势力的领袖和天皇麾下的皇室精英。 静官小舞能够被称为“第九公主”,自然是天皇宠爱之人。可惜,我认识她数日,却没来得及探究她的身世来历。 “单家的高手来了。”连城璧低语。 大厅门口视线一黯,有一队又高又瘦的黑衣人鱼贯而入,总共是九位,带头的正是医院里见过的单老师。 “单老师,我只能帮各位这么多了。”连城璧起身,双掌合十见礼。 单老师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不再有急功近利的市侩气,而是冷肃严峻,举止沉稳,如临大敌一般。 “我们会悄悄解决问题,请连小姐放心。”单老师说。 其余八人全都默不作声,各自将双手抄在上衣口袋里,形成鼓鼓囊囊的两个大包。 连城璧笑着点头:“单老师,我是说到做到的人。从现在到下午两点钟,整个殡仪馆都会因内部检修停止运转,所有准备运送遗体过来的人都会收到通知,转送郊区另外一个殡仪馆。我给你大概三个小时的时间,尽快清理现场,不留后患。” 单老师点头:“多谢了。” 连城璧再次躬身致礼:“那晚辈们先告退。” 九个黑衣人一起躬身还礼,但却一声不出。 我跟着连城璧退出大厅,没有停步,而是迅速向西,绕过一排灰沉沉的水泥平房后,沿着消防梯登上了一栋五层老楼的天台。 出乎我意料的是,天台的东南角地面上竟然平放着一个三尺长的黑色旅行箱。 连城璧快步走到旅行箱前,在液晶屏上输入密码。嗒的一声,箱子的加固密码锁弹开。 “是长枪。”连城璧这才解释。 她掀开箱盖,被加厚黑色防震棉包裹着的,是一支拆成了九大部分的狙击步枪。 “凡事总有意外,如果单氏一族搞不定张全中和静官小舞,我不得不出手。不过还好,这是在殡仪馆里,就算有点小动静,也不至于引起官方注意。”她冷静地说。 我站在一边,看她干净利索地组装好长枪,顺势架在天台边缘矮墙缺口处。 “你身体还没有复原,这次只安心观战,不必费力。”她说。 连城璧能够随意调用秦王会人马,但她这次却选择了单打独斗,没有启用秦王会旧部的任何一个人。 “你的人呢?”我问。 “事情很古怪,不想被那些人看到后大惊小怪、以讹传讹。”她淡淡地说。 长枪架好后,她对着瞄准镜看了十几秒钟,确认一切无误,便轻轻关上了射击保险栓。 “我们可能得登上一段时间,奇术师不是街头混混,尤其是这些精于算术的人,一定是太极推手一样,你来我往十几个会合都不爆发,最后一刻才分出死活。好了,我们耐心等等吧!”她说着,从旅行箱另一面的夹层里取出两张防水坐垫,平铺在旁边的断壁上。 我们坐下,靠得很近,但气氛却有些僵硬。 她一直没说请单氏一族赶赴殡仪馆围剿张全中的事,而且很明显,她在车上打电话给单老师是一个信号,通知他带人赶来殡仪馆而不是到医院去对付那只算盘。 “提前告诉我一声,很难吗?”我问。 “别生气。”连城璧试着解释,“听我说,张全中擅长计算,你的思想已经被他控制,很多事你知道了,也就等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我们时间不多,最好能全力以赴、一击即中,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你知道或者不知道,只是情绪上的问题,但我对你保密,却将本次行动的成功率至少提高百分之三十。天石,我们都不要矫情,还是面对现实吧。” 我有理由生气,但也没理由生气。 连城璧的做法很极端,却很有效,也是最正确的。在这场复杂的斗争中,只有像她那样,拥有铁的神经、铁的手腕,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对啊,我们都没有矫情的资本了。”我低声回应。 “原谅我了?”她拍拍胸口,“刚刚你的脸好严肃,吓死我了。” 我笑不出来,因为我从这个最简单的处理问题次序上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地方值得完善。 “惟目的论、惟利益论”的做法向来被江湖上的仁人君子所诟病,但却是最实用的。 连城璧强于唐晚、招等人的就是这一点,她用现代化的军事管理模式要求自己,进退有据,张弛有度,严格执行规则,绝不感情用事。 在这里,无论是静官小舞还是张全中、单老师或者单氏一族,都只不过是济南版图上的几个点或几条线,只有不带任何思想感情去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井井有条,绝不紊乱。 那么,在我和连城璧之间,有些时候我们是男女朋友,有些时候是战友,有些时候又是简单、直接、明了的合作关系。当我们的关系处于最后一种时,谁都不必向谁说抱歉,谁也不必要对谁抱有某种责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7章 大算术师单氏一族 3 “说正事吧,单氏一族要什么?张全中和静官小舞能留下什么?他们之间将为什么目的而战?你把长枪架在这里控制全场,是防灵堂里的人还是防外面的不速之客?”我问。 连城璧条理明晰地一一作答:“天石,算术家、神算子是奇术界的单独一脉,单氏一族祖上三度与唐王争霸而铩羽,都是败在擅长计算的大国手面前。于是,单氏先辈痛定思痛,认为武力不能一统天下,遂苦心钻研人类算术,代代相传至今。江湖上曾流传这样四句话——邵氏周易黑白子,单氏术术八九签。六十四卦洗乾坤,算盘不动只等闲。邵氏精通周易,天下易学家无不拜服,而单氏在术术界的地位也是如此,泰山北斗一般。我请单老师去破解算盘的秘密,双方一接触,他已经把留下算盘的张全中引为人生第一大敌。并且,他第一时间告诉我,张全中根本没死,一切不过是连环局中的跌宕变化。他曾在医院的会客室里使用空盒子搭建模型,以推测张全中计算长链中的关键环节、最终目的,可惜没有成功。他是个聪明人,一旦发现自己的智慧不及张全中,单打独斗捞不着一点便宜,便马上召集同门,约在殡仪馆群殴。天石,如果张全中不死,这就变成了一个大问题,济南城已经够乱了,不能再添一个亦正亦邪而且有着亲日倾向的张全中。你说呢?” 我不禁皱眉,张全中并不“亲日”,他只是对静官小舞情有独钟,一直无法割舍。 世间每一个人都有其软肋,只不过有些人将软肋好好地掩藏起来,毕生不会展示于人,也避免了被对手窥破、攻破、击杀。 我也不能免俗,也有自己的软肋,那就是“为大哥报仇”。 大哥一直都是我痛苦不安的根源,甚至可以说,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为铁公祠惨案活着的。此事不解决,我心上的创口永远无法愈合。 “说下去。”我说。 “单氏一族不容许世界上有张全中这样的人存在,同行是冤家,他们要为后代子孙永远除掉对头。反过来讲,张全中要想让自己的计谋不灭,就得反击单氏一族,维护那算盘珠里蕴含的东西。至于我,我不愿让事情失控,闹得沸沸扬扬,将白道势力引来。江湖是地下世界,必须保持表面的平静,才能跟白道和平相处。一旦江湖秩序乱了,那就鱼龙俱亡、万众寂灭了。天石,那是谁都不愿看到的江湖巨灾。”连城璧说。 我听得出来,连城璧要的是“和平、和谐”,竭尽全力也要掌控全局。 她代表的是秦王会,她要的,大概也是秦王要的。 “你的意思是,今天之后,单氏一族与张全中、静官小舞等人将不复存在?”我并不惊骇,只是悲悯。 单氏一族以张全中为鱼肉,但却不免又变为秦王会的鱼肉。 江湖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悲剧一轮又一轮地上演,自古至今,循环往复。 “那是最好的结果——”连城璧向长枪瞥了一眼,自我解嘲地一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的结果,但又是最难达到的。天石,我是个工兵,不是谋士,做不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只能一步一步地亲力亲为。” 她是那么坚强,即使有虚弱之时,也是白驹过隙般的一瞬,不让我看清楚。 “好吧。”我点点头。 “‘好吧'是什么意思?你同意我的观点了?”连城璧问。 我摇摇头:“我说‘好吧'就是指‘不得不如此'。” 眼下,单氏一族已经全线杀入灵堂,形势近乎失控。我们除了等待,暂时不宜展开新的行动。 “好吧。”连城璧笑起来。 等待了近二十分钟,灵堂内没有任何动静。 连城璧很沉得住气,但我并没看到她使用耳机、微型电脑等窃听、监听工具,等于是没在灵堂内留下任何控制线索。 这里是殡仪馆,一个活人、死亡、遗体、骨灰、魂魄聚散之地。 现代人对殡仪馆的存在已经司空见惯,毫不避讳,但我在童年的记忆中,大人们对殡仪馆有着无法言说的忌惮,把这种地方视为不祥之地,出门绕着走,平常聊天时,也极少提及。另外,围绕殡仪馆一周数里之地,都没有人愿意安家居住。 天很蓝,大烟囱里冒出的烟袅袅不休,在澄蓝天空之下自由播撒着。 我不会由此联想到雾霾、环保之类的遥远话题,而是把青烟视为一个又一个卑微的灵魂,接着烈火硝烟之力,直飞天外,去寻找转世轮回的下一个归宿。 “天石。”连城璧叫了一声,停了一阵,才幽幽地接下去,“我有种预感,终有一天,你会在这里送别我。” 我淡然一笑:“除非你成为济南人,定居济南,哪里也不去。否则,普天之下哪个城市里都有这种同样的地方,我们的灵魂化为青烟后,并不一定飘浮在济南的天空下面。” 在这种地方,女孩子都会触景生情,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殡仪馆。”她笑起来,随即又长叹,“天石,你不是女孩子,不了结女孩子的心。我想,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归宿,就是死在一个挚爱她、她也挚爱的男人怀里,把生命的最后一刻铸成百世的永恒。可惜,人是会变的,在时间的磨蚀之下,再美丽的、再美好的都会变得面目全非。我真的不敢想,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像灵堂里躺着的老女人那样,青春韶华一息不存,成为爱人的噩梦。啊——我还不如直接死了,死在容颜最美的时候,给爱人留一个最美好的印象。” 她低下头,屈起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头发披垂下来,露出颈后的白皙皮肤。 这副模样,与普通女孩子无异,会让我暂时忘记了她“秦王会未来掌权人”的真实身份。 我记起了从前官大娘常说的一句话,那也是老济南人常说的——“好死不如赖活”。 官大娘曾不止一次告诫过曲水亭街上的老邻居:“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不是件有趣的事,死比活着更可怕。只要阎王爷不来要命,那就活着,尽量往好里活,尽量让自己舒心一点。你们啊,不知道死有多吓人啊,死过一次的人,再让他死,他就真怕了……”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或许只有珍惜每一秒钟,才能过好我们的人生吧。老百姓没有文化,对那些饱含真理的警句不求甚解,以为“赖活”就是生命的全部,恰恰理解错了。人生的意义不在于“赖活”,而在于“好好活着、努力活着”。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如果单从字面上去简单理解,那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天石,真希望……这一刻化为永恒。”连城璧的声音透过衣物的遮蔽传出来,变得不太真实,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我知道,在她坚硬、独立、果敢的外表之下,隐藏的一定是一颗充满智慧、感情充沛的心。世事多艰,她必须时时隐藏真心,以冷漠的铠甲示人,才能将秦王会的大旗永远扛下去。 这样的人生,是一个女孩子的巨大悲剧。 “永恒固然好,但世界是发展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发展,才能让人保存活力,不是吗?”我回应。 江湖腥风血雨,现在并非感情交流的最好时机。我们不可以分心,必须紧紧盯住灵堂那边,一有变化,立即做出恰当反应。 “对。”连城璧抬起头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她的双眼再次变得神采奕奕,像川剧中的变脸那样,瞬间抛开惆怅惘然,恢复了巾帼女侠本色。 灵堂那边始终静悄悄的,仿佛单氏一族的高手已经睡着,与逝去的老妇人同朽。 “那胡先生一直在里面,会不会有……事?”我起初想说“有危险”,但却不了解胡先生的底细,话到嘴边,临时改变了措辞。 “不会,我查过他的底,一个退休老工人,数代赤贫,一无所有,连家庭都无力组建,等于是城市中的最底层边缘人。他与官小舞结识数十年,起源于邻里间的互帮互助,没有任何过界之处。今天见面后,我也试探过他,不是江湖中人。这样一个对社会、江湖无害的人,自然不会引发单氏一族的加害之心。”连城璧回答。 我松了口气,无辜百姓受江湖风暴连累的例子已经够多了,我不想无意中再炮制一起。 在天地坛街经历幻象之后,我和连城璧都避免谈到其他人,比如燕王会、丐帮的那些高手。 或许,我们俩的内心深处,都渴望暂时远离烦躁的江湖,安静独处,清心寡欲,让飞旋的自己尽快尘埃落定。 每个人都需要静下来反省,这种反省越频繁,向前走就走得越稳。 “你从哪里找来的单老师那样的高手?”我问。 连城璧回答:“我一直都很关注江湖上的各大奇术门派,也细致入微地梳理自战国之后的中原奇术脉络。像单老师那样的人全都隐藏于民间,以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的社会职业身份作掩护,不到危急存亡之时,绝对不会出世。” 我惕然猛省:“难道单老师已经意识到张全中是单氏一族的最大敌人?” 张全中号称“江北第一神算子”,在他之前,昔日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有名为蒋敬的“神算子”,再向前则在春秋、战国、两汉时有“鬼谷神算”等世外高人。自他之后,一直到建国、冷战时期,都再没有智者以“神算子”命名。 算,是奇术中的极高境界。如果要在前面加一个“神”字,即使是最高傲自大者,也不敢冒然承受。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神算子”这样的王冠冒然接手,会死人的,甚至还要连累一族人死个干干净净。 正如连城璧说的,要想了解一个奇术门派,就要梳理它的上代、前代、古代等可追溯之脉,又要想象它的传承、延续、未来等可发展之络。 所以,奇术门派一旦遭到灭门,那比皇帝下令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破坏程度更大,只要稍稍跟此派沾边的人、族、组织,都将连带遭殃,罹患无妄之灾。 “这样做,岂不是间接挑起了两派之战?”我无意责备连城璧,但这种担心却是不得不预先提到的。 另外,我还有一重担心。 我们并不能判定单氏一族的正邪,如果他们出现造成了更坏的结果,让形势进一步失控,岂不成了我和连城璧的罪过? 连城璧向长枪一指:“有它,形势可控。” 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能够覆盖半径二百米以内,但最好还是不要开枪,引来白道人马,造成更大规模混乱事件。 忽然,灵堂那边的地簧门被推开,胡先生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他的右手里握着一块手帕,边走边抹拭眼角。 连城璧一跃而起,伏在长枪后面,双手持枪,快速瞄准。 胡先生的举动很正常,他来送别静官小舞,说到动情处,自然会潸然泪下。 到了他的年龄,身边的友人越来越少,触景伤怀,心情激动,皆在意料之内。 “胡先生身上无伤,头发不乱,鞋面不脏,没有打斗痕迹。”连城璧说。 我藏在矮墙后面,目光追逐着胡先生。 他向停车场走过去,在车棚里推出一辆电动自行车,缓缓地走向殡仪馆的大门。很显然,他置身事外,不管单氏一族的来去,送别静官小舞后就哀伤离去了。 又过了五分钟,胡先生消失于大门口,灵堂内再次恢复了沉寂。 “我下去看看。”我说。 我们等得太久了,未免会错过一些什么。 连城璧点头:“好,切记,一旦灵堂内有事,就抢机会向外跑。只要出了灵堂的门,我就能百分之百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我也点点头,佩服她的未雨绸缪功夫。 这边楼顶正对灵堂,是最好的观察、狙击地点,也是殡仪馆内为数不多、视野开阔的制高点之一。 她在战略战术、战斗经验方面强于很多人,一眼就能透析战斗的关键点。 我下楼,快步接近灵堂。 灵堂里真的没有动静,我贴在门口右侧竖起耳朵谛听,也只能模糊听到数人的诵经之声。 我向对面楼顶的连城璧做了个手势,然后无声地闪进了灵堂。 单氏一族的九个人都在,围在静官小舞的遗体旁边,双手都按在冰棺侧面,跟着站在中间位置的单老师诵经。 我没有发现异状,就放慢脚步,蹑手蹑脚进去,作出检查供桌上的水果的样子。 诵经声不止,九个人谁都不抬头看我。 我转了一圈向外走,猛地发现,九个人的手掌已经深陷于冰棺侧面。那个样子,就好像九个人同时使出超强的掌上功夫,十八只手掌一起发力,击中冰棺。 如果冰棺中的静官小舞没死,这十八掌就要了她的命。 “难道单氏一族的人找不到张全中,反而将矛头对准了静官小舞?”我不禁暗暗皱眉。 静官小舞已死,死者为大,容不得活人欺侮。 假如单氏一族连这样的江湖忌讳也敢冒犯,可见他们的品性已经低劣到何种程度? “这是单氏一族生死存亡之际,如果不能一举杀散虚空之兵,我们就将被迫绞尽脑汁,成为无脑之人。既然如此,你们准备好了吗?”单老师突然提高了声音,瞬间声色俱厉。 “准备好了,掌门。”其余八人一起回答。 “以个人百年之身弥补天阙之漏,以个人萤火之光引燃九天圣火……敌人以九宫图构陷于我单氏一族,我们退无可退,也以九宫图对之。变阵,变阵,变阵!”单老师连续大喝三声。 其余八人撤开双掌,脚下迅速走位,围绕两米长的冰棺,按照九宫图布阵,将中央戊己土的核心位置留给单老师。 冰棺正上方悬着一盏铁皮吊灯,年岁已久,早就锈迹斑斑。 单老师向吊灯望去,目光闪动。 我猜他大概是要以此为根基,悬空于九宫图的“五”位。但是,那吊灯上的铁链本就单细,再加上环节连接处锈成了疙瘩,绝对难以承受他的体重。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不来,我们就对不住了。”单老师俯身对着沉眠中的静官小舞说。 那个“他”字,应该指的就是张全中。 我想开口说话,刚刚作势,单老师已经举手制止:“不要多说,这不是你能插嘴的地方。如果你真的想帮忙,就叫张全中赶紧出来。” 他的声音一直都在颤抖,两颊上冷汗横流,犹如一把强撑的硬弓。 “单老师,静官小舞死了,张全中也不在了。”我回答。 “不,不会的,那算盘是活的,它的主人还活着,否则也不至于一颗小小的算盘珠就能让我知难而退。张全中肯定活着,也不会离得太远——”单老师的双手从冰棺侧面挪开,向前平伸,语调艰涩地继续说下去,“这冰棺里躺着的是他心爱的女人,我想,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女人受辱吧?” 我吃了一惊,料不到单老师会出此下策。 “撤手——单老师,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我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单老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冷冷地摇头:“你别管,今天我单氏一族一定要了断此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第一神算子'的名头之争早该有个结果了。” 我当然不容他在灵堂撒野,毕竟静官小舞也是我的朋友。 静官小舞的遗像前摆着一个金色的长方形香炉,里面插着一束金纸封裹的檀香。此刻,香已经烧掉了三分之一,那种好闻的檀香味充满了整个灵堂。可怕的是,我记得与连城璧离开灵堂时香炉里燃着的是普通檀香,根本没用金纸裹着。 在奇术界,香是最容易作怪、作法的载体,加入不同的药引子,香气一起,其特殊药性就会迅速发作,借着檀香的遮盖,轻易放倒众人。 现在,我怀疑那香里就加了特殊的东西,令人产生了越闻越想闻的依赖感。渐渐的,两腿发软,脚底发麻,如同踩在云絮上一般。 “你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就像刚刚那个老头子一样。我只针对张全中,与旁人无关。”单老师面目狰狞地向我逼过来。 我艰难地摇头:“我的朋友……在这里,我得守着她,不能……容你们胡来。单老师,死者为大,你在……死者身上动手脚,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无轻饶,奇术师一旦出格,则天谴一至,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8章 九限钉 1 我与单氏一族无冤无仇,也不想介入两派之争,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单老师越界。 作为一名奇术师,要有做人的底限,不得突破。 “杀了他吧!”有人提议。 “反正人在殡仪馆里,大不了摞在一起烧了。”又有人说。 “不——让他走。”单老师挥手,“刚刚那女的是秦王会的人,惹不起。” 我向后挪动脚步,靠在桌角,勉强站定。 “夏先生,别多管闲事,你想想,人家连小姐都不管,你多什么嘴多什么事呢?现在,你老老实实出去,就当我们是空气,行吧?”单老师又说。 他手中没有武器,但其他八人却蠢蠢欲动,各自把手探向了腰间。 “单老师,恕难从命。”我苦笑一声。 “找死啊你?”单老师斜着眼冷笑。 “我看见你们九个人进来,而且是连小姐通知你们来的。现在我走出去,还不如掏出良心来给狗吃了。单老师,张全中不会来,昔日的‘江北第一神算子'早就在战争中作古,还是别争这一时之长短了。”我还是希望能劝对方回心转意。 “他没死,我知道。”单老师斩钉截铁地说。 “这女的是日本人,咱们是中国人。你维护她,是何居心?”有人质问。 我看都不看他,冷冷地回答:“你他妈的懂不懂人话?连小姐难道没告诉过你,静官小舞早就弃暗投明,帮助中国人抗日。她是日本人不假,可她是个对中国人有恩的日本人,而且现在是个死人——” 老实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果单氏一族的人太过分,我只能义正辞严地骂回去,一句一句骂醒他们。 静官小舞是日本人不假,但她曾为济南的抗日事业做过贡献,已经等同于一个国际主义者,为正义和平而战,却不是服务于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 单氏一族的人为了达到目的而诋毁一个死人,其想法和手段实在是龌龊之极。 “我不管,这一次一定要消灭张全中,为单家后代除掉一个心腹大患。”那人脸皮极厚,我已经指出他的语病,他仍然固执己见,务必要诱杀张全中。 灵堂里只有我、单氏一族九人和躺在冰棺内的静官小舞,再没有第十二个人。 谁也不敢说张全中必然出现,奇术之中的诸般变化虚虚实实、若明若暗,根本无人能够洞悉其中的奥秘。 “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呢?我们现在就是要扫平一切障碍,让单家登上全球第一算术家的宝座!”又有人直言不讳,将个人目的直接亮出来。 我看看单老师:“单老师,你怎么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单老师身上,等他的最终表态。 “我觉得,夏先生说得对。”他说。 其余八人哗然,而我也小小地吃了一惊,料不到单老师突然转变立场。 “我们九个人围在这里对付一个死人,的确不光彩。单氏一族是奇术界的名门,以计算、筹谋、规划名扬天下,全球姓单的同胞都以身在我单氏门中为荣。我们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到‘脸面'二字,都要以‘广大门楣、荣宗耀祖'为前提。所以,我认为夏先生刚刚说的话义正辞严,醍醐灌顶一般。我决定了——”他向我一指,“今天的事,绝对不让夏先生为难,也不让夏先生失望。” 我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感动和喜悦,双肩一痛,已经被人从后面制住。 “今天的事不能传出去,凡是进来的人,不姓单的,一律格杀勿论。”单老师的脸再次阴沉下来。 我高估了他的品德,也高估了单氏一族的人性。 奇术界有这样的人存在,简直是山东人的耻辱。 “怎么处理?宰了他?”我背后的人问。 单老师摇头:“不,夏先生是有根基、有道行的人,我曾看过他的脑部ct片子,内部结构相当复杂,差不多超过一百个记忆宫殿那么大——” “一百个记忆宫殿?怎么可能?”我身后的人惊呼。 “记忆宫殿”是衡量人类脑力、记忆能力的一个特殊单位,由欧洲大数学家莱德曼发明,并被全球数学家联盟普遍承认。简单说,一个普通人的脑力不足一个记忆宫殿,一个普通数学专家的脑力约等于一个完整的记忆宫殿,那些全球知名的超级数学家,其脑力至多不超过三个记忆宫殿。 迄今为止,全球范围内脑力最强的人当属超级科学家霍金。据数学家联盟公开测算,霍金的脑力约在八个到十个记忆宫殿之间。 故此,当我背后那人听单老师说我的脑力竟然高到不可思议时,才忍不住惊呼出声。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夏先生昏睡时,我曾五次反复测算他的脑力,至少是一百个记忆宫殿以上。再高,就不是我能理解的范畴了。你们八个是单氏一族中脑力最强的,未来最有可能为单家独霸全球算术界攻城拔寨。所以,所以……”单老师沉吟起来。 有人突然偷偷摸摸地小声嘀咕:“听说,很多奇术界的顶尖高手曾在希腊雅典达成过一个‘奥林匹斯协议',计划把霍金分而食之,以增加每个人的脑力。我只是听说啊,没什么依据,大家不要见笑。” 外面阳光灿烂,光线从灵堂玻璃门下面的缝隙里探进来,在干干净净的白色地砖上铺成一个金晃晃的“一”字。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圣洁的地方,这么严肃的场合,我的心却因为此人短短的几句话而坠入了阴森冷酷、血腥诡谲的十八层地狱当中。 希腊雅典奥林匹斯山是远古诸神的生息之地,更是人类文明的发端源头之一。 众所周知,雅典诸神创造了很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则”,都成为政治家治国、文学家立言、教育局立德的绝对标准。 那些顶尖奇术高手在奥林匹斯山签订“奥林匹斯协议”,就是想从形式上获得世人的肯定。不过,该协议的内容却叛离了人类现有的道德规范,走上了另外一条“茹毛饮血、弱肉强食”之路。 我相信,很多人都知道那份毫无人性可言的“奥林匹斯协议”,其大概宗旨就是人类中的精英阶层可以为了提升智力越界行事,只要其目的是为了人类文明发展就可以。还有,精英阶层拥有无上的特权,可以鱼肉普通阶层,无底限抽取普通阶层的资源为己所用,哪怕是敲骨吸髓,也不受道德谴责。 在这份协议中,精英阶层将自己的社会地位无限提升,接近于远古诸神。其余阶层,皆是他们的奴隶——或许连奴隶都算不上,而是地面上仰视他们、供奉他们、叩拜他们的低贱微尘。 当时聚会于雅典的所谓全球精英中地位最高的是五名欧裔白人,被世人们尊称为“五白”,属于精英中的精英。 该聚会结束时,闭幕仪式的三百平方公尺天顶穹幕上打出了“五白之下、皆为蝼蚁”这行字,照亮了整座奥林匹斯山,彻底树立了“五白”在奇术江湖中的无上荣耀地位。 “奥林匹斯协议”中曾达成了一项秘密协定,即是选取当世第一智者,食其骨肉,饮其热血,以增强参会者的脑力。 该协定是聚会中的最高机密,但存放在电脑中的电子文本因极偶然的机会遭到黑客盗窃,一夜之间举世皆知。 聚会者当然矢口否认这协定的真实性,并称是异想天开者的杜撰,最终不了了之。协定中没有提及“分食目标”超级智者的名字,但从几个关键词中可以分析到结论,那就是宇宙第一智者霍金。 今日,单氏一族的人重提“奥林匹亚协议”,其潜台词昭然若揭。 “五白之下,皆为蝼蚁。”有人搭腔。 “如果夏先生的脑力相当于一百个记忆宫殿,岂不是比宇宙第一智者霍金具有更高的利用价值?”有人蠢蠢欲动。 “是啊,是啊,这可是意外之喜,呵呵呵呵……”有人阴森森地大笑。 “不如这一次我们丢了芝麻,先捡西瓜?”有人跃跃欲试。 论智力,霍金之下,皆为蝼蚁。 论野心,五白之下,皆为蝼蚁。 我并不确信单老师的话,也不奢求有“夏天石之下皆为蝼蚁”的惊世传说。今天,我只想妥善地解决此事,让静官小舞入土为安。 “单老师,越说越远了。”我说。 单老师摇头:“远吗?我说的都是实情,也许我们今天在这里做的事,将会影响到全球奇术界的未来。夏先生,我知道你是个积极上进、目标远大的有志青年,如果有一件事可以‘拔一毛而利天下',你愿不愿意去做?”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恶意,但却不能翻脸,只是冷笑,不发一言。 单老师猛地高举双臂,又缓缓落下,仿佛要将天空大地一起揽入怀中。他其貌不扬,如果融入济南的人流的话,或许很快就不见踪影了。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爆发出了巨大的野心,竟想比肩于聚会雅典的奇术界“五白”,成就不朽之名。 连城璧看错了他,以至于造成了“引狼入室、兵临城下”的溃败之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9章 九限钉 2 “大唐之时,天下奇术师都知道,吃一块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吸一滴唐僧脑髓,就能羽化成仙;将唐僧蒸而食之,就能与宇宙天地同朽。我单氏一族曾经是大唐王朝的不共戴天之敌,也曾在唐玄奘西天取经路上设置了九九八十一难,企图分而食之。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八十一战下来,竟然连遭八十一败,任由唐玄奘取经归来,光照天下。我每次读家族历史,都慨叹天时、地利、人和都不惠及我单家,空令英雄白头、战士折槊。眼下好了,我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圈套,终于把你套在其中——” 他笑起来,笑容饱经风霜,十分凄惨。 当一个恶人不容易,骗过连城璧更不容易,构陷我这样的奇术师则是难上加难。好在,他终于做到了,那笑容中自然也蕴含着三分欣慰。 “我不是唐僧,我的肉恐怕没有渡人长生的特异功效。”我挣扎不得,只能分辩。 “割一块,尝尝便知。”有人戏谑。 奇术师们对修行捷径无比渴求,单老师的话无疑已经点燃了另外八人的喷薄欲望。 “先杀张全中,尘埃落定后,再安下心来分而食之。”单老师缓缓地说。 他是单氏一族的头人,也是始终保持冷静的最强大敌人。 “现在,听我说——”他举起手,所有人停止聒噪,听他吩咐。 “先把冰棺里的老女人分尸九块,给张全中摆一场好戏。”单老师说。 我是老济南人,从我个人来说,一直认为老济南人是知仁义、讲道理的,绝对不会干下三滥的事。诚然,我自小遇到的老济南人都这样,够率直,讲义气,做事有里有面,在道德品性方面,不越雷池一步。 单氏一族这样做,那就是在打老济南人的脸。 将死人分尸——尤其是将同为奇术师、为抗战做过贡献的老女人分尸,已经是万死不赎之滔天大罪。 “单老师,你最好能想好了再下令!”我厉声警告。 单老师面无表情地点头:“对,我已经想好了,不麻烦你提醒。我单氏一族从隋唐时期就横行绿林,杀伐决断,自由自主,从来不需要别人提醒。当年,李氏一家独大,天下诸侯望风而降,只有我单氏一族不惧强敌,独力抗衡。后,李氏入主长安,我单氏从海外来,图谋江山社稷,惜败于大谋士李靖与女飞侠红拂……” 他说的那些历史典故都是世人耳熟能详的,单氏一族多败而李氏多胜,其败绩恰好彰显了李氏的英明神武,成为历史上的帝王佳话。 昔日单氏一族中的大人物单雄信一马一槊伏击大唐圣子李世民,天时、地利全占,却遭“天赐门神”尉迟敬德单鞭裸身击退,功败垂成于“人和”。后来,单氏一族的另一大人物以虬髯遮面、诈称海上来客,带三千东洋杀手潜入长安,距离成功只差一线,却被李靖以一局棋谈笑间杀退,第二次败在“人和”之上。 单氏一族的奋斗史,与历史上的吕氏、刘氏、岳氏、文氏、张氏、吴氏、孙氏、袁氏、蒋氏等大家族、大英雄、大谋士、大智者有共同之处,都应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天谶。 天若令其成功,即使出身草莽、胸无点墨、祖宗赤贫、手无缚鸡之力也能成功。 天若令其败北,即使手握雄兵霸权、少年时即万人敌、身侧谋士勇将不计其数、取天下如探囊取物也必将一无所得、一无所成、一无所有。 这就是天意、天命,吾辈纵有裂天之能、补天之才、吞天之口、抗天之力,也必横死于青天之下。 “我单氏一族图霸江湖的梦想从今日就要展开了,我单擎苍要独力担负起家族崛起之重任,为列祖列宗增光添彩——”单老师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腰背不自禁地微微塌陷,仿佛有人将千斤重担凌空压在他的肩上,令他不得不含胸拔背、沉腰坐马,毫不犹豫地把这重担挑起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单老师的大名是“擎苍”二字。 “动手吧。”单老师再度举手下令。 我无法阻止这些人施暴,不但双臂受制,两肋下各有一把寒气刺骨的尖刀抵上来,刀尖刺透衣服,已经陷入肉里。 “我来。”一名身材瘦高、脸颊瘦长的单氏族人反手亮出解腕尖刀,俯下身,左手撑住冰棺的边缘,右手持刀,在静官小舞的脖颈间比划着。 “嗯,动手吧。”单老师点头。 “这个……”那人有些犹豫,刀尖在静官小舞脖颈上轻轻一碰,随即收回。 “怎么?”单老师问。 “这个……我感觉这人脸上戴着一层人皮面具。”那人回答。 “什么?”单老师吃了一惊。 其余人一起向冰棺里望去,至少有四只激光手电揿亮,照着静官小舞的下巴向下、锁骨向上的位置。 按道理,静官小舞去世后被送到这里,入殓师会帮她整理衣服,修饰面庞。如果她戴着人皮面具,岂有不被揭掉之理? 人皮面具的主要作用是隐藏真实身份,现在人都死了,再隐藏身份还有什么意义? 那人将刀尖贴近静官小舞锁骨上缘,小心地拨动了几下,然后轻轻上挑。强光之下,所有人都看到搭在刀尖上的一条银色丝线。 “天蚕丝?”我刚想到那丝线的名字,单老师已经脱口而出。 天蚕丝来自于天山、昆仑山一脉的雪极天蚕,具有不畏寒热的超强韧性,稳定性、扛拉扯和负重能力是普通丝线的百倍,在很多特殊场合可以当做攀援钢丝使用。这种物质极其稀少,所以价格昂贵,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一旦发现静官小舞颈上贴着天蚕丝,所有人都能判定,她脸上的确敷贴着极薄的面具,而且这面具设计精巧,连负责化妆的入殓师都没察觉。 “揭掉它。”单老师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紧张。 那人手中的尖刀贴着静官小舞的锁骨横向拨动,慢慢地挑起了一小片蝉翼一般纤薄的丝织品。 另外一人帮忙,用一只斜口镊子夹住丝织品,小心地向上揭开。 静官小舞已老,皮肤松弛,颜色暗黄,这是所有老年人必然产生的体表变化。不过,那丝织品向上揭开时,露出的却是白皙、紧致、滑嫩的皮肤,犹如芳龄女子的肌肤一般。 “这有可能不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人嗄声说。 “不要说话,把人皮面具全都揭掉再看。”单老师沉声下令。 在两只镊子的交替拉扯下,那丝织品继续向上卷起,露出了静官小舞的下巴。 本来,下巴、脖颈是最能暴露女人真实年龄的地方,几乎是任何化妆品、遮瑕膏、拉紧剂都无法改变的。 五十岁以上的女人就算将脸部涂抹得毫无瑕疵,但只要扭动脖颈,上面的横纹、凹痕就会一览无遗,令所有精心遮盖失去作用。 反过来说,江湖中有些特殊行业的年轻女子需要妆扮成老女人,这脖颈部位也是最难处理的。 所以,冰棺旁边的所有人看到静官小舞的下巴后,全都神情骇然,因为静官小舞的下巴光洁、平滑,没有一丝细纹。只有年龄在十八到二十八之间的美女,才可能拥有这种弧度美好、皮肤无瑕的下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停手,脸上表情惶惑不已。 “长生不老?”有人低声问。 “夏先生,也许你能试着解释这个问题?”单老师向我转过头来。 我在幻象中见过年轻的静官小舞,在那种狼烟四起的战乱年代里,她虽然不施粉黛,却已经光彩照人。我必须承认,她是当之无愧的亚裔美女。于是,在破屋见到老态龙钟的她,我才无法接受。现在,我确信,只要揭去人皮面具,出现在我面前的一定是年轻时的静官小舞。 “她并未老去,真好,真好——可惜,可惜她已经死了。时间无情,将她与张全中的命运搅得天翻地覆,至今不得善终。这一次,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得保全她的清白。”我的思绪虽乱,却始终不忘“死者为大”这件事。 “她肯定是静官小舞,在奇术的领域里,用某种手段逃过时间磨蚀也有先例。各位,张全中绝对不会出现了,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好好殓葬她,为我们大伙积一点阴功,怎么样?”我大声说。 单老师稍一犹豫,随即摇头:“夏先生,我跟你的预感相反,张全中一定会出现,并且将带给我们巨大的惊喜。不过,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不对静官小舞的身体造成太难堪的伤害,那样殊不雅观。来,九限钉伺候——” 他的话起初说得婉转,等到“九限钉”三个字出口,其余八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九限钉”又名“丧门钉”,在很多阴阳玄学典籍中都出现过,专门用来对付死人或者濒死的人。所谓的“九限”,意思就是通过九根雕刻符箓、浸染黑血的桃木桩刺入目标的身体九大脉络运转节点,使得目标即使苏醒,也会因脉络受制而渐渐僵死。再加上符箓、黑血的禁制,目标死后,无法顺利进入轮回,连灵魂也在“九限钉”的禁锢之下,成为轮回缝隙里的牺牲品。 “单老师,何必赶尽杀绝?”我长叹一声。 这一次,我不为静官小舞哀叹,而是感叹单老师施术太狠,容易招来“现世报”。 在很多奇术界的激烈杀伐战例中,有些奇术师使出暴烈手段攻击对方,却在鬼使神差之下,这些手段全部反击,施加于自己身上。他进攻时不留余地、全力以赴,当奇术倒转反击时,自然也是无可救药。 现世报,来得快。 我是好意,不愿单氏一族遭殃。 “我只想解决这件事,彻底解决,不留后患。”单老师阴森森地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0章 九限钉 3 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得到彻底解决的,除非跟此事有关的人都死光了,没有人再关心此事。 不知为什么,我对单老师有些悲悯。 九限钉的威力太大,又被奇术界称为“绝户钉”,与昔日商纣王发明的“炮烙之刑”以及“酒池肉林之蛊”等至阴毒、至残忍的手段一起被江湖中人摒弃,不复被人提起,更不要说拿出来使用了。 单氏一族在历史上屡败于帝王皇族,其心智已经彻底扭曲,从夺取江山变成了祸害江山,才会密藏“九限钉”这种超级杀器。 那八人对单老师言听计从,各自敞开胸前衣襟,从怀中摸出一个一尺长的锥形铁筒来。 “打开盖子,准备插钉。”单老师下令。 冰棺对面的四人同时打开了铁筒上的正方形盖子,从里面抽出一根八寸长四棱桃木锥来。 桃木桩呈暗红色,尾端越一寸见方,通体雕刻着曲曲折折的繁复符箓。 单老师面向供桌上的遗像,低声狞笑:“张全中,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都是你逼我的。我再给你三分钟,如果再不现身,你的女人就会死得无比凄惨。我单氏一族做事一向公平,你出来,我们就让静官小舞入土为安,绝不受任何侵犯。否则,我只能保证,让你追悔莫及。” 我相信,为了逼出张全中,他们将会对静官小舞的遗体大为不敬。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连城璧竟然无意中做了单氏一族的帮凶,真是愧对张全中与静官小舞。 “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张全中,何必呢?你做缩头乌龟,把自己的女人扔出来送死,这是何样道理?有本事的,你出来试试我的九限钉,看一看张家神算能不能破解它……”单老师的视线离开遗像,向灵堂四面巡视着。 我知道连城璧在外面严阵以待,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无法直接看到灵堂内的紧急状况。九限钉一出手,静官小舞、张全中完败,事情也就变得无可挽回了。 “单老师,可否听我一句话?你们单家跟张家的恩恩怨怨另外找地方解决不好吗?今天你暂且高抬贵手,把静官小舞平安葬了。你应该知道,静官小舞是为济南抗战做过贡献的,应该受到这份尊重。人在做,天在看,如果你一意孤行,乖离仁义礼智信,只怕会遭天谴。”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除非……除非你能代替她。”单老师忽然话锋一转。 我紧盯他的双眼,仿佛看见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你可以代替她,反正她知道的那些事你也知道,而且你脑子里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是我需要的。现在,做个决定吧,要不要代她承受九限钉之刺?”单老师语调森冷地问。 “先葬了她。”我说。 “你的意思是——同意了?”单老师问。 我冷肃地回答:“先葬了她,不要让抗日英雄流血又流泪。” 在我看来,张全中、静官小舞都是抗日英雄,是两军阵上真刀真枪跟鬼子硬拼过的。无论他们出于哪种目的,只要抗日,就符合当年“联合抗日”的大原则。 他们曾为济南城百姓流血,到了今天,人之将死,有什么理由让她承受屈辱、无言流泪?从这种意义上说,单氏一族九人全都该死。 “好。”单老师挥手。 有人从冰棺侧面抬起棺盖,覆在冰棺上,随手落锁。 “你到底要什么?”我问。 “要张氏所有的算术学成就,消灭张氏传人,使得单氏一族在算术领域一家独大。”单老师说。 我提醒他:“张全中所有的成就都在那算盘里,我把算盘给你,岂不就解决问题了?” 单老师摇头:“不,像他那种智商高过天际的人,行事神出鬼没,处处留下陷阱。我只试着解析一颗算盘珠,就已经导致用脑过度,两侧太阳穴滚烫如炭炉。以此推算,我就算绞尽脑汁,也不能完全弄懂算盘珠里蕴含的内容。于是,我不得不走捷径,利用静官小舞或者你来对付他。” 我向外一指:“我们出去谈吧,别影响死者安息。” 其实,只要出了这灵堂,连城璧居高临下,长枪火力就能覆盖全场,让单氏一族无法逃遁。 单老师点头答应:“好,我们出去谈,那样更方便一点。” 他挥挥手,背后的两人就将我放开。 在这里,我大意忽略了一个问题,即单老师是算术高手,其脑力接近张全中,所以对于很多事都有百分之九十的准确判断。于是,我所想的,皆在他的计算之内。 “请吧。”他向外一指。 我慢慢转身,与他并排着向外走。 其余人各自散开,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缓解下来。 我刻意落后半步,任由单老师举手拉开灵堂的两扇铁门。 阳光扑面而来,我有种从地狱瞬间升至天堂的眩晕感,脚下不自觉地踉跄了几步。 很明显,门一开,我和单老师皆在连城璧的瞄准镜笼罩之下。 “我们去廊檐下坐着谈。”单老师又一指。 门外廊檐下面摆着塑料桌椅,桌面、椅面都落着一层薄薄的浮尘,看来好久都没人坐过了。那也难怪,到这种地方来的人全都步履匆匆,总共站不了几分钟,根本不会去碰桌椅,免得心理上觉得沾了殡仪馆的死人晦气。 我们各自拖了把椅子坐下,面对着面,都不说话。 现在,连城璧的五楼射击点位于我的右手一侧,即单老师的左手一侧,视线绝佳,随时可以开枪。 “单老师,我能不能改改主意?”我问。 单老师摇头:“不能。” 我轻笑起来:“形势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要变,不可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你知道吗?此刻正有一支长枪瞄着你,你有任何异常动作,埋伏者立刻开枪,洞穿你的太阳穴、心脏要害。我不想要你命,所以希望我们能够相安无事,各自退一步,重新展开谈判。” 单老师冷冷地摇头:“你错了,无论在屋内还是屋外,你都没有谈判筹码。我只是有点惋惜,张全中不出现,我安排下的‘阵雨一百单八'没能完全发挥作用,白白潜伏了一夜。我相信连小姐的枪法很准,但如果她此刻被十几人同时用枪指着,自顾不暇,怎么罩你?” 我立刻向五楼顶上看,连城璧无声地站起来,双手举过肩膀,呈“投降”姿势。因为有那矮墙挡着,我看不见其他人,可我明白,连城璧已经被单老师的伏兵制住。 跟单老师的计算能力相比,我和连城璧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所有计划都在对方的计算范围之内。 当然,我们最初不以单老师为大敌,没有完全针对他设伏,才导致满盘皆输。 “好,你赢了。”我说。 “赢下这些,无关紧要。”单老师脸上毫无喜色,无声地转头,向四面望着。 “张全中不来,也就只能这样了。”我黯然说。 “好不容易摸到一手大牌,本指望能赢更多,一劳永逸,彻底消灭单氏大敌。就这样草草收官,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获得同样的良机了。”单老师的声调十分怅然。 很快,有五个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年轻人押着连城璧过来。 “抱歉连小姐,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单老师远远地就向连城璧连连道歉。 连城璧面无表情,走到桌前坐下,面向灵堂,一言不发。 “连小姐,我和夏先生已经达成协议,他情愿代替静官小舞承受九限钉一击,这种‘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大无畏、大奉献精神具有无可比拟的普世价值,值得后代学习传颂。”单老师说。 成王败寇,鹿死他手。 他是胜利者,说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九限钉”,连城璧只是眉尖稍稍抖了抖,并没有更大的反应。 单老师拍掌三次,有人走过来,在桌上摆下三瓶啤酒,随即打开瓶盖。 “夏先生,我钦佩你的勇气,干一杯。”单老师举起了一瓶酒。 我无语地举起酒瓶,与单老师手中的酒瓶相碰。 “怎么会这样?单老师,你反客为主这一招,让我们由合作方变成死对头了。你应该知道,秦王会怎么可能吃这么大亏?”连城璧终于开口了。 单老师一笑:“连小姐,我有我的路要走,也有单氏一族的责任在肩,怎么可能一直为秦王会卖命?回去告诉秦王,中原大地奇术门派多如牛毛,不是他想来插一腿就能插一腿的。要想在这里站住脚,没有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铁布衫的本事,那就甭想了。” 连城璧无奈,低下头叹息,脸上的孤傲之气也不见了。 “九限钉的威力无法预估,夏先生,喝完这瓶送行酒,免得你在九泉之下说我倚老卖老、为老不尊。此时此刻,我有句话送给二位,这可是行走江湖的醒世恒言,绝对的真理,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你信任别人,把宝押在别人身上,那就会出现闪失,以至于遭受灭顶之灾。好了,喝酒吧,喝酒吧。”单老师踌躇满志地说。 他举起瓶子喝了两大口,忽然向南面看了一眼,转头问:“所有人都安全吗?” 站在他身后的就是送酒的年轻人,年轻人立刻躬身回答:“除了南面小队,其它三面都安全撤回来了。” “去看看。”单老师向南一指。 两名年轻人没有丝毫耽搁,应声向南面跑去。 单老师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只过了一分钟,便向另外几人挥手:“你们一起去,打开手机的免提键,我需要随时听到你们的动静。” 几个人一起向南跑去,桌边只剩我、连城璧和单老师。另外一些人站在灵堂入口处,远远看着。 “好像遇到些麻烦?”连城璧饶有兴致地问。 单老师横了她一眼,没有开口回应,而是举起瓶子,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派出去的人再没回来,单老师无奈,又派出两个小队,每一小队六人,向殡仪馆的南门冲去。 “连小姐,你有伏兵?”等那些人去得远了,单老师满腹狐疑地问。 连城璧没有直接承认,而是笑着回应:“单老师,天下大事,不是你一个人就能算得过来的。如果你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单氏一族早就在江湖上一枝独秀了,还需要等到现在吗?我劝你不如就此偃旗息鼓撤离,今天的事就当是一场误会,大家离开这里就忘了它,怎么样?” 单老师冷笑了两声,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不锈钢算盘,轻轻地拍在桌子上。 “我既然已经传下话去了,这九限钉就不能走空。连小姐,我不管你带了什么样的高手来,今天夏先生总要吃我单氏一族九钉。”他说。 当他的左手五指抚琴一般在算盘珠上拂过时,所有珠子铮铮作响,瞬间摆成了一个摊手摊脚的人形。 他低头看着那个“人”,又是一声冷笑:“好啊连小姐,你在唬我,秦王会根本没人赶来。” 连城璧只是冷笑,不接单老师的话茬。 “那么,我且来算一算夏先生这边有没有援兵?”单老师的手伸进右侧衣袋,再拿出来时,掌心里竟然攥着一个名片大小的电子计算器。 他的右手五指在计算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倏地一停,随即大笑:“夏先生这边也没事,看起来,是我多虑了。” 我对于“算术”之道仅仅懂得一些皮毛,所以无法解释单老师借助于算盘、计算器来推演实际情况的本事。不过,他已经推演清楚,我和连城璧都没有后续的援兵,只是两人孤军作战。 “单先生,奇术之道深不可测,我相信你也会有大意看错的时候。为了贵派的生存,我希望你就算不帮我们,也不要死死纠缠,把殡仪馆这种地方变成杀戮者乐园。”连城璧说。 这一次,单老师有恃无恐,摇头大笑:“连小姐不要虚声恫喝了,你手里有什么牌,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好了,喝完酒,我们的正事就要开始了。” 我在义愤之下,答应替静官小舞承受九限钉之刺,那时还抱有幻想,希望得到连城璧的长枪远距离支援,成功摆脱单氏一族的纠缠。现在,大潮退去,水落石出,我们三个人的牌局变成了明牌,已经打不下去了。 “天石,这一局我们败了。”连城璧黯然说。 “我代替静官小舞,心甘情愿。”我说。 在五龙潭底,我欠静官小舞一笔账,现在就当是还她,让她平安入土,与这世界告别。 “天石,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连城璧寒着脸说,“秦王会这一次跟单氏一族杠上了,不死不休。” 我其实很为连城璧担心,以单老师的做事方式,大概不容她活着离开殡仪馆。 “钉来!”单老师回头叫。 有人送上一个四棱锥形的铁盒,盒盖上的弹簧扣已经掀开。 “夏先生,我只要你心里的秘密,如果命大,你或许能活下来。很早之前,奇术界就有句老话——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真是佩服那些老前辈们,所有的真理都被他们总结透了,字字珠玑,句句真言,呵呵呵呵……”他把锥形铁盒倒转,一把桃木四棱锥就落在掌心里。 他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将四棱锥平放在桌上,锥尖对着我。 “九宫图内无缝隙,八卦图里无生机。我早就观察过,这殡仪馆的布局也是按照两仪、三界、四象、五行、八卦、九宫的标准方位建造的,可见建筑图纸出自于一位玄学高人之手。我们所坐之处,就是中央土位,即生死通天之地。从命相学说上分析,向上是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向下是死,落入九幽黄泉十八地狱。从生物学上分析,向上是死,遗体化烟,飞上青天;反之,向下是生,埋入土中,轮回转世,身体虽亡,灵魂永生。最后一战在此发生,或许是天意吧。我们都是奇术中人,自当遵循天意——”他用食指指尖抚摸着桃木锥上的弯曲纹路,如同刽子手洗刷着自己的鬼头刀。 在我眼中,每一条细纹都代表着一条人生之路。 九限钉共九支,钉身纹路各个不同,几乎涵盖了凡人由生至死的所有模式。其名为“限”,就是证明,人人都逃不出这些模式限制。 所谓“条条大道通罗马、通天大道九千九百九十九”,指的就是“所有大道皆在九限钉控制之下”。 单老师此刻低着头,我正好能看见他头顶正中的百会穴。 对于一名高手而言,头顶百会、脚底涌泉是最脆弱之处,绝对不要轻易暴露给别人,尤其是暴露给敌人。 我如果手中有某种利器,一跃之下,就能刺入单老师的百会穴,瞬间夺走他的性命。 他的百会穴覆盖着灰白相间的头发,普通情况下,人的头发是数不清的,即使是一小撮,也多达数十根甚至上百根。不过,奇怪的是,我在这一瞬间竟然看清了那些头发的数量——灰色四十五根、黑色三十根、半灰半黑的二十一根。 我仿佛正透过一架显微镜观察着单老师的头顶,不但看清了他的头发、头皮、皮靴、骨凸,更看到了一刺即杀的最要害部位。 “单老师?”我叫了他一声。 我不想杀他,即使他将要以九限钉害我,我仍然希望他能幡然悔悟,迷途知返。 “什么?”他低声回应。 “就此罢手吧?”我试着跟他商量。 “罢手?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谈罢手?你心里、脑子里藏着那么多关于张全中的秘密,那都是我单氏一族迫切想要的。奇术世界博大精深,哪怕是想爬高一级都无比困难。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捷径,能在算术这个领域里登顶,成为奇术界璀璨群星中的一颗……罢手?可能吗?”他连连反问。 “好,你不罢手,那就去死吧!”这声音出自我口中,但却不是我真正想说的,仿佛另有一人借着我的嘴说话。 刹那间,单老师的百会穴上就多了一个直径不过半寸的黑色小洞。 我没听到任何声音,那黑洞出现后三秒钟,里面就汩汩冒血,如同有人在那里凿开了一个血泉似的。 单老师没再开口,身子前后摇晃了两下,向前一扑,趴在桌上。顷刻间,他头顶血泉里冒出的血就染红了桃木锥,淌满了桌子。 这个变故来得突然,我和连城璧仓促后退,面面相觑。 “有枪手,有枪手……”单老师的手下乱纷纷地叫起来。 桃木锥吸饱了单老师的血,锥身上的纹路变得鲜活而生动,每一根都在蜿蜒扭动,如同百十条择人而噬的铁线细蛇。”如果被这样诡异的木锥插入身体,它吸的就是我的血——”一想到这些,我浑身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从弹道方位看,有人在那射击点上。”连城璧低声说。 她的长枪、子弹都被单老师的人缴获,此刻就放在桌子旁边。射击者选择了同样的埋伏地点,不过却是在单老师的人搜索得手之后。 那人选择的伏击方位没有出奇之处,与连城璧所选一模一样,都是位于一个显而易见的俯瞰全场制高点。 只不过,他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时间点,即单老师的防守真空点。 单老师死了,左手握着算盘,右手攥着计算器,却再也不能展开计算。他的人生至于殡仪馆,也止于单氏一族祖传的九限钉前面。 “去控制死人遗体!”有人在灵堂门外叫。 此人很聪明,由单老师的死联想到敌人的软肋,立刻号召同门去控制静官小舞的遗体,好令袭击者投鼠忌器。 他的声音很大,在人群中分为显眼,所以死得很快,同样被一枪爆头。 年轻人们再次发出惊呼,随即各自抱头鼠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1章 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 1 “真是怪了,帮手从哪来的?”连城璧低语。 我来不及回答,立刻转身,冲进灵堂。 跟随单老师的八人还在,他们从门外的哗然惊呼中知道事情有变,已经迅速各据一方,围住冰棺。 “各位,大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面对面相残。单老师已经死了,你们也撤吧,再也不要回来。”我大声告诉他们。 灵堂的门开着,高处的枪手视线开阔,能够射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别听他的,谁出去谁死,不如在这里守着,拿死人当挡箭牌——”有人恶狠狠地说。 他的想法很现实,可惜连同伴的回应都没听到,就额头中枪而倒。 剩余七人面面相觑,全都缓缓后退。 连城璧跟进来,举手大叫:“各位,把九限钉留下,否则谁都走不了!” 她比我心思缜密,趁着单氏一族斗志涣散时缴了对方的械,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力量兴风作浪了。 起先,七人的神色仍然桀骜不驯,但连城璧向地上的死尸一指,七人就颓丧下来,各自从怀里掏出四棱锥形铁盒。 “单氏一族从今天起就彻底散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海阔天空,永不再见。”七个人走向供桌,双手将铁盒举过头顶,小心地放在桌上,口中大声重复着这句话。 连城璧冷眼旁观,手里拎着长枪,并未放松警惕。 等到单氏的七个人走出灵堂,连城璧才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好险好险,没想到闹得这么大,险些把大家的命都搭上。” 平心而论,这一役她输在准备不足,忽略了单氏一族的野心,才招致对局面失去控制。 我弯腰打开冰棺的扣锁,将棺盖移开一条缝。 静官小舞仍然安详地躺着,没有任何异样。 我并不后悔答应单老师代静官小舞受九限钉一刺,她死了,与这世界的纠缠就完结了,不该再受惊扰。我答应张全中要带她离开那腥风血雨的乱世,保护她平安无事。这一次,我总算信守诺言,用自己的命替她挡下风雨。 “睡吧,前辈,岁月静好,一切平安,轮回之后,但愿你所遇的都是花开盛世,不再有敌枭夜唳。”我低声说。 在那乱世之中,活着实属不易,所以我希望每一个无辜死于乱世的人,六道轮回之后,都能得到最大限度的补偿,成为富贵、幸福、快乐、平安之人,能活百岁,能享太平。 “天石,你真是个好人。她若是九泉下有知,一定会感谢你。”连城璧由衷地说。 我淡淡一笑,刚要将棺盖合上,灵堂门口突然光线一黯。 连城璧反应极快,立刻旋身举枪,对准出现在灵堂门口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此刻站在那里的竟然是早就离去的胡先生。 “夏先生,你是个好人,我当年把小舞托付给你,的确没有做错。”胡先生一改老迈猥琐的小市民形象,大步走向我。 不看他的五官,只看他走路时龙行虎步之态,我仿佛再次见到了“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全中。 “夏先生,无比感谢。”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苦笑着摇头:“我究竟应该称呼您胡先生还是张先生?” 他大笑起来:“陶渊明说,田园将芜胡不归,所以我才改名姓胡,寓意择日归来。随你高兴,胡先生、张先生,叫什么都行。” 连城璧垂下长枪,低声致谢:“谢谢张先生刚刚救命之恩。” 张全中摇头:“射杀单擎苍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如果不是夏先生在生死边缘窥见了他的金钟罩罩门,我也不会轻易得手。张家、单家是八百年世仇,双方的算术能力应在伯仲之间,相互克制,相互禁锢。杀一个单擎苍已经不易,更何况还要面对单氏一族的九限钉?幸亏夏先生助我一臂之力,才解决了今日的困局。我从前不服老,可不服老也不行,今天的奇术江湖已经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左右得了的了……” 我知道,窥见单老师百会穴破绽时,张全中一定是以某种远程控制类的奇术侵入了我的思想,把我变成了他的眼线和喉舌,才能一击必杀。 单老师该死,因为他已经触犯了奇术师的大忌,不但以侮辱死人为要挟,更不择手段,以九限钉迫害与此役无关的我。 他要得太多,贪欲过盛,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奇术师该追求的范畴,所以招致杀身之祸。 “我们先把她炼化安葬吧。”我说。 张全中走过来,推开棺盖,低头凝视静官小舞。 他们两人的爱情跨越时间与空间,千曲百折,千难万险。现在,他们相遇了,如果一个人死、一个人殉情而死,将是最完美的结局。 “你不会死,我说过,永远都不会让你死。”张全中说。 连城璧皱眉,毕竟静官小舞已死,这是不争的事实。 “死人复生”的偶然事件也发生过,但那概率极小。静官小舞已经断气一昼夜多,就算大罗金仙到场,只怕也还魂无术了。 “小舞,天地寿命有多长,我们的爱情就存在多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能做到,因为我是‘江北第一神算子'。我会计算安排好所有事,不让你在黑暗中等太久。”张全中又说。 在普通人听来,张全中的话十分荒谬,如同痴人说梦一般。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侧影。 他的语调和神态哀而不伤,并没表现出过度的悲痛,似乎躺在冰棺里的静官小舞只是沉沉睡着,到了明早就能睁眼醒来。 “张先生,我们接下来是不是……接下来我能怎样帮你?”我问。 “找辆车,把冰棺送到铜元局后街十八号。”他说。 我还没答应,连城璧已经抢着回答:“好,我马上打电话,五分钟内车就到。” 张全中点点头,又向桌上的铁盒看看,低声说:“九限钉是单氏一族从武陵奇术门派桃花源求来的,其最大功效就是克制我张家的‘大梦之术'。它的威力很大,一旦使用不当,就会反噬其中。小妹妹,你野心太大,使用九限钉要当心。” 连城璧赶紧拱手致谢:“谢谢前辈提醒,我命令单氏一族的人留下九限钉,只是不想他们到处害人。这些奇术珍宝晚辈不敢动用,会送回晋中去秘密封存起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张全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连城璧出去打了个电话,仅仅过了三分钟,就有三辆改装过的进口旅行车开到灵堂外。 在连城璧指挥下,第一辆车拉着冰棺、我、连城璧、张全中先行离开,剩余的车和人则快速清理灵堂,消灭证据。 车子开出殡仪馆时,我看到保安室里的人都低头闲聊,故作未见,那一定是已经被连城璧提前买通的缘故。 连城璧转身向后看,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老济南有句俗谚: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地转转。 人算、天算都属于“计算”的范畴,是以外来之力强行改变事情的发展方向,而“地转转”却是指大自然的运行规律。 在大自然面前,任何精巧计算都不堪一击。 进殡仪馆前,连城璧自以为安排了水泄不通的精密计划,只要登上五楼,就能借助一杆长枪控制全局。事实上,在奇术界的战场上,变化永恒存在,没有哪一种力量能永远居于上风。 我伸过手去,覆在连城璧手背上。 她这样布局,也是为了让张全中、静官小舞、单老师有一个各自心安的结局,出发点本来是好的。或者说,也是为了让我心安,给我的铁公祠幻象缀上一个光明的尾巴。 “惭愧。”连城璧低头。 “世上没有常胜将军,况且这一役你也没有败。”我安慰她。 “谢谢你天石,我明明已经败了。遗憾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败在何处。请单老师到医院前,我已经从人口系统中查过他的五代家谱,确保他对你无害。尽管如此,却差一点害得你中了九限钉。天石,幸亏结局被扭转,否则我连城璧百死莫赎。”她怅然回应,眼底溢出了晶莹的泪水。 我默默无言,双手按着她的手背,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在奇术的领域之中,我、连城璧甚至更多人还是太年轻了,并不能透视层层叠叠的危险。 奇术之“奇”,就在于充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诡变,无法捉摸,无法预判。 在我看来,奇术就像一条潜行于地底的史前暗河,黑暗幽曲,千回百转,上下跌宕,急缓不一。任何人处于这样一条“河”中,都会迷失方向,每一秒都有触礁骤亡之虞。 于这种乱世、乱局、乱战中称王,谈何容易? “前辈,您射杀单老师的时候,没有使用长枪?”稍后,连城璧问。 张全中摇头:“道德经上说,无厚入有间,何须长枪助力?只要找到敌人的破绽,哪怕只是童子弯弓、牧童扬笛,都足以瞬间杀之了。我使用的只是天眼通、天心通里的基础方法,至于飞弹杀人,那就是夏先生的功劳了。” 我默然无语,当时那子弹射穿单老师的百会穴时,我只看到他头顶上的弹孔,却没有发现子弹飞行的轨迹。 即使连城璧发现五楼有射手,也只是“感应”和推算,根本不可能凭借肉眼发现空中飞行的子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2章 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 2 “我没杀单老师。”我低声反驳。 那时,我手中没有子弹,只是窥见了单老师的最大破绽,却没办法杀他。 “曾有那么一刻,你很想当场格杀他。他不死,你就要死在九限钉之下。杀人,并不仅仅动手、接触才是杀人,只要起了浓厚的杀心,那已经是在‘杀人'了。你知道吗?山川草木,皆有灵性,只要某种东西感应到你的暴烈杀意,就会代你出手。古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这样的道理。呵呵呵呵,连小姐是聪明人,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张全中呵呵大笑。 被单氏一族控制时,我的确是有“穷途末路”的崩溃感,对单老师也的确起了杀心。 那时,他是狼,而我是被逼上绝路的牧羊人。他想吃我,我不得不反抗,已经顾不得优雅和道义了。 连城璧点头:“是,天石,我感受到你的杀气,所以全神贯注瞄准,只等你诱骗单老师走出灵堂,就一枪将其射杀。可惜,我们都太轻敌了,完全忽视了单老师预先布下的伏兵。于是,我也当场受制,遭人瓮中捉鳖。” 我被他们两个窥见了最窘困时的想法,不禁微微脸红。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我不会起杀心。单氏一族逼人太甚,该有此败。 车行极快,谈话间就到了大明湖西南门路口。再向西行三百米,张全中指挥司机左转,进入铜元局后街。 很快,车子停下,车尾对着一户老宅的黑漆木门,门框右上方的门牌正是十八号。 一切都在无声中迅速进行,冰棺被抬入院中北屋,并未引起路人的注意。 “让无关人都走,只你们两个留下。”张全中吩咐。 连城璧安排手下人开车撤退,然后关闭木门,插闩落锁。 这是一个平凡得有点寒酸的小院,北屋屋顶瓦垄之上,衰草荣枯相间。 铜元局后街是济南城著名老街巷之一,政府刻意要求住户保留历史原貌,不可随意修缮翻新。所以,一走进这种院子,时间就仿佛倒退了六十年,回到大国初建、百废待兴之时。 北屋共有三间,此刻冰棺已经放在正屋中央。 “天石,这里的风水有些古怪!”连城璧在我耳边低语。 此刻,我正面向北屋,即地理上的正北方,而连城璧却是向着南面。 我转过身,面向正南。 作为老济南人,我很清楚,铜元局后街的东临是护城河的“西围”,向南到西门桥、趵突泉东墙,向北到少年宫桥、大明湖西墙。这条街的走向是与护城河绝对平行的,从地图上可以看成是直插五龙潭内的一条断头路。 自明清以来,济南城老街巷歌谣里就有“曲水亭街通八方、铜元局街断头墙”的句子。 曲水亭街名字里有“曲”字,但其汇集东、南、西诸多泉脉,来路顺畅,去路通达,跟“曲”字恰恰相反。 至于铜元局后街,虽名字中有“铜元”二字,显示大富贵、大商贾、大财宝、大吉利之相,却在北面遭少年宫路横截、南面遭五龙潭北墙斩断,成了无头无尾之相。 “凶。”连城璧又说了一个字。 我不禁皱眉,从这种风水布局看,岂止是“凶”,简直是“风吹落花坠悬崖”之命局,那是大凶中的大凶,普通人皆不可居。 张全中不是普通人,所以他能居住于此而不受其害。 我和连城璧不约而同地向后退,视线越过南墙,向正南方眺望。 虽然看不到五龙潭、趵突泉一线上的建筑物,我们却也明白,那边有著名的“五三纪念碑”和纪念塔。 “怎么会……”我掌心渗出冷汗来。 殡仪馆一役刚刚脱险,却又被张全中引入了另一个更凶煞的死局中。两局之间,我和连城璧甚至连喘口气、喝口水、歇歇脚的缓冲时间都没有。 嘀嗒一声,我额上的汗珠滑下,跌在脚尖前的青石板地上。 院中铺砌的都是两尺长、一尺半宽的古青石板,大约有百十块的样子。这些石板也应该有数十年的历史,彼此之间的缝隙中钻出半尺高的墨绿色小草来。 “希望这一次,咱们能像这些小草一样,绝处逢生,顽强活着。”连城璧有感而发,屈膝下去,伸出指尖触摸那些小草。 小草具有坚韧顽强的生命力,历来都是文人墨客、热血志士激励自己战胜困难的比拟对象,就像大文豪鲁迅先生曾以“野草”命名自己的文集一样。 只不过,这些小草有些奇怪,连城璧的指尖还没触到它们,草叶就自动向一边倾倒萎缩,并在眨眼间变枯变黄。 “不要碰!”我低声叫。 同一时间,张全中也一步跨出了北屋,扬声制止连城璧:“不要碰——连小姐收手,不要碰!” 我从古籍中读到过此类植物的描述文字,但却没见过实物。 连城璧缩手,立刻起身后退,脸上神色大变。 “不要碰,连小姐,这些是我养的怪草。”张全中走近解释。 连城璧苦笑一声:“张先生,这不是怪草,而是大毒草。” 张全中点头,双臂一撑,把我和连城璧挡在身后。 院外忽然起了大风,吹得东墙、南墙、西面门楼顶上的野草飒飒乱响。 我意识到天象有变,立刻横跨两步,把连城璧揽在怀中。 大风卷动了张全中头顶的乱发,但他岿然不动,只是昂首向着正南方。 “天阴九变,风,疾,乱,瘟。”他低语,同时双手十指捏诀,形如鹤嘴。 “百越之地,南,动,劫,焦。”他再次低喝,十指轮动,如琵琶快弹,一轮过后,仍然呈鹤嘴之势,但手背上酒杯大的一块皮肤却变得殷红如血。 “却,冷如北海玉,进,燃如南海不夜之火。咄咄,杀人碗,夺命酒,杀杀,杀杀杀……”张全中的声音变得艰涩起来,仿佛一个跪在断头台上的死囚,正含恨、含泪、含冤、含屈饮下那碗断头酒。 死囚多毒怨,故此刽子手必须一刀斩头,容不得半滴污血沾身,否则将要惹上塌天大祸,招致满门皆殁。至于那些大病缠身之人,要以死囚犯的血做成“人血馒头”吃下,正是取“以毒攻毒”之道,寄希望于以“毒怨”去“毒源”。 我听到张全中声嘶力竭的喝声,立刻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院中、墙上广种“断肠草”了——没错,连城璧险些误碰的正是排名天下毒草第一的“断肠草”,误食误碰,非死即伤。 他种下断肠草,就是要用毒草来克制这个小院面临的“风水毒相”。 中国远古医学中早就有“以毒攻毒”的疗法,昔日神农氏尝百草,就是为了准确计算下毒、克毒的微妙剂量。少一分,无法克敌;多一分,则自残而死。 所以,张全中在铜元局后街十八号里种下的断肠草数量、高度、鲜活度、方位也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务求恰到好处地克制风水之毒。 连城璧一碰之下,使得一棵断肠草萎靡,就立刻改变了双方的“毒”量,改变了对阵双方的气势。张全中不得不使用更高明的“放毒之术”来弥补。 他以双手捏鹤嘴诀,再将两手手背上的皮肤逼出殷红血块来,正是另外一种奇毒“鹤顶红”的表象。 “天雷七轰,中原十旱,万苗皆枯,万畜皆死。亡,灭,忌,无——胆来!胆来!”张全中肩头一震,上衣突然裂作几十片,随风四散,露出瘦骨嶙峋的脊梁来。 “孔雀胆!”连城璧叫起来。 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被江湖上用毒的高手尊为“三大毒”,张全中一瞬间将“三大毒”全都激发出来,可见此刻形势有多凶险。 我在他身后,只看到他脊背上的脉络正在发生畸变,血管暴凸,颜色纷呈,很快就变得五颜六色,仿佛有人快速地在他全身插上了几百根孔雀翎一般。 “咯咯……咯咯咯咭咭……”张全中不再怒喝符咒,而是发出了孔雀开屏后的古怪叫声。 骤然间,他的脊背右侧出现了一团妖冶的绿光,起初直径仅有拇指指肚那么大,很快就蓬勃发展为一个巴掌大,绿意盎然,闪烁不定。 连城璧在我怀中蜷伏不动,但我能听到她砰砰砰砰的心跳之声。 张全中为了补足断肠草的缺口,不惜一连动用了鹤顶红与孔雀胆两大奇毒,可见他面对的风水毒相有多狂暴。 此刻,他就像一个屹立在狂风中的药剂师那样,既要对抗风暴,又要掌控秤盘,稳稳称量,不出半分纰漏。 济南城内有南山、北湖、西门、东关,外有塔、峪、岭、河,其风水属于多灾多难、多怪多变之相,如同“无风三尺浪”的大海,飘摇不定,永无宁日。 要在这种复杂的大环境下求一条吉祥之路,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有经验丰富、身怀绝技的舵手,才能笑傲江湖,扬帆渡海。无疑,张全中就是一位万里挑一的好舵手,用一个人的智慧对抗泰山压顶般的风水毒相,并能立于不败之地。 “咭咭咭咭……咕嘎咕嘎……”张全中不再发出人声,而是不断以孔雀、仙鹤的叫声与呼啸而来的狂风抗衡。 “我去开门。”我向连城璧说。 风水学中,门即是庭院之口,主管进风、出水、蓄气、纳吉之事。眼下,狂风全力扑击张全中,若是我将大门敞开,则出现第二条宣泄通道,狂风之力就会被卸掉一半,穿门越户而去。 “只怕太危险——”连城璧摇头,反手搂住我胳膊。 “只能如此了。”我轻轻推开她。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既然进了铜元局后街十八号,就等于是跟张全中、静官小舞的命运绑在了一起。他若撑不住倒下,我们也肯定无法逃生。 “咄咄、咄咄……力拔山兮气盖世,盛世隐者不采薇……咄,算无遗策尊武侯,横渡长江说二乔……咄咄咄……”张全中再次开声大喝,但他气势虽在,身体却疲态尽露,先是向后仰身,下盘连续摇晃,接着便俯冲向前,单膝跪地,双掌撑在青石板上。 断肠草是枯黄色的,张全中双掌手背上的鹤顶红如热血,而其后背、胸腹之间的孔雀胆则是妖绿色,这黄、红、绿三色掺杂在一起,映亮了半个院子。 明眼人都能看清,张全中已经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3章 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 3 我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大门口。门闩已经落锁,我来不及找钥匙,直接扣住卡着门闩的木槽,发力向怀中一拉。喀嚓一声,木槽裂开,门闩脱落,大门猛然敞开,嘭地一声撞在我胸口上。 外面风大,风中隐约有虎豹、貔貅、蟒蛇扑面而来。怪物之后,似有十几位披头散发、手舞长鞭的怪人悬空而立,不住发出驱赶之声。 我后退一步,卸掉了大门反撞之力,随即前进三步,挡在门口正中。 怪物、怪人都是虚空幻影,到我面前时,忽的一声就消散不见了。 我不敢大意,沉腰坐马,牢牢地把住门口。 街上没有人,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着,只剩来去盘旋的怪风、怪物、怪人。 我不求其它,只求牢牢守住大门,前面阻挡进风,后面释放出风,以减轻张全中的压力。 百忙之中,我向南面望去。 五龙潭的青瓦白墙约在一公里外,白墙里面,大树枝繁叶茂,蔷薇姹紫嫣红,一派和谐盛世的园林美景。 作为一名奇术师,我注目于那白墙上的扇形观景窗。 中国建筑讲究“移步换景”,这种“透而不空”的扇形窗正是人工造景的关键手法。正是由那些窗子里,我看到了更多徘徊园中的暴躁怪物。怪物乘风而动,有其形而无其实,等它们聚集成形时,就是人类的死期了。 既然那里就是一切灾患的源头,我索性逆风而进,大踏步南行。 “天石,不要去,太危险!”连城璧在我身后大叫。 我从不亡命躁进,但现在到了“舍身堵枪眼、托举炸药包”的关键时刻,我不上谁上?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连城璧叫不回我,也追了上来,跟我并肩前行。 风极大,风力猛推之下,我们每向前走一步都很艰难。好几次,大风险些吹掉了连城璧肩上斜背的长枪,幸好被她及时抄住枪托,倒提着向前走。 凡是狂风,必有风眼。只要找到风眼,镇住或者是直接破坏,就能结束这场混战了。 “正前方,右侧第二个观景窗看进去,查找风眼,射击。”我简洁有效地通知连城璧。 从那观景窗望过去,我能看到五龙潭畔怪石嶙峋的人造假山,还有湖北岸曲水池边孑然竖立着的中日友谊纪念碑。 “风眼就是……纪念碑,瞄准它开枪……”我一旦确立了目标,立刻吩咐连城璧开枪。至于为什么认定纪念碑就是风眼,则是出于我的敏锐直觉判断。 纪念碑是五龙潭公园内的一道小景,既不受人欢迎,也不遭人排斥,只是静静地立在水边,充满了异国风情。 古人发明石碑,是用于纪念、祭奠、怀恋某个人、某件事,可那石碑设立之处,却完全不符合上述定义。 连城璧双手举枪,但是风实在太大了,她根本稳不住枪管,更无法瞄准。 我横跨到她面前,弯下腰,双手按着膝盖,头向左肩稍稍倾斜再次大叫:“用我的肩膀当枪架,我们没时间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生死存亡之际,找到这种稍纵即逝的机会更是难上加难。 “好!”连城璧一边回应,一边将长枪架在我左肩上。 风仍狂妄,风中怪兽时而左右奔突,时而纵跃咆哮,而那些披发怪人则高举长鞭,威风凛凛地叱喝着怪兽前进。 一切诡谲怪异情景都是幻象,本质上是虚无缥缈的,无法对人造成实际伤害。可是,人是有思想、有行动能力的高级动物,一旦精神受制,就会做出匪夷所思的自戕行为来。所以,我和连城璧被困风中,如果不能迎击克敌,就将深陷其中,精神错乱而亡。 “三、二、一……”连城璧轻声倒计时,然后迅速开了第一枪。 枪管一震,接着又连续三震,连城璧在五秒钟内果断地连开了四枪。 很可惜,透过扇形窗望去,纪念碑仍在,并未受损。 “狂风卷动空气,形成了气涡效应,我们的视线已经被扭曲变形了。”连城璧急促地说。 “前进,前进——”我没有丝毫怯懦,大步向前,而连城璧的长枪始终架在我的肩头,远远地瞄着那纪念碑。 铜元局后街不是一条幽僻安静的小巷子,而是能够容得两辆汽车交错而行的干道,就算不是周末,也会有行人、骑车的、开车的经过,络绎不断,绝不冷清。 现在,视线之内,前后看不见一个人、一辆车,两边的商店、住户也都关门闭窗,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点声响。 我能感觉到,很多人正伏在窗后面、门旁边向外张望,看大戏一样,屏住呼吸,十分期待。 他们是观众,我和连城璧就是舞台上的戏子,用生命和希望为他们上演一出“只此一回”的好戏。 只有我们知道,这不是演戏,也没有曲终人散之时。我们只能前进,神挡杀神,佛挡,直到杀出一条生路来。 三分钟,共一百八十秒,我和连城璧已经接近五龙潭北墙。 风小了些,但原先的南风却变成了原地打转的旋风,在我和连城璧脚下穿来绕去。 连城璧抽枪,架在扇形窗上。 既然风已经小了,它造成的风涡也就不复存在,不会再阻挡连城璧的射击视线。 “我准备好了。”连城璧双腿叉开,稳稳地站定,牢牢地抱住长枪。 以狙击步枪子弹的威力计算,三分之内,纪念碑必毁。 “且慢,战机变了。”我及时地举手,扣住了长枪上的瞄准镜。 “什么?”连城璧不解。 “战机变了,我们要做的事也必须改变。”我回答。 我们费了很大力气从铜元局后街十八号的大门口赶到这堵墙下,目标很明确,击毁那中日友谊纪念碑。这,是大概十分钟之前的决定,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时间、空间变了,我们就不可能再延续那个决定。 渡江者刻舟求剑,固执者邯郸学步,而我,只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最恰当的决定,而这个决定的根基就在于——平衡。 张全中用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去对抗风水毒相,他求的正是精确、精密的一种平衡。就像杂技演员手握横杆走钢丝那样,双手必须时刻找到横杆的中心点,才能借此达到双脚、双腿的平衡。 我此刻击毁纪念碑,无异于夺走杂技演员手中的横杆,使他无所借重,最终结果只能是一头栽下来。 同样,一枪射出,张全中在十八号院中的微妙平衡就被打破,影响他接下来的筹划安排。 “回去。”我再次下令。 连城璧听不懂,但她还是顺从地收枪,斜挂在肩上。 “以后有的是开枪的机会。”我安慰她。 连城璧摇头:“我还是祈祷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机会,有害无益。” 风停了,街道两边大大小小的门窗再次打开,人声笑语重新响起,铜元局后街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这些人都有很高的灵性,一旦大势不好,立刻缩头缩脑,置身事外。怪不得人家说,济南城到处藏龙卧虎,高手都在民间。”连城璧由衷地感叹。 市民们各自忙自己的事,对连城璧肩上的长枪看都不看,一点惊奇围观的意思都没有。 我忽然明白了,张全中之所以在这里设置一个落脚点,就是因为这条街上居住的都不是普通人。这些人对奇术界的诡谲变化早就习以为常,不围观,不谣传,就算天塌下来,清早醒来还是该吃吃、该玩玩,延续自己的生活。 “烧饼,刚出炉的泰安芝麻烧饼……”旁边小店里,赤着膊的老板一边卖力地擀饼,一边放声吆喝着。 店门口那几个排队买饼的老年人也都悠闲自得,有的低头看报,有的撅嘴吹哨逗弄笼子里的画眉鸟,有的拿着手机听戏,有的仰面看天发呆。外行人走到这条街上,看到的只是一群年过七旬、无所事事的老人,却看不透他们的真实身份。 “把枪收起来吧。”我低声告诉连城璧。 连城璧先把长枪的枪托折叠,又从口袋里掏出土黄色帆布枪袋,把长枪塞进去。这次,她不再把枪扛在肩上,而是低调地拎在手里,像是拎着木棍、铁管子或者装修工具一样。 “行走济南,真得低调才行。”连城璧有感而发。 作为老济南人,我知道这座城在历史上的诸多辉煌故事。只不过,近二十年来,东部崛起,才让济南这个山东省府显得有些落后,被青岛和烟台放马赶超。不过,中原大城的底蕴永远都在,即使是时髦如青岛人、富饶如烟台人到了济南,都得敛声闭气,夹着尾巴做人。 江湖格局更是如此,以前听坊间传言,青岛、烟台、威海、潍坊的几位江湖大佬带人到济南来找事,借机扬名立万。结果没扑腾几天,就被济南的大人物当场灭了,带来的人也都伤得伤、残得残,丢下开来的豪车,做火车滚回老家去了。 济南城稳居与京城、沪上之间,是京沪连接要塞,其政治、经济、江湖地位不言而喻,肯定是青岛、烟台、潍坊等地无法相比的。 身为老济南人,我这个底气还是有的。 “你在想什么?”连城璧问。 我从沉思中猛省,意识到刚刚自己走神了。江湖大佬们的风云故事神乎其神,但离我的生活甚远,不值得盲目吹捧效仿。眼下,我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处理,哪有闲心说古论今呢? “希望张全中没事。”我说。 “希望静官小舞也平安。”连城璧说。 她的话意义复杂,“平安”二字包含了太对信息。 张全中说过“她不会死”,但一个死人又怎么能复生?难道张全中真的拥有了偷天换日、左右阴阳之能? 我不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除非静官小舞在我面前复生,我才真的相信世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无上奇术。 “没有人能真正地逆转生死。”连城璧喃喃地说。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在奇术的世界中,任何唯物主义的理论都值得怀疑,甚至已经完全被推翻、被逆转。 “天石,你觉得……”连城璧迟疑起来。 我望向她,见她脸上满是疑惑不定之色。 “怎么?”我问。 “难道你不觉得张全中所做的事完全都匪夷所思吗?他对于静官小舞的感情十分复杂,好像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够理解的。我一直都在想,他活着,似乎是对我们这个世界的一种挑战。”她回答。 我们已经走到残联大楼的背后,也已经习惯了满街人的淡定、冷漠。 连城璧长叹一声,缓缓站住。 “不要担心。”我摇头说,“我有种直觉,张全中是完全无害的。他是男人,如果某一件事能够让一个男人全情投入、不计得失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一个女人。在奇术师杀伐决断的血火世界中,只有女人的柔情能够解决那些非死不可的纠纷。我比你更了解他们,所以我相信我的直觉。” 连城璧一连三叹,显然心底犹疑不决。 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忽然亮开嗓子唱起歌来。 他一唱,满街人都停下了手边的事,说话的闭嘴,走路的站定,仿佛那首歌就是定身法,把所有人都瞬间定住了一样。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那人的歌声响彻了长街。 “梆梆、梆梆。”有个卖豆腐的老头子用力敲打梆子,节奏单调,苍老凄凉。 “大风起兮云飞扬……”其他人忽然开始出声应和,渐渐与那人的歌声融为一体,形成了高低起伏、悲壮激昂的大合唱。 “这些人——”连城璧吃了一惊。 所有人都向北去,涌向铜元局后街十八号的门口。 “都是张全中的人。”我说。 我知道,张全中已经陷入困境。虽然击退了单氏一族的攻击,成功地将静官小舞从殡仪馆里转移出来,但是他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进入“风水毒相”之局,靠着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的助力,勉强与看不见的敌人抗衡。 幸好,他在这里预先埋伏下了一支人马,也等于是埋下了一张保险单。 “天石,依你看,这一役张全中还有胜机吗?”连城璧问。 我摇头纠正她:“不是胜机,而是生机。” 在五龙潭下,我亲眼目睹了身怀六甲的静官小舞处于穷途末路时的悲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以为她们必死,并引为巨大的遗憾。她赖天力保佑不死,闯过必死的陷阱,但就算上天保佑,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机会,让她屡次涉险过关。 张全中纵有回天之力,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改变上天既定的结果。 这一役,如果我是张全中,就会只求生机,不求胜机。 我们夹杂在人流之中,渐渐走到十八号门口。 大门开着,院中的断肠草重新变成了老绿色,这让我先悄悄松了口气。 张全中站在院子正中,面向南方,沉吟不语。 所有人站住,距离门口十步。 “屠五。”张全中叫了一声。 那沿着长街高歌的老头子越众而出,走到院门外三步,垂下双手,恭恭敬敬地深鞠一躬,然后沉声回应:“屠五在。” “屠五。”张全中并不看那人,只是淡淡地吩咐,“叫大家都回去,还不到用他们的时候。” 屠五没有抬头,低声回应:“主人,养士千日,用在一时。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主人的,现在,应该就是把这条命还给主人的时候了。” 那卖豆腐的老头子双手互击,重重地敲了一下,发出“梆”的一声响。 “主人,我愿意替您进五龙潭试水。”老头子说。 张全中仍然没有转脸,淡然一笑:“成九,几年不见,你的胆子大了不小,竟然敢替我赴五龙潭试水?可是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跟水性高下没有任何关系,以你的能力,九死一生而已。” 老头子又敲了一下梆子,大声说:“主人,我成九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死就死了。” 又有两人在人群中大声叫着:“我们的命也是主人给的,随时都能为主人去死!” 我不知道张全中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但现在看得很清楚,他们都是张全中门下的死士,随时都能为他去死。 张全中终于转过脸来,深深地皱着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以为张全中会说出一些或慷慨激昂或悲情呜咽的话来。 “进来吧。”张全中却只说了三个字。 屠五、成九等人愣了一愣,不知道张全中在向谁说话。 我和连城璧从人群中走出去,大步进了院门。 “我是谁?”张全中向着屠五问。 所有人异口同声:“江北第一神算子。” 张全中微笑起来,轻轻点头:“江北第一神算子,算无遗策,计不落空。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名号,就不该怀疑我的能力。过去,我救你们,就是想让你们保住一条命,好好活着。我从未说过你们的命是我的,也绝不会让跟着我的人为我而死。回去吧,铜元局后街离了你们,就要变成一条死街。你们好好地活在这里,就是为我、为济南城做出的最大贡献。” 屠五还想再说什么,张全中弹了弹指甲,慢慢转身,只留给门外一个背影。 “好,好。”屠五连说了两个“好”字,跨上两步,从外面把门关上。 我侧耳谛听,门外的三十几人各自散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4章 身在毒中不知毒 1 “你们一定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不想解释。比起真正的人生困惑来,刚刚这小小的插曲又算得了什么呢?”张全中喃喃自问。 “对不起,都怪我。”连城璧鞠躬道歉。 “跟你有关吗?”张全中问。 “跟我无关吗?”连城璧反问。 我始终没有说话,因为我想的跟张全中相同,这些怪事根本无需解释。 “你还有余力解决问题吗?”我在两人沉默三分钟后才开口。 张全中点头:“能。” “救活静官小舞,让她好好活下去——能吗?”我又问。 张全中皱着眉想了想,才点一点头:“嗯,我想可以,即使力不能及,至少也能救一个人活下去。当然,如果两个只能活一个,我一定会选择让她活下去。” 我不禁皱眉,如果张全中一味地以“活着、死去”这样的标准来处置两个人的爱情,那么他失去静官小舞或者拥有静官小舞也是没有意义的。所谓爱情,就是长相厮守,朝夕相对,彼此关照,心心相印。这样的爱情,虽庸俗却甜蜜,或许才是一个女人最需要的。 连城璧已经说出来:“张先生,如果你曾经以屈居于蝉蜕的状态陪伴她,这绝对不叫爱情,而是两个人一起受罪。那样,她活着还不如死了,至少可以早入轮回,转世成为真正幸福的女人。” 在静官小舞的老屋之内看见蝉蜕时,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却没有表达出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张全中淡然回应。 “我是女人,静官小舞是女人,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不是吗?”连城璧追问。 如果一切问题都归结于庄子、惠子的“濠梁之辩”,那就变成了永远没有结局的死循环辩论,白白浪费时间。 “让她醒过来吧!如果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我转移话题,终结了两人的争辩。 “再给我一点时间。”张全中说。 他转身走向北屋,把我和连城璧留在院中。 “他永远都出乎我们预料,在这里,也许我们更需要学习。”我说。 连城璧刚刚有些失态,现在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们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落座,静静地欣赏院中生机勃勃的断肠草。 如果俗人无知,闯进来去拔那些草,只怕转眼间就要一命呜呼了。 “天石,我累了。”连城璧忽然说。 “就要结束了。”我也倦了,但还能坚持,直到看到静官小舞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结束就是开始,开始就是结束。”连城璧抬起左手,向东面指着。 这里距离鞭指巷不远,只隔着护城河与不多的几排房屋。上一役以地底大爆炸、天地坛街幻象结束,而这一役则要以单氏一族完败、张全中救活静官小舞为结局。 江湖就像波诡云谲、动荡起伏的大海,无风三尺浪,永远无宁时。所以,有人的地方即有江湖,有江湖地方必有战斗,战斗永远不会结束,唯一的真正的结束就是人类的集体灭亡。 “还有很多人在刺探你的消息,不过却被我蒙在鼓里了。”连城璧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微笑起来。 “其实只有很少的人真正关心我,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利益才不得不拉拢我。真是惭愧,我长了这么大,最终还是沦为了别人棋盘上的一子。”我说。 “就算是棋子,也是最重要的那一颗。”连城璧柔声说。 我们静静坐着,北屋内也一片沉寂。渐渐的,院外的市声越来越响,那些甘心为了张全中拼命的死士们大概又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如一只只沙漠毒蝎般悄然蛰伏,等待下一次的为主效命。 “济南到底是什么人的济南?”我不禁迷惑起来。 表面看,这个城属于勤劳率真、耿直善良的老济南百姓,他们安居乐业,幸福生活,用每家每户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来妆点城市,就连每一家的户口簿上,都清清楚楚写着“济南市民”的字样。到了外地,他们会自豪地告诉大家自己是济南人,是济南城的主人。 实际上,在阳光之外、暗影之内,还有无数有能力的人屈居于寻常巷陌之内,用看不见的力量影响着城市的发展变化。他们极少浮出水面,一旦出现,就是生死决战。 济南城属于他们吗?我不知道。 或许,我也应该问问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昨晚我做了个梦,一个美梦。”连城璧梦呓一般说。 “什么梦?”我问。 连城璧羞涩起来,双手捂着脸:“我们在五龙潭底,你紧紧抱着我。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那样亲近,我能感觉到你嘴里呼出来的热气,然后我就飞起来,在天上看着你,而你仍然抱着我。那一刻,我幸福极了,就像小时候看童话故事,故事的结尾,王子和公主手挽手走进城堡,过上了幸福无比的日子。那是我最大的希冀,没想到会在梦里提前实现了。” 门外忽然又有车响,我下意识地向大门口看。听动静,有一辆性能极好的车子已经在门外缓缓停下,随即是车门开闭的“嘭嘭”声。 “有人来了。”连城璧站起来,“此时来的访客,只怕来者不善。” 她刚说完,大门上的铁环便被扣响,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我去看看。”我也起身。 “要不要通知——”连城璧向北屋内一指。 我摇摇头:“不必了。” 张全中进入北屋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不主动出来,想必是另有隐情。 我走到大门口,隔着门扇问:“是谁?” 门外有人回答:“富士山来的,刚刚接到张先生电话,从山东大厦火速赶来。”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的皮鞋油光可鉴。 跟我对话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人,表情严肃,一双细目湛湛有光。 “阁下是?”他看见我,有些疑惑。 三个人的身后停着一辆白色丰田越野车,司机坐在车内,车子并未熄火。 “我是张先生的朋友。”我回答。 那人深鞠一躬:“幸会,我姓静官,请禀报张先生,静官家三护法到了。” 他虽然用流畅的汉语跟我说话,但举止做派一看就知道是日本人。当他提到“静官”二字时,我立刻想到了静官小舞。 “夏先生,张先生说,请客人进来说话。”连城璧在院中叫。 我后撤一步,缓缓侧身,请三个人进来,然后关门。 三名日本人很急,一进院子,脚下不停,直奔北屋。 连城璧一闪,挡在北屋门口,朗声说:“三位请留步,张先生马上出来见客。” 我跟在三人后面,立刻听到拖后的两人同时低声咒骂:“八格牙路!” 领头的日本人点头:“是,谨遵张先生吩咐,我们在这里等。” 看样子,三个人对张全中又怕又恨,满腹牢骚不敢宣泄,只能背地里暗骂。 张全中并没有立刻出来,过了五分钟才露面。 “张先生,公主她——”领头的人急步向前。 张全中挥手:“不要慌,没事。” 我向张全中拱手:“张先生,要不我和连小姐先出去回避吧?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只要招呼一声,我们随时进来。” 张全中摇头:“不不,夏先生,你们是我的贵宾,任何时候都无需回避。只不过,这件事解释起来太长,我们弄不好今晚要秉烛夜游,才能说明白。” 我微笑回应:“人生苦短,秉烛夜游,正是朋友之间的乐事。我随时等候张先生的教诲,先多谢了。” 三个日本人已经等得不耐烦,迎着张全中向前走:“我们先进去看公主,她没事,我们再谈。” 张全中居然没有阻拦,任由三人闯入北屋。 连城璧振臂就要发作,被我用眼神制止。 这是在张宅,既然主人张全中都没发作,我们还是暂时作壁上观为好。 “我叫他们来,是拜托他们来帮我解决大问题。”张全中说。 我知道这件事的关联一定非常复杂,所以没有冒然发问,只是望着张全中。 “我有很多帮手,二位也是我的帮手,但眼下这件事,只有富士山静官家族的人,才能帮得上。夏先生,刚刚还是要感谢你,如果你没有杀到五龙潭墙外去破坏风水毒相的阵胆,我的小院就不复存在了。”张全中颓然说。 “怪我!”连城璧大方承认。 张全中摇头:“不,连小姐,所有事物变化的契机都起源于命运的拨弄,你不碰断肠草,则一定有人去碰,恐怕将酿成更可怕的后果。我真的老了,即使连续使出鹤顶红与孔雀胆两种大毒,都无法稳住大局,以至于造成了‘风水倒灌、烈火焚城'的大混乱。济南城内的奇人奇事太多,多于全球任何一个大型城市……” 我同意张全中的看法,连城璧误触断肠草,才将“风水毒相”的攻势引发出来,等于是让我们看透了进攻方的实力,可以预判高下,采取针对性的防御措施。 这种变化,与军事上的“火力侦察”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 “张先生,虽然有些冒昧,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把全部事实都和盘托出,别老是把我们蒙在鼓里。要我们帮忙的话,总得把实话讲出来啊?”我苦笑着说。 我真的很像帮助静官小舞,即使她不能复生,我也愿意把她殓葬,从此天高水阔,与世无争。 “只要富士山的人来了,我就能掌控一切。”张全中恢复了拒人千于千里之外的淡然神态。 的确,刚刚三个日本人敲门入院之后,张全中对我和连城璧态度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喜张先生了。”我说。 他精于空间、时机,人员上的计算,这是毋庸置疑的。那么,我和连城璧乐得后退,任由他扭转乾坤、颠倒死生就是了。 “张先生,请进来说话!”带队的日本人在屋里叫。 张全中撇下我和连城璧,立刻回屋里去。 “他的意思是,能让静官小舞复活?”连城璧问。 我点点头,但连城璧半信半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用物理科学无法解释。我试探过十几次,静官小舞的的确确是死了,没有呼吸,脉搏不跳,心脏不动,体温为零……如果这种情况下都能救活,那人类对于生死的判定概念就要被彻底打破了。” 世界上的任何事都存在“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的定理,就拿眼下的事来说,连城璧不知道怎样去颠倒死生,所以认为“不可能”。反之,张全中很有把握“逆转死生”,他才会很笃定地自信能掌控一切。 至于我,夹在两人之间,情况有些尴尬。不过,我相信张全中,相信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别人看来天大的难事,他一定能信手拈来,见招破招,直到天下太平。 “等着吧。”我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5章 身在毒中不知毒 2 “哗”的一声,隐藏在断肠草丛中的自动喷灌器工作起来,向上喷出指头粗的水柱,上升两米之后,随风挥洒,落在草丛中。 断肠草吸饱了水,草叶的颜色转为青碧色,欣欣向荣,充满生机。 “从没想过,连断肠草都能被人工种植,而且管理得这么好!”连城璧长叹。 在正常情况下,植物会产生授粉、串连、结蕊的杂交情况,一旦断肠草的花粉随风播撒,传到院外去,那围绕十八号周遭的植物就要遭殃了。尤其是小院向东就是护城河,那河里的水若是被断肠草的毒污染,向北的大明湖、北湖、小清河甚至入海口都会遭了大殃,人畜伤亡,不可计数。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断肠草全部销毁,从源头上杜绝隐患。否则,这院子存在一天,周遭老百姓就有性命之忧。 “嗯?”一滴水珠斜刺里飞溅过来,擦着我的鼻尖飞过去。就在那一瞬间,我闻到了水珠里的异味。 在中国的传统毒药中,药味分为“酸、辣、咸、苦、甜”五种。前面四种,只要下毒、淬毒就会被人发现,而最后一种则是最隐蔽的,并且是用甜味来掩盖毒物的味道。久而久之,毒性越大的药物加上甜味素之后,味道就变得越甜。当然,毒物本身是带有一种腥气的,只有行家的鼻子才能闻出来。 “水里有毒。”我毫不犹豫拉着连城璧的手臂撤退。 连城璧脸上变色,用袖子捂住鼻子。 再细看,四散落下的水珠都变成了焦黑色,一落到断肠草上,草色就变得晦暗了不少,变成了铁青色。 喷灌设备自然是张全中设置的,水源也在他掌握之中。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水源已经遭到污染,正在向外喷射“毒水”。 “我进北屋去,你等着。”我吩咐连城璧。 “当心。”连城璧回应。 连番变化之下,我们变得异常敏感,既要瞻前,也得顾后。我把她留在外面,就是为了保住后路,不至于被未知之敌一网打尽。 我推门进了北屋,却只看到冰棺,不见张全中与那三个日本人。 静官小舞仍然静静地躺在冰棺里,并没有复活的迹象。 此刻,冰棺发出嗡嗡之声并伴随着一阵阵轻微的震颤。 我向脚下看,冰棺的电源已经接通,七八个指示灯全都亮着,液晶屏上的温度数字为摄氏负十二度。按照惯例,冰棺温度设置为摄氏负五度即可,就能保证遗体的安全。张全中将温度设得这么低,一定有蹊跷。 两侧房间门口垂着灰色布帘,西侧房间内寂静无声,东侧房间里则传来轻微的水声。 我向东去,贴在门边,侧耳倾听。 里面只有水声,却没有任何人声。 我没有冒进,而是低低地叫了一声:“张先生,你在里面吗?” 张全中回应了一声,三秒钟后,便撩开门帘出来。 门帘被撩起的刹那间,我向屋内飞快地瞥了一眼,看见地上并排放着三个灰色的大瓦缸,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直径至少在一米左右。 眼下,瓦缸里已经贮满了清水,水面上不断升腾起缕缕雾气。 “没事,你不用担心。”张全中说。 他嘴上说没事,但头发、眉毛、胡茬上全都挂着霜花,像是圣诞老人一般。 “外面的喷灌器在喷毒水。”我说。 “富士山的人在给小舞解毒,毒水排出去灌溉,让断肠草毒上加毒。”张全中解释。他一开口,嘴里就喷出淡淡的白雾来,仿佛正站在寒冬腊月的街头。 “真不需要帮忙?”我再次问。 张全中摇头:“绝对不需要,你赶紧出去吧。” 我缓步向后退,一边上下打量对方。 “守住外面,再给我两小时——”他向冰棺看了一眼,疲态尽露的脸上挤出了一线微笑,“再过两小时,小舞还是我的小舞,与时间、空间的变迁丝毫无关。我一定能带着她摆脱时间的桎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刚刚看过,现在的静官小舞与在殡仪馆中的时候毫无变化,很可能张全中的“复活之术”也是皇帝的新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张先生,适可而止吧。”我好言相劝。 “我能做得更好,并不仅仅是适可而止,哈哈哈哈……”张全中大笑。 我无法劝诫张全中,因为在奇术的领域中,“隔行如隔山”已经成了永恒不变的真理。他懂的,我不懂;我以为错误的,未必不是这种情况下的“非常之策”。 “真的……不需要帮助?我和连小姐就在门外,随时可以帮忙。”我说。 “我说了,真的不需要帮忙。”张全中的双手按在冰棺上,俯身看着静官小舞,“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就一定能将她带到更光明之处的地方去。” 他眉梢上冰霜融化,水珠跌落下来,但他身手极其敏捷,反手一抄,已经将两滴即将落在静官小舞肩头的水珠掠走。 有这种身手的人,绝对不会老迈不堪。所以我知道,张全中只是外表老了,其内心境界却永远年轻并且锐气十足。 “张先生,我衷心祝福你和她能够有完美的结局。”我长叹一声。 他不开口,就没有人能理解“江北第一神算子”心里到底作何打算,也插不上手帮他。 “谢谢。”张全中傲然回答,“夏先生,终我一生,想要的必定能得到,想做的必定能做到——从无例外。” 我点点头,缓缓后退,然后开门出去。 日头西移,阳光稍显晦暗,犹如我和连城璧此刻的心情。 我一出门,她便凑过来:“怎么样?” 断肠草仍然在风中摇摆,而这小院里到处弥漫着毒水的甜腥气,已经让人忍无可忍。 “我们出去谈。”我向大门一指。 连城璧皱眉:“天石,事情很麻烦,是吗?” 我打开大门,跟连城璧走出院子,然后反手关门。 那辆载着三个日本人来的车子已经开走了,这让我稍稍心安。毕竟那辆豪车很扎眼,停在这里肯定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现在,我只希望张全中能有一个平静、安全的工作环境,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稳定实施下去,直到达成目标。 门口左侧有一个冷饮店,门口挂着“阿水大碗茶”的招牌。 我带着连城璧过去,在店门口的吧台边坐下。 “一杯花果茶,再要一杯珍珠奶茶。”我向柜台里的女服务生说。 连城璧的情绪很低沉,一坐上高脚凳,就俯在吧台上,额头枕着胳膊,一副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模样。 珍珠奶茶来了,我接过来,放在连城璧手边。 “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连城璧问。 “大概还得几个小时吧。”我没有转述张全中的话,刻意将等待时间延长,以免到时候再生枝节。 “那三个日本人来者不善,我在想,他们称静官小舞为公主——这是哪门子的公主呢?”连城璧又问。 按照正常思维,只有日本皇室的后裔,才能被尊称为“公主”。随着媒体和互联网的高速发展,世界各国大人物的私人家庭生活已经变得极其透明。日本皇室有几位公主、王子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其私照、癖好都不时地被好事之徒贴在互联网上,成为全球网民共享的资料。 我听那三人说出“公主”二字时,已经将皇室的家族结构在脑海中过了两遍,确认静官小舞从未在那张人员表里出现过。 “可供解释的理由很多。”我说。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生活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解读网上八卦消息的时候,信一半不信一半也就是了。 中国古代帝王膝下多数都有“野公主、野太子”,相信各国政要亦是如此,其风流韵事不能写入正史,却可以为野史增添无限红绿韵味。 “唉,张全中行事真是专横霸道,我们全力助他,他却从不把我们当自己人。”连城璧感叹。 我笑起来:“单老师倒是把我们当自己人,可差点在殡仪馆里要了我们的命。阿璧,秦王会那一套行事方式在奇术领域里不管用,你得换一种思维考虑问题了。” 奇术高手都是社会精英,桀骜不驯,超然物外,不需要屈膝附和任何人。尤其是像张全中那样,一个人就能与天对抗,高明如斯,又何必对我们稍降辞色? “秦王会,秦王会,秦王会……”连城璧也笑了。 在遇到我之前,她是秦王会挺进中原的急先锋,为秦王倚重,将来很有希望接掌秦王会大权,成为江湖上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以她的个人能力,假以时日,这个目标不难实现。可是,她现在几乎二十四小时陪在我身边,将秦王会的大事全都抛开,不再理会。 这份深情,我无法回报。 “阿璧,结束了这件事,希望你能停下来稍事休息,然后凝聚精神,去做自己的事。”我说。 连城璧眉梢轻轻一挑:“自己的事?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其实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你,也是为我。你是秦王会、燕王会、丐帮甚至是日本人争夺的重要棋子,谁能拉你入会,谁就在济南人才争夺中占据了有利地位。按我说,结束了张全中、静官小舞的事,我就正式邀请你加入秦王会,坐镇中原,迎战八方豪客。怎么样?” 我立刻摇头,不顾连城璧眼中的失望,正色回答:“阿璧,我对江湖上争权夺势、勾心斗角的倾轧不感兴趣。如果可能,我愿意走钻研奇术、与人为善之路,直到有一天,像官大娘那样,为济南城的普通老百姓排忧解难。” 姑且不论官大娘在其他人眼中是何种社会角色,但我自小就知道,正是由于她的存在,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才有了对抗鬼狐妖魔的底气。 济南城内有数百条老街巷,最早那些名气高过曲水亭街、来头大于曲水亭街的渐渐地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在那里居住的人家宅败落、人丁凋零,逐渐变成了空屋、空巷、空街,最终连街巷的名字也被人遗忘。究其原因,就是缺少一位官大娘这样的护宅上师。 同样,铜元局后街也是济南城的老街巷之一,曾经繁华一时,也是外地游客必至的景点。这一役之后,我不知道它的命运如何,但一定会有所改变。我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保全这条街,也保全这条街上的人。 满街死士虽然值得歌颂,但死士却不属于老济南人的范畴。试想一下,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有心情去建设一个美好和谐的济南城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6章 身在毒中不知毒 3 嘎吱一声,一辆电动车在十八号门口停下来。 我转头望去,一个光头、戴眼镜、瘦瘦高高的中年人已经停下车子,向十八号的大门口打量着。 “王老师好。”女服务生走出去,跟那中年人打招呼。 中年人向大门一指:“我要到这里去,胡老师给我打过电话了。” 女服务生回头指向我和连城璧:“他们两位是胡老师的朋友,刚刚从里面出来。” 我站起来,迎向那位王老师。 “王煜。”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姓夏,夏天石。”我跟他握手。 “胡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送东西来。”他向胸前斜背的黄色小帆布包拍了一下,“两件货,急需的。” 那个帆布包上印着“喜面鼻烟”这四个楷体小字,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装着两个长方形盒子。 张全中以“胡先生”的身份做掩护,所以这叫“王煜”的中年人口中说的“胡先生”就是指张全中。 “我替你拿进去可以吗?”我问。 王煜摇头:“胡先生吩咐,要我直接进去。我们是老朋友了,以前不用别人通报,推门就进,没什么忌讳。” 连城璧跟过来:“你要给胡先生送什么?” 王煜的右手食指、中指扣在鼻梁上,向上推了推圆框蓝腿小眼镜,瞥了连城璧一眼,才缓缓地说:“不是我给胡先生送什么,而是他打电话来,向我要。我这人除了鼻烟之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你们倒是猜猜看,胡先生到底向我要什么?” 我能猜到,那帆布包里装的是鼻烟。 “请吧。”我左跨一步,推开了大门。 王煜向我点点头,昂首进院。 想不到,他的衣着虽然普通,却是一个不露声色的大行家。刚刚进院五步,他就急速地抽动鼻子,向那自动喷灌器望着。 连城璧心思缜密,进院后已经反手关门。 王煜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从左侧裤袋里掏出一个白底彩花的内画鼻烟壶,单手拧开盖子,向右手腕骨侧面的凹陷处轻轻一磕,一小撮深褐色的鼻烟便倒了出来。接着,他把右手放在鼻孔下,深深一吸,鼻烟一点不剩地全都吸入鼻子。 老电影上出现吸鼻烟的镜头时,都会出现吸鼻烟、打喷嚏的连续画面,所以人们对于鼻烟的认识就是止于“打喷嚏”而已。 王煜并没有打喷嚏,而是在吸完鼻烟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焦虑之色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们啊,身在毒中不知毒。”他冷笑着说。 “那是什么毒?”我问。 张全中说三名富士山来客正在替静官小舞解毒,毒素随水排出,不能流向别处,只能喷洒在院子里。我不知道静官小舞身上的毒从何而来,因为她的死因是年龄太大、脏器衰竭,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中毒而亡。 “恨岁月,留不住,马踏黄河两岸。”王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有感而发,慨然吟诵。 “老兄,那是什么毒?”我继续追问。 “我已经回答了。”王煜一笑,从眼镜框上方斜睨着我。 我心头忽然一亮,记起了官大娘曾经告诉我的一个名词——“死毒”。 官大娘的原话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其中大意。 她大概是这样说的——“人的死不是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到来,从生龙活虎到老态龙钟再到奄奄一息,是日积月累造成的。时间也是一种毒,走阴阳者把时间叫作‘死毒'。每一个看似寿终正寝的人也都是中毒而亡,只不过是中了‘死毒'这种慢性毒药。既然是中毒而死,那就可以解毒,解毒就能把死人救活。我的能力有限,做不到解毒救人,但世界上比我高明的人多如牛毛,一定能把死人救活。孩子,你好好活着吧,死人不死的年代已经不远了。” “死毒!”我说。 王煜点头:“没错,兄弟有见地,正是‘死毒'。时间岁月如流水,命里暗河酿死毒。如果你们两个不想死,就试试我的鼻烟吧?” 他把鼻烟壶向我递过来,我没有犹豫,立刻伸出右手,任他把鼻烟壶在我右腕侧方凹陷处一磕。鼻烟跟我的皮肤甫一接触时,我立刻感觉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森森凉意。 “兄弟,鼻烟这东西的主要作用是提神醒脑,明清时期由海外进贡而来,起初是百分之百烟草制成,后来经我祖上皇宫第一御医王重霄妙手改良,用传统中药材里的薄荷叶、冰片替代烟草,把它完全变成了有益无害的中药。你吸了我的鼻烟,别的不敢说,包解百毒,包治百病,脑脉贲张,延寿五年……”王煜慢条斯理地介绍。 我把手腕凑到鼻子底下,缓缓一吸,所有的褐色粉末就涌进了鼻腔。 “凉、寒气逼人、自动上行入脑、玉枕穴的闭塞全都打开、百会穴顶门开窍……啊,真是舒泰极了,难以言表,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都通了,浑身都轻了……”我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只能说,吸了这绿豆粒大的一撮鼻烟,自己脑海里所有困扰、忧惧、焦虑都不存在了,就像是在写字楼里煎熬了一整天的白领突然被拎起来放到鲜花盛开、绿草如茵、山青水碧、河流潺潺的大自然中一样,身心俱醉,快乐无边,只想跳跃奔跑起来,向世人表达自己的满心喜悦。 “天石。”连城璧悄悄握住了我的手,“你怎么样?” 我长出了一口气,又连续几次深呼吸,觉得浑身轻松,心明眼亮。 “我很好。”我向连城璧点头。 “这位小姐,试一试我的鼻烟——”王煜向连城璧说。 “敬谢不敏。”连城璧冷冷地摇头。 “哈哈,在济南城里能一口回绝我的人还真没有几个。算了算了,我的鼻烟也不是无本生意,一克好几十块钱呢!老胡呢?是不是在屋里?”王煜哈哈大笑。 连城璧皱眉,举手拦住王煜:“请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 我料不准王煜的来头,所以连城璧的态度如此强硬,正中我的下怀。 “好好,快去快去,我没兴趣等。”王煜点头。 连城璧推门进屋,迅速关门,以免王煜看到冰棺。 “王老师,你的鼻烟真的很不错。”我说。 “那还用说?我祖上是宫里的头号御医,鼻烟配方六代单传,眼前老百姓根本捞不着,鼻烟做好了都是直送宫里,要不就是送到京师造办处。咱国内虽然也有几家做鼻烟的,那都是我祖辈家里的长工、短工、管家偷偷学了方子出去开门立户。唉,这些人哪里知道,鼻烟配方总共有一百零八味中草药,其中三十六味药是写在纸上的,剩余七十二味药都是口口相传,写在我王家传人脑子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只是为了赚钱而造鼻烟,那就太下流、下作了,真正的大行家、大玩家都是游戏人间、拨弄风尘,顺带创造一些好东西出来与同好分享。小兄弟,你是个行家,是我鼻烟的知音,改天到我那里去,品品烟,喝喝茶,大家研究研究、切磋切磋,呵呵呵呵……”王煜谈及家族历史,显得极为自负,大有“无敌最寂寞”之感。 连城璧进去了五分钟,迟迟没有出来。 夕阳落山,暮霭渐至,黄昏的帷幕正在悄然合拢。 断肠草属于朝升暮落的植物,夜间倒伏,吸收大地的阴气精华,与自身在白天受到的日光阳气交融,阴阳相长,以促进毒性的生成。 既然能被尊称为当世三大毒物之首,断肠草就有它的独特之处。 美国尖端植物学家的研究表明,断肠草属于“自进化”类植物,其毒性、药性会随着生长期跳跃增长。那些生长于深山大泽内的断肠草不受人类干扰,差不多在三十年左右达到毒性的极值,在五十年左右达到“毒王”的境界,与人参中的“参王”概念类似,即“成精、有灵”,能够脱离生长之地而自由迁徙。 据印度植物学家测算,毫不夸张地说,“毒王”断肠草的一滴毒液就能将恒河之水变成毒水,送全体印度人一夜之间上西天。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并不希望这院子里永远种着毒草,那绝对是埋在护城河畔的一颗定时炸弹。 “小兄弟,看起来你对这断肠草很是忌惮?”王煜问。 我坦然承认,微微点头。 “呵呵,告诉你,我这鼻烟里有十五味药是专门克制断肠草的。一君、二引、三臣、四卒、五斥候,全都是由上古时期神农氏传下来的大方子。这些药名太偏僻,如果写在纸上去建联中药店买药,保证那些拿药的听都没听过。我早跟老胡说过,别玩断肠草,早晚自作自受,可他就是不听。老胡是个有趣的人,济南城里有趣的人太少,所以我得拼命拿我的鼻烟保他,省得他被断肠草害了。唉,我有时候就想不明白,他都七十多了,还拼命争什么呢?他老是告诉我‘人定胜天',屁话,纯粹屁话!人能胜天吗?古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觉得‘人定胜天'就是句屁话,是白道上的大人物说出来忽悠老百姓的,我才不信……”王煜有些激动,似是有感而发。 张全中种断肠草是为了抗拒来自五龙潭的“风水毒相”,无它,没有断肠草、鹤顶红、孔雀胆,他和这铜元局后街十八号的院子、房子早就被“风水毒相”摧毁了,哪有余力营救静官小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全中已经被逼上绝路,只能向前冲锋,没有任何办法回头。 “欲与天公试比高……呵呵,谁能对抗上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连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孙行者都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我们算什么?只不过是青天之下、厚土之上的蚂蚁,活着已经十分不易,何必把自己硬扳成一张五百石的强弓?我们都不是后羿,没有连射九日的异能,那就老老实实地好好活着吧,活一天算一天,别瞎折腾……”王煜一边说一边长叹。 看得出,他是一个有想法、有见地的人,虽然嘴里说的话有些消极,但眼底仍然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王老师,过谦了。”我诚恳地说。 在六代单传的窘况下,他仍然能将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不断地继承发扬,达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境界,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而他也称得上是隐藏在济南民间的一个奇人。 “小兄弟,不是我谦虚,而是济南城内藏龙卧虎,高手如云,没有两把刷子就出来嗷嗷瞎叫,转眼间就给人灭了。我老祖宗曾经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可如今连块墓地、连个大碑都没有——” 王煜的话没说完,屋门就打开了。 我们一起转头看,张全中当门而立,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 “老胡?”王煜叫起来。 张全中没说话,缓缓向前出一步。 我立刻意识到,看起来张全中的身体极度虚弱,腿脚无力,身体僵硬,如果不是右臂搭住了旁边的连城璧,他很可能就要一头栽倒。 连城璧充当了张全中的拐杖,两人并肩跨出屋门。 果然,张全中再也无法前行,背靠门框,勉强站住。 “老胡,别动!”王煜飞快地取出鼻烟壶,在自己右腕凹处连磕了四五下,然后送到张全中鼻子下。 张全中的胸口连续起伏了数次,不断地调整着呼吸。 “老胡,慢慢吸进去,保证阎王爷也近不了你的身。”王煜自负地说。 我对他的话并不全信,看张全中现在的状态,应该是过度透支了体力、精力、内息、元神,接近于“四大皆空、灵台坍塌”的地步。如果送去看西医,那一定是打强心针、进氧舱或者注射激素药物,让他短时间内处于高度兴奋状态,以此来提升身体的新陈代谢。那么,如果问诊中医,则医生会开“参王吊命、五行温补”的方子,靠着百年大参的活力将他从鬼门关上拎回来。 王煜造的是鼻烟,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焉敢说“阎王爷不敢近身”这样的大话? “王……王……”张全中勉强开口。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此刻岂止是“四大皆空”,简直就是“奄奄一息、回光返照”。 他死,静官小舞也就没有生路了。 “老胡,别叨叨别的,吸了我的鼻烟再说。”王煜大声命令。 “救……救……该救的人……在……在里面……”张全中不听,继续说了这几个字。 很明显,他请王煜过来,是为了冰棺里躺着的静官小舞。 “老胡,你他妈的别叨叨,听我的,先他娘的救你,再他奶奶的救别人!”王煜一急,粗话连篇。 他把手腕一停,存放鼻烟的腕骨凹处紧贴张全中的鼻子。紧接着,他抬起左手,屈食指、中指,用指关节的尖锐处抵住张全中喉结下方、锁骨上方的三角区,猛地一戳。 这种动作之下,张全中的身体自然产生“受痛吸气”的反应,口中、鼻腔同时吸气,将鼻烟全部吸了进去。 “放手。”王煜二次下令,“让他平躺。” 连城璧反应迅速,立刻弯腰甩臂,让张全中平稳倒地,仰面向上。 王煜俯下身,在张全中脸上观察了几秒钟,哈哈大笑:“成了,成了,哈哈哈哈……” 从他刚刚的应变手法来看,此人绝非庸人,而是绝对的治病救人的行家里手。他之前说过,祖辈是宫里的御医,那么传下鼻烟的同时,一定也传下了高明的杏林之术。 “王老师,这次真的让我开眼了。”我向王煜拱手。 王煜笑着摇头:“哪里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不足为奇。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清奇,定力非凡,不知道是济南城里哪一宗、哪一派的门下?” 救治张全中时,他的面部表情极为严肃,此刻救人结束,他又恢复了淡定洒脱、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没有宗派,只不过是住在曲水亭老街上的一个普通人。”我低声回答。 王煜眉毛一挑,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我:“你住曲水亭街?那我打听曲水亭街上的一个人,你认不认识?” 他没有说要打听的是谁,但我心中一动,已经猜到答案。 我没开口,而王煜竟然也猜到了我的心思,眉毛连掀了数次,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他要问的是官大娘官幼笙——我不知道他与官大娘的关系,但我用第六感从他的表情中悟到了“官大娘”这三个字。接着,我的第六感又告诉我,他从我的反应里读到了我的内心想法。 高手过招,不动一根手指,眼中、脑中、心中已经过了千招。正如公子王孙与如花美人邂逅于陌上,双方不着一字,却是尽得风流。 “佩服,佩服。”王煜向我拱手。 “佩服,佩服。”我也向他拱手,“官大娘已经亡故……已经不在人间,这真的是一件很让人痛心的事,一想起来就要愀然落泪。” 官大娘的一生,沉默而短暂,也许只有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能记住她,世间其余的人根本不知道她曾经来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7章 三顾茅庐胡不归 1 “我听闻噩耗之后,三次去曲水亭街,可惜她的老屋也已经被推平,只剩一堆废墟。我知道这就是她的结局,起于有根之水,葬于无根之土。世事难料,关于她,你有什么可以见告的吗?”王煜略带怅惘地问。 关于官大娘的结局,我不想说。 送她去镜室是我、唐晚共同的决定,而唐晚如今下落不明,只有我对这件事负责。 官大娘并没有落得善终,如世界上大部分奇术师一样,无论生前有多辉煌,最终结局,大多令人唏嘘。 “她是个好人,她走了,曲水亭街再没有一个走阴阳者能像她那样,全心全意付出,不求百姓回报。不止是曲水亭街,我怀疑整个济南城内都没有一个她那种境界的人了。事到如今,我只能祝她轮回之内顺遂安稳。”我衷心说。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我确信官大娘是“隐于市”的高手,只可惜还没能见识到她叱咤风云的一面,就这样与高人失之交臂。 “这是最后的消息了吗?”王煜怅然。 我瞥了一眼张全中,他胸口的起伏已经越来越缓,可见鼻烟已经奏效,这条命已经救回来了。 如果官大娘是张全中、静官小舞的女儿,那么,王煜出手救张全中,正是冥冥之中对官大娘官幼笙的回报。 上天有眼,让王煜、官幼笙、张全中、静官小舞在铜元局后街十八号院内将彼此间的关系重新连接起来。可是,上天却又无眼,令好人短命,不给官大娘那样的好人一个完整的结局。 “你刚刚做了一件好事,如果官大娘九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激不尽。”我低声说。 当然,如果王煜能够继续出力营救静官小舞,就更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了。 “叮当”,王煜怀中忽然有金铁交鸣之声。 他向怀中一掏,掌心里就多了一只紫铜罗盘。 “上屋顶去。”他向东墙上斜靠着的那把竹梯一指。 就在这一瞬间,罗盘中央指示方向的磁铁针突然飞速旋转起来。 王煜急步向东,来不及挪动梯子便飞速向上攀登。到了东墙墙头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北屋屋顶。 我跟在后面,刚刚上了墙头,王煜已经骑上了北屋的青色瓦垄。 这些房子年头久远,瓦垄缝隙里全是粗细不一的草根,几乎要将屋顶全部覆盖起来。不过,衰草虽多,却盖不住瓦垄东西两头矗立着的兽头。 东头为青龙头,西头为白虎头。按照王煜所处的位置、朝向来论,正是左青龙、右白虎。 我腾身上了屋顶,迅速赶到王煜身边。 此时身在高处,我的视野非常开阔,五龙潭的北墙一带看得一清二楚。 “五龙潭有异变,风生于至阴,水起于至阳,大凶之相。”王煜说。 我知道,五龙潭那边暗伏着“风水毒相”,但凭我个人之力,又没有把握将其破除。 “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王煜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磁铁针已经停止旋转,涂着红漆的一头明确无误地指向正西方。按照常理,它应该指向正南方,即直指五龙潭才对。 “这把紫铜罗盘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从未出过问题。”王煜皱着眉说。 实际上,无论风水师手持的是指北针还是指南针,都应该正天正地、正南正北才对,绝对不应该指向东方或者西方。这是地球的南北磁极决定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左青龙,右白虎……朱雀与玄武何在呢?”王煜喃喃低语。 我向瓦垄的两侧望去,竟然发现在青龙头、白虎头的前面各竖着一块刻着“泰山石敢当”字样的镇宅大青砖。更为古怪的是,刻字的一面全都向着我和王煜。 按道理,镇宅砖必须向外,即“泰山石敢当”这几个字向着正南方,取“向邪魔外道示威之意”。现在,两块砖全都向内,形成了“镇我、尅我”之意,更是自带凶相。 “不对,都不对,真是混乱到了极点……老胡敢在院子里种断肠草,就是此道中的高人,怎么会在屋顶布下这种遁甲阵势?难道是采取了‘不破不立'之势,用‘大乱'达到‘大治'的目的?老胡到底是属于哪个宗派的,到底有没有‘脱胎换骨、经天纬地'之能?”王煜越来越迷惑,罗盘时而合在掌中,时而高举过额,显然已经陷入了迷惑、惊惧之中。 我站起来,向东走了十步,站在青龙头前。 这一次,我有了另外一个巨大的发现,那青龙头比普通的瓦垄装饰物足足大了三倍,并且是一物两雕,右侧向着我和王煜的是青龙头,左侧向着护城河的则是货真价实的朱雀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地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砖雕的另一面。 “青龙、朱雀合一代表什么?难道是说一个方位两种解释?左即是前,前即是左?”我挠头苦思。 我从未见过双神合一的砖雕,最起码济南的老街巷、老宅院中没有这种设计。再者,古代建筑图册、文献、典籍中也没有记载,所以我根本没有这种思想准备,一看到青龙、朱雀同位就愣住了。 当然,按照猜测,既然这边是双神同位,瓦垄西头当然就是白虎、玄武同位。 “你发现了什么?”王煜低声喝问。 我向西面的白虎头指了指,示意他过去看。 王煜反应迅速,马上飞步过去。 从他的诧异表情中,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中国古代风水术之所以规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位,就是要将混乱的物理格局以平面方式固定下来,可以从容有序地表达、论证、指点、评论。四神位是一切风水评述的基础,如果连它都发生混乱,则十八号这个院子就与天下大势格格不入,成为“怪胎”。 所谓“怪胎”,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那一种事物。 我似乎隐隐明白,为什么张全中始终在说带着静官小舞“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句话了,因为他早就设计好了这样一个处所。 一件事若想成功圆满,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张全中以“地利”为先,又联络富士山来客和我、连城璧、王煜帮忙,又占住了“人和”。接下来只要等到“天时”,他就可以大步走向成功了。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王煜直起身,迎着暮霭长吟。 那是《长恨歌》中的两句,极言皇帝重临杨玉环死地时阴阳永隔、生死不通的悲哀之情。 静官小舞已死而张全中独活,官大娘已死而王煜独活,当事者这种无限悲哀、无尽怅惘之情,都与皇帝再过马嵬驿时一模一样。 不止是他们,当我想到唐晚深陷地底、生死不知时,心里也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观满满地充斥着。 “老胡在这里设置了一个无比高明的风水局,以老屋为中轴,将地上与地下的风水方位扭转了九十度。所以,罗盘指向正西,而正西就是正南。我们眼中看到的景物可以被欺骗,但罗盘指针只跟地球磁力线发生关系,仍然准确地报告方位。好了,表象问题解决了,那么老胡究竟想干什么呢?”王煜皱着眉问。 “他不是老胡。”我纠正王煜的话。 其实,“老胡”这个身份影响了王煜的判断,如果他知道“老胡”即是昔日的“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全中,就会少走很多弯路。 “那他是谁?”王煜似有觉察。 “张全中。”我只报了这个名字。 王煜变色失声:“什么?昔日政府御封、江湖同道共尊的‘江北第一神算子'?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年龄根本对不起来。再说,档案馆的资料上说,张全中自从五龙潭惨案后就人间蒸发了,建国前后再无消息……有人说他死在去台湾的沉船上了,也有人说,他是旧政府的间谍,已经被白道‘龙组'暗中执行家法了……你说他是张全中,有何真凭实据?” 我摇摇头:“我没有凭据,他现在还活着,就是你要的真凭实据。” 最初,我也如王煜一样,不相信张全中、静官小舞还活着,但事实说明一切,无需任何证据去赘述。 王煜一跤跌倒,如果不是被我一把抓住,就要从屋瓦上骨碌碌滚下去了。 “天旋地转,神位变换,大破大立,不循常理。天下第一神算子果然名不虚传,他的计算能力果真超越了一切罗盘。从前,我只以为自己能借着鼻烟的助力透彻地算计一切,现在才知道,我不如他,我不如他——”王煜紧紧握着罗盘,失魂落魄地斜躺在瓦垄上,一时之间,竟像是老了几十岁。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奇术师的世界里,则是大人物通杀如神、小人物拜服如蚁。一旦王煜知道“老胡”的计算能力高过自己数百倍,自身的优越感立刻荡然无存,如丧家之犬一般。 我现在基本能够判定,张全中利用某种奇术对铜元局后街进行了风水转换,替这所房子搭起了一层伪装网。此举的真正意义在于避开敌人的攻击,然后展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反击。 罗盘等于是风水师的“计算器”,而张全中仅仅凭借个人脑力就能将一切变化计算得分毫不差,这一点让同为风水师的王煜近乎崩溃。 “好了,大家是友非敌,不必担心。”我把王煜扶起来,让他在瓦垄上坐正。 “惭愧啊惭愧,我一直以为他是名不见经传的‘老胡',却不知道面对的竟然是中原奇术界的大国手。连这种识人之智都没有,我真是愧对王氏一族五代祖先。”王煜在自己太阳穴上猛捶两下,仍然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向南望着,努力思索张全中这样做的意义。 忽然,王煜又冒出一句:“我知道了,他用的是‘瞒天过海之术',泉城多水,水脉由南至北,如果东西行走,则一水即一坎,无法由地底秘密穿行。他使用这类奇术的最终目的,就是调整方位,避开水脉,以达到地底畅行无阻的结果。” 他对于济南城地下形势的分析没错,与现在的济南地铁建设指挥部的分析结果一致。 我也记起来了,五龙潭惨案发生前,静官小舞带着我和一群奇术师由大明湖向南,抵达了芙蓉街南头,并且由那里进入地道,横向行至五龙潭底下。现在,张全中改变了围绕五龙潭的各条街道、各个楼宇院落的方向,不多不少,平面转动九十度,恰好将芙蓉街的地道入口平移到铜元局后街来。 这件事对于普通人来说十分玄妙,但中原的顶尖奇术师早在两汉、三国时期就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甚至还创造出了木牛流马、喷烟火车之类的精妙器械。与之相比,简单的地理挪位、门户开闭则容易得多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北屋之下一定藏着直通五龙潭的地道。 “我想通了,我要拜师!”王煜一跃而起。 我向院里望,张全中已经坐起来,借着连城璧的搀扶艰难起身。 “张先生——”王煜斜走几步,由屋檐上跃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8章 三顾茅庐胡不归 2 我没有跟下去,而是踮起脚尖,四面巡视。 今天,这里是和平盛世,没有战火,更没有杀戮。正因如此,我希望张全中能顺利地带着静官小舞离去,不对济南的生态环境造成任何损伤,更不要惊扰了无辜百姓。 要知道,和平年代无新闻,而那些媒体记者们想出名都想疯了,恨不得抓住一条超大线索连续爆料,取得惊天动地的效果。如果他们知道十八号院里长着断肠草,单单是这一项,就能引得他们把门槛都踩碎了。 我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再节外生枝。 老济南人常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一个人太出名的话,往往就成了别人攻击的靶子,最终被打得体无完肤。 “还得去救人。”张全中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原样。 “救谁?”王煜问。 “水缸里那三个人。”张全中回答。 “好,你等着。”王煜动作麻利,闪身进了北屋。 “天石,下来吧。”连城璧仰面招呼我。 我摇摇头,在瓦垄上坐下,进一步揣摩张全中的思路。 喷灌器流出来的毒水中藏着“死毒”,这种毒素一定来自于垂老的静官小舞身上。反推一步,三名富士山来客正在使用某种办法,将静官小舞身上的“死毒”抽离出来,再排放至水中。反推第二步,只要“死毒”离开了静官小舞的身体,她就能远离戕害、返老还童。反推第三步,张全中命令王煜去救三个日本人,也等于是给他们提气续命,让他们好好工作,彻底完成营救静官小舞的使命。 “张全中真是不易!”我不禁黯然长叹。 正在这时,张全中仰面向上,专注而真挚地望向我。 眼神交错之间,我又仿佛重回幻象之中,在刚刚沦陷的大明湖畔与他面对面交谈。人这一生,有人白发如新,有人倾盖如故。我跟张全中之间的关系,大概就属于后者。所以,他才肯将静官小舞全力托付与我。 “兄弟,受累了。”他向上拱了拱手。 我苦笑着拱手还礼:“张先生,恕我愚钝,真的无法跟上你的思路。你那么笃定地发誓要让静官小舞复生,又在这条街上布下数百死士,还请了富士山的人马出手相助……全城为纹枰,众生为棋子。你是执子者,棋盘另一侧坐着的是谁?难道是不死青天、十殿阎罗、命运判官?你以一人之力左右着全城的命运,这到底是济南城之幸,还是济南城之祸?我和连城璧作为奇术师中的末学后进,舍身舍命帮你,到底对耶?错耶?” “我上去跟你说——” 张全中刚说了半截话,屋门砰地一声响,王煜从屋内直冲出来,双臂上下挥舞,愤怒地大叫:“我不救日本人,我绝对不救日本人,我王氏一族跟日本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自废双手、戳瞎双眼,也绝对不救日本人!” 他的长相并不出众,算不上美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猥琐,但这一刻所表现出的愤怒情绪出于自然天性,顿时令他的个人形象变得高大无比。 济南人恨日本人,这是几百年都磨灭不掉的感情刻痕,就算是满地的泉脉都流干耗尽了,这种仇恨也不一定能被人忘却。 “不要叫!”张全中沉声怒喝。 “为什么不要叫?你凭什么叫我去救日本人?要救你去救,我姓王的别的没有,这点老济南的骨气还是有的……哈哈,哈哈哈哈,你老胡的真实身份是‘江北第一神算子'张全中,这个我老王绝对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磕头如捣蒜,可你叫我去救日本人,门都没有,我老王是猪八戒摆手——不伺候(呲猴),让你的日本朋友有多远滚多远吧!”王煜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全都迸凸出来,仿佛一条条狰狞蠕动的蚯蚓一般。 “小王,我没打算让你做更多,如果你不愿看见日本人,那就把鼻烟留下,容我自己动手救他们。凭咱们的交情,帮我这个忙不为过吧?”张全中强压着火气,低声下气地说。 “好啊!”王煜这一次答应得倒是很痛快。 张全中松了口气,向前伸手,示意王煜将挎包交出来。 王煜低头,慢慢地摘下挎包。 我从他的动作中就看得出,他根本不会把挎包交出去。 这一刻,我有机会出声提醒张全中,但转念又想,以他的计算能力,焉能猜不出王煜要干什么? “给你。”王煜做了个向前递包的动作,但身子猛地一旋,双臂扬起,那挎包就嗖的一声飞过了西墙,落到街上去了。 紧接着,他双臂一振,身子如孤鹤一般平地拔起五尺高,凌空倒翻了个筋斗,冉冉飞起,哈哈大笑着越过西墙而去。 我真的小看了王煜,本以为他只不过是靠着祖辈传下来的医术、鼻烟、风水术混日子,却料不到他竟身怀轻功绝技。 “家国仇恨之重,一至于斯?”张全中顿足长叹。 他没说出门去追,连城璧也不好表态,任由王煜逃走。 “张先生,我马上下来。”我说。 张全中摇头,走向那梯子,缓步攀登,上了屋顶。 “在这里谈,视野开阔,更容易理解我说的话、做的事。”他说。 王家的鼻烟果然厉害,因为此刻张全中已经呼吸匀停,再无疲态。 “从哪里说起呢?呵呵,往事如烟,历史如辙,纵横数百年,阅尽沧桑事,到底从哪里开头,更容易让你明白这段陈年公案呢?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啊……”他轻轻地用左掌支着头,皱眉沉思。 在这个当世少有的大智者面前,我屏住呼吸,沉心静气,以学生的姿态和心理,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我化名姓胡,取的就是渊明先生‘田园将芜胡不归'之意。田园将芜,荒草没膝,老城倾颓,泉流暂歇……如果我的故园成了这般模样,那么我再为了国家南征北战、东挡西杀还有意义吗?为了故园,我甘受千夫所指也要退隐林下,为故园、故人、故情做一些事。”张全中幽幽地开腔。 我不禁皱眉,陶渊明公的“归隐”是在政治昏聩、天子庸碌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选择。以他的人生抱负,只要明君执政、国家需要,他绝对会重返庙堂,为天子、黎民筹谋。 唐诗中有“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之句,此句中的“归”与陶渊明公的“胡不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激进,后者颓废,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吾辈奇术师而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才是颠扑不破的无上真理。 张全中的颓废情绪让我深感不安,其实我们每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都会遇到情绪低落的时候,毕竟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在那个时间段里,人会用暴饮暴食、自暴自弃来放逐自己,心里毫无希望,眼中毫无光明。可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最终还是要走到正途上来的,为了自己、为了家庭、为了国家奋力崛起,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 张全中是算术界的奇人,他的一举一动,直接影响到算术界、奇术界的进步与后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是无数奇术界前辈们留下的谆谆教导。 “张先生,先有国,才有家。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果国家都不存在了,那么覆巢之下,到哪里去找完卵?”我委婉地反驳他。 “国家是以家庭为最小单位的,一个个小家是国家肌理上的细胞。如果细胞都死光了,那国家肌理还能岿然存在吗?”他反问。 先有家还是先有国等于是“先有鸡、先有蛋”的天问,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就算继续争论,也永远得不出正确的结论。 “好,张先生,我们搁置这个问题,请继续说。”我暂时屈服。 张全中低下头,从瓦垄缝隙里揪下一根狗尾草,在指缝里轻轻揉捏着。 “生命如同急湍瀑布,太多崎岖转折之处,并不受人控制。我空为‘江北第一神算子',能将国之大事计算明白,却看不清自我。正所谓‘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如果我能料定最终的姻缘结果,那么就算旧政府的要员们三顾茅庐、三十顾茅庐请我,我也不会出山。那是1935年冬天的事了,我还在太行山深处的苍龙岭研究河图洛书上的学问。天下万事万物,皆可以放诸于河图洛书之中进行排演,并最终获得百分之百准确的结论。不客气地说,若是能够有一名暴君将天下术士一夜间斩首,则河图洛书里得出的结果将无不应验,丝毫不差。我虽然不清楚秦始皇嬴政究竟是受谁启迪启动了‘焚书坑儒'的计划,但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完全正确的。天下大治、九州一统就应该从‘焚书坑儒'开始,这一点连《道德经》中也曾经提及过。可惜,秦始皇之下的历朝历代帝王,都忽视了向始皇帝学习这一条,终于令儒生、术士、道士、僧众以及民间诡辩之士的理论在中原大地上繁衍开来,埋下了天下大乱的祸根……啊,我说远了——我说到哪里了?对,终南山苍龙岭是个好地方,旧政府的三朝元老、护国肱骨之臣常先生一到我的八曲草庐,就对苍龙岭的地势赞叹不绝……” 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将历史上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娓娓道来。 其实,那位到访太行山苍龙岭的旧政府要员并不姓常,“常”只是其诸多化名、假姓之一。如果熟知旧政府历史的人听到这个“常”字,立刻就会联想到他究竟是哪位大人物。 常先生三度重游太行山苍龙岭之事能够在旧政府官方史书中查到,我记得史料中将他的出访原因记录为“观北方山势、图中原大计”,而跟随前往的并非旧政府行政院的一干幕僚、参谋、文士,却是从东北军中搜罗来的术士。 再有,熟悉这近五十年中国动乱史的高手应该知道“龙蛇之战”这个典故。在江湖术士口中,常先生是蛇,为地上灵兽之首,能够在乱世中蜿蜒游走,尽显蛇王本色。在神龙不出现之前,蛇王可以一统天下,但真正的神龙一至,蛇王打下的江山只能拱手相让。 当张全中说到常先生三顾茅庐时,我立刻明白,常先生一定是有了奇术方面的困惑,才不求八方军阀元帅,直接求到“江北第一神算子”门下来。 昔日刘玄德三顾茅庐邀请诸葛武侯出山,也是基于“奇术”这一领域的困惑。否则,刘玄德坐拥关云长、张翼德这两大盖世虎贲大将,另有常胜将军赵子龙护驾,乱世之中,又惧何人? 历史既定,没能改变。故此,身为“蛇王”的常先生最终败走麦城,成了二十世纪全球军事史上最大的笑柄。换句话说,常先生虽然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以“国士之礼”对待张全中,张全中却没有以“国士之战”报答,辜负了大人物的信任与重托。 此时此刻并不是说故事、听故事的最佳契机,但张全中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否则就要死去这个机会了。 他说的是中国二十世纪中页最隐秘的一段历史,只有了解这些,才明白蛇为何败亡海上、龙为何决胜中原。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身为一名奇术师,如果忽视这些,离天诛地灭之日也就不远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9章 三顾茅庐胡不归 3 “常先生许我以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并称事成之后,将太行、王屋、终南、昆仑四山以国家政令的方式册封于我,助我成为‘中原奇术之王',做数万名中华奇术师的第一领袖。当时,他的确有那种权力,连天下都是他的,他岂能没有封疆裂土的气概?第一次他到草庐来的时候,我已经将他的生辰八字引入河图洛书,计算到他有‘百谷山川、封地万里之相',所以到他第二次、第三次造访草庐,我就慨然答应,为他出手一次。说起来也真简单,他只不过是要我效仿当年的荆轲,带山河地理图东渡扶桑,刺杀当时的日本大人物。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样,只要经过精密计算,将刺杀过程的几百个环节如钟表机芯一样精密组装起来,最终取人性命那一刻,不过是举起一把苍蝇拍,消灭一只嗡嗡碰壁的小苍蝇而已……”张全中说。 我下意识地轻轻点头,他打的这个比方十分恰当。彼时,日寇在中国大地上顺利推进,捷报连传,大概日本大人物根本想不到会有中国人孤军深入冒死行刺。再说,大人物身边全都是甲贺派、伊贺派顶尖忍术高手,这些人是行刺的大行家,根本不惧怕中国政府派来的刺客。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张全中真的按照常先生的吩咐一击成功,那么二十世纪的亚洲局势就改变了。日本一败,邪恶轴心国剩余的德、意两国也会遭受沉重打击,也许二战提前就结束了。 世界上没有“如果”,日本大人物并未遇刺身亡,二战历史一直拖到了1945年,而世界人民遭受的战乱之苦也长达足足十年之久。 “在我眼中,常先生就是秦始皇再世。”说到激动处,张全中双手轻拍瓦垄,似在为那段三顾茅庐、明君忠臣的燃情岁月敲打节拍。 他将常先生比作封建社会的开宗之主秦始皇,这一点我无法苟同,但也不想反驳。每个人对历史人物的理解不同,充满了主观思想,没必要强求统一。 “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我问。 张全中长叹,引用了一首革命诗中的前两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我意识到,那变故一定跟静官小舞有关。 他肯引用这首诗,却忘了全诗的主旨在于后两句——“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这首诗之所以在中原大地广为传播,就是因为作者将生命、爱情、自由三者做了最重要、最恰当的排序。 生命代表小我,爱情代表情欲,自由代表国家民族的“大我”。诗人不但这样写,而且是这样做的,为了实现“大我”,将一切都舍弃掉。 至于张全中,则只是为了爱情而舍弃小我而已,这种境界,已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你遇见了静官小舞,然后就忘记了常先生的国家重托?在你价值观里,静官小舞比国家兴亡更重要?”我直接说出了答案。 如果一个人有廉耻心、爱国心,那么一定会反驳我的观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将爱情置于其它所有生命元素之上。 没想到,张全中竟然点了点头,对我的两个问题坦率承认。 我一时间无语,毕竟我从小接受的是“为人民服务、为国家献身”的正统教育,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正是基于“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个唯一原则形成的。在过去接触到的普通人之中,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于承认自己的爱情高于国家利益。 “你……张先生,你的坦诚真的令我吃惊。”我苦笑起来。 在社会舆论中,如果出现张全中这样的人,一定会被公众道德代表口诛笔伐,将他视为大逆不道、道德沦丧之徒,并且将他作为社会反面人物轮番批斗。 “我算定了一切,深入日本京都神庙,潜伏七昼夜,等到大人物进庙参拜、跪行进香时,突然从地毯下的藏身洞穴中跃起,手执一把淬了剧毒的曲刃短刀,刺向大人物的心脏。没想到,间不容发之际,静官小舞突然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那一刀。如果她没有修炼过甲贺派忍术的话,就会当场毙命,连一分钟都拖不过。行刺失败,我可以立刻逃走,等待下一次机会,但我与静官小舞的目光交错,忽然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沦地狱。她的目光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我的全部意识。我在苍龙岭闭关七年,潜心于河图洛书的算术世界中,每一晚子时,都能看见一个明月一般的女子浮起于纷纭数字之间,纤纤玉足践踏着变幻不定的数字向我走来。我对河图洛书的理解越透彻,那女子的面目就越清晰。在刺中静官小舞的刹那,我忽然明白,她就是河图洛书里出现的女子,是我脑子里所有算术的终点。于是,我放弃遁逃,而是留在那座寺庙里,三十日不眠不休,为静官小舞祛毒疗伤。三十日满月,我和她的命运已经紧紧痴缠在一起……” 说到静官小舞,张全中脸上露出了痴痴的笑意。 他已苍老,一刀刺出的缘起之日也过去了八十年,但他脸上的笑容却青涩如白衣飘飘的少年人。 “真是个值得歌颂的故事。”我淡淡地说。 在那个日寇肆虐于中原大地的年代,任何华人与日本人之间的爱情都不可能获得祝福,任何敢于正面描述、接触日本人的中国人,也都会遭到国人痛骂。即使像一代围棋大师吴清源那样当世无双的国手,也曾遭到爱国者的谩骂与指摘。这是历史的必然性,任何企图自证清白者,最终都会在螳臂当车似的抗争过程中轰然倒下。 在爱情层面上,我祝福张全中,但在国家层面上,我对他的临阵倒戈行径甚为不屑。 “常先生将你视为国士,将改变中原命运的希望寄托于你身上,但你最终却令他失望,也令当时的四万万国民失望了。”我说。 突然间,我又想到另外一层意思,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张先生,你没有……你没有因为静官小舞的缘故反戈一击、成了我中华民族的国家叛徒吧?”我涩声问。 既然张全中将爱情看得高于一切,那么如果静官小舞力劝他登上军国主义的疯狂战车,他岂不就马上站在中国抗日的对立面上,成为遗臭万年的汉奸、叛徒、卖国贼? 如果他是那样的人,则是中国奇术界之奇耻大辱,永远配不上“中国奇术师”这个称号,也不配与吾辈为伍。 张全中连声长叹:“怎么会呢?我是中国人,中国与日本两国交战,我再糊涂,也不可能听日本大人物的规劝,一步踏错,变为历史的罪人。” 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沉重,而我却总算舒了口气。 “我不能背叛国家为日本筹划献策,静官小舞也不能为了中国人戕害自己的国民,于是,我们两个就夤夜出逃,乔装改扮后搭乘日本货船返回中原。”张全中说。 我回忆起大明湖畔铁公祠之役,心里稍有安慰,至少他和静官小舞当时是在“抗日”,带领济南城奇术师反抗占领军。但是,那样做的话,岂不就违背了静官小舞的意愿? 张全中真的是个极其复杂的人,我看不透他,也无法把握他的真实想法。 这种对话和交流是在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进行的,他叙述的事大部分出乎我的预料,出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转折,比如接下来他说的是—— “我不抗日,静官小舞也不抗中,我们在一起的唯一目的就是活下去,永远地活下去。中原宗教信奉六道轮回,认同‘早入轮回、转世投胎'的理论,并以此来安抚民众,让每个陷入黑暗的灵魂都自愿各奔前程。至于藏密中人则信奉‘转世'之说,认为活人经过潜心修行,就能在转世过程中获得巨大的福报,成为自己企望的那种人。中原宗教与藏密的理论都对,但他们却忽视了‘六道轮回'与‘转世'之外,还有另外一条不为人知的永生裂缝。我精通算术,能够做到的就是凭着精密到万分之一微米的计算安排,带着静官小舞一起,穿过永生的裂缝,一路活下去。你亲眼目睹的五龙潭惨案是一个例子,只有向死而生,才能由死而生,成为六道轮回、藏密转世之外的裂缝逃逸者。那一次,死的是我,生的是静官小舞,这一次则掉了个个,死的是静官小舞,生的是我。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也能安全过关,再次穿过永生裂缝,继续活下去……”说到此处,他已经面沉如水,仿佛高踞于西天莲台宝座上的我佛如来,指点乾坤,点化众生。 既然如此,他就不仅仅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异类,而是创造了“三界、五行”的生命秩序缔造者。 他说永生,就是永生。 他说要静官小舞永生,静官小舞就能永生。 由一个壮怀激烈的刺客转变为一个柔肠百结的多情郎,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过程。我只能说,这就是张全中的命,或许也是常先生的命。 后者三顾茅庐,费尽口舌,才令张全中答应出手,但转眼间却让世上多了一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奇术怪客。这是常先生绝对不会想到的,若早有这种预料,中原高手如云,不如另外差遣别人过来。 “张先生,我对你和静官小舞的人生实在是……无话可说,只希望你能再次精确计算,不给生命留下遗憾。”我说。 生死是人生大事,在静官小舞没有活过来之前,我对一切都不敢掉以轻心。 “多谢,其实你是知道实情后唯一一个祝福我们的人。”张全中回应。 “王煜已经离去,那三名富士山来客怎么办?谁能救他们?”我问。 院中,喷灌器的喷水速度越来越慢,时有时无,看来很快就要停了。 “不慌,他很快就会回来。”张全中说。 我不禁皱眉,但随即明白,整条铜元局后街都是张全中的人,他想留住王煜,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唯一的难处,就是请他甘心情愿援救富士山来客。王家的鼻烟技艺冠绝中原,其中不但有纯粹的中药药理,更有一些唯心主义的成分在里面,类似于‘神打'之流的玄学暗力。他肯救人,鼻烟才能发挥作用;他不肯救人,把鼻烟留下也没用。夏兄弟,接下来,我得请你帮忙了,只有你才能劝得动他。”张全中说。 我对鼻烟的认识并不深刻,如果真像张全中所说,王氏一族六代单传的鼻烟有这种物与力相结合的奇效,那么说服他才是救人的关键。 “你算定我能说服他?”我问。 张全中摇头:“恰恰相反,我算定这是我和静官小舞命中一劫,必须贵人相助,才能安然渡劫。夏兄弟,上一次在五龙潭底,也是在你帮助下,静官小舞才能透过生命裂缝永生。你是我们命中的贵人,我百分之百相信这一点。” 我不禁连连苦笑,感觉自己已经被张全中绑架上了道德的马车。 五龙潭惨案发生时,我情愿为了救助绝望中的静官小舞而肝脑涂地。张全中通过计算将我推到了“非此不可”的悬崖边上,让我主动选择下一步的行动。 “张先生,你又要逼我做选择吗?”我问。 张全中向下一指:“夏兄弟,静官小舞就躺在冰棺里,救不救她,全在于你而不是我。你也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了,王煜对日本人成见极深,就算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能怎么办?为了小舞,我可以放下尊严求任何人,但现在只有你是能够解开困局的唯一人选……” 我双手抱头,用手指塞住耳朵,不听张全中说话。 原来,我自以为是观众,孰料却已经被张全中卷进来,成了独挑大梁的主演台柱子。 忽然间,一只温柔的手伸过来,按在我的手背上。 不用抬头看,我也知道那是连城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只救人,不问救人的原因,好吗?”连城璧柔声说。 我不睁眼,脑子里却全都是冰棺里静官小舞那张苍老而没有生气的脸。 “我知道全部故事。”连城璧在我身边坐下,轻轻依偎着我。 “什么全部故事?”我问。 “静官小舞曾留下一册日记,从她遇见张先生起,一直记录到我们造访的前夜。她说,早就视身体血肉为累赘,只求精神永恒,就像中国古代的梁山伯、祝英台那样,化蝶而飞,翩跹自在。只不过,生命不是神话故事,为了坚守这份爱情,他们必须经过岁月的漫长煎熬。世间万事,寻死最易,而求生最难。他们不惧死亡,只是不愿爱情如夏花般虽绚丽却短暂。我想帮他们——如果我有办法的话,即使我无处出力,也愿意倾尽全力陪同,直到他们闯过这一劫。”连城璧回答。 “那日记呢?”我问。 连城璧叹气:“我只翻看一遍,册子就瞬间化灰,撒落在静官小舞的老屋里。我猜,她只想让一个人读到心事,只需世间有一个人明白她的心,足矣。” 很明显,像我一样,连城璧也被张全中的道德观绑架,无法挣脱。 “我去,我去见王煜。”我站起来。 “我陪你一起。”连城璧也站起来。 现在,我们两个把营救静官小舞的责任全都承担起来,张全中反倒成了旁观者。 “张先生,多谢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让我明白,世间一切皆可计算。我其实也深感庆幸,如果你没有遇见静官小舞,而是一刺成功,改变了历史的进程,那么今日之中原江湖,也许早就成了你一个人挥洒泼墨的舞台了。”我向张全中拱手。 其实,上天是最公平的,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去制造平衡,强者抑之,高者下之,总不能让某一个人、某一个势力、某一个组织占据绝对的霸权地位。 昔日,常先生和他所代表的旧政府太强,于是上天就制造出军阀割据、各自为战的乱局,使得旧政府内忧外患,无法在清政府垮台后迅速建立起一个亚洲超级大国。之后,常先生长袖善舞,或威逼利诱,或称兄道弟,将几大军阀安抚下来,将其“攘外必先安内”的思想严格贯彻下去。但是,日寇随即发动“七七卢沟桥事变”,将刚刚平息的战火再次点燃。 从常先生的一生波折就能看出,上天的翻云覆雨之手从未停止拨弄,能够绝对公平地照顾到每一国、每一人。同样,精于计算的张全中亦有可能功高震主,成为常先生之一世之敌。那么,上天及时地推出静官小舞来,将张全中置于两难之境,根本来不及去与常先生为敌。 “我呢?上天又将如何安排?”我禁不住默然浩叹。 我和连城璧顺着梯子落地,并肩向外走。 “喷灌器停了。”连城璧小声说。 果然,喷灌器已经不再喷水,只有断肠草叶片上的水偶尔落下,发出滴滴答答之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0章 富士山下,活死人墓 1 出了大门,王煜正躺在一张青竹摇椅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托着一把紫砂小茶壶,不时地嘴对嘴啜饮。摇椅侧面,摆着一张松木小矮桌,上面陈列着四碟小菜,另有一瓶黄酒和两只瓷杯。 除此之外,还有两名面目姣好、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站在王煜身后,轻轻摇着蒲扇,替他扇风纳凉。 “小兄弟,快过来,就等你了。”王煜起身招呼。 我不禁摇头,他的轻功虽佳,怎奈整条街都是张全中的死士。他只要落地,就在人家的天罗地网之中了。 “王老师,我以为你早就溜之乎也了。”我走过去,有人立刻搬了另一张躺椅过来,请我落座。 王煜哈哈一笑:“这老胡——不,这老张真的有一套,我刚落下来,就被绊马索绷翻了,然后就一直在这里喝茶、吹风。你怎么样?是给老张做说客来了吧?” 我答应张全中来劝王煜,但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好,也没有组织起有逻辑性的理由,所以一坐下即冷场,任凭王煜奚落。 “我早说了,刀架脖子上,也还是那两个字——‘不救日本人'!”王煜说。 连城璧站在我身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环绕的数十人也跟着笑,现场笑声一片。 “笑什么笑?我不救日本人,就那么好笑吗?我王氏一族五服之内至少有一半死在日本人刀枪之下,所以我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王氏鼻烟绝对不销往日本,日本鬼子就是搬着金山来求我,我也还是那两个字——” 我忍不住替他更正:“王老师,‘不救日本人'是五个字,不是两个字。” 王煜右手在大腿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着啊,我就觉得自己说话有点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儿了!好,小兄弟,你算是我的一字之师,来,咱哥俩好好吸个鼻烟交流交流。” 他取出鼻烟壶,不等我伸手,直接探身拉住我的右手,指着我右腕侧面的凹处:“这里啊,是人体上最奇妙的一个承纳穴位,我们叫它‘鼻炎穴'。鼻烟一磕到这里,就已经跟人体起了感应,然后再吸到鼻子里,迅速通达脉络。我问你,夏天女人喷香水的时候为什么只喷在耳根后、腕脉正中,这就是‘脉络感应'的原理……” 说话间,他在我的手腕凹处撒下了一撮鼻烟,也在自己手腕凹处撒下一撮。 他的动作并无异常之处,但值得怀疑的是他的唠唠叨叨。他说了太多东拉西扯的话,其根本目的就在于分散我的注意力。 此刻大约是晚上八点钟,夜色已经十分晦暗。摇椅的右前方树立着路灯,但灯罩落了灰尘,灯光并不明亮。 所以,这种情况下,褐色的鼻烟颜色深浅出现了少许变化,普通人一定不会留意到。 “请吧小兄弟?”王煜说。 “请。”我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次的鼻烟比上一次他给我的要更青、更细、更滑,仿佛沙漏瓶子里的人工细沙一般。 “他想算计我?”我低头吸烟的时候,脑子里连续转过好几次这个念头。 当然,我可以选择拒绝吸他的鼻烟,以免受害,但那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完全僵住了,根本没法劝他救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定下神来,将那撮鼻烟全都吸了进去。 “好烟,好烟,哈哈哈哈……”王煜大笑着向我挑了挑大拇指。 与上次一样,烟末进入鼻腔后,带给我的是一种刺骨的凉意,但却没能让我极度兴奋愉悦起来。 “小兄弟,你定力够深的啊?”王煜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我提防对方烟末里下毒,所以吸入鼻腔后,运气控制,使烟末停留在鼻梁末端,并未继续深入。 “王老师,我不过是江湖小人物,谈不上定力不定力。吸了你的好烟,无以为报,而且非常惭愧,我正是给张先生做说客来的。”我压低嗓音,节省力气,小心控制着鼻腔内的气流,不让烟末浮动。 “说,救日本人我能有什么好处?”王煜大刺刺地问。 “没有好处,但却能成全一段好姻缘。”我回答。 “有好处——”连城璧插言,“王老师,我班门弄斧一下,你是制作鼻烟的行间,不知道在造烟时会不会用到黄土高原上独有的黄金薄荷脑?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帮了夏先生、张先生,我会将十年内黄土高原所产的薄荷脑独家供应给你,不让其他鼻烟制造商有弯道超车的可能。明清两代时,黄金薄荷脑都是专供皇家造办处的,老百姓连见都见不着。” 王煜眼中放光:“真的?” 连城璧点头:“君子无戏言,但你先得帮夏先生解了燃眉之急。” 在我看来,连城璧与王煜所谈的是一种利益交换,跟江湖人的道德、情怀、担当无关。 同理,张全中与静官小舞的命运逃亡也是一己之私,跟国家利益、中华民族无关。如果所有奇术师都像他一样,那我们的堂堂中原大国就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了。 “你同意了?”连城璧问。 王煜呵呵一笑:“同意?笑话!我怎么可能因为薄荷脑就出卖自己的根本原则?” 在他们两人对话时,我一直在思索王煜的弱点软肋。 他向我打听过官大娘,迄今为止,那就是他露出的唯一软肋。 我伸出手,在矮桌上敲了三下,低声报了官大娘的名字:“官幼笙。” 王煜故作不理不睬,但眉尖飒飒颤抖,掩抑不住心事。 “官幼笙生命里的最后几天都跟我在一起,甚至她去世后,我仍然送了她一程。你想知道她的事,问我就对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在这之前,请帮帮张先生。他和静官小舞不容易,现在已经为山九仞,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功亏一篑吧?”我淡淡地说。 王煜摇头:“小兄弟,你刚刚算是提醒了我。我不但不肯救那三个浸泡在水缸里的日本人,对于这个静官小舞,更是绝对不治。我是有原则的人,否则也无法在济南城内安身立命。” 我知道,只有图穷匕见之时,大家各自袒露内心,才可能精诚团结。 “王老师,你刚刚给我的鼻烟内藏玄机,现在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配合,怎么样?”我直截了当地说。 王煜眯着眼斜睨着我:“真的?” 我举手按住左边鼻孔,单以右鼻孔之力猛烈一吸,控制在鼻腔内的鼻烟立刻吸入五脏六腑之中。 “嗵、嗵、嗵”,我忽然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不要怕,是我。”王煜的声音顺风传来。 我不动声色,右手始终按在矮桌上。 “我要去找官幼笙的资料,必须借重于你。你不愧是年青一代中的超级高手,不管我用什么办法下套,都没能将你彻底笼络住。现在,只能兵戎相见、暴力相邀了。”他说。 我端端正正坐着,不动火气、波澜不惊地回应:“我心底无私、天地大宽,不管你想看什么,我都可以提供。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请你出手救人。” 只有救了那三名富士山来客,才能进一步营救静官小舞。这个过程是层层递进的关系,所以王煜的合作态度至关重要。 “救日本人?门儿都没有。”王煜的态度仍然强硬。 “如果我告诉你,连官幼笙身体里也带着一半日本人的血统,你是否就能改变主意?”我冷静地说。 “哈哈,不能,不可能!”王煜摇头。 我闭上眼,用潜意识跟踪已经进入呼吸系统的烟末。那些烟末极细,并且有着一种特殊的浸润之力,已经在我的鼻腔、上颚尽头的交汇点上一分为二,一条线上攻脑干,一条线下沉通向心肺之间。 脑和心是人类贮存记忆的两大关键点,王煜借助鼻烟的力量突入我的记忆核心,就是想察看我的真实经历。 官大娘就存在于我的经历之中,我看到多少,王煜就能看到多少。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不设防的城市,四门大开,畅通无阻。为了达成说客的使命,我甘愿将自己置于高处不胜寒的险境。 回忆官大娘的同时,过去曲水亭街点点滴滴的生活旧貌再次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 曲水亭街家家户户都有自来水管,但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去河中提水洗衣。当然,老邻居们还是保留着传统的搓板、棒槌洗衣方式,不肯用洗衣粉,以免污染河水。 按照济南城老规矩,早晨至中午,只能提桶打水,绝对不可以直接把手脚浸入河中,更不能涮拖把、洗抹布。也就是说,整条河一上午是保持绝对干净的,无论上游下游,必须遵守这个规矩。到了中午以后,这段“净河”时间结束,大家就可以自由用水了。 济南城民风淳朴,各种民间自发的“规矩”极多。外地人初到此地,破了规矩,马上就会激起众怒,轻则挨骂,重则遭打。 我喜欢曲水亭街,也喜欢济南祖辈里留下的这些规矩。之所以挺身而出对抗外地来的奇术师,就是想极力维护这些规矩,让济南城老百姓以及子孙后代都能享受这一方上天恩赐的好水土。 毫无意外,官大娘也是这样的人,不求盛名,不逐暴利,一心为曲水亭街百姓奔忙,殚精竭虑,直至鞠躬尽瘁。 我希望王煜能看懂官大娘的苦心,那样的话,他的内心也能受到触动,扭转自己错误的观念。 “啊——”王煜突然大叫一声,翻身一跃,远离矮桌。 “活死人墓……富士山下,活死人墓……原来,一切复杂变化都跟活死人墓有关?”王煜顾不得起身,单手撑地,满脸都是惊惧之色。 “你看到了什么?”连城璧厉声喝问。 王煜没有在意连城璧的口气,仍旧保持着单膝半跪的姿势,抬头仰视着我。 我不知道他探索到了什么,只是冷静地端坐着,等待他的回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王煜额头上冒出汗来。 我不问缘由,直击结果:“现在,你答应救他们了吗?” 王煜举起双手,用力揩着额头上的汗珠,仍然沉吟不决。 “只有救了他们,大家才有机会一路前行,去合作完成更多事。王老师,未来是通天坦途还是断头死路,这一刻全都掌握在你手里了。”连城璧旁敲侧击。 “如果……如果是跟活死人墓有关的事,中原奇术师每一人都责无旁贷。”王煜颤声回应,“可是,官幼笙怎么会跟活死人墓有关?就算她有一半血统来自日本,也未必跟活死人墓有关啊?二十年前濯缨泉见她,她从来没提及此事,是刻意隐瞒吗?还是根本不愿接纳我?来自活死人墓的高手一定肩负着撼天动地的伟大使命,她死了,那使命交托给了谁?在济南城中,除我之外,还有谁值得她信任?还有谁,还有谁……” 我心里突然一亮,试着将官大娘生前、死后那个时间段里发生的事串连起来。她死于辘轳把街老屋,临死之前,燕王府的人就在左近,跟她的死有不明不白的关系。她死后,遗体送至殡仪馆,立刻就在唐晚授意下转移至镜室,对她展开新一轮的深层研究。这个过程中,蜀中唐门、神医、镜室专家、苗疆蛊术高手、51地区专家都曾露面,或多或少地都跟官大娘沾边。 那时,我以为官大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镜室对她的分析是看唐晚、神医的面子,等于是做个顺水人情。 现在看来,这种判断大错特错了。 假如官大娘与日本活死人墓有关,那么她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将是奇术宗派关注的焦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1章 富士山下,活死人墓 2 “救活静官小舞,去问张全中。”我简明扼要地给王煜指出一条路来。 王煜犹豫了几分钟,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两颊忽而如醉酒般酡红,忽而如畏寒般煞白,显然脑海中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在激烈博弈。 “算了。”我猛地站起来。 “好,算了就算了。”连城璧附和我。 “就算静官小舞死了,我们至少还保住了张全中,至少能从他口中了解整个过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对济南奇术界的生态环境影响巨大,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王老师,你走吧,我们不麻烦你了。”我以退为进,拒王煜于千里之外。 连城璧向围观者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热闹好瞧了。” 那些人倒也十分听话,缓缓后退二十步,然后迅速扭身,散入昏蒙夜色之中。 “我们进去复命吧。”我招呼连城璧。 连城璧仰面长叹:“怪不得外国人说我们中国人,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变一条虫。明明精诚团结就能各取所需,谁知道有人冥顽不灵,就是不愿合作,等到错过良机的时候,那就好好后悔去吧。” 我没再耽搁,大步走进院门,身后的连城璧随即关门。 张全中仍然坐在屋顶,双腿盘旋交叠,采取了印度瑜伽术中的“跌落式”,等于是半边身子斜靠在瓦垄上。他应该能听到大门响,却并不俯视,而是斜向上看,望着绿地最高楼的方向。 说服不了王煜,张全中的计划就全都搁浅了,无法向下进行。 我知道,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失去呼吸越久,救活的希望就越渺茫,因为“脑死亡、脑假死”都是有时间界定的,超过某个时间段,大脑皮层就生物性溶化解体,失去活人的基本生理表征。 连城璧想开口说话,被我用手势制止。 我希望刚刚的“逼宫”之举能刺痛王煜,让他痛定思痛后追进来,当场请缨,展开营救。不过,我连五成把握都没有。 连城璧捡起一根树枝,在我脚边迅速书写。 我低头看,她写的是“王煜已动心”五个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刚才的辩论中,我和王煜都是当局者,而连城璧则是旁观者。 “为何动心?”我也捡起一根树枝,在旁边写。 “淑女、君子。”连城璧只写了两个词,代表的自然是《诗经》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著名句子。 我微微皱眉,官大娘在曲水亭街老邻居眼里、口里只是一个走无常者,普通人不敢娶她,就算娶了她,也只怕会被阴气反噬,折损阳寿。于是,她就成了老街上最特殊的一个中性角色,非男非女,非正常人,非君子亦非淑女。 “当真?”我又写了两个字。 连城璧点点头,接着写:“真情无法伪装。” 我也点头,如果王煜真的挚爱官大娘,则他一定会救静官小舞。他有原则,但那种原则只对外人生效,对自己人则可以变通。 连城璧后退一步,耳朵贴到大门上,谛听外面的动静。 我横走三步,在一个低矮的石墩上坐下。 一切都在未知之中,我虽然拼命捕捉机会,但始终连半数胜机都没有。这种疲于追赶的沮丧感令人很不舒服,恨不得索性甩开双手,放弃一切,回到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没压力也没期许的过去。 生命如同逆水行舟,时时刻刻不进则退。相反,如果能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人就会过得轻松快活,毫无压力——我一想到这些,忽然有芒刺在背之感,不由自主地霍地一下跳起来,仿佛有十几把锥子突然从石凳里刺上来一样。 “该死,该死,我在想什么呢?”我又气又恼,无法原谅自己瞬间的情绪崩溃。我肩上担负着满满的责任,怎么能说倒下就倒下?更何况,大哥的仇还没报,还没将所有黑衣人一一斩首,我有什么脸面追求无压力、享受、放松的生活? 我暗暗发誓:“夏天石,只要你还活着,哪怕只能活最后一分钟一秒钟了,也得发誓把为大哥报仇的大事继续下去。否则,你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孬种!” “嘘,好了,来了。”连城璧轻轻嘘了一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大门。 “笃——”大门只响了一声,连城璧就双手一拉,将大门霍地敞开。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王煜,他手里拎着那个装鼻烟的挎包,腰背佝偻,眼中含泪,一副颓唐萎靡的样子。 “我去救人。”他看都不看我和连城璧,侧着身子从我们身边经过,径直走向北屋。 “我跟进去看着?”连城璧请示。 我摇摇头:“没事,他说救人,就会全力施救,监视不监视都一样。” 院子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一切危机全都被掩盖起来,我和连城璧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让紧绷着的心弦稍微松一下。 “你最终还是说服了王老师,佩服,佩服。”连城璧悄声说。 “世界上没有一种道理能说服别人,除非是他自己意识到必须改变。”我摇摇头,不敢贪天之功。 “富士山下,活死人墓……据我所知,那是日本皇室永久册封的一块皇家禁地,只供具有纯正皇室血统的人使用,普通游客只能抵达活死人墓外围三十公里警戒线之处,再向前走,格杀勿论。天石,我有些纳闷,王老师怎么会从你身上看到活死人墓的讯息?”连城璧问。 这件事的根由要追溯至官大娘身上,我对她知之甚少,于是真正能解答连城璧问题的,就只剩张全中。 我向屋顶望,侧卧瓦垄的张全中已经变成一具凝立不动的雕塑。 “富士山下、活死人墓”这句话大概是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前后传至中国的,并且是由一群在日本吃了大亏的英国远征军口中传出。查阅鸦片战争中的广州地方志就能找到,那支远征军的大头目叫戴马思,后来投靠到鸦片战争代表人物义律手下,成为攻击中国海防的急先锋。 地方志记载,戴马思早年是海盗出身,一次袭击日本商船时获知了日本皇室活死人墓的讯息,知道那里埋藏着数千年来积累的黄金宝藏。于是,他贪念大动,纠集了超过三百米爪牙,以日本商船上的俘虏为向导,绕行东南亚向北,由台湾岛外围直插日本。 戴马思看多了海盗征服非洲、印度等地的传奇故事,以为只要大船靠岸、火铳乱射,就能征服太平洋一侧的弹丸小国,却没想到忍者的反击相当犀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扔下超过一百名同伴尸体后,才抵达活死人墓。 从抵达到逃离这段情节没人知道,但从义律的个人自传中可知,当时戴马思来投,只是孤身一人,其余所有海盗喽啰已经全军覆没。 从这些断断续续的故事可以推断,活死人墓里一定埋伏着相当可怕的防守力量,侵略者冒然闯入,生还已是无望,遑论夺宝而逃。 十九世纪后期直至二十世纪中页,世界各地兴起了环绕地球夺宝热潮,应该有很多冒险家觊觎过活死人墓宝藏,但最终结局却是,禁地仍然是禁地,没有一个活人能够提供该处的详情。那些抵达过、进入过、探索过的人,全都变成了无名尸骸。 “不要觊觎那里,秦王会想大肆扩张的话,在中原、西北、西南有的是用武之地,根本不必千里迢迢跨海送死。”我严肃地说。 日本人很可怕,只要看看他们在二战后的工业经济发展史,就知道大和民族是拥有“核爆炸力量”的至强群体。要想挑战这样一个种族,等同于在戈壁上单枪匹马挑战一群豺狗,得做好玉石俱焚、死无全尸的准备。 连城璧一笑:“天石,你多虑了。秦王会的宗旨是建设一个和谐稳定、与时俱进的江湖新秩序,而不是一味地逞强斗狠。我咀嚼‘活死人墓'的话题,是想提醒你,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不要陷入‘农夫与蛇'的悲剧。” 我不禁长叹:“谢谢提醒,我有分寸。” 在张全中、静官小舞这件事上,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平安送走他们,不留遗憾,不余恨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我个人而言,这两人就像划过我头顶夜空的两颗流星,交会之时,互道珍重,交会之后,不再重遇。送他们离去之后,我仍然要走自己的江湖之路,仍然要面对重重难题。 济南是我家,我甘愿为了守护家园而枕戈待旦,与济南城这山、泉、湖、河共存亡。 “你太紧张了,放松些。另外,我是你的朋友,不是敌人。天石,相信我,即使有一天大家不得不在两军阵前对敌,我宁愿放弃秦王会,也不会放弃你……这样的朋友。”连城璧握着我的手,情真意切地说。 我向连城璧报以微笑,轻轻点头。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当年楚霸王项羽正是无法正确对待战争、敌人、女人、部下之间的关系,才招致垓下之败。 我比不过项羽,但前人之错一定要成为后人之辙,认真加以借鉴。否则的话,乌江之水滔滔不绝,足以卷得走千万英雄的残躯。 “哧”的一声,喷灌器又开始工作,水柱高飞,与屋檐平齐。 “好,王煜果然守信。”连城璧面露喜色。 我们此刻处于下风头,片刻之间,我就闻到了水雾之中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情况有些不对!”我低叫了一声。 连城璧反应更快,立刻取出手机,打开了位于机器背面的聚光电筒,一道雪亮的光柱射向喷灌器的喷嘴。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喷嘴向上喷出的不是无色的水,而是淡红色的血水。 “他杀了他们?天,他杀了他们!”连城璧一边叫一边掩住嘴。 有血水必定有死人,屋内能够杀人的只有王煜。毫无疑问,他正在动手杀人。 “不要慌,我进去看。”我沉声吩咐,单手按住连城璧的肩膀。 “好,好。”连城璧马上关掉了电筒。 “他这样做,一定有足够的理由。我相信,一个能六代单传、术业有成的家族不会出现不讲道理、一意孤行的糊涂蛋。记住,我进去之后,无论里面出现什么动静,都不要慌。如果我有意外,你就火速撤离,别再管张全中、静官小舞的事,听懂了吗?”我一边思索,一边吩咐连城璧。 我跟王煜虽然只是初识,但我相信他是一个有见识、有底限的人,不会毫无原则地大开杀戒。 “你——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好好地出来!”连城璧变色,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腕。 我轻轻笑了笑,缓缓地推开她的手,转身走向屋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2章 富士山下,活死人墓 3 门虚掩着,我只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轻若狸猫。 屋里没开灯,正房只放着冰棺,自然没有动静。我侧耳听听,放着三口瓦缸的东屋一直有水声潺潺响着。 我缓步向前走,右手触到冰棺后,立刻贴着冰棺的西侧前行。 冰棺沉重坚固,一旦发生战斗,它就是一道最佳的防守屏障。 我一直没有出声,而是要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再作进一步行动。 向前五步之后,我将近走到冰棺的头部,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东西。那应该是一个人的手臂,准确说,是一个人的手肘、肘弯。按常理说,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躺在冰棺里的人将左臂抬起来搭在冰棺侧壁上——可是,躺在冰棺里的是静官小舞,一个已经死亡超过四十八小时的“人”。 死人是不会动的,更不会把手臂伸出来。 我屏住呼吸,右手食指、中指并列如剑,准确地按住了那条手臂的肘弯凹处。那是人体重要脉络通行之地,只要是活人,就一定有脉络跳动之声。 五秒之内,我做出了最正确也最可怕的判断,那是一条死人的手臂,没有一点脉络跳动的迹象。 刹那间,我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但没有一个是合情合理的。 “她活了?她曾经活了,然后又死了?她半死半活?她正在复活?她的身体正在产生异变?谁动了她的遗体……” 我无法解释任何一个问题,手指仍然压在那只手臂的肘弯处,迟迟不能挪开。 嗒的一声,东屋里有人擦着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打火机熄灭,香烟上的火头一亮一灭,像是对我的嘲弄。 我收回手,顺势站直身子,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屋内也有血腥气,而且比院中更为浓烈。 “还是忍不住进来看?放心,我说过救人,就一定会救人。古人季布一诺,重逾千金,我老王虽然比不过季布,但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全力以赴。济南爷们儿嘛,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无信不立……你应该知道,我救人就是为了官幼笙。她死了,我以前觉得,欠她的永远都还不了了,必定引为终生的憾事。现在,天可怜我,又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谢谢你,小兄弟。” 黑暗中,王煜的声音沉闷而艰涩,仿佛一个沙漠中身负重担、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远方的绿洲。 “别谢我,谢天。”我说。 这是实话,其实我总感觉所有人都生活在上天画好的大圈子里。所有别离遇合,都出于上天的摆布。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准确掌控,又怎当得起王煜这样说? “小兄弟,有机会的话,一定去活死人墓看看。”他又说。 我摇头:“王老师,看起来你比我更关心活死人墓,应该去看的人是你才对。” 王煜摇头一笑,香烟上的火头在空中划了个圈。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年官幼笙看不上我,我还不服气。现在,我终于明白,我与她之间隔着不知多少社会阶层,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她看好你,所以你可能还没觉察,她在你心里放了一粒种子,等到那种子发芽生根时,你就承袭了她的日本皇室脉络。你我都知道,只有皇室中人才能进入活死人墓,所以我进不去,你能进去。小兄弟,老哥我真是惭愧,枉大你二十几岁,却一事无成。这一次,我竭尽全力行事,就是想告诉九泉之下的官幼笙,我王煜不是靠祖宗招牌欺世盗名的二混子……” 此刻,他已经没了之前的傲气,只剩下满满的追悔。 相比王煜,我更怜惜官大娘。 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从未见识过她贵气不凡的一面,完完全全把她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济南人,哪家有事都是一个电话召之即来,完事之后独自离去。 她就像一颗埋没于尘土之内的明珠,终生没有显露光华,直至盍然而逝。 “谢谢,我相信官大娘九泉之下一定能感受到王老师的这份深情。”我说。 说话之间,我已经绕过冰棺,进了东屋,与王煜相距五步。 空气中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我仿佛走进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屠宰场一般。 “你杀了他们?”我涩声问。 面对真相,我胸中没有任何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失望。 “你觉得呢?”他问。 “我觉得,你一定有‘非此不可'的理由。方便的话,说给我听?”我说。 和谐社会中,任何人都没有特权攫取其他人的性命,即使那三人来自于日本。抛开国籍、民族之分,我们都是大千世界中平等、平凡的一份子,如果王煜可以轻易杀死哪三人,那么在另外一个国家里,其国民就可以轻易杀死一名我们的同胞。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嚓的一声,王煜又擦亮了打火机,伸向距离最近的一口瓦缸。 瓦缸里的水还剩大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个富士山来客斜躺在水里,双臂张开,搭在缸沿上。他的双腕内侧都出现了一条半寸长的新鲜刀口,白森森的肌肉醒目地向外翻开。 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干,脸上、颈上没有一点血色,全都变成了死气沉沉的苍白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活着,胸口仍然缓缓起伏,如一条搁浅了的鲸鱼。 “三个人,都一样。”王煜说。 “能不能给我个解释?我相信你,但这种情形之下,总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对不对?”我问。 “解释?”王煜无声地笑了,松手熄灭了打火机。 “解释……解释,我来……解释……我们三个已经来济南半年,随时听从张大师差遣。活死人墓这一派里的人分为很多种,我们就是……我们这一种就是……就是‘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九部中的‘兵字部'。我们是兵,你们中国人也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呵呵……我们到这里来,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静官公主的命。别多问,这就是事实,这就是……解释……” 这是那缸中的富士山来客在说话,王煜无需解释,该做出解释的是他们。 “好,我知道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比起张全中留在铜元局后街的那些死士来,这些富士山来的死士做得更彻底、更激进。他们漠视自己的生命,早就把‘替主子们续命'这种人生观深植于生命里,不动则已,一动即死。 这已经超过中国古代“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行径,而是上升为一种诡异的信仰,与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事败剖腹仪式相契合。 “他们一生下来就知道将来要为主人续命而死,这是活死人墓的伟大发明之一。我不干涉人家的内政,只是尽量以鼻烟饲之,延长他们的寿命,直到冰棺里的人醒来。我懒得杀他们,就算你误会我,我也懒得解释。”王煜说。 “静官小舞什么时候能醒?”我问。 “不知道,这你得去问老张。我是造鼻烟的,又不是行医卖药的江湖郎中。”王煜玩世不恭地笑起来。 我的确有些误会他,如果那富士山来客不解释,这种误会也许将持续很长时间。 “懒得解释”四个字将王煜的孤傲充分表现出来,他不怕被人误解,世人就算全都误解他,他也绝不会在乎。 沉默了一阵,王煜再次开口:“小兄弟,跟我说说官幼笙的事。几十年了,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找个人聊聊她。我想忘了她,至少把关于她的事都压在心底,永不提起。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她一直活在我心里,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真实。” “官大娘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曲水亭街老邻居几乎家家户户都劳烦过她,都欠她人情。她从不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过去,大家提起她,都觉得她好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有家,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人生历史。我曾经注意到,她很喜欢泉水,尤其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百花洲南头的河道边,一个人坐着看水。很早的时候,我记得好几次看见她用竹篮打水,就是把绳子拴在竹篮把上,然后将竹篮扔到水里去,隔好久再提上来。咱们都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道理,她那样做的结果也不例外。后来,我们都觉得她是在‘诳鱼',渐渐地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努力回忆那些细节的时候,顿时觉得官大娘做的事颇有些诡异。 “竹篮打水?你有没有注意到,每一次那竹篮底下都贴着一张黄纸符?”王煜问。 经他提醒,我的确看到过竹篮外面贴着符。 “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她那是在向活死人墓传递消息。”王煜低声惊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我们被蒙在鼓里。活死人墓最初的主人是东海鲛人之主,后来皇室以三千童男童女祭海,诚意感动鲛人之主,才将活死人墓赐予皇室。自古以来,鲛人就有以‘竹篮托符'传递消息的独特方式——小兄弟,事到如今,真相已经大白,官幼笙是东海鲛人,只不过是出于某种目的才留在济南城内。我们都上当了,我们都上当了……” 我被这种突然的转折弄得有些糊涂,而且屋内血腥气太浓,把我的鼻腔塞得满满的,根本无法静心思考。 “小兄弟,吸了我的鼻烟,你就能想明白了!”王煜又取出了鼻烟壶。 我并不怀疑他的诚意,自然地伸手,任由他把鼻烟磕进我的右腕鼻烟穴内。 “呵呵,小兄弟,上一次我为了探索官幼笙的消息,让你吸了另一种东西,对不住,对不住啊!”王煜不愧是济南爷们儿,对错分明,立刻向我道歉。 我摇摇头,来不及纠缠这些,将鼻烟一吸而尽。 经过了短暂的冷涩、辛辣感受之后,那些烟末迅速钻入我的呼吸系统,自上而下,凉了个遍。 “官大娘是鲛人,则静官小舞也一定有鲛人的血统。张全中身为算术高手,百分之百明了这一切。那么,他为何没有向我说明?他到底想隐瞒什么?鲛人之主是海中霸主,更是鲛人们绝对的主人——我知道了,为什么张全中和静官小舞必须采取一种复杂艰难的方式追求永生,原来他不仅仅是要避开旧政府、日本人,更要千方百计避开鲛人之主。可惜,只要生为鲛人,就终生是鲛人之主的奴隶,这是无法改变的大自然规律。现在,张全中意欲何为?他究竟要我和连城璧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张全中的“算计”之力,又一次,他把所有人当成棋子,利用了每个人的情感弱点,以此构建了一盘波诡云谲的乱局。 这个局中只有唯一的受益者,那就是他自己。 “小兄弟,你明白了吗?”王煜问。 我摇头:“不明白,能够想通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或许我此时该走出去请教一下张先生,听听他有什么高明解释?” 哗的一声,屋门在我身后打开,又迅速关闭。 我听到了属于连城璧的熟悉的脚步声,但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天石,有进展吗?”连城璧打开了手机上的电筒,光柱笔直地投向屋内的瓦缸。 我本来不想让她目睹富士山来客的诡异模样,但电筒一亮,东屋内的血腥场面就全部展现在她面前了。 “他们是自残,以命换命,救静官小舞。”我用最简短的话解释,随即又问,“你进来,外面由谁望风?” 连城璧的话让我的心坠到无底冰窟之中:“张先生已经从屋顶下来,全力替我们观敌掠阵。放心,为了救静官小舞,他已经做了最充分的计划。” 这一次,连王煜也意识到了情况有异,吐掉烟头,奔向南窗。 “窗棂是焊死的,快去看看门口,先出去再说!”他大声提醒。 我拉着连城璧奔向门口,百忙之中,她用电筒照向冰棺。 那只搭在冰棺沿上的右臂的确属于静官小舞,但她依旧闭着眼,静静地躺着。 “真是神奇,我现在似乎有点相信张先生的话了——”连城璧说。 她刚刚进门时,只是反手掩门,绝对不会内锁或者外锁。可是,当我到了门口,伸手拉门,才发现两扇门从外面反锁,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外面,只有张全中替大家观敌掠阵,也只有他,才会反锁屋门。 “张先生,开门吧,我知道你在外面。”我举起手,轻轻叩门。 “他为什么锁门?他要干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不想救静官小舞了吗?”连城璧一连四问。 张全中永远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他若想带静官小舞避开鲛人之主,就得做大量工作,并且不断地拉来垫背者,替他们去死。 我忽然觉得,在张全中、静官小舞这里,我枉费了仁慈与善良。这已经成了我的明显软肋,次次都被张全中成功利用。 “张先生,开门,开门!”连城璧举手拍门。 “不要叫了,叫不开的。我现在有了另外一条线索,官大娘有鲛人的成分,那么静官小舞也是鲛人,属于东海鲛人之主麾下的奴隶。张全中一路遁逃,也是在逃避鲛人之主的追杀。现在,他把我们困在这里,有可能是胁迫我们帮忙,好躲过各方面追杀,赢得时间,逃到欧美去。”我第二次解释。 连城璧颓然后退:“竟然是这样?他也果真无耻到极点,睁着眼说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3章 鲛人鬼市 1 直到十分钟后,张全中才有了动静,出现在东屋的铸铁防盗窗前。 不必多费口舌解释,他飘忽不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夏兄弟,我对不住大家。这一次,我和静官小舞能侥幸逃脱的话,感激各位三生三世。”他说。 王煜呸了一声,立刻转过身去,给张全中一个后背。 我没有退缩,而是大步向前,透过窗户观察四周的情形。 “要我们做什么?我们是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重活肯定干不了。”我大声抱怨。 “夏兄弟,当然不能麻烦几位干重活,现在我请求几位,各展所能,各施所长,把静官小舞救醒。我保证,她醒了之后,我们会在今夜子时离开,绝不节外生枝。”张全中说。 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大到足够把所有人都装进去,全都成为张全中的附庸,在他的指挥下高速运转,直到达成他的个人目的。 张全中不是大善人,一旦有谁试图摆脱这个陷阱,那么他一定会亮出爪牙,择人而噬。 “嘘——冷静。”我向连城璧示意。 她不是庸才,最初察觉上当时,有一瞬间的失态,但在我的提醒下,迅速冷静下来,举着手电环顾室内。 “他不会给我们机会的。”我说。 以张全中的计算能力,他既然将我们全体关在屋内,就一定预先将这里打造成了一个钢筋铁栅的囚笼。更可怕的是,他很可能在老屋之上布下了奇术禁制,根本杜绝了我们的逃逸之路。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连城璧慨叹。 看得出,她在强压着自己的怒气。 大家都是多谋善变的高手,一旦发现错信身边的人,后知后觉,成了别人陷阱里的猎物,那种巨大的挫败感令人无法接受。 “我们有人质,这大概就是双方谈判拉锯的焦点了。”王煜踱过来。 我缓缓摇头:“这不是人质,而是累赘。” 他指的是冰棺中的静官小舞,我指的也是。同样一个人,他视之为人质,而我视之为巨大的包袱。 我不可能拿静官小舞来要挟张全中,在生死转换的过程中,她是无辜、无奈的受害者,成了张全中奋不顾身的爱情的炮灰。 “她当然是人质——” 连城璧脱口而出,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我举手打断她,正色吩咐王煜:“救活她,无论门外发生了什么,继续我们手边的事。” 王煜死死地瞪着我,足足有三分钟之久,才一言不发地回到瓦缸边去。 “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救活静官小舞,这是唯一的目的。张全中只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这件事加一个双保险。听我说,忘掉屋外的所有变化,只看眼前。”我大声说。 世事纷纭变化,如果不能在电光石火的突变中找到真正有用的讯息,那就不免迷失,以至于错过反败为胜的契机。 张全中善算,那是他的长处,如果我们一味地跟他在这个方面抗衡,就等于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最终结局,只能落败。 反之,我们的长处是动手救人,而他处于屋外,鞭长莫及,这就无意中变成了他的短处。 王煜称静官小舞为人质并没有错,但活的静官小舞才是人质,死的她只是一具冰冷的遗体。 再更进一层分析,我、连城璧、王煜、张全中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救活静官小舞”。既然如此,那还耽搁什么呢? 连城璧关了电筒,屋内重新陷入了黑暗。 我站在屋门略微偏西之处,斜对着冰棺与东屋门口,确保这两处一有动静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天石,你还是太善良了,以至于遭人利用,被架在火上烤。”连城璧在我的左前方,即正屋的西北角,跟我形成视线交叉,亦是盯紧了冰棺、王煜的动向。 “人之初,性本善。行善,总好过作恶吧。”我淡淡地笑了。 这些话本来是官大娘过去经常挂在嘴边的,另外她还常说“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不断地劝人向善,以求常积阴功,轮回多福。 她是个好人,但却是一个披着“好人”外衣的鲛人。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表面鸟语花香、流水潺潺、风平浪静、安居乐业的曲水亭街变得阴云密布、波诡云谲起来。在我的个人观念中,宁愿官大娘是阴间真鬼,也都不愿她是鲛人,因为“鲛人”这个词实在带有太多屈辱的成分。 秦始皇统一六国,号令天下,将“普天之下、率土之滨”都定义为“王土、王臣”,这已经是“鲸吞天下”的巨大胃口,将“天、地、人”这三才占去了三分之二。 反观鲛人之主,却是将地球上超过一大半的水域全都归拢于麾下,也将亿万水族一手掌控,其胃口、野望远远超过秦始皇。如果任由这样一股狂飙势力反攻大陆,地球上哪还有我们人类的立锥之地? 这一瞬,我想到了美国影视作品中已经反复表现过的诺亚方舟、大洪水、2012大灾难、未来水世界等多个题材。 人类对于海洋的认识十分浅显,尤其是对于深海区,近乎一无所知。我相信,鲛人之主的老巢就在人力无法抵达的幽深海域之内。 江湖先贤曾给后代们留下这样的箴言:“善攻者,攻至九天之上;善守者,守于九地之下;善进者,进达九穷之所;善退着,退入九幽之内。” 最后的“九幽”二字,泛指人类探索能力永远无法侵入之处,那些地方已经超过了“禁区”二字代表的意义,而是指“禁区之外、意识之外、知识之外”的某地,比天堂、地狱更遥远,比须弥、芥子更抽象。 归根结底一句话——如果不能消灭鲛人之主,那静官小舞就将永远处于疲于奔命的逃亡之途,没有尽头,没有终点,没有结局。 这样的人生就算延续一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张全中吟诵的那首诗的后两句——“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鲛人永远受制于鲛人之主,毫无人身自由、思想自由可言。那么,这种没有自由的生命、爱情还有价值吗? 我相信,几十年前的革命先驱已经对生命、爱情、自由做了最正确、最严肃、最豁达的排序,那就是——先有自由,再有生命,然后才是爱情。 至于张全中,则是先有爱情,再有生命,最后才是自由。 善泳者溺于水,善算者困于数。张全中正是这样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就像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猫小狗、追着眼前的胡萝卜奔跑的驴子那样,看不透,难解脱。 从这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设置囚笼构陷我、连城璧和王煜,实际也是在作茧自缚。 “子时就要到了,子时……就要到了……”瓦缸里垂死的人忽然叫起来。 几乎在同时,三名富士山来客一起用日语叫起来。 那段日语十分晦涩,我无法听懂,可是却从三个人说话的语气上意识到,那是一段咒语或者是誓言。 古人将一天时间分为十二时辰,其中子时、午时是阴阳、阳阴转换的关键节点,意义十分重大。 “以我兵部之血灌养主人身体,以我卑贱之躯,抬举主人之灵机,以我星火之命,聚主人之神气……”连城璧低声翻译,“越海而来,舞蹈幽河,借水借火,山川让路——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疾、疾、疾、疾……” 当三个人大声疾呼“临兵九字诀”之时,屋内的血腥气浓烈到了极点,即使我已经屏住呼吸,仍然闻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浓厚如浆糊的味道。 嗒的一声,正对冰棺的屋顶突然打开了一扇边长一尺的正方形天窗,一缕月光直射进来,落入冰棺,在静官小舞胸口上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光斑。 哗啦、哗啦、哗啦三声响,凌乱拖沓的脚步声从东屋里传来。 “不要照,不要照。”我及时出声,制止了连城璧打开电筒的动作。 “他奶奶的,僵尸显灵了吗?”王煜低声怪叫着,从东屋内闪身滑出,轻飘飘地落在我身边。 我没有多问,只是全神贯注盯着东屋门口。 那种沉重、迟缓的脚步声让人想起欧美僵尸片里的配音,而且那三人在水中浸泡了那么久,衣服吃饱了水,一直淋淋漓漓地向下淌,制造出滴滴答答的混乱水声。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活死人墓的妖术果然吓人,差点吓得我心脏病犯了……”王煜不停地小声嘟囔。 我并不认为富士山来客使用的是妖术,而只是将这些匪夷所思的举动归纳为奇术的一种。 世间并无“妖、魔、鬼、怪”之说,只是因为某种现象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畴,无法用物理理论解释,才会将其称为妖术、魔术、鬼术、怪术。 试想一下,假如人类能够将自身智慧提高一亿倍,将认知界限放大一亿倍,包罗万象,包藏极致,将一切已知、未知、已有、未有的事物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么还有令吾辈困惑的理由吗?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已经将人类的过去、现在、未来讲得通通透透,如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照亮一切,令黑暗无所遁形。 无知者渺小,有知者伟大。 无能者无力,有能者神力。 这一瞬间,我已经预感到静官小舞必定复活——“复活”二字并不确切,准确说,她真的没有死,而只是中了冥冥之中的“死毒”。如果我们用某种奇术解了她的“死毒”,她就能平安无恙地站起来,以年轻之心、轻盈之态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4章 鲛人鬼市 2 “哗啦、哗啦、哗啦……”这种令人牙酸的脚步声又响了一阵,那三名日本人才走出了东屋,踉踉跄跄地站到了冰棺的左、右、尾三个位置,双手按在冰棺沿上,渐渐稳住了身子。 “夏兄弟,愚兄现在必须求你做一件事——”张全中的声音从屋顶天窗外传来。不过,他并未露面,因为只要他的脸出现在天窗里,就会遮挡落在静官小舞胸口的那缕月光。 “哼哼,还有脸来求人?惺惺作态,令人作呕……居高临下呼来喝去,这是求人的样子吗?姓张的,在济南城里没有你这样玩法的。要是你这样求我试试,老子第一个就不吊你,去你奶奶的,爱救不救,救不了拉倒……”王煜的嘀咕声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变成了隔空喊话。 我仰面向上拱手,心平气和地回应:“张先生,有话请讲,但凡有所差遣,必当竭尽全力。” 这种时候,废话、怪话一句都要不得。大事不拘小节,大礼不拘小让。关键时刻,我必须挺起胸顶上去,把所有责任一肩扛住。 我不是王煜,锱铢必较;我也不是连城璧,做任何事都想到利益交换、格局均衡;我更不是张全中,事事过度计算,唯恐不能掌控全局。我不是任何人,而是“夏天石”,一个肩负着振兴夏氏一族、为兄长报仇雪恨的济南男人。 所以,任何时候做事,我只问“该不该做”四个字,绝不拖泥带水,更不指桑骂槐。 “多谢夏兄弟。”张全中先道了声谢。 “哈哈,哈哈!”王煜大笑,笑声中满是感慨。大概在他的价值观里,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平静地以德报怨。 “好!好!好!”连城璧从西北角向我靠拢,高举右手,挑着大拇指,大声连赞了三个“好”字。 “死毒已解,现在,只需要王煜以‘罗汉神打'之力把静官小舞唤醒,但她的生命力极弱,如同风中之烛,必须要有人充当缓冲介质,使神打之力以隔山打牛的方式传递到她身上。夏兄弟,请你费心。”张全中说。 这种要求既复杂有过分,连城璧振臂提气,欲张口反驳,被我举手制止。 “哼哼,为什么你不下来,自己承接我的神打之力?你大概很清楚,普通人被神打击中,心、肝、脾、胃、肾都会瞬间受损,等于是接受四千倍以上的胸透辐射。老张,欺负人总得有个限度吧?你这么玩,这小兄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王煜忿忿不平。 “好。”我没有任何拖延辩驳,只答了一个字。 “夏兄弟,你站到冰棺的头里去,双掌掌心盖住她的太阳穴,目光聚焦于她的鼻下人中穴。然后,心无旁骛,静如止水。”张全中吩咐。 我依照他说的,大步走到冰棺头部,深吸一口气,双掌盖住静官小舞的左右太阳穴。 冰棺里的温度很低,但我手掌接触之处,她的皮肤似乎泛着微微的暖意。 王煜不再啰嗦,跟着我过去,站在我背后。 “只有一次机会——”张全中说。 “够了够了,这个我当然知道。你骗这小兄弟当羊牯,我要是不尽心尽力,对得起他吗?老张,你号称‘江北第一神算子',也是算术界的泰山北斗了,可你这种玩法,我老王一百个不服。相反,如果小兄弟这次不死,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王煜大声驳斥。 我调匀呼吸,视线聚焦,焦点落在静官小舞的人中穴上。 如果人人都能通过解除“死毒”而复活,那么世间也许就没有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了。任何一种体面华丽的死,都不如好好活着,与家人不离不弃。 静官小舞鼻下的皮肤十分苍白,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她的鼻翼正在微微颤动。 “救活她,胜造七级浮屠。”我无声地笑了。 “小兄弟,三秒钟内,我打你背脊正中六大穴道,再打头顶百会、脑后玉枕、颈后大椎、腰下尾椎,正向一遍,逆向一遍,让你身体的背部均匀受力,然后将物理性质的蛮力化成虚无缥缈的意念之力,透过视线,送达病人人中穴要害之处……你不要动,也不要想,保持一种半睡半醒的‘假寐'状态。你放心,我会手下留情,适可而止……”王煜低声说。 其实,我已经进入假寐状态,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他的话。 “请……西方十八罗汉,阿难僧、迦叶僧、降龙僧、伏虎僧……请八方神人护体,请八方神龙开路,请八面神兽押后……神打之力,披荆斩棘,上天入海,无有不可……” 王煜在作法念咒,但我已经进入心念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 “啪”的一声,他的双掌已经重击在我头顶百会穴之上,一股刚猛劲力泰山压顶般涌入我的身体。 我来不及呼痛——当然在假寐中是叫不出声的,接着就有十几个部位连续被他击中,十几股巨力前仆后继地进入我的身体,在胸腹之间纠缠飞旋,最终拧成了一个巨大的“力球”。 “我要救她,她必须要醒……”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但在身体凝立不动、眼珠和颈部也都保持绝对静止的情况下,视线焦点肯定仍然落在静官小舞的人中上。 “她不活,张全中也要死,他所做的全部努力就化为泡影。我这一次救人,不问正邪对错,只为张全中一片苦心。不管他骗我也好、算计我也罢,我只看他固执追求真爱的这一份诚挚之心……静官小舞,找到这样一个人,是生命里最大的收获,为了保护这一成果,你不管多艰难,都要醒过来,都必须醒过来……”我不能说话,但却将这些话用意念之力传入静官小舞体内。 嗒的一声,我感觉双掌掌心接触之处,似乎有一扇或者两扇无形的门户瞬间开放。 我的身体突然一轻,无法保持站立姿势,向冰棺内直跌下去。 “不好!”我暗叫一声,双手一滑,按向静官小舞身体两侧,以免自己撞伤她。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手没有撑到实处,而是一下子伸入了温暖雄浑、暗劲汹涌的水中。 下意识的,我双手划水,稳住身子。 就在那一瞬间,静官小舞睁开了眼睛。更为神奇的是,她脸上的皮肤寸寸剥落,显露出了光彩照人的本来面目。 这才是我见过的她,那个即使活在乱世、仍然秀丽出众的年轻女子。这样一个她,才值得张全中舍生忘死、千方百计去搭救。 我想开口说话,但静官小舞轻轻摇头,制止我出声。 海水环绕着我,我虽然看不见真正的“水”,但那种浮力极强、动荡不安的感觉只能是海水带来的。 “大恩不言谢,你再次救了我。我相信,冥冥之中某一些人的相遇,都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就像此刻,我觉得自己仅仅是蜀山栈道上的一根木头,停在这里,只为摆渡有缘人。你救我,也是为了延续这个摆渡的过程。生命真是复杂,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我或许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你也知道,有些人一生下来,其悲惨命运早就注定了——”静官小舞伸出右手,屈四指,只剩纤细的食指。 她挥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寥寥几笔。立刻,一个美丽的鲛人形象就留在了虚空之中。 我说不出话来,能说出来、能被劝慰的只是小痛苦,而那些还没开口就痛彻心腑的才是大痛苦。 她只画了一个鲛人,就将生命的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就像美国昔日的黑奴制度,那些黑人一生下来就被打上了奴隶的烙印。无论怎么努力,他们都是被买卖、被交易、被赠予的商品,以商品的形式存在于美洲大陆上。 人种贵贱、种族歧视这种不公平现象至今仍然存在,而白、黄、棕、黑的人种序列也成了全球化浪潮中无处不在的潜规则。 身为鲛人,就是静官小舞面临的最大悲剧。 无论她的表面身份是日本皇室公主也好、中原江湖游侠也罢,都摆脱不了“鲛人”的标签。 只要有这标签存在,她就永远是鲛人之主的奴隶;哪怕地球上只剩下一滴水,这种畸形的、可怕的关系就永远存在。 真正的痛苦,是明知结局不可抗争,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那悲惨的结局到来。 “没有其它办法吗?”我问。 静官小舞的手指继续挥舞着,凌空画出一个又一个鲛人,有的苍老,有的年幼,有的肩背佝偻,有的肢体不全。她的手指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每一个鲛人的影子都充满了深深的悲哀。 “我能帮你什么?”我问。 “也许……”静官小舞迟疑起来,只说了两个字,随即摇头,“算了,那太复杂,也太危险,我实在不能让我的朋友去冒险,尤其是对我有恩的人。” 她的眼中充满悲哀,那种悲哀和绝望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内心。 铁公祠之夜,大哥受缚,无法挣脱,眼中亦充满了悲哀,如静官小舞一样。 当夜,我救不了大哥,但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愿意为静官小舞做任何事。 “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毅然回应。 静官小舞又沉吟了一阵,才回答了四个字:“鲛人鬼市。” 我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地方。” 典籍之中曾有记载,所谓“鬼市”即是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描述过的“海市”。那是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奇人异士们聚会、交易、买卖之处,充满一夕暴富的机会,但同时也有一去不归的巨大风险。 “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向鲛人之主赎身的宝物。我和张先生都是逃亡者,根本不敢接近那里,如果你能代我们前往,那我就有自由的希望了。”静官小舞说。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那不是问题,只要你告诉我路径,我一定替你们走这一趟。” 静官小舞后退一步,向我盈盈下拜:“夏先生,我真不知该怎样表达感激之情,但你只要替我们做了这件事,那就真的是我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我向侧面避开,不接受她的大礼。 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总是值得尊重的,她和张全中相识于乱世、苟活于生死裂缝,历尽艰辛,仍然不肯放弃。如果单以爱情这一标准衡量,他们绝对是当代年轻人学习的楷模。 基于此,我帮他们,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静官小舞挥手,空中的鲛人影子被全部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夏先生,夏先生……” “小兄弟,醒醒,小兄弟,醒醒,快醒醒……” “天石,天石,你还好吗?你还好吗?” 我听到了三个人的叫声,忽然惊觉,大步后退,远离静官小舞。恍惚间,我脚下一软,仰面跌倒。 连城璧抢过来,握着我的手,关切地连声叫着我的名字。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冰棺只是冰棺,静官小舞仍然静静躺着,而那月光、富士山来客、屋顶的四方天窗全都保持原先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她醒了,她活了。”我低声叫。 “天石,你没事吧?刚刚是睡着了吗?”连城璧连连摇头,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挺身坐起来,仰面向上大叫:“张先生,静官小舞已经清醒,你可以开门了。” 月光猛然一黯,张全中的脸出现在那天窗里。 王煜冷哼了一声,显然对张全中的不满已经无法掩饰。 “扶我起来!”我反手抓着连城璧的手腕,双膝一弹,嗖的跃起。 几乎在同一刹那,静官小舞也从冰棺里坐起来。 “啊?”连城璧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五步,靠在墙边。 正如幻觉中那样,静官小舞脸上的苍老皮肤迅速剥落,恢复了光彩照人、面目姣好的年轻的脸。然后,她翻身跃出冰棺,向我单膝跪拜。 “小舞,你醒了,你醒了!”张全中大喜,来不及去开正门,而是从那天窗里缩身滑下,落在静官小舞身边。 她活了,这就是皆大欢喜的事,证明所有人的努力都没白费。 “夏先生,救命之恩,容当后报。”静官小舞单手撑地,俯身向下,额头紧贴地面,向我行的是日本忍者家族中的无上大礼。 这一次,我没有闪避,而是向前一步,伸手搀扶。 张全中在奇术领域地位极高,属于江湖前辈,自然不能向我行跪拜大礼。 他只抱拳拱手:“夏兄弟,多谢了。” 我摇头:“举手之劳,二位言重了。刚刚,静官小舞提到‘鲛人鬼市'的事,我自当尽力相助,帮二位度过难关。” 一切似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当我和连城璧走出十八号院门时,八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人悄无声息地跟我们擦肩而过,走进了院子。 大门左边的街角,早就停着一辆摘掉了牌子的垃圾运输车,已经做好了清场、打扫的准备。 “明日一早,十八号只是十八号,铜元局后街也只是一条风轻云淡的老街,没有人知道今晚曾经发生的事,黑白两道都不会追究,老百姓更不理会江湖变革……这样就很好,每个人的生活都平静前进,济南城蓬勃健康地发展……”连城璧颇有感触。 生活如同潮汐,朝暮更替,来来回回,多少精彩、痛苦、惆怅、黑暗的往事,全都在大浪淘沙中变成坊间传说、百姓谈资。 此时此刻,一句“这样就很好”,将所有无奈都轻轻翻篇了。 “舍生忘死,帮了人家这么大的忙,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连城璧不放心地问。 我直言相告:“还有最后一件小事,静官小舞恳请我去鲛人鬼市,替他们购买宝物,向鲛人之主赎身。” 一瞬间,连城璧瞠目结舌,半晌才喃喃地问:“你答应了?你竟然……连这个都答应了?” 我点点头,不想做更多的解释。 连城璧也陷入了沉默,不住地搓着手,显然情绪十分不安。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能帮他们做多少,就做多少,如果有意外,我就自己担着。”我淡淡地说。 连城璧苦笑着,原地打转,连连顿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5章 鲛人鬼市 3 半月在天,月华明灭,照着深夜里的铜元局后街。 向东南望去,残联大楼顶上的霓虹灯有气无力地闪烁着,仿佛即将睡去。 此刻,城市已经进入深夜,劳作了一天的普通百姓都在各自家中安睡,等待第二天清晨起来,再度投入到按部就班的生活中去。这时醒着的,十之八九是江湖中人,或者是在暗夜里讨生活的人。 “张全中豢养的死士们一定全都醒着,枕戈待旦,随时为了他赴汤蹈火。”连城璧说。 的确如此,我向长街南北望去,虽然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但却在门窗缝里隐隐透出一缕缕灯光来,证明所有人都醒着,静默地等待着主子的召唤。 普通百姓早就遗忘了“死士”的概念,即使知道这个词,也不过是从书中、影视作品中偶尔看到、听到。真正的死士代表了极限的忠勇、仁义、侠情、纲常,这已经超越了现代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狭隘思想。 “能有这么多人誓死效忠他,证明张全中绝非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我说。 连城璧叹息:“天石,你总是有意无意地美化张全中,可谓中他的流毒极深了。你想想,自遇见他以来,他给你下了多少套?利用了你多少次?就像刚才在北屋之内,如果你不肯舍身承受王煜的‘罗汉神打'去救静官小舞,我们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更何况,你已经答应静官小舞深入鲛人鬼市——我知道、你也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对不对?” 我无语,因为在帮助张全中脱困的过程中,我的确被他的某些人生理念所折服。 他做到了我永远没机会、没办法做到的事,这就是我最钦佩他之处。 如今,唐晚随着镜室深陷地底,令我追悔莫及。设想一下,如果张全中与我的位置互换,他一定开天辟地、裂石穿空,倾尽全力去找到她。人这一生,如果能执着于一件事,就能构建起不朽之名。譬如诸葛武侯北伐、梁祝为爱殉情乃至于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大禹治水……正是有感于张全中的执着,我才心甘情愿全力助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回答。 连城璧气结,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进入院中的清洁工退出来,各自拖着一个巨大的黑胶袋子。那清洁车立刻启动,开到十八号门口。 清洁工们井然有序地把袋子扔进垃圾车,然后登上车子两侧的踏板。 垃圾车连车灯都没开,一路向北,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我相信,院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三名奄奄一息的富士山来客已经被装在袋子里运走。 他们也是死士,但扶桑死士与主人的关系十分奇怪,更像是不得不执行命令的奴隶,与仁义、报恩无关。也许,在扶桑主人的价值观念中,死士、门客、忍者与自己饲养的猎鹰、猛犬、家畜、家禽、鸟雀类似,都是没有思维的动物而已。 正因如此,即使是名列在《万川归海》忍者大宗谱上、排名战国百强榜上的那一百名至高忍者,其平生事迹记录册中,也是首先极尽歌颂其主人的功绩,对其个人经历的所有战役一笔带过。 这就是大和民族与大汉民族文化的不同,界限分明,等级森严,即使立下震天大功,也不可能由忍者阶层跃升到大名、贵族、武士的行列。 由此,静官小舞的身份就变得更为复杂,被赋予了公主、鲛人、主人、奴隶等各种地位迥异的标签。 她贵为日本国公主,连“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这九部忍者都甘心为她舍生解毒,证明她在日本的地位极其崇高,是所有忍者阶层仰视的皇室贵族。同时,她又生为鲛人,在鲛人的世界里受鲛人之主掌控,是终生无法改变身份的奴隶。这种“奴隶”意识既是物理层面的,又是精神层面的,可以这么说,只要鲛人之主存在,她就无法摆脱“奴隶”的噩梦,额上永远贴着“奴隶”标牌,就像古时被充军发配过的囚徒那样,额上刺下的金印永不磨灭。 “只有消灭‘鲛人之主',静官小舞才能真正解脱!”这就是我眼下得到的最新结论,而不是她提到的“赎身”之说。 我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安,觉得静官小舞那种卑微屈辱、悲哀无依的眼神之外,似乎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东西。 “阿璧,我想到了一件事,鲛人鬼市应该解决不了静官小舞的麻烦,真正的解决之道是——” 我刚说到这里,王煜就从大门内飘然而出,向我遥遥挥手,打断了我要说的话。 “小兄弟,你真是够英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争名,不图利,你这样的好汉子,我老王这辈子交定你这个朋友了!哈哈哈哈……”他大笑着一路走过来。 连城璧沉默地后退,显然对王煜的热情并不感兴趣。 “过奖了王老师。”我礼貌性地回应。 王煜从挎包里取出两个淡青色的鼻烟壶,抓过我的手,塞在我掌心里。 “小兄弟,这两个鼻烟壶是整块灰发晶抠出来的,里面装的鼻烟则是天山雪莲、藏密牛黄熏出来的,具有凝神定气的神奇功效。江湖人过的是磨牙吮血、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你以后肯定用得着。另外——”他压低了嗓音,凑近我耳边,“另外,‘罗汉神打'对人体五脏有损伤,雪莲和牛黄能够对症下药,包你在一昼夜之内复原如初。你对别人够意思,我当然要对你够意思。刚才,我好像听你和连小姐聊到‘鲛人鬼市'的话题,如果你有机会到那里,就帮我看看有没有‘海上定风丹'这种宝物,不管多少钱,我都要,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他大笑着退后,开了电瓶车的锁,抬腿跨上去。 “山不转水转,地不转人转,小兄弟,后会有期了!”王煜支止住笑,向我拱一拱手,然后骑车北去。 他的嘴也当真闲不住,笑声还在空气中回荡,已经换了口哨之声,竟然是一支极其忧伤的曲子——《啊朋友再见》。 那是很经典的南斯拉夫电影《桥》的主题曲,曾经在八十年代风靡一时,是曲水亭街老邻居们人人耳熟能详的曲子。 我把一只鼻烟壶递给连城璧,被她挥手拒绝。 “无功不受禄,我才不需要这东西。”她说。 我微笑着说:“你不需要,不代表其他人不需要。拿回去,送给秦王。” 连城璧表情一变,原本坚冰一般冷肃的神色融化,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过去一段时间,我们两个完全沉 浸于张全中、静官小舞的感情纠葛中,几乎遗忘了身边的真实世界。 秦王会、燕王会、丐帮之争还未平息,连城璧肩上的重担没有人帮她分担,那大概也是最令她头痛的事。 “好,我替他收着。”连城璧点头,把鼻烟壶接过去,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发晶是天然水晶里的异类,晶体内部充满了头发一样的杂质,故名“发晶”。这两个鼻烟壶的大小约半个手掌,厚度差不多有半寸,可知原始坯料极大,属于很少见的好东西。 我并不贪图王煜的东西,但他的出现,让我对济南城“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的现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今夜,大概不再有事了吧?”良久之后,连城璧喃喃自问。 我皱了皱眉,连城璧醒来时,张全中虽然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喜,但却始终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与正常情况有所出入。 “但愿如此吧。”我沉重地回应连城璧。 历劫重生,绝处生变,对于他们二人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只希望,命运能够放过他们,让他们平安度过下一个百年。 咯吱一声,十八号斜对面的一扇木门打开,先有半个挑子伸出来,扁担钩上挂着一只两尺见方、三尺来高的木箱子。接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女人小心地挑着扁担侧身出门。等她走到街上,我才看见挑子的另一头挂着一个废弃油桶改成的炭炉,炉中焦炭燃烧得正旺。 老女人转过身来,胸口竟然挂着一块小小的纸板,上面写着“馄饨侯”三个字。 连城璧失声而笑:“呵呵,去京城的时候经常吃侯家馄饨,没想到济南也有分号吗?天到这个时分,我还真的有点饿了呢!” “馄饨侯”是京城著名小吃之一,早就注册过商标,而且分号由二环之内一直开到六环之外,不下两三百家。 连城璧由这老女人想到“馄饨侯”其实是开个玩笑,谁都知道,名满京城的“馄饨侯”并没有在外地开分号的打算,而且就算开分号,也不会授权给一个挑着担子串街营业的老女人。 老女人过了街,在大门左侧的人行道上放下担子。 炭炉上的双耳大铝锅冒起了腾腾热气,锅里的水声也“咕嘟咕嘟”地响起来。 她打开木箱,取出一只扁平的簸箕,里面摆满了拇指大的小馄饨。 我和连城璧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女人的动作,直到馄饨下锅、出锅,分别盛到四只粗瓷大碗里。接着老女人又在碗里加入紫菜、香菜、盐、鸡精,再各点了几滴香油。 夜风轻飘,馄饨香味也随风而来。 “好香,好香。”连城璧连赞了两声。 老女人把两只碗放在一个古式托盘里,端起来走向十八号院门。 “还有两碗,会不会是给咱们吃的?”连城璧向我做了个鬼脸。 以她的身份,除非对方端着碗送过来,否则她绝对不会主动凑上去询问。大家气质,由这些生活小节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混账东西!”那老女人刚刚跨入院门,张全中的怒叱声就响起来。 老女人停住,双手端平了托盘,恭恭敬敬地垂首听着。 “混账,难道你看不出,门外坐着的才是最重要的贵宾?枉你活了八十多岁,连供奉的主次都分不清吗?去,求贵宾原谅。如果他们不原谅你,那你干脆废了自己两个招子,反正睁眼瞎一样,招子要不要都行!”张全中继续喝骂。 等到张全中骂声停了,老女人默默地转身,先把两只碗放回木箱上,又把另外两只碗放在托盘里,送到我和连城璧面前。 她的样子极其木讷,眼皮始终垂着,不跟我们对视。 “多谢。”连城璧双手接过托盘,放在旁边的石凳上。 老女人没有离去,仍然无声地站在那里。 “多谢你,我们并不是什么贵宾,所以张先生说的话很没有道理。如果因为我们的缘故让你受责骂,那我心里真的就过意不去了。忙了大半夜,张先生他们也累了,希望你尽快把馄饨给他们送过去,麻烦你了。”我低声说。 老女人并没有错,只是张全中吹毛求疵而已。 “滴答”一声,老女人眼中突然落下泪来,直跌在我们脚下的方砖地上。 “阿姨,馄饨很香,让你费心了。”连城璧也说。 老女人走回去,拿出另外一只托盘,把最先那两碗馄饨送进院里去。 我和连城璧端起碗吃馄饨,令人吃惊的是,这馄饨的味道居然相当纯正,肉香、虾香、菜香丝毫不乱,却又在香料的调和下有机融合,形成了一股余香满口、回味悠长的独特感觉。 连城璧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一口气把满满一大碗吃下去,汤都不剩一滴。 “跟京城‘馄饨侯'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连城璧放下碗,心满意足地感叹。 又过了一阵,老女人端着空碗出来,挑起担子,重回那扇门里。 门关上,门里的灯光也随即熄灭,她和馄饨挑子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在暗夜的长街上留下馄饨的余香。 “好极了,填饱了肚子,就应该回去睡觉了。”连城璧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我向院内看了一眼,一股倦意袭来,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打哈欠会传染的,屡试不爽。”连城璧笑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6章 五龙潭底生死书 1 猝然间,我发现北屋正在“旋转”,马上双手扳着连城璧的肩膀,让她转向院里。 除了“旋转”,我找不到第二个词来描述那三间北屋此刻的变化。 最初,北屋位于院子的北面,屋子后面还有一道院墙。那道墙之外,就是另一户人家的院子。现在,北屋悄然逆时针旋转,变成了院子里的西屋,背向铜元局后街,面朝护城河、趵突泉北路的方向。 “青龙变玄武,白虎变朱雀。”我低声叫出了屋顶瓦垄两侧的兽头方位变化。 玄武为水,朱雀为火,产生这种变化后,与十八号院外的自然风水方位顺应一致,水向北流,火烧南山,由“大非”转向“大是”,等于是最佳变化。 北屋变为西屋之后,只停了几秒钟,那种转动再次开始。 看那趋势,如果北屋变成南屋,则青龙、白虎互换,朱雀、玄武逆转,再次背离了自然和谐的风水之相。唯一的好处,就是后墙正对由五龙潭来的“风水毒相”,能够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改善院中的风水。 “天石,没有那么简单,以张全中的智商,已经超越了五行之术,他没有必要靠着费时费力的物理旋转来改变吉凶。你听,好大的水声——”连城璧挺身而起,左耳侧向院子,踮起脚尖倾听。 我也听到了水声,起初只是潺潺流淌,只过了十几秒钟,水声就哗哗作响,最终变为汹涌澎湃之声,似乎整条护城河已经改道,由北下改为西进。 屋子仍在旋转,等它重新回到“北屋”方位时,其相对高度竟然提升了差不多两米。这种变化过于明显,只要看前邻、后邻的屋顶就能轻易比较出来。 我仓促间猜到了一件事,顿时大吃一惊:“张全中……张先生预先设下机关,竟然用改变护城河的流向来改变院子的风水。这种设计实在太冒险了,护城河北面断流,恐怕全城都要被惊动了!” 河流是风水布局中的重要元素,也被称为“不动母尊”,对一种风水的影响仅次于大山这种“不动父尊”。 在风水术历史上,的确有高人采取过“变更河道逆天改运”的方法,试图“与天公试比高”。最轰动亚洲的,就是二战期间“花园口黄河大决堤”的例子。彼时,旧政府派飞机投弹,炸毁黄河堤坝,导致中原大片村庄、耕地变成了一片汪洋,老百姓无处可逃,变成了大洪水中的小蚂蚁。在官方宣传报道中,炸毁堤坝是为了放水阻止日寇南下,并称取得了满意的效果。实质上,天下风水高手全都看得出,旧政府是在孤注一掷,靠着改变中原第二大河流向的方式,试图逆转中原败局。 时至今日,旧政府因为“炸堤”事件被挂上了历史的耻辱柱,永远遭到国人批判,并且成了风水学中最不成功的反面教材。 我闪电般想到:“彼时常先生三顾茅庐请张全中出山,张全中的每一个建议都会大大影响常先生。莫非,‘花园口决堤案'也是出自张全中的计算?如果历史真相果真如此,那么常先生就是在替张全中背黑锅了。” 一念及此,我浑身冒出了一层冷汗。 张全中再度使用了不正确的“改河改运”之术,改变了护城河的流向,所带来的后果究竟会是怎样?会不会影响城市命运? 二战中,他把常先生推向了“历史罪人”的耻辱席,今日会不会又推着我重走常先生的那条老路,置我于“济南罪人”的可怕境地? 水声越来越响,粗略判断,护城河从我们的正东面改道,笔直向西、向下,一直钻入铜元局后街地底去。 “我们去看看。”连城璧向东一指。 之前,我们赶往五龙潭北墙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从十八号向南三排房子之后,有一条东西向的小街,能够通往河边。 我和连城璧并肩向南,到了小街左转,迅速赶到河边。 眼前的情景与我预想的差不多少,本来平稳向北的护城河到了十八号正东时突然下陷,流入一条与河道东西等宽而南北约有四步的裂隙之中。 护城河的水是由五龙潭、趵突泉外溢的泉水汇集而成,清澈明净,自成一景。眼下,那裂隙将护城河从中截断,裂隙向北,水位大幅下降,露出河底铺砌的石板来。 “裂隙通往西边,铜元局后街下一定有暗河,才能吃下这么多水。”连城璧说。 我扶着栏杆向下望,为张全中的胆大妄为而惊诧,同时也为他不拘一格、独辟蹊径的做事方式而暗赞。 身为奇术师,不但所学知识要“奇”,更重要的就是在前人基础上推陈出新、别具一格地做事,将一个“奇”字贯穿于自己的生命之中。 张全中能在百年之内超越他人,成为“江北第一”,正是他不走寻常路的结果。 我们与其在这里讨论流水变向,不如思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过去看看。”我拉着连城璧的手,沿着河岸向北去。 趵北路上的路灯很亮,不时有夜班的出租车飞驰而过。不过,那些为了生活而飞蝗一样奔忙的老百姓是不会注意河道里的异状的,他们的眼睛只会盯着街道两边,随时准备靠边停车,把那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夜行者送到城市的角角落落里去。 河水改道引发的动静只会影响铜元局后街上的住户,但张全中的死士们已经承包了整条街道。就算天塌下来、地陷下去,没有张全中的命令,他们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起初,我以为张全中把老巢建立在十八号,只是为了随时接受死士们的保护。现在看来,他已经将整条街建设成了自己的王国,并以此为据点,任意指挥调度,展开惊天动地的行动。 他所做的事,总是提前布局,点与点之间的联系如草蛇灰线一般。敌人就算击溃了其中的某一点、某几点也毫无用处,因为他布局太深,任何敌人都不能将其连根拔除。 到了那裂隙的正西面,我立刻感到整片街道都在剧烈地颤抖,可知地底流水奔行之急。 南面的水位也在下降,估计再有半个小时,五龙潭、趵突泉两地的存水就会流干,从泉城广场、西门桥一直到少年宫桥、大明湖西南门的近三公里河道将全部干涸,水落石出。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而张全中将十八号院内的屋子逆时针旋转之举,就是打开裂隙的机关。 “张全中真神人也——他能让静官小舞复活,又能切断护城河水,以后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有这样一个神人存在,济南城内的其他奇术师说不得要相形见绌了!”我无声地长叹。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连城璧忽然开口吟诵。 河上果然有清风徐来,北面河道内的确水波不兴。南山耸峙,半月渺小,而很快我们就要目睹南段河道水落石出。这十六个字应景之至,但有给了我某种玄妙的启迪。 “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答案,都在张全中那里。”连城璧说。 从前,她主导秦王会事务时训练有素、坚决果敢,没有任何问题能难住她。现在,受困于张全中的神机百变,她变得畏手畏脚,不敢擅作主张。 我很难判断她是变聪明了还是变胆怯了,但我深知,从前可以“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则只能“走半步看半步”,越小心收敛,越不会犯错。 哗的一声,我们的左后方出现了奇怪的动静。 我回头看,一条极长的折叠钢梯由十八号的屋顶探出来,一直伸向河中,插入那道黑沉沉的裂隙之中。 很快,张全中握着静官小舞的手出现在钢梯上,衣袂飘飘,缓步而行。 我似乎猜到了答案:“水穷之后,河底出现暗道。张全中的目标就在暗道之内,我和连城璧也必须跟进,才能获得更大的突破。” “我可以打电话调一些帮手来,我总觉得,咱们两个的智商加起来都不一定斗得过张全中,更何况还要多加一个静官小舞?”连城璧苦笑着,把电话抓在手里。 “人多只会坏事。”我直截了当地否定了她的意见。 张全中虽然拥有满街死士,此刻却一个都不带,或许正是跟我持同一观点的缘故。 “如果再有类似于‘鲛人鬼市'的话题,你绝对不要满口答应了,好不好?算我求你,好不好?”连城璧低声嘱咐。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那些事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夏兄弟,上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全济南城最有价值的地方。”张全中走到我的身边,扬手招呼。 我点点头,手按河边的青石栏杆,飞身上了钢梯。 出乎意料的是,张全中并未邀请连城璧上来,而是大步向前。 “张先生,我朋友连小姐可否一起去?”我赶紧问。 走在后面的静官小舞开口:“夏先生,连小姐就算了。我觉得,她已经很累了,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我对这种解释并不满意,索性停步,挡住了后面的静官小舞。 关键时刻,我要跟连城璧同行,才能做到彼此照顾、共御强敌,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效果。 “连小姐不适合到那里去,真的为她好,就不要让她去。”静官小舞继续解释。 我转头看,连城璧靠在栏杆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头顶是天上落下的月光,脸上则是河水反映上来的另一种月光。 她的脸极白,眉极黑,身上的衣服本来就素淡,又在月光、夜色的双重浸润下,也变成了沧桑不已的灰白色。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祥之兆铺天盖地而来。 在我眼中,此刻的连城璧就像烧纸铺子里扎出来的纸人,无论穿戴上多么光鲜亮丽、花花绿绿的绸缎衣服,仍然只是个纸人,最终命运不过是在熊熊烈火中付之一炬。 张全中也停步,仰面向上,凝视连城璧。 “她的确累了。”我涩声说。 “回去休息,好好地、平平安安地睡一宿,到明天正午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张全中说。 我们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连城璧脸上,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阿璧,回医院去,好好休息。”我说。 医院是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只要不是飞来横祸,那么任何急症都能化险为夷。至少目前看来,还没有一个地方比医院更安全。 “好,我回去,你多保重。”这一次,连城璧变得很听话,不等我重复第二遍,就乖乖地点头答应着。 “走了,走了!”张全中挥袖大叫。 我向连城璧挥手,跟着张全中走入裂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7章 五龙潭底生死书 2 南面来的河水沿着裂隙的南沿向下,悬吊为一块闪亮的瀑布,向黑暗中跌落下去。 钢梯的落脚点远离那瀑布,大概是在河道向下的十米深处。 我们从钢梯上下来时,正好站在一个向南的地道入口处。 张全中没有停步,直接进入地道。 裂隙中下来的水是从地道口西面流走的,那里不但有条暗河,而且既平且阔,比护城河道宽出两倍有余。正因如此,河水才能在短时间内宣泄完毕。 “请吧。”静官小舞赶上来,跟我并排站在一起。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地道里传来的潮湿味道有点熟悉。 “故地重游而已。”静官小舞又说。 我们并肩向前走,只进入地道十步,我就幡然猛省,原来这就是我在幻象中跟静官小舞一起走过的地道。只不过,那是它是东西向的,而如今在张全中的乾坤挪移之下,它变成了南北向,并且将入口掩藏于河道之下。 怪不得连城璧在西门桥东面反复钻探都找不到地道,原来它已经被张全中藏到这里来了。 “我记得,上一次比我们先一步进来的还有很多人,最终却下落不明。他们呢?去了哪里?”我问。 那都是些活生生的人,身后有父母妻儿,也有家庭和生活。他们失踪了,一个个家庭也就都支离破碎了。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他们的下场只能是被归类为弃子,布成几十个疑阵,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夏先生,任何一个成功,都是‘一将成名万骨枯',所以你们中国的古人留下‘慈不掌兵'的古训。如果你想成功,那就忘记过去横死疆场、马革裹尸的那些人。忘了,你距离成功就不远了。”静官小舞说。 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尤其是一想到五龙潭血案中只有她和张全中活下来,就觉得他们是踩着所有死难者的头顶侥幸逃生的,似乎极不道德。 “快走吧,跟上,跟上来……”张全中在前面二十步以外回头召唤。 我和静官小舞闭嘴,加快脚步,跟上张全中。 “那老女人——那挑着馄饨担子的老女人是云南昭通五毒教的人,她性格乖戾,七岁时就投毒杀人,至三十七岁时手上已经有四百多条人命。五十七岁时,她在东京与山口组老板娘争夺一个演电影的小白脸,一口气毒杀了山口组九十人,几乎凭一己之力全灭山口组。六十七岁,跟了她十年的小白脸反水,给她下了蒙汗药,然后绑起来送给山口组。我救了她,用十万两黄金买下她的命,又亲手替她凌迟了那小白脸。于是,她投入我门下,甘心三世为奴。不要看她可怜,她只要在馄饨里加一点特殊的调料,我们就肠穿肚烂而亡。夏兄弟,我骂她,那就等于是拿她当自己人,让她有家的归属感,始终老老实实地潜伏于铜元局后街。还有其他那些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最少的身上也背着十几条人命。他们只认我是主子,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但我知道,这只是表象,当我的气场不足以压制他们时,所有人都将临阵反噬。苗疆炼蛊师汇聚五大毒虫炼蛊,终身饲养,不离左右,成为炼蛊师行走江湖的独门法宝。大家都知道,炼蛊师一旦失势,蛊虫就会第一时间知晓,然后反噬其主。夏兄弟,我向你解释这些,就是要告诉你,身为一个大人物,不要以善良、怀柔、温情去驾驭下属,而是要有霹雳手腕、雷霆手段……” 他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句。 我苦笑一声,反驳不得。 与上次的行经路线稍有不同,我们在连续的蛇形转折后,进入到一个葫芦形的密室之中。 在这里,弧形的墙壁上写满了文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将每一寸空间都充分利用起来。 密室中央有一段是环形缩窄的,等于是葫芦的“腰”部。再向前去,石室直径稍小,等于是葫芦的上半部分。 我靠近墙壁细看,原来书写者使用了“嵌套笔法”,每一个大的汉字的笔画空隙里又嵌着小字,小字空隙里再嵌上更小的字。如此再三嵌套,最大的字约有拳头大,而最小的字则只有拇指大。 这种书写方式常见于白道囚牢之中,那些冤情深重、余恨未了的人就会利用囚室里的每一寸墙壁,将自己要说的话写在上面。再宽的墙总有写满的时候,所以囚徒就发明了嵌套写法,大套中,中套小,小套更小……直到一间囚室的四壁、屋顶、地面再也找不到下笔之处为止。 这种写字艺术最终发展为独特的囚室文化,在西方行为艺术家的群体里大肆流行,并有借着互联网传遍全球之势。 我只读了几行字,就知道写字者文字功底深厚、情感饱满丰富,笔下的句子文采飞扬,引经据典,远胜过如今报纸上那些酸溜溜的千字文。 “可怜吾子,少小失父母逗弄之乐,长大无父母荫蔽之助。更兼身在奇术门中,自然命运多舛,颠沛流离,生活之困苦,可想而知。然,我辈奇术师一生,所求者为何?难道仅仅是生儿育女、美满家庭、夫妻和谐、父慈子孝的恬然生活?非也,非也,非也,堂堂中华大国,巍巍泰山北斗,吾辈奇术师若不能做到为国家射雕引弓于大漠、四夷宾服于夜郎、挥斥方遒于藏边、快船杀贼于扶桑,即便活过百年,有何用耶?故,生命在质而不在于量,惟愿吾之后代,能谨遵祖辈教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比肩先哲,追随前贤,留一世英名于人间……” 这些话的口吻光明正大,一看就知道是具有远大抱负、伟大理想的人所写,每一句话都能抄录下来,作为子孙后代的座右铭。 “不知道是什么人留在这里的,更不知道,是多么寂寞的岁月,才让人有时间、有心情在壁上留下这些话?”静官小舞一声长叹。 “我们去哪里?”我问张全中。 “去一个连我都无法猜度的地方。”张全中向前指。 这幽深的地道似乎是永无尽头的,斗折蛇行,延伸向黑暗的远方。 “在奇术的世界里,一旦被困,那就不是以日、月、年来计算的,而是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永永远远。如果有百年光阴,别说是这两间石室,就算有两百间、两千间,也不够铺陈书写的。夏兄弟,所以记住,永远不要忽视这种囚徒困境,即便是西方至尊大神,也不一定有办法捱过漫长岁月。”张全中在我肩上轻轻拍打着。 我记起了放在静官小舞老屋床头的那只蝉蜕,她说过,张全中的灵魂曾经深藏其中。 从年,中间相隔七十九年之久,他以不可见的形式屈身于彼处,其间甘苦,如人饮冰,冷暖自知。 “谢谢提醒。”我深深地点头。 我们走过那葫芦形的石室,缓缓前行。 “哗、哗……嗵、嗵、嗵……嘭、嘭、嘭……”一阵古怪的声响从前方低处遥遥传来。 张全中不开口,我也没有多问。 再向前去,我们似乎进入了一条下旋的通道,绕着一个直径约有十五步的空间前进二十圈之多。 我暗自估量,通道的下行坡度为三十度左右,这一段路走下来,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在地面之下五十多米。 五龙潭是老济南人最熟悉的一个泉池,在民间留下的传说也最多。不过,大多数人只关心潭水的情况,却想不到潭底之下另有乾坤。 那些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每个声音传来时,我都觉得脚底的地面轻轻一颤,竟然有种身在大船舱底的古怪感觉。 老济南民间传说中,五龙潭是东海海眼之一,水性超强者能够潜泳至海眼边缘,见到东海海底的美景。 “到了。”再转过一个弯,张全中沉声提醒。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弧形窗口,长度约有十步,高度差不多在四米左右。室内十分晦暗,但那窗口外面却是幽蓝一片,竟像是无底深海一般。 我走近窗口,立刻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你为什么不问,那是什么地方?”张全中问。 我摇摇头,凝神向外望着。 那片幽蓝神秘而渺远,目光尽头,竟然有一颗璀璨的明星正在闪闪烁烁。 静官小舞也走上来,贴近窗子,深深地向外凝视着。 “那地方跟鲛人有关?”我淡淡地问。 我这样问,张全中就免去了很多解释的环节,大家腾出时间,讨论更重要的问题。 “对,一针见血,你猜得很对。”张全中回答。 无边无际、幽暗无底的深海令人恐惧,但那颗星却似乎能够给人希望。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自古至今无数航海日志上都曾记载过“鲛人以歌声引诱水手”的诡异事件。 “那是鲛人的天堂,也是鲛人的地狱。”静官小舞说。 “除了赎身,还有什么办法能摆脱‘鲛人之主'的掌控?”我问。 虽然我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答案,但我想从张全中、静官小舞口中获得印证。 “还有办法,但却比登天还难。那就是击杀鲛人之主,或者联手他人,取而代之。”张全中立刻回答。 这也是我反复思考后获得的答案,可惜,正如张全中所说,要做到这件事,比登天还难。 鲛人之主是海上霸主,历代帝王是陆上霸主,两强并存的平衡局面并不容易保持。纵观人类历史就能知道,每隔几百年,帝王就会被后来者推翻,新登台者传位数代后,又被新的起义者消灭。此起彼伏,更迭不已。相反,鲛人之主却永霸海上,代代相传,从未听说被什么势力掀翻过。 “的确很难。”我轻轻点头。 张全中走过来,抚摸着那窗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淡然笑容。 “张先生,你笑什么?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击败鲛人之主的线索?”我问。 铜元局后街一役,他全力做局,才在富士山来客、王煜、我、连城璧的帮助下勉强提携静官小舞度过一劫。劫后余生之际,他露出这种成竹在胸的表情,一定是找到了某种有利的契机。 “有人已经到那里去了——”他身子前倾,额头紧贴在窗上。 窗上镶嵌的不是玻璃,而是上等的天然水晶,所以才能抵抗高压、高寒,历久弥新,晶莹通透。 我不愿被他牵着鼻子走,也像他那样,额头抵住水晶窗。 这一次,我深深感到,水晶窗外即无边深海,而整个地道、五龙潭甚至济南城、山东省都悬浮于大海之上或者大海之中。 日本人因居住于根基脆弱的海岛而倍感焦虑,深恐有一天如电影《日本沉没》中虚构的那样,随着坍塌的大陆架一起滑入太平洋大海沟,成为第二个陷落的亚特兰蒂斯。 此刻,我也有与那些日本人相同的焦虑。 “人类永远需要抉择,道义向左,私心向右;大我向左,小我向右;得到向左,失去向右……胆小自私的人,永远选择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伟大高尚的人却永远面向大海,春暖花开。我相信,那两人已经投身于幽蓝深海,走上了奋不顾身的刺杀之路。你猜,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全中的问题令我难以捉摸,就算有人展开刺杀鲛人之主的行动,跟我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张先生,不要刻意难为我了。我不是你,算计不到那些问题的答案。”我说。 他费了那么大工夫带我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问我几个问题的。 “夏兄弟,你真的答应我们去鲛人鬼市?”张全中紧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炯炯,如同火炬。 静官小舞就在旁边,我不想含糊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便郑重地点头。 “那好,天明之前,我就带你去。”张全中松了口气,用力挥了挥手。 我意识到,每次他做出重大决定时,都会用这样的动作做辅助,以此加重语气,增强信心。 “在哪里?”我问。 张全中欲言又止:“到了就知道了。” 我们对话时,静官小舞也将额头贴在水晶窗上,闭上眼睛,双掌合十,应该是在祈祷。唯一不同的,她的双掌并未竖立在胸口,而是稍稍向上,中指的指尖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我答应了的事一定会全力去做。”我说。 “好,好!”张全中彻底放下心来,说这两个“好”字的时候,语气变得跳跃洒脱起来。 与他不同的是,静官小舞一走进这个空间来,就深深地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之中。 我不是鲛人,无法体会鲛人遥望故乡时的心情,但我猜那一定是绝对的“两难”之情。 大海是鲛人永远的栖息之地,也是他们死亡之后唯一的归宿。她爱上张全中,就像游鱼爱上了飞鸟,要么跳上陆地奋不顾身去爱,要么潜入水底忘掉这交会时两人眼中激发的光芒。 静官小舞选择了前者,就不得不承担离乡背井、漂泊不定之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8章 五龙潭底生死书 3 “走吧。”张全中说。 我向外走,他走过去牵起静官小舞的手,拉着她向外走。 “我们还会回来的,我答应你,一定卷土重来,带你衣锦还乡。”他柔声说。 回到那葫芦形的石室时,我取出手机,将墙壁上的字迹全都拍摄下来。 “夏兄弟,面对太多资料的时候,如果你定力不够,就会迷失其中。”张全中提醒我,“所以,我建议你不要过度分心,最好适可而止。” 我笑了笑,先检查所拍照片的清晰度,又针对其中拍得不清楚的位置多补了几张。 不管是什么人留下了这些字迹,都值得后人珍惜并学习。 一瞥之下,我又看到这样一段话:“父母对待孩子不可偏心,时时刻刻都要做到一碗水端平。这是最难掌握的艺术,但吾辈必须去做,否则后患无穷。天无十日,地无双龙。十日,十灭其九而余一;双龙,必有一亡而天下太平。最难做的选择,正是最该做的选择,这一选择,别人无法替代。正如吾食指、中指俱病,斩其一而得痊愈。斩食指乎?斩中指乎?谁能教我?食指、中指皆是我指,斩之,痛彻肺腑。这一刀,终究是要斩下去的。我在此徜徉不去、举棋不定,皆为此事。仓颉造字之后,从未有人能够从挥洒文字中提炼绝顶智慧,今日从吾开始,事可期也……” 我不禁长叹,不知道留下满壁文字的前辈最终是不是已经顿悟是非,亦或是作茧自缚,困厄至死。 “能写下来的文字,都没有教育意义。能说出来的痛苦,都不是切肤之痛。夏兄弟,你想透过这些文字参悟五龙潭下辛秘,真的是白费心机了。这些文字我连读了三年半,在超过一千天的时间里反复揣摩其中的要义,结果却大失所望。拍就拍了,千万别‘物物于物',做一个茧子将自己缚住……”张全中已经退出了石室,径自向回走。 静官小舞跟随在他身边,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 我补拍了最后一张照片,匆匆离开葫芦形石室,追赶他们。 奇怪的是,在一个三岔路口处,我竟然看不到他们的背影。按照直觉,我应该进入右前方的地道,那正是与来时相反的路径。 “向左去哪里?”我无意中向左前方一瞥,发现头顶的砖石、墙上的石缝、脚下的青石板都似曾相识。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与静官小舞同时被困的那间有着水晶天窗的石室。 按照第六感的提示,我确信只要进入左前方地道,就能直达那个地方。 “先去看看,故地重游,看看静官小舞到底是怎样借助幻象破灭的瞬间错乱来到真实世界的。跟着张全中走,他只带我看应该看的,将我的思维完全禁锢住……”我一边想一边向前跨步,进入左前方那条既陌生又熟悉的通道。 越往前走,我的思路越清晰,不顾危险,一路飞奔。 很快,我就到了那石室之中,并且仰头于水晶窗之下。 五龙潭的水就在水晶窗的那一面,现在是和平年代,再也不会出现血腥杀戮的五龙潭惨案,外面只有和平喜乐之声。 我环顾室内,似乎又看到穷途末路、身怀六甲的静官小舞蜷缩在石室一角的情景。 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早已经不是日本侵略者,而是东海之内的超级霸王鲛人之主。为了推翻她,我愿意成为茫茫暗夜里的一根火柴,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嗵的一声,头顶上方的水晶窗突然震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了。 我抬头看,水晶窗被一件东西严严实实地遮住。 当那东西随着水波动荡而向侧面移动时,我马上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溺水者。 当然,那人俯身向下,我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 只这一看,我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透心凉,而且身体从外到内全都结了寒冰,已经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水晶窗外露着的是连城璧的脸,我太熟悉这张脸,一刹那间以为她是在开玩笑,稍稍定神以后,我才意识到——“连城璧已死,危险并未远离。” 我甚至来不及呼痛,转身向外跑,要将这个可怕的讯息传递给张全中、静官小舞两人。 就在那个三岔路口上,我们三人撞见。 “连城璧……已死!”我艰难地分两段话通报了这五个字。 张全中的淡定微笑冻结在脸上,但他很镇定,马上吩咐:“头前带路,我们去看看。” 在我的潜意识中,从来没想到连城璧会死。 她是如此果敢坚韧,遇到任何问题都能及时地想出对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无愧于“秦王会二把手”的江湖地位。 我们都还年轻,即使身处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却都坚信能够在任何危急关头化险为夷,从别人跌倒之处一跃而过,成就非凡的事业。 现在,她死了——她竟然死了,就死在上一次张全中做局之处。 我带着张全中和静官小舞向通道尽头赶,脚下有些慌乱,身体不停地左右摇晃,肩头连续撞在墙上。 很快,我们到了那有着水晶天窗的石室。 静官小舞长叹一声:“又是这里,唉,又是这里!” 张全中大步超过我,走到天窗下面,仰面向上看。 我预感到自己的情绪正在走向崩溃,马上后背贴墙,死死咬住舌尖。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明明站得笔直的张全中与静官小舞也仿佛变成了哈哈镜里的人物,忽而粗大如斗,忽而瘦高如竿。 “这是怎么回事?你到这里时,连小姐就已经出事了吗?”张全中问。 他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像是一只破鼓在橐橐响着。 “我刚进来不到一分钟,她就落下水来。”我集中全身的力气,才把这两句话送出喉咙。 我不忍心看那天窗,也不敢看天窗外那张脸,心里一直在反复念叨:“如果我不把她一个人抛下就好了,如果我不把她一个人抛下就好了……” 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不是有了凶险预兆,也许我就带她一起进来了。 四个人都是行家,既然我、张全中、静官小舞同时有了预感,那么连城璧也不会懵然无知。 正是因为我们试图避开凶兆,才导致了真正的悲惨事件发生。 “我们上去,先找人救连小姐上岸。”张全中说。 我情不自禁地嚎叫起来:“她死了,救上岸也没用……她死了,她死了……” “不要激动,夏兄弟,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张全中双手击掌,试图唤醒我的意志力。 我以残存的理智命令自己:“去拿鼻烟,鼻烟能救命,去拿鼻烟,快去拿……” 这时候,我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从口袋里取出鼻烟壶的简单动作至少费了半分钟,之后双手配合,拧开盖子,根本来不及将鼻烟磕在手腕“鼻烟穴”内,而是直接凑近鼻孔。 “连城璧一定不愿看到一个彻底崩溃的夏天石,她死了,我更得坚强,替她料理身后的一切。她就算死了,也会在天上看着我,一直默默地看着我。”我强迫自己冷静,而王煜留下的鼻烟也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奇效,连闻几次后,我的头脑便渐渐清醒。 “我先上去,你们随后来。”张全中已经冲出了石室。 “节哀,保重。”静官小舞好心劝我。 手脚的麻痹感觉消失,我攥着鼻烟壶,在右腕鼻烟穴上连磕了六七次,然后将一大撮鼻烟一口气吸进去,忍不住呛咳起来。 “连城璧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让她死。张先生能解‘死毒',就能想到办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一字一句地说。 “夏先生,你不要钻牛角尖,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问题,其解决方法一定不同。我想,咱们先出去,然后从长计较。”静官小舞说。 我转身向外走,一个踉跄,险些跪倒。 静官小舞快步过来,费力地抓住我的右臂,搀扶我前行。 从那石室到河道里的裂隙是相当长的一段路,我至少跌倒了二十几次,全身都是尘土。如果没有静官小舞相助的话,只怕我倒下的次数还要增加一倍。 我们沿着不锈钢长梯上岸,没有停下休息,直接沿着河岸向南去。 就在半小时前,我和连城璧曾从这条路上经过。仅仅过了半小时,她就离我而去,并且是以一种惨烈得令人绝望的方式。 “你猜……凶手会是谁?”我的嗓子已经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如果惨案因我而起,那凶手就是鲛人之主或者他派来的人;如果惨案与济南城江湖势力倾轧有关,那凶手就可能是秦王会的敌人;如果惨案跟连小姐的命运有关,那就是上天的旨意。”静官小舞列出了所有的可能,但每一种都不能确定。 我呵呵冷笑,奋力前行。 连城璧若是真的死了,我将与以上的三种势力终生为敌,绝不妥协。 她的死,像一只千斤重锤,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心脏。然后,我的心也似乎已经随她去了,胸腔内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剩下。 我们翻过了五龙潭公园北墙,稍稍辨别方向,直奔潭西侧的樱花林一带。 近四年来,五龙潭樱花节已经成了济南人固定的观赏节目。这些樱花树一半来自日本著名的樱花产地厢根县,一半来自湖北武汉大学,都是再三精选的当世正宗品种。 我第一次从水晶窗里看到连城璧时,注意到水中有漂浮的樱花花瓣,所以才判断那天窗就在这边。 张全中此刻就在樱花林边站着,另有七八名工人已经划船下水,正撑着长篙、贴着潭边缓缓向正南面去。 “给我一副水靠,我下去……我下去……”我无力大叫,只能哀求静官小舞。 “你情绪不对,不能下去。夏先生,你先坐下,让工人们去找。”静官小舞摇头拒绝。 我再次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五龙潭都围着我左旋右转。到了最后,潭在天上,月在脚下,五龙潭已经倒扣过来。 “这样也好,把潭里的水全都倒出来,就能找到她了。”我的脑子已经极度混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一口鲜血涌过喉关,哇的一声喷在樱花树上。 “连城璧,阿璧,阿璧,你怎么能离我而去——”这是我陷入昏迷之前,以最高调门、最尖厉、最痛苦、最愤怒的声音吼叫出来的一句话。 上天真是害我,我刚刚帮助张全中救醒了静官小舞,不求名利,无私奉献,只为促成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做了件大好事,上天却反手给了我一巴掌,瞬间把连城璧的年轻性命攫走。 难道真的如老济南人说的那样——好人活不长,祸害一万年? 这一变化中,上天待我太狠,我不服,我绝不服。所以这一次,我要怒撼天威,从九幽阎罗王手中,再度把连城璧夺回来。 我以全部热情待人,我以捍卫国家民族荣誉为重,我以身为济南人为荣,我以维护江湖和平为己任……我已经准备做个好人,反遭上天重创。那么,难道上天是要我做个玩世不恭、不爱国家、不爱家乡、独善其身的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人吗?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是非对错的上天要它何用?我要奋起精神,一棒打碎青天,也学张全中,要带着连城璧“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她死,我也死。 我活,也要她活。 这一生,不过如此而已。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9章 锦鲤吸血局 1 这一回我睡了很久,比上次连城璧送我进医院的时候至少长十倍。偶尔睁眼,看见窗外是深沉黑夜,再度睁眼闭眼,白天、黑夜、黑夜、白天就那么循环过去。 有人进来给我打针,有人用听诊器探察我的心脏、肺部,有人扒开我的眼皮用强光手电反复照射,有人把我抬上冷冰冰的放射台去拍各种透视片,有人趴在我耳边轻轻叫我的名字……对于这一切,我浑不在意,心底只剩自责。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连城璧?”我反复问自己,但却给不出答案。 天地之间,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自唐晚之后,关心我的人再度消失。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雾沉沉的暗夜,旁边只有一盏落地灯孤独地亮着。旁边的矮柜上,人体数据检测器忠实地记录着我的心跳、血压等等生命指数。 这是一个白色天花板、绿色墙壁的高级病房,除了卧室,外面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会客厅。 我撕掉胸口的静电感应贴,再把左手食指上的探测夹子摘掉,缓缓地翻身下床,赤着脚走向窗边。 病房所在的楼层极高,向外一看,半个济南城皆在眼底。 很快,我就发现了省立医院的霓虹灯牌子,才明白自己已经住进了这所全省最高等级的医院。 “好吧,我又活过来了。”我向着无尽的暗夜自嘲地冷笑,“阎罗王不收我,大概就是要我给连城璧报仇吧?” 在我脚下,城市的每条街道都像人体的脉络或者血管,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这个城市的秩序就是靠这些街道来维持的,几百万人清晨出门,黄昏归家,建设这个城市,也靠着这个城市活着。他们是卑微的蝼蚁,但城市需要蝼蚁,否则就只是一座没有生命力的荒城。 荒城的未来是什么?历史上的西域三十六国已经给出了非常严峻的答案。楼兰、高昌等国曾经是大戈壁上的繁华大都,国民都以为这些城市将永远存在,成为旅人们的救命之地。可是,当所有人抛弃了那些暴君和城池,转瞬间,人去城空,墙垣倾颓,最终成了黄沙掩盖下的古国遗址。 城市需要建设者,城市的江湖需要奇术师,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普通百姓有生老病死,奇术师也要面对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实。 我真正不甘心的,就是连城璧在如花年纪横死。 她原本可以有最美好、最辉煌、最灿烂的未来,成为秦王会的当家人,成为江湖各派中独树一帜的女王。 我们是共同出生入死过的好朋友,如果她能有那样的成就,我愿意衷心祝福她。 “笃笃”,门被敲响。 我回过头,一个白衣护士轻盈地走进来,左手托着记录夹,右手握着一支圆珠笔。 “嗯,夏先生,您身体刚刚复原,不要在窗前受凉,还是回到床上去躺下,可以吗?”她微微鞠躬,态度温和,极有礼貌。 “张全中呢?静官小舞呢?我要见他们,马上就要见他们。”我冷淡地回应。 护士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摇头:“嗯,夏先生,您说的这两个名字我都没听过。送您过来的那位小姐姓官,一切费用都是她预存到财务科的。另外几个来照料您的人都是她带来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就不清楚了。” 我沉吟了一下,马上吩咐:“给官小姐打电话,我要见她。” “官小舞”是静官小舞的化名,就像“老胡”是张全中的化名一样。在这个年代,再提张全中、静官小舞已经无人知晓。 “好。”那护士性格温顺,马上从护士服的口袋里取出手机,替我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她轻盈地绕过病床,把手机递给我。在我接电话的时候,她又弯下腰,从病床底下的鞋架上取下一双崭新的一次性拖鞋,轻轻放在我的脚下。 我听到了官小舞的声音:“喂,哪位?” 她的声音是那么年轻,看起来岁月并未在她生命里留痕,七十多年的时光全都绕着她过去,根本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冲击。 “我是夏天石,我要见张先生。”我说。 “好,五分钟就过来,我们在医院的西区贵宾部。夏先生,你能这么快醒来,我真是太高兴了——五分钟后见。”她说。 挂断电话,我问那护士:“我睡了多长时间?” 既然静官小舞那样说,我以为自己最多也就躺了一周或者十天,不会更长。 护士翻了翻记录夹,把最底下一页的日期读给我听:“五月十九号,今天是六月二十二号,总共入院三十三天。转到这个特别高等病房之前,您一直都住在高危监控室。在那边住了十一天之后,两轮专家确诊都没有大问题,才转到这边来。” 我对“三十三天”这个时间长度感到吃惊,同时,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满意。外面有那么多事等着解决,我却被悲观情绪击倒,不负责任地蜗居于省立医院一个多月。 “绝对不能有下次了!”我在心底郑重起誓。 “夏先生,请穿上拖鞋或者回到病床上去。房间里的温度为摄氏二十二度,上下误差零点五度,这是住院部最高技术领导针对您的病情做出的特殊决定。另外,这个房间里设置了全天二十四小时无死角静默监控,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按铃或者打手势,我就马上进来。”护士彬彬有礼地说。 我没有过多在意她,脑子里全都是疑问,等着向张全中提问。 “夏先生——” 我挥手打断那护士,沉声吩咐:“你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护士后退一步,微微鞠躬,然后走出去。 大约过了四分钟,张全中领先进来,静官小舞随后而至。 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并没有看见我大病康复后的喜悦神色。诚然,没有任何事值得喜悦,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夏先生,恭喜你一切健康。”静官小舞礼节性地说。 “连城璧在哪里?”我盯着张全中。 冲动是魔鬼,所以我在他们出现之前,已经调匀呼吸,让自己处于冷静、镇定的状态。这屋内的空调温度低于舒适温度约四度,正好能帮助我控制激动的情绪。 “她还好。”张全中回答。 “什么意思?”我追问。 “我已经布下了‘锦鲤吸血局',目前看,趋势平稳,她的身体机能正在缓慢恢复。从生理指标分析,她会缓慢好转,但这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张全中说。 静官小舞打开臂弯里的挎包,取出一个平板电脑,放在床头桌上,轻轻揿下开关。 连城璧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不过在她与摄像镜头之间竟然隔着一层水,水中还有三四条色彩斑斓的锦鲤缓缓游弋着。 我探身拿过电脑,把音量调到最大。 看情形,连城璧是躺在一个透明的密闭盒子里,身上穿着蓝白条病员服,十几条线缆由病员服的袖子、裤管中伸出来,再从盒子一角的防水孔连接出去。 那盒子应该是套在另外一个更大的盒子中,沉没于水下五六十厘米处。 锦鲤不止三四条,在另外的方向还有一些,总数为十二条,全都是两尺长的一年生青壮年好鱼。 “谢谢。”我没有提任何问题,因为我的眼睛看见了一切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赘述。 张全中已经做了我期望他做的一切,所以只有“谢谢”二字是我应该说的。 “这个局是从上古神农氏的‘搜脉八法'里衍生出来的,从前我曾用过一次,效果极好。”张全中沉声解释,“直到现在,外界传闻的那触山而亡的大员仍然好好地躺在阳明山的‘千秋万岁养生馆'中。” 从“触山而亡”四个字,我就能猜到张全中指的是谁了。 “我应该去看看她,可以吗?”我问。 我对张全中的态度越来越礼貌,越来越客气,因为如果没有他布设这种续命奇局,连城璧在过去的三十三天里早就化为一捧骨灰、一方坟茔了。 “当然可以。”张全中点头。 静官小舞按铃,吩咐那护士送一只轮椅进来。 我没有冲动到赤着脚飞奔着去看连城璧,而是慢慢地穿上拖鞋,坐到轮椅上。 “唐小姐,你下去吧,我自己会推夏先生出去。”静官小舞吩咐那护士。 那护士躬身行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听到那护士姓唐,心中有所触动,但只是刹那间的感受,瞬间即逝。 静官小舞亲自推着轮椅出门,穿行于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我把‘锦鲤吸血局'安排在贵宾部的最私密套间里,把那地方包了三年。夏兄弟,我处理不完这件事,哪里都不会去,哪怕是陪着你一起变老。”张全中说。 我很感激他,这种情况下,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能帮助我和连城璧。 “好。”我只回应了一个字。 那走廊宽大而空旷,从头到尾,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我们乘电梯下降,又横向穿过另一条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长廊,转折两次,进了一套比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更加奢华的房间。 进入房间的露天浴室后,我看到了电脑里出现过的那两个透明大盒子,也看到了安详躺着的连城璧。 一组安装在加长大摇臂上的摄像头停在盒子上方两米处,将连城璧全身的情况传输到右侧会议桌上的六台高清显示器内,并且可以随意做局部放大。 我站在大盒子外面,表面不动声色,内里也心如止水。 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只有耐心接受,然后谨慎地寻求改变。 锦鲤很美,颜色和品种各个不同。当它们穿行于小盒子的上下左右时,仿佛要将连城璧托起来,又好像是在与她快乐嬉戏。 “要不要单独跟连小姐待一会儿?”静官小舞问。 我从轮椅上起身,缓缓地摇头。 无知的少年才会用毫无意义的枯守来浪费时间,我已经过了那样任性的年纪,时不我待,失不重来,只有迎着悲惨的命运奋力出击,才能拯救一切,重新开天辟地。 “跟我说一些有用的情况。”我面向张全中,神色淡定,语调冷静。 “好。”张全中点点头,走向会议桌。 他打开了一架投影机,正面的银色幕布上立刻出现了自动切换的图片。图片中不见连城璧,只有五龙潭西岸樱花林的多角度实景。 “我查了全部监控,地段是由铜元局后街到五龙潭,时间段则是从我们下河到出河的五十二分钟。在一百七十个公共摄像头、五十五个商业摄像头、四十个私人摄像头拍到的影像资料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符号。”他说。 照片流暂停,一个巨大的抽象符号驻留在屏幕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0章 锦鲤吸血局 2 直观看,那符号是由一丛火焰与一条被火焰包裹的鱼形成。火焰气势极盛,那条鱼则横亘火焰之中,只露着头、腰、尾三部分,其它位置则被火焰遮盖。 我在书中见过这符号,它代表的正是东海鲛人之主的权威。 翻阅古版《史记》和《资治通鉴》的影印本,就能在春秋战国到盛唐的这段历史中见到这种符号。很多民国版本以它来代替海上神秘势力,与现代建筑业代替混凝土的“砼”字意义接近,已经成为行业内约定俗成的规则。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问。 连城璧与鲛人之主没有过节,更没有矛盾,而对方掩杀而至,只能是为了追击静官小舞。 火是由张全中、静官小舞引发的,却要连城璧为此买单,这实在说不过去。 “是。”张全中点头。 “实在对不起。”静官小舞向我深深鞠躬。 事到如今,埋怨无用。唯一要做的,就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还有什么?”我问张全中。 张全中按下遥控器,照片流继续进行。 其中一组图片中,连城璧被裹挟着南行,由五龙潭东墙水闸处进入,走向樱花林。 另一组图片中,连城璧站在五龙潭西岸,肃立不动。在她身后暗处,影影绰绰站着数十名黑袍人,前胸后背全都绣着那种火焰与鱼的符号。 “连小姐浑身没有任何伤痕,我判断,她是中了鲛人的摄魂术,精神处于被禁锢状态。摄魂术是鲛人横行大海的最重要武器之一,分类极多,超乎想象。我了解的只有十几种,而据不完全统计,近海鲛人已经掌握了八百多种摄魂术。太平洋那么大,南方暖流、北方寒流、深海乱流不计其数,各种鲛人流派多如牛毛……所以我想,除非找到这些敌人,否则谁都解不了摄魂术。夏先生,我能力有限,只能贡献这么多意见了。”静官小舞饱含歉意地说。 “‘锦鲤吸血局'能克制摄魂术带来的脑力退化、肌体萎缩等副作用,要想解决根本问题,就是奋千钧之力,直捣黄龙府,如当年岳武穆一样,敌强我更强,敌狠我更狠。”张全中补充。 这的确是唯一的捷径,除此之外,就只能让连城璧闭目等死,如同毫无知觉的植物人那样。 “给我方法,我去执行。”我说。 现在,我尽可能地用最短的话表明意思,并且极力控制情绪,保持绝对的冷静。刚刚看过的所有图片已经深深镌刻在我的脑子里,以后即使只看到那群人的背影、侧影,我都能准确无误地将他们从茫茫人海里揪出来。 “所有资料已经传递到你病房内的电脑里,你回去慢慢看。从今天起,一位姓陈的全能教练会定时到你病房,从零开始,教你搏击术、冷兵器格斗术和枪械使用。你需要有超强的体能——唉,要想对抗鲛人之主,你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张全中说。 他对我有信心,但信心明显不足。 “看好她,其它事全都交给我。”我淡淡地说。 我没有在连城璧身边停留太久,那只会影响我的情绪,磨损我的斗志。 凛冬豺狼已至,我没有多余时间可供浪费了。 回到病房后,我第一时间打开电脑,阅读张全中传送过来的资料。 现有的资料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介绍鲛人之主的情况;第二部分讲的则是鲛人鬼市。 关于鲛人之主,各种正史记载、野史传闻糅合到一起后,就得到了一个“野心家、大海盗、忍术至尊、全球掠食者、反人类领袖”的形象。 历史上,亚洲临海小国多次向中华天朝进贡,不远万里押送珠宝、奇珍到达汉唐的长安、北宋的汴京、元明清三代的北京,极尽媚态,甘愿俯首称臣。究其主要原因,就是受够了鲛人之主的威逼欺压,希望天朝能够派遣大军扫荡东海,清除鲛人之患。 在这些资料中,已经把鲛人之主定性为全球和平之患、恐怖力量之首,其危害性超过中东小国霸主一亿倍。如果全球几个超级大国能够联合出手,从东、北、西三面合围太平洋,剿灭鲛人之主就大有希望了。 我对世界形势略知一二,所以对资料中企盼的“三强联手”不抱任何希望。 任何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当今杀伤力最强的武器当属超级核武,超级大国拥有的核武总量能够毁灭地球几百次都绰绰有余。 如果三国合力攻击鲛人之主这种人类大敌,肯定要动用最高规格的核武,以弹雨轰炸的形式射入太平洋中。那样做的结果,就算消灭了鲛人之主,也会形成饮鸩止渴之势。太平洋遭到核污染,那全球的所有水域将无一幸免。 人类失去水源,那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既然大规模打击行不通,剩下的,就是只能是希望渺茫的单兵刺杀。当年大秦强盛,其余六国也曾派出荆轲那种级别的大剑侠冒死行刺,最终毫无结果。 我对这份资料中总结出的论点无法苟同,只是尽可能多地记住鲛人之主的资料,以做到胸中有数。 第二部分资料提到,中原每一个繁华大城都存在“鲛人鬼市”。换句话说,鲛人距离人类并不遥远,早已经混迹其中,披着人类的外衣,私底下做着不为人知的勾当。 从某种角度观察,当年日寇发动大规模战争前派出间谍刺探东北三省、京城军情、南北干道的诸多机密,其方式方法与今日的鲛人十分相似。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雷同,彼时中原人没能提早识破日本间谍的狼子野心,今日的中原人也对鲛人的潜伏计划一无所知。 从地址列表中搜索,我看到了济南城内“鲛人鬼市”的聚集地点——登州泉。 对我来说,那个名字并不陌生,就在趵突泉西侧、万竹园北侧、剪子巷头长春观街东侧的偏僻位置,靠近趵突泉公园西墙。 济南七十二名泉的介绍中,也有“登州泉通海眼”的句子,但外地游客都是奔着趵突泉三股水来的,对于公园内其它小泉毫不在意,以至于前者门庭若市而后者门可罗雀。 登州泉之名,正是来自隋唐时候的海防重镇“登州”。 它与长春观街只有一墙之隔,从剪子巷进去到头,翻墙即是。 从小到大,不知从那里经过多少次,却从不知道那是鲛人们集会易物之所。 我还浏览了其它几个城市的鲛人鬼市地点,青岛城内的为八大关,烟台城内的为芝罘区环山路南山公园,大连的为第二海水浴场……我还注意到,即使是在安保力量亚洲第一的京师重地,竟然也在东四环潘家园东有一处鲛人鬼市,其历史竟然追溯至八国联军赶走西太后的荒唐年代。 鲛人属于江湖,只能由中原的江湖力量对其清剿、围猎乃至于连根拔起,而不是靠着白道权力进行。 第二部分对于“鲛人鬼市”有着详尽的探索,对鬼市中交易的种种奇珍异宝也做了罗列。夜明珠、龙涎香、古瓷、古金饰、檀香木、沉香木、乌木……这些似乎是鲛人们最感兴趣的,其中一部分标价极高。 再有就是古代航海地图,也是易物中备受追捧的东西。 从资料图片中,我看到了很多标着古代文字的航海图,最古老的,竟然是用甲骨文标注,可知它是来自殷商时期。 我不禁感叹,人类考古学家的见识实在短浅到了极点。他们以为中国古代的航海术毫不发达,因为那时候既没有楼船巨舰,也没有罗盘和指南针,征服大海的希望近乎于零。他们采取故步自封、闭门造车的方式进行考古研究,根本没有抬头看看外面的世界。 鲛人海生,无需罗盘大船,也能游遍全球,就像循着太平洋暖流来去的鱼群那样。 一旦将研究扩大至大陆人、海上人这个全球领域,那么人类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就要彻底改变了。 我快速阅览完资料,闭目沉思,让资料转化为可以储存于脑中的个人知识。 去“鲛人鬼市”不是根本目的,我需要借助于接近那些异类,从而了解如何才能到达鲛人之主居住之地。 我不是古董商,对鲛人宝物并不看重,只想最短时间内以最快捷的方式征服它们,给连城璧重生的机会。 时间过得飞快,我第二遍浏览资料时,窗外已经大亮。 姓唐的护士敲门进来,帮我测量各项生理指标。 她的五官十分端正,专心工作时,表情严肃,不带一丝笑容。 “你姓唐?”我问。 护士指着自己胸前的工作牌:“唐桑。” 我不再问,知道她与唐晚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凑巧同姓而已。在百家姓中,唐不是小姓,全国至少有数百万姓唐之人,彼此并无关联。 唐桑检查完毕,向我鞠躬致意:“恭喜您夏先生,身体一切正常。这样的话,按照领导安排,今天就会带那位姓陈的先生过来,对您进行康复指导。还有就是,隔壁的贵宾健身室也按照领导的意见,进行了扩建整顿。方便的话,早餐后请您过去检查。” 中国人谦逊多礼,将一切来自上峰的命令,都统一称之为“领导安排”。 我知道,那姓陈的不是什么康复指导老师,而是张全中替我请的武术教练。 “好,我这就去看。”我推开电脑,翻身下床。 唐桑带我走到客厅,打开了一扇隐蔽的暗门,走进一个超过四百平米的巨大健身房。 所有健身器械已经撤离到房间四边,中间留下了至少有十五米见方的空地。 “很好。”我说。 如果能在这种地方进行系统的武术训练,我一定会快速提高自己的战斗力,补足自己的能力短板。 “夏先生,我去准备早餐。”唐桑说。 我摆摆手:“不用了,我不饿。” 一个身材瘦小、胸腹干瘪的老头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大声驳斥:“早餐不吃,怎么有力气练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十顿难补。从今天起,你不但要吃早餐,而且一定是按照科学营养食谱上排列的,一日三餐,顿顿定时定量。不吃早餐,不吃早餐……我真怀疑你这家伙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连这种基本常识都没有。好了好了好了,护士小姐,你去给他准备双份早餐,他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昨天没吃晚饭,而且通宵没睡。” 唐桑温和地点头答应:“是,陈先生。” 我看着那老头子,心里有些不舒服。 “瞪什么眼?我说得不对吗?”老头子架子不小,左掌中托着两个纯银保健球,手指拨弄之时,发出“唰啦唰啦”之声。 “您说得对,晚辈受教了。”我低声说。 “受教受教,光说说有用吗?从今天起,我教你功夫,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限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不是练武的材料,那一个月之后咱们分道扬镳,然后既无师徒之名,也无师徒之实。一个月内,你能让我满意,我就教你一些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真功夫,让你扬名天下……” 这姓陈的老头子口气极大,竟然连“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令我禁不住暗笑。 “教学之前,我问你一个关键性问题——什么才是打败对手的诀窍?”他围着我转圈,不停地上下打量。 “无厚入有间。”我立刻给出答案。 《道德经》和《庖丁解牛》中都曾提及同样的观点,以最锋利的武器袭击敌人的空门,形成巨大的强弱对比,瞬间击中对方要害,这就是取胜的关键。 “那你把这五个字解释给我听。”他又说。 我有些迟疑,毕竟稍有语文基础的都明白这五个字代表什么意思,越解释就会越混乱,甚至说,根本无需解释,只要这样说,普天之下的中国人就全都明白。 “你连道理都解释不通,只以为自己已经弄懂了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岂不是缚手缚脚?如果这些道理不能应用于实战,你懂或者不懂又有什么意义?”他又问。 “这道理我当然懂,陈先生,你说我不懂,只不过是在故意强词夺理。不信的话,咱们找一百个人来问,他们肯定都知道这五个字的意思。”我为自己辩解。 在中国的教育体系中,孩子们从小到大,都会背诵数百首古诗、数百篇古文,积累大量的好词好句。这些就是他们长大后的语言基础,如果与人对话、撰写文章时能够恰当地引用名句,就证明他们的涵养与学问。 这是中国五千年文化的沿革,并非一朝一夕、一人一言之功。 “你不懂,小子,我问你对战的关键,要的是真话、实话,而你却回答我一句文绉绉的官话、样子话。如果这是考试,你只能得零分。小子,你好好想想,重新回答我。”他冷笑着说。 我们的见面是一个很差的开端,彼此话不投机,他不满意我的回答,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想问什么。 沉默僵持了十几分钟以后,唐桑出现在暗门旁边,微笑着招呼:“夏先生,可以吃早餐了。” 我扔下老头子,一个人回客厅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1章 锦鲤吸血局 3 这顿早餐真是丰盛,光是牛肉就有四个品种,而且还有不同大小的四个白水煮蛋。另外,还有四种颜色不同的蔬菜,分别是红、黄、绿、蓝四色。主食和汤亦是四种、四碗,摆了满满一桌。 看我连连皱眉,唐桑马上解释:“领导说,康复食谱由陈先生决定,与普通的病号餐完全不同,请您尽量配合。领导还说,大运动量、高热量食谱是相辅相成的,要想达成心愿,就要对自己进行深度改变。否则,一切大志,都是空谈。” 我相信这些话都是张全中说的,只有他才了解我想什么,每一句话都击中了我的要害。 “改变自己,改变世界。”这八个字就是张全中要透过唐桑告诉我的。 我坐下,把桌上的食物一样一样送入口中,一丝不苟地咀嚼咽下。 从现在起,我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我、连城璧两个人共同所有。当我变成钢筋铁骨之后,才能打破一切壁障,带连城璧重回江湖巅峰。 唐桑站在一边替我剥开那四个大小不一的白水煮蛋,并一一告诉我它们分别是大雁蛋、孔雀蛋、鹦鹉蛋、鸽子蛋。 鸽子蛋并不罕见,但前三种蛋我却是第一次见到。 我虽然背对暗门,却感觉到老头子正在远远地审视我。所以,我一个字都不多说,只是默默吃饭。 进餐结束时,唐桑又说:“夏先生,领导吩咐,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百分之百满足。所以,无论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就请告诉我。” 我无声地摇头,没有看她一眼,起身走入健身房。 除了练武,我没有任何要求。接下来这一个月,我把自己当成是练武的机器,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这一点,无需张全中提醒,我也能严格自律。 “想到答案了吗?”老头子问。 我双手抱拳,向对方深深鞠躬:“老师,恕弟子愚钝,没有想到答案,还请老师指教。” 一顿饭工夫,我找到了自己的正确定位,完全放弃自尊,将自己当成“机器”。机器是没有尊严的,更没有所谓的自我意识,别人灌输什么,就会机械地执行,绝对不会费力思考。 思考会浪费时间,我不想多浪费哪怕一分钟。 老头子有些意外,“哦”了一声,连退三步,紧盯着我。 我沉默地望着他,等他说出答案。 “这小子,怎么转眼间跟换了个人似的?”他挑着眉毛嘀咕。 仔细看来,他虽然瘦削,但并不猥琐,只是身体、五官都比常人缩小了两三号,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有一双略微凹陷、目光深邃的眼,眉骨高耸,双眉斜挑,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我绝对没有见过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战斗的关键,就是用最坚硬的部位去攻击对方最柔软之处。如果每一次战斗、每一次出拳出脚都遵循这一原则,那么十击之内,对方必败,百击之内,对方必死。这,就是战斗的秘诀。”老头子说。 我脑中一转,这些话是“无厚入有间、至坚攻至柔”两句话的翻版,但却更直接、更易懂、更白话,即使是三岁孩童、八十老妪也能迅速理解。 “好。”我又向对方深鞠一躬。 高手教学,往往给予学生醍醐灌顶般的感受,只需寥寥数语,就能令学生茅塞顿开。遇见这样的老师,是我的幸运。正因如此,我只要听懂了,马上给他回应,提醒他教下一条。 “刚刚我说的是战斗目标,现在我讲战斗方式。天下武功,无不可破,唯快不破——这句话来自于嵩山少林寺罗汉堂首座空忍禅师。中国自古就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一说,罗汉堂又是寺内研究最上乘武功的核心之地,所以空忍禅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中国武术中的无上精髓。快,是战斗的最佳方式,如果再配合上一条,那么,遇到一百个敌人,你就能击败九十九个。”老头子说。 我能够理解“唯快不破”的武学真理,接下来该学的就是如何才能达到“快”的境界。 “好,请告诉我,怎样才能出手更快?”我立即提问。 “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是循序渐进的三种辅助工具,各练三天之后,我会教你截拳道大师李小龙的练功方法。”他一边点头一边回答。 木人桩在健身房的东北角,梨形球在东南角,弹簧锤在西南角,唯独西北角还空着。 现代化技术给武术教学带来了最大的便利,根本无需武功秘籍、师父演示,木人桩后面的墙上就挂着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国术高手们练习木人桩的片段。 在中国武术中,各个流派击打木人桩的手法差别极大。当下,宣传最广、影响面最大的是广东咏春派的木人桩练习套路,这也是得益于大电影《叶问》的火热上映以及著名功夫巨星甄子丹的倾情演出。 我之前从未练过木人桩,而屏幕上的演示片段也十分简练,并不教授基本的马步和拳法,而是由一名拖着长辫子的古装武师直接展示一指刺中木人桩要害的动作。 那人的双手食指、中指始终紧并在一起,每次攻击,都是以“戳戮”的手法,攻击木人桩的眼部、耳根、喉部、腋窝,身法手法并不华丽,但却简单有效。 “快、最坚硬部位攻最柔软之处、无厚入有间、至坚攻至柔”——连看了十几遍演示后,我对以上四条关键战斗法则有了融会贯通的深入了解。 我开始慢慢练习击打木人桩,潜心体会指尖刺中对方要害时的巨大破坏性。 刺中眼部,对方立即双目失明;刺中耳根,对方晕厥;刺中喉部,对方不能呼吸;刺中腋窝,对方半身麻痹。所以,眼、耳、喉、腋都是一个正常人的要害,也是格斗中对手拼命保护的罩门。 “我只有无限加快,才能避开对方的防守,一击必中,一击必杀。真正的杀敌之术并不需要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只需要比敌人的要害稍稍坚硬几分。”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眼中豁然开朗,再看那木人桩,竟然处处都是可攻击之点。 老头子教给我的要诀果然实用,要想杀人,最快、最便利、最张手即来、俯拾即是的就是一个人的两只手。只有把自己的手练成最犀利的武器,才能百战不殆。 正如北欧猎人们的那个笑话一样,两个猎人在森林中遇到饥饿的黑熊,其中一个拔腿飞奔,另一个则崩溃倒下,并且向同伴哀叹根本跑不过黑熊。飞奔的猎人直言,跑不过熊不重要,重要的是跑得过同伴就好,狗熊吃一人即能果腹,所以只要跑得过同伴,就等于是跑得过狗熊。 人与人的对战亦是如此,只要击中对手软肋,就能闪电获胜,根本不用考虑其它。 我并没有花一整天时间去研究木人桩,而只练了两个小时,即转向梨形球。 梨形球的要旨是“避开敌人攻击后火速还击”,强调的是“灵活闪避”这一点。至于如何攻击,当然遵循“快、坚硬攻柔弱”这两条基本原则。 半小时后,我便转向弹簧锤。 与轻灵飘忽的梨形球不同,弹簧球的反弹又快又重,就像面对一个中量级的拳手,每次闪避不及,都会被它狠狠砸中脸部或者胸部。 在长达三小时的训练中,我逐渐意识到,躲闪不是办法,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通过见缝插针、犀利多变的进攻来遏制对方的攻势。只要达到攻击得手与被击中次数的比率超过半数,那就能最终获胜。 午饭之前,我已经在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三者之间游刃有余地转换战斗理念,随心所欲地进攻、后退、闪避,完全掌握了面对不同对手时的临场应变能力。 老头子始终留在健身房里,但并不出声指点,只是默默观察。 午餐仍然丰盛,我像练功一样努力进餐,把吃饭当成一种与练功同等重要的任务。 “给你看个好玩意儿。”老头子坐到我对面,左掌一撒,两个健身球落在餐桌正中。 “教我更多有用的东西。”我低头继续吃饭,不理会那两个健身球。 老头子嘿嘿一笑,手指一拨,两个健身球滴溜溜乱转。 “我想学更深奥、更犀利的格斗术。”我又说。 如果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都需要练习数天的话,那么要想成为格斗高手,只怕三年五年都未必有希望。 连城璧等不了那么久,我怕自己也没有足够的耐心与韧性。 “什么是更深奥、更犀利的格斗术?你有目标吗?”老头子问。 “一招毙敌。”我只回答了四个字。 古人“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的句子已经不适用于目前的情况,只有震慑敌胆的高速杀戮,才能有效解决我面临的难题。或者说,只有无限提高自己的江湖地位,才能让进击之路变得平坦一些。 “好,好。”老头子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就是现在。”老头子回答。 他伸出食指一点,按住一个银球。 那银球周身雕刻着复杂的兽纹,但却不是普通虎豹、貔貅之类,而是一只多眼、多口、多手、多尾的动物。 老头子拨弄银球,将怪物最大的一张嘴对着我。 “什么?”我猜不透他要干什么。 “好玩的东西就在里面。”他用小指勾住了怪物嘴中的一个拉环,慢慢向外拉出。 那拉环连着一条半寸宽的纯银薄片,薄片镂空,竟然是一连串正在习武的人形。每个人形所占的长度也是半寸,当老头子把银片拉出半尺长的时候,展示在我眼前的就是十个武者的动作。 我仔细观察,十个武者使用的全都是大刀、棍棒、铁锤、金瓜等等力量型武器,其身法刚猛之至,个个都在以金刚猛扑、泰山压顶之势向前狂攻。 这样的大力猛攻之下,自然可以一招毙敌,但自身消耗极大,不可能长时间作战。 我缓缓摇头:“老师,我要学的不是这个。” 老头子一笑,又向外拉,给我看另外十个武者图形。 这十个武者使用的都是弓箭、弩匣、流星锤、燕子镖之类的远程攻击武器,杀人之术虽然巧妙,却也不是我需要的。 接着,老头子又向我展示了另外两组武者,一组是练习短刃搏击、猱进刺杀之术的,如同扶桑忍者一般;一组是借助于猛禽、灵蛇等动物杀人,十分复杂,练习起来肯定事倍功半。 我对这四组武者代表的奇艺都不感兴趣,频频摇头,谢绝了老头子的推荐。 老头子松开小指,银片收缩,自动卷入银球之中。 “这些都是你说的一招毙敌之术,可你却一个都看不上?”他有些悻悻然。 我低头吃饭,皱眉思索。 “我到底要学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我说想学一招毙敌,但根本目的不是杀人,而是以杀止杀,清除鲛人流毒,让济南城恢复和谐安宁的社会秩序,让那些对奇术一无所知的老百姓过上平静的生活。我该学什么?他能教我吗?”我暗中自问。 “他要教”跟“我要学”是两回事,我必须按照自己的思路找寻方向,不盲目,不慌乱,才能学有所成。 “那银球里有什么?”我的目光落在另一只球上。 “帝王之术。”老头子回答。 这一次,他并没有向我展示的意思,而是将两个银球拿起来,顺手放入口袋。 “老师,什么是帝王之术?”我问。 老头子摇头:“那是连我都没弄明白的问题,你还是不要问了,问了我也无法解答。接下来,你还是继续练习木人桩、梨形球和弹簧锤吧,这些基础功夫必须几千遍、几万遍练习才会形成肌肉记忆,在临敌对战中发挥作用。” 饭后,我按照唐桑所说,先卧床休息三小时,才能继续去健身房训练。 病房里的笔记本电脑被固定在一支液压摇臂上,我半躺在床上,轻轻一拉,就能把电脑拖过来,继续阅读资料。 在“鲛人鬼市”那一部分资料中提到过,鲛人不管用任何方法获得宝物,最终都是为了进贡给鲛人之主,以换取一些有限的自由。宝物的价值直接决定了这种“自由”的宽泛度,举例来说,有鲛人进贡广西夜明珠和缅甸玉,能够换取五年自由,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任意旅行迁徙,不受任何限制;有人进贡了唐代皇帝御笔手书的《赦东海生灵卷》,则换来了十年自由;有人进贡了法兰西皇帝远征非洲时获得的法老王权杖,则换来了二十年自由……鲛人的进贡方式、估价方式很奇怪,似乎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依据,全都凭着鲛人之主的一道命令,就能各取所需,得到“有限的自由”。 在中国,保有古董文物最多的地方自然是京师故宫。如果有某种方法将那里的宝物全都席卷一空,大概就足以换取静官小舞的终身自由了。不过,这终究是一句空话,现代盗术高手想从故宫带走一根针、一缕线都无法得手,更何况是拿走全部宝物了。 现在,唯一可行的方向就是瞄准民间收藏家,攫取其最有价值的藏品,借花献佛,为静官小舞赎身。 济南城藏家众多,而且有英雄山、北园这两大民间古玩集散地,价值连城的宝物时有出现,在全国收藏界的地位不输于京城潘家园。 “为了静官小舞,让张全中去逾墙为盗,恐怕不是件难事。接下来,另一个关键环节就是深入鲛人群落之内,探听到底什么样的宝物才符合它们的价值观……”我边看边想,一阵倦意袭来,抱着笔记本电脑沉沉睡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2章 与鲛人为伍 1 我做了一个跳跃式发展的怪梦,似乎自己重回小时候,跟着爷爷走过长春观街。那时,老城破败,趵突泉公园的西墙十分低矮,跟成年人的肩膀平齐。 起初,我看不见公园里的景物,后来爷爷把我驮起来,让我骑在他肩膀上。 我们走到长春观街中段停下,站在路南边,靠着墙向公园里看。 不知为什么,公园里的光线十分晦暗,大概是阴天的缘故吧。 我看到很多人,像是赶集上店一样,都围在登州泉的大池子旁边。 爷爷也在看,看得十分专注。 刹那间,我仿佛长大了好几岁,身边陪伴的人也换成了大哥夏天成。公园里仍然昏暗,仍然有人,但这一次我很清楚,不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而是因为这是在半夜里,天上悬着一弯新月。 再后来,我变成了独身一人,斜倚在墙边,看着那群鬼魅一样的人。 我恨他们,也可怜他们,如果没有这样一群懦弱的鲛人,怎么会有鲛人之主出现?如果他们不是人人惜命,又怎么会逼着自己千方百计获取宝物来换自由? 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人必先自救而后人救之。 从这种意义上说,静官小舞已经觉醒,有了“反抗、叛逃、赎身”的意识和行动。 恍惚间,我越过围墙,走入魑魅魍魉一般的人群中,并且左右穿插,很快到了登州泉边。 即使在夜间,登州泉里的水依旧澄澈动人,闪烁着粼粼的波纹。如果它直通海眼,那么这里涌出的水就是海眼中难得的淡水了。 第六感告诉我,隔着泉池,有人正偷偷注视着我。更令我兴奋的是,我确信那就是在就监控中裹挟连城璧的人之一。 “终于露面了——”我不动声色地向右移动,借着人群遮掩,接近那偷窥我的人。 这个时序混乱的梦就结束在这里,因为有人正在俯身看着我,并且轻轻叫着我的名字,正是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梦。 “夏兄弟,醒醒,醒醒。”叫我的人是张全中。 我睁开眼,把电脑推开,定了定神,才缓缓起床。 “凌晨可以去鲛人鬼市。”张全中开门见山,并无废话。 他的手里拎着一只半旧的黑色旅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是装着一个圆形的器皿。 “是什么?”我指向旅行包。 “北魏佛头,青州出土的,市场价二十万人民币,应该会引起鲛人的注意。我还会源源不断地提供这些,直到找到鲛人之主感兴趣的门类,然后投其所好,达到我们的目的。”张全中回答。 他想得很周到,我只有点头佩服的份。 张全中坐下,无声地审视着我。 我们两人现在已经紧紧捆绑在一起,他帮我救连城璧,我帮他救静官小舞。 “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良久,他微笑着问我。 我摇头,反问:“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我还有些时间,愿意洗耳恭听。” 张全中哑然失笑:“你这个人,总是不肯吃亏,连问都懒得问,只想听现成的。也罢,怕了你,我有一些事想告诉你,好让你了解我的秘密,对我的人品也好放心一点。” 我不反驳他,但心里却明镜似的。江湖人没有人品可言,只有好一点、更好、好人、大好人或者坏一点、更坏、坏蛋、大坏蛋之分。 江湖人最大的追求就是“活下去”,更高层次的追求是“活得好一点”,更低层次的追求是“好死不如赖活”。 如果大家开始谈“人品”这个话题,那么一定是自己的“人品”有了问题。 “我在济南城里经营了十条街,你已经看到的是铜元局后街,另外还有九条。嗯,你即将去的剪子巷尾长春观街算一条,剪子巷头上的盛唐巷算一条,最早已经拆除的邮政大楼旁边的卫巷算一条,改造完毕的舜井街也算一条。另外五条,以后遇到事再跟你说。经营一条街是什么概念?就是能将整条街当成自己的临时据点,进可率队乘胜追击,退可据险穷途死守,而这街上所有的人,无论是商人、文士、学生还是贩夫、走卒、工人,全都是你使用各种方法网罗的死士。如果我和静官小舞能够再度从生命裂缝中逃脱,刚刚说的这十条街我会全部馈赠给你。十条街加起来,近五千死士,足够让你有江湖称霸的信心了。”他踌躇满志地说。 我对长街和死士不感兴趣,但张全中长远布局的眼光和手段的确值得我好好学习。 “常先生三顾茅庐请我时,我的理想很明确,就想像大唐开国元勋秦叔宝那样,在庙堂直登凌烟阁,位列文臣武将之首;在江湖,仁义之名远播天下,成数百年来大侠至尊。昔日诸葛武侯未出茅庐而早将天下三分,而我,也是研究了自鸦片战争后的所有丧权辱国的条约、逢战必败的案例、积重难返的国家弊端、军阀割据的解决方法。我确信,只要我出山,天下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是我的对手,青天白日,仙寿恒昌……” 这是很大的大话,但从张全中口中说出来,却让我完全相信。 他的智商差不多是当时常先生身边所有幕僚的总和,至于几大军阀身边所谓的谋臣,更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你是人民的救星,更是祸星。”我直言不讳。 昔日诸葛武侯六出祁山,虽然高举“北伐曹魏、匡扶汉室”大旗,却给西蜀、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的百姓带来了连年灾殃,烽烟千里,民不聊生。 百姓期待和平统一的泱泱大国,但却不是常先生所倡导的那样。要知道,常先生麾下四大家族垄断了国家所有的暴利行业,令各地民众怨声载道,早就忍无可忍。 那么,如果获得张全中的助力,常先生在五年之内面南背北登基坐殿,则将国家引入了更可怕的黑暗之路。 “你想成就个人理想,这并不高明。其实,你想一想,再看一看,如今的中原海晏河清、充满正气,百姓安居乐业,政府开明公平,这才是国人喜闻乐见的。所以说,你未出茅庐前的构想过于自私,并没有为天下人造福的初衷在里面,完全违背了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革命宗旨。”我毫不客气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指摘张全中的谬误。 唐桑敲门进来,见我和张全中聊兴正浓,便歉意地鞠了个躬,无声地退出去。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张全中并不接受我的观点。 “厚德载物,民心所向,这就是新政府必然会战胜旧政府的主要原因。张先生,放弃那些白日梦吧,天下大局已定,蛇走海外,龙腾中原,这就是二战中国最正确的结局。”我淡然回应。 “夏兄弟,你说得有道理,但天下没有一种道理能说服别人,除非那个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我告诉你另一件事——我现在的理想。我不再企求天下扬名,恰恰相反,只希望世界上所有势力都能忘记张全中,也忘记静官小舞,让我们两个做被时间遗忘的过客。我爱上静官小舞时,就知道活下去不容易,但我却接下了这个挑战,与天斗、与地斗、与命运斗、与鲛人之主斗……还有,我误了常先生的大事,他麾下的两大特务机关也放出话来,要治我以‘叛国罪'。我只能采取各种‘诈死'之术,艰难求活。五龙潭惨案罪不在我,日寇的反击能力远远超出抗日力量的估计,即使你已经刺杀四方敌酋,而日寇部队建制中有应急条例,在正手阵亡时,副手自动提升为正手,统领全军。我借惨案诈死,而静官小舞则是在我的精确计算下,借助你的天赋灵光,进入生与死的轮回缝隙,瞬间逃脱困境。现代物理学家奉若圭臬的‘黑洞'理论即我说的‘缝隙'理论,它真实存在,只有绝顶聪明的人才能发现。我和静官小舞将永远活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就算将来星球毁灭、移民它处,我们也会与时俱进,绝不轻言放弃活着的权利。于我而言,这种活着的状态才是最美好的,胜过人类追捧的所有名利……” 他的脸上浮现出满怀希望、信心百倍的幸福笑容,让我忽视了他的私心、诡计、年龄、过去。 现在,他坐在我面前,只是一个简单而纯粹的人,就是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骑绝尘、直奔永生。 如果人人追求此类梦想,那些战争狂人、霸权独夫还有跟随者吗? “祝福你,祝福静官小舞。”我衷心地说。 “我也祝福你,希望你能跟生命中出现的所有女子都有圆满结局。”他说。 聊到这里,唐桑再度进来,满脸歉意的向我鞠躬:“夏先生,练功时间到了,请您这就到健身房去。” 张全中回头望着她,代我吩咐:“把陈先生请到这里来,我有话说。” 唐桑有些意外,但顺从地执行命令,打开暗门走出去。 只过了一分钟,陈先生就快步进来,脸上表情十分不悦。 “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老陈,你虽然总是自诩继承了祖上遗风,但一遇到事,自己的心胸就承纳不下,小性子说来就来。我给你找的这个学生,天赋远超过你,跟他有师徒名分,是你的运气。”张全中说。 我盯着陈先生的脸,仔细审度了十几秒钟,猛地起身,深深地连鞠三躬。 “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这两句诗说的是明末清初时期的一位江湖大英雄,忠义双全,顶天立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家姓上的陈氏一脉英雄辈出,河南太极陈家沟名声极大,但一提到“天地会陈近南”六个字,就算陈氏太极辈分最高的英、雄、大、明、京、能这六代高手也得恭恭敬敬地施一礼、鞠一躬,尊一声“大侠”。 陈近南曾有画像流传江湖,而教我武功的这位陈先生刚刚出现时,我就觉得他似曾相识,原来其五官相貌与其祖上竟有七分神似。 “天赋,天赋?天赋好有用吗?如果只靠天赋分割天下,老张,江北全都是你的,谁还敢有异议?这小子虽然一上午时间领悟了技击术的奥义,但要想练到截拳道大师李小龙那样,十几年也未必能做到呢!”陈先生大摇其头,不以为然。 “呵呵呵呵……老陈,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不信的话,我来做个试验,你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张全中说。 我无意在陈先生面前吹嘘自己,他的先祖是江湖至尊,到了今天,人人都该给他三分面子才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3章 与鲛人为伍 2 张全中按铃,吩咐唐桑带着一个装满清水的塑料袋进来。 唐桑满脸疑惑,但仍然遵照张全中的安排,拎着一个装了一半清水的塑料袋敲门进来。 “袋子是软的,水也会随着外力而变形。所以,只有极快的速度击中它,才能打破袋子。从前练习凌空三连踢的时候,能够在脚不沾地的前提下接连踢碎三块木板,靠的正是巨大的肢体爆发力。夏兄弟,你来试试,让老陈指点指点。”张全中说。 我愿意展示一下上午领悟到的技击要诀,但真正站在唐桑面前时,才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袋子拎在她手中,接下来无论我用什么方式打破袋子,清水总会溅她一身。再者,如果我力量和角度控制不准的话,很容易造成误伤。 “你小心一点。”我叮嘱唐桑。 “我不怕。”唐桑温柔而坚强地微笑着,平伸双臂,把袋子举到距离地面一米半的高度。 我深吸一口气,回想用剑指突袭木人桩要害的连贯动作。 装满水的袋子与人体甚为相似,我相信只要出手,袋子必被戳破。 “可以开始了。”张全中大声说。 唐桑闭上了眼睛,但双臂毫不打颤,等着我出手。 我忽然转身,迎着张全中诧异的目光摇头:“张先生,打穿这个袋子毫无意义,我也没必要在陈先生面前炫耀自己的学习成绩。两位说的话都是为我好,争来争去,只当是开玩笑好了。” 张全中一笑:“即使只是小事,你也怜香惜玉?夏兄弟,你太小心了,如果事事拘泥,那又怎么做大事?” 我不愿唐桑无辜受辱,被清水溅个满头满脸,然后狼狈不堪地退下,成为同事们的笑柄。 表面看,张全中拥有绝对的财富、人脉、关系,可以在这个医院里被工作人员尊称为“领导”,说出的话就像圣旨口谕一样。只要他愿意,可以安排这座楼里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做任何事。 实际上呢,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工作人员肯听张全中安排,只是因为他的钱和地位,甚至是为了到月末领到的那一份薪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肯跟张全中虚与委蛇。 “你先下去吧,我们继续聊。”陈先生告诉唐桑。 张全中并不同意,而是猛地一拍桌子:“她不能走,蜀中唐门的高手已经混入我眼皮底下了,如果不揪她出来,以后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此言一出,唐桑当场色变。 她穿着十分合体的护士服,当张全中喝破她的身份时,她的双臂向后一缩,掌心向下,有两支黑乎乎的针筒弩便从袖口弹出,反扣在掌心里。 “大家不要乱!”我本来就站在唐桑与张全中、陈先生之间,此刻张开双臂,立刻隔断了双方的视线。如果唐桑发射暗器的话,根本射不到张全中那边去。 张全中不需要我的保护,恰恰相反,我遮挡唐桑,就是为了同时挡住张全中,免得他向唐桑下重手。 “我不是奸细,我没有恶意,根本无意伤害夏先生。我姐姐是夏先生的好朋友,她跟我多次提及夏先生,我怎么可能使坏?机缘巧合,夏先生能住到这里来,我只会百分之百尽心伺候,除此之外,再无二心。”唐桑大声辩解。 “你姐姐是唐晚?”我禁不住长叹。 唐桑点头:“是,正是她。父母给我们姐妹起名时,借用的是‘莫道桑榆晚'里的晚、桑二字,祈求老有所养、家庭和睦之意。” 我无法判断这些话的真假,但张全中判断她来自蜀中唐门,至少也跟唐晚有同门之谊,值得高抬贵手一次,使她全身而退。 “唐小姐我保定了,如果有什么差池,全在我身上。”我转过身来,面向张全中,轻松揽下了一切。 张全中摆摆手,唐桑赶紧出去,然后反手关门。 “夏兄弟,你近来流年犯桃花,而且都是烂桃花,成不了正果的。我可提醒你,女人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哈哈哈哈……”张全中大笑。 他如此劝我,但他自己却深陷一个“情”字,百年无法解脱。 “小子,我知道你根基不俗,处理问题也很有一套。不过,武术里没有一夜精通的捷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练下去,由硬功到冷兵器,再到现代化枪械,循序渐进,最终成为战争高手。”陈先生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但仍然不相信我能举一反三,快速跳跃发展。 “老师,请教我帝王之术。”我低声请求。 他那两个银球是一对,也等于是高等秘籍的上下两册。在他看来,帝王之术晦涩乏味,不像传统武术那么直观,根本无法面对面传授。可是,以我的经验,越是高深的东西,越不需要机械繁琐地反复练习,而是借助于超强的悟性,只看一遍,就能全盘掌握。 “给我看,只看半小时,以后就不会再麻烦老师了。”我固执地第二次请求。 陈先生犹豫了一下,在张全中的注视下,无奈地将两颗银球取出来,放在床头桌上。 我准确地找到了上次没看过的那颗银球,像陈先生那样,用小指勾住兽嘴里的指环,缓缓向外拉出。 那条银片仍然是以十个武者为一组,总共也是四组。 第一组武者练的是兵书战策、排兵布阵,所有人都是身披铠甲,后背插着令旗。如果一个习武者能够成为将才,统率千军万马攻城拔寨,那么他就突破了“武者”的层面,跃升到“统帅”的地位了。 对于我而言,只有成为奇术界的领袖,拥有一呼万应的巨大号召力,才算是达到了这一组武者的境界。 第二组武者中,有的已经头戴冠冕,成为城邦诸侯。 第三组武者中,十人全都高坐龙椅,称王称帝。 第四组武者甚是奇怪,不是王者,亦非诸侯,反而全都布衣、跣足,或散发,或剃度,与功名利禄、个人荣耀毫不相干,全都变成了低调自然的平民。他们甚至连武者都不算,只是以自然之态生活于大自然中的普通草民。 陈先生曾说这银球里装的是帝王之术,但我全部看完后,只看到将帅、诸侯、帝王、草民这样一个身份变化的过程,却不能理解为什么它会被称为“帝王之术”。 我将四十名武者的形象浏览三遍,然后放开拉环,银片自动回卷,缩进银球之中。 陈先生没多问,默默地收起了银球。 大家都是聪明人,当然能看懂对方的情绪。我不作声,自然就是遇到了重大的困惑。 “你累了。”陈先生站起来,“休息吧。” 我没有分辩,只点了点头。 “老陈,我们出去聊。”张全中也站起来,与陈先生一起走出去。 病房里只剩我自己,我站起来,在房间里逆时针踱步,苦思刚刚看到的银片。 我姑且认为,四组武者代表的是人生的四个追求阶段,也就是这样一个从将帅到诸侯、从诸侯到帝王、看破红尘世俗后又放逐自己成为草民的过程。 “这算什么帝王之术?难道看懂这个,就能称王称帝?”我百思不得其解。 转到六七十圈的时候,我觉得头晕目眩,突然间一跤跌倒,仰面朝天。 我索性闭上双眼,任由那种眩晕感在半空中飞旋。 帝王绝对不甘心做回草民,除非是被起义军推翻,被动地失去了权柄。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有私心,恨不得将帝位代代相传下去,江山永不易主。 自两汉以来,刘氏、李氏、赵氏、朱氏各传十几代,从未有哪一个朝代的帝王主动禅让给外姓,却常见帝王诛杀功臣良将、以确保帝位平稳的狗血剧情。 嗒的一声,病房的门打开,有人轻轻进来。 “夏先生,夏先生?”那是唐桑的声音。 我缓缓睁眼,低声告诉她:“我没事,躺在地毯上有助于思考。” 唐桑松了口气,苍白的两颊慢慢有了血色,微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刚刚领导离去时,吩咐我一定把您照顾好。这个责任非常重大,我心里亦是十分忐忑。” 我看着她,从她说话时的神态中捕捉与唐晚的相同点。 “我是唐晚的妹妹,如有半点假话,五雷轰顶,天诛地灭。”她很聪明,知道我在观察什么。 “我相信你。”我黯然说。 她扶我起身,搀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病床上去。 “离开蜀中时,我和姐姐去杜甫草堂后山的大巫祝那里占卜过。姐姐抽到的签是‘上邪',我抽到的是‘自在'。大巫祝说,这是庙里最好的两支签,抽到它们的人最后终能贵不可言。姐姐很开心,把抽到的签带在身边,常常拿出来看。她遇到您之后,越发相信大巫祝的签灵验,每次跟我通电话,都笑得心花怒放。我知道她和镜室一起失踪了,也去那里看过很多次,但都没什么用。我也想过找你,可去了很多地方,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尤其是曲水亭街老宅那边,大门紧锁,门楣上都挂满了蛛网。于是,我也就渐渐死心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医院里,不再去想大巫祝的好签……” “上邪”和“自在”当然是好签,前者说的是好姻缘,后者说的是好修行。 我始终觉得,唐晚还能回来,大家仍能团聚。而且,镜室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建成,寄托着黑白两道多方势力的梦想与希望,绝对不会人间蒸发的。 “不要哭。”我把纸巾递给唐桑,“我们一起等你姐姐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因为唐晚,我和唐桑的关系迅速拉近,成为有着亲缘关系的好朋友。 我让她拿来纸笔,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将两颗银球里的八十位武者形象全都画出来。 “我从监控中看到了全部情况,那两颗银球的确精巧,银片的设计与雕刻都是世所罕见的。只是,作为旁观者,我觉得当初制造银球的人一定另有高明想法,而不仅仅是简单的拉出来观看。夏先生,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陈先生把银球拿给你的时候,脸上是不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唐桑轻声提醒。 我停笔思索,果然想起陈先生把银球放到餐桌上以后,曾向我露出了无声的苦笑。 那就说明,这银球上一定有他无法理解的奇怪元素。 我点点头,唐桑继续说下去:“我从监控中观察到,陈先生非常看重这两个圆球,但他每次展示出来的时候,脸上总有伪装不出来的深重苦涩。我大胆猜测,这银球已经成了他的心病,既然自己无力解开谜题,他就假手于您,请您代劳。当然,他的如意算盘还剩下一部分,那就是适当的时候凶相毕露,攫取胜利果实。” 此时,我已经画完了八十位武者,并且有意地给每一个武者加上胶片式边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4章 与鲛人为伍 3 关于唐晚的话题总是异常沉重的,画到最后,我已经心力交瘁,满头发胀,无法持续思考下去。 “夏先生,您累了,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唐桑问。 我推开纸笔,慢慢躺平。 人不可能无限期工作,脑力枯竭之时,即使去做最简单的工作也会出错。现在,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脑力已经濒临枯竭。 唐桑善解人意,很快就端了一杯热咖啡过来。 “喝一点咖啡感觉会好一点。”她说。 她没有唐晚那种独当一面、冷静如铁的气势,而是温婉恭顺、笑不露齿,有着大家闺秀之风。 我忽然想到,王煜送我的鼻烟才是恢复精力的好东西。 唐桑很有心,我刚说出“鼻烟壶”三个字,她就弯腰拉开床头桌的中间抽屉,把那个鼻烟壶取出来给我。 果然,吸了鼻烟之后,我的脑子变得无比清醒,就像有人在暗夜里揿亮了一盏高强度水银灯那样,赶走黑暗,把角角落落都照得铮亮。 我拿过纸来,把所有武者之间按照出现顺序标上箭头,以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递进。 当我的视线快速掠过武者形象时,这些线条简单、构图粗糙的武者突然因人体视觉暂留而产生了移动,变成了动画。 “原来,应该将银片贴在投影仪上,把武者形象投送至幕布,由此获得动态视频。银球里藏着的就是银质胶片,只不过是‘银片'而不是普通电影胶片。”想通了这一点,我几乎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喝彩。不过,这一结论暂时保密,不用向陈先生详说。 另一方面,我对于凌晨的登州泉之行也有了新的安排,那就是带唐桑同行,更容易不着痕迹地混入鲛人鬼市,达成自己的目标。 王煜的鼻烟的确有奇效,既达到了提神醒脑、通窍通气的最佳效果,又不会像毒品那样形成可怕的依赖性。这种好东西应该推广到全国去,帮助吸烟者戒掉纸烟,用纯中药的鼻烟产品替代,以达成提高国人身体健康、精神面貌、素质涵养的三重目标。 等待凌晨来临的过程中,我向唐桑介绍了鲛人鬼市。 巧合的是,她们从蜀中来,也有调查东海鲛人、苗疆蛊术、云南五毒教的任务,这一次如果有所突破,她就会写成工作报告,传送到总部去。 “夏先生,我一定会代替姐姐照顾您,让您的身体尽快康复。”唐桑再次向我保证。 其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失去连城璧的同时,再次找到了前进路上的好搭档。 “真希望姐姐也在这里,我们一路同行,彼此关照,最终抵达光明彼岸。”唐桑不由自主地又提到唐晚。 我的心情阴晴不定,就像今晚的天气一样。 从南窗向外看,天空阴云连绵,星月全都不见,让我倍感压抑。 很快,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凌晨一点,张全中打来电话通知:“车子在一楼大厅的台阶下面,司机是自己人。切记,这次只是去摸情况,不要与人动手,更不可大闹登州泉,破坏了济南市仅有的这一个鲛人鬼市。” 我带唐桑下楼,在大厅外找到了停在阴影里的奔驰越野车。 车子出了省立医院的大门左转,先上经七路,到了饮虎池街华夏银行支行的路口左转,一直到了长春观街南口停下。 司机小声告诉我们:“两位,我只能送到这里,请步行过去。我会把车子停在饮虎池街西头的共青团路移动大厅门口,咱们在那边汇合。” 我们下了车,车子立刻发动,一直向北面开去。 饮虎池街的凌晨灯火通明,虽然来吃烧烤的人不多,但所有商家都没关门,小伙计们或坐或站,各自拿着手机玩,随时等待招呼客人上门。 长春观街作为饮虎池街上最大的一个右转岔道,担负着行人、车辆绕行剪子巷的重要功能,因为饮虎池街这边餐饮业兴旺火爆,从下午四点钟到深夜零点,汽车根本无法通行,只能绕行长春观街、剪子巷这边。 我带着唐桑拐进长春观街,贴着街道右侧前进。 “夏先生,我们已经到达预定地点了吗?”前进二百米后,唐桑低声问。 我脚下放缓,警觉地四处巡视。 此刻,我们的左侧就是著名的长春观饭庄,再向西,则是掩映于居民楼暗影里的道教圣地长春观。 四面的居民楼都熄了灯,只剩小街上仅有的四五盏路灯亮着。 我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槐树下停步,右手边已经是趵突泉公园的围墙。与从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围墙高度接近三米,普通人已经不可能徒手翻越。 从地理方位计算,越墙过去,距离登州泉的直线距离就只有三十米了。 当然,再向前走五十步左右,则是公园预留的两扇大门,平时用作垃圾运输、建筑材料进出之用。只不过门口一定会有不下十处监控,不可能悄悄混入。 “稍等。”我示意唐桑噤声。 我们静静地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直到与暗夜融为一体。这种情况下,第六感才能发挥最强大的作用。 墙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喧哗之声。按照规定,趵突泉公园下午七点钟就要“净园”,将所有游客请出去,工人们打扫卫生并且清运垃圾,为第二天迎接新游客做准备。 到了这时,保安、保洁工、园丁全都睡了,院内的绝大部分区域空无一人,只剩全天候监控系统自动运作。 我肩上斜背着张全中送来的佛头,它将是我们混入鲛人鬼市的敲门砖。 蓦地,有两人从正前方剪子巷口转过来,低着头并肩而行。他们的行走路线很怪,距离大槐树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忽然向左闪身,折进街北侧的冬青花丛里,之后再没出来。 他们不像是小偷,如果只是为了拆包销赃,只需要三两分钟就能完成,随即弃包逃离。 我吩咐唐桑原地等候,一个人悄悄向前移动。 距离那两人藏匿之地还有六七步,我就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进入冬青花丛后,我看到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下水井盖已经被揭开,那两人应该已经从井口下去。 我探头向下看,井壁上装着铁梯,倾斜向下五米后落地。井底的通道为南北向,向南一直进入公园。 “两人进里面去了?”我稍一思索,马上挥手招呼唐桑过来。 我们一前一后沿着铁梯下去,发现那通道已经被改造过,高度超过两米,地面则是一边高一边低。水从低处流淌,高处则干干净净,供人行走。 铁梯、地面都磨得闪闪发亮,可见经常有大量行人由此通过。 我们径直前行,二十步后,从另外一个井口上行,重新回到地面。 现在,我们就在趵突泉公园内的花墙子泉旁边,右侧不远,即是登州泉。 我之所以反复叙述地理方位的转换,就是想说明鲛人鬼市就在百姓居民区旁边,近在咫尺,混在一起。如果一旦发生鲛人与人类的战争,变生肘腋之下,人类的惨败是显而易见的。 登州泉边聚集了十几条人影,但个个保持静默,并不交头接耳。 我和唐桑离开井口,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把挎包摘下来,放在脚下。 除了元宵节花灯会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机会游览夜晚的趵突泉公园。现在,满耳都是叮叮咚咚的泉声,而稍远处的泄水闸那边,传来的则是哗哗流淌的瀑布之声。 我想到张全中“断河”一役,正是那一晚,才开启了我痛苦的源泉。 泉水泛涌、河流奔淌是大自然的天性,张全中出手“断河”,等于是逆犯天威,才会引来凶相。 “是我无知,害了连城璧。”我黯然长叹。 我不怨恨张全中,因为他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目标。在那个过程中,不免会损伤别人的利益,造成“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混乱局面。既然我没有实力保护连城璧,那就怨不得别人。当下,只有逆风而行,要戳就戳破天,要杀就杀大王,把鲛人之主斩于马下,解决一切麻烦。 “夏先生,我有点怕。”唐桑向我靠过来。 我揽住她的肩,感觉她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 “不要怕,这是我们必须来的地方。如果必须有人害怕,我希望是他们。”我向登州泉边望着,无声地脱下外套,披在唐桑肩上。 “有一种唐门毒药叫‘金钱长流水',只要一小瓶,大约十五毫升,就能让一口泉子变成毒井,效力长达六个月。我想,既然登州泉是鲛人聚集地,只要投入毒药,就能把全部鲛人一网打尽了。这样的方法,岂不省时省力?”唐桑附在我的耳边说。 我不禁皱眉,立刻摇头:“不行,绝对不要有这种打算。” 唐晚、唐桑都是来自唐门,她们的身份虽然已经转换为医生、护士,但“唐门”却是她们身上永远的标签。那两个字代表了“制毒、下毒”的鼻祖,即使是从唐门走出来的三岁童子,也有可能是瞬间毒杀千百人的大魔头。 “唐桑,如果你愿意跟着我,那么就给我记住,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许下毒。”我严肃地警告她。 济南是数百万人口的中原大城,如果管不好她手里的毒,那麻烦就大了。 “是,记住了,姐夫。”唐桑顺从地答应,双臂搂着我的胳膊,头枕着我的肩,一动不动地抬头看天。 在我面前,唐晚从未提过一个“毒”字。她比唐桑年龄稍大,待人接物之时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全然滴水不漏。 如果此刻依偎身边的人是唐晚,那我可能会大大地松一口气,肩上的担子至少减轻一大半。 忽然,原先站在泉边的一个人转身向我走来。 我不理睬他,只是低着头假装打瞌睡。 “是什么?”那人走到我面前,在挎包上轻轻一踢,低声询问。 我摆了摆手,做出爱搭不理的样子。 他蹲下,掀开挎包的上盖,伸手进去摸。 佛头是包裹在两层发泡塑胶膜里的,只有这样,搬运之时,才不会受损。 “好东西,好东西。”他站起来。 我打了个哈欠,又摆摆手。 “去年,有人卖过这东西,很多人争抢。这样,佛头给我吧,我可以用东西换。”他摘下了肩上的挎包,掷在我的脚边,发出哐啷一声闷响。 我轻轻推开唐桑,弯腰打开了那个脏乎乎的黑色帆布包,发现里面都是三寸长、一寸长、半寸厚的铁块——不,其实应该是被干透了的淤泥包裹着的大号金条。 “十二条,都给你。”他说。 我拿起一根金条掂量掂量,大约在一公斤左右。那么,十二根金条的总重就是十二公斤,一万两千克,市价约为三百万人民币,远远超过了张全中对佛头的估值。 我点点头,双脚一推,把装着佛头的挎包送出去,然后脚尖一勾,把对方的挎包拉过来踩在脚下。 那人弯腰抱起佛头,不再回到泉边去,而是头也不回地由下水道离去。 泉边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从那条下水道过来,有的则是从白雪楼、漱玉泉、古街过来,可见公园的四面都有相似通道,供他们出入。 人越多,泉边反而越静,因为根本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发现,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空着手,什么都没带,应该属于“买家”。另外那些人都背着包,时不时撑开包,向买家们展示自己的宝贝。 早几年,济南城四门内外都有类似的“鬼市”,开市的时间为凌晨三点到五点,即一夜中最黑暗的时间段,参与集市买卖的都是飞檐走壁、穿墙越户的道上朋友。他们拿到的好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只能在鬼市上低价交易。那些买下东西的人则是本地销赃行业的大卖家,好多宝贝改头换面之后,又以崭新样貌出现在市场上,展开新一轮的流通。 鲛人鬼市与普通的鬼市大致相似,唯一的不同点在于,真正的好东西会运往东海,集万千珍宝于一身,成为鲛人之主的私家秘藏。 在我看来,鲛人之主与陆地上所有帝王一样,都是贪得无厌之辈,恨不能坐拥全世界的宝藏,堆积如山,乐享其中。 贪欲,正是其最大的弱点。 正因为有这样的弱点,才让我有得手的可能。 就像昔日的暴秦,如果没有贪欲,又岂会让各国刺客有接近行刺的机会? 我和唐桑枯坐着,冷眼旁观鬼市上那些飘忽凌乱的影子,渐渐有了倦意。 “帝王之术——贪欲是道无底沟壑,一旦越过沟壑,就到了鸟语花香、无欲无求的桃花源。对了,对了,只有消灭一切弱点,敌人没有攻击目标,也就获得了永久的帝位、终生的快乐、无忧的人生。所谓‘帝王之术'说的就是人类共同追求的一种超脱境界,如同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渺然无踪,人间富贵荣华,自此与我无关……” 老子的“离去”是出世,而庄子、惠子的“濠上之辩”讲的却是“入世”。 我相信,从“称王称帝”的霸主到深入领会“帝王之术”的草民,才是达到了“出世、入世”自由转换的真正的人,无牵无挂,无欲无求,真心喜悦,毫无羁绊。 “姐夫,你在想什么?”唐桑问。 “倦了就睡一会儿吧,我在想陈先生教我的那些事。”我低声回答。 “陈先生是医院里的贵宾,平时眼高于顶,傲慢无礼。他能这样对你,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唐桑说。 我没有回答,唐桑连续打了几个深深的哈欠,枕在我肩上,沉沉睡去。 陈先生是看张全中的面子才出手教我,但从他不理解“帝王之术”这件事来看,他的人生境界止于“武学巅峰”这一道坎,再也不会向前精进了。 中国武术分为外家、内家两条路,普遍来看,重视招数、外力、刚猛、苦练的属于外家,重视内力、生息、调理、养气的属于内家。以陈先生的能力衡量,他已经将传统意义上的内家、外家融为一体,并且推陈出新,直接将最有效的技击术传授给我。 我虽然不知道那两个银球的出处,但很可能就是他的先辈们传下来的,以此来告诫子孙后代不仅仅要“斗力”,更要“斗智”。 古人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陈氏祖上留下的,正是这样的至上真理。 凌晨五点钟,晨曦将至,东天渐白,泉边的人影渐渐散去,最终一个不剩。 我叫醒唐桑,原路返回长春观街,然后穿过小巷,到达移动公司大楼门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5章 扶桑改命局 1 那司机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我连续敲打车窗两分钟,他才睡眼惺忪地醒来。 我们上车,车子缓缓驶向医院。 清晨的济南城活力十足,街边不时看见晨跑者,脖子上系着毛巾,耳朵上挂着耳机,跑得满头大汗,兀自精神焕发。 唐桑再次睡去,睡姿恬淡,心无牵挂。 我转脸看着她,不禁有些怔忡,不知她的出现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捉弄。 未来,我将为了刺杀鲛人之主而潜心苦练,没时间也没心情照顾她。况且,刺杀结果亦是一个未知数,即便侥幸成功,我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接近于零。 她叫我“姐夫”,全心全意地依赖我,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牵挂甚至是累赘。我如果出事,岂不再次对她造成伤害? 睡梦之中,唐桑忽然侧身,头枕在我的腰间,双臂自然环抱,扣住了我的右肘。 我不忍心推开她,但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令我的情绪再度变得低沉。 司机善解人意,将车子开进医院地下停车场后,自己悄然下车离去。 唐桑足足睡了两个小时才迟迟醒来,而在那两个小时里,我一直闭目枯坐,脑海中反复复习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的攻击要点。 唐门毒药能杀死遇到的任何人甚至所有人,但却不能指引我们直抵鲛人之主的巢穴。 我需要能指路的活人,而不是满地横七竖八的死人。 蜀中唐门之所以数百年来都没有称霸江湖,正是因为其历代掌门人都对“活人、死人”的概念理解错误。 如果江湖上只剩死人,那么称霸江湖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有掌控人心,获得民众的信任与支持,霸主地位才永远牢固,坚不可摧。 “姐夫,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唐桑慌乱起身,向我连连道歉。 我拉着她下车,替她整理衣服,然后带她乘电梯回病房。 张全中和静官小舞已经在病房里等我们,两个人的表情是如此凝重,仿佛刚刚完工的冰雕一般。 “一切顺利。”我先报喜不报忧,“佛头出手,换来十二根金条。” 静官小舞立刻松了口气,脱口叫了声好。 “有其它发现吗?”张全中问。 在停车场时,我已经梳理了夜探鲛人鬼市的所有情况。实际上,以张全中的实力,他可以派人跟踪每一个参与鬼市的人,持续进行,然后将所有情报记录在案,做统一的共性分析。 这是个笨办法,却是目前最容易入手的工作。 粗略框算,如果长期居住于本城的鲛人有三百到五百个,那么一个月下来,就能收集到所有人的行动路线、日常轨迹。进一步筛选精简,就能得到一百个左右的典型样本,然后进行更精密频率的定向跟踪。这个过程循环三次,最后的重点目标将会减少到十个左右。那么,对这十个人进行全天候无死角跟踪,必定能找出去往鲛人之主巢穴的正确道路。 这些话是我思考所得,并未跟任何人提起。可是,我与张全中郑重对视时,便从他的眼神中获得了最及时、最准确的反馈。 他用眼神告诉我,这些工作已经在进行。 我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你还能撑得住,我放一些资料片给你看。”张全中说。 不等我点头或者摇头,他已经打开了电脑,并继续补充:“资料是昨晚刚刚收到的,看卫星坐标,事情是发生在太平洋近海的某个珊瑚岛之上,位置大概是在日本东京与韩国首尔两城市的连线上,恰好处于两国海疆交界处的五十公里公海通道上,属于‘两不管'地带。在那样一个荒岛上,就算发生大规模屠戮事件,两国也不会主动揽责,而是尽可能地推诿扯皮,将其发展成为外交事件。顺便说一句,资料汇报的正是一起杀戮事件,被杀的人真实姓名未知,只有一个代号——‘越官'。”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晃动的图像,应该是由隐藏的针孔摄像头拍下的,画面随着拍摄者的踉跄前进而剧烈摇动。 我听过“越官”的名字,那是一个横行东南亚的大刺客。他之所以获得那样一个代号,就是因为他曾经是越国国防部高级间谍,职务级别等同于副国防部长,即越国大官。当刺客是此人的痴迷嗜好,为此他曾经深入美国西点军校与海豹突击队战地训练营,潜心学习刺杀技术。 毫无疑问,“越官”极有刺客天赋,一边做他的间谍工作,一边兼职接下江湖上的刺杀任务并出色完成,在江湖刺客榜上连续逆袭,去年已经跻身前十,其成就超过了大多数职业刺客。 “很可能几天后他的尸体就会出现在越国的首都政府广场上,他是很好的杀手,但去刺杀鲛人之主还不够资格。”张全中继续介绍。 整段视频持续了七分钟,倒数三十秒时,画面产生了九十度转动,以后就再没晃动。那就证明,拍摄者已经遭到斩首,尸体倒下,针孔摄像机就不再晃动了。 画面循环播放,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把上面出现的每一个人都记住。 现在,死的杀手是越官,我们全都是观众。未来的某一天,死于荒岛的人也许是我,被全世界所有鲛人之主的仇敌隔着屏幕围观。 我了解对方越多,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八分之一速度慢放。”我出声提醒张全中。 我无意命令他,但此刻我蜷缩在沙发里,全部思想都沉浸于这段影像里,不愿有任何姿势上的改变,以确保思路顺畅。 八分之一速度慢放时,画面清晰了不少,杀人者的服饰、武器、动作都能看得清。于是,我注意到了一个穿着黄金靴子的黑衣人。 他脚下的确是穿着“黄金”靴子,高于脚踝的靴筒上嵌着各种黄金饰物,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靴子尖上则覆盖着大块金片,一边走一边踢开沙子,金光与沙影交错,竟然创造出了惊人的动感与美感。 “三十二分之一速度慢放,我要看那个金靴人。”我再次吩咐。 张全中服从我的命令,视频再度变慢,如同动画片一样一格一格播放。 我始终没有看到那黑衣人的正脸,总共看到他十五次背影、三次左侧侧影、一次右侧侧影。能够肯定的是,他不是这群人的领袖,但却被所有人簇拥保护着,与刺客越官中间始终隔着一道人墙。 打个比方,我感觉他像是监督官或者钦差大臣、上级使者一样,地位相当尊贵,以至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们全都向他卑躬屈膝,谄媚不已。 “为什么注意他?有何发现?”张全中问。 看得出,越官的死给他不小的打击,甚至已经让他乱了方寸。 他的右手按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左手拇指、食指不停地捻来捻去,仿佛一个焦虑不安的人正在原地踱步一般。 从认识他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有焦虑的表现。 我摇摇头:“暂时没有,但那个人给我非常特殊的感觉,我会再把视频多看几遍,一定将这种异常感觉挖掘至最深的根源。” 张全中有些失望,“哦”了一声,慢慢后退。 静官小舞突然站起来,快步冲进洗手间,反手大力关门。 张全中转身,凝视着洗手间的门,久久地沉吟不语。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两人正处于深度恐惧之中。 “这个……我一直没有知会你,其实十几年来,不断有人通过各种途径行刺鲛人之主,但都无一成功。通常,招募刺客的消息会发布在‘暗网'上,赏金、预付款都是通过‘暗网'的地下渠道支付。这个交易过程都是由‘暗网'的大佬们背书,所以双方都很守信用。可惜的是,大部分刺客只拿走了三成预付款,剩余七成再没有机会回来拿。越官之前,已经足足有四年没有刺客揭榜了,大家都知道,动了这样的念头之后,带来的只有身败名裂、身首异处……” 这种迟来的解释并不能令人满意,而“暗网”的存在,等于是黑白两道之外的“第三道”,既隐秘存在,又时刻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缔造着一种崭新的另类秩序。 “越官也只拿走了预付款?”我问,“据江湖传闻,他杀人从不要钱,只要一个虚名,不是吗?” 张全中苦笑着点头:“对,他的确一分钱都不要,只是要‘暗网'大佬们背书,一旦刺杀成功,他就必须在刺客排行榜上向前提六个名次,力压榜首‘冥王',成为新一代的‘刺客之王'。他活着,只贪图虚名,从不考虑金钱,是全球刺客史上的绝对另类。” 贪名者死,这又是现实带给我的一个血淋淋教训。 我意识到,只有“不贪”,才能达到“无欲则刚、有容乃大、不偏不倚、宁静守中”的境界。 《道德经》上说,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 唯有不贪、不争、不为功名利禄色变,才能悠悠然长生,飘飘然独立。 “我能做到那样吗?”我扪心自问。 答案令人不安,因为我心里充满了牵挂,牵挂即没有实现的欲望。 比如,我一定要找到镜室,将唐晚救出来;我要刺杀鲛人之主,解决静官小舞面临的最大难题;我要救醒连城璧,让她摆脱那透明的箱子…… 牵挂如同绳索,每一条都在我身上牢牢地打下一个绳结,让我无法挣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6章 扶桑改命局 2 我取出鼻烟壶,向张全中扬了扬。 “我不需要。”张全中摇头,“我从不依赖于任何药物,只凭借自己的头脑清醒活着。王煜的鼻烟的确高明,但总有一天鼻烟会用完,而我们的使命必须无限期继续下去。那时候怎么办?难道上天会再造一个王煜,再造一个鼻烟世家,再造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靠山?” 我无言地垂下手臂,承受着张全中的连续诘问。 他的确已经乱了方寸,这实在太可怕了。 等他的情绪发泄告一段落,我按铃招呼唐桑进来,把我之前住过的医院病房号写给她。 唐桑冰雪聪明,立刻明白:“夏先生,您是需要留在那边的物品吗?我已经全部取来,就放在保险柜里。” 我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把里面那只算盘拿进来。” 算盘是张全中曾经用过的,连单老师那样的算术高手都不敢碰触,可知那里面蕴藏着无限的玄机。 唐桑把算盘取来,用一条雪白的毛巾托着,双手捧给我。 我指着张全中:“交给张先生吧,早该物归原主了。” 张全中接下算盘,双眼突然湿润。 我挥手,唐桑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间病房里发生的事太复杂,我不愿唐桑深度介入其中,以免受到牵连。 “这是常公送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呵呵,当时我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羽扇纶巾,风流倜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俱往矣……”张全中一连三叹。 我只希望他能恢复自信,用超强的计算能力帮我铺路搭桥,尽快达成目标。 “常公当年,也想不到有兵败如山倒的一天吧……” 我不说话,屋内只剩张全中自言自语。 论及常公,的确可叹、可怜、可笑、可指。 失掉东三省时,他淡定自若,要将日寇困死于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让东洋兵去跟满清祖坟里的棺材板作伴。 日寇战车碾过山海关时,常公又谈笑风生,说将鬼子先放进来,然后关门杀狗。 日寇占据北平、横扫热河时,常公据长江天险、拥六朝古都,说必定能效法玄德公、周公瑾火烧赤壁之战,将北方来犯之敌淹死、烧死、困死于石头城下。 日寇渡江南下、常公仓惶避祸蜀中时,又说美国飞虎队三个月内就能炸断日寇南北补给线,三系军阀分头进攻,顷刻间就能翻云覆雨,将日寇头子瓮中捉鳖…… 常公犯错太多,无法一一计数,单单是我上面罗列的这些,已经足够他失去天下十回。 高手决荡天下,胜千场输一场,都有可能一败涂地。像常公那样,屡战屡败,屡算屡失,岂有不败之理? 反过来看,张全中京都行刺一役,也正是常公失势的序曲。 “啪嗒”,张全中的眼泪落在算盘上,飞溅四散。 他立刻回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巨大失态。 “我不是越官,你放心。”我淡淡地说。 在我们之间,话不必说到太白,只寥寥数语,对方就能明白。 我的潜台词是:“我不会像越官那样求名,未来只会低调行事,潜心找寻线索,以‘刺杀'为唯一目标。既不张扬,也不提任何条件,不给张全中带来任何麻烦。如果一刺成功,那就两不相欠,自此一拍两散。” 那个算盘上记载着张全中的理想与失落,是他一生的缩影,更是每一段胜负成败的忠实记录。 以单老师的阅历和功力,根本不足以与张全中相较,所以一碰触算盘,就会思想大乱。 静官小舞从洗手间出来,双眼红肿,泪痕未干。 她的外表那样年轻,如果不是清楚她的真实身份,谁又能猜到她的真正年龄呢? “你还好吗?”张全中赶紧迎上去。 静官小舞摇头,嘴角一动,绽放出一丝苦笑。 “只是意外,越官功利心太重,以至于行动出现了纰漏。你放心,我已经将‘暗网'的赏格提高了一百倍,一定还会有高手应征——” 静官小舞疲倦地举手,制止张全中再说下去。 “夏先生,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她说。 我坦然点头:“当然可以,随时恭候。” 张全中不放心,握着静官小舞的手腕,贴在她的耳边问:“谈什么?我会再想办法,这件事……这件事是我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的,不用跟别人说太多。小舞,你再坚强一些,我们一定有机会反败为胜……” 无论他说什么,静官小舞都保持沉默,然后决绝地推开他的手,笔直向我走来。 我不想离间他们两人的关系,那对我没有任何益处。 “也许,张先生可以坐在旁边听,是吗?”我向静官小舞微笑着。 静官小舞坚决地摇头:“不,我们单独谈,只有我们两个谈,无需别人旁听。” 张全中负气冷笑:“好,好,你们单独谈,我出去,去看锦鲤戏水!” 他提到“锦鲤”二字,让我的心弦为之一颤,陡地站起来。 “张先生——”我叫了一声,把后续的话强抑在喉咙里。 其实,我可以喝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威胁我,也可以以牙还牙,反过来用静官小舞威胁他。 这一瞬间,病房里的气氛尴尬冷硬到极点,我们三个似乎都被现实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张先生,请走好。”我叫了他第二声,暴烈绝情的话一个字都没说。 话是泼出去的水,一旦出口,就再难收回了。 这种情况下,团结、忍耐、相让比什么都重要。唯有如此,才能共同抗御接下来的暴风雨。 张全中的脸突然涨红了,咬了咬牙,腮边的咀嚼肌突兀地凸显出来。 “你放心,夏兄弟。”他用六个字回应我刚刚的六个字。 “你放心,我不说。”静官小舞也开口说了六个字。 十八个字之后,张全中夺门而去。 我不动声色地深呼吸,把由连城璧带起来的纷乱情绪硬压下来。 在张全中的“锦鲤吸血局”之内,连城璧无知无觉,就算我每一秒都牵挂她,每一秒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不会知道。 我确信,只有努力奔行于刺杀鲛人之主的绝路上,才是唯一的、必须的、高效的消灭矛盾的正解。 “正如他所说,这是意外,不在我们的预料之内。我之所以失态流泪,是因为官幼笙。”静官小舞坐下,用一块原白色的真丝手帕轻轻拭泪。 我把鼻烟壶放在桌角,即使不用,看到它,也能获得一层心理保障。 “醒来时,我见到王煜,顿时感觉一阵恍惚,仿佛时光倒流数十年。幼笙小时候生得粉妆玉琢,惹人疼爱,附近邻居没有不喜欢她的。那时,我的左邻就是王家。我是不能不信命的,因为我之所以能平安活着,就是穿透了命运轮回的缝隙而来,不信命,怎么活?我看到幼笙的命,黑暗孤独,影只形单,从黑暗中来,至黑暗中止。我曾恳求张先生,要他尽全力替幼笙改命,甚至发誓,只要我的女儿能够过上平常人一样的正常生活,我宁愿把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自行了断……” 静官小舞说到这里,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坠下。 古代《海上志》记载,鲛人垂泪,落地为珠。 看来,那只是一句文人雅士臆想出来的假话。 任何一个普通人要想进入“走无常”这一行,都会遭受命运的蹂躏。或者说,只有那些被命运之手反复搓揉戏弄之后的人,才获得这样一个资格。 如果官大娘本命如此,要想更改,那就必须付出巨大代价了。 反观张全中,他虽然是“江北第一神算子”,可为了改变自身与静官小舞的命运已经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大概没有余力替官大娘筹谋了。 他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死,用我未尽的阳寿去补给幼笙,用我的死,去赎她的罪,这样不可以吗?”静官小舞哽咽着问。 我非天帝,无法回答她的“天问”。 即便我是天帝,这种母女间的复杂割舍、生死转圜也不是很容易就能计算清楚的。 那么,一切都只能遵循“存在即合理”的统一原则,现在的结果就是唯一的结果,即“官大娘死、静官小舞生”。 “从前,我只知道,男女之间的爱情、情欲、身体、灵魂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瑰宝,至于其它,齐天的名望、敌国的财富都虚妄而廉价,即便我从金山银海边走过,也懒得弯腰拾起一分一毫……后来,等到幼笙降临,不知不觉中,我的想法就改变了……” 她是个重情重义、敢爱敢当的好女孩,不管她是日本皇室公主还是东海鲛人,这些身份标签通通不重要。她肯为了张全中而抛开一切,就证明她有一颗圣洁而伟大的心,这也是革命诗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真实写照。 那么,在人类的诸多美好情感中,“母爱”远远高于一切,以一种光芒四射、根深蒂固、情深义重、快刀难断的方式存在。 正是因为官幼笙的诞生,在张全中与静官小舞的感情生活中才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 我站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到静官小舞手边。 “官大娘始终没能改变命运,这真的是件很令人绝望的事。”我低声感叹。 出我意料的是,静官小舞接下来说的话竟然是:“我已经替幼笙改命——” 我惊诧到极点,后退一步,审视静官小舞的脸,以揣测这句话的可信度。 “富士山下,活死人墓。这句话连中国大陆的奇术师都知道,可见我们静官家族这一派也不是浪得虚名。幼笙十八岁生日时,我带她去了富士山,在山阴处的寒鸟鸷之谷布‘扶桑改命局',将她的寿命缩短六年,把这多出来的六年当作命运转折的缓冲带,分别在她二十一、二十七、三十、三十二、四十五、四十六这六个生命节点上设置了‘人面桃花'。只要她能抓住一次机会,就能逃出‘走无常'的死路,安居一隅,嫁人生子,过平淡却幸福的生活。为了完成这个局,为了我的女儿幼笙,我不惜与当代活死人墓的掌门人签下‘十日杀三人'的军令状,用小国奇术师大佬的人头来换取他的帮助。那十日,我杀的三个人分别是……” 她报出了三个人的名字,每一个都是全球奇术界、政治界、经济界屈指可数的人物,尤其是后两位,曾经执掌过东欧超级联合体的军事、经济主脉,都是最有希望名垂青史、万古不朽的伟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7章 扶桑改命局 3 在媒体报道中,他们两个死于同一天,但一个是在东欧最东部的海边小城海参崴,另一个则死于该联合体最西面的山地小城索契,中间相距数千公里。 静官小舞能够做到“十日杀三人”的确不易,毕竟她要在警卫森严的大官行宫里伺机行刺,而不是简单的长途观光旅行。 与这两位欧洲高官相比,另一人名声稍逊,但在西亚拥有超高人气,被称为“大护法神”,追随者遍及石油国家,其名下可以调动的政治资金以“千亿美元”为单位计算。 “那时,活死人墓在进行一项十分复杂的研究,与深海探井有关。以上三人的人头究竟作何用处,我无心去了解。‘扶桑改命局'之后,我的心才慢慢放下来,觉得总算对幼笙有了交代。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都瞒着张先生,生怕他为我担心。万没想到,六大‘人面桃花'都没有拯救幼笙,仍然让她半世孤独……” 静官小舞泪流更加汹涌,那小小的丝帕已经被完全湿透。 我把纸巾盒拿过来,放在静官小舞面前。 “人面桃花”是一种“促姻缘、拢八字”的奇术,我像静官小舞一样,不相信六大“人面桃花”都救不了官大娘。 按照普通规律,走无常者想要促成别人姻缘的话,只需要一次“人面桃花”布局,就能成就一门婚事。 无奈之下,我只能相信,那就是官大娘的命。 “你改变了官大娘的命,但杀了那三人,西亚、欧洲的形势就被大大改变了,甚至后来的联合体一夜间崩溃分解,也跟三个大人物之死有关。”我实话实说。 联合体分解后,小国之中民不聊生,大国之间乱战不休,的确曾让东欧陷入了长达十年的恐慌混乱,至今还未平息。 这就是奇术界真正的蝴蝶效应,坐落于富士山背阴处的一场改命之局,竟然引发了其它国家大人物遭到斩首的命运。最终,三颗人头运送至富士山,又会加剧太平洋深海动荡,其灾患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终结。 到最后,始作俑者却没有得到一点益处,只能被动接受命运抛掷下来的悲哀结局。 “官大娘走得很平静,她是走无常者,早就看透了生死。她的命运以此收场,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之必然,再难过,就没有意思了。”我说。 张全中阵脚已乱,我必须全力安抚静官小舞,确保我们这条阵线能够迅速稳定下来。 “我有一种极深的顾虑,也好像是一种预感,那就是我这一生,也会像幼笙那样,机关算尽,全都落空。那样的话,我真的是活成了一个笑话,成为活死人墓静官家的反面笑柄了。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就是想把心事说给第二个人听,免得有朝一日预感成真,世上就多了一桩无头冤案。”静官小舞停止呜咽,目光无比深沉,仿佛要一直看到我内心深处去。 “你——你想多了。”我被她的话说得浑身汗毛倒竖,竟有一种“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空前恐慌感。 她没有把话挑明,但我已经百分之百肯定地猜到,她在怀疑张全中。 “他们是同生死、共进退的,怀疑张全中就等于是怀疑自己,不是吗?现在,张全中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是击杀鲛人之主,使她获得完全的自由。这一点有什么问题吗?如果张全中另有所图,那目标又在哪里?”我的脑子越转越快,由此衍生的问号越来越多,并且远离了核心问题。 “停,停下来,我们大家都不要说话,也不要主观分析了,全都停下来——”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又把食指竖到嘴边,接着做了“噤声”的手势。 不说话、不猜谜、不怀疑、不传谣的情况下,真理才能浮出水面。 静官小舞默默地拭去泪痕,站起来,向我轻轻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出去。 我没有拦她,因为她的话已经说完,再留下去,只是在耽误大家的时间。 唐桑进来,把一杯热牛奶放在我的面前。 她刚想说话,我及时地“嘘”了一声,阻止她开口,然后起身,穿过暗门,进了健身房。 我在木人桩前站定,一次次地重手攻击它的要害,并且把它想象成一个强大的、邪恶的敌人,只有疯狂攻击,才能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 不知练习了多久,我渐渐发现空气中出现了血腥气,而手指挥动时不断地有水珠溅到脸上。 我后退住手,才看到右手的食指、中指指甲盖已经倒掀起来,指尖变得血肉模糊。 木人桩也被我的血染红了,要害处已经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我感觉不到痛,心里有种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的情绪在飞速发酵漫延着。 “这样练,速成不了,手却废了。”陈先生在我身后叫。 我气喘吁吁地往回走,不想跟他对话。 “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不会后悔。”陈先生在背后叫。 我回到病房,从门边的冷藏箱里找到消炎药、纱布和胶布,自己清理伤口,然后包扎起来。 现在,手指火辣辣地痛,但我心里的火气仍然没有发泄干净。 “去哪里?”我走回暗门边,向着仍然站在健身房中央的陈先生叫。 “去拳馆。”陈先生回答。 我没有考虑太久,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跟着陈先生离开健身房。 拳馆并不在外面,而是医院内部。准确说,是在这座大楼的地下三层。 我和陈先生进门,中央擂台上正在进行一场轻量级的无保护格斗,四周看台上稀稀拉拉坐了二十几人。 我们走到灯光最昏暗的角落里,缓缓坐下。 “水。”我把一瓶矿泉水抛给陈先生。 这种格斗比赛没有看头,尤其是对陈先生这种格斗高手而言,即使是泰森与霍利菲尔德的天王山之战,都不一定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你有话要跟我说?”我问。 其实,一路过来,陈先生一直都心不在焉,无论问他什么,他都答非所问,显然心事重重。 “跟你说?有什么好说的?别自作多情了。”陈先生笑起来。 他的笑容如此牵强,就好像一个即将上刑场的人在给狱友讲笑话一样。 “不说就算了。”我摇摇头。 “你猜?”隔了一会儿,陈先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驿马星动,你要远行。”我懒懒地答了八个字。 陈先生的笑容僵在脸上,很显然被我说中了心事。 “去哪里?”我问。 “国外,苏门答腊岛。”他回答。 “几时走?”我甚是奇怪,毕竟他刚刚接手训练我才一天,这样的远行实在太突然了。 “明日一早去上海,由上海飞苏门答腊。”他回答。 我彻底无语,如果这样,我的训练也就自动终止了。 陈先生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抖动,显得十分可怜。 我没再说话,既然大家就要分离,除了最后互道珍重,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在医院里待了二十年,没遇见一个有趣的人。你算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所以我想跟你说一些家族里的事。大国历史无比苍白,但每一个随着历史沉浮的大家族却血性狂野,每一代都能写出一本头角峥嵘的史书来。小夏,你愿意听吗?”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点点头:“洗耳恭听。” 他的祖上是大人物,随手拈来,都是精彩动人的好故事,多听有益,必定能增广见闻。 “我们去喝酒,我还约了朋友,我们边喝边聊。”陈先生说。 我随着他走出拳馆,发现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十分瘆人。 从拳馆右拐,不到二十步即是一家酒吧。 我们推门进去,角落里有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举着手机挥手。 “这是辛迪。”陈先生快步走过去,先跟那女孩子拥抱,然后回头给我介绍。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在旁边坐下。 这女孩子的样子很普通,化完妆像鬼,大概卸完妆就连鬼都不如了。 “一瓶黑方,三个杯子加冰桶。”辛迪老练地吩咐服务生上酒。 “你们喝酒,我来讲故事。”陈先生说。 “好好,讲故事,讲故事,我把录音笔也带来了,把你的故事都录下来,然后写成网络小说,发表到网站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就像你经常说的——我已经不在江湖,江湖上却流传着我的传说,哈哈哈哈……”辛迪放肆地笑,假睫毛夸张地抖动着。 我为陈先生感到悲哀,江湖传奇是不适合在网上发表的,就像阳春白雪的音乐不适合到田间地头去演奏一样。 酒来了,辛迪把三个杯子斟满,然后以主人自居,提议举杯,连喝了三大口。 她打开了一支索尼录音笔,放在陈先生的正前方。 “亲爱的,现在可以说你的传奇故事了……”辛迪用闪亮的黑指甲揿下开关,录音笔开始工作。 “嗯,我从我的家族败落时期开始说吧,那是满清政府收复海外宝岛的战争年代。我祖上继承‘反清复明'的前明遗训,誓死保卫海岛,屡次击退清政府的炮船,其间更借助海啸和大风暴,连续烧毁、凿沉了七艘官船,打得敌人狼狈不堪。就是在这种形势大好、弹冠相庆的大捷之后,敌方阵营里突然出现了鲛人助阵,导致宝岛外围的炮台、壕沟、箭塔、刁斗一夜间全部失守。自古以来,鲛人从不参与国家战争,永远保持中立。所以,海上国家对鲛人从不设防。半月之内,宝岛落入清军手中,我祖辈的苦心经营也毁于一旦。”陈先生讲述历史的时候,口气非常平静,就像小学生在朗读一篇历史文章一样。 既然有这样的战事发生,那么陈氏家族与鲛人的梁子就彻底结下了。 “鲛人为什么帮敌人而不是帮你们?我读过一些描述鲛人世界的书,真的没发现他们参与两国交战的情节。我猜,你们祖上手里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对不对?”辛迪问。 在她面前,陈先生的傲气荡然无存,而是连连点头:“是,很对,我的祖辈手中有一件宝物,是鲛人们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如果早把它交出去,就不会有全岛覆灭这段惨痛历史了。” “那是什么?是不是在那一役后落入了清政府或者鲛人的手里?”辛迪一听到有宝物,立刻双眼发亮。 “是一面镜子。”陈先生回答。 这一次,我的情绪也变得紧张起来。 任何跟镜子有关的话题都能让我联想到“神相水镜”,那是我家遭受重创的唯一起因。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看起来,这句话适合于任何朝代、任何地方。 “什么镜子?”辛迪追问。 我也期待从陈先生口中说出“神相水镜”这个名字,但他却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是什么镜子,祖上遗书里没有提到它的名字,更没有记录它的下落。遗书里说,我陈氏家族与海上鲛人永远都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只要找到机会,就全力进击,一举捣毁鲛人老巢。现在,我得到一个机会,江湖朋友告诉我,苏门答腊岛的南岸有鲛人聚集,即将召开七海大会,到时候鲛人之主一定会露面。我明天就赶到那边去,会同陈氏家族散布在全球各地的嫡系子孙,一起筹划,借助美国军方海外部队的力量,远程轰炸鲛人聚会地点……” 谈到兴奋处,陈先生手舞足蹈,仿佛他说的这一切很快就能变成现实。 我当然不会相信胜利来得如此容易,更何况,鲛人的聚会不同于陆地人类,地点隐秘,不易探查。人类面对大规模火力轰炸时无处躲藏,只能等着受死,但鲛人则轻易就能潜入深水区,躲过任何炮弹袭击。 “真是有趣,那场面一定壮观极了!干杯,干杯!为即将大获全胜干杯!”辛迪举杯附和。 一瓶酒很快见底,辛迪已经醉态十足,手臂吊在陈先生脖子上,口红也有一大半蹭在他耳朵上、腮上、衣领上。 “明天我跟你去,去苏门答腊岛……去欣赏烤鱼干,去吃烤鱼干,哈哈哈哈……老陈,你马上就要扬名天下了,马上就要成为全球闻名的大人物了……我要嫁给你,我要向你求婚,你一定要娶我,现在就娶我……现在就娶我……”辛迪叫得太大声,招来了其他桌上那些顾客的纷纷白眼。 我借口去洗手间,拐弯出了酒吧,靠在柱子上发呆。 陈先生的远行很有意义,也很有勇气。我希望他就算不能一种成功,至少也给世人发出“向鲛人挑战”的檄文,号召更多人重视来自大海生物的威胁,不要等到利刃加身,才懂得看到鲛人的狼子野心。 “嘿,我以为你去厕所放水了,却躲在这里!”陈先生也走出来,笑嘻嘻地站在我旁边。 “祝福你,有美女傍身,还有伟大的事业即将展开。”我向他伸出手。 “两样你都说错了。”陈先生低声说。 我一怔:“都说错了?怎么可能?” 陈先生看了看腕表,继续说:“大概十分钟后,一辆奥迪车就会开过来。我们上车,绕到医院停车场的第三出口旁边去,等一辆黄色本田车从地库里出来,我们就开始跟踪。那是辛迪的车,而她的身份很特殊,是鲛人的奸细。我刚刚说的一切都是讲给她听的,今晚最后一个节目,就是严刑逼供,让她说出苏门答腊岛的鲛人集会地点。”陈先生条理清晰地说着,眼中闪烁着孤狼一般阴森狠毒的寒光。 “很好,有趣。”我笑起来。 之前陈先生在辛迪面前表现得如同老年花痴一样,而辛迪干掉了半瓶黑方,其醉态竟然也是装出来的。两人都是演技派,但陈先生似乎更胜一筹。 十分钟不到,一辆黑色奥迪车在我们旁边停下。 我和陈先生上车,车子便呼啸着向前,绕过酒吧,由坡道向上,迅速抵达第三出口的侧面。 正如陈先生所料,黄色本田车由地库里冲上来,拐弯时都不减速,一出车库便全力向南飞驰,瞬间绝尘而去。 司机取出一个微型信号跟踪器,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小黄点看了几秒钟,回头告诉陈先生:“辛迪走的是回家的路线。” 陈先生吩咐:“直接去她家。” 车子没有绕行大路,而是穿行小路,只走了二十多分钟就抵达了一个名为“万象绿城”的崭新小区。 “十五号楼,一单元,顶楼1802。”司机迅速报出目的地。 此时,车子已经停在十五号楼前。 我和陈先生下车,快步穿过一楼大堂,乘电梯直抵十八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8章 七海海盗头子 1 “不要笑我出此下策,家仇国恨,只能放下侠义架子行事了。”陈先生说。 他的情绪变得异常冷静,可见刚刚那些轻浮、混乱、紧张都是伪装出来的,都是为了骗过辛迪。 “大事不拘小节,大礼不拘小让。如果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直到此刻,我也没有透露自己与鲛人、鲛人之主之间的恩怨。 如果能从辛迪那里得到重要讯息,我也会采取相应的行动,与陈先生殊途同归。 我们藏身于步行梯的地簧门后面,听到电梯到达十八楼后“叮”地一声开门,便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老头子真那么说?”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 “当然是,要不我急着约你过来想对策?”辛迪的声音毫无醉意。 我听到钥匙响,然后是防盗门锁“咔嗒咔嗒”的解除声。 门开了,两人一先一后进门。从脚步声分析,辛迪落在后面,正在从锁眼里拔钥匙。 我缓缓拉开地簧门,抓住辛迪反手关门前的小小空档,滑步过去,一把拉开防盗门。 陈先生脚下更快,从我腋下钻过去,又从辛迪身边滑过,瞬间打倒了前面那男人。 我一步进去,反手关门落锁。 辛迪并不坐以待毙,而是快速旋身,从门后的报纸袋子里抽出一把银色的手枪。 我不想打女人,但这种情况下,只能猱身而今,右拳拳锋痛击她的右侧肩窝,趁她呼痛之时,顺手缴下了那支手枪。 “你们……你们疯了?他是我朋友,我们是清白的,什么身体接触都没有!”辛迪很聪明,瞬间装出无辜的样子,企图骗过我和陈先生。 “我只问你一句话,苏门答腊岛集会的准确地点在哪里?”我沉声说。 “你疯了,我怎么知道?”辛迪脸上毫无惧色。 她的妆已经花了,我不敢想象在陈先生的重手逼供下,这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 “交给我吧。”陈先生走过来。 我轻轻点头,跟他交换位置,用枪指着那油头粉面的男人。陈先生下手极重,那男人体表没有伤痕,却已经昏迷不醒。 “我们谈谈。”陈先生去拉辛迪的手。 辛迪火气极大,甩开陈先生,径直走向卧室,一脚踢开门,高昂着头走进去。 “悠着点,留口气,陈先生。”我好心提醒。 陈先生叹了口气:“这件事很棘手,如果我完不成,再出来换你。” 他跟进卧室,反手把门关上。 我需要那个地址,但是看辛迪的样子,要她松口,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装修风格为简欧混搭。 我先去书房打开电脑,又退回来,把报纸袋摘下来,将里面的报纸、信函全都倒在地板上。 报纸只是普通的晚报、商报,没有可供研究的价值。剩下的还有七封挂号信和一封平信,但内容都是银行账单、旅游推销广告之类。 唯一的收获来自电脑,电子邮件收件箱里有十几份来自苏门答腊岛的旅游邀请函,目的地都是近海中一个名为“天堂口”的孤岛,距离最近的海岸线有一百五十公里。 “会是这里吗?”我反复浏览这些电子邮件,又打开谷歌地图,找到苏门答腊岛,然后仔细向南寻找,却并没有“天堂口”这个地点。 我费了一个多小时处理这些事,卧室里却始终没有动静,让我惊诧不已,甚至误以为陈先生、辛迪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大被同眠,不问世事。 那男人蠕动了两下,着醒来。 我用手枪指着他的太阳穴,沉默地盯着他。 “你……你要什么就尽管拿走,不要杀人,我把什么都给你,都给你……”他没了底气,癞皮狗一样哀号着。 很显然,他和辛迪的关系很亲密,有可能同为鲛人的奸细。 他一定以为我不敢随便杀人,毕竟枪声一响,保安和警察转瞬即至,谁都跑不了。 “好好聊,我也许能给你留条命。不好好聊,我也不会开枪,只会找把刀子,一下一下攮死你。”我冷冰冰地说。 男人转了转眼珠,两声,在地板上翻了个身。 这是个很狡猾的人,借用这种看似简单自然的动作,就能看清全屋的情况,以确定辛迪的下落。 “我只是个发廊的小职员,剪头发的,没多少钱。这房子是辛迪的,跟我没关系,我跟她在一起,只是蹭吃蹭喝,不敢干别的。放了我吧大哥,我出去绝对不会乱说,更不会报警……”男人的话非常得体,编造的理由也天衣无缝。 “说实话,别浪费时间。”我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男人说了半句话,卧室的门开了,满身是血的陈先生疲惫地走出来。 如果不是对他有信心的话,我几乎以为他是遭了辛迪的毒手。 “天堂口。”我说。 “对,是,天堂口。”陈先生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喝凉水。 “在哪里?经纬度坐标是多少?”我追问。 “没有……她不说,大概她也不知道。我已经用尽了办法,她不说,反正我也黔驴技穷了,不行你就试试?”陈先生走出来,倚在厨房门框上。 他只站住几秒钟,身上的鲜血便滴在脚下,变成了一个可怖的血洼。 我取出鼻烟壶,远远地抛给他。 “吸个鼻烟,清醒清醒。反正已经来了,总得找出点准确信息吧?”我皱着眉说。 趁着陈先生吸鼻烟,我在男人腿上踢了一脚:“去,去卧室看看辛迪,看她死了没有?” 我不愿进去接着逼供,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陈先生身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如果一个女人流了那么多血还活着,只怕跟遭了全身凌迟差不多。 男人很听话,蚯蚓一样爬向卧室。 “只有一个名字,能展开行动吗?”我问。 陈先生摇头:“那里的孤岛多如牛毛,名字也十分相似。我们只看到翻译为中文的名字是‘天堂口',谁知道那里是不是有几十个、几百个同名同姓的岛子?只有名字肯定不行,我得找到精确坐标、地理方位,还有附近的民居、游客、船舶、海洋生物等等所有状况,呈报给军方后,他们还有专业部门进行打击评估……总之,非常麻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果我能找到坐标,只需发个手机短信过去,其它就不用管了。小夏,就算这复仇事业是无比正义的,我也真的老了、倦了,不愿意像年轻时那样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唉,人老心先老,慢慢就不想动了。” 我还年轻,对于陈先生只有怜悯而已。 假如能跟军方接洽,我愿意亲自跑到苏门答腊岛一趟,高效彻底地解决此事。 男人爬到卧室门口,抓着门把手起身。 我从背后观察他,深感此人定力不凡,看到同伴惨状后,仍然镇定自如,继续演好自己的戏份。 “我什么都不知道,二位大哥,放我走吧,行行好,放了我吧。”他靠在门框上苦苦哀求。 十分凑巧的是,刚刚他用双手抓着门把手起身,西装和衬衣的袖子都向下滑,露出腕脉附近的小小刺青来。 我们相隔十步,我无法看清刺青的样子,但直觉告诉我,那是两行阿拉伯数字。 “不找到天堂口,你走不了。”陈先生回答。 “你们……你们不能不讲理吧?我只是个无名的理发师,怎么会知道辛迪的秘密?她认识的男人至少过百,同时交往的至少有一打,你们死盯着我有什么用?倒不如看看辛迪的手机,把那些经常联系的男人都找出来问问,他们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多!”男人竟然使用“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借力打力,把陈先生带到另外一条思路上去。 我微笑起来,他越急于给我们线索,越证明心里有鬼。 “你手腕上刺着什么?”我问。 男人泰然自若,把袖子向上卷,大大方方地给我看。 那的确是两行阿拉伯数字,就刺在左右腕子的脉搏上方。 “我前女友、前前女友的联系方式,一直想洗掉,没来得及。”他说。 我走过去,仔细看着那些花体数字。 “放我走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再次哀求。 我抬起枪,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摇头微笑:“你很不老实,但卖弄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可以扣下扳机杀了你,也可以请陈先生动手,让你跟辛迪最后同病相怜。不过,那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天堂口的经纬度坐标。” 在谷歌地图上搜索时,我已经熟记了苏门答腊岛南岸大部分岛屿的经纬度开头数字。看完男人晚上的刺青后,我立刻意识到,去掉数字串上的伪装成分,就能得到一组经纬度数据。 他是鲛人的奸细,把集会地点刻在腕上,果然是万全之策。 男人变得面如土色,突然间把右腕塞到嘴里,疯狂地连续撕咬。 我只向他喉结上戳了一指,他便仰面倒下,再次昏厥。 我把两行数字抄录下来,重新在谷歌地图上搜寻,终于确定了一个椭圆形岛屿。当卫星地图放大到极限时,我发现那岛屿的正中有一个狭长的山谷,一眼看上去,果然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就是这里,终于功德圆满了。”我舒了口气。 陈先生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马上把两组数字通过手机短信发送出去。 “这两个人得妥善处理,免得走露了消息。”我叮嘱他。 陈先生点头:“这个我懂,黄河北的垃圾填埋场大着呢。” 出门之前,陈先生把那男人拖进了卧室,具体对他做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乘电梯下楼,陈先生在电梯上打了个电话,大概意思是吩咐另外的人赶过来,把监控系统里的硬盘抢走,免得发生在十八楼的事情被好事之徒公之于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9章 七海海盗头子 2 上了车,司机不等吩咐,立刻发动车子,返回医院的地下车库。 “小夏,你先回去,我再去办点私事。”陈先生说。 我开门下车,隔着车窗玻璃问他:“真的不打算出国看海上礼花?” 军方重拳打击天堂口的话,一定就像海上礼花表演一样,以碧海蓝天为背景,炮弹呼啸,硝烟四起,一想起来就觉得蔚为壮观。 陈先生大概没听清,笑着摆了摆手,车子便向出口驶去。 我乘电梯上楼,很快就回到病房。 帮了陈先生这么大的忙,我心情大好,在屋里吹着口哨走来走去。名义上我是在帮他,如果这次军方行动及时,将鲛人之主及其党羽一网打尽,那么就变成了帮张全中、帮静官小舞、帮我自己。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希望陈先生能一切顺利吧!”我自言自语。 猛地,唐桑撞开门冲进来,一看到我,立刻直扑上来,死死地搂住我。 “怎么啦?你怎么啦?”我被她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刚刚我知道你跟陈先生一起出去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也在车上,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真好,你没在车里,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唐桑在我怀中呜咽。 我一怔,随即推开她,盯着她的眼睛:“发生了什么?陈先生的车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唐桑清清楚楚地告诉我:“陈先生的车在医院门口出了车祸,被一辆满载的水泥罐车冲撞辗轧,车子被高度破坏,车内的两个人当场死亡。” 我大吃一惊,立刻走到窗前。 从这个位置能够看到医院的大门口,那里的确围着一大群人,警车、救护车、清洁车靠路边停着,警察已经拉起警戒线,驱散行人,维护现场秩序。我看不到陈先生坐的那辆车,因为它在一辆白色水泥罐车的暴力冲撞下,已经变成了一个扭曲的铁麻花,一头扎在绿化带里,一头斜指天空。 我无话可说,如果车祸是在我们返回时发生,我此刻也早跟着陈先生直登天堂了。 这个城市里每天发生十几起车祸,我不知道其它车祸的真相,但这一次一定是谋杀。 唐桑守着我,一会儿喋喋不休地聒噪,一会儿又喜极而泣,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 “打电话给张先生,我要见他。”我吩咐她。 张全中很快赶来,唐桑终于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没有任何保留,把跟陈先生出去的经过全盘托出。 “我会马上联络海外的朋友,如果天堂口那边真的有鲛人集会,军方的海上舰队不可能作壁上观。不过,我对陈先生的消息来源表示怀疑,还得再三求证才行。”张全中谨慎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先打了几个电话,随即得到了反馈。 军方的回应是:“天堂口有军方驻扎,不可能出现鲛人集会这样的大事。况且,就算是渔民或者江湖人物集会,也必定会避开军方基地,没必要多生事端。所以,该讯息可以忽略。” 苏门答腊岛的海岸边防军回应:“没有任何线报,该讯息很可能是无中生有,庸人自扰。海岸线布有重兵,装备精良,所有武器都是来自于美军部队最新型号,不惧任何战斗。” 另外一个消息则是来自陈氏家族的海外宗亲会:“最近并未有大规模的家族行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浪潮已经来袭,所有陈氏后裔以发展经济为重任,报复鲛人一事,容后再议。” 听完这些消息,我得到了唯一的结论:“陈先生被利用了。” 随即,我展开反思:“到底什么人在利用他?利用他做这些究竟有何意义?” “稍安勿躁,不要再次冒险出去,外面的情况正在加剧变化,没有把握的事,再也不要参与了。”张全中严肃地嘱咐我。 整个下午,我都陷入困惑之中,一直关着门,免得无关人等进来打扰。 直到黄昏时,张全中才带着一个眉目慈祥、须发皆白的老医生来看我,向我介绍那是宗博士。 宗博士的态度非常谦逊:“夏先生,我是来就陈先生的事发表一些浅见,并跟您做一些交流,不当之处,鄙陋之节,请一定不吝指正。” 他的腋下夹着一本陈旧的卷宗,坐下之后,把那卷宗双手递给我。 卷宗的封面上写着“陈定康”这个名字,旁边则是陈先生的黑白小照。 “陈定康,即是您二位口中的陈先生,祖籍南粤,年龄七十周岁。他在本院住了二十三年半,此前是住在广州的另一家友城医院。转院之前,医生对他的诊断是间歇性失忆。转院后的复查工作由我亲自主持,对他的诊断基本一致。这本卷宗里记录了他说过的所有的话,无论正常还是疯癫,有一个字就记一个字,绝不篡改,也无遗漏。他的案例非常奇怪,如果按照他说的话排列,可以认定他曾是横行七海的大海盗头子——” 说到这里,宗博士停下,向张全中点点头。 张全中及时地补充:“没错,我按照江湖历史年份查证,他的模样、经历与那个大海盗头子完全对得起来。” 当然,他们说了那个人的名字,但那个名字牵扯的范围极广,如果张全中的查证稍有谬误,就会给那个名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引发舆论风暴。所以,我先暂时隐藏了那个名字。 宗博士继续说:“如果他是那大海盗头子,则等于是东海鲛人的同党。当然,他说的话里也有一部分跟鲛人有关,并自称见过鲛人之主,与其同席畅饮,把酒言欢。没有人能求证这些,所以我就暂时用红笔标出,等待以后查证。他的行为如此怪异,几度引起了黑白两道的注意,幸好有张先生庇护,将这些事挡了过去。张先生对陈定康有保护之恩,所以这一次请陈定康来教夏先生武功,也是顺理成章的好事,我举双手赞成。没想到,下午突发车祸,陈定康与那说不清来历的司机一起丧命,真的是出乎我的预料。人死了,就可以盖棺论定,这本卷宗也终于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了。” 我快速翻阅卷宗,里面的文字果真是历年累积而成,大段大段被标红或者标绿,可见记录者非常用心。 “夏先生,你可以留下卷宗慢慢看。我有个建议,你看是否合适?关于陈定康其人,我们可以不再点评、论证了,就以我这份卷宗上的内容为准,不扩散,不篡改,不伪造,让他的生命终结于今日。你看妥当与否?”宗博士笑着问。 我心中疑点极多,却不得不卖宗博士一个面子:“好,就听宗博士的。” 宗博士边叹边笑:“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不管陈定康从前有多伟大,今时今日,不过是殡仪馆里躺着的一具冰冷遗体,再有多大名气、多少财富,又有什么用呢?夏先生,你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看你。” 张全中送宗博士出去,我争分夺秒,连续翻阅卷宗最后几页。 其中一段如此记载:“陈说,鲛人六月有苏门答腊岛之会,说得极为详细,连地名、经纬度坐标都清清楚楚。” 我略感困惑,毕竟天堂口的经纬度坐标是今天刚刚找到的,陈定康怎么可能提前半个月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下面接着一段如此记录:“陈说,要想彻底消灭鲛人之主,单单从陆地上着手绝非上策,必须要以其之道、还施彼身,深潜海底,在鲛人巢穴中埋设超级,连环引爆,将鲛人驱逐出海,随即进行海面攻击。只有这种大部队、陆海空全体联合作战,才有必胜把握。纵观天下各国,除了美军太平洋舰队,再没有哪一部分势力能够担当重任。虽然复杂艰巨,但这任务总要有人去完成,否则坐令鲛人称霸海上,终将养虎为患。他即将上书美军国防部,全力促成此事,并甘愿做带队先锋,第一批于海,成就不朽之名。” 这些话说得很有道理,绝对不是疯人癫狂之语。 我又联想到每一次陈定康握着那两颗银球时的沉思神态,对第二颗银球里蕴藏的“帝王之术”有了更深的理解。 别人笑他疯疯癫癫,但他的生命始终徘徊在英雄与疯子之间,时而说正话,时而说疯话,弄得听者无所适从。当然,医治他的医生与护士将他视为疯子,对他的所有话都视为疯话,这只会加剧他的病情,将一个半疯子逼成全疯子。 下一页,一大段标红的句子再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陈说,鲛人鬼市越来越兴旺发达,预示着鲛人对于陆地生活越来越感兴趣。人类与鲛人之战迫在眉睫,如果不能幡然猛省,那就等着睡梦之中遭鲛人啮喉斩首吧。如果反向思维,能够利用鲛人的这一弱点,携带珍宝,直入其巢穴,将是单兵作战的最佳方式。我方只要培养数万死士,混入全球所有鲛人鬼市中,寻找一切机会刺探线索,再借助于全球卫星定位、海上声波探测技术,联手作战,很容易就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再者,人类在不断反击中,就算不能获得一劳永逸、彻底消灭之结果,也必定会将鲛人逼退至黑暗深海之中,百年之内,可保平安。” 这种想法与我正在进行的工作完全一致,但我只有孤身一人,距离陈定康说的“全球万人、卫星定位”有着巨大差别。 在这一段之下,又有一段文字被绿笔标注:“陈说,纵横七海之时,曾在东海兽形诸岛埋下惊天宝藏,其数量、质量超过当今天下各国国库所藏。如果能够将其挖出,补充至全球各国军费开支之列,定能激起各国同仇敌忾之心。兽形诸岛共有十二座,与中原十二生肖相似,故此以十二生肖命名。寻找十二岛屿的方法很是简单,卫星扫描定位数次,即能从茫茫海上分辨出其大概位置。不过,每个藏宝地点都设置了机关陷阱,其规格参照古时帝王将相之陵墓,凶险之极,稍有不慎,就会令寻宝者损兵折将。他愿全力协助寻宝,唯一心愿就是亲自监督,将这些宝藏平分至环太平洋各国,以此扩充军备,共战强敌。” 记录者用绿笔批注了寥寥数语:“此事呈报上级领导,事关国家利益、全球共荣,极其重大,盼复。” 宝藏总是能够令人心动,如果陈定康只是慷慨激昂地说那些豪言壮语,大概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反之,他以“七海海盗宝藏”为引子,立刻就会获得反响与重视。 海盗这一职业来由已久,大概自人类能够制造船舶航海时就已经产生。 历史上任何一名大海盗都有自己的藏宝库,这已经成了各种文艺作品里最吸引人的情节。 我相信,陈定康说的十二岛宝藏至少有七成可信度。 试想一下,海盗一年到头疯狂劫掠,只是积累,极少花费。所以,一艘海盗船上往往半舱都是金银财宝。为了保险起见,海盗只能把抢来的宝物藏于荒岛,以备不时之需。 大海无情,吞噬万物,即使是靠海而生的海盗也往往在暴风雨中葬身海底。于是,很多宝藏就永远失去了寻觅线索。好一点的,埋宝之处被海潮冲垮,宝藏随波逐流,成为赶海者的意外收获;差一点的,海平面上升,连埋宝之岛都沉入水底,再也不见天日。 如果早一点见到卷宗,我会建议宗博士把陈定康交给我和张全中,按照里面记录的线索一条一条搜寻验证。可惜,陈定康死了,这卷宗姗姗来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卷宗最后一页,有一段铅笔标注:“陈今日借走了银球,张全中先生背书,遂同意。银球是陈转院带来,内藏银片,上刻武者人形。不过,据放射科同仁再三检测,银球内部并无其它秘密。陈说,银球是要给贵宾夏先生看,几日后就会送回,特用铅笔标注于此,等银球送回后擦除。” 我想,如果运气好的话,收敛陈定康的人能发现那两颗银球。至于他们会不会归还,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0章 七海海盗头子 3 张全中送宗博士回来,轻轻敲了敲门框,才缓步进来。 “有何发现?”他问。 我摇摇头,合上卷宗,倦态无法掩饰。 “陈定康是个狂人,或许过去的大海盗、大枭雄都是狂人。唯其疯狂,才能横行天下。我有些懊悔,早知有今日之变,不如提前抽调一批人力去查十二藏宝之岛的线索。他死了,就算查到那些岛,只怕也取宝不易。”张全中坐下,目光炯炯,似在探索我的真实思想。 我长叹一声:“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 张全中笑着附和我:“是啊,如果有卖后悔药的,就算倾尽所有,我也买上一瓶,跟你分享。对了,我已经吩咐厨房,做最有营养的汤粥送来,给你补一补。另外,吃过晚饭就好好休息,千千万万不要离开大楼。车祸猛于虎也,如果今天你也在车上,我就真的懊悔到死了。” 他话里有话,但我故意装作听不出来。 “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最好连陈定康都忘掉,明日醒来,又是一个艳阳天。”张全中临去,给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多久,唐桑把晚餐送进来,的确多了两份成分复杂多样的黑色米粥。 “一碗是八宝海贝粥,一碗是粳米八仙粥,都是专供国宾级大人物的特别餐。”唐桑解释。 我默默吃饭,暂不理会她关注的眼神。 吃完饭,唐桑收拾碗碟的时候,忍不住开口:“今天的事真的吓死我了,姐夫,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连你都死了,我在济南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我淡淡一笑:“我不会死,你姐姐也不会死。所以,我会好好照顾你,但却只能是以姐夫的身份,男女授受不亲,你听懂了吗?” 唐桑答应一声,默默地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我不想伤害她,但也不怕伤害她。她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如果我们走得太近,只会害了她。 我关了门,继续研究卷宗。 正如宗博士所说,陈定康的来历十分复杂,转院之前带过来的部分资料残缺不全,仅仅能证实他身份的一小部分。 据我猜测,宗博士之所以长期把陈定康留在医院,就是因为判定其身上大有价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身为高级医院的博士,手里的事务一定多得数不过来,如果没有特殊目的,根本不必为了一个陈定康大费周章。 在卷宗的前半部分,事无巨细地记录着给陈定康做身体检查的各种数据。由于翻阅次数太多,那些纸张都已经起毛卷边,很多表格上有着各种笔迹的批注,一页之内,最多竟然有六十条批注,比原先的数字更多。 从那些文字中分析,起初宗博士也想倾注一部分人力、物力、财力去印证这些资料,但是,所有线索都指向海上,而海岸线都被国家控制,要想出海搜索,必须得再三申报,所需资料多达百份。而且,当他竭尽全力地五次派出搜索小队之后,根本一无所得,只是浪费掉了接近四百万科研经费。 于是,宗博士只能暂时作罢。 至于陈定康反复提到的十二座藏宝荒岛,宗博士也曾去卫星部门找到内部人员求证,并打印了一千六百多份卫星扫描图。结果亦是令人大失所望,因为东海诸岛中,并没有十二座与十二生肖的模样相匹配的小岛。 从此时起,宗博士失去了耐性,只命人记录陈定康的言行,却不再费力求证。 在其中一份总结陈词中,有一段文字被黑笔划为重点:“陈说,海外有宝藏、鲛人有反攻陆地之心云云,皆为虚幻之词,可听之记之,但绝对不可相信。告诫所有参与此事的医生、护士、药剂师、护工、司机,且不可相信陈之诡辩之词,亦不可听他支派去做任何有损医院利益之事。如果有谁误听误信,责任自负。” 这一定是宗博士失望之后痛定思痛的总结,自此之后,收心如初,去做更重要的研究工作,彻底把陈定康抛开。 看到这一节,我不禁停下来沉思。 如果我是宗博士,在几次印证失败后,会不会停止探索? 恰恰相反,我会先到广州医院搜集资料,一直追溯到陈定康发疯前的源头,将他的生平查得清清楚楚。 只有确定了陈定康的身份,才能谈论他说的话,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而已。 在卷宗中部,我看到了关于张全中的记录:“今日,张全中先生在领导陪同下探访陈,并叮嘱各部门要善待陈。领导随即下文批示,把陈的照顾规格提升至最高,并有自由出入医院内外之特权。张全中先生是全球富豪,名下财富超过福布斯排行榜上的榜首人物,将对医院进行超过十亿美金的投资。故此,他的话一言九鼎,从今日起对陈的记录有专人负责,提高重视,切记。” 实际上,近几年张全中始终以“老胡”和自己的双重身份活动,已经在济南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像他亲口所说,已经布局了“十条街”。 从这条记录看,他到医院来,目标直指陈定康。 换而言之,他的目标亦是陈定康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如果他也相信陈定康,那宗博士岂不是费尽心力之后,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那么,今日车祸之后,张全中会不会感到白费了心机? 接下来,卷宗中出现了清晰的扫描图片,内容正是两颗银球里藏着的武者内容。 从标注上看,第一颗银球被称为“人臣之术”,第二颗银球被称为“帝王之术”,很明显是人生的两大不同追求。 我对“人臣之术”不感兴趣,就像我对木人桩、梨形球、弹簧锤这种形式死板的武功不感兴趣一样。我需要的是高效快速的“一招毙敌”,只要能达到“毙敌”目的,就不再多花一丝力气。 由此,我也想到陈定康提到的截拳道大师李小龙,其创立的截拳道正是我所追求的境界,以一拳、一脚打倒敌人,不落空,不拖延,不留情,不恐惧,那才是武学的高明境界。 当我埋头于卷宗时,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凌晨两点钟。 突然,手边的电话铃声大作,竟然有人这么晚了还给我打电话。 我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是谁?”我沉声问。 那号码很陌生,但彼端响起的声音却很熟悉:“小夏,是我。” 如果放在从前,当我听到一个已经死于惨烈车祸的人给我打电话的话,差不多就会失手把电话扔出去。 历经劫难后,我已经对诡异事件司空见惯,不至于惊慌失措。 “陈先生,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搞出那么大的车祸来,自己却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了。”我淡定地说。 “我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脱身。小夏,我考虑过多次,只有你才能帮我完成击杀鲛人之主的大业。现在,我就在饮虎池街等你,要不要来?”陈定康并不详细解释,而是邀请我再次夜探饮虎池街。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去,一边思考,一边俯瞰全城夜景。 “很多人以为我是疯子,呵呵,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我是曾经统领七海大盗之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敢揭竿而起对抗鲛人之主吗?那岂不是捏着鸡蛋碰石头?小夏,这是一举成名、流芳百世的好机会,我欣赏你,这么好的机会只留给你一个人。你不来,就等于是浪费我的好心了……”陈定康好整以暇地说。 如果没有看过卷宗,我或许顷刻间就相信他的话了,但是他把宗博士骗得好惨,焉知不会骗我? “再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知道吗?我正在看宗博士送过来的你的卷宗——很精彩,也很复杂,但其中充满了裸的谎言,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你。陈先生,你想让我帮你,再多给我几个理由吧。”我说。 陈定康大笑起来,声音震耳,迫得我把电话远离耳朵。 “哈哈,老宗是个伪君子,他做的记录你也相信?他总是指摘我骗他,骂我给了他假线索,可他根本没有动脑子想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前埋下的宝藏、留下的线人、存下的外币能永远一动不动吗?人是活的,这世界也是活的,如果他不动脑子,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岂不是楚人渡江、刻舟求剑?小夏,如果我给你线索,你是不是先采用一些科学手段求证之后再做行动?老宗就不是这样,他最早把我的话当成圣旨一样,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哈哈哈哈,这样的人还想学别人去当航海家、海盗、探险家、寻宝者,岂不是吃饱了撑的?小夏,那卷宗是记给无聊的人消磨时间用的,你看都不用看,还是赶紧到饮虎池街来,我跟你一起跟踪几个有趣的人,看能不能找到大线索……” 我在跟陈定康谈话,但耳朵也机警地捕捉到了外面走廊里的动静。 “好,陈先生,我这就过来。”我先按了手机的静默键,然后才说了这几句话。陈定康不会听到,这些话本来就是说给外面的偷听者听的。 我无声地走到门边,握住把手,突然开门,与门外猫腰蹲着的人对视。 没想到,外面偷听的竟然是宗博士。 “我……我从这里经过,听到你还没睡,想敲门聊聊,又怕打扰你……结果,真是尴尬,你就开门了。”宗博士努力地自圆其说。 “没事,我不怕打扰,反正又睡不着。正好,有位老朋友打电话来,你也很熟悉,不如跟他聊几句?”我问。 宗博士站起身,一边接我手中的电话,一边毫不在意地问:“是谁呀?” 蓦地,陈定康在电话里高声哭嚎起来,并且连连叫着宗博士的名字:“宗庆儒,宗庆儒,老宗,老宗,宗博士,你害得我好惨啊——” 宗博士脸色骤变,手一松,电话落地。 “是……是……是陈……陈定康……”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缓缓倒地,瞬间失去了呼吸。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1章 海盗王的野望 1 只有无知者才无畏,才能藐视人类世界以外的任何一种力量,比如海里的鱼、天上的鸟、高山上的雪人、深谷中的虎豹。 人类的认知范畴极其狭隘,但因为有书籍、文字、图画等种种传播方式,人类以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并自称为万物之灵长,自封高等动物。所以,人类越是忘乎所以,招致的大自然的报复、惩罚就越猛烈。 试想一下,当人类为了金钱利益疯狂地开山、拦河、毁林、伐木之后,大自然迅速报以泥石流、大洪水、沙尘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人类展开迅速而惨烈的进攻。 如果有真正的聪明人站在至高的高度通观地球的历史、未来、时间、空间,就会非常明显地看清这种攻讦变化,知道下一步人类应该怎样发展。 聪明人当然有,各国智囊团、美国五角大楼、俄罗斯超级智库……能够跻身其中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上报的每一份研究资料都能对人类的发展起推动作用,并且是向着绝对正确的方向进行。可惜,所有资料都需要汇总到掌权者那里,最终批示执行。再好的国策,没有执行推动,也等于是废纸一叠而已。 在奇术的领域里,正处于军阀混战、英雄逐鹿之时。 江湖的大混乱是在社会的暗影中进行的,从不表现出来,普通百姓永远都看不见、想不到、摸不着、猜不透,认为那只是书上、影视剧里描写的虚幻世界。他们无知,所以无畏、无忧,能够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微妙世界里快乐地活下去,就像曲水亭街上所有的老邻居们一样。 如果没有一位绝世高手冲天而起,以“奇术之王”的身份号令群雄,将中原奇术界的大局稳定下来,那么,回头看看历史,军阀混战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一定是外敌入侵、日寇南下、大国虎视、列强瓜分…… 所谓“奇术之王”,就是要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任一肩挑起,胸怀宽广,放得下中原未来;目光长远,看得到华裔盛况。 那不是一尊个人荣耀、独夫霸主的黄金宝座,而是荆棘丛生、水火相侵的锅鼎,不是享受,而是受罪。 谁能成为“奇术之王”并且永久地站在那宝座上领袖群雄? 不是聪明人,也不是笨人,而是一个肯于俯下身子为天下谋福利、肯踏踏实实下笨功夫的聪明人。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如果做到那样,离“奇术之王”的伟大境界也就相差不远了。 曾经,每一代江湖都有一位绿林盟主,武功好,人脉广,能平事,能扬威,为江湖同道主持正义,引领所有江湖人走向更光明的道路。 同样,每一代绿林盟主都不得善终,或被奸诈小人暗算,或被更强者取代,最终暴尸荒野。 当新政府消灭了旧政府之时,绿林盟主这一名称也不复存在了。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需要一位大人物站出来维持秩序,否则江湖岂不就乱成一锅粥了?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大人物就是蛇头、鸟头,能够起到威震八方、顶天立地的作用,并且大公无私,甘心情愿为了江湖的和平殚精竭虑,弃小我,求大我,成为所有江湖人学习的榜样。 这样的人目前并不存在,所以在我看来,今日的中原江湖正是群龙无首之时。 我对宗博士的行为甚为不齿,把电话捡起来,退回病房。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宗博士颤声叫着。 陈定康当然活着,以他的智商和能力,制造一起假车祸不是难事。 “宗博士吓死了吗?”电话没断线,陈定康大笑着问。 “没有,不过快吓疯了。”我回答。 “他把我当疯子研究了几十年,现在应该是遭报应的时候了。明天一早,等他说我没死的时候,大概医院里就要把他当成疯子了……哈哈哈哈,一想到这个结果,我就觉得痛快,太痛快了!”陈定康大笑。 “陈先生,你究竟想干什么?画了那么一个大饼送给宗博士,又偏偏不让他吃着,岂不是害人不浅?我在犹豫,跟你这种高智商的人做游戏,最后是不是也要变成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老实说,看到宗博士的下场,我心里就有阴影。”我说。 饮虎池街我肯定还会去,但跟陈定康这样的人合作,背后又有张全中这种精于计算的大人物盯着,我必须对下一步的行动有三成把握,才敢展开行动。 电话里,陈定康笑得像只狡猾的老狐狸。 只听笑声,我就能猜到他高深莫测的表情。 “小夏,你智商低吗?智商低的话,怎么一眼就看透了‘帝王之术'?照我说,你不但智商高,而且眼光高,根本看不上木人桩之类的打打杀杀,就算跟我学习,也不过是当作一层跳板。你真正想学的是一招毙敌、一步登天,对吧?”他连连反问。 我笑了笑,权当默认。 打打杀杀只能成为掌权者麾下的打手,自己没法决定方向,掌权者的意志决定一切。 曾经马踏黄河两岸、锏打三十六州的秦琼秦叔宝岂不就是最现成的例子?即使他已经贵为大唐国公、位列凌烟阁元勋、与皇帝称兄道弟、为李氏王朝出生入死……最终结局,仍是被皇帝一道手谕就抄了家,秦氏的金字招牌从此消失。 我不想做打手,也不想头顶上压着各种各样的大官僚、大人物、江湖大佬。如果不能做江湖上的一只闲云野鹤,我就要长啸奋起,做主宰自己未来命运的“大我”。 陈定康能看穿我,足以证明,我们两个是智商相等、情商相近的同一类人。 “我来。”我没再分辩,直接答应。 “好好,我让老板烤上二十根红腰、二十根白腰等着你。”陈定康获胜,大为兴奋,但又补充,“带钱来,我浑身上下没一分钱。” 我挂了电话,望向门外。 宗博士仍然斜躺在地上,右手食指在地毯上忽快忽慢地乱写着。 “回去睡吧,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有价值线索了。”我走到门边,沉声告诉他。 “他说的……陈定康说的……十句话有一句真话吗?要是有,他总共说了一万两千多句,真话就占十分之一,有一千两百句,连起来就是最有价值的线索。不不不,不是十句话有一句真话,而是一百句里有一句真话……一万两千的百分之一,那就是一百二十句了?我只要把真话提炼出来,就能找到东海十二宝岛,找到十二宝岛,就找到了十二生肖……”宗博士也是个智商不低的人,这种结论完全正确。 我甚至可以断定,陈定康说过的那些话里,至少有九成是真话。 按照心理学的定律,说谎者如果全说假话,那么就算是十岁孩童都能将其识破。只有真话、假话的比例达到五比五,听起来才稍稍可信。 最高明的说谎者,会将九成真话、一成假话混合起来,让听者被真话吸引,同时又被假话蒙蔽。 这才是说谎的最高境界,只有高智商的人才能做到。 隔壁护理室的门打开,唐桑悄然出现在走廊里。 “给宗博士打一针镇静剂,他受了太大刺激,无法自控。另外,从现在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如实记录,那些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他个人的学术生涯、政治命运来说。”我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唐桑点头,立刻回身配药。 我换了衣服,带上钱包,从暗门进入健身房,再由另外一边的电梯悄悄下楼。 为了避免出现陈定康那样的“被车祸”麻烦,我没去大楼的一楼大厅,而是由三楼出电梯,从大楼后面的防火梯向下,借助二楼露台翻墙出去,落在医院后面的僻静巷子里。 在黑暗中向北穿行了一阵,我向右拐,上了经三路,确认后面没有尾巴,才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饮虎池街。 计程车司机十分健谈,从济南市的市政建设聊到洗头房整治,又从高铁大发展聊到全省前三名经济强市排名之争。 “凭什么青岛和烟台就排在济南前面?青岛,殖民地城市,烟台,除了刘公岛炮台还有什么?我大济南是山东省会,是所有城市的领袖,各种评比都应该是领头老大哥的地位。别的不说,就说济南的夜生活吧……呵呵,我每天跑夜班,凌晨两三点拉上的女的,个个漂亮得跟仙女似的,说话娇滴滴的,都跟台湾那谁……对了对了,都跟台湾林志玲似的。这充分证明,济南的经济被严重低估……老兄,你去哪儿?要不要我介绍几个漂亮妹子给你认识?”司机这张嘴像上足了弦的八音盒,一秒钟都不停,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我去饮虎池街,都跟你说三遍了。”我无奈地摇头苦笑。 只有本地司机才能侃能说,如果是外地来的,只会闷着头开车,对其它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更不要说是针对济南大发展提建议了。 “饮虎池街?好好,好地方,我昨天从那里经过好几回,还拉了几个有意思的主儿,听他们聊天,应该是道上挖坟盗墓的。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烂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我从后视镜里瞄了几眼,包里是个石头佛头……” 我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任由他往下说。 “我以前也是混英雄山古玩市场的,研究过这种东西。那个佛头一看就是好东西,几个人说话全都是用道上的暗语,说是要把东西送去给一个大人物看。其中一个人情绪特别激动,大概意思就是说把佛头送给大人物以后,大人物一高兴,就能免了大家的死罪……呵呵,我就靠了,他妈的都什么年代了,送个佛头就能免死罪?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大人物啊,权力这么大?还讲不讲法律了?”司机口沫横飞,高速过弯,车子上了明湖西路。 这条路向南能通到少年宫桥,而且是贴着护城河东岸向南走,距离铜元局后街极近,等于是无意中让我故地重游。 “我把几个人送到地头,你猜是哪儿?”司机瞥了我一眼。 “哪儿?猜不着。”我回答。 “长清,崮云湖边上,一个新建的别墅区里。我就纳闷了,要真是能一句话免人死罪的大人物,能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再说,那个别墅区去年年底刚建成,搬进去的没几家,黑漆漆的,跟个鬼庄一样,真正的大人物谁去那里啊?我今天还跟朋友们提起这事儿,觉得后脖颈滋滋冒凉气,像撞鬼了一样。不过吧,我看了看昨天他们给的车钱,是真钱,不是冥币。嘿,这年头,只要给真钱就行,我管他是盗墓的还是干啥的……” 说话间,车子过了大明湖西南门路口。 平日拥挤不堪的济南城著名“堵点”,此刻却空无一人一车,只剩红黄绿信号灯无声地变换着。 车子又向前行驶了一分钟,我向路边一指:“停一停,我下去看看。” 司机连踩刹车,滑行三十米,靠边停下。 “老兄,你是要——方便?”司机先是皱眉,后来抓了抓后脑勺,豁然开朗。 “对,方便。”我点点头,然后开门下车,蹚过绿化带,走到河边去。 我默默估算,向北十五米左右就是张全中“断河”之处。 现在,护城河毫无异样。 河水平稳流淌,两侧高楼上的霓虹灯倒映在河面上,闪闪烁烁,如同给平淡的河水抹上了一层层炫丽的彩妆。 我记起了《三国演义》开篇的句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载起的舟扬帆千里,成就不朽英名;覆灭的舟折戟沉沙,分解消失于水面之下。 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要做前者,即使绞尽脑汁、挤破脑袋也要成为风云榜、凌烟阁上的一员。 “张全中呢?他到底要什么——”我猜不透。 “老兄,该方便就方便,别愣着啊?”司机大声提醒。 我隔河望着铜元局界十八号,张全中做了那么多事,布了那么多局,真的只为了静官小舞?不是我多疑,是张全中露出了太多疑点,让我不得不多想。 “有心杀贼,力有不逮。”我对自己的现状也无比感叹。 要想做一番大事业,人、财、物、头脑、机会、运气等等一样都不能少。否则,机关算尽,也难免四大皆空。 “如果张全中身上也披着一层伪装呢?我该如何自处?”我不愿想,但却不能不想,免得最后被人卖了,死都不知道哪儿做错了。 江湖没有后悔药,哪一步走错也就错了,再也难以挽回。或者说,哪一个人错过也就错过了,再也不能回过头重新选择。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2章 海盗王的野望 2 车子到西门路口向右拐,刚过西门桥,我就吩咐司机停车。 “还没到饮虎池街呢?”司机纳闷。 车子靠边停下,我没有立即下车,而是转头看着那司机:“想不想挣钱?” 司机点头:“当然想了,挣越多越好。” 我也点头:“给我留个电话号码,我随时用你车,用一次按包一天算。” 司机很机灵,马上从仪表盘上拿起一张名片递给我。 “老兄,你用我的车就是照顾我生意,不用算那么细,到时候赏我个饭钱、加油钱就行了。要是再有发财机会,也带契带契我,你们吃肉,给我口汤喝就行了。”他对我的态度立刻谦恭了很多,脸上堆起的笑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他叫杨胜,名片上有两个电话号码,还有微信、电邮之类的联系方式。 我什么都没说,扔下五十块钱,开门下车。 如果杨胜真的开车送过抱着石佛头的人,就等于是我又抓住了一条鲛人的线索。不过,我不敢轻信,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凑巧的事,如果跟杨胜的偶遇不是馅饼,那就一定是某种陷阱。 我过街进剪子巷,在两侧高楼夹着的昏暗巷子里快步前进。 老济南文章里,剪子巷是“家家泉水”的代表,据说昔日这街上铺着阔大的南山青石板,泉水就从石板缝里汩汩上涌,形成天下无双的“清泉石上流”美景。很多反映旧济南风貌的图片展里都出现过剪子巷,虽然破败,但却自成一体,当真称得上是济南人的骄傲。可惜,现在在我脚下的剪子巷,却是一条残破不堪,坑洼不平的狭窄柏油路,宽度不到七米,最窄处连两辆汽车都错不开。 这条街的名字仍然叫剪子巷,但它早就没了老街灵气,只剩一股挥之不去、令人作呕的市侩气。 转上长春观街,视野尽头就是灯光明亮的饮虎池街。 我没再打电话联系陈定康,而是一路过去,慢慢地搜寻他的身影。 这时候,吃饭的顾客极少,只要留在街上的,就会变得分外扎眼。 很快,我就看见了穿着土灰色帽衫、运动裤、运动鞋的陈定康,他就坐在一家名为“磊磊烧烤”的小店门口,一手端着扎啤杯,一手抓着羊肉串,左右开弓,大吃大喝。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一杯扎啤。”我招呼昏昏欲睡的服务员。 “再烤二十个大虾、十个乌贼。”陈定康毫不客气,跟着我点菜。 车祸既然是他伪造出来的,那他肯定现在是身体好、胃口好、心情好,完全挣脱了医院的管控,恢复了自由之身。 “以前有机会逃,为什么不走?现在逃,为什么?难道发现了非逃不可的大线索?是什么,说说看?”我问。 大半夜过来,我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线索。如果陈定康闪烁其词,不肯说实话,那我转身就走。 “以前,条件不成熟,我一个人——你肯定觉得张全中是我的帮手和后援,呵呵……我一个人搞不定大事,尤其是大风暴快要来临的时候,如果盲目去搞,就会把自己陷进去,白忙一场不说,还会让别人把好东西都趁乱捞了去,只给我剩下一地鸡毛鸭血。我不跟张全中合作,他太奸,老狐狸一个,能把你算计到骨头里。你不一样,见到你的那天,我信手占了一卦,是坤卦,主‘厚德载物'。小夏,你是个有本事的好人,也是我一直在等的人。如果我们联手,就能把鲛人的世界翻过来,让整个大海都在我们掌控之下。”陈定康说。 我忽然觉得好笑,但同时也感到心寒。 好笑的是,江湖上的所有人,不管有一千个还是一万个、十万个、百万个,那么就会有一千个直到百万个统一江湖的新想法。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梦想着统一江湖,无论是昔日的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东方不败还是今日的陈定康。于是,江湖注定风波不定,也注定了是天下英雄竞逐风流的大舞台。 陈定康从前是海盗,而海盗、鲛人是天敌,因为他们都是依靠大海而生的。 我猜想,陈定康与鲛人之间一定发生过巨大的冲突,才导致他由“七海海盗王”变成了省立医院的一名精神病囚徒。 “具体怎么干?”我问。 “你答应合作了?”陈定康兴奋起来。 我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每一个鲛人鬼市都有鲛人之主的密使,密使能跟鲛人之主直接联系。我们沿着这条线上溯,先找密使,再找鲛人之主,一网打尽,斩草除根。”陈定康回答。 他用一根空的羊肉串钎子在桌上画圈,一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模样。 “就现在?”我问。 从长春观街过来时,我认真听过高墙那边的动静,也仔细观察过冬青花丛后面的下水口。结果令我失望,并没有发现鲛人出没的迹象。 “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未来几天,暂时确定不了。”陈定康回答。 我笑着追问:“苏门答腊岛聚会事件是假的?你画了好大一个圈,把所有人都套进去,等于是愚弄了全世界——” 这样说的时候,我紧紧盯着陈定康的脸,想从他脸部的微表情里探测端倪。 在宗博士提供的医院卷宗里,陈定康早就提到过苏门答腊岛鲛人聚会事件,连准确的经纬度坐标都记录在案。昨天,我们抓住辛迪时,也获得了同样一组经纬度坐标。 如果说,陈定康是神经病,那么辛迪和那男人不会都是神经病,他们对苏门答腊岛那么敏感,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确有其事。 现在,我重提这个问题,就是要印证一下,陈定康是不是一直在对我说谎。 陈定康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那不是假的,那是真的。苏门答腊岛南面的‘天堂口'的确是鲛人聚会之地,而且这是海上讨生活的大行家们都知道的。事实上,我想告诉你的是,即使知道那聚会地点的经纬度坐标,也很难攻击得手。鲛人对于大海,就像草籽对于草原那样,你能找到一颗跌落在草原上的草籽吗?不能,因为草籽是草原的一部分,草原上草籽的母体,它们是一体的——鲛人与大海的关系也是一样,它们是能够随时融入大海的。太平洋舰队不会通过攻击大海来消灭鲛人,那等于是涸泽而渔、毁林而猎,最终遭到荼毒的将是自己。小夏,我不怕你知道,最恨鲛人、最想消灭鲛人的只能是海盗,如果没有深海鲛人出现,我作为七海海盗王,早就拥有了跟大国总统在白宫对桌谈判的实力。现在呢?却只能守着烧烤摊,跟你对坐着喝闷酒。好了,一切阴霾终会过去,有你帮我,海阔天空,未来可期,哈哈哈哈……” 他提到了鲛人与大海的关系,这才是古往今来大陆统治者最感头疼的事。 陆地部队去大海里剿灭鲛人,等于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还没开战就已经失败了一半。 如果连全球第一的太平洋舰队都没办法,那就等于是人类已经将大海制霸权拱手让出,任由鲛人肆虐。 我无法分析海盗与鲛人哪一类对人类正常生活危害更大,只能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的原则,暂时与陈定康联手,共同对付鲛人。 酒没喝完,夜已经太深。放眼饮虎池街两头,只剩我们这一桌还没离去。 陈定康已经醉意熏熏,一杯酒端起来,一般喝进嘴里,一半倒在脖子里。 “我们……联手起来,一定天下无敌……纵横七海,海上无敌,什么鲛人之主,什么世界列强,通通不放在我眼里。真的,小夏……小夏兄弟,只要你跟我合作,保证你成为未来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之一,跟奥巴马齐名,一起名列全球精英榜……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超越他们,独占鳌头……独占鳌头,哈哈哈哈……我只要看到你,就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成为海上霸主、宇宙第一人的希望……兄弟,再喝一杯,再喝一杯,不醉无归,绝对的不醉无归……” 陈定康的叫嚣声远远地传出去,但两边店铺里的伙计都趴在桌上睡着,懒得出头找我们的麻烦。当然,如果他们找麻烦,遇到陈定康这样的,才是真的大麻烦。 “如果没有新发现,我们就先撤吧?”我问。 陈定康为了诈死,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如果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作用,他下了那么大工夫也就毫无意义了。 “我们还没有喝出点意思来,今晚上这酒必须要喝得有意义,必须得高兴……小夏兄弟,你高不高兴?高不高兴?”陈定康按着我的肩,死死摁着,不让我起身。 我只能点头回答:“高兴,当然高兴,但酒已经够了,不能再喝了。” 陈定康不听,向柜台后面的掌柜招手:“再拿一箱百威来,我们喝个痛痛快快……” 我实在已经不胜酒力,尤其是跟一个喝得半醉的人在一起。每次举杯,陈定康总是酒到杯干,一滴不剩。古人可以“舍命陪君子”,陈定康算不上什么君子,我只能适可而止,不必陪他狂饮不休。 忽然间,我觉得四周有点不对劲,所有的灯火都摇曳起来,饮虎池街仿佛变成了一条行驶在河上的大船。船在水中急行,当然是不进则退,必须时时处处努力才行。可是,我真的已经醉了吗? 我没喝醉,面前的扎啤杯至少还剩三分之二,不可能这么快就醉了。 长街一直处于微微的摇荡之中,四面高高矮矮的居民楼似乎也发生了倾斜,向这冷清的街道挤压下来。 “七海之战,我是唯一的输家,我不甘心……换成你,你甘心吗?大好河山,大好海疆,我陈家辛辛苦苦经营了那么多年,都被别人轻易就攫走了,成了野蛮人盘子里的菜,供他们瓜分享受……你甘心吗?兄弟,不甘心,绝对不甘心!他姥姥的,凭什么我的地盘别人想插手就插手……就凭美国佬的太平洋舰队吗?美国佬想当太平洋警察,只手遮天,把地球上最广袤的海疆都捏在指缝里,门都没有,门都没有……怎么吃进去的,我就叫他们怎么吐出来,给我七海海盗王吐……吐出来,呵呵,是我的,谁都拿不走……” 陈定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西转过拐角。 我端起啤酒杯,小口啜饮,目光越过杯沿,向西面望去。 现在,我确信有人在这凌晨的长街上布下了一个奇术迷局。 长街只剩我和陈定康,那么这布局者不是为了对付他,就是为了对付我。 “好啊,这饮虎池街还真的是不太平呢!”我暗自冷笑。 饮虎池街这个名称来自于饮虎池,而那个据说曾经招待猛虎饮水的泉池已经深埋在经七路的沥青路面之下,并且被水泥混凝土死死堵住。 关于埋泉修路的弊端,早在二零零零年前后就有京城来的著名奇术师反复论证过。 泉为水脉之锋,刺破地表迸流,是水脉的一种自然发泄,以此来平衡地上、地下的压力之差,这符合“水满则溢”的哲学法则。 如果强塞泉眼,则水脉的降压口就越来越少,势必在另外一些地方形成新的喷涌点,这边失去多少,另一边就打开多少。物理学上有“连通器、液压装置”等等水压应用定理,无需再次赘述。 物理学上的更改、变通显而易见,只要上过中学的孩子都能理解。那么,奇术、风水领域内的改变却是隐性的,不但在空间上出现“隐忧”,其时间轨迹上,“隐忧”也有一定的潜伏期,使人无从捉摸。 作为奇术领域的新人,我尊重京城来的奇术师前辈们,对他们所下的结论既不盲目迷信,也不全部推翻,只能是辩证地、有选择地接受。 京城奇术师彼时留下的结论只有模棱两可的四个字——“或许可以。” 时至今日,没人再提那件事,而是低头承认了既成的事实。 今夜,我目睹饮虎池街不太平的实情,不免联想到饮虎池的消亡,随即摇头苦笑。 黎明之前,气温总会降到二十四小时内的最低点。 我感受到了地面卷起的潮气,于是抬头看看店里,想招呼伙计送个炭炉子过来。 伙计已经躺在五只方凳拼起来的小床上睡去,胸口起伏,鼾声不停。 我站起来,到店门右侧的木炭盆边,先拎起一个四方铁皮炭炉,然后夹了十几块着火的木炭放进去。 通常,冬天吃烧烤的时候,伙计会主动送上一个炭炉,边烤火边烤肉串,自己动手,越吃越香。 任何一个城市里都有自己的饮食规矩,要看一个人是不是济南人、是不是常吃烧烤,单单看会不会用小炭炉就知道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3章 海盗王的野望 3 我回到桌边,陈定康也吐完回来。 “坐,继续。”我招呼他。 “我刚刚在想,为什么鲛人和美国佬那么情投意合?”他双手摁着桌沿慢慢坐下,双眼醉意朦胧,嘴角白沫横飞。 “为什么?”我把炭炉放好,然后把大托盘里的红腰、白腰平铺在炉子上方加热。 “利益!”陈定康咬牙切齿地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笑着回应。 我并不擅长谈论国际政治倾轧的事,但二战中,美国的参战、制胜、崛起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上升曲线,充分证明了当时的美国执政党胸怀全球、制霸宇宙的远大眼光。这一点,值得国人学习,而不是愤青式的诋毁。 “我告诉你——”陈定康向前探身,“七海海盗王安插在太平洋上的眼线不低于数千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美军长途奔袭日本时,每一场海岛攻坚战,都获得了鲛人的大力帮助,尤其是被军事学家们津津乐道的几次两败俱伤之战。如果我是日本海军首领,就先炸死鲛人,再凭借天险据守诸岛,呵呵……那样的话,德军兵败苏联的逆转神话将会在亚洲再次上演,只不过却是轴心国击溃盟军,彻底改变亚洲战场的形势……” 我不禁皱眉,这种分析属于马后炮,但的确很有道理。 长途奔袭日本之战是美军的“二战污点”,伤亡人数惨重,几乎到了连美国总统都感到心寒的地步。如果不是守岛的日寇孤立无援,最终选择了“玉碎”自杀,只怕率先撑不下去的会是美军。 “陈先生,如果你有计划,就赶紧去执行,在这里浪费时间没用。如果你没有计划,喝完吃完,咱们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我说。 老百姓之所以平凡、贫困、普通、潦倒,就是因为他们喜欢聚堆瞎聊,并且一聊就聊到深夜。夜晚想下千条路,早起继续卖豆腐——他们总是想得太多,说得太多,最后却没有任何执行力,说的想的跟最后做的没有半点关系。 “我要跟美国人谈谈。”陈定康说。 我点头:“好,预祝你谈得愉快,双方合作愉快!” 陈定康哈哈大笑,举杯痛饮。 看过宗博士提供的卷宗之后,我也试着提炼陈定康洋洋万言中的“实话”,试着总结如下—— 首先,陈定康的家族史、七海海盗王历史是真实的,这些可以通过身份鉴定、证人证言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准确度。如果强求百分之百确定性,那么还可以去查阅世界各国的航海志、海防志、海上治安志等资料,一定能拼凑出“七海海盗王陈定康”这样一个真实的人。 其次,陈定康心里藏着大秘密,这秘密或许跟“复仇”有关,或许跟“十二岛宝藏”有光。可以肯定的是,他栖身于省立医院,就是在等机会达成自己的心愿。在我们接触之前,他一定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的,但都以失败告终,才再一次选择了我。当然,如果这一次我们合作不成功,他仍然会孜孜不倦地尝试下去,直到秘密揭开或者他“出师未捷身先死”为止。 然后,我最感兴趣的一点是鲛人、太平洋舰队、七海海盗王之间的百年恩怨。只要有这种大的矛盾存在,我就能像阿基米德那样,凭着一根竹竿撬动地球。 “怎么跟美国人谈?通过什么途径?”我问。 陈定康笑起来:“美国大使馆、美国喉舌媒体、美国脸书、推特……太多太多途径了,我只要发出邀约,自然就有人上门来谈。” 我看出了陈定康的野心,平时他总是谨慎地隐藏,酒醉之后,控制不住,这才显露出来。 “好吧。”我低头翻动着炭炉上的烤串。 意外的是,炉子里的木炭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一丝热气都没有。 “这些炭质量太差,竟然半道上灭了。”我自言自语,回头去看店门口的炭炉,却惊讶地发现,大炭炉也灭了。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我顿时感觉到了空气中大肆弥散开来的杀气。 杀气太盛,连燃烧的木炭都熬受不住,率先熄灭了。 街上没人,杀气似乎是从天上来。 我仰面向上望,那种感觉,似乎是沉在水底的人坐井观天一样,与天空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光。水能令光线、视线发生折射,所以我此刻看到的天上的云朵都是扭曲变形的,仿佛看见了一大片光怪陆离的魔境。 “我们在水中。”我只能向陈定康如此描述。 他带着醉意大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这样的意境,能饮酒,能作诗,能沿湖踏花,能秉烛夜游……昔年我纵横七海,快意江湖,成就一时之威名……” 这样一个瘦削矮小的人一旦狂性大发,瞬间变得傲岸雄伟起来。只有这样的气势,才配得上“七海海盗王”这样的身份。 半生之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水中泅渡场景就是十年前的铁公祠血案。那时,我隐藏在湖中,遥望祠堂那边,干着急没办法。我只能屈辱地活下去,先保证自己活着,才能等到给大哥报仇的时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静静地坐着,脑海中却是万马奔腾,回忆着血泪斑斑的过去。 整条街都暗下去,从角角落落里钻出几百条瘦骨伶仃的影子,缓缓地向我们这边围拢。 “找你的。”我随手一指,提醒陈定康。 “找我的?找你的吧?”他不承认,抓了一根已经冷硬的肉串,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是海盗王,是他们要找的正主,跟我没关系。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一哄而上。我猜,一定有个大人物即将露面,那就等着吧。”我一边审时度势,一边猜测这群怪人的来意。 “好啊,等着吧,该来的总会来的。”陈定康说。 惹上鲛人是件麻烦事,但我现在不怕麻烦,否则也不会留那个计程车司机杨胜的名片了。 我预想的那个大人物是从移动大楼背后的盛唐巷里走来的,穿着整整齐齐的唐装,头发剪得极端,露出青森森的头皮来。 他一出现,几百人立刻鸦雀无声,规规矩矩地站定。 那人径直走过来,拖了张椅子坐下。 他的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岁上下,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一点胡茬都不剩。 “你是谁?没邀请你就坐下,太没礼貌了吧?”陈定康借着酒意训斥。 那人的表情十分严肃,一张脸如铁板一般冷硬。 “喝酒吗?”我问。 他摇头,死死地瞪着我。 “有话就说吧,别浪费时间了。”我说。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只警告一次,下一次——趵突泉里的鱼都饿了。”他说。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该来?”我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懂的。”他说。 “我要见你们的头儿,我要见鲛人之主,我是陈定康,我是海盗王……”陈定康一边大叫着一边站起来,但他背后立刻有两条黑影闪出来,不等他站稳,就将他扛起来,向南飞奔。 我不动声色,只是望着对方:“这是我们的世界,轮不到你来限定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我对你的命令很难执行,但我以后会小心,不给趵突泉里那些鱼机会。” 面对这种裸的威胁,我选择以退为进,而不是硬碰硬。 “话,我已经点到了,路,由你自己选,死,怨不得别人。人总是难逃一死的,早死晚死都得死,不是吗?如果能看开一些,十年前死,十年后死,也没有什么区别的。对于无知的庸人而言,多活十年,少活十年,不过是花枝上的露水,夜半来,天明去……十年啊,十年,你难道不觉得,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的事吗?”他站起来,双臂一挥,所有黑影向南撤退。 他反复提到了“十年”,似乎另有所指。 “再见吧。”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右手,在桌上一横一竖拂了两道。 我刚要开口回应,面前的木桌忽然裂开,平展展地裂成了四半,哗啦一声坍塌落地。 “不回头,将来有一天,你的头就像这桌子一样。哈哈哈哈……”那人大笑着向南面走去。 他的袖子里一定藏着快刀,借着两拂之力,把木桌劈开,向我展示震慑之威。 等他们消失了,之前的混乱眩晕感也就没有了。 我向天上看,云朵仍是云朵,并未发生任何畸变。 “他们把陈定康抓去,会要他命吗?还是挟持他,去找十二岛宝藏?”我喃喃自问。 如果坐实陈定康“七海海盗王”的身份,那么他的头脑和记忆就非常值钱了,最起码在人类的价值观里如此认定。 我低下头,熄灭的炭炉里竟然露出了半边纸团。木炭是黑色,纸团是白色,看上去分外显眼。当然,如果那人没有劈坏桌子,炭炉不跌在地上,纸团不露出来,我也看不到。 纸团是陈定康留下的,上面写着一行字——“追踪热点,伺机行动,要钓大鱼,须有耐心。” 我把炭炉扣过来,将里面没烧透的木炭倒在地上,立刻就发现了一个两寸见方的液晶屏定位器。此刻,液晶屏上有一个小红点正在移动,一亮一灭,极有规律。 红点肯定就是陈定康,他把自己当成诱饵,主动投入虎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很多人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但陈定康却是身体力行,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留下纸团和追踪器,就是要我坐收渔翁之利。 我把两张百元钞票压在邻桌的烟灰缸下面,起身向西,隐入挨挨挤挤的居民楼暗影中。 黎明将至,这是济南城一天中最黑暗的时段,最有利于潜伏与跟踪。 按照追踪器的指示,我很快就到了饮虎池街南头的趵突泉食府旁边。 这是围绕趵突泉公园一圈最上档次的美食之所,后院就是公园内的白龙湾,与万竹园、白雪楼、无忧泉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 此刻,追踪器显示,红点已经停在白雪楼背后的大戏台边。 我没有选择翻墙而入,而是缓缓后退,藏身于暗影中。 “与其冒进,不如静等。”我迅速做了正确的判断。 陈定康是个聪明人,没有十足把握,他是不会盲目以身犯险的。从他制造的假车祸看,他做任何事都很有计划性,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我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诱饵发挥最大的作用,让这一役的收益最大化。 很久没有看到济南清早的晨曦了,我希望今天能再看见一回,借着晨光清除自己满心的低落情绪。 附近的居民楼里渐渐有了动静,早起晨练的老人们已经起床,大大小小的窗口里陆续亮起灯来。 我盯着追踪器,同时眼角余光留意趵突泉食府的正门、东偏门,免得挟持陈定康的人从其它门口离去。 “鲛人强势,已经如即将溃坝的大水,再不阻止,就没有机会了。”我暗自感叹。 那人的态度生硬强悍,根本不把我和陈定康放在眼里,可知背后一定有坚强有力的靠山,能够摆平一切麻烦。 “会是白道中人鼎力支持吗?”我想到这一点,不禁有些惶惑。 自古以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现代都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是如此,充满了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的一幕幕人间活喜剧。 我不想怀疑任何人,但到了关键时刻,却敢于怀疑任何人,无论其地位如何。 忽然间,追踪器上的红点移动起来,向正东面进发。 我立刻从墙角探出头,盯着趵突泉食府的东偏门。 很快,一辆旅行车悄悄开出来,车灯全灭,径直左转,上了经七路。 我没有犹豫,马上翻墙而入,直奔刚才红点停留之处。根据刚才估算的距离,我很快到了一处面向白龙湾的悬空回廊。 从旅行车开出都我抵达回廊,中间只隔了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敌人很可能来不及毁灭证据,我要的就是这种让敌人措手不及的威逼感,迫使敌人露出马脚。 回廊上有桌椅,桌面上摆着酒菜。四名打着哈欠的服务员正在收拾残局,却已经不见了那人与陈定康。 一个回合之后,我就打翻了四名服务员,然后踩着其中一个人的胸口低声喝问:“刚刚那些人在这里说了些什么?” 服务员的嘴不是太硬,我脚下只使出了三分力气,就赶紧招供:“那位姓陈的老师说,必须亲自到东海去,才会说出十二岛宝藏的具体地点。必须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才把所有秘密交出来,而且还有另外的附加条件,就是要跟鲛人之主划海而治,必须拥有自己专属的海疆……” 陈定康与鲛人们谈海疆划分,无异于与虎谋皮,自然是没有结果的。他这样做,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给对方出难题,以此作为见到更高层领导人的理由。 我拖了把椅子坐下,面对白龙湾沉思。 四名服务员都不敢跑,站起来呆呆地缩在一边。 “陈定康一定能顺利进入虎穴,但能不能得到虎子,那就不一定了。我单枪匹马跟踪过去,只会出现独木难支的困窘局面。更何况,现在是聪明人对聪明人的战斗,任何人都能想到后面有尾巴跟踪的事,即使勉强跟上去,兜几个来回,对方就跑得没影了。现在,保持冷静,分析一下鲛人会去哪里……”我并没有被那辆旅行车牵着鼻子走,而是跳出战团,猜测他们下一步的落脚点。 “那人叫什么?”我又问。 “我们都称呼他盛先生。”一个服务员回答。 “他住哪里?”我追问,但脑子里已经自动有了答案。 刚刚见面时,男人从盛唐巷里走出来,而他本身又姓盛,自然是一个化名,并且是从“盛唐巷”三个字里信手拈来的。那么,他一定就住在那里,藏身蜗居,潜伏隐忍。 还有一点,他说过不要让我管饮虎池街这边的事,也就是在潜意识中把趵突泉公园、饮虎池街、长春观街、盛唐巷这一圈都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所以才有这样的底气。 “盛唐巷头上,派出所对面。”那服务员回答。 “带我去看看。”我立刻起身。 服务员立刻后退,连连摆手:“我不敢去,不敢去,盛先生那里没人敢去,太吓人了,我是绝对不去……” 他脸上那种恐惧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似乎姓盛的家里藏着某种恐怖的东西。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4章 生食者 1 我不想强制他们带路,于是取出钱包,把一叠百元纸钞放在桌上。 “一起去,每人两张。”我说。 四名服务员面面相觑,两个摇头,两个没有表情。 “每人四张。”我又说。 这次,摇头的没有了,四个人、八只眼睛一起盯着纸钞。 “一起去,每个人十张。”我微笑着说,“带我去,任何问题我扛着。” 从趵突泉食府到盛唐巷不过是几百米距离,一去一回用不了二十分钟。作为打工仔,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到三千元,所以我开出的“一千元”价码对他们很有吸引力。 “我们带你去,要是盛先生在家里,咱们就立马回来,行不行?”一个服务员问。 我还没有点头,他就被身边的同伴推了一把:“你傻呀?盛先生刚刚坐着车离开,怎么可能在家?我们这就去,先把一千元赚到手再说!” 一人开口,其他人立刻附和,走过来瓜分了桌上的钱。 “走,走吧先生。”四个人殷勤地争相引路,马上就忘掉了十几分钟前的战斗。 趵突泉食府一半在园里,一半在园外,他们带我抄近路,从万竹园穿过去左拐,经过登州泉,由我之前走过的下水道出了园子。 “你们经常走这条路?”我问。 “对啊,从这儿去西门、泉城路最近,还没有红绿灯,也没汽车。尤其是到了晚上,园子里很安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个服务员说。 出了下水道就是长春观街,他们带着我由小巷向北,直插盛唐巷。 走到那条小巷的中段,路西面的低矮平房后头屹立着一座古老建筑,青砖碧瓦,檐角飞起,正是西门外最著名的道教宝地长春观。 正因为注意到长春观,才进一步看到站在路边阴影里的那个人。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竟然能那么亮,如同暗夜里灵猫的眼睛,一看过去,就只注意他的眼睛,同时被他的目光吸引住。 “贵客请留步,贫道稽首了。”他在暗影中开口打招呼。 他说的是道教礼貌用语,现代人早就弃置不用。所以,四个服务员听他那样老气横秋地讲话,立刻捂着嘴窃笑。 我不敢怠慢,走到路边,向暗影里鞠躬。 “贵客无需多礼,贫道受不起。”他说。 我直起身,向他拱手:“请问道长有什么指教?” 城市中已经很少见到道士,反而多了不少混吃混喝的假和尚。 如果他是特意站在这里等我,我真得好好听着,看他能给我什么忠告。 “昨夜夜观天象,客星犯于牛斗,银河涨水,泛滥不止,主阴盛阳衰。贵客如果到水滨、湖滨、海滨去,一定要小心脚下,免得失足坠落。另外,我看贵客从南面过来,步履匆匆,六神不宁,似乎心里那杆中军大旗已经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旗在人在,旗倒人亡,中军大旗摇晃,则军心动荡,军容不整,军令失效,离全线溃败就不远了。依贫道看,贵客不如暂时止步,等日上三竿、阳气毕集之时再去做事,其结果会好很多。”他说。 我的心的确有点乱,至少眼下已经分成了四部分,分别放在连城璧、张全中与唐桑、陈定康与盛先生、镜室这四个地方。任何一处都重要,都关系到我的未来。 虽然无法兼顾,但我却不肯舍弃任何一处。 “我有苦衷,不得已,没办法。哪怕是现在,我也必须先到前面盛唐巷去办事,弄好了那边再回来请道长指点迷津。”我低声回答。 盛先生随时都会回来,让我和四个服务员白跑一趟。更重要的是,我得从盛先生的住所里找到蛛丝马迹,想出对付他的办法来。 “贫道早就看到,你去的地方,遍地水桃花绽放。这可是年轻人最忌讳的大凶之兆啊,你若不听,一进去就惹上水桃花,三年五年,必有恶事缠身。贵客,既然天都亮了,何必急在一时?不如先进贫道居所来,我给你熬一壶羌枣鬼姜茶,去去寒气,驱驱邪气,暖暖五脏……太阳起来了,你就再去忙你的。”他说。 四个年轻人有点烦了,横眉看着暗影里的道士,七嘴八舌地奚落:“老道长,你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吗?我们有正事,有天大的正事要去办。别说是水桃花了,就连桃花花瓣也看不到一片……” “好了好了,赶紧收起卦摊换地方,别耽误我们挣大钱……” “好了走吧,别多啰嗦了,平时天天走这里,也没见过道士出门。走吧走吧,都赶时间呢!” “走桃花运不好吗?我就愿意走桃花运,漂亮小妮投怀送抱,赶都赶不走,白玩不要钱,弄不好还有倒贴倒追的,哈哈哈哈……” 我举手示意,要四个服务员闭嘴。 “道长,水桃花如何拆解?”我问。 在中国古法相术中,“桃花”一词为贬义,尤其是对于心术端正、从不苟且的男人来说,任何命里桃花都是不祥之兆。 “不去,就是最好的解法。”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非去不可呢?”我继续问。 “命重要?事重要?名利重要?身体重要?”他无声地笑起来,似乎是在笑我执迷不悟。 佛道两家出世,而儒家入世,由此可知,出家之人已经将身外之物放下,清心寡欲,四大皆空。 他说的那些都重要,我都无法放弃。另外,我放不下的还有刻骨的仇恨。不止针对鲛人,还要针对更多敌人。 “都重要。”我回答。 “都重要即是都不重要,试着问自己,如果我们只能活今天一日,明天日出之前就要离世。那么,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又笑。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且他是道家修行者,自然可以笑看风云,俯瞰人间疾苦。 我做不到,是因为我肩上挑着太重的担子,没有权利中途撂挑子不干了。甚至我都不敢倒下,逼着自己站起来前进。我倒了,连城璧怎么办?唐晚怎么办? “道长,我走了,谢谢指教。”我不再反复辩论这个跟价值观有关的问题,直接告辞。 类似的问题就算辩论三天三夜,得到的仍然是无解的答案。 我向北去,四个服务员松了口气,大步跟随。 “就前面,拐个弯就是,六号楼二单元一零二。”有个服务员向前指着。 他们只想平平安安挣到一千元钱,甚至还期待我看完盛先生的家之后能追加一点赏钱。所以,他们不愿节外生枝,最好是走走过场,然后赶紧回趵突泉食府去。 向前右拐,我们贴着一座旧式居民楼的外墙前进,很快就到了二单元。 一个服务员先蹑手蹑脚地到了窗下,耳朵贴着玻璃听了一阵,低声招呼我们:“没事,里面没人,进去吧。” 我吩咐他站在单元门口把风,然后和另外三人进了楼道。 老楼的防盗门都是最简单的铁栅栏门,锁钥也不防盗,其中一个服务员拿着两根铁丝捅了几下,里外两道锁就开了。 “进吧。”三个服务员一边说一边向后缩,示意我先进去。 我推门而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狭长的走廊,左边两个门口是客厅和卧室,右边两个门口是卫生间、厨房。 走廊尽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生态鱼缸,与走廊等宽、等高,气势十分惊人。 这样一个豪华鱼缸如果出现在别墅、豪宅或者公司门厅里,都会增色不少,但放在这里,却是十分突兀。 我向前走,注意力先被鱼缸吸引。 鱼缸分为上、中、下三层,全都采用了独立供氧、加热、清洁的系统,等于是三个大缸堆叠了起来。 最上层养的是热带鱼,总共有十几种,我认识的仅有孔雀、鹦鹉、银龙、地图、红绿灯、清道夫这几种。 中层养的是锦鲤,品种也很驳杂,长度都在一尺到一尺半之间。 下层鱼缸里养的是黑鱼、鲶鱼这两种,体型肥大,游动缓慢。 站在鱼缸边,我闻到了浓烈的腥气。 按理说,生态鱼缸有完善的垃圾清理、水体循环功能,二十四小时对水质进行不间断净化,即使有腥气,也应该非常微弱才对。 “这屋里味真大!”一个服务员捂住了鼻子。 “上次前台让我过来送餐,那天味才大,就像到了鱼馆后厨一样。我看到盛先生在厨房,手里拎着半条鱼,别提多恶心了。”另一个服务员说。 我转头看看厨房,橱柜虽然低廉,但台面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什么叫半条鱼?”有人问。 刚刚那服务员回答:“对啊,就是半条。我以为另外半条在砧板上,可是我往客厅茶几上放东西的时候,转身正好看见厨房,台面上没有砧板,也没有另外半条鱼,更没有菜刀之类,就只有盛先生手里的半条鱼,鱼尾巴和半截身子都不见了。当时我没多想,当天半夜想到这事,突然把自己吓得睡不着觉了,因为我回忆起一个细节来,那时候盛先生嘴边全是血,腮边还贴着好几片青色的鱼鳞。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送外卖敲门的时候,他正在大口吃鱼,来不及收拾。我以前听说海边的渔民是‘生吃鱼、活吃虾',但却没亲眼见过,这次总算遇到了。你们想想,盛先生连活鱼都吃,还有什么恶心事干不出来?生吃人也有可能……” 我走进厨房,想象服务员当日看到的情景,的确十分恶心。 普通人极少能够忍得了活鱼的腥气,就算饿到极限,也会把鱼炖熟了吃。生吃,既不可口,又不卫生,很可能引起寄生虫病。 我只能给出这样的理由——“盛先生是鲛人,世代以食鱼为生,鱼越新鲜,他吃得就越开心。” 这就像海底世界里饲养的海豹、海龟、海象、鲨鱼那样,饲养员尽量给予动物们活食,以确保其新鲜度,不至于损害它们的肠胃。 “如果盛先生是长年食生的怪人就好了,正好从他身上直接找出鲛人之主的下落来。”我想。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5章 生食者 2 在客厅的东墙上,我看到了几张照片,拍的全都是异国海滩风景。 一看到海滩,我就联想到苏门答腊岛。果然,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中,出现了苏门答腊岛的著名人造建筑——海边古灯塔。 最大的收获来自卧室,我在衣橱里找到了两套鲨鱼皮潜水衣,全都是来自美国的顶级潜水品牌,曾经是五角大楼钦定的合作伙伴。 “鲛人也使用潜水衣吗?”我有些纳闷,给潜水衣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放回原处。 在床头柜里,我发现了几张房租缴费单,上面留的名字为“盛品华”。 “先生,我们撤吧?待时间久了,别被人家撞见。”一个服务员提醒。 我退回到卧室外的走廊里,挨间屋子探头看。 盛品华一定是化名,在这个家里,我没能找到跟他个人密切相关的私人物品。 “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我皱眉苦思。 按我的猜测,这个家里一定藏着一只保险柜,能够证明盛品华身份的东西都藏在里面。 “先生,你在找什么?”那个用铁丝开门的服务员凑过来,笑嘻嘻地问。 我心里一动,把他叫到卧室里,然后关门。 “我要找的东西,不说你也知道。”我盯着他的眼睛。 服务员并不慌乱,笑着点头。 “在哪儿?”我问。 我们都没说“保险柜”三个字,但彼此心知肚明。 服务员走到靠墙的那只床头柜旁边,弯腰搬起柜子,移到另一边去。 墙上露出了一个内嵌式的保险柜,柜门约一尺见方,黄澄澄的,应该是精铜铸成。 “打不开的,我试过很多次,双重多变式密码锁,另外是指纹锁、九柱机械锁,平时常用的撬保险柜方法根本用不上。能使用这种高级保险柜的,不是富豪就是官员,里面的东西至少价值千万。道上的行家要是能撬一个这样的保险柜,下半辈子都不用为钱发愁了。”服务员说。 从他熟练的撬锁手法上可知,他一定不是个老老实实干服务员的人,那份工作只是为了掩饰身份。 “把墙砸了,就能带走保险柜,回去慢慢研究。就算是暴力切割,也没人干扰。”我说。 世界上任何一种保险柜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各种精巧锁具一旦遇到暴力的切割、钻孔、压力剪,全都变成花架子,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不太好吧?”服务员吃了一惊。 “想要钱吗?我先给你十万,保险柜送到我指定地点,再给十万。”我说。 时间宝贵,我不转弯抹角,而是直线前进,怎么解决问题最快就怎么来。 服务员跺跺脚,咬了咬牙:“多加六万,给他们仨每人两万。” 我痛快地点头:“成交。保险柜弄出来以后,先用纸箱子包好,躲开大路上的监控,送到——移动大楼对面草包包子铺门口。” 为了掩饰身份,我只让他们送到附近的无人地点,然后自己打车接应。 “好,先生放心,一个小时后,草包包子铺门口接货就行了。不过,酬劳怎么支付?我们不收空头支票,只认现金。”他很狡猾,看来没少做这种无本买卖。 我点点头:“做你的事,其它不用你操心,到时候草包包子铺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有这种担心很容易理解,毕竟谁也不会随时带几十万现金在身上。 很快,这个服务员就把外面的三人都叫进来,稍作商议,随即分头行动。把风的人仍旧溜出去巡视把风,另外两人则出门去拿工具,只剩开锁的服务员留在屋里。 他果然够专业,取出一只听诊器戴上,把听诊器的探头按在保险柜边框上,用一把小锤沿着四边轻轻敲打。 这样做的目的是探测保险柜有没有使用焊接手段与混凝土墙连在一起,或者是查明墙内是不是设置了防撬报警器之类。 我退出去,继续观察鱼缸。 如果盛品华喜欢生食,那他吃的鱼一定就是从这些缸里捞出来的。 “三只鱼缸……三只……”记忆中似乎有跟“三”关联的事,我凝神苦想,记起来铜元局后街十八号内富士山来客拼死救援静官小舞的事。 彼时,三名富士山来客分别屈身于三口瓦缸之内,利用水的流动性,吸取静官小舞身上的“死毒”。现在,这里的三只鱼缸之内也是活体,盛品华的生食也是怪异到极点,似乎与富士山来客的自杀式行为有相似之处。 人可以救人,鱼也可以救人。 陈定康以自身为饵,也许是在给我蹚路排雷,引导我向更复杂的核心去追查。 两名服务员各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号旅行箱进来,跟我对视一眼,闪身进了卧室。 开锁的服务员出来,在我耳边低语:“先生,我们马上就要开工,噪音大,也有一定危险性。你先走,准备好钱等我们,其它事就不用你管了。” 我无声地点头,然后出门,沿着原路撤离。 盛唐巷里的行人多起来,我不便过多停留,马上向南,到饮虎池街向右拐,到了草包包子铺前面的街心花园里。 银行还没上班,我根本没地方去弄二十六万现金。不过,我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打电话给唐桑。 唐桑的声音十分清醒,并且没有寒暄废话,直接问:“夏先生,要我做什么?” 我低声告诉她:“一小时内,我需要二十六万现金。” 唐桑毫不犹豫,立刻答应:“没问题,送到哪里?” 我报了地点,并要求她将车子停在普利街那边,步行过来送钱,免得让那四个服务员缠上。 “好,一小时,普利街见。”唐桑干净利落地重复,随即挂了电话。 身为蜀中唐门的人,单纯的现金往来应该难不倒她。二十几万对于老百姓是大数目,但对于奇术高手而言,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安排好这件事之后,我走到路口去买了份齐鲁晚报,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慢慢翻阅。 看报纸是调整情绪、平复心情的好办法,并且能够掩人耳目,不引起路人的注意。 我相信,只要打开保险柜,就能揭开盛品华的底牌,找到陈定康的下落。同时,把与盛品华相连的这条线全都掀起来。 “很快就到图穷匕见、短兵相接的时候了。”我皱着眉感叹。 张全中找陈定康来教我练武,本以为能够过一段平安、有规律的生活,但他的出现,却一下子把我拖进了更湍急的漩涡之中,根本停不下来,只能强打精神,硬生生撑住,不让自己遭受灭顶之灾。 江湖就像趵突泉的三股水,夏盛冬衰,春落秋长,四季喷涌之势不同,但却从不停止,夜以继日地运行着。江湖永不平静,所谓平静,也不过是某一处大事了结,暂时停歇,等待下一次风起云涌的开始。 身为江湖一员,永远没机会享受平静、祥和、无事一身轻的好日子,只能随着这江里、湖里的滔滔流水前进。即便不能劈波斩浪,奋勇激进,也必须手划脚蹬,不甘于沉没。 “癞蛤蟆垫桌子腿——硬撑。”此时此刻,只有老济南人常说的这句歇后语才能表达我的疲惫之情了。 唐桑来得很快,通话后过了半小时便出现在我面前。 她把一个沉甸甸的灰色提包放在我脚下,脸上红扑扑的,显然走得很急。 “辛苦了。”我说。 她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 “稍等一会儿,有人会送一个小型保险柜过来,是黑货。一手钱一手货,然后你帮我装车,兜几个圈子送回医院去。”我简单介绍情况。 “好,我的车距离这边五十米,车上有司机,随时候命。”她说。 对面,草包包子铺开着门,顾客们进进出出,一大清早生意就好得不得了。 “要不要吃早餐?你身体还在复原期,不吃饭会很麻烦。”唐桑问。 我摇摇头,不解释什么,眼角余光一直瞥着饮虎池街口。 四名服务员很准时,在差五分钟一小时的时候出现在路口。其中一个人骑着电瓶车,后座上放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箱子,应该就是得手的保险柜。 他们过了路口,停在马路牙子边上。 开锁的服务员走上来,没有说话,拎起皮包掂量掂量,向我点点头。 他的同伴把纸箱搬下来,随便丢在地上,然后四个人一起扬长而去。 唐桑打了个电话,一辆银灰色的尼桑越野车开过来,一个表情木讷的年轻男人下车,在唐桑指挥下,把纸箱放进后备箱。 我上了车,坐在后排。 “兜圈子,可能有人跟踪。”唐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吩咐那年轻男人。 她不想介绍,我也不多问,闭目休息。 我不担心陈定康的安全,他活着才有价值,挟持他的盛品华一定比我还清楚这一点。现在,我的首要任务是打开保险柜。 “唐桑,保险柜没有钥匙,哪里能打开?”我问。 “有几个开保险柜的行家,只要打电话,他们就能上门。”唐桑回答。 我微微皱眉,既然盛品华是关键人物,他藏在家里的保险柜就会设计得非常复杂,不是普通锁匠能够搞定的。 “暴力拆解呢?”我问。 “也有人能干,但夏先生,我上午可以把锁匠叫来,万一能打开,也就省了不少事。实在搞不定,下午送到工业园区去暴力破拆,可以吗?”唐桑解释。 我勉强同意她的意见:“好吧,这就联系他们,抓紧时间。” 车子向东兜上了经七路,再到历山路路口右拐,上了历山路,笔直到了南头,贴着千佛山脚下左拐上了千佛山东路,再从那里去环山路,由环山路上旅游路。 一大圈兜下来,里程表的十位数跳了四次,也就是跑了四十公里。 到了最后,我们身后一辆车也没有了,再也没有盯梢的可能。 “回省立医院北门。”唐桑吩咐。 很快,我们就从北门回到了我住的病房,年轻男人抱着纸箱进来,累得满头大汗。 在此期间,唐桑已经打电话邀请了两位开保险柜、保险箱、防盗门的高手在病房等着,只等纸箱运抵。 我亲手打开了纸箱,看到的正是那个保险柜。唯一不同的是,它的侧面焊着八根拇指粗的钢筋,已经被圆盘锯切断,只留下十六个带着余温的断口。 “美国货!”一个稍微瘦点的老师傅一眼就看明白了保险柜的出处。 “加钱,这东西比国产货强一百倍。”另一个稍胖一点的老师傅干干脆脆地说。 “万师傅,加多少钱,开个价就行。”唐桑爽快地回应。 “加钱加钱,加了钱你也开不开,最后到手的工钱都得退给人家。老万,一把年纪了,不要动不动就把一个‘钱'字挂在嘴上……”瘦的师傅开口训斥。 老万涨红了脸:“要想打开这东西,就得先把工夫钱算上。老徐,你清高,你不要钱,你家里没有一大家子人要养,那你学雷锋义务付出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6章 生食者 3 两个老师傅一边斗嘴一边绕着保险柜转圈,不时地在保险柜顶上拍打。 到了最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泄气,向着唐桑摇头。 “怎么?”唐桑问。 “这东西确实是美国货,而且使用了最新型的动态密码变换系统,锁孔里的弹簧弹子都是不锈钢滚珠,并且受电脑编码器的控制,随时、随意、无规则增减。要想打开它,必须使用美国军方的密码矩阵电脑……” “总之,这个活太难了,杀伤脑细胞太厉害。我们两个老了,不愿意为了这把锁连老命都赔上。对不起啊唐小姐,无论你出多高的价,我们都没福气伸手要了……”万师傅和徐师傅相互补充着说。 “暴力破解呢?”我不动声色地问。 “据我所知,济南没有能打开它的工具,倒是青岛那边的舰队工程部里有一种水刀切割机,或许可以切掉保险柜的正门合页。不过,那是部队里的工具,概不出借,要想用的话,只能带保险柜过去。”徐师傅说。 我马上做了决定:“唐桑,你带上两位师傅,马上带着保险柜去青岛,不管花多大力气,都要把它割开。里面的资料很重要,关系到好多人的生死。” 如果盛品华是鲛人奸细,则他的职位升得越高,对社会的危害就越大,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个……”徐师傅面露难色。 “带上钱。”我继续补充。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并非万能,但这个世界离了钱却万万不能。 唐桑点头:“好,我们马上出发,路上联系,一切顺利的话,晚上就能返回。” 她的干练作风让我心里颇感安慰,这时候我需要身边有一位强悍有力的助手,而不是娇滴滴、颤巍巍、弱不禁风的古典美人。 唐桑着手安排,那表情木讷的年轻人进来,抱着保险柜出去,唐桑和两位老师傅也跟了出去。 我先冲了杯咖啡,坐在阳台上,把跟踪器拿出来慢慢研究。 屏幕上的红点早就不见了,这种情形下,陈定康已经被挟持出了市区,距离我所处的位置至少二十公里开外。 “打开保险柜,一定能找到盛品华的老窝。”我有这个自信。 一夜不睡,我的头有点昏昏沉沉的,甚至还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幻听,耳边总有“哗、哗”的水声。 “那三只鱼缸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盛品华为什么生食?他衣橱里为什么有潜水服,难道鲛人也需要潜水服才能下水……”潜水服的出现尤其让我感到困惑,甚至对盛品华的身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张全中进来时,我已经昏昏欲睡,窝在摇椅里,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唐桑出门前,向我请了假。我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问。 我隐瞒了陈定康“诈死”的事实,轻轻摇头:“没有,一直在看宗博士给的卷宗,对陈定康说的那些话很感兴趣。只不过,很多细节云山雾罩的,牵涉面又广,似乎并不可信。我刚刚在想,太平洋舰队号称‘地球不沉方舟’,其领军者是五角大楼反复斟酌遴选出来的,智商、情商都是上上之选,岂能低于陈定康?我们中国人总是把自己想得太聪明,把外国人想得太愚蠢,这是个大问题。” 卷宗在桌上摊开着,所以我的谎话极有可信度。 张全中向卷宗扫了一眼,神色黯然:“宗博士疯了,这些卷宗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贡献。” 我没感到吃惊,以宗博士的气量和修养,那种情况下听到陈定康的声音,的确会惊骇过度。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曾经为了一己之私,对陈定康做过很多不友好的事,例如刑讯逼供之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宗博士一生最真实的写照,值得后人引以为戒。 “这是最好的结果,他说陈定康疯了,现在他自己也疯了,那么这卷宗上的话以及他做的研究就都成了‘疯言疯语’,即将束之高阁,封存起来,再也不会为害人间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是件大好事,免得好奇害死猫,贪心害死聪明人。”我直率地说。 张全中默然听着,目光深邃,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阳光从城市上空无私地播撒下来,驱散雾霾,送来温暖,为人类创造了欣欣向荣的崭新一天。 在我看来,白天属于人类,而黑夜属于鲛人以及其它所有邪恶势力。 正邪自古不能两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果不将盛品华那样的邪派人物彻底消灭干净,必定会演变为社会的毒瘤,最终成为一颗。 “唐桑喜欢你。”张全中忽然说。 我不动声色,不置一词。 “连小姐重伤,‘锦鲤吸血局’的效力十分缓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复原,重新回到你身边。我不想骗你,‘锦鲤吸血局’能暂时保住她的命,却不一定能维护她的脑力与心智,很可能到了最后,无法取得一个圆满的结果。”张全中又说。 我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并不被张全中的话所影响。 “唐桑喜欢你是好事,她很有工作能力,稍加培养,就绝对是一把好手。非常时期,也许你需要做出牺牲,对她的态度好一点,把她发展为死心塌地效力的盟友。”张全中用眼角余光瞥着我。 我知道张全中要说什么,也知道怎么做就能达成目的,但我不想那么做。 “还要我说得更直白一些吗?”张全中问。 我摇头:“够了。” 张全中无声地笑起来,仿佛已经洞察了我进退两难的尴尬心情。 稍后,他又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哦对了,我今天约了几个朋友谈事,跟宗博士、陈定康都有关。他们两人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幸好曾经预留了两份委托书,让我做他们的全权代表,去完成进行中的事业。你先休息,等完全恢复了,我们再谈这些事。” 委托书是可以“被制造”的,以张全中的计算能力,他能预料并主导今后将要发生的事,截取宗博士、陈定康的事业精华,完全为己所用。 “好,那是最好的,大概也是他们失去意识之前所做的最明智选择。”我说。 张全中转过身,正视着我,慢慢地弯腰,双手重重地按在我肩膀上:“夏兄弟,你是个天才,下午你能早一点从个人感情的漩涡里跳出来,用你的经天纬地之才,帮我解决天大的难题。” 我迎着他深挚恳切的眼神,不避不让,微笑着点头:“固所愿也,未敢请尔。” 张全中放开手,转身走出去。 我凝视他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锦鲤吸血局”的情景。张全中的锦鲤与盛品华的三只鱼缸似乎有共同之处,难道盛品华的“生食”也是为了疗伤? 其实,此刻我很想叫住他,请教锦鲤与救命之间的复杂联系,但话到嘴边,没有叫出口。 张全中知道得太多了,我如果只是开口问,而不是从其它渠道寻求答案,那么最后一切知识都会集中在他手上,等于是帮助他变成了世上最庞大的信息源。到那时,他想掩盖一些事、蒙蔽某些人、改变某件事的真假……就相当容易了。 彼时,他若“作恶”,没有一种邪恶势力比他更恶;他若“成魔”,则世间万佛万殿,皆为粉末废墟。 这一点,正如国内互联网领域内的某些超级公司,一旦扼住了信息源要害,就会一家独大、霸权强势,为了本公司的利益,强行向用户推送各种蛊惑性、引导性极强的广告,造成无法预知的危害。 我对张全中的担心没有真实依据,完全是来自第六感。 第六感不会骗我——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不会骗我的事物了。 “夏兄弟,还有话要对我说吗?”张全中在门边回头。 我坚定地摇头:“谢谢,真的累了,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想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张全中大笑,开门出去,随手带上门。 他太聪明,我只要稍有动作,他就能猜到我要干什么。刚刚我只不过是无声地张了张嘴,他不回头都能感觉出来。 “如果他是敌人,那就是平生大敌,没有之一。”想到这一点,我浑身不知不觉冒出冷汗。 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个上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一个白衣护士送午餐进来,然后垂手站在一边,目不斜视,等我用餐。 “你先出去吧,吃完饭我再按铃。”我说。 她迅速出去,像逃出囚笼的小鸟。 我不禁愕然,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怕我。 饭吃到一半,唐桑打来电话:“已经抵达舰队后勤部门,联系到水刀管理处,大概下午三点钟能正式切割操作。我拍了照片发给对方,再三确认,获得了两点讯息。第一,保险柜来自美方,相当高级,并未进入民用市场,似乎不可能在济南的一间民居内出现;第二,可以切割,毕竟这不是美方的超级‘盾虎’保险柜,换句话说,水刀能切割‘盾虎’之外的所有保险柜。一切顺利的话,下午三点半中,我就能把保险柜内的物品拍照片发回去。” 我立刻纠正唐桑:“不,切割完成,马上封存返回,不要拍照片,更不要让任何人看到里面的任何东西。” 唐桑会意:“好,懂了,一切保密。那样的话,切割之前,我就给徐、万两位老师傅酬金和路费,让他们坐火车回济南。切割完毕,我马上装车返回,不会出任何岔子。” 她果然善于变通,万、徐两位不过是搭桥的人,桥搭好了,他们也就失去作用,必须脱节分离,将麻烦减到最低。 “辛苦了,谢谢。”我衷心地道谢。 唐桑的笑声带着倦意:“姐夫,只要是您安排的工作,累到吐血也不觉得辛苦。等我好消息,再见。” 她挂了电话,最后那些话让我有些怅惘。 连城璧从未说过这一类的话,我们是同生共死的伙伴,在精神层面上是绝对平等的。至于唐桑,跟我则像是奴仆与主人,时时处处陪着小心,对我交代的事尽心尽力,唯恐做不周全。 两个女孩子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但两个人的心却是跟我同步跳动的,荣辱共当,风雨同舟。 这顿饭吃得很辛苦,因为脑子里太多事打架,食欲减退,近乎于零。 嗒的一声,餐桌对面的电视机忽然打开,屏幕上的频道指示跳动了几次,最后定在一个娱乐频道,里面正在播放国内很火的一档喜剧相声节目。此刻出现在舞台正中的是两个相声演员,一个姓郭,一个姓于,说的是一个关于前半生甘苦的段子。 郭和于是十年来国内炙手可热的相声演员,段子传播极广,几乎到了家家户户喜闻乐见的地步,并且走出国门,到全球各地去开相声专场。 看了短短的几分钟,我就被逗笑了四五次,顿时觉得面前的饭菜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吃完饭,那护士怯生生地敲门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桌子。 “刚刚是你帮我开了电视?”我问。 护士点头,头垂得更低,有点手忙脚乱。 “谢谢,你贵姓?”我又问。 “唐姐说,只让干活,不让说话。”她低声回答。 我不禁皱眉,料不到唐桑竟然预先做了这样蹊跷的安排。 “好,谢谢你,我知道了。”我识趣地结束了攀谈。 其实,我这也算不上什么攀谈,只是人与人之间必要的礼貌交流。 这小护士很有眼力,从监控屏幕上看到我饮食无味,就自作主张播放喜剧节目逗我开心,帮我调整情绪。我道谢,不过是针对这一点,而且仅限于此,绝无其它想法。 护士收拾好桌子,推着餐车出门,忽而回头一笑:“我姓魏,围魏救赵的‘魏’。” 我望着她点头,她羞红了脸,飞速出门、关门,消失了踪迹。 想到唐桑的“好心”,我只能报以苦笑。 她的确很能干,能干到连别的护士帮她代班都要做预先规定,免得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心思缜密到这种程度,干起工作来一定不会出纰漏。 饭后,我蜷缩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懒洋洋睡去。 距离唐桑汇报讯息还有两个多小时,我强迫自己安心睡觉,确保有精力继续工作。 在两小时内,我做了个梦——一个“人化为锦鲤”的梦。 那梦的开始,我身处一个古代的园子里。园子的布置非常精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小桥,水声潺潺。天很蓝,云很淡,比现代人看到的天空更高远,更澄澈。 我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身在水中,身上覆盖着五彩鳞片,竟然已经化身为鱼。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突然掉进了游泳池一样,周边一切都很陌生,同时又很新鲜,所以心情忐忑,不知将来要发生什么。 之后,我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手握书卷的书生缓步走来,坐在水畔的亭子里。他在读书,读的是《孟子》里的那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望着他,忽然发现水中出现了无数锦鲤,也仰面望着他。 民间传说中有《追鱼》的神话故事,讲的是鲤鱼精爱上了书生,历尽磨折,终于感动上天,化为人形,与书生喜结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看到这一幕,想到《追鱼》的同时,也想到了张全中的“锦鲤吸血局”,更想到了生食者盛品华住所里的三只鱼缸。 生物百年不死而成精,这是远古时期老祖宗总结出的箴言。任何生物,只要超越了其极限寿命,就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以超常规形式存在。 在日本文化中,也有“锦鲤化人”的记载。 当我梦为锦鲤时,对于水的感受十分复杂。水既是承载我身体的元素,又带有一种奇特的治疗作用,让我从身体到心灵变得安宁和谐。 就在我神思远飚之时,身边的锦鲤瞬间化身为美人,飘然上岸,向着亭中那书生而去。 从表面看,婀娜多姿的美人与真实人类没什么两样,但只有我知道,她们是由锦鲤化成,除去一张人皮,内里全都是鱼身。 如果这个世界被锦鲤化成的人占领,那人类就无法继续繁衍生息,从此人种灭绝了。 锦鲤人、鲛人是同一种东西,向更深处想,它们与机器人、外星人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另外一种生物借助“人”的形象,全盘占领人类生活的空间,以“劣币驱逐良币”的疯狂姿态出现在地球上,扰乱秩序,破坏生态,直至所有生物同归于尽。 这是梦的第一段、第一层,即我以鱼的视角、鱼的感受反观人生,所得出的结论一定是客观而有效的——“人类在鲛人攻击下退无可退、忍无可忍,只能迎着挑战向前冲,用蛮力打败蛮力,用疯狂击退疯狂,用死亡消灭死亡。” 能够化身为人去倒追书生的是真正的锦鲤,就像化身为人去蛊惑许仙的白蛇、青蛇那样,她们对生命形态的理解已经误入歧途万里,所以才成了那些悲喜剧的主角,并甘愿为情受苦、为情受辱。 如果我是锦鲤或长蛇,就绝不会逆天而行。 鸿雁在天鱼在水,各安天命,各得其所,不好吗? 梦的第二段、第二层,我还是锦鲤,但却是在“锦鲤吸血局”的透明盒子里。 连城璧昏迷不醒,身体经络中充满了压抑、沉重的负能量,只有通过水的浸润洗刷,才能降低负能量,维持生命必须的氧气、营养和热量。 鱼在水中,与连城璧的身体通过液体连接,就能把她释放至水中的负能量吸走,一刻不停地对水质进行天然净化。 这种情况下,鱼在用自己的命救连城璧,等到自身负能量积攒太多之后,鱼的生命就彻底结束,再换另一批鱼进来。 鱼不能选择自己的一生之路,因为它们向来都不是这个星球的主宰者,而是被猎杀、切割、烹煮、果腹的弱势群体。它们的多与少,都不足以影响生态平衡,更不会引起人类的关注。 “我愿意连城璧活下去,为了她,就算杀生千条锦鲤,我也毫不犹豫去做。千条锦鲤的命,甚至比不上她的一根小指指甲。只要她能活着,千江之鱼、万湖之鱼……我都能买来放进‘锦鲤吸血局’里去……”此刻,我虽然是鱼,但这颗心却是人心,为了连城璧的昏迷而饱受蹂躏。 恍惚间,我看到连城璧的身体正在向外释放淡灰色的雾气,那大概就是她体内的邪恶之气。如果能把雾气抽干,想必她就能睁开眼了。 张全中布下的这个风水命局虽然名为“锦鲤吸血局”,但吸的不是血,而是毒。 我尝试接近她,但一闯入那灰色雾气中就立刻窒息,只能怆惶退出,迅速远离。 第三段、第三层梦境中,我成为盛品华家中那些锦鲤。在这里,我感受不到身为鱼儿的快乐,而是浑身都充满恐惧。这恐惧也是其它鱼类传递给我的,稍有一点响动,它们就吓得魂不附体,在鱼缸底部疯狂乱窜。 “死、魔鬼、食魔、咬……”我接收到那些鱼儿传达出来的混乱信息。 “今天谁会死?”有鱼儿在嘁嘁喳喳、交头接耳。 “轮到谁死?什么时候?”有鱼儿在回应。 我知道,造成这种恐慌的正是生食者盛品华。 透过鱼缸向外望,那狭窄的一室一厅居室破败陈旧,与这鱼缸一点都不配。没有人来,室内极静,只剩鱼儿们的不安骚动。 “那保险柜里有什么?是不是生食者的全部资料?”我虽梦为锦鲤,却惦记着远在青岛的唐桑。 原始部落、邪教组织、走火入魔者才有“生食”的习惯,如果盛品华属于以上三种人,那么他也就死定了。 现代文明社会中,早就没了生食者的立锥之地。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生食者身上包含着各种有价值的线索,不能简单消灭,而是放长线钓大鱼,把隐藏在他后面的主使者抓出来,才能永绝后患。 生食是一种习惯,一定有其发展和进阶的方向。 我怀疑,生食鱼是盛品华的初级阶段,发展到最后,生食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自然也包括同类。 基于此,我再也不敢放过这条线索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7章 老树开花局 1 电话振铃,一下子打断了我的怪梦。 我来不及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直接按下接听键,大声问:“唐桑,结果怎么样?保险柜的门已经割下来了吗?” “嗯?是上午那位带走保险柜的夏先生吗?我是替您干活的服务员,报告您一个意外消息,盛先生回来了,正在趵突泉食府里吃饭。要是您需要,我们还愿意帮您做事,酬劳也好说。”听筒里传来的是那个开锁、偷保险柜的服务员的声音。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他在吃饭?”我问。 “对,就在楼后面的长廊上,面对着白龙湾。他身边没帮手,孤身一人。”服务员回答。 我看了看表,时间是下午两点五十分,距离唐桑打来电话的约定时间点越来越近了。 “我在这边有事走不开,这样,你们跟踪他,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办完事马上过去,最多不超过一小时。”我低声吩咐。 那服务员犹豫起来:“跟踪?我们也不会啊?不过,夏先生,我们可以试着学习学习,悄悄跟着盛先生。那酬劳方面,您看……” “每人一万起,能帮上其它忙,我再加钱。”我笃定地回答。 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有效地推动事态发展,我愿意为此慷慨解囊。 “好好,谢谢夏先生,我马上通知同伴,一定按您要求做。”服务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间,打开冷水,慢慢地洗了把脸。 那个混乱的梦让我头昏脑涨,看着镜子的自己,想象着鱼头、人身怪物的样子,禁不住连连苦笑。 鲛人带给我太多困惑,以至于一看到水和鱼,就会联想到已经混入人类社会的鲛人,久而久之,每看到一个长相奇特、行为怪异的人都会怀疑其是不是鲛人。 “早结束这一切,我也就彻底解脱了。唉,盛品华重回趵突泉食府,陈定康被送去了哪里?是另一个秘密据点吗?盛品华为什么回来?是粗心大意,还是过于自信?他难道不怕我报警抓人?”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晦暗,眼中无神,应该是严重的睡眠不足所致。 “也许我该听张全中的劝告,培养自己的助手,减少自己的工作量。那样一来,工作效率也会持续提高,不至于因身体透支而误事。” 不知不觉,我在镜子前停留了十几分钟,不断反思,不断自问,又不断否定自己的答案。 如果让唐桑给我当助手,她肯定求之不得,但我却于心不忍,不想把她拖进浑水。 她是唐晚的妹妹,唐晚已经遭遇不测,生死未知,如果唐桑重蹈覆辙,我对得起她们姐妹俩吗? 正在胡思乱想间,唐桑的电话打进来:“切割顺利,保险柜九根锁柱全断,目前柜门已经可以拿开。我用另一个铁箱套住它,上了一把转盘密码钢锁,又用铁链锁在汽车后备箱里。我们马上离开舰队研究所,从济青高速公路返回,大概下午七点钟到达医院。” 我松了口气,连续两遍叮嘱她注意交通安全。 “中午是不是小魏给您送餐?她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平时话很少,又从不八卦,所以医院的男同事都非常喜欢她。我思来想去,只有她最适合给您送餐。”唐桑居然有闲心聊小魏的事。 我故作不知:“挺好的,挺好的。她姓魏吗?我没问。” 唐桑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医院里人多嘴杂,我最怕有人多嘴,给您带来麻烦。那好,我们晚上见。” 我挂断电话,走到阳台去。 接下来,我将争分夺秒赶往趵突泉食府,去会一会盛品华。拿走了他的保险柜,就等于是偷换了他的底牌,任他嚣张跋扈,到最后翻牌时,唯一的赢家就是我。 “出发,任何事都能做到,振兴夏氏一族的重担都在你肩上,前进吧,祖宗没给你留下退路——”我向着西斜的日头挥拳发誓。 下楼时,我在电梯口遇到小魏护士。 她羞涩地笑着,替我按电梯的下行键。 “谢谢,辛苦你了。”我大方地道谢,距离她足有五步,免得稍微逼近一些就吓到了她。 她躬身回应:“我不辛苦,夏先生,能够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是我的荣幸。上级领导吩咐,每个人都要尽己所能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让您百分之二百满意。领导还说,顾客是上帝,我们医护人员一定要拿出侍奉上帝的感恩心态和服务方式,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让您在医院度过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电梯来了,她再次按住下行键,请我上电梯。 小魏很殷勤,但我知道,唐桑最担心的就是小魏对我过于“殷勤”。 走出医院时,我仍旧采取了转圈、反向逆行、混入人流等方法,甩掉可能存在的尾巴,乘计程车到达趵突泉食府南门。 趁人不注意,我翻墙而入,奔向主楼后面的回廊。 那服务员很尽责,手里拎着半袋瓜子,坐在回廊侧面,边嗑瓜子边看手机。 我踮着脚尖走过去,无声地坐在服务员身边。 “还在。”他悄声告诉我两个字。 我从回廊转角处伸出头,向北面扫了一眼。 果然,盛品华背对着这边,正在低头喝酒。 我取出追踪器,屏幕上的红点仍然没有出现,可知盛品华并没把陈定康带回来。 “怎么办?等他回家,还是这里抓人?”服务员问。 我摇头:“等等吧,他一定会回家,到没人处下手更容易一点。” 我并没有想好怎么对付盛品华,也许按兵不动、悄悄跟踪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直到他自动露出破绽为止。 “你朋友没回来,是不是已经被——”服务员的右掌横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陈定康是老江湖,既然决定以身做饵,就早想好了对策与退路,否则也就没必要费神费力制造假车祸了。 “不会。”我摇摇头。 服务员自讨没趣,挠了挠头,又一次开口:“他吃活鱼,是不是也吃活人?好家伙,要是这样,你朋友大概被他——” 我嘘了一声,示意他别再多嘴多舌。 虽然他帮过我,但我对这种江湖下九流的人没什么好感。单单从他娴熟开锁的行为来看,一定是溜门撬锁的行家。 济南人向来鄙视小偷,在“坑、蒙、拐、骗、偷”这五类犯罪行为中,“偷”是最猥琐、最下贱的,家里被偷者有气发不出来,恨得牙根痒痒。所以,济南人抓住小偷,先不忙着报警,都是捆起来痛打一顿,拖死狗一样扔到路边,等着警察来处理。 “结账。”盛品华叫了一声。 服务员赶紧放下瓜子袋子,一溜烟跑过去算账。 我静静地听着回廊里的动静,不急于展开任何行动。 “再见,慢走。”我听到服务员大声吆喝。 “再见,再见,我从白龙湾这边走,顺便逛逛。”盛品华回应。 过了半分钟,服务员回来,低声告诉我:“点子从白龙湾走,大概会去北门,从北门口出去,绕回盛唐巷。我去叫人,四个人一起陪你去帮把手。” 我点点头,贴着拐角向北看。 白龙湾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虽然也是泉水形成的小湖,却没经过正式开发,湖岸十分简陋,只用条石简单砌筑而成。 湖岸东边是一片小树林,北边是半人高的冬青花丛,一条两米宽的青砖小径贴着花丛向东,一直进入小树林。 此刻,盛品华就走在小径上,倒背着手,步态十分悠闲。 他的老窝已经被我端了,一回到家,只怕就要大发雷霆。 很快,他走进小树林,背影渐渐消失。 我没等服务员把同伴叫来,一个人穿过回廊,跨过一道三尺高的竹篱笆,沿着青砖小径追过去。 在此期间,我的注意力全都在盛品华身上,并未对四周的环境进行细致观察。当然,白龙湾、小树林一览无余,的确没有什么可观察的。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条小径坑洼不平,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我低头看,青砖上铺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且都十分茂盛,显然许久没人踏足此地了。 从趵突泉食府进入趵突泉公园是一条捷径,尤其是前年趵突泉门票涨价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走捷径进园,省下数十元的游园费用。也就是说,每天都会有十几人、几十人走过这里,按道理说,砖面上的苔藓肯定保不住,早就被踩得无影无踪了。 “苔藓从何而来?似乎从来都没见过如此茂盛的苔藓?”我有些纳闷。 忽的,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右手边的白龙湾里有某种东西正在上下翻腾。 我转头一看,十几条粗大的树根浮在水面上,纵横交错,虬结堆叠,仿佛十几条巨蛇盘在一起。也就在一错愕之间,树根骤然飞旋上岸,在我的前后左右构成了一个直径五米、高度三米的树窝,紧紧地将我困住。 更为骇人的是,树根不停地蠕动,越束越紧,竟然将弯曲之处硬生生扯直,将这树窝编得像一个柳条筐一般严密。 之后,树根又不断发出“唰唰、沙沙”声,接着便从树根上开出五颜六色的牵牛花来。 我试着抚摸树窝,枝条滑不留手,攀登十分困难。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盛品华布局害我?”我懊恼地顿足,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大意。 万师傅、徐师傅包括青岛舰队那边的专业人士都提到过“保险柜是美国货”这个问题,盛品华能使用这种东西,自然不是小人物,也不会粗心到有人跟踪都察觉不了。 我没有等帮手聚齐就自己一个人追出来,正好上了对方的当,由猎人变成了猎物。 树根全都是干枯已久的,大部分树皮剥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木芯来。 那些牵牛花是真的,而且没有花藤,直接从枯根上长出来,开得茂盛而热烈,除了常见的红、橙、粉、黄、蓝之外,竟然还有绿、黑两色,十分诡异。 我向上看,只能看见一块圆形的天空,极其高远,遥不可及。 树根停止收束,但牵牛花却继续生长变大,每一朵花的直径都开到咖啡杯口那么大。 外面没有声音,似乎盛品华并没有转回来,而是径自离去。 “如果这陷阱不是他设下的,又会是谁?”我更加惴惴不安。 看得见的敌人不可怕,看不见的敌人才真正可怕。 我取出电话,拨打那个服务员的号码,得到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 “先等着吧,平心静气地等等,等他们四个人追出来,我也就得救了。”我试着安慰自己,然后原地坐下,保存体力,以备迎敌。 出乎意料的是,四个服务员并没有及时出现,让我足足在树窝里坐了三个小时。 头顶的圆形天空黯下来,晴朗的日光也变成了模糊的月光。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8章 老树开花局 2 我不再寄希望于服务员,而是拨打了唐桑的号码。 她告诉我:“目前车子停在青州市高速服务区,前方大堵车。官方的航拍和网友的大疆无人机都放出了照片,右侧车道堵了五公里,左侧车道堵了两公里,最快也要一小时才能疏通完毕。现在,我先吃饭,与其把时间浪费到路上,不如安心吃饭休息,等道路通畅了再出发。” 青州到济南约一百四十公里,再加上一小时的警察疏导时间,她回济南城至少要到深夜十点。 既然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索性隐瞒一切,笑着回应:“好,慢慢等吧,只要沉住气,总会到家的。” 挂了电话,我取出多功能小刀,试着在树根上切削,想在上面掏出一个洞来,然后由洞口逃生。可惜的是,小刀上的钢锯、凿子、改锥都用过一遍,树窝纹丝不动,连块树皮都剥不下来。 在奇术的世界里,任何物理领域的力量都被削弱,无法像原来那样暴力破除障碍。 “此刻,盛品华应该已经回到盛唐巷的斗室了吧?”我停下来,深深地吸气,让自己的焦躁慢慢沉下去。 从连城璧出事以后,我感觉自己始终处于非常激进的状态。她的沉眠给了我一种巨大的无形压力,似乎只有飞奔、行动、进击,才对得起她,才能尽快地将她从“锦鲤吸血局”里解救出来。 我给自己上了太紧的弦,根本松不下来。 事到如今,我被困在这里,纵有通天之力,也只能默默地等待了。 “唐晚也是这样被困吧?所有人……即使商纣时期智冠天下的周文王岂不也是莫名遭困,无法脱身?”我向上望着,日色正在变化,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大概差不多了吧?”忽然间,我听到了那服务员的声音。 “不行不行,至少过了今夜,困十几个小时,等他自己乏了,我们再行动。”这是另外一个服务员的声音。 “是啊是啊,小心没错。你看他第一次杀进食府的时候,简直跟脱了枷的疯虎一样。不用这种办法困住他,咱们永无宁日。哈哈哈哈……”这也是其他服务员的声音。 “老树开花局——真是挺妙,还是花娘子手段高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拿下了。”一个服务员接着说。 “你这话说的!花娘子是咱们西边地界第一奇术高手,她平时只是低调惯了,不愿吹嘘。你就想想吧,华山陈真人座下八百弟子数第一!呵呵,这可不是像你们东北人一样硬吹吹出来的,那是真本事,真能耐。我以前不是说嘛,如果花娘子早出手,也就不会让咱们兄弟又盯梢又装怂的,提前完成任务回家享福去喽!”一个服务员说。 “花娘子人长得好看,脑子又好使,怪不得那么多年轻人喜欢她,追着撵着,都想把这朵花摘在自己手里。可惜啊,直到现在,那么多官二代、富二代抢破了头,花娘子却看都不看一眼。你说,她是不是看上这小子了?”有服务员问。 “看上姓夏的?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姓夏的是什么身份啊?平民百姓一个,没地位没家世没本事没权力,能比得过官二代、富二代?花娘子绝对看不上他,不信我跟你打赌,赌一万块,怎么样?”一个服务员叫起来。 “一万块?才一万块?今天早晨刚刚弄了姓夏的小子二十多万,还装穷?还装穷?”四个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我的确给了他们一大把钱,但那是盗窃盛品华家保险柜的辛苦钱,跟现在没什么联系。 他们提到的“花娘子”就是布下这个“老树开花局”的奇术高手,从谈话内容分析,花娘子应该见过我,但我印象里为何没有这样一个女人? 我没有大声求救,那没用。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忌惮我的战斗力,先饿我十二个小时,等到我自己撑不住了,再进来抓人。 辟谷之术能够使人七日不食仍然保持足够的体力,这四个人以为简单的缺水、缺食物就能拿下我,实在是太乐观了。 我不再为被困而纠结,时间是最好的钥匙,十几个小时后一定能打开困局。 “走吧,先去吃饭,反正时间还早,有的等呢!”四个服务生嚷嚷着,声音渐渐远去。 我盘膝坐下,调匀呼吸,准备以“辟谷入定”的方式休息,保存体力,以备再战。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隐约听到了女子的歌声,抬头辨认方向,大概是从万竹园的杏花院那边传来。 唱歌的人渐渐走近,最后停在树窝之外。 “外面是谁?”我低声问。 外面无人回应,但我确信她就在树窝的正北面,与我隔着树根的屏障面对面站着。 “如果阁下只是游客,就赶紧走开,别惹麻烦。”我说。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游客来自外地,到济南来是为了欣赏山水风景,没必要将人家卷入到江湖仇杀中来。 “那保险柜里有什么?”外面那女子低声问。 我一惊,这句话已经表明了她的身份。 “阁下是谁?”我反问。 “一入江湖满风沙,一路饮血一树花。我的名字,花娘子。”她回答。 我镇定回答:“保险柜里的东西我还没见,跟你一样,一概不知。不过,你想知道其中的秘密,最好先放我出去,我们才能平等地谈合作。” 花娘子与四名服务员是一道的,而服务员应该早知道盛品华家里藏着保险柜,只是没办法开锁,才会选择跟我合作。 这一切,原来是花娘子故意布下的陷阱,目的是假借我的手打开保险柜,取得其中资料。 “放?肯定要放,但必须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后。我想,到那时候你的唐小姐应该就把资料送来了——我只对资料感兴趣,对你,没有一点兴趣。”她说。 她的声音非常陌生,不属于我此前见过的任何一名女子。 “对,你困住我做人质,等唐桑拿资料来换——的确是个好办法。”我说。 任何陷阱、计谋、策划都是双刃剑,花娘子等唐桑到来,有可能拿到资料,也有可能中了唐桑的埋伏,在白龙湾丧命。 人在江湖,古时传下来的三十六计已经捉襟见肘,必须有七十二计、一百零八计才行,并且还得举一反三、与时俱进,直到变成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江湖大行家。否则,不是倒在通往成功的路上,就是死于更高明人物设下的套路里。 “你在笑我?”花娘子问。 我冷笑:“岂敢岂敢,你布下‘老树开花局’抓我,我根本没有腾挪之力,被你耍得团团转。我哪有资格笑你?我是在笑我自己。” “哼哼,哼哼。”花娘子也冷笑,“我在这里经营了多久、多辛苦,你知道吗?我为了鲛人的事潜心追查,三年来没有一天睡个囫囵觉。你想摘走胜利果实,哪有那么容易?如果你那位唐小姐不耍花样,我就给你面子,拿走资料,一拍两散。否则,白龙湾下面够深,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蓦地涨红了脸,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猛拍额头。 “济南城内并非只有我夏天石,也不只有张全中、静官小舞、陈定康……没有最多,只有更多。济南是中原大城,不知有多少高手为了各种目的驻扎其中。济南虽大,高手们却不可能住到偏远的黄河北、章丘东、长清西、南山南去,而是靠近各个灵气十足的风景点蛰居。我踏足趵突泉之前,不知有多少奇术师已经耕耘其中,其实力并不比我差多少。我来,如果无视他们,必定连遭败绩。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却完全在张全中、陈定康明里暗里的怂恿下大摇大摆地孤军深入,岂不愚蠢、愚昧到极点了?唉……”我在自己额上连拍了七八掌,恨不能按下人生的快退键,将这一段历程重新来过。 我这样冒然行事,不但害了自己,同时也有可能害了唐桑——唐晚唯一的妹妹。 “做个交易吧,就依你说的,资料送来,大家一拍两散。”我说。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那我就跟你一起等着唐小姐的好消息吧。”花娘子说。 在接下来的等待过程中,花娘子始终一动不动,就在距离我五步的位置,跟我隔着树相对而立。 我恨不得有双透视眼,看清她到底是谁,把这个哑谜彻底揭开。 呜呜咽咽的洞箫声响起,我抬头看,天色又至黄昏。 洞箫是一种善于制造悲凉气氛的中国乐器,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草木丛生的老园子里。 她吹的是一曲《凤求凰》,音律把握极好,调式转折之间,毫无气息阻滞现象。这也就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她是练家子,在内息运用方面造诣极深。 “可以给唐小姐打电话了——哦不,她打电话来了!”一曲吹罢,花娘子淡淡地提醒。 电话就握在我掌中,但屏幕是暗的,并没有人打电话进来。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响。”她说。 仿佛变魔术一般,她最后一个“响”字声音落地,我的手机就轻轻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了唐桑的电话号码。 我忍住惊诧,先接电话:“路上怎样了?” 唐桑在电话里苦笑:“越来越堵,几辆车剐蹭,司机打成一片,只能硬等,毫无办法。你呢?在医院吗?” 我冷静地回答:“不,我没在医院,而是在趵突泉公园。不过,这边情况不太妙,我得等你来搭救。有位名为‘花娘子’的朋友用奇术布局把我困住,等你拿着保险柜里的资料来换。” 听到一半,唐桑就急了:“花娘子?你确定是这个名字吗?” “对,是花娘子。”我回答。 “那是魏王会的人,从没听说他们会越过太行山、秦岭到这边来,一直都在西部活动。好,你先别触怒他们,等我回济南。”唐桑说。 一提到魏王会,我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齐、楚、燕、韩、赵、魏、秦这七大姓的人共同组成了七王会,即齐王会、楚王会、燕王会、韩王会、赵王会、魏王会、秦王会。正如春秋时期的大国混战一样,这七个帮派表面和平,实际却是相互倾轧,战斗不止。 城里的局势已经够复杂了,魏王会再来插一脚,只会让伤亡更重大、震荡更剧烈。 “不要急,我很安全。”我宽慰唐桑。 我只是人质,花娘子要的只是资料,我活着对她最有利。这种情况就像盛品华挟持了陈定康一样,我和陈定康为了追寻鲛人真相而来,最终却都变成了别家的人质。 “好,我尽快赶回。”唐桑说,“我真是奇怪,那保险柜里究竟藏着什么,值得魏王会大动干戈?” 我马上提醒唐桑:“千万不要动好奇心,你只负责带资料过来就行,越雷池一步,只会带来灾祸。”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往往就成了“必死”的理由。 我为唐桑着想,才这样提示她。否则的话,她一旦动了好奇心,就有遭受杀人灭口的危险。 “好,知道了,放心吧。”唐桑郑重地回应。 为了保持手机电力,我很快就结束了与唐桑的对话。 “你有个好伙伴,真是让人羡慕。”花娘子的声音传来。 我不愿触怒她,只有打起精神应付:“对,唐小姐很干练,留在医院可惜了。” 花娘子附和:“是啊,留在医院有什么用呢?现在江湖形势都变了,再去墨守成规,何异于刻舟求剑?可惜,大部分年轻人都这样,并不善于变通。我魏王会则不然,总是借助天道的力量与时俱进——夏先生,可以向您发出一个美丽的邀约吗?” 我点头:“说来听听。” “我衷心请您加入魏王会,在这里,没有裸的实力,只有一丝不苟的行动者。怎么样?” 如果放在以前,我对这样的邀约肯定是不屑一顾,毕竟七王会争霸于济南,凭借的是各自的实力,而不是拉帮结伙。如果加盟,我更愿意跟随连城璧,与她并肩作战。 现在,我只是静默,等待花娘子说下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9章 老树开花局 3 “魏王会是一棵大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风雨不惧,坚韧顽强。中原需要这样的大树,无论是江湖人还是社会人都需要一棵可以遮风避雨、倚靠帮扶的大树,你说呢夏先生?”花娘子说。 我默默地点头,也许树窝外的她看不见我的动作,但我对她的这段话是非常赞同的。 百姓需要平安,而一棵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的大树的确能成为百姓的庇护所。 “魏王会与其它帮会不同,它从不贪婪,从不以个人利益、江湖地位为追寻目标,而是持续深入地为百姓谋福利,尤其是西部人民。我们消灭了长期以来侵害百姓权益的地头蛇、流氓团伙,为无辜弱者讨还公道,只知默默耕耘,绝不企求回报。这样的一个民间组织,难道不值得天下有道之士加入吗?”花娘子又说。 她等不到我的回答,稍稍停顿,立刻问:“夏先生,我说的话是否有道理?” 我仰天长叹:“有道理,但道理道理,从哪条道上去解释都有理,关键是有没有做到你们说的?” 花娘子一笑:“当然是说到做到,否则何以在江湖上立足?魏王一直有一个伟大理想,那就是统一江湖,按照桃花源的结构模式重新打造一个属于这个年代的江湖。上一代江湖老了,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也都老了,是该确立江湖新秩序的时候了。” 我不禁苦笑,她这样说,无异于以暴制暴、以杀止杀,以一种新等级制度代替旧的等级制度,完全是换汤不换药的做法。 实际上,老子早就在《道德经》里提到过,只有“无为而治”才是最正确的解决之道。 只有人人“无为”,这个世界才会按照最自然的结构和规律发展下去,成长为桃花源的模样。 “你不信?”花娘子察觉到了我的苦笑。 “你叫我怎么相信?相信你说的,还是相信人性?抑或是相信江湖能够彻底平静如水?魏小姐,你对这个世界的黑暗程度、对江湖人的残酷程度还是了解不够,也许再过几年,你所谓的美好理想就会被现实蚕食一空,再也看不到了。我可以这么说,只要敢趟江湖浑水的,都是别有用心者,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功利与丑陋。”我不再克制,而是直言相告。 魏王会将自己粉饰成“为天下谋福利”的大公无私者,实在是低估了济南人民、济南奇术界的智商。 “我说的都是真的。”花娘子的辩解苍白无力。 “既是真的,现在又何必挟持人质、谋夺资料?”我问。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那些资料牵扯到魏王会的切实利益。如果不拿回来,魏王会就有倾覆之危。”女孩子回答。 我无语,只是轻轻冷笑。 又过了一阵,花娘子若有所思地说:“夏先生,这‘老树开花局’让你想到了什么?” 牵牛花仍然开着,毫无疑义,这些全都是真花,并且是从老树枯根上绽放出来的。这种生与死、老与新、亡故与复活的强烈对比,让我想到了之前每一次遭遇的绝望困境。绝望之中,我从未放弃希望,才一次次大难不死。 “花朵让我想到美好的希望。”我如实回答。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的‘老树开花局’能够入地千里,探索到一些常人根本难以到达的幽暗之处,你又会怎样想?”花娘子又问。 我心头一动,电光石火间想到了另一件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想到了?”花娘子心思缜密,从我身体的微小变化里就能读懂我的思想。 “我想到了,你知道我想到了?你想到我想到的内容是什么了?”我问。 “对。”花娘子答了一个字,随即拖长了声音叹息,“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梦想虽好,过程却漫长,到底是多么坚信未来的人,才能等到最后的结局?或许,每一个爱情故事的最后,都只剩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吧?” 我想到的是深陷地底的唐晚,花娘子能想到我想的,则她也想到了唐晚,而她所知的情况都是由“老树开花局”探测到的。 “你——”我说了一个字,喉头忽然哽噎,竟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唐晚是一根刺,就扎在我的心灵最脆弱处,不可碰触。即使只是将她的名字翻检出来审视,都会痛到不能呼吸。 “唐晚——你牵挂的那个人是她吧?来自蜀中唐门,胸怀天下霸图。你能信她说的,为什么就不信我说的?”花娘子问。 我忍住心痛,低声驳斥:“不要诋毁唐晚,她与所有江湖人物不同。” 花娘子冷笑:“不同?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相信她以前说的都是实话?告诉你吧,昔日李太白做《蜀道难》一诗,通篇写的虽然是山势、道路、景物、环境,但实际写的全是‘磨牙吮血’的人心。古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必须面对事实,不要粉饰太平,给唐晚戴上一个贤良淑女的高帽子。夏先生,你是聪明人,面对现实吧!” 我举手捂住耳朵,但花娘子说的话还是一句不漏地传进来。 唐晚已经随着镜室消失,对于我来说,宁愿保留以前的美好幻影,也绝不相信花娘子说的。 “够了——闭嘴!”我大喝一声。 “够了?你最好考虑清楚,是不是真的要我闭嘴。就在此时此刻,我能让你见到她,真实的她。给你五分钟时间,好好考虑考虑。”花娘子说。 我再次怔住,被花娘子刺中了软肋。 唐晚就是我的软肋,任何时候提到她,都让我不得不仓促间改变原则,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我当然渴望见到唐晚,无论在别人口中她是什么样的,她只是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你渴望见到她吗?”花娘子问。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可以做到。”花娘子自问自答,“‘老树开花局’的神奇之处,永远超乎人的想象。” 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忘记了唐晚的样子。 她的五官和笑容变得十分模糊,我的记忆里只剩她的声音。我们分开已经太久了,中间经过了那么多事,太多人和事走马灯一样在我面前转,把关于她的记忆深埋在下面。 如果不是唐桑的出现,如果不是花娘子用“老树开花局”困住我的当下,如果不是别人在我耳边反复重提,大概我不会突然想到唐晚。 哲人曾说,爱情总是如此,见多容易厌,见少容易变。 “不要再重提那些事了。”我说。 这答案应该是完全出乎花娘子的意料,她“啊”了一声,久久没有开口。 如果只是看到唐晚,却不能真正地解救她,只会徒劳地增加彼此的痛苦。那样的遥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真是个怪人,我本以为,只要提到唐晚,你就会跪下来求我呢。”花娘子说。 我淡然回答:“是啊,世上的确有很多人把爱情看得无比珍贵,胜过自己的性命。很惭愧,我不是这种人。” 唐晚失踪以后,我越来越认识到世界的多样性,认清了自己肩负的责任,把“小我”搁置,让“大我”展现出来。 我相信,任何一个有伟大理想的男人,都会这样做,而不是永远拘泥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小格局。 “你越否定,我越想试试看,如果你见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花娘子笑起来。 “何必强人所难?”我反问。 “人生无聊,不做一些有趣的事,何以遣无聊之生?”花娘子边笑边说。 她的话音刚落,我身边的树根便迅速蠕动起来,卷着我向前走。 我迅速辨别方向,发现树窝是逆时针旋转加顺时针自转,旋转直径为五米左右。 当我向上仰望时,看到晦暗的天空越来越远,这也就证明树窝正在下沉。 “如果见到唐晚,我该说些什么?”我沉下心来,不再纠结于见或不见,而是思考如何应对花娘子的把戏。 旋转、自转越来越快,我不得不闭上眼睛,双臂撑在树根上,努力稳住身体,不让自己在飞旋中失去理智。 呼的一声,我感觉树窝散开,由于双层离心力的作用,我身不由己地向右前方旋转着飞出去,落在一个惨白色的光圈里。光圈的直径只有两米,向右不远,另有一个光圈正在同样飞速旋转。 我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光圈,知道唐晚一定会从那里出现。 大概等了三分钟,我感到自己眼睛发酸,刚刚抬手揉了揉左眼,那光圈一晃,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就出现了。 她背对我,直线距离约二十步,但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唐晚,千真万确。 我没有放声大叫,而是小心地向前探出右脚,脚尖碰触到光圈边缘。所幸,光圈是虚的,并非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我的右脚能够完全伸出去。 “唐晚,我来了!”我在心底默念。 当右脚完全出了光圈,想向下落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落,光圈之外,全是虚空,我竟然身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神秘空间里。 我收回脚,大声呼喊“唐晚”的名字。 她始终没有回头,一直向斜前方望着,十分专注,但也十分阴郁。 我知道所谓的“见面”会是这种结果,无济于事,却又撕心裂肺。 唐晚瘦了,比起我印象中的那个她,腰肢至少缩减三分之一,早就没了那种独当一面、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 “我会救你出来。”我沉声发誓,“不达成使命,绝不罢手。放心吧。” 我心里当然伤悲,但这可能是花娘子最希望看到的。所以,我克制自己,绝不流泪,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 光圈亮了多久,我的眼光就在唐晚背上停留了多久。虽然无奈,但却没有失态。 忽然,唐晚的右手举起来,食指向前,其余四指弯曲,凌空书写。她面前没有黑板,也没有墙壁,食指过处,全是一个一个“夏天石”的名字。 “我在想她,她也在想我。”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写了很久,唐晚累了,垂下了手臂。 情不自禁的,我也举起手,凌空写着她的名字。 这大概就是爱人之间最绝望的表达爱情的方式,不能相见,就握着对方的名字取暖。 光圈渐渐黯淡下去,四周一片昏暗,我渐渐看不清唐晚的影子。 再以后,我自己仍然被困于树窝之中,既不旋转,也不自转。 “你看到她了?”仍然是花娘子的声音。 “看到了。”我说。 这短暂的见面如同一把利刀,把我心上的伤口第二次剖开,血淋淋的,逼着我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 镜室永远坠入地底,带着唐晚和更多人沉沦下去,不知何时才有重归尘世的契机。 古人云,相见不相亲,争如不相见? 花娘子不是为了让我“见”而“见”,她的真实目的是以此来刺探我的弱点,从精神层面上彻底打败我。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但我只能以‘抱歉’二字回应,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身处不同空间,任何物理理论都无法通用,想找回她,那已经不是我的能力所及的范围了。”花娘子悠悠地说。 “错了。”我淡淡地回应,“如果这就是我和她的人生结局,那我将坦然接受。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圣贤尚且如此,我一个小小的济南草民,安敢企求人生完美?魏小姐,多谢你的成全和提醒,让我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所以,我拒绝加入魏王会,就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世界负责。” 眼下,唐晚能够给我带来的全都是痛苦的回忆,唯有手挥利刃,斩断蛛网尘思,才能跳出花娘子的精神陷阱。 花开虽美,但如果一切都是由废墟之上爬出来,就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凄凉悲哀。 花娘子的“老树开花局”实际是一种心理上的障碍布局,利用一切办法,勾起被困者的心灵创伤,直至将其彻底打败。 “你竟然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看起来,唐家姐妹都看错了你。”花娘子换了一种惆怅的语气。 我心如止水,不再回应。 “如果你对唐晚如此,那么你对秦王会的大公主又是怎么看的?”她接着问。 我冷冷一笑,仍旧不答。 “大公主连城璧从未对任何年轻男人稍假辞色,甚至已经在公开场合放言,将为了秦王会一统江湖的大业终身不嫁。可是,她一见到你,所有誓言就都崩塌了,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然后连秦王会的发展方向都迅速调整,拿出大把时间陪同你奔波辗转。我们七王会的讯息都是即时互通的,所以一听到她失去意识假死的讯息,我就火速赶来。夏先生,你一个人已经害得两个江湖上最有前途的女孩子失去未来,难道不感到心中有愧吗?”花娘子的语气改变,所叙述的事实情节也随之改变,就像一个老练的舞台主持一样,用声音和台词引导观众的情绪,永远将舞台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当然对连城璧有愧,但她目前处于“锦鲤吸血局”之中,比唐晚的处境略好,并且有复原机会。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我能不能顶住压力,穷追鲛人,找出解决办法。 “魏小姐,好意心领,别费心思了。”我说。 “大家都叫我花娘子,你突然称我‘魏小姐’,我还真的不是太适应呢。如果可以,请也称呼我‘花娘子’,那我们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呵呵呵呵……”花娘子笑起来。 我冷哼一声,并不纠正自己的称呼问题,径直说:“你拿走资料,只怕会引火烧身。” 花娘子大笑:“引火烧身?那有什么可怕的,倒不如说‘玩火’,岂不更严重?夏先生,你应该能猜到,连城璧倒了,秦王会在这个城市里的苦心经营也就付之东流了。接下来,该是魏王会大显身手的时候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0章 红拂女弃徒 1 “光——”我突然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只说了一个字,我眼前突然有了光,树窝的正南方出现了一个两尺高、一尺宽的不规则破洞,夜风卷着白龙湾里略带腥味的水气扑面而来。 我的确看到了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就架在白龙湾的水面上,烈焰随着夜风飘摇飞舞,威猛炽烈,似乎有燎原之势。 “是谁?”花娘子厉声断喝。 “火光一起,妖魅遁逃,庇护苍生,与日同烧。急急如律令!”那声音第二次响起。 树窝上的洞渐渐扩大,仿佛一个着火的窗口,虽然看不见火光,却能想象到,火舌正在洞口边缘猛烈燃烧,要将树窝一举烧毁。 “敢坏魏王会的局,何方朋友,请报名号?”花娘子大叫。 “红尘一拂万古清,海上仙姝伴月生。千年不悔当初事,乾坤社稷江河东。小姑娘,要问我的名号,你还不配。回去问问魏王,这首诗说的是谁?”那声音说。 花娘子沉寂了十几秒钟,突然大叫一声:“你是——怎么可能?天下第一风尘女侠客的传人?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如果都到了,江湖就真的热闹起来了……我不用回去问魏王,今日之事,如果你要出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只不过,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救夏先生?有了理由,我才输得心服口服。” 那声音带着倦意冷笑:“理由只有一个?我要离开济南了,最后必须做一件善事,才能了无遗憾。很不巧,你们魏王会在饮虎池街、长春观街行事,惊动了我的好梦,我就只能遵循天意,出头管这事了。” 花娘子没再开口,但转眼间,树窝里的牵牛花便一一枯萎,那些树根也碎裂为树皮枯柴,落了满地。 我向白龙湾上看,篝火也熄灭了。水仍是水,岸仍是岸,与素日并没有什么区别。 花娘子的“老树开花局”只是“术”,从精神上设置障碍,给目标造成可怕的幻觉,与“鬼打墙”的原理相近。 我无法突破“术”的结界屏障,所以看到树根、牵牛花编织成的树窝,无法越雷池一步。 花娘子早就不见了,东面二十步以外,倚着影壁墙站着的却是之前遇到的长春观道士。 “走吧。”道士向南一指。 我跟在对方后面,走到趵突泉公园南面的铁栅栏边。 他并没有像那些逃票者一样翻墙而过,却是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向着那铁栅栏挥动,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人”字。 两米半高的铁栅栏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人字形的大洞,他从容地大步前进,带着我走出了公园。 我回头看时,铁栅栏却又完好无损,栅栏缝隙约二十厘米宽,连一个婴儿都钻不过去。 “回我那里,好茶奉客。”他说。 路上行人不少,但我们快速西去并进入饮虎池街的时候,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他在我前面三步之处疾走,无论我怎样加速或者减速,这三步距离始终不变。 由饮虎池街转入长春观街时,他带我走了一条直指东北的昏暗小巷,抵达那道观的墙外。 他在墙上轻轻一推,本来没有门扉之处就裂开了一扇小门。我们走进去,那门自动关闭,仍然化为一道白墙。 很快,我们就进入了一间没有开灯的大屋,窗前只有一桌两椅,窗外则是树影婆娑。 “坐。”他说,然后率先在主位上落座。 “还没请教——”我坐在他的对面,抱拳拱手。 “名字只是符号,知道不知道,又有何用?”他说。 “谢谢你救了我。”我诚挚地说。 我离开树窝,唐桑就不必受敌人要挟,那保险柜里的秘密也就保住了。 “麻烦只会越卷越深、越搅越多,我曾想劝你,不如歇了名利之心,随我一起逍遥游于海上,但你心上的牵挂太多,怕是短时间不能放下。这一次我能救你,下一次遇险,谁能再救?所以说,早作打算,尽快抽身,离开血雨腥风的江湖,才是安身立命的要诀。如果我是你,就挥刀斩了情丝,毅然离开,再不回头。”他说。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连李太白那样的大剑客、大侠客、大文豪都参悟不透人生,何况吾辈?”我说。 他沉默一阵,忽然后仰身子,黯然长叹:“你是我唯一看上的一块好材料,如果跟我去,锤炼锻打三十年,或许能够成为笑傲乾坤之才。相反,你留在这浊世之中,只会浪费才华,最终一事无成,怆然老去。你再考虑考虑,子丑之交再给我答案,还来得及。” 子时和丑时的相交点是凌晨一点钟,距现在还有五个小时。 我不会改变人生的方向,如果想改,早就改了。 “我愿意走现在这条入世之路,谢谢前辈垂青。”我说。 “眼睁睁看着你这块好材料毁在济南,我真的很痛心。”他说。 我摇摇头:“前辈,济南是我的家,我的根早就扎在这里,如果为建设济南而毁,那是我的荣幸。” 外地人很难理解本地人对济南的热爱,这份爱深植于骨髓之中,是生命的根基。一旦缺失,人也就彻底废了。 “今晚的月光很美,或许当你仰面望着明月时,所思所想,会很不一样。”他又说。 窗外只有树影,并无明月,更无月光满地。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圆形的白纸,直径约有半尺,随手向窗上一拍。一瞬间,那白纸急速远去,化为当空圆月。 “崂山术?前辈是青岛崂山来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他之前向我展示过“举火术”和“穿墙术”,现在这“剪纸为月术”则是崂山派名震天下的幻术。迄今为止,天下其它门派都没有参悟其中的诀窍,根本模仿不了。 他轻轻摇头:“崂山术?世人皆知,天下万水之源在天山、昆仑山、念青唐古拉山,你能说长江发源于武汉、黄河发源于山东吗?当你看到一种绝技之时,应该追溯其源头,而不是关注其传承者。” 在白龙湾畔,花娘子曾经从那四句诗里听出道士的师承门派,但却没有明明白白说破。所以,我到如今,仍然被蒙在鼓里。 崂山术的起源是在海上三仙山,即蓬莱、方丈、瀛洲,大概位置在中国与日本之间。在蒲松龄《崂山道士》名篇之中,很详实地记录了“穿墙术”,对其它几种奇术却都是一笔带过。可惜,蒲松龄并未记录该派的来源,成为后代人苦苦追寻的无解之谜。 “前辈,不要再打哑谜了。”我说。 “你跟我走,一切都不再是谜。你不跟我走,就只能一辈子生活在哑谜之中。”他说。 我再次拒绝:“请恕晚辈不能从命。” “那样的话——唉,我只能明明白白地点出来,三日之内,你有塌天大祸,很可能九死一生,连‘打龙袍之术’都救不了你。”他急促地说,声音忽然变了。 他原本捏着嗓子说话,全部都是男人的沙哑声音,急促之下,忽然忘记了伪饰,用本来声音说话,竟然是一个非常动听的女子声音。 我没有揭穿对方,而是一字一句地追问:“什么塌天大祸?什么是‘打龙袍之术’如果我躲不过,最糟糕情况会怎样?” 对方挥手,以右手食指在古式八仙桌上横划了一道,桌子就无声地裂成了两半,推着我们各自后退,一直到了十步间隔才缓缓停下。 有了这段距离,我也就无法清晰地看到她的面部表情并以此来推断她的内心世界了。 “消失、失忆、车祸残疾或者直接殒命。我看到那灾祸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乌黑积雨云,已经笼罩在济南城上空,三日内,必然降落。”她说。 “打龙袍之术”又被称为“替身术”,官大娘生前经常为曲水亭街老邻居们“还原换替身”,使用的就是这种奇术。 在走无常者看来,人分为肉体、灵魂、替身这三部分,表里相加,才构成一个健康的、活生生的人。肉体是人在阳间的实体,替身则是人在阴间的实体,两者之间凭借着灵魂加以连接,彼此互为表里。 按照官大娘的说法,替身是需要更换的,因为它不会随着时间的迁延而长大,必须在幼时、少年时、成人时进行替换,否则人就会莫名生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我曾亲眼见过官大娘做“换替身”的法事,通常就是扎一个五官俱全的纸人,穿上本人的衣物,然后连同符咒一起付之一炬,送达阴间。 现在,我不需要“换替身”,但某些术士却能用这种方法转移灾祸,让无辜者顶灾,确保自身安然无恙。 “这一次,我躲不过了吗?”我问。 “失踪,唐晚替你承受;丧失灵魂,连城璧代你挡了。下一步,还能有人心甘情愿替你挡刀吗?如果有,你还可以撑过一劫。我敢打包票,只要有人真心为你付出,这一生所有的灾难都能雪融冰消。只不过,真心爱你的女子有那么多吗?我看未必。”她说。 我远远地望着她,感受着她眼中的嘲讽之意。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正如花娘子问我的,我心中有愧吗?我的答案是有愧,恨不能从第一次开始就不闪不避,自己的难自己顶,让我的朋友们都平安喜乐。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也无奈之极。从现在起,我不会让任何人替我顶祸,一概自己承担。”我说。 我不了解对方的身份,但无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子,都给了我很深刻的启迪,让我回头审视过去发生的祸事。 唐晚、连城璧爱我,愿意为了这份爱献身殒命,用人性之光普照大地。 换了我是她和她,我也愿意。就像现在,我宁愿躺在“锦鲤吸血局”里人事不知的是我,宁愿随着镜室一起陷落的是我,也不愿世间失去唐晚、连城璧那样美貌与侠情并重、境界与灵魂两高的奇术界巾帼英雄。 “这一次,结局又如何?”对方自言自语,似乎对自己的预感并没有太大信心。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1章 红拂女弃徒 2 从脱困到进入道观,我已经给唐桑打了超过五十次电话,但都是手机信号超差,拨出号码去,一点回音都没有。 我和对方都沉默下来,唐桑的电话也适时地打进来。 “再有五分钟下顺河高架桥,顺利的话,十分钟到达趵突泉公园白龙湾。”她急促地报告位置。 “到剪子巷长春观来,我已脱困,就在这里。”我说。 “好。”唐桑毫无废话,更不多问。 “当心,当心。”我连说了两次。 在我的潜意识中,第一个“当心”是要唐桑小心魏王会的敌人,第二个“当心”却是要她小心面前这女扮男装的怪人。 唐桑果然聪明,连答了两个“明白”,然后挂断电话。 “我们不是敌人,我是来帮你的,不用提醒那些小朋友们当心我出手暗算。” 对方也很机警,马上识破了我和唐桑间的暗语。 我摇头:“你误会了,以唐桑的行事特点,如果我不叮嘱她几句,她就会把这里搅得人仰马翻。我想,你蛰居在此,一定不希望闹得满城风雨吧?” 我的话里有一点点“威胁”的意思,她应该能听出来。 “女扮男装”或者“男扮女装”都是遮掩身份的终极大法,一旦付诸实施,都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巨大的便利。但是,一旦这层伪装被人揭破,那之前创造的一切荣耀就都被弃之如敝履了。 如果我把她的行径向全世界公布出来,她也许就距离身败名裂不远了。 “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不是吗?”她问。 “好吧,我闭嘴。”我说。 从窗中望出去,外面庭院广阔,十几棵绿树如华盖一般伸展着,把天空铺洒下来的白色月光分割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形。 既然连明月都是幻术,那么这些树叶定然是幻化出来的,毕竟这里是济南城的腹地,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庭院与巨树。 “你在担心什么?”她问。 “幻象太深,我担心迷失其中。”我回答。 在《崂山道士》一文中,学道者沉迷于幻术而不能自拔,最终成了“穿墙术”的牺牲品。要知道,既然被称之为“幻术”,身外一切就全都是用精神的力量幻化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是真实的。如果相信眼前一切是实,那就完全输了。 “怎么可能?”她又问。 “我刚刚发现,阁下比魏王会花娘子更可怕。她以‘老树开花局’困住我,只不过是一步一幻境,至少旁边有白龙湾、草地、树林、冬青花丛可供利用,由‘一’幻化出‘十’,其可信度为十分之一。现在,我左顾右盼,阁下创造的这座所谓的‘长春观’,却连‘一’都没有,属于无中生有的空中楼阁。我怀疑,我们此刻并非坐在观中,而是——” 我凝神谛听,明明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却隐约传来了自动喷灌器全力喷水时的嘶嘶声。 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在铜元局后街十八号院内,我曾经听过。只有在二十步距离内,才会听得如此清晰。换句话说,此刻我虽然看不见喷灌器,但近处一定有十几个喷灌器在同时工作。 假设一个喷灌器的工作半径为十米,那么十个喷灌器能够覆盖的面积至少是二百五十到三百米见方。在城内,只有公园里才有这么大的需要集中灌溉之处,更直接一点说,只有趵突泉里才可能出现十个以上喷灌器同时工作的状况。 幻术能够制造眼睛看到的东西,却无法完全模拟声音,也无法消灭一切存在的杂音。 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奇术,只要足够细心,就能发现其虚假的“死穴”。 “我们还在趵突泉公园里。”我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悲哀的答案。 一切都是假的,连对方的道士身份都是假的。 幸而我没有相信对方的任何一句话,不管是对我有利的还是有害的。否则,我就等于是穿上了皇帝的新衣,活在一个并不存在的透明世界里,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听我解释,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她说。 我并没有激动或者愤怒,毕竟她曾经将我从“老树开花局”里解救出来,吓退花娘子,也保住了那些藏在盛品华保险柜里的秘密资料。 “结束吧,今晚就到这里。”我站起来。 “一切都是假的,但我的邀约却是真的。海上仙山才是最安全的避祸之地,如果你执迷不悟,三日内大灾难降临,你就真的不能回头了。”她也站起来。 我轻轻拂袖:“阁下如果没有恶意,我们就此别过吧。”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我无意纠缠,也没有兴趣追究,只不过是想让对方收起幻象,别再多事。 “如果你认为一切都是假的,那么,这个呢,也是假的?”她缓缓地举起双臂,屋顶上忽然飘下一阵桃花雨来,大片大片的桃花花瓣扑簌簌落下,将灰色的地面盖住。 满地、满天都是桃花,连我望向她的视线都被花瓣遮住,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一切都是假的,至少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的吧?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相信,还能相信什么呢?” 外面,深院、大树、月光、暗影都看不见了,只剩一个桃色花瓣的世界。 向脚下看,桃花堆积,已经将我的膝盖以下埋住。 “这就是我最大的诚意,如果你肯来,三千座仙道、八百里仙山、财富、美人、永生都是你的,你来还是不来?你要还是不要?”当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花瓣雨左右一分,一个的身体正在花雨中翩然起舞,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诱惑。 桃花美色令人心醉,但我此刻只剩心痛。 我从曲水亭街老宅一步步走出来,有时候被逼迫,有时候被引诱,有时候被误解,有时候被构陷。我站在奇术的舞台上,由稚嫩的无知小子成长为刚强坚韧的男人,其中心路有多坎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世人对我误会太深,以为我爱唐晚只是浅薄好色,以为我跟其余女孩子同行亦是登徒子本色。其实,我不好色,只不过情势使然,当那些女孩子肩负着各种使命“你方唱罢我登场”之时,大家彼此扶持,共同顶风冒雪前行。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或许只有一代狂侠唐伯虎的这首诗能够代表我此刻的心情,世人自以为看清我,所以看轻我,使用各种对付凡夫俗子的手段来侮辱我,才会有今晚这些古怪的遭遇。 “好了,表演时间结束了。”我并不回避那花雨中的裸体,但却将世人都爱的香花美人视为蛇蝎,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不喜欢?”对方的声音还在响着。 “阁下请自重。”我冷笑着后撤。 “啪啪、啪啪”,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走近。 掌声响起,幻象瞬间消失。 我果然还在趵突泉中,只不过所站之处由白龙湾北转移到了白龙湾东的树林里。 天空当然没有明月,那纸做的月亮原来是正南面建行大厦楼顶的探照灯。 鼓掌的人是唐桑,满身倦意,但却满脸笑容。 在她身后,那一脸木讷的年轻人左腋下夹着保险柜,右手上却拎着一把黑沉沉的短枪。 在我的左前方,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站在树丛的阴影里,我只能看清她瘦削的轮廓,却无法分辨其五官相貌。 “兴师动众一场,只得出这样的答案,岂不好笑?我笑你枉费了心机,以为能够凭借种种幻象手段折服夏先生,却处处碰壁,没有一步得手。你早就应该有自知之明的,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跟随夏先生一路前行,不是无知,而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做大事者,从来不会耽于美色,成大事者,从来不会巧言令色。如果你够聪明,今夜之后,就应该号令魏王会帮众,退出济南,远离战场,不要卖弄自己的低智商了,哈哈哈哈……”唐桑说到最后,忍不住大笑。 树影中的女子沉默不语,但我看得出,她并不甘心认输。 “走吧。”我向唐桑说。 “好,走。”唐桑点头答应。 那女子突然张开双臂,做出阻拦我们离去的样子:“且慢,三日之内,必有大祸临头。唐桑,你出身唐门,根本不懂得应对之道。我发誓,他只有跟我走,才有可能避开灾祸。现在,不管你怎样想,我只提出一条,让他跟我走,七十二小时后再回来,一定保证他毫发无伤——你不信我,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不是不相信她的话,只是不相信她。 “再见。”我只回应她两个字,然后转身离开。 我们翻过南面栅栏,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夏先生,先带着保险柜回医院?”唐桑问。 我摇头:“不,去盛唐巷。” 失陷于“老树开花局”之前,我正在追踪盛品华的路上。现在,无论如何我都要到那边去看一眼,以确定他发现保险柜失窃后的情形如何。 “那样……让唐祥去,如果没有异样,我们就直接返回医院,怎么样?”唐桑问。 我看出她眼中的担心,于是便点头同意。 那木讷的年轻人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打开门,将保险柜放进去。 “唐祥,开着手机,悄悄接近,不要暴露身份。尽量不要开枪,但若是生命受到威胁,杀无赦。”唐桑简明扼要地吩咐。 年轻人面无表情,等唐桑说完,便沿着行道树的阴影向西去了。 我和唐桑上车,直到目送唐祥消失在饮虎池街的拐角,她才发动车子向西。 “我们到华夏银行西面去,魏王会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花娘子,那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唐桑说。 我倦了,远眺着经七路两侧高楼顶上的霓虹灯,只是点了点头,不愿多说一个字。 车子向前行驶了五百米,过了一个路口右转,停在一条寂静的小巷里。 我们的左侧是一个学校,右侧是一大片拆迁后的废墟。停在这里,即使接敌开战,也不会引发居民的恐慌。 “要不要来点压缩饼干?”唐桑打开了驾驶台右侧的抽屉,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我们拆开袋子,每个人左手拿着压缩饼干,右手握着矿泉水瓶,默默地吃东西,不再交谈。 “有件事……非常非常糟糕,我刚刚一直不能确定,但细细想来,我的担心只怕要成为现实了。”唐桑忽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我问。 唐桑的双手都在颤抖,足以说明,她发现的是一个关系重大的问题。 “那女子不是魏树花。”唐桑回答。 我一怔:“怎么可能?难道你不认识魏树花?” 唐桑点头:“我当然认识,但当时她站在暗影里,我到达白龙湾前,从电话里听你提及‘花娘子’,就想当然地以为那就是魏树花。你也知道,江湖上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隔多少年才见一次,很难确切地记住对方的相貌。我以为她是,她实际不是。其实我还有一个能够求证真伪的渠道,就是赶回去再看一眼。” 我立刻摇头:“不,唐桑,我们都累了。真相重要,命更重要,不能轻易涉险了。” 在公园里,我听到了花娘子与另一个女子的对话,然后我被那女子救了。当唐桑出现时,将对方认作是魏王会的人,这也给我造成了误导,以为那段对话是花娘子自导自演出来的。 现在看,花娘子是花娘子,那女子是那女子。 “不回去看,怎么知道那久负盛名的公园里到底藏着什么凶险?”唐桑固执己见,把吃到一半的压缩饼干扔到车外去,随即发动了车子。 回去容易,看看也容易,但我刚刚脱险,从精神到身体都有大病初愈后的无力感,勉强支撑下去的话,只怕得不偿失。 要知道,花娘子和那女子都擅长于幻术,当一个人精神不佳时,更容易被幻术所迷。走夜路的人遭遇鬼打墙、兔子点灯之类诡异事件,也是因为身体疲累、精力不济所致。 “夏先生,你下车吧,我自己回去。”唐桑说。 我刚想劝她打消念头,那木讷的年轻人唐祥的声音就从唐桑的手机里传出来:“谁在那里?谁在……那里?出来受死……吧,出来……受死吧!” 他的声音极度恐慌,每一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干涩发颤,断断续续。 唐桑一把拿起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我凑近去,屏住呼吸,听唐祥的声音。 “嗷啊哦……”我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吼叫声,跟唐祥的惊呼声、声迅速连成一片。 “救命,二小姐救命啊……救命……”唐祥连声叫喊,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喀嚓、喀嚓”的大力咀嚼声截断。 “唐祥死了。”我和唐桑对视了一眼,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盛品华是生食者,凶手很可能是他。”我说。 “看后面保险柜里的资料,就应该能了解盛品华的真实身份了。”唐桑提议。 我向后探身,掀开保险柜的前门,里面是一叠薄薄的蓝色文件夹,共有十二个。我把文件夹全都拿出来,一个一个翻阅。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2章 红拂女弃徒 3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些文件资料的每一页上都有一个特殊标志,而所有有常识的江湖人都知道那标志代表着奇术领域里的最高权威机构——美国51地区。 标志正中是一把阔剑,剑柄上盘踞着一只阴森倨傲的白头翁,剑身上缠绕着一条披着鳞甲的眼镜王蛇。白头翁被动物学家称为“禽中毒蛇”,眼镜王蛇被称为“蛇中飞蝗”,这两个绰号对两种动物的习性、特征、毒性、攻击性、战斗力做了最好的总结。当51地区选择剑、白头翁、眼镜王蛇作为机构徽标时,也已经对自己的工作特性做了非常恰当的诠释。 “他竟然是51地区的人?”唐桑忍不住惊叫,“怪不得这保险柜的级别那么高!青岛舰队那边的人跟我说过十几次,能使用这种保险柜的必定不是普通江湖人物。原来,他是51地区的人……我们这一次只怕要惹上大麻烦了!” 我默默地翻看资料,里面的每一份文件都盖着“首领级绝密”的矩形章,其内容都是太平洋舰队探测深海海底结构的结果,战略目的就是消灭鲛人之主。 文件中提及,鲛人之主真实存在。太平洋舰队自组建以来,共进行过四百五十次军事演练,半数以上都发现过鲛人入侵演练区的迹象。并且,据观察员记录,鲛人极具攻击性,对于小分队乘坐的橡皮艇、摩托艇、巡逻艇以及模拟逃生时的无动力救生船具有毁灭性的威胁。所以,太平洋舰队向五角大楼提出建议,必须对太平洋进行一次开天辟地的“清洗运动”,确保人类对于大洋的绝对控制权。在这次史无前例的大清洗中,鲛人、鲛人之主就是首当其冲的最大目标,必须格杀勿论。 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夹中,我还发现了太平洋舰队与环太平洋国家签署的一份战略备忘录,签名处总共有十六个国家,只要是面向太平洋有出海口的国家全都在列。备忘录中用加粗文字提示重点,只要大清洗运动开始,除去美国之外的十五个国家全都坚壁清野、严防死守,以免鲛人之主上岸遁逃。这一战,跟一战、二战这样的陆战性质完全不同,美国是在为全人类安全而战,不计投入,不计报酬,不计战斗力损失,必须一鼓作气,将太平洋变成“太平大洋”。 签署该备忘录的人员多达数百个,不但有国家代表,另有一些是国家安防要员、大清洗运动的联络特派员等等。他们都留下了个人照片的复印件,而盛品华的照片也赫然在列,代表的正是一个东南亚小国,可以代国防部行使权力,对威胁国家安全的事件具有先斩后奏的大权。 我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可知,盛品华不是51地区的人,而只是与51地区有联系的秘密特派员。 一旦知道盛品华的国籍,就对他的“生食者”身份不感到奇怪了,因为那个小国中约有十分之一人口是天生的“生食者”,连副总统、部级要员都有一半跟“生食者”有关。 我们没有冒冒失失地回去救唐祥,因为他在电话中的只持续了两分钟,就再也听不到了。 “还好,姓盛的不是鲛人,是我们的同类。”唐桑仍然保持镇定,并没有受唐祥遇袭事件影响。 “是啊。”我点点头。 人类都以“人’为同类,但地球上的“人”实在是千差万别,除了肤色和语言的差别,更有习性、食性的差别。 普通人大多数知道南美和非洲的土著部落里存在“食人族”,以人为食,残害同类,与恶魔、猛兽无异。事实上,除了正宗的“食人族”,世界上还存在为数不少的邪教,打着“仁爱、爱人”的幌子,做着“食人”的勾当,比如“生食者”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的情形,让我想起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唐桑感慨地说。 那比喻不是十分恰当,“周处除三害”带给后人的启迪是“浪子回头、朝闻道夕死可矣”,而现在我们面对的却是51地区、生食者和鲛人这三大害,任何一方崛起独大,都会给地球带来狂风暴雨。 保险柜里最有用的东西应该是一枚盾牌形“虎符”,约有一巴掌大,正面有该小国的国徽和国家誓言,反面则用七国语言刻着“总统特使大权”这行字。 按照我的理解,这就是盛品华的身份证明。拿着它,就能调动该小国驻扎于全球各地的谍报人员。 “唐祥死了,魏王会的人不会远离,一定在长春观街一带逡巡,这些情况会被他们探知,并把盛品华列为头号大敌。偷保险柜的是那四名服务员,盛品华要追查,首先要对付他们。我想,这麻烦先找上魏王会,后面才有可能找上我们。现在,我们……”我闭目沉思片刻,然后做出决定,“回医院。” 唐祥的死让我很痛心,如果我亲身前往盛唐巷,也许死的就是我。 他成了我的无辜替代品,这让我感到了巨大的挫败感。不过,有战争就必须有牺牲,我无需为此脸红,也许以后的某个时刻,我也会光荣壮烈,那时候绝不怨天尤人,不过是愿赌服输而已。 唐桑顺从地开车向西,沿着经七路驶向医院。 我再度翻阅资料,发现美国真的无愧于“太平洋警察”之名,早在二战东京湾受降一役时,就意识到了鲛人的存在是美利坚合众国最大的威胁。当时,美国智库分析全球地理形势后,并未盲目以“盟军”名义昭告天下向海洋鲛人发难,而是巧妙地在环太平洋国家设置军事基地,不断增派驻军,并将武器供应商们提供的最尖端空、海武器运送至海外基地,悄无声息地对太平洋进行了“第三岛链”的广义封锁。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秘密文件里提到的“第三岛链”完全针对鲛人威胁,而不是某些擅长哗众取宠的军事评论家们提到的“大国威胁论”。 看了这些文件,我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之前看《庄子》一书,书中曾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凤凰自南方来,非梧桐不栖,非灵泉不饮。北方的猫头鹰刚刚找到一只腐鼠作为晚餐,看到凤凰,马上藏起腐鼠并嗄嗄吼叫,生怕凤凰抢走自己的腐鼠。 庄子以此来讽刺鼠目寸光的人,这例子真的古今都可适用。东海岛国惧怕被大国吞并,今日游行,明日抗议,其实做的全都是内讧、内耗的无用功。一旦鲛人来袭,真正能挺身而出、抗暴制暴的,只能是超级大国。 无数历史真实事例说明,小国只是“茫茫寰宇中碰壁的苍蝇”,而大国才是人类和平的中流砥柱。 我忍不住叹气:“太平洋警察也是警察,警察总是有敬业精神的,比起东海岛国那些无知庸人来,素质要强百倍。” “什么?”唐桑专心开车,无法准确跟上我的思想。 我转头看,她的脸上已经铺满了清亮的泪水,在飞速闪过的路灯光芒中肆意地流淌着。 “对不起。”我用左手覆盖她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 “我很好,没事。”她摇头,眼泪飞溅,落在我的手背上。 “如果我不坚持再探盛唐巷,唐祥不去盛品华的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唐祥替我遇袭而死,我也很难过。”我诚恳地说。 “唐祥是唐家的自养家仆,他的命都是唐家的,他一出生就知道,未来有一天必定要站出来为唐家而死……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我们虽然拿他当朋友、当兄弟,但他却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以前是跟着姐姐的,姐姐失踪以后,唐祥一直都很自责,从一个热情、勤奋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子。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只有死了,他才算完成了对姐姐的赎罪。夏先生,不要难过,这就是唐祥的命,命该如此,怨不得任何人。我难过是因为自身能力有限,竟然没有营救之策,只能任他死无葬身之地——” 嘎吱一声,唐桑急踩刹车,车子打横停在公路中央,猛然一晃,险些侧翻出去。 她泪眼迷离地向前望着,双手紧攥着方向盘,情绪已经崩溃。 “哭出声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唐祥家里只有一个寡母,今年四十七岁,就等着唐祥回去娶媳妇生孙子传宗接代……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我怎么向他母亲交代?姐姐也没了,我怎么向家里人交代?他们都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返回蜀中唐门?只有死,才免去了一切解释和麻烦……”唐桑脸色惨白,嘴唇发灰,越说越颓丧,精神极度萎靡。 “我向你保证,我会杀了盛品华,给唐祥报仇。”我郑重地发誓。 生食者该死,无论盛品华出于什么目的盘踞盛唐巷,无论他代表了哪个小国的利益,只要在中华国土上杀人,就该死。 “我不是为唐祥难过,而是为所有蜀中唐门的子弟难过。江湖征战不休,小时候,眼看着我身边的哥哥姐姐一个个离开唐门后就再没回来……我知道,那也是我们每个姓唐的人的宿命。宿命无敌,个人即使再努力挣扎,也冲不破天网牢笼——” 唐桑的电话开始震动,打断了她的哽咽哭诉。 我替她拿起电话,却是一个中国西部大省的移动号码。 “是谁?”唐桑把电话接过去,按下了接听键。 没人应答,但我已经听到了电话彼端的轻微呼吸声。 “是谁?”唐桑又问。 “咕噜,咕噜噜,咕噜噜……”电话里传来一阵阵水泡声。 “是谁?别装神弄鬼的,有话快说。”唐桑反手擦去眼泪,声音也恢复了常态。 那水声一直响着,直到半分钟后电话挂断。 唐桑按照那个号码打回去,电话一直响,却没有人接。 “回去说。”我吩咐。 唐桑发动车子,我们迅速返回医院病房。 刚一开门,地上就有一只牛皮纸信封映入了我的眼帘。 “别动,当心有诈。”唐桑低声提醒。 她从医药箱里拿出两把镊子,将信封撕开,把里面的信纸平铺在地板上。 信的内容只有几句话:“江湖传说中的‘红拂女弃徒’现身济南,其人性情古怪,亦正亦邪,不跟任何门派套交情,连51地区的人都感到头疼。见到她,速速退避,不要招惹。据记载,红拂女居住于方丈仙岛,千年不死,但凡有她的弟子行走江湖,全都冠以‘红拂女弃徒’之名号。夏先生,唐门的人死于生食者,我的人也死于生食者,我们正好可以捐弃前嫌,同仇敌忾,资料共享,同谋发展。如蒙不弃,请随时召见。” 最终落款是“花娘子”三个字,同时还附有一个速写版的簪花少女图像。 “魏树花的信,野心不小。”唐桑冷笑。 我们先把信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才安顿保险柜里取得的资料。 “红拂女弃徒”是江湖传说中的人物,曾有媒体从业者进行过连篇累牍的报告,并在青岛崂山附近拍到过一张模糊的背影照。 世人皆知,红拂女是昔日的“大唐风尘三侠”之一,中原争霸不成,远遁海外,占据仙岛而居。唐传奇、宋传奇中都有她的事迹记录,江湖野史中也特意提到过,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远征方腊失利,余部流落海外遇险,正是受了红拂女的照顾,才能奇袭罗刹小国,最后扎下根来。 “红拂女弃徒”曾几次出现在回归前香港,都留下震惊中外的刺杀案,被英国安保系统视为大敌。这些真实案例都曾被影视圈的高手拍成了电影,以“先脱后穿”理论成名的舒姓女星完美演绎了该神秘人物,总共获得了十几亿票房。 “我们错过的人就是‘红拂女弃徒’。”我立刻得出结论。 “花娘子就在我们身边。”这是我的第二个结论。 “受你委托给我送饭的女孩子小魏有重大嫌疑——”我的第三个结论出口时,唐桑已经飞奔出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后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张全中把我和连城璧都送到这家医院里来,之前也把陈定康送进来,以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根本想不到,一切安防措施、监控设备全都形同虚设,魏王会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并在最短时间内留下了这封警告信。 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我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想到了来自于51地区某位美国高官的经典口头禅——“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杀光敌人是最好的安保措施。” 我不禁苦笑:“但愿——但愿我们用不到这句名言,如果想杀光所有鲛人,只怕要将整个太平洋的水都染成血红色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3章 51地区青魔手 1 唐桑隔了五分钟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睡眼惺忪、满脸惊惶的女孩子。 “她是谁?”我微微一怔。 “她就是小魏。”唐桑回答。 我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女孩子,她垂着头不敢看我,双手攥着衣角,像只被逼到死角的小兔子。 她来得匆忙,没穿白色护士服,只穿着一身黑白格纹睡衣,脚下则是拖鞋,似乎是在睡梦中被唐桑捉来的。 我回忆小魏的样子,无论个头、五官、身材、站姿都与这个女孩子明显不同,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不是我见过的护士,如果她是小魏,我见过的是谁?”我用最简洁的话说出事情的蹊跷之处。 唐桑一愕,转身抓住女孩子的肩头:“小魏,你来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我就不追究你的问题。” “我……我中午有事,正好有个护士过来送材料,我就让她顶我的班,给夏先生送饭过来。我不是有意的,我男朋友从长清大学城过来,只有中午有一点点空,这也是一周里我们唯一的见面机会。我离开医院统共四十分钟,回来的时候,那护士说已经侍奉夏先生吃完饭,一切都正常。所以,所以我就没向你汇报情况,反正就是送饭、吃饭、收拾碗筷什么的……”小护士颤声回答。 听到这样的隐情,我和唐桑同时变色。 “那护士呢?姓什么叫什么,是哪个科室的?”唐桑厉声问。 “她没说,送过来的是一份化验单,肯定应该是门诊楼那边化验室的吧?”小护士回答。 唐桑顿足:“去,查监控,把她找出来!” 小护士赶紧出去,慌慌张张的,出门时撞在门把手上,忍不住疼,哎哟哎哟了两声。 我努力回忆那个护士的样子,越来越觉得当时她在这个房间里的站位非常古怪。 首先,她一直距我很远,我们两人之间始终隔着至少七步。那是一个随时能供她遁逃的安全距离,即使我识破了她有问题,也不可能轻易抓住她。 其次,如果把这间病房比作一个先天八卦阵,那么她就始终站在“生门”的位置。我从窗前走到餐桌边的时候,她也及时地调整位置,由餐桌边走向窗口右侧,打开窗户,手按窗台。那也是一条“生路”,随时能够离去。 还有,她说话很小心,只有最后自报家门的那一句,显得如释重负,并且心情不错,很显然是成功地骗过了我的缘故。 “如果来的是花娘子,我们就太危险了。”唐桑说。 “我有种预感,一定是她。”我说。 “看过监控录像再说——不过,很可能监控记录已经被抹掉了!”最后半句话,是我和唐桑异口同声说的。 入侵者很谨慎,也很冷静,自然懂得进退法则。破坏录像,我们也就无从追踪。 果然,小护士再次进来时,报告的正是这样的坏消息:“监控系统里的硬盘找不到了,最近十天的内容都在里面。我查过,最后一次资料自动转存是在十一天前,那时候夏先生还没过来,这里的高级病房都是空着的。唐小姐,这可不能赖我,我只负责低级的看护,医院的高端设备都有专人检查,丢失或者损坏,都是他们的责任。”小护士冷静了不少,态度不卑不亢,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全都撇清。 更何况,医院内找人临时替班是常事,只要不酿成大的医疗事故,上级全都视而不见。 唐桑向外一指:“现在,小魏,你去化验科,把那个护士找出来。我警告你,她很可能是刺客冒充,严重危害了贵宾安全。找到她,责任她来担,找不到她,你就完了!” 小护士转身向外跑,在走廊里就开始打电话,一边说一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里。 “她有没有恶意?”唐桑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突然停住,直盯着我。 一个“她”字可以代指很多人,但我知道唐桑问的一定是“红拂女弃徒”。 “我们还是坐下来,把盛品华的资料再重新捋顺一遍吧。”我低声提议。 如果大家失去了方寸,那正是敌人最乐意看到的。 “好,好,好。”唐桑答应了三声,但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我把十二个文件夹按顺序摆在桌上,找到其中纸质最新的部分,依次分析。 在一份颁发日期为上个月十号的文件中,我读到了这样的段落:“消灭鲛人是大国军事机构的责任,毕竟面对广袤无垠、波涛起伏的大海,只有编队航母才有与之对抗的实力。全球拥有大型战舰的国家本来就不多,此时俄罗斯盘踞北冰洋、英国据守英吉利海峡,各自为政,自扫门前雪,根本不可能费力开赴太平洋。美军的环太平洋四十个军事基地中,有出战实力的只有二十四个。基于这种现实状况,五角大楼会同51地区一级长官协商,制定了‘驱逐鲛人之主上岸、抵消敌人长处’的战斗计划。该计划包括数个阶段,从引诱到强驱,各阶段使用的手法也不尽相同。五角大楼已经申请了总统手令,务必将此计划执行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为国家和全人类而战。” 在文件的附录页上,五角大楼已经拟定了几个驱逐方向,用红色箭头标注于一张展开的世界地图上,其中一个箭头,明明白白地指向了山东沿岸。 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这样一份冠冕堂皇的作战计划,打着“为全人类谋福利”的幌子,将战场推送到别国国土之上——我心中只剩愤怒。同时,也有无限的感慨。 51地区是全球奇术界当之无愧的魁首,该机构早在三十年前就将奇术与天文学、宇宙学、太空战、外星生命完美结合起来,按照“宇宙一体化、时间流循环化”的原则去处理全球发生的一切异常事件。所站高度,是中国奇术师的万倍以上。 之所以这么推崇51地区的实力,是因为其背后有着超级大国的全力支持,就像一辆加载了超级发动机的巨型战车一样,隆隆向前,势不可挡。 相比之下,中国奇术师仍旧停留在各自为战、鼠目寸光的年代。低俗者只看眼前个人利益,稍微高明一些的,能够为城市、为国家而战。迄今为止,包括我在内,都没能将视野放大到星球、宇宙的范围。 正因为实力不济,敌人展开乾坤大挪移之术改变战场时,我们这些奇术师才懵懂无知,根本意识不到。 我的脸开始发烧,深感落后美国同行太多,已经不配于“奇术师”这一称号。 在接下来的一份资料里,我看到了一个略微熟悉的特工代号——“青魔手”,后面附着的亦是盛品华的照片。 原来,他既是小国代表,又是被51地区收买、培训过的间谍。 我反复咀嚼着“青魔手”这个名字,记忆不断回溯,想起以前读过的典籍来。 “青魔手”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大概是在远古时期的诸神之战中,当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时,身边跟随的神将里就有“青魔手”,其职责是执掌水神大旗,号令海上三万水族。 51地区将这一绰号赋予盛品华,自然有其特殊意义。 在这里,我不得不钦佩美国的间谍训练导师们。他们既能培育出文武双全、智力超群的间谍,又能冠之以最恰当的代号,让人对其将来要起的作用一目了然。 盛品华是生食者,家中饲养各种鱼类,既能从鱼体内吸取营养,又能凭借与各种水族的接触,培养灵气,为消灭鲛人做好充足的准备。从另一方面来说,或许51地区对“青魔手”寄予了更高的期许,希望他不但能制服鲛人,更能将鲛人一族收编,使之成为51地区的补充力量。 “实在是高明,太高明了。”我情不自禁地长叹。 当我们专注于消灭鲛人时,美国人筹谋的却是“化敌人为友军、化腐朽为神奇”。两下对比,谁更高明,不言自喻。 在我阅读资料时,唐桑坐立不宁,反复地起立、坐下、踱步,一刻也不安稳。 “你还有其它心事?”我抬起头问。 唐桑摇头:“没有,但一想到红拂女弃徒就在我们身边,一想到花娘子可以大摇大摆地进这个房间,我就……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没有一点安全感。这件事我们要不要报告张先生?请他想想应对之策?” 我举手示意:“稍安勿躁,资料和保险柜在咱们手上,该着急的应该是盛品华或者51地区的美国人。做好准备,或许很快就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唐桑摇头叹气,几度作势要打断我,都被我用眼神制止。 “不要慌,红拂女弃徒并非我们的敌人,按照‘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她应该算是我们的朋友,至少不是敌人。”我缓缓分析。 “那么花娘子呢?她送信过来绝对不是什么好心。魏王会的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应该就是想让咱们当枪头。夏先生,我一刻也坐不住了——我们先离开一段时间吧,出去避避风头,到哪儿都行,只要离开济南,京城、上海、杭州……都行,暂时远离是非之地,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怎么样?”唐桑的确慌了,越来越语无伦次。 我走过去,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夏先生,我实在是……我的心跳很厉害,心脏都快炸开了,根本喘不过气来……”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一台失控的发动机。 我按铃吩咐:“来个人,替唐小姐注射一针镇静剂。” 唐桑的情绪近乎失控,只有镇静剂才能帮上忙。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4章 51地区青魔手 2 很快,一个小护士进来,替唐桑注射了一管淡蓝色的镇静剂。 “小魏呢?回来了没有?”唐桑问。 小护士摇头:“她急急忙忙下楼,说是去化验室。” 唐桑还想再问,我马上截断她的话,吩咐小护士出去。 局面太乱,我们必须封锁消息,才能控制事态向崩溃演变。医院里的人生活沉闷,恨不得有些内幕消息八卦一番,所以小护士听到什么内容,半小时内就能传遍医院,并且被发到手机的朋友圈内,变得路人皆知。 镇静剂很有效,唐桑在长沙发上坐下,很快变成斜躺姿势。 “睡一觉,一觉醒来,所有烦恼的事就全都结束了。”我拖了把椅子坐在长沙发前。 “我不能睡……我得等小魏回来,看看究竟是谁来过这里……你不知道,花娘子对男人有致命吸引力,凡是见过她的,没有不为之所迷的。我担心,她在你身上下迷魂药,让你做出一些失格、失礼、失态的事来,最终不好收场……”唐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嘟囔着睡去,渐渐只剩低微的呼吸之声。 我继续看资料,在一份获得了上级签名批复的调查报告上,青魔手如是说:“济南一代名城,灵气十足,明清两代皇帝南下民间私访,都把济南作为离开京城的第一站。皇帝能够驻足下榻之处都必须经过御前术士的勘察,将本来就风水俱佳的城市调养得风生水起。我对照济南史上老地图探访,城中至少还有近百处风水宝地,湮没于棚户区、政府机关大院、破旧小区、老式商业区之内。粗略估算,能够用金钱购买的超过一半,另一半也可以采用‘腾笼换鸟’的办法,全都收归名下。我的初步设想,将所有宝地统一改造,第一步形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势,第二步则是按照地形高下设置龙之飞、虎之踞、雀之翔、龟蛇之盘的‘活风水’,第三步则将风水、星宿、时间流转术、人口阶层居住地一一对应起来,形成天时、地利、人和、光照、水返、木活的六六大顺之相。济南北枕黄河东流水之水脉,南靠五岳之首泰山之山脉,形成东入海、西上山的气息流畅之势,向东俯瞰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深渊地狱,向西遥指珠穆朗玛峰高山天堂。指点中原,济南的地位无与伦比,是我们首选的立足之处……” 青魔手对于济南赞誉有加,在这份报告后面附加了一份手绘济南地图,南至泰山,北越黄河,东至淄博,西到聊城,形成了一个“大济南”之势。 他用红、蓝、黄、绿四种铅笔在地图上勾勒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势,护卫于城市的东、西、南、北四面,鳞爪清晰,动态十足。 我能理解他这份报告的重大意义,如果能补足济南地势风水上的缺憾,那么这座城就要在龙、虎、雀、龟、蛇的庇佑加持之下,经济腾飞,不可限量。 “这是青魔手眼中的美好济南,那么在中原奇术师眼中的济南呢?又在哪里?”我抚卷沉思,不禁对之前自己遇到、见到、接触到的奇术师大感失望。 几乎所有人在杀伐决断之时所考虑的都是自身利益,眼睛要么平视,要么盯着地面,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见识仰望天空或者远眺大海。 青魔手不过是51地区外派的一名间谍,该机构内部不知有几百几千个青魔手这种级别的高手,更有几百几千个智慧远远强于他的超级高手,共同驱动机构运转,掌控了地球上最强大的奇术力量。 美国之所以强大,并不仅仅在于有五角大楼、海豹突击队、游骑兵、三角洲特种部队、太平洋舰队、联合空军战斗部队、太空总署下辖机动队等肉眼可见、实质存在的战斗机构,更有51地区这种隐形机构,实力深不可测,其它国家永远都不可能与之相比。 这种状态下,即使爆发三战,美国也能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了。 该报告的批复共有十二次,只有一次是不知名的一位梅茨将军批示“同意”字样,其它十一次全都是美国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们做的详细批示,给予青魔手更大权力,命令他放手去做,不必有任何顾虑,强大的美利坚合众国会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在批示中,我看到了公众熟悉的五角大楼首席财务大员的名字,他用“十五亿美金”这个数字给青魔手的报告背书,只要不高于十五亿,他随时愿意以绝对安全渠道向青魔手提供财力支持。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看到脚下这个城市在51地区高手眼中具有巨大价值后的欣喜,另一方面则是对捍卫城市安全有着极大的担心。 “青魔手盛品华一定要死,唯有如此,才能斩断美国奇术师们的魔爪。”我默默地提醒自己。 中原处处都是风水宝地,否则远古时期的黄帝、炎帝也不会在此建功立业,而南蛮“战争之神”蚩尤也不会数十次北伐,妄图分裂中原,扎根于这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之处。 我冲了杯咖啡,端在手上,慢慢踱步到窗前去。 “联络有生力量,安抚各方势力,减轻内讧,加强团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这是眼下必须做的,而要想达成这一点,必须提高自己的名声和地位,成为奇术界的泰山北斗,方能一呼百应,领袖群雄。”迎着凌晨四点的风,我为自己的未来画下了宏伟蓝图。 如果别的奇术师无意于改变这个世界,那么我一定要唤醒他们,让他们看到世界列强麾下的奇术师在干什么。如果不愿再次成为沉睡的雄狮,那就保持清醒,防患于未然。 咭的一声,有人在窗外低声轻笑。 我迅速缩身,闪避于墙角。 “为谁风露立中宵?”窗外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没有回应,迅速判断出,那是花娘子的声音。 被困树窝时,她说了太多话,以至于我对她的声音特点掌握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我要取得那些资料轻而易举。怎么?要我自己动手来拿,还是乖乖装起来递给我?”花娘子的声音持续传来,其所处的位置大概就在窗口外面的右上方,直线距离约五米。 “来拿吧。”我冷声回应。 “那你可得小心了,资料如此重要,凡是看过的人都有可能被杀人灭口。唉,好心好意要借重我魏王会的力量保你,你却顽固不化,根本不领情。没办法,没办法,只能由得你去了,看看有没有绝处逢生的造化。”花娘子冷笑着说。 “无论如何,谢谢你送来的那封信。”我说。 “只是一封很普通的警示信,但看起来我的好心是被你当成驴肝肺了,根本没太在意。也罢,你身边有蜀中唐门的高手,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哪里还能看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呢?那封信呢?你放在哪里了?”她问。 我不由自主地向门边的垃圾桶望去,那封信已经被唐桑扔在里面。 突然间,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桌上的文件夹全都不见了。大概就在两分钟前,我起身去冲咖啡的时候,十二个文件夹都摊在桌上,而且每一个都翻到资料的新旧页面分界点上。 唐桑仍然在沉睡,镇静剂里带有催眠的成分,一针下去,她至少要睡三小时才会醒。 “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夏先生,我们很有合作的基础,就像你跟秦王会、楚王会、燕王会合作那样,大家虽然分属于不同门派,但江湖这么大,哪一家、哪一个人能一手掌控?我认为,我们有很恰当的合作基础,只要认真谈,一定能有很美好的前景……” 花娘子的声音还在窗外响着,但我的注意力已不在那边,而是在头顶的空调出风口上。 这个病房里共有四个空调出风口,其余三个都是三尺长、半尺高,无法供一个成年人通过。只有书桌正上方的这个,同样是三尺长,但在出风口的下面又设置了换气口,总的高度接近两尺,一个瘦削的成年人很容易从那里进出。 我从书桌上的笔筒里摸起一支铅笔,仰面向上望着。 此刻时间是凌晨四点半钟,外面光线最暗,晨曦即将掩至,是世界暗与亮的分界点,也是一个人的精神从极困乏到极清醒的门槛。 “我真的很困了,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我累了,眼皮都抬不起来,浑身发酸,四肢百骸都没有力气,最好能躺下来,哪怕是躺在地毯上,一秒钟也不能耽误,躺下来闭上眼,就这么睡上三天三夜,等精神彻底恢复了再起来工作……再熬下去,我就要累死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一个人拼命向前跑,别人不跟从,也不是办法……好了,就这样,先躺下睡,一觉醒来,又是个艳阳天……”我的脑子里不断冒出这样的念头,顿时哈欠连天,用力捂嘴都捂不住。 我的确很累,从身到心,无力支撑,全凭一口气咬牙坚持。 视野之中,那空调出风口缓缓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吊扇,呼呼作响,转成一个灰色的光圈。 我脚下一软,贴着书桌滑倒在地。 “不能睡,你和唐桑都睡,危险来了怎么办?”我脑海中也有另一个反对的声音虚弱地响着,但转瞬间就被汹涌的睡意淹没了。 我倒向地毯,闭上眼不到三秒钟,就进入了熟睡之中。 “幻术!花娘子最擅长的幻术!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就一定是幻象丛生,真相被完美掩盖住,那么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定都是幻术所致,醒来,快醒过来,快醒过来——”就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忽然想到了花娘子的“老树开花局”。 她最擅长无中生有,如果相信她说的哪怕是一个字,都有可能坠入高明的幻术之内。 “一个字都不信她,我不困,也不累,还能再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就像从前迷恋电脑网络游戏那样,在电脑前三天三夜不睡,头不晕,眼不花,照样精神抖擞,照样身手敏捷……夏天石,不要上了花娘子的当。一天之内,如果被她连骗两次,你就白活了……天魔解体大法,赶紧用天魔解体大法,快起来,快起来——”我的身体睡着了,但我的潜意识还拼命醒着,不让我的思想坠入黑梦的深渊。 在潜意识驱动下,我的舌尖移动到上下门牙之间,然后下颚缓缓向上,抵住舌尖底部,慢吞吞地上抬,直到舌尖表面与上牙床接触。 如果在清醒之时,这种“咬舌尖”的动作瞬间就能完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比八十老翁爬楼梯还困难。当然,如果头脑清醒,也就用不到“天魔解体大法”这种“自残之术”了。 正因为动作缓慢,痛觉也变得异常迟钝,等到感觉“好痛”之时,我口中已经鲜血横流,从昏昏沉沉中猝然猛醒,几乎不假思索,手中握着的铅笔就插入了站在书桌边那人的小腹。 唐桑在沙发上睡着了,此刻进入这房间的,只能是盗取文件夹的人。 我知道那不是幻觉,因为铅笔刺入身体时的阻滞感十分真实,而当我拔出铅笔准备第二次刺出时,对方身体里飙射出来的血箭也是温热的。 “天魔解体大法”改变了战局,对方没料到我会绝境反击,被铅笔刺中要害,大叫一声,仰面跌倒。 她是花娘子,惨叫之时,声音再也不可能添加伪饰,只能是她的原声。 我左手撑地,右手举着血淋淋的铅笔,第二次对准了花娘子的腹部。 “幻术毕竟只是幻术,假的只是假的,一个人不可能总是生活在幻术之中……同一种奇术,同一天里不要对同一个人实施两次,你说呢魏小姐?”我问。 我们两个都在流血,以至于房间里瞬间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根本散发不迭。 花娘子就是顶替魏姓小护士伺候我吃饭的人,即使在剧痛之下,她仍然保持冷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一朵染血的牵牛花。 “你怎么能……以怨报德?我对你有一饭之恩,不感谢也就……罢了,反而下死手,天下哪有这样的人?我只不过是想借阅这些资料,而且你都看过一遍了……连孔乙己都说,借书不是偷书,没有错,只是借阅……夏先生,你好狠心,对一个女孩子也下得去手?想想吧,你是怎样温柔对待连城璧的,就算她躺在‘锦鲤吸血局’里,你看着她的时候,眼中含情脉脉,让观者落泪……现在,现在……为何厚彼而薄此,向我下重手?同为七王会里的人,我和连城璧所承受的,为何判若云泥?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你说一说……你说一说,为何同样的人不同对待?”陡然遭到重创之下花娘子居然面不改色,并且顾左右而言它。 “跟我说说红拂女弃徒的事——不要诡辩,不要企图第三次对我使用幻术,我的耐心真的所剩无几了!”我疲倦地说。 我无意跟魏王会、花娘子合作、为友、为敌、对抗,甚至可以说,我不想跟魏王会发生任何联系。现在,我只关心红拂女弃徒。 真正能够助我对抗鲛人、51地区青魔手的,大概只有红拂女弃徒。至于七王会,早已经被“秦王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梦想洗脑,没办法跳出名利的围城,那才是真正的“一叶障目、不见森林”。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5章 51地区青魔手 3 “你实在高估了我的忍耐力。”我说。 白龙湾一役,如果不是红拂女弃徒出手营救,那么我和唐桑都将会受制于花娘子,而保险柜里的资料也将落入她手。 现在,形势逆转,受制的是她。 “你不会杀我的,我确信,因为你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尤其是当某件事牵扯到连城璧的时候。”花娘子淡定地浅笑着,并不在意目前所处的劣势。 “你给我和唐桑打过电话?”我瞬间醒悟。 唐桑接到那个古怪电话时,我听到了电话彼端的喘息声、水泡声,一定就是花娘子抢先一步回到医院,在“锦鲤吸血局”那边做了手脚。 “呵呵呵呵,跟夏先生这样的聪明人聊天,的确是件省心又有趣的事呢!没错,我去看过连城璧,也顺手在角落里留下了一些小物件。不夸张地说,一旦我心情不好,那些小物件也会脾气爆发,把半座大楼都掀上天去。所以,夏先生,你扳回半场,但要想大获全胜,还有很多功课需要做呢!”花娘子的语气半是钦佩,半是嘲讽。 她只是提到连城璧,我就能猜到她曾做过什么,这一点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并不服输,因为现在连城璧的安危就是我最柔弱的软肋。 “何必逼得鱼死网破?如果你是来谈合作,大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文雅方式,不要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我迅速改变说话的态度,以免过度激怒花娘子。 张全中布置“锦鲤吸血局”的地方很大,要想短时间内从那里找到几个“小物件”,恐怕并不容易。而且,现代化的威力则是超乎想象,哪怕是饼干大的一块,只要放在正确的发力点上,就能让这座大楼瞬间崩塌,化为钢筋水泥的废墟。 所以,激怒花娘子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好,既然夏先生首先递出橄榄枝,我没理由不接的。我们的确有合作前景,但你现在还是……先把医药箱找出来,帮我清创止血。否则的话,我大概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至此,花娘子才承认自己受了重伤。 我把医药箱拿来,用剪刀贴着她腹部鲜血奔涌处剪下去,剪出一个半尺长的十字刀口,再用镊子掀起衣服,检查伤口。 “夏先生,如果我们不起内讧就好了,马上就可以联起手来,对抗强敌。现在,你重创了我,不但令我失去了全部战斗力,你还得分心照顾我,使你的战斗力也大打折扣。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很蠢的事?”花娘子问。 这的确很蠢,但却是花娘子先挑起了事端,我不得不应战。 伤口处理完毕,花娘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脸色也苍白如纸。 “把那些资料给我。”她指向书桌。 文件夹仍然在书桌上,刚刚的“消失”不过是花娘子的幻术。至于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那件事,则是一些音频道具轻易能做到的。 我把文件夹递给她,也在旁边坐下来喘口气。 花娘子的阅读速度极快,不过五分钟已经看完了全部十二个文件夹。 “51地区青魔手的名头很响,据说他是西点军校的顶级优秀学员,又曾在游骑兵部队里担任过战斗评估师,不但精通枪法、搏击术、作战技术,更是一个战略高手,曾得过美国陆军军队的顶级战斗英雄白头翁奖章。51地区一直都在网罗天下英雄,希望建成一所领先全球一万年的超级学校,培养异类英才,为己所用。我有理由相信,青魔手一定很快就会出现,而且是以我们都不熟悉的方式。”她说。 “你的人都死了?”我问。 花娘子点头:“对,在青魔手面前,他们不堪一击,就像你派去的那年轻人一样。” 唐桑睡着了,否则一听到唐祥的消息,她会倍加难过。 “我相信,你到这里之前,已经有了万无一失的应对之策。”我说。 花娘子嘴角上翘,脸上浮出一个动人的微笑:“万无一失不敢说,但我想,只要控制红拂女弃徒,就等于是给青魔手布下了一个非死不可的陷阱。” 我没问这段话里的逻辑关系,而是暗暗地分析着花娘子的江湖立场。 连城璧一倒,秦王会的野心大大受挫,正是魏王会趁势崛起的大好时机。这时候,花娘子一定很想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譬如说格杀青魔手为四个服务员报仇——不,她应该更擅长于放长线钓大鱼,活擒青魔手,借着青魔手的特殊身份逆袭51地区,在中原江湖的大佬面前扬名立万。 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我会配合你行动,只要能消灭青魔手这种大敌就行。”我坦然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好!”花娘子满意地点头,“夏先生,我希望咱们能够在这一役中联手狙击强敌,为你将来加入魏王会送上一道够分量的投名状!”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七王会的每一支力量都妄图将天下英雄纳入彀中,而每一次,他们又都小瞧了天下英雄,以为人人都肯在名利面前俯首称臣,只要他们亮出旗号,其他人就会拜服于地。 不管他人怎样,我是绝不会为了某种目的加入七王会的,即使连城璧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仍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原则。 “钓鱼需要诱饵,你就是最好的诱饵。”花娘子掏出手机,对着我的脸连拍了三张照片。 “别拖累连城璧,别把战火烧到‘锦鲤吸血局’那边去,别设计构陷我,能答应吗?”我问。 花娘子笑起来:“怎么会?夏先生,我们已经是盟友了,我怎么可能构陷你?放心吧,从现在开始,你永远都是魏王会的座上客,我就算构陷所有人,也不会伤你的心。现在,我把你的资料传出去,再放放风,青魔手马上就会收到消息。很快,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我们没有叫醒唐桑,而是迅速对屋内的家具、绿植进行了改装,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提前放置了十七种杀人武器。另外,花娘子还在通往健身房的暗门后面藏了三张弹射式警察防爆网,它很可能就是活擒青魔手的关键杀招。 “万事俱备,只欠抓人了。”花娘子环顾室内,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你真的了解青魔手吗?”我问。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青魔手的认识只是资料中记录的,再加上过去的一部分江湖传说,根本称不上是“知己知彼”。 “不了解,但我知道另外一件事,只要红拂女弃徒出现,青魔手就一定出现。这两个人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永远都是同时出现而立场相反的。夏先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我把另外一个秘密也告诉你吧——”花娘子把我拖向窗前,指着左前方、正前方、右前方三处。 立刻,我看到了埋伏在左前方楼顶、正前方公寓楼中层、右前方建筑工地塔吊里的三组狙击手。 狙击手共六人,按照“一枪手一观察手”的标准军事配备,各自埋伏在建筑物的暗影中。除了瞄准镜上的金属镀膜有着微弱的反光之外,再没有一点动静、一点破绽。 俗谚说,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狙击手就是战斗中的沉默死神,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要夺人性命。 “同样布置,还有十二处。我下了大注,一定要让青魔手有来无回。你说,这样的布置足够令人放心了吗?”花娘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但那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号码。 “有事发生。”花娘子脸色一变。 我深吸了一口气,等手机振铃七次,才轻轻按下了接听键。 “咕噜噜……”我听到了水声,与花娘子打给唐桑时的声音一模一样,所以我马上判定打来电话的人就在连城璧所在的“锦鲤吸血局”里。 我按下手机的扩音键,把手机伸向花娘子,让她也一起听。 手机两端都没有人先开口,只是任由那水泡声响着。 这是裸的威胁,对方知道连城璧是我的软肋,所以无需多言,只是让我听这声音就足够了。 我不动声色,目视窗外。 东天渐白,晨曦已经开始了对这个城市的新一轮覆盖。 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而这个城市里的生活也是日新月异。时间改变了人,人又改变了城市,最终造就了这华美壮阔的中原大城。 “茫茫寰宇,有几个苍蝇碰壁?”我响起了伟人的著名诗篇。 城市虽美,但如果任由苍蝇、蚊子、跳蚤嚣张下去,这种美就要大打折扣了。所以,中原奇术师的责任就是要消灭一切害人虫,绝不留情,大杀无赦。 那水泡声响了两分钟,对方出声:“来吧,这边风景不错。” 花娘子一惊,只动口型,不发声音,说了“青魔手、不去、到这里来”几个字。 我微微皱眉,在心里迅速盘恒:“无论在哪里开战,这一战都不可避免。对方以连城璧为饵,占据不败之地,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与其进行口舌之争,不如堂堂正正地过去,表示自己根本一无所惧。连城璧是我的人,如果我连她的安危都置于不顾,那就失去人性中最大的价值了。花娘子不是我,连城璧的生死与她无关,才会做出这种决断。” “好,我来。”计算清楚之后,我对着手机说。 花娘子摇头,满脸焦灼之色。 “我要的,带来。”青魔手又说。 普通人理解,他要的一定是保险柜里装的资料,但我从这几个字里听到了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杀人灭口”。 资料已经外泄,只有杀光所有知情人,回收这些资料才有实际意义。否则,它们只是一摞废纸而已。 “不要碰那些鱼。”我低声回应。 连城璧靠着锦鲤续命,如果青魔手动了那些鱼,就等于是伤害连城璧。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何必在乎几条鱼?”青魔手说完,就挂了电话。 花娘子霍然起立:“你过去,只会中圈套。连城璧分你的心,青魔手又是绝顶高手,我提的建议至少让咱们能扳回一些局面。你一点都不听,后面的事,老天也帮不了你了。” 我没有分辩,走到沙发前,低头凝视着熟睡中的唐桑。 她没有被卷进来,不曾跟青魔手正面冲突,这是最好的。至少,我不用牵挂她的安危,离开这里以后,可以全心全意对付青魔手。 “你留在这里,还是一起去?”我问。 花娘子冷笑:“我只不过是来借阅资料的,资料看完,兴致也就尽了,为什么要陪你去送死?” 我点点头:“那好,不送。”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我重新冲了两杯,盖上盖子,开门向外走。 开门声惊动了唐桑,她在沙发上翻身,双手做了个向前搂抱的姿势,嘴里喃喃低语:“姐夫,不要走,我们……回蜀中去,天高皇帝远……快乐似神仙……” 她仍在梦中,那只是梦呓。 花娘子冷笑数声,看看我,再看看唐桑。 我不想说什么,更不想向花娘子解释。唐桑只是唐晚的妹妹,任何时候,她、我、唐晚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改变,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从病房走到“锦鲤吸血局”那边,我只用了十分钟,但脑子里的想法却至少回旋了数千次。 走廊里很平静,一切都还没从夜的沉眠中醒来。 关于江湖、奇术界、奇术师,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比喻。江湖人、奇术师就像是黑夜中的猫,只在夜深人静时工作,永远都游离于普通人的视线之外,昼伏夜出,不惊扰庸人们的春秋大梦。所以,普通人都不知道江湖人、奇术师的存在,他们活着,只有眼中那个“白天”,而黑夜对于他们而言,就只剩“睡觉”二字。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但黑夜里发生的事能够决定大部分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 就像现在,我和青魔手会面之后,大概就要有人倒在日出之前了。 我希望倒下的是他,并且我会为了这个目标而竭尽全力。 出乎意料的是,青魔手并没有显得暴躁、狂野、傲慢、焦虑,反而十分冷静,无声地坐在“锦鲤吸血局”的房间角落里。 他是盛品华,或许在另外的地方有另外的化名,但当驻留在济南时,肯定就是叫这个名字。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6章 十万心魔 1 “盛先生?”我走进去,距离他十步,遥遥致意。 “夏先生,久仰了。”他没有起身,搭在桌上的右手指尖动了动,算是回礼。 我走过去,把咖啡放在桌上,然后将腋下夹着的文件夹取下,在桌面上一推,文件夹就滑到他的面前。 “来杯咖啡。”他不看文件夹,却看着咖啡。 我再一推,其中一杯咖啡便到了他手边。 接下来,我们默默地喝咖啡,不谈任何事。 隔着玻璃望过去,连城璧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闭目躺着,已经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联系。如果不是监控仪上那些跳动的数字,我真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心跳六十五,血压八十到一百二……她活着,谢天谢地,她还活着,即使是活在监控仪之下,她仍然是‘活着’的。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比起当时五龙潭惨案中‘张全中之死’给静官小舞带来的巨大的创痛,我已经很幸福了。”我默默地劝慰自己。只不过,咖啡已经在我嘴里变了味,由醇美变为苦涩,直至最后失去了味道,只是机械下咽。 “看过资料,你就知道我是51地区青魔手了。为了自身安全,我必须杀了你,然后杀了所有看过资料的人。请谅解,毕竟这关系到大国公事,而不是个人私事。”他说。 我记起跟他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本以为他不过是鲛人中的小头目,原来他比鲛人更可怕。 “没有理由?就这样草菅人命?”我问。 “51地区做事不需要理由,而且我有全球杀人特赦牌照,与英国皇家特工里编号零零一到零零九的杀人牌照一样。所以这一次,有什么遗言,就快点交代吧。”他说。 我的确有很多话要对这个世界交代,但不是在此刻。 “非死不可吗?”我问。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而且,这不是最后结局,为了保命,我得杀了所有看过这资料的人。抱歉,这是行规。”青魔手说。 他的情绪十分低沉,双手捧着咖啡杯,如同一个冬夜里就要冻僵的流浪汉。 如果这一次必须有人要死,我只能选择杀人自保。 佛陀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大无畏勇气,将自己的身体施舍给饿虎、兀鹰,而我却不能,尤其是在此刻。因为青魔手已经明确说了,看过资料的人都得死,那就必然包括花娘子、唐桑,甚至还要包括两个开锁匠、青岛舰队研究所那边操作水刀的工匠。 我死,他们就得死。 这是件大事,我肩上不仅仅扛着自己的脑袋,还扛着几个人、十几个人的脑袋,所以我死不得,也死不起。 “你病了。”我说。 此刻,我面对青魔手的身体左侧,有一条青色的筋脉从他的耳后、下颏、颈侧一直向下暴凸延伸,仿佛一条受了伤的树根。那筋脉向下的同时,也向侧面探出副根,沿着他的颧骨向右去。副根又生出更细的须根,将他的脸严严实实地覆盖住。 “你病了,应该去找医生。”我重复了一遍。 他猛地站起来,双手一撕,塑胶咖啡杯裂成两半,剩余的咖啡四下里飞溅。 这一次,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他的指尖瞬间长出半寸,指甲盖也是青紫色的,仿佛怪兽的利爪。 “我……必须……解脱心魔,我必须解脱……这种困境,我受够了,必须结束,必须结束……谁能帮我解脱心魔,我愿意毕生奉他为主人……你知不知道,谁能帮我解脱心魔?谁能帮我?谁能帮我?”他踉跄后退,肩头撞在墙上,身子反弹回来,径直冲向那蓄养着锦鲤的池子。 锦鲤正在沉底休憩之中,青魔手的动作极快,看不清他怎样弯腰探手,一条两尺长的红白相间锦鲤就被他拎在手里。 “这是唯一的解药,唯一的解药——”他喘着粗气吼叫着。 我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因为那种青色的脉络是从左右两侧爬上来的,在他的额头、鼻尖、人中、门牙这条竖线上闭合,然后细密地交织在一起,等同于给他戴上了一个精致而诡异的青色面具。 这应该是他身体门户洞开之时,此刻攻击,必能一击毙杀。 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或者说,第六感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有人早在暗中埋伏,随时都能暴起杀敌。 “命运之手,翻云覆雨,就算是世间最强武者,也得俯首称臣。何况是我?何况是我……”青魔手虽然面目狰狞,但声音却极苦涩,似乎心里藏着太多无奈。 那锦鲤从恐慌中醒来,拼命挣扎,摇头摆尾,身上的水滴和鳞片一起向四面乱飞。 “我不吃它,我就要被吃。如果换作是你,怎么办?”青魔手并没失去全部理智,向我跨出一步,举起那锦鲤,使劲晃了晃。 “我会追溯困境的源头,而不是继续苟延残喘下去。”我说。 “苟延残喘?哈哈,对,我就是苟延残喘,就是自毁前程——”他长大了嘴,一口咬在锦鲤的头背连接之处。 那是锦鲤的生命要害,鱼身上的腥线经过那里,腥线一断,鱼也就死了。 青魔手并没有撕咬锦鲤,而是拼命吮吸鱼血。我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妖术,那条鱼的身体竟然持续干瘪下去,最后仅仅剩下一个空鱼头、一堆鱼皮鱼鳞、一根鱼骨、一条鱼尾,剩余血肉、腮腺包括鱼眼,都已经被他吸走。 这种“吃鱼法”诡异之极,我是第一次看到。 “吃”完一条锦鲤,青魔手的情绪平静下来,脸上的青色筋脉也渐渐隐退。 嗖的一声,他把手中的残鱼甩开,抬起右手,抹去了嘴边的鱼血,向着我桀桀怪笑。 我感觉,他不但吸走了鱼肉,更将一条锦鲤的生命全部纳入自己体内,变成了鱼、人混合的怪物。 “我好了,很好,没任何病痛……现在,你大概就要倒霉了!”他说。 自从我走进来,我们就没有谈及文件内容,而只在生死、杀人这两件事上纠缠。 其实,我很想知道51地区对付鲛人的具体计划。 以51地区的实力,他们真正想消灭某一派势力,就一定会有周密的计划,绝不会草率行事。 同样,51地区曾经派人巡视镜室,从技术层面给予关注和支持,可见该机构对全球高端项目都有兴趣,绝不放过任何操纵掠夺机会。 “也许,我们不是对立方,而是有共同的敌人。鲛人威胁太平洋的安全,我的祖国也身在环太平洋国家之列,理应为消灭鲛人尽力。听我说,你现在需要注射大剂量镇静剂,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再做打算。像现在这样,你靠着锦鲤续命,等于是饮鸩止渴——” 嚓的一声,我左侧的窗子玻璃一响,一颗子弹穿窗而入,擦过青魔手的耳畔,射在右侧的墙上。 我并不感到诧异,因为花娘子早就对我说过,已经在楼外埋伏了狙击手。魏王会兵强马壮,这些狙击手既可以对付青魔手,也可以对付红拂女弃徒,等于是以我、唐桑、连城璧为饵,铺开了一个巨大的狩猎陷阱。 青魔手凌空纵跃,冲破空调出风口,钻进了空调管中。 接着,又有几发子弹射入,但连他的脚尖都没击中,只是徒劳地在玻璃窗上钻了七八个小洞。 我没有向外追,而是几步赶到连城璧旁边,守着她,也守着一池锦鲤。 青魔手仓惶逃遁时,空调管内不断传来巨大的回声,应该是他一路击杀魏王会的伏兵引起的。 我觉得,花娘子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不该布置太多狙击手,以对付普通敌人的常规手法向青魔手发动攻击。 要知道,青魔手是在海豹突击队里千锤百炼过的,其战略战术的敏感性、对于枪械袭击的第六感、对狙击手动作之前的洞察性都非常强。哪怕是瞄准镜移动时带出一丝反光,都有可能让他暗藏戒心。 如果我是花娘子,就会带刀斧手和盾牌手,用最简单、最笨拙的人海战术进攻,不给青魔手留下闪展腾挪的余地。 高手对战,战机稍纵即逝。 花娘子是江湖人,军事作战方面的经验稍差,对付青魔手这样的敌人吃亏不小。 大楼里的空调通风管四通八达,即便有热感仪、透视仪、摄像头监控、区块封闭门,仍然很难追踪青魔手。 我不得不承认,这场戏已经被魏王会演砸了,就算兴师动众去追,也根本无济于事。 “这样也好,挫了花娘子的锐气,以后合作起来,她也就不会总是趾高气扬了。”我不禁苦笑。 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颇负盛名的江湖英雄在济南折戟沉沙,也不差花娘子这一个了。 “嘀嘀、嘀嘀”,监控仪上的两盏绿灯突然变红,并且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同时,显示心跳的曲线图陡然拉直,没有一丝起伏。 这种信号表明,连城璧已经没了心跳。 我立刻按铃,但手指还没触到按钮,已经有一名女医生撞开门冲进来,手里挥舞着听诊器,径直奔向连城璧。 “心跳没了,医生,她心跳没了!”不可否认,我的声音里也透着慌张。 女医生俯身一看,接着抬手关了监护仪,又重新打开。可怕的是,代表心跳的曲线仍然是水平直线,没有一丝变化。 “去特别监控室叫人,按警铃,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准备紧急手术!”女医生大声吩咐。 我不敢怠慢,马上转身出门,奔向左侧二十步以外的特别监控室。 这条走廊总长约七十米,右端尽头是护士站服务台,而我此刻是向左边去,距离服务台越来越远。 特别监控室的门关着,我连敲了四五下,里面才有了动静。 有个睡意朦胧的年轻女子问:“什么事?什么事敲门……” 我大声回答:“我朋友没有心跳了,医生叫你们赶紧起来,准备手术!” 从监控仪起变化到现在,我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但那护士开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在我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哪里有医生?哪个医生叫你来的?”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护士服披在身上,里面似乎是的,并没穿任何衣物。在她身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露着半边脸,医生制服也只是胡乱缠在腰间。 “一个女医生叫我来的。”我说。 “哪里有女医生?这层楼里只有杜医生,是个男的。别瞎胡闹,我们这就过去。”女护士皱着眉,不满地嘟囔。 我后退一步,立刻明白其中大有古怪,来不及解释,回头飞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7章 十万心魔 2 我离开连城璧仅仅一分钟,但返回那房间时,女医生已经不见踪影。 “幸好醒悟及时!”我连呼万幸。 刚刚那衣冠不整的护士先跑进来,在监护仪上按了几下,心跳曲线再次跃动起来。 “没事别大呼小叫,只是感应线被压住了。”护士指着监护仪后面的一根黑色电线说。 我松了口气:“抱歉,刚刚实在是事发突然,打扰了。” 医生也跟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尴尬。 “没事,一场虚惊。”护士回头,用一种不属于正常工作交流的轻浮眼神看着医生。 医生俯下身子,仔细观察连城璧的脸,然后又仔细检查着监护仪。 “你说的女医生是不是个嗓门很大的胖女人?那是我们医院的巡视员,态度很差,专门深更半夜查岗,人送外号‘夜游神’。被她盯上,一个月的奖金和加班费就都没了。”医生哀叹。 我摇摇头:“不是胖子,是一个身材很苗条的年轻女人,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她绝对不胖,目测体重五十公斤以内。” 那女医生闯入时,步法敏捷,身手灵便,令我印象深刻。 “年轻的女医生?不对啊,我们这座楼属于高级保健楼,女医生没有四十岁以下的——不,除了几个巡视员,就根本没有女医生,只有年轻护士。你是不是看错了?”医生抬起头来,狐疑地盯着我。 我撞破了他们的好事,这是天大的意外,非我所愿,只是巧合。当然,他们在值班时做这种事,也不光明,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抱歉。”我再次致歉。 “如果……我是说,如果病人没事,我们大家就皆大欢喜,对不对?所以,今晚的事,大家都不会说出去的,对吧?我们那边有水果和宵夜,一会儿给先生送过来。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好不好?”医生含糊其辞,但意思已经很清楚,那就是要我保密。 “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很好。”我点头回应。 于我而言,只要连城璧没事,那就什么事都没有。 离去之前,医生和护士都看到了窗玻璃上的弹孔,但都没说什么,悄然退了出去。 对于值班者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没闹到不可开交,他们宁愿自动选择无视,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我不放心,把那台监护仪后面的电线第二次理顺,确保不会有任何缠绕之处。 那护士二次过来,端着一大盘水果,还有一份冒着热气的外卖馄饨。 “谢谢。”我礼貌地道谢。 “该谢谢您才对,餐巾纸也在袋子里——我们能调到保健楼来不容易,所以必须在工作之外做很多其它工作,以确保不被别人顶替。一看您就是个很善良、很有同气息的人,所以请帮我保密,拜托了。”护士眼泪汪汪地说。 她的表情是装出来的,但此事与我无关,我真的不愿节外生枝,坏了别人的好事。 “我说过,今晚无事。”我正色回答。 护士哀怨地叹了口气,到退出去,反手轻轻关门。 青魔手离去后再没回来,如果那颗子弹平移半寸,就已经夺了他的性命。 我不禁感叹花娘子的轻敌,江湖是个大浪淘沙的地方,那些容易杀、头脑迟钝的人一波一波倒下去,剩余的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精。 尤其是51地区出来的人,智商、情商、行动力都是上上之选,不是几个三流狙击手就能轻易搞定的。 由此可见,魏王会对于江湖形势的判断严重滞后,以为能趁秦王会低迷时占领济南城,完全打错了算盘。如果这是一场商业战争,打输了最多就是经营失败,赔钱退场,可是这是贴身肉搏、刀对刀枪对枪的实战,失败就要丧命,没人手下留情。 在盛唐巷,花娘子已经失去了四名手下,相信未来她将继续损兵折将,直到无兵可用。 如果现在她站在我面前,我就会劝她罢手,不要卷入这种绝顶高手才能参加的致命游戏。 我靠着监护仪坐下,身子向右倾斜,正好能将监护仪的屏幕、连城璧、锦鲤全都纳入视野之内。只有这样,我才心安。 监护仪上的数字显示,连城璧的心跳始终保持在六十五到七十之间,血压也完全正常。 天就要亮了,这混乱紧张的一夜就要过去了。 我不希望花娘子跟过来,此时此刻,我想跟连城璧单独在一起,什么都不想,暂时跳出纷纭战圈,让自己能好好静静心。 “咕噜噜,咕噜,咕噜噜……”水泡声如同音乐中的无节奏散板,渐渐变成了催眠曲,让我紧张的情绪慢慢消退。 “如果时间倒退一个月、几个月甚至半年,我还是曲水亭街老宅里的百~万\小!说、练武的闲散青年,随着济南老街区的缓慢生活节奏,一天天漫无目的地过去,直到有一天娶妻生子,在毫无作为中老去。那样也好,至少心无挂碍,如同不系之舟,不用操心操劳,不用挂念某些人的生死,不用把自己锻打成一座钢墙,为天下和平而拼……夏天石,你究竟要向哪里去?天下这么大,江湖这么深,道义这么重……你能挑得起天下人的重托吗?你能一个人完成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重任吗?你有何德何能,敢为天下先?”头脑之内,有个声音在反复向我发问。 我真的累了,相信几百米之外,躺在病房沙发上沉睡的唐桑也累了。如果连城璧有知觉,她也累了——围绕在我身边的人都累了。或许是我们的理想太远大,而能力又不够强,背景不够深厚,才会时常有这种“无力感”。 反之,如果我们属于51地区这种全球化、大国化、高屋建瓴、傲视全球的大机构,有美利坚合众国、五角大楼、太平洋舰队、海豹突击队为我们背书。那么,无论面对多少强敌,也丝毫无惧,就像青魔手那样。 可惜的是,我什么都没有,身边只有唐桑,再有就是沉眠中的连城璧。除此之外,其他人全都是钩心斗角、磨牙吮血之徒,随时都能为了利益拔刀相向。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转头向那边望,门外没人,走廊里一片沉寂。 “原来是风。”我的神经太紧张了,只是这小小的意外,已经让我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我起身关门,忽然背后响起了连城璧的声音。 门刚刚关上,我的手仍然按在门把手上。 我确信那是连城璧的声音,因为自她陷入沉眠后,我上万次回忆她过去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的声音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 “51地区要网罗全天下的人才,确保智力领先地位。青魔手本来的任务是考察你、招募你,但现在形势有变,他违抗上级命令,企图用意外事件将你置于死地。现在,你面临双重抉择,如果不肯投入51地区门下,那么他的上级也会坐视不管,默许青魔手的行动。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做出抉择,是为国家而战,还是审时度势,投入全球第一奇术机构门下,为自己的将来铺一条金光大道。”连城璧说。 “你醒了?”我没有回头,涩声问。 “我从来没有睡着,沉眠只是表象。我活在这里,只是不能发声。或者说,我活在鱼的世界里,生命以另外一种形态存在。不要担心,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老子早就说过,生命如同张弓,强弱自有平衡。我为秦王会奔走时,目标高度明确,将自己当成了一张铜背铁胎弓、狼牙雕翎箭,每一秒钟都为了争霸天下而活。说得好听点,我是为了父亲和秦王会,但认真考量,我是为了自己。天石,我知道自己渴望江湖霸主的地位,以从前江湖上那些传奇女子为榜样。这是错的,大错特错,困在这里,是一种闭关修行。别难过,做好自己的事,相信我们总会闯过难关,再度重聚。”她的声音响着,跟从前相差无几,只是缺少了一份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温情。 我没有回头,生怕回过头来,她的声音就消失了。 “我会消灭鲛人之主,把你救醒。”我无法多说,因为未来一切都是未知数,即使发下重誓,做不到的话,仍然只是一场空。 “你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说,“想一想,面对51地区的邀约,你到底该怎么做?” 如果放在从前,我会一口回绝,即使跟青魔手同归于尽,也不可能改变“为中华崛起而战”的人生准则。 51地区是五角大楼的爪牙,我身为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怎么可能为其效力? “我选择先杀青魔手,他身上背负的血债实在太多了。”我说。 “青魔手只是51地区的外围人员,杀了他,不会给51地区造成任何麻烦。相反,以你现在的实力,与青魔手对抗,只怕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连城璧说。 “那我见机行事,控制青魔手,以此为条件,与他的上级谈判,共同消灭太平洋鲛人,这样如何?”我问。 我始终没有忘记,51地区不是我的正面之敌。如果我把太多精力放在这里,就等于是本末倒置了。 “你没有跟对方谈条件的筹码——天石,我们永远都无法想象51地区有多强大,就像一个蜉蝣无法想象宇宙那样。我现在,这一颗心都要为你焦灼得碎成千万片了……”连城璧轻轻地抽噎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问。 我不了解连城璧,但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51地区的秘密计划不是摆在桌面上的报纸消息,寻常人根本无法知悉。 连城璧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为秦王会开拓疆土上,对于中原以外的事关心甚少,更不可能熟知远在美洲的大国密谋。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径自说下去:“英雄顺势而为,不可逆流而行。真正能够发挥你的才华的,正是51地区那样的超级奇术机构。在我看来,不如趁机出洋,让自己进入腾飞发展的快车道,等到羽翼丰满了,再杀回来不迟。” 现在,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而不是连城璧。 “说完了吗?阁下以为借着连城璧的声音就能说服我归降51地区?还是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你也知道那不可能。”我冷静地说。 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屋内仍然只见连城璧,没有第三个人。 我走过去,那声音竟然是从水中一条摇头摆尾的锦鲤口中传出来的:“无论我说什么,都是为你好。三日之内,如果不做出抉择,那就大祸临头了。” 那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即在白龙湾吓退花娘子的红拂女弃徒。 幻术千变万化,我虽然眼中看到了真正的游鱼,但却不得不确信,它不仅仅是鱼,而且是幻术的载体。 “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我对着那条锦鲤说。 “既然心领,那我今晚到这里来的目的就达到了。”这声音却倏忽之间到了我的背后,再次响起于门边。 我转过头,那女医生握着听诊器倚着门站着,目光深邃,如同银河繁星。 “阁下到底是站在哪一阵营的?为51地区做说客有什么好处?”我问。 女医生摇头:“我只就事论事,如果能够挽救你,至少为对抗鲛人的阵营增添一名得力干将。你不懂鲛人到底有多强大……唉,翻翻历史吧,历史上那么多海难事件竟然不足以引起世人的关注,而是盲目地将那些大灾难归结于天灾。我最后邀请你一次,跟我走吧,不到三天时间,短暂的逃避至少能保命。况且,我们根本不离开济南,只不过是去一个很安全的藏匿地点。你再想想,这是最后的机会,错过的话,将来一定后悔……”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监护仪中,连城璧的心跳突然加快,血压显示也迅速攀升到一百到一百六之间。 “她有话要说。”女医生说。 “她处于深度昏迷,根本不能说话。”我立刻否定对方的话,以免再次被幻术所迷。 “她不能发出声音,但她一定能说话,只不过需要你去用心感受。看那些鱼——”女医生低叫。 锦鲤正在游动,渐渐的,十几条鱼竟然拼成了一个大大的“去”字。当这个字成形时,所有鱼都静止下来,不再摇头摆尾,而是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这不是幻术,如果我使用幻术相邀的话,或许会选择更好的表达方式引你上钩。夏先生,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另外,希望两日后我们还能活着见面——虽然那希望极度渺茫。”女医生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8章 十万心魔 3 我望着那个“去”字,心情十分复杂。 “这个字是连城璧的真实想法吗?如果她能开口说话,会说什么?红拂女弃徒说出“三日大祸”是真的吗?如果我离开,会不会有人因此而遭殃?”我无法给出答案,也无法让连城璧开口回答我。 足足有十分钟,我望着那个“去”字一动不动,脑子里走马灯一般飞转着。 忽然,锦鲤游动起来,迅速组成了另外一个字。仔细看,那是“5、1”这两个阿拉伯数字。 现在,我确信连城璧是醒着的,既然“锦鲤”能以“吸血”的方式救她,那么人和鱼就是精神互通的,所以她才能驱动锦鲤组字。 “我去,跟红拂女弃徒走。”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要好好活着,不能随随便便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连城璧的心愿,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出门之后,我发现女医生并未远离,而是站在十几步以外等着我。 “我知道你会想明白的,走吧。”她说。 我们乘电梯下楼,直达地下二层,上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去英雄山。”女医生吩咐。 车子出了医院,走了一程,从八一立交桥向南,进入了一个购物中心的地下停车场。 我们下车,车子立刻开走。 “跟我走。”女医生在车上已经脱掉了白色工作服,露出里面的一身牛仔衫、牛仔裤来。 我不多说话,一直跟在她后面。 我们从一个卷帘门出去,左拐右拐,持续向下,再经过了三道铁栅门,进入了一个连环地下防空洞里。 这个防空洞经过改装,有两个工作间、两个卧室,另外还有健身房、厨房、卫生间等基础设施。很明显的,墙上曾经刷着几十条革命标语,虽然反复地用白色乳胶漆遮盖,却仍然能看出依稀的字迹来。 “这里距离地面三十米,刚刚经过之处不但有铁栅门,还有隐形防火隔离门,全部电脑控制。一旦发现情况不对,所有门户同时关闭,阻止外面的人向里冲。实际上,就算有人闯进来也等于是找死,一路上安装了三十处射击孔,连枪械都是计算机编程控制。除非来的不是人,只要是人,都能拦得住。”她说。 我相信她说的话,那些射击孔呈梅花状排列,细密地覆盖了整个通道。 “你话里有话,难道51地区那边有很多不是人的人?”我问。 她点头:“对,你说得没错,51地区的机构性质决定了他们招募的全都是各行各业的异人,只要是正常人,一律被他们拒之门外,就这么简单。” 我有些颓丧地坐下,心情并不舒畅。这时候,按照一般做法,我应该陪在连城璧身边,以免她遭到青魔手的伤害。可是,我却跟随女医生到了这里,只为逃过更大的劫难。 没有人想当逃兵,这绝对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喝什么茶?”女医生动手烧水沏茶。 “随意。”我回答。 等她沏上茶,郑重其事地向我伸过手来:“我的名字是夜明珠,希望我的出现并没有搅扰你的生活。” 我跟她握手,真诚地赞叹:“真是个好名字。” 她笑起来:“这名字有什么好的?只是个代号而已。在江湖上,我们这一派被称为‘红拂女弃徒’,这可是很丢人的一件事。于是,只要加入我们的门派,第一条门规就是必须以毕生时间、毕生力量向鲛人开战,以此来洗刷门派之耻。本派创立之初,正是鲛人鼎盛、邪风四起之时,连红拂女那样的超级侠客都镇压不住,招致光芒岛、黄龙岛、大门牙岛、小门牙岛连续四场败仗,最终遣散门徒,一人一舟北去,退出太平洋之争。我们与鲛人是世仇,永远不可能言归于好。这一点,与鲛人行善还是为恶都没有关系,我们必须以消灭全世界鲛人为目的,把目光放长远,把计划做充足……” “好。”我只答了一个字。 无论是国家政治还是江湖恩怨,其历史都是具有悠久沿革的,今日果必定有昨日因,几百年、几千年这样延续下来。江湖之中除了有少林寺这样稳定坚固的千年传承门派,也有各种各样的小门派,时而沉浮于历史,时而杳无音信,最终无人记得。 红拂女只出现于大唐,之后便飘然出海,不再踏足中原,以至于今日江湖上的年轻人早就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要想成就大业,靠一个人的力量只会徒劳无功。”我又说。 夜明珠姿势优雅地为我斟茶,这造型简约的青花茶器跟她的气质十分相配,如同一幅活生生的古典仕女图。 斟完茶,放下茶壶,她才好整以暇地回答:“我总结过前人的失败历史,的确如夏先生所说,单枪匹马,永远无法达成红拂女的遗愿。于是,我将视线投向了环太平洋最强者。不必解释,你也知道我指的是谁。”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从容淡定,似乎那些距离普通百姓十分遥远的大国政治、大海激战只是斟茶、喝茶那样简单的事。 “你与太平洋舰队谈合作?”我问。 历史上出现过很多“带路党”,为大国入侵做向导,最终成为国家新贵甚至是小国之主,但那种人的结局都不会太好,没有任何群众基础,自己宗族高高在上,犹如空中楼阁一般。通常情况下,十年之内,楼塌人亡,当年风光一时的人最终都被押上了人民的审判台。 大国不是供别人高枕无忧倚靠的泰山,其给予的武力支持都是有限期的。限期一到,该撤军就撤军,该停止金元扶植就突然中止,这已经有太多例子可以借鉴。 换句话说,即使借重太平洋舰队的强大火力攻击鲛人,也会在未来遭到鲛人的猛烈还击,打蛇不死而遭其反噬。 “不是,夏先生是聪明人,再猜?”夜明珠摇头。 她很年轻,看五官绝不超过二十五岁,但她的眼神却如深井,令人猜度不透。 我不再胡乱猜测,面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心机复杂的海外高手,从前的判断方式都不再适用了。 “喝茶,喝茶。”夜明珠很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了我心里的犹疑,双手捧起一盏茶,恭恭敬敬地向我递过来。 当下国内,茶道中的“分茶、奉茶”这一工序全都是用竹篾制成的镊子、叉子来完成,鲜有用双手献茶的动作了。单就这一动作评判,夜明珠学习的茶道颇有古风。 茶道盛行于中国、日本,后期才传至海外其它各国。我看她斟茶、奉茶的手法,似乎与日本茶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联想到白龙湾一役中,她曾用“桃花裸颜”的幻术来试探我,于是更能确定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日本,遂养成了这样的习性。 我同样双手去接茶盏,在这一递一传之间,两个人的心思立刻有了相接之处。 “夜小姐到过日本?”我问。 “是。”夜明珠点头,“十二岁起到日本,北海道三年、厢根三年、京都三年,之后长期居住于广岛、长崎两地。” 广岛、长崎因为二战轰炸的缘故,至今都是日本国土上的两块疮疤,无法彻底复原。在那里居住,的确需要极大的勇气。 “不要兜圈子了夏先生,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可以了。”她接着说。 我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因为在我脑子里正在编制一条线索——夜明珠、红拂女弃徒借重其它势力消灭鲛人的线。 古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 昔年红拂女也是胸怀封疆裂土之志的大人物,对于古代兵法自然深有研究。那么,身为她的传承者,一定熟谙兵书战策,不会像庸人顽夫一样,采取以硬碰硬、玉石俱焚的套路去对付鲛人,而是另外一种高明、隐晦、省力、烧脑的方法,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然后在弹指间令鲛人灰飞烟灭。 世上一定有那样的办法,但我现在还想不通,因为对战争的理解还没有抵达那个高度。 “惭愧,我不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我坦然承认。 夜明珠笑起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难得夏先生如此坦诚,既不不懂装懂假道学,也不夸夸其谈伪君子。跟夏先生这样的人交往,真的如沐春风,令人舒服之极。” 我苦笑着摇头:“不敢当‘谦谦君子’四个字,如果不是夜小姐提醒指点,此刻我还在医院里懵懂无知地等死呢。” 其实,在夜明珠的反复提醒下,我已经看见了危机来临的先兆,譬如撞见那护士、医生夤夜胡搞之事。 数种相书中都郑重提及:“撞破奸情,大凶。” 正是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才改变计划,随夜明珠离开医院。 女子是祸水,而“奸情”正是这祸水四溅之时,哪怕只是视线接触,也足以败坏运程。可惜,太多庸人不了解这种事的利害关系,非但不主动避开,反而以窥人隐私为乐,看过之后,津津有味地传播给其他人,进一步败坏德行,招致飞来横祸。 “夏先生太谦虚了,我只是用了些雕虫小技让夏先生故意撞见别人的隐私,而后幡然猛醒。我的提醒只是引子,如果夏先生没有自我启迪的灵性,也是无济于事的。就像现在,当危险再度掩杀而来,夏先生感知到了吗”夜明珠问。 这防空洞里异常安静,我耳中只听到换气扇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仿佛蜜蜂振翅一般。 “来的是青魔手吗?”我问。 目前情况下,对我威胁最大的就是青魔手,所以我第一个想到他。 “对,就是他,跗骨之蛆一般穷追不舍。他起初只是追你,一旦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据点,他就会改变目标,野心膨胀,企图一箭双雕,建立奇功。人的欲望太可怕了,就像被扔进了一把泡腾片的可乐罐子,下一秒就要火山喷发。也罢,我就请他进来,把夏先生心里的一些困惑全都解答清楚。这些话如果出自我的口中,夏先生难免半信半疑,由他这个第三方来说,就非常可信了。”夜明珠回答。 我没问对方将如何“请”青魔手进来,但我知道一定有一个巨大的陷阱在等着青魔手。 “茶凉了,我再沏一壶,我们慢慢聊。古人喜爱三五知己秉烛夜游,在这里,白天黑夜不分,夏先生就权当是秉烛夜游好了。”夜明珠微笑着起身,走到侧面厨房去把茶叶倒掉。 跟她在一起,我也有如她所说的“如沐春风之感”。 花娘子虽然强悍,但夜明珠一到,三言两语之间就仓惶逃遁,不敢硬抗。从这种简单对比可知,夜明珠的幻术要比花娘子强百倍,两个人不是一个重量级别。 更可贵的是,夜明珠深沉淡定,大有古代淑女之风,这已经是现代化都市中早就灭绝的女子最该具有的美好气质。 认识这样一个朋友,的确不是坏事。 夜明珠在厨房沏新茶,一股茉莉花的清香瞬间传遍整个防空洞。 “这是海上花,只产于南太平洋苏门答腊岛。”她说。 我记起陈定康发现的“鲛人聚会”,该地点亦是苏门答腊岛。如果夜明珠是鲛人的天敌,那她一定去过那里。 夜明珠托着茶盘回来,桌上的绿色通话器指示灯就亮了。 她按下通话键,轻声吩咐:“放客人进来,我自有办法。各处暗哨加强警戒,后续也许还有人来。小组各自为战,根据自己的判断选择射击时机,不必等待集中命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个。” 结束通话,她笑着向我耳语:“青魔手就要到了。” 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花香,让我联想到春天的植物园,花红柳绿,生机勃发,蛱蝶起舞,草木欣欣。 “后续谁还会来?”我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正色问。 “51地区采取军事行动的作战方程式一般为‘燕子三抄水’式,第一波攻击抵达之前,第二、第三波攻击者到位,全体潜隐,忍而不发。等到第一波攻击受挫,两路奇兵突发猛进,打击由第一波攻击试探到的敌方软肋。现在,我命令手下放过第一波攻击,直接剿灭第二、第三波敌人,绝对不给对方翻盘的机会。”她回答。 美国军事智囊团对于中国古代兵法研究极深,几乎到了顶礼膜拜、人手一册的程度。西点军校那边更是把《孙子兵法》当作教材神作,要求学员们能背、能记、能用。包括这“燕子三抄水”的三点攻击战队结构,都是《孙子兵法》中提及的‘灵猫捕蛇阵’的翻版。 对于兵书阵法来说,活学活用者受益,死记硬背者受害,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我无权对夜明珠的安排提出异议,毕竟我是客,她是主,应该客随主便、客不欺主,而不是喧宾夺主、反客为主。 夜明珠又添了一只茶杯,然后在三只杯子里轻轻斟茶。 “红拂女曾有训诫,即使是面对不速之客,亦不应该缺失了待客之道。敌人无礼,是缺乏修养之故,我方如果跟敌人一般无礼,那么岂不是明知君子之道而不实行?殆矣。”她悠悠地说。 我不禁苦笑,青魔手是生食者,对他最好的招待应该是一条活鱼或者一个活人,而不是面前这一杯绿意盎然的茉莉清茶。 等待是最枯燥无聊的,但我还是耐心等下去,等51地区来客为我揭开一切谜题。或者说,我要从夜明珠、青魔手的不同叙述中提炼出一条正确脉络。 青魔手虽然名为“魔”,但他却有心魔。 佛家典籍有云:十万心魔,如地火烧,不知进退,如炭中绕。 这应该是他的罩门所在,攻击这一点,才是反杀他的关键。 当然,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人云亦云,亦步亦趋,那是无知无畏的傻子才会干的事。不管夜明珠、青魔手甚至是花娘子、张全中等人说得有多神圣光荣、天花乱坠,我只做我自己,永远只是夏天石,而不是其他人的附庸。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9章 女海神夜明珠 1 青魔手出现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防空洞内的茉莉花香早就消失了。 他从通道内走出来,大步来到桌前,一屁股坐下去,双手捧起了那碗凉茶,一口气喝干。 这张长方形茶桌大概有四尺长、两尺宽,他坐在夜明珠对面、我的侧面,距她两尺稍多,距我两尺不到。如果开战,必定是贴身肉搏,殊死一战。 我无声地看着他,忘掉他食鱼的恐怖场景,也忘掉他的生食者身份。此刻,我们只是一个桌上喝茶的茶客,同喝一壶茶,同饮一脉水。 “暗号?”夜明珠忽然问。 “青魔手从来不需要暗号。”青魔手回答。 “指纹?”夜明珠又问。 茶杯之下是一只精致的青花两寸碟,不知怎的,青魔手就将自己的右手无名指、尾指一起按在了碟子正中。 “指纹正确,青魔手,这次召唤你过来,就是要你详细报告到济南七个月以来的情况。在前几次书面报告中,你曾提到已经跟鲛人有了实质性接触,并且按照上级要求,寻找目标人物,即51地区年度计划中的‘陨钻’。据外线消息称,你已经找到‘陨钻’,为何没有在上一份报告中进行说明?”夜明珠继续发问。 青魔手抬起头来,但视线却是向着我和夜明珠之间的空当。 我顿时醒悟,他已经受困于夜明珠的幻术,把这个空荡荡的防空洞当成了与上司的接头地点。 “我已经找到‘鲛人之主’,至于‘陨钻’,还在进一步确认之中。”他回答。 “‘鲛人之主’在哪里?”夜明珠淡定自若地问。 我的神经突然紧张起来,因为之前一直以为“鲛人之主”是在东海之中,距离身边的真实世界十万八千里远。青魔手明确说已经找到“鲛人之主”,那么很可能那东海怪物就在济南城内。 这是济南城面临的最大威胁,如果不能及时处置,后果就不可想象了。 “这件事,我会对‘陛下’单线汇报。”青魔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耍了个小小的花招。 “好,我会马上联络‘陛下’。作为你的顶头上司,他已经为这件事受了牵连。如果不是有三十年战功相抵,早就被送上军事法庭了。青魔手,你曾经是组织最器重的顶尖人才之一,如果一味地追求个人崇拜,以‘陛下’为终身的学习榜样,那么最终下场,跟他也差不多了。”夜明珠说。 青魔手额头上的青筋无声地暴凸出来,应该是夜明珠刚才的话已经触怒了他。 夜明珠在我手肘上一碰,嘴唇开合,无声地说了“你是陛下”四个字。 我没有推脱,轻轻点头。 这是一出舞台剧,只有我和夜明珠各司其职,才能把这场“诱供”的戏完整演绎下去。 我根本无需演技和声音,夜明珠的高明幻术已经天衣无缝地掩盖了这些破绽。 “青魔手,‘陛下’已经上线,如果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夜明珠说。 我没有开口,而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对青魔手打招呼。 “老师,能听到您的声音,真是太好了。这七个月来,我不眠不休,踏遍了济南的每一寸土地,终于找到了‘鲛人之主’,可以回组织去复命了。组织已经批示过,我可以用‘鲛人之主’来换一个终身制高官,成为51地区的奇术合伙人。老师,我们的出头之日就要到了!”青魔手显得十分激动。 “51地区奇术合伙人”是世界上的顶级荣誉之一,比起某些国家的“荣誉总统”一职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只要举几个例子就能说明这一称号的含金量——爱因斯坦、霍金、印度智尊佛、巴西金光圣母、俄罗斯第一通灵师契卡夫……这些光辉灿烂的名字都曾被刻在51地区总部的荣誉墙上,获得了“奇术合伙人”的地位。 如果青魔手也能将自己的名字刻在荣誉墙上,就可以跟爱因斯坦、霍金等一流大师同时名垂千古了。在这种巨大的诱惑之前,他忍不住精神膨胀也是有情可原的。可惜,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透,这只不过是51地区给他画的一张大饼,能看不能吃,永远实现不了。 甚至说,就算“鲛人之主”的名字刻上了荣誉墙,青魔手都不可能获得这个机会。 “祝贺你,你终于获得了你想要的。”我说。 我知道“陛下”之名,那是51地区又一个传奇间谍,与英国零零七齐名。 “老师,我已经把‘鲛人之主’放进快递包裹里,最慢两天,最快一天就能送回组织去。等我好消息吧,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许,为‘生食者’在世界奇术领域争下一席之地。”青魔手信誓旦旦地说。 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有梦想,并且一步步向着自己的梦想前进,直到“梦想变理想、理想变现实”。 只有那些无能、无知、无为、无脑的人才会稀里糊涂混日子,被社会的大潮流裹挟着一路老去,毫无挣扎之力。 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佩服青魔手。他不像中原奇术师一样追逐“奇术之王”的称号,而是认清形势,紧靠51地区,谋划用“奇术合伙人”的合作模式提升自己,向着人生的无尽高空奋斗。 那位超级间谍“陛下”能培养出这样的弟子,也算是足慰平生了。 “问他鲛人之主下落。”夜明珠用口型无声地告诉我。 我没有对她的指示言听计从,如果一味追问“鲛人之主”下落,只会引起他的怀疑。 “组织上要一个活的鲛人之主,你大概为了这一点费了不少心思吧?”我问。 如果想悄悄地将一个活人“寄”往美国51地区,必定要在氧气制取、外部包装上下很大工夫,不可能靠着青魔手个人的力量瞬间完成。那么,我只需旁敲侧击地了解一部分内容,就能推导出整个过程,从而有的放矢,找到寄送“鲛人之主”的国际快递公司。 “哈哈哈哈哈哈……”青魔手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打桌子,“谁也猜不到我用什么办法寄走他,哈哈哈哈,我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和夜明珠对视了一眼,同时皱眉。 拿下青魔手严刑逼供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但他能不能说实话却是未知数。 “放弃,让他走。”我用口型告诉夜明珠。 “你想到办法了?”她用口型问。 我摇头:“不要打草惊蛇,放长线钓大鱼。” 放走青魔手是我最无奈的选择,如果花娘子在场,一定会极力反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一次纵虎归山,就不知何时再有捕杀他的机会了。 此刻,我只想把握重点——找到“鲛人之主”。 正如青魔手所说,捕获“鲛人之主”就能给他换来“51地区奇术合伙人”的崇高地位。那么,我愿意舍弃一切可见利益,把赌注全都押到“鲛人之主”身上,成则王侯在手,败则一无所有。 既然是赌,就一定是风险、机遇各半,大家拼的是运气,搏的是头脑。 夜明珠迟疑了许久,才不情愿地点头。 “老师,我发现了‘陨钻’,但中国人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我只有杀了他,才能确保在51地区的地位。你知道吗?我曾在组织传令官那里截获到一份绝密资料,那是组织下发给亚洲各国分支机构的,其主要内容是提前通知‘陨钻’将来会成为亚洲地区的主要领导人,谁说服‘陨钻’加入,谁就能连升三级,进入机构核心管理层。有这样的人存在,我寝食难安,所以剩下来两天,我先杀‘陨钻’,再回51地区,攀上人生巅峰……” 青魔手是个聪明人,对前途分析得很透彻。 如果一切都能按他的计划进行,的确可以获得圆满人生。 “希望你能成功。”我淡淡地说。 “‘陨钻’夏天石,这个名字很快就要从组织的绝密名单上抹去了。老师,你等我的好消息吧,在奇术领域里,我们永远都要占据一席之地,然后广收门徒,传名千古。”青魔手太激动了,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好,会见时间到,你可以走了。”夜明珠下了“逐客令”。 青魔手没有耽搁,起身后退,沿着原路出去。 只用了十分钟,我就理清了思路:“派人黑进全市天眼系统,锁定青魔手一个月来的行动路线,将沿途可疑之处全都标注下来进行调查,尤其是与国外有快递业务来往的公司或者个人。同时,调出全市水族市场、水族出口、水产市场、水产出口的相关地址,黑进三大通讯运营商系统,将青魔手打出的每一个电话都一一对应查清楚,只要跟水族、水产有关的,全都落实清楚,是否最近向国外发大型水产集装箱。” 我每说一件事,夜明珠就快速记录下来,一字不漏,一字不差。 “从水族入手,就是唯一正道。”我斩钉截铁地做了结论。 青魔手是生食者,家里分别养着热带鱼、草鲤、锦鲤三种不同品类、不同特性、不同用途的鱼,那就代表了三种市场、三个出口渠道、三条通往北美51地区的寄送线路。 三管齐下,方能追踪到他做事的全部破绽,中途截获囚禁着“鲛人之主”的货箱。 这又是一场赌局,我全盘押上,就赌生食者青魔手养的“鱼”。 一切天象变动,皆有其预兆可循,哪怕只是草蛇灰线一样毫不起眼。而这一次,青魔手吃掉了“锦鲤吸血局”中的一条鱼,那就是他“借鱼运人”的最明显预兆,也给了我莫大的信心。 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之前,我甚至差一点忘记了夜明珠的“三日大祸”警告,目标直指已经落入青魔手掌控的“鲛人之主”。 “我会安排人去做。”夜明珠做完了记录,马上打电话下命令。 城市的天网系统属于一级机密,只有少数黑客敢接这样的活。至于三大通讯公司的网络,则保密级别稍低,况且只要黑入青魔手的通讯记录即可,并不需要碰触通讯公司的主干服务器,所以比较容易做到。 我相信夜明珠不是孤军作战,由这个整齐干净的地下防空洞就能得知,她身后必然有一支精明干练的队伍。再者,在当今社会,只要有足够的金钱,短时间内就能组建一支专业高效的雇佣兵团队。 现在,抢时间是唯一关键,一定要抢在国际快递公司发货之前截获青魔手的“货物”。 “我出去,调动其它力量配合行动。我们必须合理利用每一秒钟,找到‘鲛人之主’——”我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能够快速达成目标,心情不禁有些浮动不安。 “不,我们留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只有在这里,我才有把握发动幻术,让敌人连攻击点都找不到。你应该明白,刚刚青魔手走进来的时候,根本看不见你我,完全陷入幻术的障眼法之中。他把我当成了51地区的特别巡视员,又把你的声音当成了他的入门恩师大间谍‘陛下’,所以双方才能心平气和地交谈下去。夏先生,离开这里,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越接近成功,危险就会越积越多,稍有疏忽,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要知道,我们是与51地区高手为敌,大家的智商、情商都在伯仲之间。总之,不要出去,宁愿错过,不要错过。”夜明珠马上表达了相反的意见。 “我打电话给朋友,让他们展开行动,可以吗?”我问。 张全中、静官小舞、唐桑都是与“鲛人之主”有纠缠的人,让他们动手参与,应该能事半功倍才对。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0章 女海神夜明珠 2 夜明珠没有直接表明态度,而是拿出了一枚硬币。 “抛硬币决定吧,人头向上,你可以任意行事;字向上,你只能安心休养、动脑、下令,具体行动,全部由我安排。怎么样?”她问。 抛硬币占卜天意是最简单的,但往往也是解决矛盾的最佳办法。 我点点头,夜明珠立刻屈指一弹,那枚硬币飞起三尺多高,在空中翻滚着,最终落入她的掌心,而且是字向上。 “你只负责下令,其余我来安排。”夜明珠说。 “给我看看那硬币。”我说。 她顺从地伸手,把硬币送入我的掌心。 这是一枚新版的日本硬币,面值为一日元。奇怪的是,它的密度似乎比普通的镍合金硬币大很多,沉甸甸的,十分压手。 “白金币?”我问。 “对。”夜明珠没有否认,坦率承认。 “日本皇室独有的纪念币?也是皇室贵族的标志?”我连续问。 关于“日本皇室白金币”,媒体报道甚多,黑市上已经炒作到五千美金一枚。 “对,你说的都对,但它对我来说,只是一枚纪念币,跟我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夜明珠说。 我把白金币还给它,没再说什么。 夜明珠的手下工作效率很高,一小时后禀报:“已经查明,青魔手盛品华曾经委托顺丰、申通两个快递公司和中国邮政共发出十份跨国快递,每一份都一模一样,内部货物也完全相同,都是海参干货,发往美国的十个不同城市,箱子尺寸为长度六尺、高度三尺、厚度两尺。十份快递的报关单据都已经查到,目前有三份快递到达青岛港、两份正在运往青岛港的路上,另外五份走航空运输,目前留在中国邮政的济南总货仓内,五小时后发往上海浦东机场。” 我马上下令:“派人在路上拦截货运公司的厢货车,第一时间检验,如果发现箱子中有人,马上拍回照片来确认。另派一路人,马不停蹄赶往青岛,工作流程相同。济南这五只箱子我会亲自去查,就是现在,马上动身!” 十只箱子的出现,使我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倍增,并且进一步断言,装着“鲛人之主”的箱子一定是最后发出,此刻就在中国邮政总货仓内。 青魔手是人,不是神,所以对任何项目的操作都遵循人的思维。先发的国际快递都是幌子,就像靶场上的诱饵靶,用来扰乱射手的视线。他发出这种尺寸的箱子,内部一定添加了氧气发生器,以确保人质生命安全。 中国邮政的总货仓在盖家沟货运基地,距离此地大概二十公里,开车由高架路过去,至多需要半小时。 “我带人去。”夜明珠说。 “我必须去,因为我现在有种不好的预感——陈定康和‘鲛人之主’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青魔手挟持了陈定康,我最初只把这件事定性为“陈定康以自身做诱饵”,却没对陈定康产生任何怀疑,更不去想“青魔手为什么要挟持陈定康”。 现在,的确该重新考虑陈定康的身份问题了。 “你绝对不能去,我们给青魔手设下陷阱,焉知他不会给我们设下陷阱?夏先生,我必须警告你,任何事情都充满了福祸相依的玄机,如果漠视这一点,连圣人都会中途翻车,更不要说你我了。我也改变主意了,非但你不能出去,我也不会出去,只是坐镇此处遥控指挥就好。我们活着,才是最大的制胜胜负手,敌人才无计可施,就算有陷阱,只不过是断掉我们的手足、触须而已,不会伤及要害。好了,我再去沏壶人参安神茶,然后我们稳坐中军帐,听下人们传来的好消息——”夜明珠说。 我的心跳正在加快,要知道,一旦“鲛人之主”落网,长期以来面临的因鲛人而起的种种祸患就能一笔勾销,而静官小舞、连城璧也能摆脱困境,重新做人。 下一步棋,容不得半点失误。 我并非不信任夜明珠的人,但事关重大,只有亲自出马,才能彻底放心。 “夏先生,如果你离开防空洞,一定会后悔的。”夜明珠在厨房里大声提醒。 “如果我不出去,才会真的后悔。”我低声回应。 在复杂的斗争形势面前,我不得不反复告诫自己提高警惕,相信自己能掌控的,不相信自己无法亲力亲为的。 夜明珠端着茶盘出来,脸上的表情诚恳而认真:“夏先生,请相信我的手下,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国际雇佣兵,只要目标明确,就能手到擒来。” 我低头不语,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告诉黑入天眼系统的人,全面监控青魔手,随时汇报他的行踪。必要的时候,全面收网,瓮中捉鳖。” 其实,在追踪国际快递箱的过程中,青魔手一直都是一个可怕的变数。如果忽视他的存在,夜明珠的人就危险了。 夜明珠马上传令下去,要所有人马提防青魔手。 这一壶茶的味道极好,令人沉醉,也让我暂时忘掉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 “好茶要与知音分享,才会喝出其中的上佳味道来。好茶难得,知音更难得,前者万里挑一,后者万里无一。夏先生,今日一役之后,希望大家能够结成联盟,相互砥砺,共同进步。”夜明珠的笑容极温柔,声音也极美妙,仿佛一支催眠曲一样,在我耳边轻轻奏响。 “活擒‘鲛人之主’和青魔手,一举扭转颓势,我就真的可以松一口气了。”我说。 这些都是心里话,51地区给了我巨大的压力,如果连青魔手都无法拿下,就再没有什么资格跟美国人对抗了。 “每个人都有梦想,抓到‘鲛人之主’,你会怎样处理?”夜明珠问。 我忽然被问住,因为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连城璧之所以受困“锦鲤吸血局”,是因为被鲛人挟持后失去了灵魂。“鲛人之主”能够破解此事,先救了连城璧再说。 之后,陈定康——不,我对于陈定康已经有了新的看法,他绝对不止是七海海盗王那么简单。 “夏先生,如果你心中犹疑,就可以先将‘鲛人之主’交给我。我在很多地方建造了隐秘的地下基地,可以把他藏在任何一处,保证敌人找不到它。”夜明珠说。 “然后呢?再怎样处置他?”我问。 “他是东海里的霸主,身上藏着太多秘密,需要慢慢审讯,才能一项一项整理出来。这项工作十分艰巨,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二十年。总之,我可以承诺,‘鲛人之主’说出的一切秘密我们都绝对共享,任何宝藏,我们都一分为二——” 夜明珠的话很中肯,只有利益共享,大家才能合作更久。 她的话没说完,手里端着的茶杯陡然间一震。 几乎在同时,我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巨大杀机。 “有强敌出现,我布幻术阵,你退后,不要轻举妄动!”夜明珠低声告警。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变得十分忐忑。夜明珠的幻术能挡住青魔手,就一定能迷惑任何敌人,我的担心似乎是完全多余的。 从通道内走进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手拎皮箱的老年美国人。他有着花白的短须、灰白的头发、晒得发红的脸膛、深凹的双眼、高耸的鼻梁……如果不是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很可能有人会将他认作是大学外教。 的确,在济南的各个大学校园里,经常能见到这类人,而那些崇洋媚外的无知女孩最喜欢对这类人投怀送抱,体会被外国大叔怜惜呵护的美妙滋味。 外国人大步走向桌子,把手里的黑色皮箱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么好的一个地方,竟然没有一个人?难道我走错了,这里不是济南最好的地下酒吧?”外国人用中文自言自语。 夜明珠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 就像刚才一样,这外国人应该看不见我和夜明珠,只是看到一间空房子而已。 “罢了,在这里等等吧,既然约我在这个地址见面,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从来不做别人的戈多,我也真的希望别遇到等待戈多、戈多不来的囧事。好了,好了,不再多说了,今天实在已经说了太多话,舌头都累麻了。”这外国人低着头自言自语,浑然不觉我和夜明珠的存在。 夜明珠的人控制了整条通道,没有她的特许,外人闯进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我屏住呼吸,用心观察这外国男人。 他的手平放在桌上,露出手背上的两个古老纹身。 “走,走。”夜明珠忽然用口型通知我。 她的脸色极其严肃,嘴角抿得如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 “厨房、橱柜后、暗门——走!”夜明珠第二次用口型发出警告。 我没有犹豫,立刻踮起脚尖走向厨房,尽量不发出一丝动静。 那美国人的气场非常强大,我明显感觉到,防空洞内因为他的出现而空气凝滞,令我和夜明珠全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精神紧张到极点。 美国人左手背上纹的是一枚中国古代囚龙印,右手背上则纹着一条埃及法老王的蛇头权杖。 两者都是代表极权,拥有它们的人都曾在远古时期掌握生杀大权,使得天下苍生跪叩拜服。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就是青魔手的老师,代号“陛下”的51地区超级特务。 “这地方真是透着古怪——”陛下嘟囔了一句,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笔形手电筒。 普通手电筒只有一只灯头,只能向一个方向照射,但他取出的却是一支五灯头的手电筒,电筒尾部另有一个灯泡,等于是六灯头手电。 夜明珠的脸色更难看,双手一垂,拔出两把手枪,无声地对准了陛下的脸。 隔得这么近,只要她扣下扳机,陛下必死无疑。 陛下把手电筒放在桌上,五个灯头分别指向左、右、前、后、上这五个方向。他揿下电源开关,五个灯头一亮。 光是幻术的大敌,夜明珠早就料到这一点。陛下揿亮电源的时候,她的双手食指也同时扣动了扳机。 我看到她的双臂陡地震颤了一下,那是短枪的后坐力所致。 陛下并未中弹,而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后仰,两颗子弹贴着他的鼻尖飞过。 夜明珠一边退一边开枪,后背撞上了我,口中大呼:“快走,惹不起,躲得起,快走!” 以上这些事发生在十几秒之间,我还没走到厨房门口,陛下已经识破了夜明珠的幻术,一场火拼在所难免。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1章 女海神夜明珠 3 “哪里都别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就不会死!”美国人叫起来。 他的声音尖锐而高亢,竟然盖过了子弹出膛时的干涩噪音。 我立刻停步,而夜明珠却毫不知情,继续向后退。 “停下吧,果然有圈套。”我揽住夜明珠的肩。 她回头向厨房里看,两个面目阴冷、双眼深凹的外国人站在挪开的暗门前,双手插在裤兜里,裤兜上凸出短枪的形状。 我们就算退入厨房,也得撞到敌人枪口上。 “好,我们输了。”夜明珠垂下了双臂。 “这是一场战争,没有简单的谁输谁赢。之前的一切辉煌,也许是明日溃败的开始。自我介绍一下,蓝姆,江湖上的人送了个外号叫‘陛下’。”美国人做自我介绍,“暗门那里站着的是贝托兄弟,老大叫哈萨,老二叫皮埃。” 我没有跟对方寒暄,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神通广大,何必为难我们普通百姓?” 陛下笑起来:“普通百姓?如果全中国都是由你这种普通百姓支撑着,那我们美国人还有争霸天下的可能吗?” 他的话语虽然温和,但眼中却霸气十足,仿佛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掌控了亿万人的命运。 我曾在一些杂志上读到过关于陛下的事迹,无论在中东还是前苏联,都留下了他的光辉足迹。敬他的人将他奉为天神、导师、国家英雄,恨他的人将他比喻为恶魔、疯狗、地狱看门犬。 像很多冷战时期的超级间谍一样,他具有很多身份,五官外貌也随着不同出现地点的不同而变化万千。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星条旗的绝对忠诚。 “前辈,我们手中并没有你想要的。”夜明珠说。 陛下摇头:“不不不,我们可以展开多方面合作,而不局限于一点。比如现在,你们手里有很多跟鲛人之主有关的线索,也是引诱鲛人上钩的最好鱼饵。哪怕咱们什么都不坐,就这么干等着,也会等来一些非同寻常的消息。好了,大家坐,大家坐,只要坐下来谈,就有可能谈成一些事。我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足智多谋,能够给我很多新的启发,呵呵呵呵……坐吧,坐吧!” 夜明珠的脸色极其难看,但对方的枪手已经把住了密道,切断了我们的后路。再有什么高明手段,也施展不开了。 我握着夜明珠的手,回到桌前坐下。 “你的幻术很高明,强于51地区内部以幻术见长的所有人。如果没有这支六向电筒,我也突破不了你一瞬间造出的四维结界。关于你,太平洋东海岸上传的情报多达四万多份,西海岸也不断传送卫星高清图片过来。其中一幅,拍到你驾驶一艘机帆船行驶于台湾海峡北部天使漩涡附近,与数百鲛人缠斗。我很担心你,毕竟漩涡不会对鲛人造成任何影响,但却随时都能把机帆船拖到海底去。后来,那一战的结果怎样了?”美国人问。 夜明珠冷哼了一声,没有立刻作答。 “你怀疑,我在诈你?”美国人笑了。 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强大气势,仿佛一位面南背北、君临天下的帝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令任何人都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夜明珠再次拒绝回答,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美国人打了个响指,一名枪手就走过来,递上一台迷你型平板电脑。 “我找一找,那照片太震撼,所以我保存在电脑里,给很多人看。按照普通人的思维,太平洋是鲛人的天堂,是航海者的地狱,但因为这一张照片的存在,我对那个结论有了不同的看法。你,是鲛人的天敌,很有可能成为太平洋霸主……哦,在这里了,就是这张。”他把平板电脑轻轻调转方向,放在桌上,推到我和夜明珠面前。 那照片的确很震撼,如果不是陛下提前告知是卫星拍下的真实照片,我可能会以为它是电脑合成的。 画面中,鲛人浮在海面上,将一艘白色机帆船团团围住。鲛人大约有二百到三百名,全都赤着上身,张着血盆大口,相貌穷凶极恶。它们半身浮在水上,下半身则沉没在水中,只能隐约看到那是半截覆盖着青色鳞片的鱼身。 夜明珠看到照片,嘴角牵动,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现在,你相信我们美国人的近地通信卫星一直关注你了吧?”陛下问。 夜明珠冷涩地回答:“多谢关注,那一战,我杀敌一百八十,后用进行弧形梯次轰炸十一次,鲛人无法抵挡,遂留下大批残尸而退,海上血染千里。我与鲛人势不两立,这只是平生大小百战之一,其实并不值得51地区这种国际性的大机构过度关注。” 陛下再次挥手,那枪手又拿走了平板电脑。 “直截了当说吧,你们在这里,就会吸引鲛人全部的注意力,主力部队向这边集结。我不求毕其功于一役,但求捕猎鲛人之主的基础之上,将鲛人这一代的领袖人才全部杀光,逼它们再重新回到寒冷黑暗的马里亚纳海沟之中去。太平洋是美国的,也是中国的,更是全世界的。所以,我们一同着手完成这件事,对中美两国乃至所有环太平洋国家都有利,对不对?”陛下说。 他说的话冠冕堂皇,但我明白,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必做?”夜明珠问。 “唔,的确没错,正是这样。”陛下笑起来。 夜明珠点头:“好吧,这样也好,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陛下大度地挥手:“没问题,我带来的这两位高手,最擅长保护工作,曾跟随上届总统多次出访敏感城市,挫败了几百次刺杀阴谋。有他们在这里,你尽可以高枕无忧。” 我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心观察陛下的面部表情。 他的眼神富有变化,忽而逼视,忽而蔑视,忽而眯起眼睛笑里藏刀,忽而睁大眼睛故作诚恳。 自古以来,擅长做间谍的人一定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永远都让人猜不透。 “鲛人之主就是陈定康吗?”我问。 陛下眼神忽然一亮,闪电般盯着我:“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还是不是?”我寸步不让,并不因对方的咄咄逼人而退缩。 “陈定康等于鲛人之主”是我的一个模糊构想,但苦于无法求证。从狭义上说,只要他承认自己是鲛人之主,那这问题就圆满了。但是,从广义上说,鲛人之主的身份非常敏感,就算陈定康一口承认,我仍然得从多方面找到佐证,才能确认这条信息。 “是。”陛下点头。 夜明珠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我叹了口气。 “什么为什么?”陛下反问。 “如果他是鲛人之主,青魔手又何必在济南城滞留下去,早早把陈定康带回51地区去邀功不就好了?在这里拖延一天,就面临很多不可知的危险,很容易节外生枝。青魔手不是庸手,难道连这样的简单道理都不懂?”我问。 青魔手挟持陈定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以他的决断力,不至于因小失大,为了一些利益上的事继续留在济南。除非是陈定康出了问题,价值大幅降低,青魔手才心有不甘,必须在另外的地方找补回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宗博士卷宗里记录的那些内容,他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陈定康已经部分失忆,仅存的那部分记忆也是颠三倒四、支离破碎。 如果将这样一个陈定康或者鲛人之主运往51地区总部,其价值绝对大打折扣,不足十分之一。 卷宗中,陈定康的叙述杂乱无章,有些看似荒谬的内容,如果安放在鲛人之主身上,则十分合理。反之,以宗博士等医学界人士来看,则大大违背常理,根本不成立,是“疯人疯话”。 “你想到了什么?”陛下问。 “想到一些东西,但不够成熟,不足以拿出来让大家见笑。”我回答。 “你们中国人不是最讲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既然知道一些,为何不说出来,大家研究研究?我们是人,不是先知,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况且,真正的高手都具备强劲的第六感,那才是最宝贵的见解。”陛下说。 他的注意力似乎有一大半放在夜明珠身上,即使对我说话时,眼角余光也不时地瞥向她。 “陈定康戏耍了所有人。”我说。 只这一句话,令得陛下与夜明珠同时脸色大变。 “不要说话,让我想想!”陛下呼的一声站起来,双掌扣住太阳穴,闭上眼睛全力思索。 夜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定定地望着我,久久不能开口。 我说的只是自己的直觉,没有理由,没有缜密的逻辑推理,只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发现了陈定康身上的诸多疑点。 如果说他蒙蔽了所有人,那肯定是包括我在内的。 他曾说自己是七海海盗王,而海盗王、鲛人之主的立场是完全对立的,就像当初他的祖上一心反清复明,跟历史的进程完全相左那样。 我出于对一代侠客陈近南的钦敬,一时不察,完全相信了陈定康的话,跟着他搞出那么多事来。 “如果他是鲛人之主,青魔手必死。”夜明珠终于开口说话,“非但是青魔手,连51地区外围人员也会尽遭屠戮,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你我。”我补充。 陈定康一直在利用我,利用结束,我的价值也就被榨干了。 “实在是太复杂了,计中计,连环套,反转连着反转——”夜明珠长叹,“人类的思考能力还是太有局限性了,无法突破陈旧的定式,总是用现有的概念去解释超自然的东西,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一样。现在,只有全力补救,反切鲛人之主的退路了!” 她说得很对,现在敌我双方拼的不仅是智力,而且要拼体力、战斗力,缺一不可。 陛下长考了七分钟,我和夜明珠在焦灼不安中等待了七分钟,直到他垂下双掌,脸色又恢复了平静。 “双向联络青魔手。”他吩咐那两名枪手。 两人各取出一部卫星电话,一人拨号,另一人则用电话天线抵住了同伴的电话屏幕。 “信号追踪系统能在找到通话人的同时联络近地卫星,把通话人所在区域的图像传回来。如果青魔手已经受制,我们至少能看到敌人的模样。”陛下解释。 很快,枪手就接通了青魔手的电话。 “青魔手,陛下要跟你通话。”枪手说。 青魔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好,我正在驱车赶往盖家沟国际货场,那边的人报告说,货物有问题。” “他在一辆运动的车上,车子行驶到全福立交桥附近,的确是向西北前进。”另一名枪手报告。 “问他,货物有什么问题?”陛下沉声吩咐。 “有货物有什么问题?”枪手对着话筒重复陛下的话。 “货箱被人打开,货物散落满地,只是不见了最重要的一件东西。”青魔手回答。 我很清楚,消失的正是陈定康。 那么,我们先前的判断完全正确。青魔手一开始发走的国际快递只是幌子,所有人瞄准的目标就在最后一批货箱里。 “让他去吧,随时报告。”陛下阴沉着脸,无力地挥了挥手。 通话结束,两名枪手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常理,我们都会向盖家沟货场集结,并对陈定康展开搜索。反向推理,那正是陈定康最希望看到的,他早在那边埋伏下一支人马,只等我们入彀。有没有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反控他,又不至于轻骑突进,陷入死境?”陛下自言自语,但视线却落在我脸上。 我迅速给出答案:“三分之一人马快车驰援盖家沟做先锋,三分之一人马坐镇全福立交桥一带中军调度,三分之一人马原地不动或者驻扎在高架路口做后援。这样一来,就能保证全部有生力量处于灵活机动的层面,如同古代阵法中的一字长蛇阵那样,首尾呼应,中枢流转,让敌人无法得逞。” 现在,我希望能与陛下联手,以缓解孤军奋战之苦。 联手的目的,就是杀了鲛人之主,暂时跳出危机圈子。 我累了,若能解救连城璧,身边就会多一个心心相印、生死追随的好帮手,分担我一半压力。 “你们做先锋,我做中军,剩余人马做后援。现在就出发,现在就出发——”陛下无法再保持冷静淡定,最后两句话,全都是大声吼出来的。 我能看得出,他对鲛人之主志在必得,生怕其落入他人之手。 在离开防空洞的过程中,夜明珠不断地按下黑暗角落里的开关,表情决绝,脸色阴沉。 “这些全都是自毁装置,既然无法防敌、杀敌,再留这样一个空壳子又有什么用?先自毁,再谋生路。”她告诉我。 任何人都无法抗御51地区的进攻,因为那相当于一个人去对抗一个国家、一支大军。重压之下,巢毁人亡。 进入停车场之后,陛下忽然停步。 “为什么陈定康要在此时此刻发难?不对啊,他既然敢被青魔手禁锢,就一定有另外的长远计划。此刻暴露,之前的伪装岂不就白费了?”陛下自言自语。 两名枪手站在他身后,习惯性地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警觉地向四面巡视。 地下防空洞是夜明珠的地盘,被这两人轻易突破,可见地方武装与51地区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2章 与虎谋皮 1 我和夜明珠并排站着,感觉到她的疲惫和沮丧。 “来日方长,一时失利算不了什么。”我低声安慰她。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宽慰,我只是觉得,世界之大,高手众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久居海外荒岛,对世界的认知还是落后了很多。昔日我也曾接到过几个大国的邀约,请我加入国安部门,可惜当时坐井观天,以为凭我的个人之力足以横行江湖……现在看来,见识实在是太肤浅了。” 对于这一点,我也深有感触。 燕王府燕歌行刚刚出现在曲水亭街时,也是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以为他是京城来客,要比地方上的奇术师高出一截,单枪匹马就足以平蹚济南城。结果呢,随着各方势力陆续登场,燕歌行的光芒被层层掩盖,最终黯淡无光。 没有人能横行一世,也没有人能长盛不衰。认清这一点,才能在江湖上平平安安活下去。 “要想走得快,那就一个人走;要想走得远,那就一群人一起走。”我用韩国女总统经常引用的名句劝慰夜明珠。 夜明珠轻轻皱眉:“这句话,我常听朋友说起,但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伪装,她虽常说,却根本做不到自己说的。我早有预感,这样一个人在任何领域内都做不长久,强行上位,结果必定惨不忍睹。” “你的朋友是——”我惊诧地问。 夜明珠点点头,不等我提那个名字,就确认了答案。 我转念一想,心下释然。夜明珠常年浮沉于海上,名声大了之后,肯定会被各方势力视为可以拉拢的对象。那么,像韩国、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小国肯定不止一次向她伸出过橄榄枝,以国士之礼请她入盟。于是乎,她与小国总统之间,也就平起平坐、朋友相称了。 “扯远了,国家政治的事,毕竟距离济南百姓生活很遥远,我们就单说眼前的事吧,你的人挡不住51地区的进攻很正常,反之才不正常。接下来,真正能够考验我们的一定是陈定康。”我及时地改变了话题。 “唉——”夜明珠又发出一声浩叹,“夏先生,如果我们能平安渡过此劫,你又愿意到那些国家发展的话,我可以亲自引荐。我相信,以你的才能,只要离开大陆,一定能平步青云,展开人生宏伟的版图。” 她的眼神万分真挚,这个邀请里也包含着满满的诚意。 “我是中国人,只为中国而战。”我斩钉截铁地谢绝了她的邀约。 “爱国、卫国”是男人的原则,不以贫富、难易为转移,而古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铁血戒律,已经为中国男人的一生锁上了牢不可破的精神之枷。 “好,这是后话,暂且搁置,等到以后我们再讨论。”夜明珠深深颔首。 我们距离陛下约有十五步,一边交谈,一边看着他来回踱步。 巧的是,此刻的停车场内没有人进来,只剩我们五个。 “查,盖家沟国际货仓区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吩咐。 两名枪手分头用卫星电话联络,只过了半分钟,就得到回报:“货仓三区发生小规模火灾,疑因电路故障引燃了明火,蔓延到二区、四区、五区,消防车已经到场,正在救火。另外,十区发生爆炸事故,货仓屋顶被掀翻,爆炸原因不明,警察正在介入调查。” “真是个多事之夜啊!”陛下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心事重重地啧啧轻叹。 我们没有走过去打扰他,双方获知的信息量不同,也给他的思考帮不上忙。 “鲛人之主要干什么?换句话说,一个被追杀者需要解决的最关键问题是什么?我猜,一定是设计一场精妙的反杀,将所有追杀者一举全歼,给这场追杀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夜明珠自问自答。 她说得很有道理,要想彻底解决一个麻烦,就是将引起这麻烦的人、事、机构甚至国家连根拔起。那样,就再没有追究此事的人了。 这道理如果放在陈定康或者鲛人之主身上,那就是彻底消灭51地区,切断美国人的一只手,以后太平洋就永保太平了。 如此一想,陈定康被青魔手挟持就成了一个骗局。前者只不过是想借着这条独特渠道进入51地区,然后展开反杀行动。 想到这一点,我瞬间汗流浃背。之前,我一直都是陈定康的“帮凶”,有意无意地推动了这一计划的发展,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 “再查,鲛人在济南最大的联络点在哪里?”陛下第二次吩咐。 两名枪手没有打电话查询,而是立刻回禀:“在济南长清区的一套湖滨别墅里,平时守卫约在六十人左右。该别墅的内部加造了战斗工事,四壁、顶、底的防爆混凝土层为一点五米,无法轻易突破。” 陛下又踱了两圈,改变方向,停在我面前。 “前辈,有什么吩咐?”我主动开口。 如果陈定康的计划那么庞大,最终造成的影响一定是国际性、全球性的。那么,按照蝴蝶效应理论,在51地区发生的惊天剧变也肯定会波及到太平洋西岸来。 身为大陆奇术师中的一员,我必须在大变前夕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基于此,我才会改变态度,主动向陛下寻求合作。 陛下仍在沉思之中,指尖擦得短须嚓嚓作响。 “前辈如果有所差遣,请明言。”我说。 如果抛开国籍差别、职业特性,陛下的确称得上是奇术界的前辈。他在51地区中的政治地位虽然只是中高层,但其技艺、能力值得后辈们认真学习。 “不敢说差遣,但的的确确有一件事让我非常为难,那就是……哦,我们大概……必须兵分两路,而且必须同心协力。夏先生,我看过你的资料,虽然年轻,但却是可造之材。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能不能完完全全地相信我?”陛下低头,态度已经变得十分平易近人。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相信,此刻大家同在一条船上,信则同生,不信则同死。” “好。”陛下答了这一个字,紧锁的眉头忽然展开了。 “事到如今,阁下不要吞吞吐吐了,有事快说!”夜明珠催促。 陛下点头:“我带人去长清,你们去盖家沟。我拿一张51地区的令牌给你们,如果遭遇青魔手,他见令牌如同见我本人,一定会听从调遣。你们合在一起,尽量生擒陈定康,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当场击杀。” 他这样安排,无疑是将我和夜明珠视为自己的战友。 我没有征询夜明珠的同意,立刻答应:“好,就这么办。” 陛下从衣袋里取出一枚精钢徽章,缓缓地递给我。 徽章只有半个巴掌大,正面雕刻着白头翁,反面雕刻着“51”这两个阿拉伯数字。 “拿着这个,所有51地区的外勤人员都会听从调遣。如果不听,执徽章者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夏先生,我把它交给你,就等于是把我在组织内部的所有权力交给了你,请慎加使用。”陛下说。 我接过徽章,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其实,我并不指望青魔手能够听从我的差遣。很明显,陛下听到电话里青魔手的声音后,表情十分凝重。等到他做了掉头袭击长清别墅的决定后,我越发觉得,青魔手那边已经出了大大的问题。 “走吧。”陛下挥手。 夜明珠拿出汽车遥控器按了一下,角落里有一辆加长型福特越野车的前灯便闪了两下。 这是她的地盘,车子、武器、人马一定是准备充足的,虽不能对抗陛下带来的人,但日常使用都没问题。 在她走过去开车时,陛下压低了声音问:“夏先生,人在漩涡之中,如何才能自保?” 我轻松回答:“抱元守一,保持清醒。” 陛下一笑:“好好,你这样回答,我就放心了。记住,鲛人之主是大家的,不是某一支势力的个人财产。如果有人想一家独大,那一定是痴心妄想。记住我的话,天下奇术一百,51地区已经占了九十九点九。要想在这方面有所成就,加入我们的组织,或许是最快的成长途径。夏先生,不管你有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我都会为你永远留着一扇大门,期待你的加盟。” 能被别人看重,自然是值得自豪的事。可惜,我只能错过陛下的美意了,因为我根本没打算与外国人合作。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任何一个爱国者都该牢牢记住这两句话,不好高骛远,不妄自菲薄,只为自己的祖国默默耕耘,不问收获。 我摇摇头,还没来得及二次拒绝,陛下就报出了一个名字:“镜室——夏先生,记住这个名字。如果你想完成一些非常艰难的梦想,我想我是可以给你帮忙的。” 镜室也曾经是51地区的猎物,否则他们也不会专程派人过来视察了。 陛下用“镜室”作为合作条件,的确让我动心。 “你知道多少——关于镜室?”我问。 陛下轻松地笑起来:“很多很多,甚至远远大于中国奇术师所知的总和。哦对了,一定有某些中国人号称自己建造了镜室,但没人能够自证。至于我,了解镜室的每一个部分,知道它的自转、公转规律,也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他。夏先生,这时候我们不妨打一个不牵扯金钱利益的赌。我找到镜室,救回你的心上人,那么你就给我个面子,跟我回总部一趟——如果我找不到,就给你面子,十年之内,对你言听计从。” 我苦笑一声:“找不到她,就算给你面子又怎样?你对我言听计从又怎样?” 失去唐晚,就等于是失去了整个世界。 虽然我们都是江湖中的一员,身不由己地卷入各种漩涡里去,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想好好活着,去做更有意义、实现人生价值的事。找回唐晚,是我重新快乐起来的基础,不可缺失。比起这些,51地区高手的霸权梦想真的算不了什么。 “如果你无法倚靠任何人,何不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陛下对汉语的掌握十分地道,连这种歇后语也运用得巧妙自如。 关于镜室,我的确知之甚少,毕竟在它消失于地底之前,我总处于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位置,被动地被很多矛盾问题推着走。 “好,打赌就打赌。”我点点头。 陛下举起右掌,我也举起手,在他掌心里轻轻一拍。 “我很少与中国人共事,但夏先生是例外。美国人了解中国人,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人是一条虫。所以,那些具有真知灼见的特立独行的中国人是这个地球上最宝贵的资源,一旦发现,我们绝对不会轻易错过。说句开玩笑的话,我们宁愿把这样的人彻底毁掉,也不会任由他们投入到其它阵营当中,最终成为我们的大敌。夏先生,之所以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讨论未来,就是因为我确信你我能够成为朋友。”陛下微笑起来,蓝褐色的眼珠闪烁着诡异莫测的精光。 我为外国人对中国人拥有的这种看法感到遗憾,但是,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一部著名的电视连续剧《北京人在纽约》,其剧情就很好地诠释了上面这句话。 中国人太精明,也太容易起内讧,正应了另外一句老话——一山不容二虎。 陛下不愿我成为51地区的强敌,我亦是如此,不愿51地区成为中国人的强敌。 “希望此役过后,我们真的成为很好的朋友。”我由衷地说。 陛下是标准的美国人,青魔手是华裔,但前者比后者更懂得跟中国人洽谈合作,其输出的价值观也能跟中国人保持一致。 “见到青魔手,代我照顾他。”陛下说。 他把“照顾”这两个字说得很重、很慢、很诡秘,可见两个字上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意思。 “我会的,照顾得好就照顾,照顾不好就直接杀了。”我回答。 陛下皱眉:“夏先生,何必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我冷冷地回答:“他做了很多对不起中国人的事,如果不能接受中国法律审判,只能随机应变,灵活处置。不过,请别担心,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无论是罪犯还是受害者,都会得到公平的裁决。” 青魔手必死,但得是在他的利用价值被完全榨干之前。 “那样,随你便好了。反正,我们生在这世界上的人都是有罪的,既然有罪,就要赎罪。但是,请记住一点,你可以损害某一名51地区人员的利益,却绝对不能损害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利益。即使是我们的总统,都没有这个特权,否则将遭致铺天盖地的报复。”陛下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3章 与虎谋皮 2 夜明珠把车子开过来,停在我面前。 陛下亲手帮我拉开车门,请我上车。 “等着你的捷报。”他说。 我点点头:“彼此彼此。” 一名枪手走过来,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液晶屏追踪器,手伸进车子,将追踪器贴在挡风玻璃的右下角。 有了这东西,我和夜明珠的行动路线就在陛下的监控之内了。 “都是规矩,别介意。”陛下说。 我摆摆手,示意夜明珠开车。 车子离开停车场,沿着螺旋车道上升至地面出口,然后左转向北。 “陛下跟你说什么?是招降吧?”夜明珠问。 我没有隐瞒,把陛下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美国人靠不住,自古以来如此。”夜明珠说。 我没有顺着夜明珠的话去贬低陛下,而是望着窗外五彩斑斓的夜景,开始独立思考。 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美国人,但我不能。单单从镜室这件事上分析,目前来看,唯一能够给我提供有效帮助的只能是来自51地区的陛下。 他依托强大无俦的史上第一间谍机构51地区,能够轻易调动无数人马,碾压任何地方势力。这一点,就算七王会再努力一百年,都肯定赶不上。 从奇术、非自然力、超能力而言,他又是业界前辈,不可等闲视之。 既然他说有把握找到镜室,那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唐晚——”当这个名字浮上脑海,我的心有开始阵阵刺痛了。 “夏先生,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名叫‘回响岛’,这名字取自‘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的古句。在那里,只要你虔心祈祷,心里那些最纠结的事就都能获得答案。如果你信我,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就带着你扬帆出海,去那个岛上,把你想到的全都实现。”夜明珠说。 我知道,她只是为了宽我的心。 即使有那样一个岛,让我看到、听到甚至是触摸到唐晚,但那毕竟都是幻象,与海市蜃楼一样,是水面折射出来的大地景观。 唐晚在地底,并不在地面,所以无论从哪条途径去追寻,都无法得到圆满结果。 “谢谢,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岛,能够让人‘所求即所得’的话,人类就再也没有任何憾事了。”我说。 夜明珠哈哈一笑,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我要的是真真实实的唐晚,不是自欺欺人的幻象。如果一个人从不做梦或者能够永远活在梦里,都是最幸福的事,但如果中途醒来,面对的只有巨大的伤痛,无法平息,无法结束,那才是最痛苦的。 车子过了花园路,北环路,渐渐接近盖家沟货场。 远远的,我看到一股股浓烟飘荡在货场之上,但却不见明火,消防队的云梯也已经降落下来。 夜明珠将车速放慢,岔路上有一辆车快速跟上来,与我们的车子并行。 那车子里有人放下了车窗,向我招呼:“已经接到上级指令,跟我们来吧。” 我点点头,随即告诉夜明珠,跟着对方的车子前进。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从货场的西北角小门进入,在巨大的集装箱阴影里向东去,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停下。 我们下了车,跟着前面车里的人走进一个集装箱改造而成的铁皮屋里。 青魔手坐在一张铁皮长桌的一端,手里握着两把窄刃匕首,不停地交错切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来了。”带路的人向青魔手禀报。 青魔手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珠艰涩地转了转,视线最终落在我的脸上。 我默默地迎接着他的逼视,脑子里想到的却都是盛唐巷保险柜里的那些资料。 间谍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与色情业、餐饮业、酒店住宿业并列。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间谍,就得善于伪装自己,赋予自己各种各样的身份,以此来迷惑敌人。 起初,我以为盛品华是鲛人首脑,接着以为他代表鲛人挟持陈定康,后来发现他是生食者。直到打开保险柜,才明白他的51地区安插在趵突泉附近的间谍。 他一定知道很多关于鲛人的事,同时,他不可能只为一家服务,很有可能是双面间谍,为51地区和鲛人工作,从中牟取暴利。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青魔手又转向夜明珠,“也可以现在就吃了你,但那样有什么意义呢?用海参熬粥或者用碎鱼肉熬粥都能喝,前者是暴殄天物,后者才是物尽其用。所以,我不会让你们死,而是让你们乖乖地跟着我,去做更有用的事。现在,你们坐下来,老老实实地把你们知道的事讲一讲。我听够了鲛人的故事,也许可以讲一讲海上航行、屠戮鲛人的趣事?” 我不急于拿出陛下的令牌,而是顺从地拉着夜明珠在长桌边坐下。 “都出去吧,我跟夏先生和夜小姐聊些私密的事。”青魔手疲倦地扬了扬下巴。 他的七八名手下慢慢退出去,然后把铁皮屋的门关上。 “你想知道什么?”夜明珠问。 “我在51地区的历史资料库里读到过二战受降船‘高地武士号’被击沉的情节,但我一点都不相信。我的祖辈就在那条受降船上,它的设计结构相当先进,某些细节部分仍然被广泛地应用在现代化舰艇上。即使有一百颗同时击中它,它也来得及安然无恙地靠岸,疏散部队后,进船厂检修。在另外一份二战会议录中,德克萨斯州的二战退役参谋长斯托克在手按《圣经》宣誓后,才获准翻阅该资料,认为其具有重大的隐瞒情节。斯托克说了很多话,但最重要的是后半部分。他指出,‘高地武士号’是被鲛人围攻而沉,服役官兵皆被鲛人所杀。这场屠杀就发生在受降仪式的前夜,盟军方面不得已才临时换船,完成了举世瞩目的受降仪式。你说,这是真的吗?”陛下问。 舰船属于军方重要武器序列,不会平白无故多出一艘,也不会莫名其妙失去一艘。所以,二战中的每一艘舰船的出处、服役地点、舰长、操作人员、参战经历、损毁程度、最终结局都列得一清二楚,在很多军方渠道都能查到其详细资料。 我和夜明珠辗转赶到这里,不是为了听“高地武士号”的陈年旧事,而是为了第一时间找到陈定康,把最不稳定元素控制下来。 “盛先生——”我只能称呼对方的化名,因为“青魔手”是他的绰号,并不方便作为称呼。 “不要说话,我只要听真相!”青魔手立即打断我,并且扬手指着夜明珠,“把真相说给我听,我重重有赏!” “哼哼,有赏?你的赏赐比起大海沉船里的宝藏来,真真是沧海一粟而已。我们跑了一路,已经累了,难道阁下这里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吗?”夜明珠冷笑着问。 青魔手死死地盯住夜明珠的脸,两颊的咀嚼肌不停地起伏变化着,显然已经被她触怒。 大海中多得是因各种原因沉没的远洋轮船,半数以上,都是运载贵重物资的商船。二战期间,日本从大陆掠夺的金银财宝从香港、广州、上海、青岛、大连等港口城市装船运往日本本土,有些被美军飞机炸沉,有些被抗日武装力量凿沉、击沉,大量黄金沉入太平洋。 这不是故事,而是从年期间发生的真实事件,查阅日本军史、美国军史、中国军史后都能找到可信度百分之百的战例。 可以说,谁占领了海洋,谁就将成为这千万艘战舰、商船的财富之主。 暂时来看,夜明珠、鲛人、太平洋舰队对于大海的控制旗鼓相当,所以笼统说,他们都对海底宝藏又处置权。 青魔手能够拿出的黄金最多也就是几十两,对夜明珠肯定没有吸引力。 “边、吃、边、聊。”青魔手无法用凌厉的眼神降服夜明珠,只能退让一步,语气放缓,一字一句地吩咐铁皮屋外面的手下人送餐上来。 很快,有人送上四菜一汤和一大盘水饺来。 夜明珠刚刚拿起筷子,砰的一声,有人急匆匆地撞开门闯进来,顾不得青魔手满脸的愠怒,气喘吁吁地大声禀报:“发现了……已经发现了踪迹,但是有变化,有变化,跟我们预料的情况不一样,杀人手法犀利……我已经调人带着捕捉网过去,但恐怕还是不行……” 趁着那人停下来喘气,青魔手举起双手,缓缓下压:“慢点说,好好说!” 我冷眼旁观,明白那人禀报的正是陈定康的行踪。 “我们找到他了,在监控上,他的表现跟从前不一样,精明犀利,行踪飘忽,根本不是原先痴痴呆呆的样子了。还有,他身边有接应者,我们已经有七个人失踪,怀疑已经遭了毒手。”那人冷静下来,汇报变得有条理了很多。 “绘制他的行动路线,放风出去,我在这里,济南的夏先生、东海来客都在这里。然后,重新布防,下口袋阵捉人。再有,准备好急冻箱,一旦捕获,立刻投入箱子里,进行零下三十度急冻。好了,去吧,让所有人戴上口罩,不要胡乱叫嚷!”青魔手有条不紊地迅速安排。 那人向我和夜明珠看了看,随即转身出去。 青魔手走过去,缓缓地关上门,再慢慢地一步一步踱回来。 我不怕被当作诱饵,只要这种牺牲是有意义的,那就可以尝试去做。 当然,陈定康未必对我感兴趣,否则的话,在医院里的时候,他有大把的下手机会。 我猜,他感兴趣的是夜明珠。 青魔手用夜明珠做诱饵猎捕陈定康,反过来想,陈定康亦会用夜明珠来猎捕青魔手与陛下。 这是高手博弈之战,反杀与被反杀的变化如同兔起鹘落一般,瞬间发生,刹那间反转,只有大脑转动如风车的人才能跟得上。 “就这样,很好了。”青魔手说。 “是啊,很好,很好。只不过,你的手下真是既没有定力,又没有礼貌,这样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只会坏事。你是51地区的人,难道只会使唤这些江湖庸手,而不是快速调度机构里的精英过来帮忙?”夜明珠问。 她向门口方向看了看,眼角一抖,给了我一个奇怪的暗示。 门只是关上,却没落锁。如果有事,外面的人只要轻轻一推,就能闯入。我们要想采取某些行动,就必须把住门口,不放外面的人进来。 我叹了口气:“是啊,这些人的战术素养还是差一些,胡乱闯入,影响了我们的谈话。” “没有我的吩咐,他们不会再进来了。”青魔手说。 他回到长桌后面去,慢慢坐下,双手平放在桌上。 “听说,生食者一旦洗心入教,一直到死都不能吃熟食,喝热水,否则符咒发作,三日之内肠穿肚烂而死,是这样吗?”夜明珠突然提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江湖传说,生食者全都加入过“生食教”,吞过“生食符水”,一旦违背教规,就会遭受致命的反噬。 夜明珠如此提问,预示着一场火拼即将展开。她暗示我注意门口,自然是要我应付闯入者,而她则专心对付青魔手。 我们是带着陛下的指令而来,具体怎样执行,那就要看情势变化顺势而为了。 “是。”青魔手点头。 “你既是51地区的间谍,又是生食者,两者不会冲突吗?”夜明珠又问。 “我不说,没有人去告密,岂不就没事了?”青魔手淡定地回答。 “如果有人告密呢?比如我——”夜明珠向青魔手走过去。 “那么事情就变得很有趣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美女,吃起来口感一定会很好,呵呵呵呵……”青魔手咧嘴一笑,顿时面目狰狞。 不知怎的,平坦的桌面上突然涌起了一层波浪,将青魔手的双掌裹在其中。 青魔手后退,但波浪极具黏性,将他的双掌黏住。 “别费力气了,这是东海的千年龟背胶,一旦黏上,黏性就会直接透入皮肉,与骨头黏在一起。要想脱开,除非是断掉双手。青魔手,你如果没有了手,这江湖名号也就名不副实了,哈哈哈哈……”夜明珠大笑起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4章 与虎谋皮 3 夜明珠忌惮青魔手的实力,抢先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大家本来可以合作的,但你这么做,就等于是自掘坟墓了。”青魔手阴森森地冷笑。 夜明珠绕过桌子,走到青魔手身边去。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同时在椅子上做了手脚,使得青魔手的双掌和臀部同时受制。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夜明珠笑靥如花,用右手食指指着青魔手的鼻尖,“幸亏陛下提前打过招呼,否则,你两条胳膊早就断了。告诉我,陈定康到底在哪里?你们生食者的最终目标又是哪里?” 青魔手摇头:“你还是不知道最好,否则一定要后悔。我曾亲眼看到,像你一样的二十几名女大学生同时落在生食者手里,猫扑蝴蝶一样,几小时内,就只剩下——” “够了!”夜明珠愤怒地大喝一声,反腕拔刀,插入青魔手的右掌掌背,把那只手掌牢牢地钉在桌上。普通人遭此一击,右掌筋络大概直接就废了。 青魔手面不改色,只是盯着夜明珠冷笑。 “杀了他?”夜明珠回头征询我的意见。 我不禁皱眉,青魔手是51地区的人,任何人杀他,都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等等。”我回答。 “等到什么时候?”夜明珠问。 “等到陈定康来的时候,呵呵呵呵……”青魔手咧开嘴笑起来。 他的回答完全正确,因为我们大家现在都变成了诱饵,只为引陈定康上钩。 更进一步说,陛下将我和夜明珠派到盖家沟来,就是要我们来当诱饵的。这么多诱饵聚在一起,由不得陈定康不动心。 刀插在青魔手的掌背,伤口并未流血,反而渗出丝丝青色的汁液来,仿佛那只手是一根粗大的树枝,而不是人类的肢体。 “等吧,等待谜底揭开的那一刻。”我说。 夜明珠点头,后退三步,盯着青魔手。 “这是最关键的时候,陈定康身上藏着大秘密——”青魔手继续怪笑着,喉结可怖地上下抖动。 远处,消防车的警笛声又响起来。 四五次沉闷的爆炸声响过后,有人用扩音器发出警告:“全体救援人员后退,谨防爆炸余波。全体救援人员后退,火场中心二级警戒……” 警告声不停重复,爆炸声连续闷响,大概是某种化工产品被余火点燃,才引发了第二次警情。 “我出去看看。”夜明珠说。 “根本不用出去,监控器覆盖了四十八个货场关键点,看那里,比出去看得清楚。”青魔手说。 夜明珠冷哼了一声,走向门口,轻轻开门出去。 外面虽然全是青魔手的人,但夜明珠只打开一条缝闪出去,那些人并不清楚铁皮屋内发生了什么。 况且,青魔手被制服,其他人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还好吧?”我问。 “好极了。”青魔手回答。 我无法准确描述彼此间的关系,江湖同道对51地区的看法从来都是千差万别的,无法统一。据我所知,51地区的工作原则是“以目的为导向”,无论任何事,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可以放胆去做,哪怕是采取一些非法、非人、非常的手段,最终达到目的就行。 曾有高人断言,51地区之所以发展这么快,在二战后短短数十年就崛起为全球第一奇术基地,它的创立原则功不可没。 包括现在,51地区仍然为了某些特殊目的而招募各种特殊人才,哪怕是贴着“反美国斗士”标签的人,只要对51地区有利,也可以招罗旗下。 “我原先以为你是鲛人,真是天大的误会。”我说。 青魔手咧嘴大笑:“你没猜错,我就是鲛人。” “何以见得?”我问。 “鲛人还需要什么证明吗?你好好想想,生食者是什么?是肉食变温动物,地球上最凶猛的物种之一,能够在任何恶劣环境下生存,能够使用工具捕猎食物,能够控制体温不吃不喝进入冬眠……人类不了解鲛人,就像不了解深海那样。呵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真正的鲛人不是美人鱼,而是另外一种类人动物,比人类更适应环境,也更应该占有海洋和大陆,甚至做天空的主人。我说过,二战受降船沉没是鲛人所为,干成那件事的正是我的祖辈们。为什么?鲛人为什么要参与人类的战争?这就是我需要弄清楚的。”青魔手阴森森地说。 鲛人不是人,这是人类的共识。 鲛人是类人动物,这也是常识。 人类对鲛人的认识仅限于此,无法向更深的源头追溯。即使是在远古奇书大全《山海经》当中,也只罗列了种种鲛人出没的现象,没有做更深层次的详细说明。 “找到陈定康,是不是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我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陈定康有可能是鲛人之主,那么他应该知道很多鲛人世界的秘密。 “是,也许吧,但那些东西不是人类语言能够表达的,而必须通过鲛人语言翻译机。该机器极稀少,全球仅有两台,其中一台就设置在51地区的语言库中。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打入51地区内部,就是为了拿准契机,把陈定康送往语言库,借助翻译机,了解海洋鲛人的秘密。至于另一台,根本就不用想了,因为它保存在五角大楼的地下九层武器库里,即使是总统想看,也要经过层层授权。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你肯合作,也许鲛人世界的秘密从此就要揭开了。想想吧,那样一来,你就是对人类做过巨大贡献的少数人之一,必定青史留名,流芳百世……这可是个好机会,只留给机缘凑巧而又恰逢其时的有缘人。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无间合作,捕捉陈定康,送进51地区去,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怎么样,动心了吧?”青魔手幽幽地诱惑我。 此时此刻,我想到最多的就是《山海经》。 那本奇书之所以能问世,其背后一定有一个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的绝顶高手,游历天下,踏遍九州,遂有了那包罗万象的传世神作。至今,那作者虽无名,却已经随着《山海经》之名威震天下。 每一个年代都有那种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奇人,同样,每一个年代都有成名于天下的机会,只看有没有人去抓住这个机会,最终长袖善舞,终成大器。 青魔手的提议很有诱惑力,如果能巧妙地带着陈定康潜入51地区,就等于是开启了一扇光明之门,将人类历史向前推动了一步。那么,我和牛顿、爱因斯坦、霍金、屠呦呦等人的创新地位不相上下,都是跨出了为人类文明增砖添瓦的一大步。 “如果可以,早做决定,时间已经不多了。”青魔手察言观色,看出我的态度已经动摇,遂继续添油加醋。 仿佛是为了加重他这句话的份量,货场中心又传来连续的爆炸声,震得铁皮屋簌簌乱颤。 “再给我一点信心。”我淡淡地说。 “我没办法保证任何事,变化总比计划快,今天活着,明天早上不知道脑袋还有没有——我只提供船票,要不要上船,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吧。”青魔手说 他低下头,伸出暗紫色的舌头,轻轻舔着掌背上的青色汁液。 人类受伤只会流血,血液全都是红色的,只有变异生物才会流出那种颜色的液体。 “好吧,我上船。”我经过短暂而缜密的思考,答应了青魔手的邀约。 “陈定康一到,无论采取什么行动,都要留住他,这是最关键的一点。我甚至怀疑,即使只带着他的头回基地,也是有意义的。”青魔手桀桀怪笑。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如果带他的头回去也能解决问题,你就无需大费周章了。”我毫不客气地回应。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群人每多纠缠一分钟,就有人因此而丧命。 我看过多次消防员救火、救灾时的情形,实打实地拿命去拼,根本容不得半点犹豫、半点退缩。如果货场内的爆炸没完没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那群消防员就有生命危险。 “好吧,既然你想表现自己的菩萨心肠,我就无话可说了。”青魔手冷笑一声,继续低头舔着掌背。 我抬头看,铁皮屋内总共有六个门户,包括门、两扇窗、一个一尺见方的通风口、一个半尺见方的瞭望口、一个三尺长半尺高的射击孔。如果陈定康闯入,只能是六选一。 现在,我并不怕陈定康硬攻,而是怕他在空气中下毒。 “今天什么风?”我边问边走到窗前,伸出手去试了试,是南风,大概有三四级的样子。 “你怕刮风?还是……”青魔手问。 我摇摇头:“居安思危而已,要不要出去?” 青魔手抬起左手,按在刀柄上,轻轻一拔,就把右掌掌背上的短刀拔起来。 原来,他并未被夜明珠的胶黏住双掌,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为什么骗夜小姐?”我又问。 “敌我不明,不得不小心。这不叫骗,而是一种策略。走,我们去看烟花。”青魔手起身后退,从铁皮屋的角落里推开一道又矮又窄的小门,如同放大了数倍的狗洞一样。 “从这里出去,直达爆炸频发的地点。陈定康擅长专业爆破,将货场里的很多货物拆封,重新组合为,诚心要把盖家沟闹个底朝天。我们过去,循着爆炸路线走,就一定能找到他。”青魔手补充说。 特战高手能够用家庭厨房里的某些用品组合为简易,相信陈定康对此也绝不陌生。 我们在暗影里走了一阵,青魔手突然伏下身,指着面前的脚印:“这是陈定康留下的。” 在我们面前铺着一层两寸厚的消防沙,任何人经过都会留下脚印。环境很暗,所以即使留下脚印,也不会引起经过者的注意。 脚印共有四枚,但只有前脚掌,没有后脚掌,可见经过者是踮着脚尖走路,而且身怀轻功,脚印又轻又浅。 陈定康很瘦小,估计他的鞋子号码为39或者40,跟眼前这四枚脚印也对得上。 看脚印的指向,经过者是从左边来,向右边去。 右边全都是高大的集装箱,路灯光芒都被遮住,留下了无数黑暗空间。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有几百个人,也能藏得下。 “我向那边追,你包抄。”青魔手向右边一指。 左边的货物堆得较矮,不是集装箱区,而是被蓝色帆布覆盖的散装货区。 我第二次蹲身看着脚印,轻轻吹掉印痕里掉落的沙粒,反复地比对四枚脚印的异同之处。 “还等什么?”青魔手问。 我有种预感,陈定康既然选择了主动出击,就不会遁入黑暗,而是一直向左,进入了散装货区,不断地游走,改变战局。至于这些脚印,不过是疑兵之计。 “他在左边,不在右边。”我说。 我不是痕迹分析专家,得出这个结论,凭借的完全是第六感。 青魔手并不认同我的观点,在我肩上一拍,随即向右冲去。 我没有向左追,而是笔直向前,沿着集装箱区和散货区中间的水泥路前进。 货场很大,如果只凭痕迹、声音去追,等于是刻舟求剑,忙活半夜,累个半死,也不一定有所收获。 真正的高手,考虑问题时要做到通观全局,提纲挈领,找到问题的关键。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陈定康要做什么? 他已经逃脱了青魔手的控制,完全可以飘然远遁,逃进市区,重新潜伏下来。那样,青魔手再有本事、手下再多,也不可能二次抓住陈定康。 我想起了陛下的安排,他让我和夜明珠来盖家沟,自己带着枪手反击长清别墅,其中必有深意。 或者,陈定康和陛下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超级高手,他们所做的一切,让青魔手之流根本猜不透本意。 唯有如此,他们放出最后的胜负手之时,寻常人已经无法抵挡,只能接受垂手完败的命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5章 黑云凶兆 1 在一个岔路口,我又看到了消防沙上的脚印。 这一次,四枚脚印形成了一个弯曲的路标,斜转九十度向左。 我与路标指示方向相反,往右拐,进入一大片集装箱的暗影中。 这种消防沙和脚印的组合又重复了三次,每一次我都按照它显示的相反方向走,最终到达的位置竟然是在铁皮屋正西的一个红色集装箱下。 这一次,集装箱上留着白色粉笔画的一个箭头,指向左边。 我反其道而行之,向右走,过了拐角,便看见一架黑色的绳梯垂在暗影里。 按照位置估计,登上这只集装箱的最高处,就能俯瞰铁皮屋的动静。如果有一支狙击步枪的话,青魔手等人全都在射程之内。 我没有犹豫,攀着绳梯向上,翻身上了集装箱顶。 迎接我的正是裹在灰色军用雨衣里的陈定康,他的样子很憔悴,但双眼炯炯有神。 如我所料,集装箱的东头铺着防潮毡毯,毯子上放着食品箱和水壶。这里的确架着一支长枪,被伪装衣覆盖着,枪口指向铁皮屋。 “我知道你会来,也只有你能找到这地方。”陈定康笑着伸开双臂,做出拥抱我的意思。 他的真实身份有可能是鲛人之主,一旦这一讯息得到确认,他就是人类的大敌,站在我的对立面上。不过,我还是冷静地与他拥抱,并且持续了十秒钟。 “谢谢你,朋友。”陈定康在我耳边说。 “我也谢谢你,找到你,连城璧就有救了。”我回应。 如果陈定康是鲛人之主,那么靠着“锦鲤吸血局”续命的连城璧就有复生的希望了。 拥抱结束,我们各自后退,注视对方。 “有人说你是鲛人之主,心怀叵测,所以必须捕捉囚禁起来,以免对这个世界造成巨大的危害。我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一点,包括你给医院里宗博士等人留下的卷宗,都是很恰当的证据。现在,如果你还肯称我一声‘朋友’,就帮我解释解释,别让我蒙在鼓里太久,可以吗?”我扬声说。 陈定康笑着摇头:“卷宗是假的,有时候我假说,有时候他们假记,最后汇总起来,就变成了一本疯人日记。就像从前的大文豪周树人先生写的《狂人日记》那样,一半是真狂,一半是假疯,真真假假,半虚半实,如果你真的想从文字里找寻真相,那你就输了。” “宗博士为何要假记?他有什么理由陷害你?”我问。 “老宗是张全中的人,老张要他查我的秘密,很久也不见进展,所以为了避祸,他就造出这样一本卷宗来。有一段时间,他每周都会给我做一次心理诱导,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的东西,通过‘锚桩刺激’的方法,强行植入我的大脑神经皮层内。这样一来,我说的很多话其实是他‘教给’我说的,记在卷宗里,就能取悦张全中。他们要什么,我全知道,不过是十二海岛的宝藏而已。不过,好笑的是,卷宗越记越厚,到了最终,所有人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三人成虎,众说纷纭,呵呵呵呵……于是,无论在任何记忆中,十二海岛都变成了扑朔迷离之物,再也找不到准确地点。我是鲛人之主这条线索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从51地区的专家那里吗?是不是陛下已经到了?”陈定康突然激动起来,似乎跟陛下之间有着某种奇特的渊源。 我点头:“对,是陛下说的。” “太好了,太好了!”陈定康连连搓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陛下说,必须抓到你。”我补充。 “当然,他来了,这件事很快就要有个结尾了。我很期待这次见面,一个伟大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不是鲛人之主,但我也在寻找它。七海之内,只能有一个霸主,这是大海的原则,不可违背……”陈定康语无伦次,但眼中精光四射。 他不是一个疯子,疯子的眼神不可能如此神光湛然。 我到了毡毯旁边,拿起望远镜,向铁皮屋的门口望着。 夜明珠还在那边,我记挂着她的安危。 一切似乎很平静,铁皮屋门口共有十一个人,全都拎着短枪来回溜达,时刻准备投入战斗。 爆炸、大火全都发生在右前方一公里以外,无论是铁皮屋还是我们栖身的大集装箱,都在公众关注范围之外。 “你制造了连环爆炸,就是为了引开警卫视线?不过这样做的危害性太大了,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我深深地感叹。 “如果不斩断51地区的魔爪,受害者更多。你不应该只看眼前,还得想到更深层的东西,不仅仅向下看,走夜路的时候,多抬头看看天,就不会陷入黑暗迷宫之中。”陈定康在我身后提醒。 我抬头看天,突然发现天上的云团正在急速翻滚聚集。 今夜无月无星,如果没有右前方的冲天大火,天空就会一片黯淡,看不清云头形象。正是因为有火光照耀,我才看见铁皮屋正上方的云头慢慢幻化为一只俯卧的猛虎。 猛虎的右前爪伸出,指向东南,虎尾上举,震慑西北,其体型约有八十米长、十几米高,横贯我们头顶的天空。 “白虎云团出现,青龙、朱雀、玄武也就快到了。”陈定康说。 果然,距离火光最近的天空中隐约出现了一只怒张双翼的大鸟,做出了向下俯瞰的姿势。它的双翅翼展足有百米,覆压东南,与猛虎云团遥遥相对。 火光给那大鸟的边缘镀上了一层赤金,看上去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南方朱雀、西方白虎都到了,还差东方青龙、北方玄武,就能凑齐一个列队杀敌的堂堂之阵。 高处看云,感受大不一样。现在,那猛虎云团缓缓下降,仿佛要降落在集装箱上,把我和陈定康全都按在虎爪之下。远处那朱雀云团却渐渐升高,仿佛猛禽高飞,欲俯冲暴击。 “在这种时候,俗人百姓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完全变成了八方奇术师们的殊死较量。昔年,战神蚩尤率南方蛮族、蛊族、兽族北伐,与炎帝、黄帝率领人族、水族、草木族会战于黄河,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奇术师之战。黎民百姓奔走逃避,号哭不已,但却无能为力。小夏,你猜猜看,白虎代表什么,朱雀又代表什么?”陈定康问。 我无暇跟他玩猜谜游戏,目光忽而望向东北,忽而望向西南,等待着青龙、朱雀云团的出现。 其实,单单从“列阵迎敌”的角度去分析云团并不准确。在奇术典籍中,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为三种“势态”,分别是卧、立、行。卧态,云势平静,主镇守;立态,云势威猛,主迎敌;行态,云势狰狞,主杀戮。 现在,猛虎云团、大鸟云团都可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可见它们已经处于“行态”,接下来不仅仅是合力迎敌,而且有可能是自相残杀。 四大神兽彼此残杀,那代表着一场从内而外的混乱内讧。 那么,这个“内”有可能代表51地区内部,也可能代表鲛人内部。我无法独善其身,必须选择站在哪一边。 “大混战,就要开始了。”陈定康喃喃地说。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黑暗中忽然闪出无数条火舌。那是有人在开枪射击,而且是多人对射。只见火舌、不闻枪声的原因,是各人枪口上都装了消声器。 从望远镜里看,交火双方正是从东南、西北两面涌出来的,但在集装箱的遮挡下,我看不清两方的衣着特征,也就无从判断他们的来历。 “现在只是小喽啰露面,大人物都在后面呢!”陈定康悠悠地说。 “谁是大人物?”我问。 “当然是51地区,他们坐镇美洲,触角遍及全世界任何地方,能够随意调动美国近地卫星和海陆空部队,已经形成了一座超一流奇术师的巨型堡垒。他们将来一定成为奇术师的绿林盟主,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美国人高瞻远瞩,历五代总统才建成这样一支强大无比的奇术师力量,将来取代陆、海、空三军,成为第四支捍卫美利坚合众国的军事力量。如果其它诸国连这一点都看不到,那就真的太失败了。”陈定康回答。 我幡然猛省,51地区在传统意义上是一个研究机构,但当它拥有了傲视全球的某种神力时,一定会自动升级为高科技战斗部队,通过“非武力”手段打击各国。 美国的武装力量称霸全球,二战时靠的是无坚不摧的陆军,冷战时靠的是强大的海军航母,近二十年来的反恐战争则靠的是翱翔蓝天的空军、横行云上的。将来,51地区横空出世,一定能抢占高科技战争的唯一制高点,成为诸国的噩梦。 到那时,天下再没有所谓的“奇术之王”,就只剩下五角大楼领导下的“奇术堡垒”。 由51地区动手发动战争,分分钟都能对地球小国展开“灭国”袭击,实力碾压,摧毁对方。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放下望远镜,紧盯陈定康的脸。 “我是海盗王,你知道的。”陈定康语调轻松地回答。 我无法确切知道对方的底细,而“海盗王”只是一个掩饰性的表面身份,只有宗博士之流才会相信。 “无论如何,谢谢前辈教导。”我向他深鞠了一躬。 刚刚那一番话,他教给我的是“为国家生存而战”。换句话说,如果现代国家罔顾现实,不发展奇术甚至是打压奇术,都会在将来落后于其它国家,最终导致在大国“奇术战”中落败,千里中原,一炬焦土。 现在,我和陈定康谈论的是“奇术战”,百年之前朝廷大人物谈论的是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八十年前旧政府官僚谈论的是九一八、送沪会战、南京大屠杀……任何一个年代,技术落后,就等于是国力的全面落后,只有被动挨打、频遭践踏的份儿了。 从这一刻起,我的心头突然有一颗火种从冬眠中醒来,开始冒出火光。这火种就是“为中华崛起而修炼奇术”。也许世界上根本不必有“奇术之王”这样的辉煌称号,每一个修炼奇术的人,都应该抛开个人家族荣誉,为国家民族而战。 这样的人,无论生死,都可称得上是当代的“奇术之王”。 无论陈定康说那些话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总之我从中悟到了“为国而战”的真理,那就是我辗转来到盖家沟的最大收获。 枪战持续了二十几分钟,火舌渐渐消失,货场内暂时平静下来。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夜明珠,她快速奔向铁皮屋,撞开门冲进去。 “看不见我和青魔手,她会马上出来。”我知道这一结果。 果然,她只冲进去五秒钟,随即冲出来,向门口的枪手询问。 “让她到这里来?”陈定康问。 我摇摇头:“她是诱饵,如果诱饵都安全了,鱼儿们也就不再咬钩了。” 陈定康呵呵一笑:“好啊小兄弟,我以为你被美色所迷,你却定力十足。很好,很好!不过,如果你真的看到夜明珠有多美,我猜你一定会动心。唉,最早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美的女人,自从看到夜明珠,才猛然发现,从前所见的美女都是垃圾,连给提鞋都不配。我敢断言,只要是真男人,见了夜明珠的本来面目都会动心。” 我调整望远镜的焦距,瞄准夜明珠的脸。 凭借口型,我猜到她问的是“夏先生去了哪里”这句话,后面一句,她说的是“一切都是骗局”。 我心里一动,凝神细看,她后面又说了几句,大概意思应该是“鲛人和51地区起内讧恐怕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小兄弟,你感觉到了吗?天上的云团还在变化,朱雀与白虎隐退,青龙、玄武渐生。”陈定康提醒。 我仰头看,东南和我们头顶的云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东北方出现的龙头云、西北方出现的龟蛇云。 天象变动,昭示着地面势力的进退变化。青魔手离去后杳无音信,这就是最大的变化所在。 忽然间,所有枪手举枪,指向夜明珠。 我不敢怠慢,立刻伏在长枪后面,迅速调整瞄准镜,指向铁皮屋门口。 很快,青魔手就出现了。看上去,他十分疲惫,原先的狰狞气焰都消失了,肩背微微佝偻,走路摇摇晃晃,不得不按住旁边枪手的肩膀,才勉强站直。 “我给青魔手布置了一座集装箱迷宫八卦阵,刚刚这半个小时里,他一直都在迷宫里暴走,应该是累得够呛了。”陈定康悄声解释。 我不禁苦笑,如果跟着消防沙上的脚印走,我也会落入迷宫,就算一直奔跑到死,也逃不出来。 现在,我更加相信第六感,而不是盲目地根据眼睛的判断去决定下一步的行动。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6章 黑云凶兆 2 夜明珠处于枪手环伺之下,已经没有机会逃脱。 我轻轻移动枪口,瞄准镜十字丝套上青魔手的后脑。 “先别杀人,这只是序曲。”陈定康提醒。 如果我想杀青魔手,在地底防空洞的时候就能动手。现在,只要他不侵犯夜明珠,我都可以留他一条狗命。 “他们会进铁皮屋里去,我在里面放了窃听器。先听,再做决定。”陈定康继续提醒。 铁皮屋的门打开,夜明珠被枪手们逼进屋内,青魔手跟进去,然后那扇门轻轻关闭。 我不担心夜明珠与青魔手独处,因为青魔手并非她的对手。 陈定康打开了一只迷你型监听器,夜明珠的声音立刻传出来:“陈定康在哪里?你说已经布好了十面埋伏,可现在呢?现在他人不见了,连夏天石也不见了,你究竟在搞什么鬼?鲛人语言翻译机到底在哪里?你承诺过的,要把陈定康的秘密全都挖掘出来,还要——算了,我的耐心已经到达底线,再也不可能听你任何计划。现在,马上启用第二套应急计划,全盘毁掉货场,消弭证据,所有人退出。至于你,也该为一系列失败计划买单了!” 我一怔,夜明珠这些话根本不符合她的身份,而且一改低沉冷静的语调,变得气急败坏。 陈定康按住我的肩头,示意我继续听下去。 “小姐,陈定康跑不了,我在外围撒下了六道包围圈,只要他离开盖家沟货场,就等于是自投罗网。现在,我先跟他玩一场猫鼠游戏,让他自以为已经脱困,可以高枕无忧。我保证,随时都能把他抓回来。现在我要说的是那位夏先生,此人非常奇怪,表面看来跟任何人都能合作,但他心里很有原则,一味退避忍让只是因为还没到爆发的时候。小姐,我得提醒你,这个人很复杂,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青魔手回答。 陈定康听到“征服”这一句,向我眯着眼睛笑,脸上全是揶揄之色。 我的确不容易“被征服”,待人接物只凭自己的真心、良心。如果夜明珠有心陷害,那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是他,跟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战争都无关。他是个真正的君子,这样的人被放逐于红尘俗世之中,是最大的人才浪费。昔年红拂女祖师遇到大智者李靖,或许正是今日这种情形。祖师既然能上演‘红拂夜奔’的千古名剧,我又岂肯让祖师专美于前?青魔手,让你手下的人全都把眼睛睁大点,第一不可伤害夏天石,第二,任何人有保护夏天石之功,重赏。听懂了吗?”夜明珠厉声吩咐。 青魔手低声答应:“是,是,听懂了,我马上通知下去。” 我不禁皱眉,夜明珠说这些话是为了保护我,但以青魔手的为人,这些话等于是火上浇油,只会让他提前置我于死地。 “小姐,日本来的忍者朋友怎么办?他们刚刚已经跟51地区的人短兵相接了一个回合,双方各有伤亡。不过,忍者头目已经做了安排,依托货场的广大平面地形,凭借火光的亮暗对比,展开单兵刺杀,很有把握全歼对方。但是,陛下是特战高手,在伊拉克、阿富汗都有以一敌百的战斗胜例。如果夏先生能出手奇袭,击杀陛下的可能性更大,您说呢?”青魔手请示。 我叹了口气,他果真恨我,竟然要拿我当枪头去对付陛下。 夜明珠一口答应:“好,这件事我会通知他。你做好自己的事,严守外围防线。对了,你做好准备,这一战之后,全部忍者都得死,不留一个活口。这笔账都记在51地区头上,让日本人和美国人去缠斗吧,最好是狗咬狗,一嘴毛。” 我哑口无言,如果没有陈定康的窃听器,我永远都不知道夜明珠的真实面目。而作为青魔手来说,他已经是鲛人、51地区包括红拂女弃徒的三面间谍,身份复杂,彼此矛盾之极。 “外围防线再多,只不过是在地上、地下、河中。唉,我真怀疑这些人的智商,只知道低头向下看,竟然忘记了天空中有飞鸟滑翔。小兄弟,现在你可以做选择题了,要不要夜明珠死?她不死,你很可能就要被抓到东海仙道去做仙女的面首了,哈哈哈哈……”陈定康忍不住大笑。 我无法接受夜明珠的美意,即使她爱我到极点,这种避祸海外的生活也不符合我的人生追求。 “红拂夜奔”是江湖上的千年美谈,被侠客、侠女们所津津乐道。自李靖、红拂女之后,多少侠客做过“有女夜奔”的绮梦,就有多少少女做过“为爱私相授受”的美梦。私奔虽好,结果却惨不忍睹,百分之九十九的侠客与少女在梦醒之后都变成了娶妻生子、吃饭睡觉的寻常夫妻。 世上只有一个李靖,也只有一个红拂女,后人效仿,不过东施效颦而已。 我不爱夜明珠,也无意嘲讽她,只是大家萍水相逢之后,她不该因为任何目的设计我、构陷我。 “你被青魔手挟持后,有没有去过长清别墅?”我问。 陈定康不假思索地点头:“去过,但那里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青魔手的一个临时据点。我在那里待了大概二十四小时,就被埋在一大堆鱿鱼干里,混合打入水产类货箱,运送到这里来。我脱困后查过货单,青魔手想把我运往美洲,最终地点距离51地区二百公里。” 他的回答毫无破绽,但我还是发现了一个悖论。 据陛下那边猜测,陈定康的本意是是借着特殊渠道突入51地区,展开后续的行动。而陈定康却说,自己是完全被动的,能够在货场逃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该相信谁呢?陛下还是陈定康?”我有些犹豫不决。 嗒的一声,我和陈定康身后出现了非同寻常的动静。 我没有回头,而是借助瞄准镜镜片涂层的微弱反光向后看,察觉有一个轻如狸猫的人影已经翻上了集装箱,无声地向前逼近。 此人动作极快,我看到人影时,后脑已经抵上来一个冰冷的枪口。 镜片涂层上的影像很模糊,但我还是勉强辨认出,那人正是陛下。 “我丢下十二条命,才成功地发现了此地;又丢下三条命,才得到喘息机会,观察到二位同在这里。之后,我命令带来的四十人全都冒死压上,自己才抽身后撤,找到这样一个‘大胆剜心’的奇招良机。现在,我确信死掉那么多人还是值得的,毕竟一举手间就抓获了鲛人之主和中国奇术师年轻一代领袖夏天石。好了,二位可以自由回头、转身、蹲下、坐下、躺下,但我提醒一点,只要你们反抗,我就开枪,绝对管杀不管埋。”陛下慢条斯理地说。 “不敢当。”我放开狙击步枪,慢慢地坐起来,然后转过身,看着一身黑衣的陛下。 他就像一个幽灵,行迹飘忽,不可捉摸。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在长清,距离盖家沟接近一百公里路程,完全不在战争对手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不是鲛人之主。”陈定康也转身,摇头否认。 “鲛人之主是什么?谁是鲛人之主?鲛人之主有什么标志?不不,这些都不重要,那只是一个身份,只是一个虚名。所有人要的不是鲛人之主本尊,而是鲛人之主知道的那些秘密。你不是鲛人之主,那没关系,等鲛人语言翻译机到了,一切自见分晓。”陛下回答。 我觉察到,他的黑衣上渗出大片血迹,一部分在右肋,一部分在小腹。由此可见,他受了极重的伤,勉强支撑,如同强弩之末。 “你也坐下来吧,受了伤就不必硬撑了。放心,我们两个都无意杀你,大家不要搞得剑拔弩张,好像转眼间就当场火并似的。”我淡淡地说。 杀人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费一枪一弹就能达到目的,那又何必暗夜火拼?更何况,在大人物陆续登场之时,武力必将退居次席,取而代之的是智慧、语言、调度力、思考力、行动力、决断力。 “我、我——”陛下笑了笑,猛地一跤跌倒。 “五毒绝户钩?你跟谁交过手?你在哪里受的伤?谁伤了你?”陈定康突然惊叫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撩起陛下的衣襟,查看其右肋伤口。 “是,是长清鲛人老巢……那边敌人很强大,五毒……绝户钩是鲛人的武器,普通人不懂,你懂,你就是鲛人之主……承认了吧,你就是……鲛人之主……”陛下支撑不住,缓缓向左伏倒,手枪也颓然落地。 我赫然发现,陛下右肋下插着一只皮包骨头的人手,五指的关节全都没进肉里,只剩半个手掌在外面。人手离开人体后自然是死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但这只手则不然,五指缓缓曲张,仍在不断发力,要刺入陛下身体里去。 “还有一只手,在下面。”陈定康沉声说。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陛下全身抽搐着,双腿蜷缩,全力抵抗疼痛。 “长清那边到底有什么?”陈定康追问。 陛下惨笑:“你……你装得真好,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可是他们已经把你的头像挂在墙上祭拜,你说不是……不是鲛人之主,谁能相信?那些人都是你的手下,都是你的人。我查过资料,查过你的身世,你是七海海盗王,也是鲛人之主,更是台湾陈氏后代……你就是你,扒了皮、改了名、装疯卖傻……你还是鲛人……”陛下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忽高忽低,已经奄奄一息。 “我只问你一件事,用五毒绝户钩杀你的人现在在哪里?”陈定康贴着陛下的耳朵喊。 陛下已经无力回答,七窍之内鲜血迸流,口鼻只有出气,不再进气。 蓦地,他胸口的衣服被突然撑高,两只手从两胸之间伸出来,撑破衣服,笔直前伸。更可怖的是,另外一只手竟然是从陛下的天灵盖上冒出来的,指尖上还挂着红红白白的液体。 陛下死了,如果他不贪功,不去长清而是跟我、夜明珠一起来盖家沟,这种惨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不是鲛人之主,你一定是弄错了。”陈定康看着血泊中的陛下,表情沉痛,声如游丝。 陛下是51地区安插在山东的最高间谍机关领袖,他一死,江湖形势又要变了。 “龙头云大盛,龟蛇消弭,凶。”陈定康抬头看天,按照云势做出判断。 我很同情陛下,他能做到今天这种高位不容易,完全可以解甲归田,离开51地区,做一个普通人,快快活活地度过剩余的人生。 总而言之,间谍是个非常危险的职业,刀头舔血一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且连自己的命都得搭上。其实,从英国“零零系”间谍的结局就能看到,一旦踏上这条不归路,差不多就要用“死”给自己的职业生涯画句号。唯一不同,就是早死、晚死的小小区别。 “长清那边究竟有什么?难道我……难道真的供着我的照片?难道我脑子里有些事是真的?”陈定康的情绪有些沮丧。 “不要慌,陛下死了,我们按原来计划进行。”我说。 我们的计划是静观其变,等青魔手露出破绽。陛下来了又死了,并不影响这计划的实施。 “哧啦哧啦”数声响过,陈定康撕开了陛下的衣服,仔细检查那些多出来的“枯手”,嘴中喃喃低语:“五毒绝户钩,寡妇遍九州。杀人者是谁?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他们是谁?到底是谁呢?到底是什么人要用‘五毒绝户钩’杀人?” 我重新拿起了望远镜,但精神萎靡了很多,已经无法保持刚刚攀上集装箱时的专注度。 青魔手的人已经散开,铁皮屋的门仍然关着。监听器里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夜明珠、青魔手两人已经离去。 我仔细地用望远镜搜索铁皮屋四周,始终没有发现他们两个的踪迹。 天上的云团正在散去,随着东南方的大火渐渐熄灭,天空也恢复了黯淡无光的本色。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吧,实在是太累了。”我躺在毡毯上,仰面向天,闭目养神。 陛下的死让人震惊,可见即使是51地区那样庞大的势力,也不能所向披靡、为所欲为。 “好了,我知道了!”陈定康突然站起来。 “趴下,快趴下!”我立刻出声告警。 我们处于集装箱的东边,只要高度超过一米,就会突破视线死角,被地面的观察者发现。 “我们去医院,找最好的催眠师来给我做催眠,我能记起一些事了,遥远的是残缺片段,比较近的是连贯影像。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些能够代表什么或者产生什么影响,只有破译他们,才能知道我脑子里的秘密。走,我们去医院——”陈定康既兴奋又恐惧,五官扭曲,表情疯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7章 黑云凶兆 3 “冷静一点,快趴下!”我跳起来一扯,拉着陈定康一起倒地。 “我脑子里有很多事跳出来,一定有用,我们必须现在就去医院,马上去,找个心理医生,赶紧就去,我怕我坚持不了很长时间——”陈定康双手抱头,语气急促,精神上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我衡量局势,现在根本不可能下去。只要落地,就会被青魔手的人团团围住。 “你冷静一下,我们出不去,只能守在这里。”我按着陈定康的肩膀,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十二海岛……我看到十二海岛了,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岛上不只有宝藏,还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是武器,是致命武器……日本人留下的大杀器。对了,美国人找的不是宝藏,他们对宝藏不感兴趣,要的是那些武器。十二座岛,十二枚武器,涨潮时洞口淹没,落潮时洞口出现,时辰……十二海岛是按照时辰浮现的,从子时开始,只要明白这个规律,发现其中一个,其它十一个都能找到。地图,给我一张世界地图,我把它们画出来……宝藏算不了什么,有了这十二枚武器,威慑全球,多少宝藏都唾手可得……”陈定康断断续续地低叫着,双手食指在自己太阳穴上用力按下去,皮肉深陷,恨不得将那里捅上两个窟窿。 我无法提供他要的任何东西,无论是心理医生还是世界地图。 这一刻,我很无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陈定康说出“海岛武器”时,解答了我长久以来的最大困惑。通常来说,国家对宝藏不感兴趣,因为那只是一项财富,即使是一座金山,也不会对国家命运起决定性作用。反之,如果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会成为一个国家的安身立命之本,对于国家和总统的命运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方面的实例,可以参考东北亚局势和中东战况,稍有政治敏感性的人,都会心领神会。 再向二战历史追溯,有据可查的史实说明,在美国用轰炸日本广岛、长崎两个城市之前,轴心国也有核武器问世。比较当时各国间的高科技水平,很明显德国是远远超过美国的,只不过是在战争进程的排布上,德国国防部出现了可怕的战略性迟疑,才导致一败涂地。 查阅二战资料可知,当时的轴心国决策层对于“藏地地球轴心、不死勇士”十分热衷,几次派人由印度北部进入藏区寻找地球轴心,企图找到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战争胶着状态的法宝。 地球轴心梦碎之时,也就是柏林破城之日。 当时,苏联军队之所以将攻击目标直指柏林,为的也是传说中的德国核武器。可惜,占领军搜遍了柏林城,也没有找到一点核武器的影子,遂在恼羞成怒之下,对占领区进行了不理智的行动。 二战后,史学家、军事学家进行了归纳总结,立刻发现了苏联统帅荒谬到了极点。核武器的研发、制造、运输都会给地表生态带来巨大的伤害,轴心国怎么可能在风景如画的城市中心进行研制工作,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某些无人区展开。 打开二战世界地图可知,当时最安全的无人区就是太平洋西岸沿海诸岛。那里是日占区,所有小国已经被打服,大国则失去了对东部海岸线的控制。所以,亚洲版图中,从日本海峡向南,一直到东南亚诸岛,全都是百分之百的安全带。在这里研发超级武器,可谓合适之极。 一时之间,我无法将二战遗留的种种问题梳理清楚,但坚信一点,陈定康说的超级武器事件绝对不是捕风捉影。 日本控制大面积海域后,与七海海盗之间一定达成了某种特殊协议,双方互惠互利,暂时处于和平状态。要知道,在海盗的价值观里,很少承认乱世中的政府,只相信武力和金钱这两大开疆裂土、所向披靡的武器。 “听着,咱们现在根本走不了,你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日后到了医院再说。”我只能如此告诫陈定康。 如果他脑子里真的保存着宝贵资料,那么我就算带他走遍全球,也必须找最好的心理医生,把那些资料挖掘出来。 超级武器一旦落入非法之徒手中,将是亚洲大陆的末日,对国家的危害就太大了。 “海岛……记住那些海岛,十二时辰次序……必须按照次序搜寻,超级武器和宝藏在一起,找到他们……”陈定康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声音渐渐降低,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那些记忆被再次封闭起来,只能等待下一次的灵光一闪了。 现在,我理解宗博士等人的难处了。他们期待陈定康说出秘密,但却始终被动,不知道陈定康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更不知道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子虚乌有的。 足足等了半小时,陈定康的身体才恢复了原样,瘫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这种时候,我才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张全中、唐桑的帮助。如果他们在,至少我不必分心照顾陈定康,而是专心对付青魔手。 陛下的尸体已经僵硬,这位叱咤风云的大间谍生前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死于荒郊野外的集装箱顶上,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我可怜陛下的同时,也联想到自己的、所有人的未来。 奇术师之间的战争仍在继续,任何人都有可能像陛下这样,倒毙中途,死无全尸。 “究竟为了什么而战?正义、公理、天道……”我苦苦思索,视线向苍穹投射,直至无穷无尽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的大火终于被彻底扑灭,喧闹了一夜的人声渐渐散去。 这一战,没有赢家,连陛下都丧了命,其他人也都岌岌可危,不知道能侥幸活到几时。 我知道,陈定康说出的“超级武器”将是下一轮江湖争夺的焦点,跟他在一起,永远都难以独善其身。 陈定康了一声,缓缓挣扎了几下,慢慢坐起来。 “醒了?”我沉声问。 “不知怎的就睡着了,怎么,有没有错过好戏?”他问。 我苦笑一声:“没有好戏,大火扑灭,消防车都撤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货物,这下子够货场和保险公司赔的了。” 货场内存着的货物都上过保险,尤其是发往国外的,都是国内、国外双重高额保险。一夜之间,货物被化为灰烬,底子薄点的保险公司一次性赔付超过亿元,马上就要关张倒闭。 陈定康吃吃地笑起来:“那不关我事,我只想看看,连陛下都死了,51地区还会派什么样的高手来?” 我凝视他的脸,试图从蜡黄的脸色、憔悴的面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找到跟超级武器有关的线索。可是,我失望了,与当时失态的那个人相比,眼前的他变得平静、镇定,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木讷。很明显,那些惊世秘密都被隐藏在这种木讷之下,连他自己也觉察不到。 “陛下死了,51地区的行动也就宣告失败了。”我低声回应。 其实,陈定康的存在价值就在于他脑子里的超级武器线索。甚至可以说,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持有那个秘密。那是他的护身符,一旦秘密被挖掘,那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我们在集装箱顶上待到天光大亮,夜明珠和青魔手都没出现,铁皮屋外的枪手们也匆匆驾车离去。 “都走了,我们也走吧。”陈定康说。 “去哪里?回医院吗?”我问。 “当然不,我有很多地方可去。从这里向东,将军路两侧有十几个地方可住。”他回答。 我想了想,轻轻摇头:“你先走吧,把自己隐藏好。我猜,很多人找不到你是永远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定康没有任何异议,把长枪拆分,再将所有物品塞进一个巨大的登山包里,攀着绳梯下去。 在我的注视中,他健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货堆后面。 我躺在集装箱顶上,眼看着东面的朝阳升起来,金灿灿的,照亮了眼前的世界。 “铁皮屋里有什么?夜明珠和青魔手去了哪里?他们说的鲛人语言翻译机到底是在大洋彼岸的51地区总部,还是已经运来此地?”我翻身起来,盯着铁皮屋。 无论如何,离开之前,我还得去那里看一眼。 为了安全起见,直到中午十二点,我才缓缓下了绳梯,由侧面小路接近铁皮屋。 铁皮屋的门虚掩着,我轻轻一推,闪身进去。 屋内亮着灯,青魔手坐在灯下,但头顶却多出了一把匕首。他已经死了,伤口附近流出的不再是青色的汁液,而是已经凝固的红色血液。 夜明珠不在,杀死青魔手的人只能是她。 我走近,绕着青魔手检查,却一无所得。 “是内讧,彻头彻尾的内讧!陛下、青魔手都死了,只剩下夜明珠还活着,未来所有的线索都必须着落在她身上。”我自言自语。 我无法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青魔手、陛下都是51地区的得力干将,他们双双死在盖家沟货场,这件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么,当他们追查此事时,夜明珠一定凶多吉少。 在铁皮屋内停留了五分钟后,我迅速向西撤离。 盖家沟一带交通便利,我很快就坐上了计程车,向南赶往市区。 陈定康不能去医院,但我没有这种顾忌,径直回到病房,面对眉头紧皱的唐桑。 “我累了,要睡一阵。”我说。 唐桑默默地替我拿来睡衣,然后无声地走出去。 我睡了一大觉,在梦里,不断看到十二个随着海潮涨落而消失、重现的海岛。 陈定康说过,十二个海岛是随着十二时辰的时间变化而出现、隐没的,那么实际情况下,很可能海面上只能看到十一个或者干脆一个海岛,十二岛无法同时露出海平面。如此一来,即便是驾驶着直升机低空飞行,也不可能找到传说中的“十二海岛”。 解决了这一矛盾,离找到海岛就近了一大步。 宗博士等人正是忽略了这一点,才会数年来劳而无功。 现在,我面临一个重大问题,如果找到十二海岛,接下来一牵扯到超级武器,那就非得国家势力出手不可。否则,只凭几个江湖人,哪有实力将超级武器平安运回大陆? 昏昏沉沉中,我忽然想到那个鲛人语言翻译机。它的作用是在两个种族之间进行语言沟通,应该与镜室同属于超高科技产品。如果两者都是51地区研制开发的话,也许51地区方面会有一些特殊手段,能够在其消失时定位并联络它们。那样一来,我岂不是有机会找到镜室?找回唐晚? 激动过后,我再次想到,世间一切匪夷所思之物,都应该有其出处。或者说,那些东西的“神奇”之处,都是高科技带来的,而不是出自“神物、神赐”。那么,神相水镜呢?是否也像镜室、鲛人语言翻译机一样,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高科技产物? 我始终无法忘记暴雪中的黄河一战,那神秘的江湖奇术师用一面镜子剿灭了一队看似势不可挡的日寇。如果不是天亡我中原,或许那一面镜子就能成为数万侵华日寇的埋骨之地。果真如此,哪里还有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何来我中原军民苦苦支撑的八年抗战? 历史已经过去,国耻已经发生,恐怕我中原军民应该思索的是强国富国之道,而不是躺在历史的功劳簿上高枕无忧,呼呼大睡。 我甚至想到,当年屹立于暴雪之中的是我,必当于剿杀那队日寇之后,单枪匹马,固守浮桥,一如当年燕人张翼德一矛一马死守长坂桥那样,以一人之力守住通往济南的咽喉要道,死保大城不失,哪怕是血洒疆场,也在所不惜。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又想起了伟人的诗句。 今日,天朝盛世不再需要有人血洒疆场,但在各国奇术师的连环暗战中,仍然需要有人挺身而出,用生命去捍卫大国尊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8章 白日流血,千里挂孝 1 我醒了,屋内竟然多了三个人,三双眼睛同时望着我。 “夏先生,张先生和静官小姐等你很久了。”唐桑禀报。 张全中与静官小舞的脸色都很凝重,似乎有事发生。 我坐起来,缓缓下床,情绪仍然沉浸于梦中。 唐桑懂事地献上茶水,然后无声地走出去。 “昨晚盖家沟一带发生了很多事,我收到线报,说鲛人之主出现过。天石,如果这是真的,连小姐就有救了。只要抓到鲛人之主,我保证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连小姐,跟从前一模一样。”张全中说。 静官小舞补充:“夏先生,‘锦鲤吸血局’是有时间限制的,我刚刚去看过连小姐了,情况算不上太好。有护士告诉我,昨天那里似乎有不速之客进入。唉,实在是多事之秋,连医院也不得安宁。为了连小姐,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了。” 我慢慢喝茶,等自己的情绪彻底平静了,才看着他们两人微笑。 如果陈定康就是鲛人之主,那么张全中一定后悔错失良机,没能在医院里猎捕到正点子。现在,我随时能够找到陈定康,也随时能把他带回医院来。但是,如果不能打开他思想深处的世界,他就只是陈定康,无法对我们提供任何帮助。 这一切,我不能说,还不到时候。 “我会努力找到鲛人之主,尽快。”我回答。 “什么时候?”张全中问。 “我尽快,但无法给出确切的时间点。”我回答。 张全中顿足:“天石,连小姐因我们受伤,如果她有三长两短,小舞也会终生内疚。即使有一天获得了永生,也……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 我点点头:“我会的。” 张全中言犹未尽:“天石,这个……我希望我们之间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在刚才,小舞和我各自占了一卦,都不算是什么好兆头。我占到的是‘浪打失帆船’,主东海有事。小舞占到的是‘三人行遇拦路虎’,主当前困难重重。天石,你为我和小舞做过很多事,我必须回报你,否则良心不安。所以……所以有需要请直说,我随时准备给你帮忙。” 以他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已属难能可贵。 我诚挚地道谢:“张先生,感谢关照,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求援。” 张全中长叹,拉着静官小舞向外走。 忽然,静官小舞在门口停住,转身望着我。 “怎么了?”我起身问。 静官小舞微笑着向我鞠躬:“对不起夏先生,刚刚我和张先生布了一个局,从你说的每一个字里进行反复推敲,得出了一组结论,你愿不愿意听?” 我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起床后有些疏忽大意,竟然忘记了面对的这两人都是奇术高手,任何言语上的破绽都将成为对方的突破口。 更何况,他们在我床前站了很久,也观察了很久,对我的情绪变化了若指掌。 “请讲,请讲。”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心里已经十分懊悔。 “有一个人很重要,是所有势力争夺的焦点。此人生于西方金铁富足之地,长于东南鱼米富庶之地,主多金、好武、擅藏、远谋。我还占卜到,此人命格之内自带万字迷宫,不但迷人,而且迷己。拥有此类命格的人,在某些特定条件下,会深度失忆。此人与夏先生昨晚在一起,我甚至能从夏先生换下来的衣服上猜到,昨晚你们就在盖家沟货场一带,因为你的鞋上、裤子膝盖上都留下了防锈漆的痕迹。很明显,这些防锈漆是集装箱外部专用,产自德国,属于进口商品,只有发往国外的集装箱上才可能使用。我还闻到,你接触过长枪,擦枪的枪油也是德国产品,而且停产很长时间了。你曾跟一个女人长时间接触,她身上的气味很独特,不属于任何化妆品,而是来自于东海特有的一种深海植物,名为‘天仙草’。我知道那植物并不奇怪,因为二战前的很多年里,那都是海上各岛向日本天皇进贡之物。现在,综合所有线索,我得到如下定论——” 她停下来,双眼凝视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思想一样。 “还有什么,我洗耳恭听。”我说。 张全中擅长计算,静官小舞擅长观察,他们两人在一起,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三的组合。 我并不忌惮静官小舞说的话,如果她能够通过观察找到一些我未曾想到的深层问题,那将非常有利于未来的事态发展。 “夏先生,我们是可以好好合作的,因为大家毕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如果我们不能彼此信任,也就没法合作下去了。”静官小舞改口,并未继续刚刚的分析。 我望着她,忽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她是静官小舞,跟从前我在幻象中见过的一模一样。可是,她又是完全陌生的,尤其是在缜密分析我的行为特征时,更像一名侦探或者警察,而不是昔日的江湖奇术师。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自己仿佛是被置于显微镜下的小白鼠,任由对方反复检索。 “夏先生,我不想说出自己的推理结果,但如果你肯跟张先生沟通的话,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能够引发某种聚变反应,找到目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之策。”静官小舞又说。 我不禁皱眉,这一次连她说话的方式都变成了打官腔,令我心里十分不舒服。 “好,我愿意合作。”我回答。 静官小舞松了口气:“那好,我就不用在两位高手面前赘言了。你们所思所想,一定超出常人许多,对目前局势的观察和分析会更深入。好,我先出去,两位继续谈。” 她向外走,脚步略显急促。 我不动声色地目送静官小舞出去,然后看着张全中。 张全中摇头感叹:“夏兄弟,我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关于陈定康其人,宗博士对我说过很多,包括他和科研助理们记录的那本卷宗我也看过。人心如海,波诡云谲,千万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一定得有主见,在乱局之中立住脚,才能一路走好。” 我想了想,索性直接挑明:“张先生,我见到陈定康,他不但没出车祸,而且活得很好。另外,我得到消息,他的真实身份很可能是鲛人之主。” 张全中听到“陈定康没死”这句话并不吃惊,但听到后半句,脸色忽然一变,失声追问:“什么?什么?他是鲛人之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默默地点头回应,肯定了这个答案。 张全中咬着牙忿然跺脚:“百密一疏,对他的历史审查还是不够仔细,竟然出现了这种天大的错误,实在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我预料到张全中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并不回应,只是无声地看着他。 陈定康伪装得太完美,骗过了所有人,才有机会逃出医院控制。当然,从另一方面说,他自己处于混乱的失忆状态,有时候并非伪装,而是完全真实的思想状态,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正是这种真真假假的表现,才能瞒过张全中这种近乎成精的老江湖。 “夏兄弟,你一定得抓住他,那是救治连小姐的关键,懂吗?”张全中终于冷静下来。 现在,我是最了解实情的人,知道单单抓住陈定康无用,必须解开他的记忆枷锁,才能获得真正有用的资料。 “给我点时间,我会抓住他的。”我点点头。 “留给连小姐的时间已经不多,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张全中长叹。 “告诉我,连城璧依靠‘锦鲤吸血局’还能活多久?”我问。 “半个月到一个月,那要取决于她自身的体质。你也亲眼看到了,她要想持续活下去,就要补充身体营养,现在只能通过锦鲤获得,其副作用就是……就是……”张全中没有完全说透,摆了摆手,又叹了口气。 我瞬间明白,他说的是人和鱼之间“基因交融”的副作用。 举个简单的例子,青魔手是生食者,必须捕猎并吞噬活物才能活下去。久而久之,青魔手体内就储存了大量活物特有的生物基因,在某种诱因之下,就会影响其思考、说话、做事、行走的方式,将其变成一个“半人半物”的中间体。 同样,佛教禅修中的“荣枯双休”之术也是人借助大树的力量修行,最终变得像大树一样有“荣、枯”变化。 “基因交融”是大自然的规律,人类作为大自然的一份子,当然逃不过这种铁律。 “我知道了。”我举起手,阻止张全中说下去。 要想避开“基因交融”,那就必须抓紧时间解决矛盾,把连城璧从“锦鲤吸血局”里拯救出来。 “靠你了夏兄弟。”张全中说。 他没再问陈定康的事,问得再多,都不如提到连城璧的身体危机对我触动更大。现在,连城璧就是我的软肋,一碰就痛,无法克服。 “张先生,帮我找最好的心理医生。”我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好,只要你需要,提前半天给我消息,我从京城请大国手过来,保证是全球排名前五十之内的名家。”张全中一口答应。 我颓然地挥挥手,示意张全中可以离开了。 张全中出去,只隔了几分钟,唐桑便端着托盘进来。 “我让厨房炖了乳鸽西洋参,越忙越累,越要注意饮食。”她低声说。 托盘上总共放着两只白色的盖碗,一碗是她说的乳鸽西洋参,另一碗却是核桃、黑枣、枸杞、粳米、桑葚、赤豆熬成的稀粥。 我道了谢,然后默默喝粥。 伟人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养好身体,才能扛起天大的责任。 “姐夫,我听到一些消息,可能对你有用。”唐桑坐在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讲。”我点点头。 “你熟睡的时候,张先生出去打过两次电话。我隐约听见,他通话的大意是安排一些人去寻找镜室,并且提醒对方,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到研发镜室的人,就能通过定位系统深入地底确定其位置。他还说,镜室跟51地区有关,必须开启政府高官方面的间谍联络桥,才能解决问题。对方大概表达了为难之意,张先生对着电话吼,要想找到真正的鲛人之主,就得先找到镜室。”唐桑说。 她听来的这些消息提醒了我,如果镜室重现,那么只要将陈定康送过去,依靠镜室的强大解析能力,很快就能把他脑子里的秘密破译出来。 我和张全中所见略同,都将解决问题的矛头指向了大洋彼岸的51地区。 如此说来,他所知的幕后消息极多,甚至连我刚刚告诉他的也都知道,不过是第二次从我嘴里印证罢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9章 白日流血,千里挂孝 2 我放下碗,猛地起身。 唐桑一把拖住了我的胳膊,急声问:“姐夫,你要去哪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根本撑不了太久的。不信的话,我拿观察报告给你看。如果一直熬下去,最后只能是替别人做嫁衣裳,任由别人踩着你的尸体过去采摘胜利果实——” 我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刚刚起身急了,眼前已经金星乱飘。只不过,我不去做,谁能代我去奔走?除了唐桑,我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 “唐桑,你告诉我的消息很关键。现在,我要去找一个人,他身上藏着救我朋友连城璧的秘密。同时,张先生他们搜寻镜室,也是为了此人脑中的秘密。我现在必须出去,让他深度潜伏,免得被其他人发现。你放心,我还能撑得住。”我双手按着太阳穴,低声回应唐桑。 “姐夫,我去,我代你去。上次去青岛,我圆满完成了任务,你也亲眼看到的。”唐桑说。 我回头看着她,她眼中满是关切和心疼。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姐夫,让我去吧,如果能为你和姐姐做些事,我死也甘心。”她又说。 “不要说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直到迎来胜利大团圆的那一天。”我纠正她。 “好,不说死。你在床上好好休息,把要做的事交代给我,我一定能圆满完成。”她听话地说。 我没在坚持,从手机里找到陈定康的电话号码,让她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这个人藏在将军路附近,打这个号码就能联系上他。你告诉他,一天三换住处,避开所有人。还有,他的身份已暴露,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果他不想做全身插满羽箭的那只鹿,就多想想怎么刀头藏身。你快去快回,如果有人跟踪,就先绕城两圈,把跟踪者甩掉。”我简洁快速地给唐桑布置了任务。 她先把我说的要点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补充:“我在城内还有几个藏身地,要不要介绍给他?” 我摇摇头,那些藏身地是唐桑的退路,一旦暴露,以后她将无路可退。 “我马上去。”唐桑说。 她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又悄然停住,折回来,站在我面前。 “怎么了?”我问。 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踮起脚尖,在我右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飞快地旋身跑出去。 我颇感意外,但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这一吻,似乎有“吻别”之意。 我想叫住她,但又强自忍住。其实,不必她提醒,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这种长时间昏睡就是最直接的征兆。 如果我强撑着出去,只怕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青岛之行,唐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干。我希望自己只是多虑,她应该能顺利归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盘膝打坐,用道家的鹤翔、龙蟠导引调理之术,强迫自己进入精神入定的状态,深度休息,彻底扫除身体的疲惫之感。 道家奇术能够使人获得精神上的最大放松,所以武当、崆峒、峨眉这几派中,每一代都有极为长寿的高手。 曲水亭街老宅中藏着很多道家养生典籍,可惜大哥和爷爷都无法借此获益。 当我深层次入定之时,心头浮现的场景就像在海上观看日出一样,充满光明,大有希望,浑身都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 忽然之间,红日变了颜色,由赤红色变成了月白色,仿佛白天突然变成了夜晚。可怖的是,红日明明已经变色,但它的边缘仍然被红色的液体持续晕染着,仿佛遭到重创一般。 我用心观察那太阳,随即发现,日头之下,皆是成片的桑林。当太阳变色时,原本是绿色的桑林也变成了白色。 “白日流血,千里挂孝——”我失声惊叫起来,从打坐神游状态中倏地醒来。 那八个字始于南京大屠杀之前的两个月,彼时旧政府的党国第一幕僚、大占星师海先生登上南京北门城楼,用他那把最著名的紫玉青铜罗盘指着北斗七星占卜,得出了这样的国运结论。 其后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无需我再赘述。 南京大屠杀震惊了全球,成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浩劫。于是,海先生的“八字占口”也传名于世,那是大凶兆中的“血兆”,凶险到了极点,几乎无法破解或者躲避。 正因如此,我才震愕不已,意识到外面出了大问题。 我跳下床,马上拨了唐桑的号码。 谢天谢地,她第一时间接电话:“姐夫,我已经联系上那个人,在将军路、荷花路交叉口等他。你放心,见面之后,我会交代清楚所有的事,然后马上返回。” 我松了口气,再三叮嘱:“好,完成这件事往回走的时候,先给我打电话,我会到医院停车场接你。” 只要大凶兆没有应验到唐晚身上,我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好的姐夫,你放心吧。”唐桑笑着说,“你这么关心我,我就算为你和姐姐的事鞠躬尽瘁,也心中无憾了。” 我无声地皱眉,她今日已经是第二次提到生与死的问题了。 “早回来,我等你电话。”我说。 唐桑答应一声,随即挂了电话。 我洗了把脸,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下来。镜子里的我形容消瘦,颧骨高耸,两颊塌陷,已经是十足的病容。 “撑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呢?到连城璧醒了还是唐晚回来?再长的路总有尽头,再长的河总有渡过去的一天。夏天石,撑吧,撑完了这一切,还有为大哥报仇的重担等着你呢!从现在起,吃好每一顿饭,让自己的情绪时刻保持稳定,绝对不能放任焦躁情绪,被其他人所左右……”我想了很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说了很多。 如果唐桑听见我这些话,一定很开心。 离开洗手间,我先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一口气喝光,然后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影视明星海边野餐的真人秀节目,笨手笨脚,笑料丰富。 我随着电视镜头哈哈大笑,强迫自己放下精神上的诸多包袱。 影视明星的工作压力也很大,他们参与这样的真人秀其实也是一种放松,让自己像正常人那样说说笑笑、蹦蹦跳跳,而不是始终端着架子演别人。 其实我们江湖人也是如此,极少有机会放松下来,去做回普通人。就像现在,当唐桑替我去完成那件事的时候,我能坐在这里跟着电视哈哈大笑,真的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放松体验。 当然,一边看电视,我的视线始终在电视机右上角的计时器上逡巡,心里计算着唐桑那边的事态变化。 通话半小时后,唐桑打回电话来:“已经跟那人交代完毕,马上开车回医院,大概四十分钟到达地下停车场。姐夫,如果你肯下来接我的话,我们正好一起出去宵夜。我知道纬九路上有一家西北风味的小馆,酸辣菜做得特别地道。” 我立刻满口答应:“好,我半小时后下楼,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吃。” 唐桑喜出望外:“真的,你同意了?我很久就想去那家吃宵夜,苦于没有一个值得同行的人。姐夫,你待我真的太好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我永远做不到她需要的那样,也不会成为她需要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开开心心地吃一次宵夜,作为对她冒险去见陈定康的奖励。 结束通话之后,我换好了衣服,只等到点下楼。 电视节目中,篝火已经点燃,铁锅架在火上,准备烧水煮鱼。一个素来以硬汉形象著称于东北的男明星拎着两条黄花鱼走过来,对着镜头展示。鱼是活的,穿在草绳上,疼得摇头摆尾。 “我给大家表演现场宰鱼刮鳞,这黄花鱼气长,为了保鲜,必须得在石头上摔晕了,然后趁着活劲儿刮鳞、剖肚、洗干净、下锅,除了一勺盐其它什么都不需要,煮熟敞盖,加一把香菜起锅,那鲜味就别提了……”男明星说着,举起黄花鱼,照着一块脸盆大的鹅卵石猛摔下去。 我的心并不太软,平时见到杀鸡宰鱼什么的,都不会有任何惊惧反应。要知道,鸡、鱼甚至别的家畜、家禽都是生物链上的普通一环,既然养了,就是给人增加营养的,其命运必然如此,不值得大惊小怪。 唯独这一次,当那两条黄花鱼被摔得血花四溅时,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被摔晕过去的是电视机前的自己。 “这种血腥节目会不会误导年轻人?杀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需要裸地在镜头前宣传。”我起身去洗手间,在水龙头下将自己的双手洗了又洗,仿佛已经沾染了电视上黄花鱼的鲜血。 男明星杀鱼的动作令人心惊肉跳,我在屋内坐立不安,提前十分钟下楼,直达停车场。 时间是晚上十点钟,停车场内空无一人,只有远端的电子屏幕上不停播放着“有序停车、注意刮蹭”的提示标语。 我频繁地看表,每一分钟都变得异常难熬。 地下停车场的温度要低于外面,我只穿了衬衣和长裤,总觉得后颈、后背冷气直冒。 我没有打电话给唐桑,以免影响她开车。 突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刚刚唐桑的电话中用“那人”来称呼陈定康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她认识陈定康,在病房内见过无数次,不会认不出来。按照常理,她会告诉我见到的人是陈定康。 可是,她用“那人”来称呼见面对象,足以证明她没认出对方。向她交代任务时,我也没提陈定康的名字,是不想让她有心理压力。 “她没认出陈定康吗?陈定康易容改扮了?或者,陈定康没出现,支派另外的人代他出来见面?总之,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连连倒吸冷气,为自己刚刚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而恼火。 这是个巨大的不合常理之处,在接听唐桑电话时,我就应该马上意识到。 “看起来,我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脑子已经运转乏力,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意识不到!”我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补救,只能等唐桑回来再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0章 白日流血,千里挂孝 3 在煎熬中等待了二十分钟以后,唐桑的车子终于出现在进入车库的坡道上。大灯亮着,两道灯光如同利剑,撕碎了车库内的晦暗气氛。 我向车子扬手,隐约可见唐桑端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只要回来就好,总算放心了。”我自言自语。 唐桑的车子下了坡道后没有减速,而是笔直前行,没有任何刹车迹象,直接撞向了停在对面车位内的一辆黑色奔驰车,发出轰然巨响。 我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呼喝,只能在碰撞发生后才飞奔过去。 唐桑驾驶的车子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把她挤压在座位上。 我打开门,立刻闻见刺鼻的血腥气。不过,唐桑并非撞车受伤,而是胸口、腹部有着十几处贯通伤,每一个伤口都在汩汩地向外冒着血泡。 她已经气绝,但脸上却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向坡道上望去,既无人,也无车,凶手不见踪影。 “唐桑,唐桑……”我叫了两声,再也无力发声,因为她受伤太重,大概当场就已经断气,用最后残存的意识勉强开车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等她,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按着车门,眼中只有刺目的血色。 车库里有监控,不到三分钟,医院的保安就赶过来。他们从监控室出发时就已经报了警,警车很快就开到车库来,闪烁的警灯令得这空旷冷寂的车库也变得热闹起来。 警察并未从我嘴里问到什么,我只是说下来接人,至于唐桑曾经去过什么地方,我完全不知情。 警察调出了医院内部监控,监控画面显示,唐桑到达医院大门口时,身体、神态一切正常。进入车库前,有一段道路两侧全都是高楼,路灯也坏掉了两个,导致那段路的环境十分黑暗,无法从画面中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车子驶过那段路之后,突然左右扭摆,似乎已经失控,勉强进入车库坡道,遂发生了后来的撞车事件。 唐桑死了,而且是遭重创而惨死。杀死她的,自然是那黑暗道路上暴起的凶徒,但将她送上死路的却是我。 “杀人者使用了,伤口开放性撕裂,即使只有一个伤口也能致命,更何况是连续刺了十二刀,一刀比一刀更狠,更猛。我猜测凶手早就埋伏在车内,一直在等待机会杀人。杀人之后,从车窗里跃出去逃走,不留痕迹。我怀疑,那两处坏掉的路灯也是歹徒所为,这五十米的黑暗路段也是他精心选好的……”法医的见解合理而精准,令围观者频频点头。 我无法多说一个字,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两条被摔晕过去的黄花鱼。 张全中闻讯赶来,始终站在我身边,免得我支撑不住倒下去。后来,他向警察说明我的身体状况,先带我回病房。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挺住。唐小姐遇害,警察会追查到底。现在你好好休息,把身体调养好,去做更有意义的事。”他说。 我在床上躺下,直挺挺的,面朝屋顶。 “夏兄弟,我会派医院里最好的护理团队来照顾你,你有任何要求,只要提出来,他们一定能满足。”张全中在我耳边说。 我吃力地摆手,示意他不要开口说话。 这时候,我多希望唐桑能再叫我一声“姐夫”,能开门进来,关切地提醒我喝汤吃药。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她倒在车里,身中十二军刺,刺刺贯穿身体,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谁杀了她?我要加倍偿还,刺对方二十四刀,给唐桑报仇。可惜啊可叹,唐桑死了,再也不会复生,再也不会给我机会回报她的关心。老天真是无眼,唐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忽然之间,泪水浮出眼眶,令我视线模糊。 我想为唐桑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如果她九泉下灵魂有知,就能明白我心里这份不舍了。 “夏兄弟,你躺一会儿,护理团队马上过来。”张全中交代完,匆匆开门出去。 我默默地流泪,恨自己没有善待唐桑,始终刻意跟她保持距离。那一定狠狠地伤了她的心,以至于到了后来她始终自觉地跟我保持距离。 她留在我脸颊上的那一吻似乎还在,轻轻的,甜甜的,代表了一个女孩子的处子真心。 在混乱、麻木、心痛、沮丧中度过了半晚,新来的护理人员帮我注射营养药、吸氧、吗啡推注,在病床前忙个不停。 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刻,我的心真的死了,比失去唐晚时更甚。 我欠唐桑太多,这一世已经无法偿还。 清醒过来之后,我打电话给陈定康。 “什么?我没见过任何人,现在也不在将军路,而是在另外一个隐蔽窝点里。我也想到了,经过盖家沟一战,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我,我得深度潜伏,才能躲过捕猎。我既没接到电话,也没看到一个女的,更别提接头的事了。小兄弟,你暂时别找我了,免得害我暴露行踪。下一次我主动找你,而且不打电话,直接去医院。挂电话吧,你那边的信号不安全,很可能被监听了。”他说。 我麻木地嗯了一声,他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被监听,唐桑见到的根本不是陈定康,而是另外的某个人。同样,在归程中,对方设下埋伏,夺了唐桑的性命。我太大意,已经看到凶兆,却没及时向唐桑说明,才害得她送命。现在,我必须深刻反思,敌人到底隐藏在何处?是张全中和静官小舞主导了这次杀戮吗?还是医院里的其他人?唐桑偷听过张全中打电话,难道这就是她的死因?”我无法做出合理解释,每一个问题都有无数可能。 “给我注射镇静剂,我需要冷静,彻底的冷静。”我吩咐窗前那护士。 她请示了值班医生后,给我注射了杜冷丁。杜冷丁是高度镇痛剂,但却医治不了我的心痛。不过,当身体的痛感消失后,我总算能够真正地进入沉睡状态,让自己疲惫的身心得以休养。 黎明醒来,又是一个晨曦初现的清早。 给我打针的护士在沙发上坐着,单手托腮,半睡半醒。 我冷冷地环顾室内,没了唐桑,这里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只带给我痛苦的回忆。 “先生,你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是不是口渴得厉害?”那护士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捂着嘴打哈欠。 我舔舔嘴唇,觉得嘴里满是血腥味。 “先生,你先别动,必须得卧床休息,因为昨晚你在睡梦中吐了三次血,一次比一次多。今天必须由医生做诊断,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医疗方案。”小护士一丝不苟地说。 我看看床前,果然有三处血迹,血点溅得到处都是。 护士按铃,两名医生拎着听诊器飞奔而来,一左一右,给我进行了十几项身体检查。 “没事了,三次吐血,等于是把满腔的激动情绪都抒发出来了。不过,你身体已经异常虚弱,最好是连续卧床休息,按医嘱服药,静养一个月,也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一个医生说。 我不搭理他,如果真的静养一个月,那就什么大事都耽误了。 在医生检查时,我就已经制定了计划,联系夜明珠,借助她的力量找到刺杀唐桑的凶手。 我已经无法相信张全中和静官小舞,因为我总觉得他们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极为陌生的东西。 盖家沟一役,夜明珠刺杀青魔手后消失,一定有她如此行事的道理。 我有种预感,陛下、青魔手一死,很多隐藏力量都会应声而动,以鲛人之主为目标,力求在十二海岛事件中分一杯羹。 这就是江湖,谁先倒下,谁就会成为其他人分食的美餐。要想不被人吃,就得先学会吃人。 起床之后,张全中、静官小舞联袂过来探望,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我无言以对,毕竟是自己走错了一步棋,才害得唐桑送命。 “夏先生,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无论什么时候离世,只要觉得死得值,就会死得其所,心无挂碍。唐小姐喜欢你,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于心不忍。这样,如果你不想面对,我可以代为处理后事,让唐小姐入土为安。”静官小舞说。 我点头致谢,把那些事托付给她。 “凶手有眉目吗?”张全中问。 我摇摇头,医院的监控质量很差,对找出凶手毫无帮助。 “我去找道上的黑客想想办法,杀人者一定会在不同地点的监控里留下清晰照片。拿到照片就能按图索骥,即便他躲进老鼠洞里,也要把他抠出来。”张全中说。 不管结果如何,此时他们诚意满满地说这些话,总是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除了感谢,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 “多考虑考虑,看看谁会对一个医院的护士不利。如果凶手针对的是你,大可以闯入病房行刺。唉,真不知道这种盲目的刺杀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张全中叹息着走出去。 我让护士拿来报纸,强迫自己一段一段看那些枯燥乏味的新闻,借以控制情绪,让自己的心恢复到古井无波的状态。要想发挥第六感,静心、定性是不可或缺的。 大概在上午九点钟,护士交班,一个长发细腰的护士进来,替换一夜没睡的护士。 等那护士走出去,长发护士便关了门,径直走到床前来,举手摘下了口罩。 我瞬间认出,她正是夜明珠。 “夏先生,我是来帮你的,不要紧张,也不要声张,我们可以认真讨论一下唐小姐的死因,然后由我出马,找到凶手,千刀万剐。”夜明珠说。 我预感到她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多谢,正有此意。”我微微点头。 夜明珠把椅子拖到床前,拿出铅笔和记录本,飞快地画了一张路线图。 “这是昨晚唐小姐的出行路线,基本是医院到将军路、将军路到荷花路,然后,又从荷花路原路返回,在医院的黑暗路段遭到刺杀。我会调取沿途录像,将一切可疑因素全都挑出来,一一列表比对。你知道吗夏先生,使用作为武器杀人的帮派极少,唯一的三两个,近年来也都被51地区收编,成了他们留在大陆的探马斥候。我猜,陛下、青魔手一夜间皆死,才引发了对方的报复。”夜明珠说。 青魔手是夜明珠杀的,陛下则是死于长清别墅那边的高手,这一切跟我和唐桑无关。再怎么算,也不该报复在唐桑身上。 “把那些帮派都找出来,一个一个排查,找不到凶手、凶器的话,全灭之。”我说。 我从来没有深恨一个人或者一些人,宁愿他们伤的是我,也不愿唐桑受连累。所以这一次,我不再求仁求义,也不再以德服人,只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为唐桑讨还一个公道。 “我知道了,以杀止杀。”夜明珠点点头。 “为什么要杀青魔手?”我问。 “为什么不能杀他?他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再活下去,只会成为其它势力的猎杀目标,给我增添无穷无尽的麻烦。况且,他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杀他等于是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对不对?你要知道,多面间谍最可恨,根本就是在到头上舔血。这样的人多活一天,就能多搞出很多事来。可惜的是,我没料到陛下也同时遭人暗算,弄得自己措手不及,后悔也没用了。”夜明珠回答。 青魔手当然该死,这一次夜明珠不杀他,我也绝对不放过他。 如此说来,夜明珠所做的,也正是我想做而没做的。 事到如今,双方捐弃前嫌,选择继续合作,才是明智的上上之策。 “你在医院里好好养病,很快我就能带给你好消息。”夜明珠很肯定地说。 我咬着牙点头:“如果方便,记得留活口给我,我得亲手结果凶手,给唐桑抵命。” 夜明珠重新戴上口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从口罩上沿盯着我,忽而长声叹息:“夏先生,那位唐小姐对你而言算什么?是红颜知己吗?还是……仅仅是朋友、亲戚、妹妹?如果其他人也在同样情况下丧命,你会不会也如此愤怒?” 我决然摇头:“不会。” 夜明珠追问:“为什么?” 我冷静地回答:“她帮我很多,这次也是为了帮我做事而死。我预见到了大凶兆,却没有做最充足的准备,才导致她送命。我欠她一条命,所以必须血债血偿,亲手宰了凶手,血祭唐桑。” “你还是爱她的,我猜得对不对?如果她能活着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开心的。”夜明珠敏锐地指出了我的潜意识。 我低头沉思,无法否认夜明珠的话。 唐桑年轻漂亮,善解人意,愿意为了我奉献一切。我应该爱她,或者应该告诉她我心里的真实想法,而不是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了,我去查找凶手,你自己多保重。”夜明珠起身。 我及时地阻止她离去:“你也是51地区的人吗?如果你是,我希望大家有更深度的合作,比如找到镜室,或者是挖掘到鲛人之主的秘密。当然,如果你不是,那就当我没说。” 通过陈定康的窃听器,我听到了夜明珠与青魔手的对话。该次对话的内容足以说明,夜明珠与51地区有紧密联系。 夜明珠眨了眨眼睛,眼角浮出笑意,然后轻轻摇头:“夏先生,该知道的就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应该知道。知道太多,没有任何好处。上一代江湖上的百晓生怎么样?最后不还是因为话太多、知道太多而死?我从未见过某个人能与51地区合作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那是一个大型黑洞,只会将人大口吞噬进去,不留一点痕迹。说实话吧,我对你也很有好感,所以才冒险前来,替你解决报仇的事。至于以后,不要做江湖人,也别做奇术师,还是好好做个普通人吧,至少那样能活得长久一些。” 我低声回应:“只有挖掘到鲛人之主脑子里的秘密,才能救我的朋友连城璧。只有找到镜室,才能救我的朋友唐晚。我这一生,宁愿自己体无完肤、生不如死,也必须保证朋友们的安全。” 现在,我既然选择信任夜明珠,就会在她面前卸下伪装,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保证连城璧、唐晚能够毫发未伤地重回这个美好世界。 “她们都是你的朋友?抑或是女朋友?我很钦佩你的这份决心,但这些事不是赌咒发誓就能解决的,必须一件一件身体力行去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好了好了,我们先解决唐桑遇刺这件事,才商谈其它,可以吗?”夜明珠皱起了眉,不停地摇头,似乎已经被我的问题搞得头疼不已。 “这次你帮我,下次我帮你。”我向她伸出右手。 “我并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绝不麻烦别人。其实,一个精神强大的人最终总会变得身体强大,能够解决任何事。我希望你先做一个精神强大的人,从这张病床、这个病房、这家医院里走出去,洗清晦气,重回江湖。夏先生,我怀疑一切霉运都是这家医院带给你的,而把你留在医院里的人,恰恰就是要控制你、构陷你的敌人。譬如……譬如……哈哈哈哈……” 夜明珠不直接提张全中的名字,但实际已经点明指的是谁。 我刚刚开始怀疑张全中,这种后知后觉实在是来得太晚了。 “我会好好考虑你说的话。”我点点头。 夜明珠盯着我,久久不语,忽然又发出一声长叹,轻声低语:“真是怪极了,好像是我前生就欠你的,只要你说的话,我都愿意听,你想做的事,我都愿意去做。虽然明明知道大家就像鱼与飞鸟一样,最终水里云间两分张,不得任何善终,可我就是忍不住,必须要来见你。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病?是不是传说中的相思病?如果这种病可以得一生,我就宁愿天天为你害病,每一分每一秒都病着,永不痊愈。” 这种裸的表白让她羞红了脸,但她没有停下,而是一直把话说完,才飘飘然出门离去。 我心里已经被仇恨充斥,无法容纳夜明珠的感情。但是,我会记住她说的,情长情短,来日必定回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1章 噩梦谁先觉 1 整个上午,我都泡在电脑前,通过百度和谷歌查询跟十二海岛有关的线索。在众多传闻中,十二海岛只跟宝藏有关,从未涉及到超级武器。 我改变搜索思路,以“二战超级武器”而关键词重新查询,便迅速得到了当年轴心国研制核武器的相关资料。 资料来自于一座著名的欧洲核武研究所,署名为艾米森,其身份介绍是欧洲一所顶尖大学的高端物理学终身教授。 这位艾米森教授说,当年轴心国共制造了十五枚核武,试射三枚,威力惊人。三次试射点都在东海荒岛上,距离广岛和长崎不远。这三次试射的时间都在美国轰炸广岛、长崎之日的半年之前。也就是说,轴心国提前半年就拥有了核武轰炸的实力,但却一直雪藏,并未用在前线战争中。剩余十二枚核武储存在广岛、长崎中间的一个小城镇,日语名字翻译过来,应该是“骷髅旗”之意。骷髅旗是海盗船的标志,所以那小城镇也被叫做海盗镇。 艾米森详细考察过海盗镇,并进入了横贯地底的军事防空洞勘察,从洞壁上钉着的德、意、日三国语言标牌得到结论,此地果然是储存核武的兵器库。 在海盗镇居住的日本人都是反战人士,对于核武给广岛、长崎造成的巨大伤害时刻表示出惊人的愤怒。他们对艾米森教授痛陈美国人的暴行,将轰炸广岛、长崎的两颗称为“恶魔下的蛋”。并且,他们更愿意标榜轴心国的伟大之处,认为轴心国明明可以使用核武而不用,是仁义道德的最高体现。相反,美国人却背信弃义,根本不顾核武造成的后果,根本不顾日本平民的生死。 我罗列的这些资料表明,十二海岛藏匿十二枚核武的事是真的,陈定康并没有发疯,也没有说疯话。他在突然的精神亢奋中说的都是真话,如果认真分析,就能收获很多有用的信息。 艾米森还说,二战之后,日本从逆境中起步,三菱、松下等大型工业公司 都没有放弃对于十二枚核武的追寻。那些超级武器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就算卖给外国人,也能对复苏中的日本经济提供强大的动力。 那些公司雇用了大量的私家侦探,以海盗镇为原点,调查范围越来越广,最后将全日本都覆盖进来,却始终一无所获。 时至今日,日本官方仍然有一个“龙川芥子”的奖项,就是为寻找这些核武设立的。经过历年累积,其奖金总额接近九千万美金。 不止是日本痴迷于寻找十二核武,连西亚、北欧、北亚的很多小国也闻风而动,企图一夜间跨入“拥核国家”,与超级大国们比肩而立。 在我查到的所有资料中,轴心国核武没有像美国那样单独命名,而是借用了中国的十二时辰名称来依次命名。 如果陈定康恢复记忆,十二核武就能浮出水面了。 再如果,陈定康的记忆中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很可能与鲛人之主有关的东西也会被挖掘出来。 我还查阅了鲛人语言翻译机这种高科技产品,最早发明于2011年,由波兰的两名高中生设计出雏形,后来经过全球十几个人工智能研究所的改进,终于制造出了不同种族之间通话的翻译机。网络上盛传的“狗语翻译机、猫语翻译机”就是这样一些工具,只不过等级较低,翻译效果差强人意。 鲛人、类人猿、猿猴、野人都是自然界中跟人非常接近的生物,所以翻译他们使用的语言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据资料显示,鲛人语言翻译机已经迭代十几次,其识别率从百分之十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五,参与研发的单位超过五十家,遍布国内、国外的人工智能重镇,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国内的科大讯飞公司,已经成为同行业的佼佼者。 该机器的测试十分复杂,因为人类并未实实在在地捕捉到活的鲛人,只能带着机器到达太平洋的中心地带,收集鲛人的声波,传入机器中比对翻译,其过程漫长而艰辛。 在我看来,鲛人语言翻译机或许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点,只有将鲛人之主的记忆挖掘出来,才能以此为基础去翻译、推算、组合,最终获得鲛人的秘密。 基于这种情况,镜室比翻译机更有用。如果我能面见51地区高官,我会建议他全力以赴寻找镜室,然后通过镜室来解析陈定康的思想和灵魂。 互联网上的资料浩瀚如海,我在电脑前奋战了七个小时,才站起来休息。 放在餐桌上的饭菜早就凉了,我越发没有食欲,只是觉得脚下轻飘飘、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棉花堆里一样。 “夏先生,有人在门口等着见你。”小护士禀报。 我走到门口,看见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年轻人站在走廊拐角,手里捧着几本书,模样青涩之极。 “你找我?”我扬声问。 年轻人快步走过来,极有礼貌地向我鞠躬:“夏先生,是一位陈先生让我来的。他托我送几本书过来,说夏先生可能急需。书在这里,请收下。” 我接过那些书,发现是一套古版《资治通鉴》。 年轻人离去,我带着书回病房。 《资治通鉴》是搞政治的人必读的一套神书,曾经受到很多国家级大人物的青睐。 我翻了翻,发现这是一套插画版图书,每隔几页,就有一幅与文章相关的黑白插图。 “如果托年轻人送书的是陈定康,送这套书有什么意义?如果送书的是别人呢,还有谁会送我东西?”在沉思中,我快速翻阅图书,想从其中悟出点道理来。 很快,我就发现了藏在插图里的秘密。只要将书上下翻转,那些古代插图就变成了现代连环画,讲述了一个很复杂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中,一个年轻人睡在床上,所以情节都是在他梦中展开的。他梦见日寇屠城,也梦见抗日者前仆后继激战,只为赶走侵略者。他还梦见,一男一女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最终却偷偷推他下海。 稍加思索,我就明白这些连环画是特意画给我看的,其中的年轻人是我,而那一男一女则是张全中、静官小舞。 “为什么是一个梦?那些情节是在幻象中发生的,不是在梦中。幻象和梦有根本区别,如果只是梦的话,张全中、静官小舞又怎么会跑到我的现实生活中来?”我不禁低声自语。 从小我就明白一个道理,绝不接受其他人的挑拨、教唆,不因人言做事,也不因人言废事。 陈定康送这样一套书给我,究竟是想让我明白什么? 我反复翻阅那些插画,在脑子里梳理大明湖铁公祠、五龙潭水底密道里发生过的种种件件。这其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静官小舞在密道中看到张全中被射杀时的嘶声叫喊。 那种惨态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出自至诚,只有至亲的爱人离世,才会爆发出那样的呐喊。 “如果连那叫声都是假的,还有什么会是真的?”我喃喃地自问。 《资治通鉴》极少有插画版,这套书一定是被陈定康或者其他人伪饰过的,特意拿来点醒我。不过,如此重大的急转弯,就算当事人全都在场据理力辩,都不一定能叫人相信,更何况是仅凭一套书呢? 我合上书,小护士走进来帮我沏茶。 “我想出去走走。”我说。 小护士立刻摇手:“夏先生,医生特意嘱咐过,你的身体很虚弱,注入身体的那些药物也都需要静静躺着吸收才行。这十几个小时以来,你一直坐在电脑前工作,已经违反了医嘱规定,如果被医生发现,我就该挨训了。你不能出去,绝对不能。” 她大概是刚刚进入医院的,医生的命令对她而言如同圣旨,一个字都不敢违抗。 “我只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不可以吗?”我问。 小护士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走廊里有风,你的皮肤毛孔现在在药物刺激下全都张开了,一旦受凉,就会染上严重的伤风感冒。夏先生,求求你,就待在这间病房里,哪里都不要去,可以吗?就算是我为了照顾我的工作,求你了!” 她走到我面前,双脚立定,深深鞠躬。 我没有办法,指向通往健身房的暗门:“我只到那里去活动活动,总可以吧?” 小护士苦着脸点头:“好吧,但也不要耽搁太长时间,更不要做力量型健身动作,那都会出问题的。” 她帮我打开暗门,又推了一辆轮椅过来,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我。 我不好意思拒绝,便上了轮椅,由她推着,慢慢进了健身房。 陈定康和我的很多交集就发生在这里,如果没有后来的异变,或许我此刻还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练武,期待有一天在张全中的教导下重出江湖,成为夏氏一族的骄傲。 那时候,我想得太简单了,对张全中的依赖太重,总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计算高手,能够料定乾坤之上、宇宙之下的所有变化。跟他在一起,只要服从命令,就能一直向前,奔向最光明之处。 “我对他和静官小舞有恩”这种想法一直贯穿在我的思想当中,按照中国人的处事原则,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想当然的,我以为张全中、静官小舞也会这样做。 “如果他们一直在欺骗我,又有什么意义?让我生活在虚幻情节之中,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我不断地反思,《资治通鉴》里的插画在我脑子里飞舞起来,如同秋天的落叶。 轮椅滑过木人桩,我又记起了自己打木人桩的心得体会。要进攻,就进攻敌人的关键要害,不动则已,一击必杀。 “谁刺杀了唐桑,谁就该死一万遍!”仇恨再次涌上心头,我的喉咙已经哽住,双臂也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唐桑死得很惨,如果我没有委托她去见陈定康,或许此刻推着轮椅的就是她。我们仍然可以云淡风轻地谈谈唐晚或者聊聊未来,不至于阴阳永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2章 噩梦谁先觉 2 “嗯,夏先生,我听唐桑姐提起过你。她很爱你,很爱很爱,是一见钟情的那种。我是她的好姐妹,她每次见过你之后,都会回到宿舍里开心地跳舞。我知道,你是她的姐夫,但只是没有婚约、没有结婚的那种,所以并不妨碍你们交往。她跟我说,等到你出院,她也辞职,跟着你闯荡江湖,双宿双飞,再不分开。可是,昨晚地下停车场里发生的事,整个医院都知道了,我哭得几乎昏过去。医院要重组护理团队来照顾你,我第一个报的名,要代替唐桑姐来照顾你……”小护士轻声述说着,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唐桑的死讯惊动了很多人,或许还会上报纸头条、电视新闻,但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凶手是谁,只想给她报仇。如果夜明珠能找到凶手,我就会欠她一个巨大的人情,然后手刃大仇,血祭唐桑。 我从来没有如此恨一个人,那凶手杀了唐桑,等于是摘了我的心脏。 “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叫范小玉,平时唐桑姐都是叫我小玉。”她回答。 “谢谢你,小玉。”我点点头,“不要把唐桑说过的话告诉别人,她和我之间,永远是最亲的亲人。我答应过她,要替她姐姐唐晚照顾她,这种关系永远都不会变的。” 小玉立刻答应:“是,夏先生,我不会告诉别人。唐桑姐待我那么好,现在她走了,我会替她照顾你,直到你身体康复为止。”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向窗外。 现在,我没有任何权利应承任何事,也不想搅扰任何人的生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我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把握,又何必牵累别人? 小玉推着我在健身房里绕了七八圈,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夏先生,唐桑姐曾经告诉我,你身边的人都不是真心待你的。她偷听到张先生和那位静官小姐的秘密谈话,他们对你有很大的企图,说是跟一面神镜有关。他们之所以对你这么好,都是为了那面神镜。你一定要小心他们,多留神。” 我问:“是不是神相水镜?” 小玉连连点头:“是是,就是四个字,神相水镜。唐桑姐知道那是一件具有神力的宝物,但并不在你身边。如果张先生他们心怀不轨,你还是早点出院,跟他们分道扬镳为好。” 我扭回头来,看着小玉那张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脸。 她是普通人,对江湖上的事并不了解,根本就是局外人。唐桑不会告诉她太多秘密,而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来照顾我,既无武功,也无奇术,人生如同一张白纸一般。 “好了,小玉,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忘掉刚刚说的那些,就当是我们什么都没聊过。”我想保护她,三缄其口大概就是最恰当的办法了。 “好,夏先生,我听你的。”小玉再次点头。 当我们转到第十圈的时候,健身房东南角的窗子突然打开,一个人以“珍珠倒卷帘”的身法从上面垂挂下来,手按窗台,缩身跳入。 他的动作非常具有连贯性,脚尖刚一落地,便飞速前蹿,及时地捂住范小玉的嘴,以免她失声惊呼。 我没有反抗,从那种轻如狸猫的身法上,我判断他就是陈定康。 小玉闷哼一声,被陈定康拖着,放到一组健身器材后面去。 “我在她颈侧大动脉上切了一掌,昏迷半小时,自然会醒。”陈定康走到我面前来,沉着脸解释。 我不动声色,心里波澜不惊。 “我没见过唐桑,也没接到电话。相信我,如果想杀她,早就动手了。而且,我没有杀她的理由。她是你的人,我就算看你的面子,也绝对不会碰她。”陈定康解释。 我点点头:“当然不会是你,我也从来没怀疑过你。现在,夜明珠已经开始全城搜人,相信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陈定康在一张健身凳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唐桑遇刺时的伤口照片,我从警局弄来的。杀人者使用了,这是一种示威的表现,毕竟这种冷兵器已经过时了,任何一把都比军刺更灵活、更犀利、更容易隐藏。我猜,杀人者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或许是为了立万扬名,或许是为了某种心理宣泄。警局那边的讨论结果我也看到了,刑侦高手一致认定,刺杀者来自越青帮。奇怪的是,越青帮没有任何理由潜入医院杀人,而且是杀一名毫不相干的护士。现在,警方没什么头绪,只能加强城内的旅馆、车站排查工作,希望从大海里捞一根针出来。”他说。 我举起手,阻止他向我展示那张照片的动作。 当时,我打开车门,唐桑胸口、小腹的伤口已经极深地镌刻在我脑海里,比看照片更清晰。 越青帮的确有使用杀人的习惯,翻看越青帮的创立历史就明白,这个起源于湄公河中游的帮派是由一群军中弃将组成,对战争、国家、政治有独特的看法,所以每次出动杀人,只用军队特有的武器,从无例外。 “你有什么渠道可以搜索他们?”我问。 陈定康有些迟疑:“警方的结论未必可信,你也知道,很多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只会画画嫌疑人照片,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对江湖毫无了解——” 我冷冷地追问:“你有什么办法——你一定有办法找到他们,对不对?” 陈定康曾经是七海海盗王,而海盗王肆虐的地盘从渤海外围一直延伸到东南亚诸岛,也就包括了越南、老挝等地。越青帮虽然盘踞于内河,但却是海陆通吃,百无禁忌,所以跟海上盗匪必定有勾结。 “我能。”在我的逼视下,陈定康无奈地点头。 “联络他们,找凶手。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在所不惜。”我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决心,我就帮你到底。”陈定康说。 他取出手机拨号,电话立刻接通。 “昨天我说的那件事,苦主非得找到底,花多少钱都愿意。现在,请大家辛苦辛苦,一定把凶手和幕后指使者找出来。他妈的,你们惹谁不行,非得动他的女人,这样子,我根本没法说话,只能一查到底,爱谁倒霉谁倒霉去吧。”他焦躁地说,随即按了电话的免提键。 电话彼端是一个声音优雅的女人:“陈老,我说了,这件事不是你我能插手的。越青帮帮众那么多,你要我一个一个管理妥帖也不可能。不如这样,我传令下去,只要是陈老想动的人,谁都不准包庇。至于凶手是谁,幕后有谁,还是陈老自己去查吧。呵呵呵呵……陈老,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但时间节点变了,咱们虽然是帮会龙头,说什么话已经没有那么大威力。我听说,是美国人要动你那位姓夏的兄弟,先杀了他的女人,刺激他心态大变,后续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否则,要杀一个女人的话,炸车、狙杀、割喉、下毒……手段有一千种一万种,又何必在她身上捅十二刀,而且是刀刀对穿?杀人者的根本目的是威慑姓夏的,别说是一个女人了,就算杀十个、一百个女人,也容易得很。我还听说,美国心理分析师已经对你那位兄弟做个测算,知道那件事能彻底刺激他,才出此毒计——啊,我说得是不是太多了陈老?这个年代啊,嘴太碎了也不好,还是请你的兄弟好自为之吧。天下这么大,避开51地区还不容易吗?非得顶着风上,拿胳膊去扭大腿。要是我啊,一旦遇上51地区招安的好机会,早就上赶着加入了,又怎么会拒绝?好了好了陈老,这件事咱们管不起,大国暴怒,要灭咱们越青帮或者你的七海海盗,还不是捏死个虱子那么简单?” 这女人的声音虽好听,但说的话却是江湖上的冷血铁律。 铁律难违,谁若越线,必遭屠戮。 “青花娘子,夏天石是我兄弟,他的女人出了事,我总得拿出个态度来吧?我们也是朋友,你青花娘子也得拿出个态度来吧?凶手是谁,属于哪个堂口分支,你总知道的吧?现在,我兄弟就快急疯了,你再不帮忙,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也就全毁了!”陈定康皱着眉头回应。 “交情,交情个屁啊!陈老,交情值几个美金?交情能让我成为越南首富?交情能在关键时候救我的命。我早就看透了,交情、人情、关系、恩情都是屁,都是空气,都他妈的什么都不是。话我说完了,再多资料也没有,反正越青帮就这么几万个人,你要有本事,全都抓去宰了,我青花娘子心服口服。陈老,别怪我绝情,时代变了,我们这些江湖大佬早就该退出江湖了——” 青花娘子说完,立刻就挂了电话。 陈定康无奈,看着手机屏幕连连叹气。 这次通话没有解决问题,但至少青花娘子透露的消息指出,刺杀唐桑跟51地区有关,而其根本目的是刺激我,使我失去理智。 “我想到了一件江湖上的旧事,跟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相近。”陈定康收起了手机,目光渐渐变得森冷。 我也想到了,低声说了“屠龙刀”三个字。 陈定康点头:“对,就是屠龙刀事件。” 现代人都知道“屠龙刀”出自于香港著名作家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一书,却不知道那是一个江湖真实事件,而作家只不过是将该事件重新演绎,遂造就了一套誉满海外的武侠经典小说。 该事件中,的确有一位姓谢的高手遭仇人算计,在他孤身一人游历江南时,全家上下七十余口惨遭屠戮,男的被割喉,从四岁到八十一岁,共四十二人无一幸免;女的先遭,然后被赤身裸体吊死在大宅内正厅房梁上,从九岁到五十五岁,共三十一口,死相凄惨无比。 姓谢的遭此打击,心性大乱,最终成了祸害武林的杀人狂徒。至于那害人者,则冠冕堂皇地坐上了朝廷高位,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官。 这个案子设计精巧,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害人者是谁,反而人人戟指谴责姓谢的,所有斗争矛头都对准他,完全忽视了害人者的狼子野心。 如果眼下唐桑遭到刺杀事件跟屠龙刀事件近似,那幕后害我的人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先杀凶手,再追幕后。”我说。 “凶手好找,逼急了,对方随便推一个人出来做替罪羊就是了。可是,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那就太难分辨了。青花娘子也算是东南亚一带胆气最壮、人气最高的女豪侠了,一提到这件事却避之惟恐不及,生怕惹祸上身。看起来,只有51地区才有这么大的威慑力了。”陈定康叹息。 我知道,夜明珠那边一定会有消息。无论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今天她一定会有反馈讯息。 “我先走,这里好像不太吉利,总给人带来晦气。”陈定康喃喃地说。 “怎么晦气?”我问。 陈定康向上一指:“楼顶上有两个特别大的消防水池,每一个直径都有二十米,深度大约为四米,全都贮满了自来水。水池是按照阴阳鱼的结构布置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如果水池建在平地上,是修生养息的好兆头,但现在水在半天,凌空镇压,岂不是‘当头棒喝’之兆?这座大楼的结构是中间高企、两翼顺序降低,犹如一只冲天而起的巨鸟,而那两个水池构成的阴阳鱼,正好镇压在巨鸟两翼上,鸟还飞得起来吗?就算有火山大运,也早就被水淹、被鱼吞了。我在这楼里住了太久,做任何事都有力不从心之感,直到见了你,才窥见了命运的转折点。在相术中有‘李代桃僵’之术,难道建造这座大楼的人早就料到了现在发生的事?你来了,我才转运;你不来,阴阳鱼压的就是我的大运?” 高层楼顶设置消防水池是惯例,但像陈定康所说,已经构成了“阴阳鱼镇压飞鸟”之势。 按照常理,鱼在水中,为下;鸟在空中,为上。如果按此顺序缔造建筑格局,是大吉兆。反之,则为大凶兆。 “我上去看看。”我说。 医院和病房都是张全中安排好的,如果不是陈定康从楼顶潜入,就算住上再久,也不会意识到这里的风水布局有问题。 如果张全中了解本楼的格局却仍然把我安排在这里,那就等于是有意构陷了。 我从健身房出去,攀着墙上的消防梯向上,推开楼顶的铁皮盖子,纵身上去。 楼顶十分开阔,东西超过百米,南北则是五十米左右。像普通大楼的楼顶一样,这里有中央空调外机、通讯信号塔、电话交换机管理箱、防火救生索道、大楼外立面维修升降机。除此之外,就是陈定康说的那两个消防水池。 水池高出地面五米,外立面上每隔七八米就有水泥阶梯,可以通到水池边缘。 我登上阶梯,一直到顶。 池中的水清澈见底,粗略估计,水深四米到四米半左右。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贮水池也就罢了,这个水池的中央竟然单独砌了一个水泥平台,高出水面两米,上面横卧着一个黑色的鲤鱼雕塑。 “另外的池子里,是一个白鱼雕塑。”陈定康提示。 这是百分之百的“阴阳鱼”布局,平时只会在深宅大院的前庭见到,有“安家宅、定风波、聚活气、引水财”的作用。 鱼是活物,如果能接地气、饮活水,则会越来越鲜活旺相,成为一个家宅“环山抱水、藏风聚气”的关键眼位。 现在,两条鱼全都放在大楼楼顶,而且是用水泥砌台、钢筋为骨,既不能接地气,又不能游于水,成为“飞鱼”,形成“空亡大凶兆”。它不仅仅祸及住在顶层的人,更有可能将整座楼的人气灭掉,进入楼内的人个个受影响,不得升官进爵,不得娶妻添丁,不得神清气爽,不得平安康健。 “是该走了——”陈定康向对面一指。 这栋楼的南面百米之外是另一栋东西向大楼,如同一堵高墙,挡住了南来之气。东面、西面各有低矮的南北向小楼,与这两栋楼成为四堵墙,围住了楼前的树木。 口中有木,是个“困”字。 人在口中,是个“囚”字。 从高处俯瞰下去,不仅仅是一座楼的风水崩坏到极致,整个院子的风水格局非“困”即“囚”,是为“凶神恶煞局”。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攥拳,狠狠互击。 “张全中擅长计算,我们都被他算计了。”陈定康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3章 噩梦谁先觉 3 “我下去,先破了阴阳鱼再说。”我向水中一指。 陈定康摇头:“你好好看看水势,我觉得……水池暴露在楼顶,日晒雨淋,风沙俱下,怎么可能这么清澈?就算是每天放水、注水,这池壁上也会挂着青苔才对。我怀疑,这水中也设了局,但我看不出来,否则刚才去见你之前,我就先打破阴阳鱼了。” 我蹲下去看着池水,池壁、池底果真没有一丝青苔,这水池竟然干净得就像刚刚擦洗过的宾馆浴缸一样。 济南四季风沙极大,普通的一缸水放在外面三天,就会落上灰尘、树叶之类。放十天以上,缸壁上必生青苔。如果放到三十天以上,就有可能变成一缸废水了。 两个水池如同敞开口的大水缸,无论怎么保护,都不可能洁净如斯。 “是啊,怎么会这样?”我也心生疑问。 仔细观察之下,我发现原来水中并不平静。水平静谧,但那只是很浅的一层,再向下,水波不断地逆时针旋转,卷起了一阵阵鱼鳞般的细浪。 “水中有生物。”我说。 陈定康蹲在我身边,取出一支红光射线瞄准器,按下开关,一道红色激光射入水中。 大约过了五秒钟,激光光柱四周涌起了大片大片的浪花。我虽然看不见水中有什么,却能明显感觉到,那隐形生物正在大口咬噬光柱,把那红光当成了入侵者。 “南美隐形食人鱼。”我明白了。 陈定康脸色大变:“这东西如果……从池子里逃逸出去,整座城都得遭殃,尤其是济南这样的多水城市。每年夏天,那些野泳的人见到任何水池、河道都不要命似的,不淹死十几个,就不算是一年。” 济南每年都有游泳淹死人的新闻,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有些地方上午淹死人,下午野泳者照常游泳,根本不当回事。济南人对于游泳的执着超乎寻常,甚至比吃饭睡觉都重要。 “泉池……谁又能保证,这些隐形食人鱼没有进入泉池水道呢?”我打了个寒颤。 古人都说,善用者溺于水。 可是,济南的泉池都是有边有底的,平时绝对不可能仅有一个或者几个野泳者,而是很多人一起游,热闹非凡,不亚于正规的游泳池。那些野泳者水性都不差,否则也不敢到那么深、那么冷的地方游泳。虽然如此,那些野泳者还是有人中招。如果排除了抽筋、呛水、受伤等原因,也有可能是在水中遭了不明生物的袭击而死。尤其是在砚泉那种矿坑形成的水系中,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里是城市中心的大医院,如果有人在楼顶布设“阴阳鱼之局”,水中又豢养了危险生物南美食人鱼,难道就无人觉察吗? “听我说,这是大凶兆,我们还是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先行撤退为妙。”陈定康低声说着,脚步后移,准备打退堂鼓。 破坏不了阴阳鱼,这栋楼的风水格局也就无法改变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搬离此地。 “我会带连城璧一起走,远离是非之地。”我暗自下了决心。 “你说,到底是什么人在此地布局?这样一个风水败局矗立了多年,难道没人认识吗?”陈定康再次挠着头问。 济南人再没有见识,对这种明显败局还是能认出来的。除非,有人故意维持现状,根本不容别人改变。 我和陈定康在楼顶分手,然后回病房去。 为了扭转风水带来的逆运,我将健身房里的四面大镜子移动位置,一直拖到南窗边,全都斜转三十度,将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反射出去。这样做的目的,既能破煞,又能阻挡外面的负能量涌入,改写“困”字局和“囚”字局的危害。 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想改变风水命局的话,就得拆掉屋顶的阴阳鱼,或者拆除院内东、西两组小楼,让大院中的“四面墙”布局改为“二轨并行跑大车”布局,使得东西方向的气流通畅起来,以此破除败局。 小玉醒来之后,虽然满脸惊惧,但却没多说一句话,老老实实推着我回房间。 奇怪的是,房间内竟然有一个人在等我,正是此前被吓破了胆的宗博士。 他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旁边摆着厚厚的十几本卷宗。一见轮椅进来,他马上起身,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致敬。 “不必多礼,宗博士。”我有些不好意思。 “夏先生,此前对您认识不深,多有得罪,请原谅。”宗博士满脸都是诚惶诚恐。 作为一名医学博士,他的专业知识足够深厚,但却没有太多江湖经验,否则也不会被陈定康戏弄得晕头转向了。 我从轮椅上下来,示意小玉出去。 宗博士把卷宗抱起来,放到书桌上,再次鞠躬:“夏先生,这些卷宗都跟陈定康先生有关。除去上次我交给您的那一本,剩余九本,都是他的日常生活记录。陈定康先生是个奇人,一生经历丰富,有经天纬地之才。只可惜,他的脑部神经出了些小问题,才导致行为乖张。如果夏先生肯帮忙,把他请回来做一些神经校正手术,一定就能挽救一位旷世奇才。所以,我冒昧过来,把一切卷宗带来,请夏先生审阅。” 我请他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卷宗翻阅,赫然发现内页里有“陈定康对医院大厦风水格局的论断整理”这一行字,记录时间为五年之前的春天。 在楼顶时,陈定康并没有提及曾参与过医院大楼的风水勘察。如果有他参与,必定不会发生低级错误。 “宗博士,难道陈定康对医院大楼的风水进行过推论?结果如何?医院方面有没有按照他的意见修改风水布局?”我问。 宗博士点头:“是,他对医院风水提出了若干意见,全都在卷宗里一一记录清楚。我有幸参加过当时的讨论会,领导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场拍板,在楼顶建了消防水池,其作用是‘引天河之水泽被苍生'。还有一条,当时大楼的地下三层、四层为太平间,使用起来很不方便。陈定康建议,将太平间挪走,在大院西边新建小楼,作为新的太平间。原先的地下三层、四层变成了高科技病理研究室,在那里进行一个名为‘越界者'的秘密项目,由他亲自挑选一批精英人员进行。” 我越发感到奇怪,因为陈定康对这些东西只字未提。 如果他曾为医院做过这么多事,为什么现在忘得一干二净,在“阴阳鱼”布局前恐惧退缩? “是你自己要来找我,还是医院领导派你来的?”我问了很关键的一个问题。 宗博士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垂下了头。 “是你自己。”我替他回答。 宗博士长叹一声:“是,是我自己主动来麻烦夏先生的。没办法,我现在……我现在……” 他轻轻解开了白大褂,又解开西装、衬衣的纽扣,露出了松弛的胸部肌肉。 以他的年龄,以肌肉示人,是件非常可笑的事。不过,我的视线一落在他的双乳之间,便惊讶地站起来。 男人的双乳之间必有护胸毛,有人长得茂盛,有人长得稀疏,但都或多或少有一点,不可能光秃秃一片。现在,宗博士胸口的皮肤十分干净,非但没有护胸毛,而且多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些东西呈鳞片状,每一片都如同成年人的指甲盖大小,一片压着一片,细密而整齐地排列着。 我粗略地数了数,总共有三十五到四十片左右。 “这是什么?”我问。 “你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何必明知故问?”宗博士苦笑。 他把衣服扒开更宽一些,让那些鳞片全都暴露在我面前。 那是鱼鳞,货真价实的鱼鳞,并且每一片都嵌入宗博士胸口的肌肉里。或者可以反过来说,每一片都是从宗博士的胸口肌肉里长出来的。 “是鱼鳞,你接受过某种手术,改变了自身的体质?难道这些跟‘越界者'项目有关?这项目的核心内容是什么,怎么可能让人体长出鱼鳞来?陈定康、陈定康……我明白了,‘越界者'项目就是一个人与鱼的跨界转换,对不对?”我的思维快速跳跃,每问一个问题,就能从宗博士的苦笑中获得肯定的答案。 事情很明显,陈定康跟宗博士之间的交集十分复杂,而不是上一本卷宗中记载的那样,只跟十二海岛宝藏有关。 “鱼都是有寿命限制的,最长都在四到五年之间,再活得长一点,也不会多于六年。没有任何一条鱼能长到庄子说的像‘鲲'那么大,陈定康夸过很多海口,那时候我对他的迷恋就像向日葵对着太阳转一样,他说任何话,我都奉为经纶,直到他提出了‘人化为鲛'的理论,我也深信不疑,愿意第一个去做实验,结果……结果就变成这样了……”宗博士放下衣服,双手捂脸,呜呜咽咽起来。 我的心再次下沉,感觉又一次被陈定康骗了。 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心,总是把我置于非常被动的地步。宗博士的痛苦之色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胸口那些鱼鳞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我的寿命就快到期了,没有人能救我,把这些卷宗贡献出来,让后来者不再被骗,就是我对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夏先生,你好好看看这些,好好看看,我这一生,活得真是愚蠢,枉费了在医学院那么多年的学习。我这智商,怎么能为人师表?怎么能教育别人家的孩子积极向上?”宗博士说到痛处,伏在沙发上号啕大哭。 我快速翻阅卷宗,里面不仅仅有文字说明、公式计算,还有一部分相当繁复的图表。另外,近百幅图片完整演绎了“从人到鲛”的过程。在陈定康的学说中,从人的状态到鲛的状态,是生命的大幅度飞跃。 他说,人的祖先根源在于大海,从人到鲛,正是一个“深度返祖”的过程。任何一个成功“返祖”的人,都会进入生命中最辉煌的境界。 在他的医术说明中,从人到鲛必须经过身体进化、精神进化、灵魂进化这三个不同的过程,也即是生命形态的层次演变。在手术、药物、精神灌输等种种具体手段之下,一个正常人会安然无恙地过渡到鲛,毫无痛苦,毫无障碍,也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这是彻头彻尾的邪说,但身为医学专家的宗博士却偏偏深信不疑,成为了陈定康的追随者。 “他是鲛人之主……只有鲛人之主,才会教导人朝着那个方向演变,把人改造为鲛。他的终极真实身份只能是鲛人之主,其它的七海海盗王、陈氏一族后代都是一层一层的伪装……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留这样一个祸根在城市里,真的如同一样,不知会祸害多少人。”我不禁发出一声浩叹。 现代人由于信仰严重缺失,在成长过程中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思想歧路。一旦被陈定康之流利用,则会万劫不复。 “宗博士,你先不要哭,镇定一点,让我们一起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好的挽救措施?”我只能如此安慰他。 宗博士将右手探入口袋,颤颤巍巍地摸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按在茶几上。 我猜,那一定是他跟这个世界诀别的遗书。 “没有办法,我查过很多国际一流医院的数据库,生命转化是不可逆的,尤其是在体表特征出现之后。我已经预感到,我会像一条鱼一样死掉,连最后的尊严都留不住。所以,我决定,必须提前自绝,在所有人还不知道真相以前,悄悄地死。现在,卷宗都在这里,我的包袱也卸下来了,该是与这世界诀别的最佳时机了。”宗博士艰难地起身,扶着沙发背向外走,脚下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我追过去,伸手扶他的左臂。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宗博士受惊,吃力地挥动左臂,将我逼退。 我发现,他挥臂的动作十分怪异,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动作,而像是一条鱼挥动背鳍一样,幅度极小,只是在顺时针划圈。 “不要碰我,让我有尊严地去死,好吗?”宗博士再次呜咽起来。 我后退一步,立定站好,向他鞠了一躬。 对于一个濒死的人来说,外人的任何援助都是他的负担,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他离去,消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我救不了他,就算是陈定康亲自来,也救不了他。 宗博士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如果是流水线作业的话,早就被扔进次品筐里了。可惜他不是工业产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临死之前,他把卷宗交出来,这是一个医学工作者不能泯灭的良心使然。单单就这一点,值得世人真心钦敬。 宗博士走出去,脚步拖沓,渐行渐远。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4章 以幻术终结 1 我坐下来,连续翻阅卷宗。 原来,陈定康为医院做过很多事,无论是风水命局还是医学科研项目,他都能插得上手、插得进嘴。他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知识渊博,思维敏锐,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一队医学研究员。 在卷宗中,“越界者”项目本来要拿到耶鲁大学医科院去做,那边也的确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在宗博士据理力争之下,终于把这个项目留在了国内。 就在同一时期,美国医学专家首先攻克了克隆人难题,已经成功地制造出了单性克隆人丹尼斯和嘉利,这也对宗博士造成了巨大的刺激。在他的计划中,只要研制出“人化为鲛”这样的终极命题,就能与美国科学家同场竞技,流芳百世,万古留名。 宗博士无法挣脱“名”的诱惑,冒着巨大的危险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终于在患得患失、战战兢兢之间,彻底迷失了自己。 他是一个成年人,一切结果都源于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天地,也怨不得任何人,甚至怨不得陈定康。试想一下,如果他不图名,岂能上了陈定康的贼船? 我没有追出去,追也无用,因为宗博士死意已决,就算能阻止他一次,也无法阻止第二次、第十次、第二十次。 卷宗中的内容触目惊心,而我在翻阅一次一次失败病例时,也知道楼顶的“阴阳鱼”水池到底可以做什么了。那些失败的试验品都拿去喂鱼,所有罪证消失得干干净净。 “笃笃”,有人敲门。 我走过去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夜明珠。 “刚刚目睹了一幕好戏,很精彩,也很惊险。”夜明珠举起一只浪琴金表,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记得,那只表曾经戴在宗博士手上。 “有个人跳进楼顶的水池里,最后只剩下这只表。”夜明珠走进来,把表扔到茶几上。 那只表的表壳是不锈钢制成,表蒙子是蓝宝石玻璃,其质地应该非常坚硬。现在,表壳、表蒙子、表带都已经扭曲变形,自然是隐形食人鱼的利齿所致。 “找到凶手了吗?”我问。 宗博士的事是个插曲,没必要在此刻拿出来讨论。 “找到了,越青帮的人,半个月前从边境来,没有任何工作,也没跟任何帮派接触,住在长途汽车站旁边的小旅馆里,除了吃饭睡觉,从不离开房间。他到济南来,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刺杀唐桑。”夜明珠说。 我点点头,心情十分郁闷。 杀这样一个凶手不足以为唐桑报仇,那只是一个最底层、最简单的杀手,为了一点点钱,去干最脏的活。真正的幕后老板只需要打一个电话,就能达成目标。 “幕后呢?谁?是不是51地区?”我又问。 “对,有很多线索表明,这是51地区主导的一次行动,但找不到最有力的证据。况且,就算知道51地区作怪杀人,谁又能远渡重洋寻仇?51地区是一个大机构,不是一个人,难不成把所有人都杀光?夏先生,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已经把凶手带来,就绑在楼顶的通讯塔架子上。你可以把他一刀一刀凌迟,也可以剜眼挖心,开肠破肚,总之你高兴怎么杀他,就怎么杀他,直到完全泄愤为止。我只说一句,明天早晨醒来,就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让生活重新开始,怎么样?”夜明珠懒洋洋地说。 这就是结果,很无奈,但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我不嗜杀,但是为了唐桑,我必须让那杀手付出血的代价。 夜明珠似乎也已经倦了,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合上卷宗,按了铃,把小玉叫进来。 “给我准备一些水果、香烛之类,稍晚一点,我到楼顶上去祭拜唐桑。”我说。 小玉点头答应,立刻出去准备。 “这小护士不错,看上去挺机灵的。”夜明珠忽然睁开眼,向小玉的背影望着。 我看看夜明珠,心神俱疲,不愿回应。 “夏先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以你的才干,加入51地区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唐桑遇刺后,我前思后想,觉得有人一直在幕后操纵,刻意把你逼向孤家寡人的绝路。所以,任何出现在你身边的女孩子都会有危险,也包括刚刚那小护士。”夜明珠说。 “你呢?会不会也有危险?”我问。 “我?哈哈,暂时没有人敢动我。”夜明珠自嘲地笑起来。 “青魔手、陛下都以为没人敢动自己,结果怎么样,一夜间双双亡殁。”我淡淡地说。 “他们早该死了,每个人手上都不干净,不知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我跟他们不一样,任何时候,我都愿意与人为善,绝不强人所难。”夜明珠解释。 我不再说话,这种尴尬的气氛一直延续下去,直到小玉来敲门。 那时,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夏先生,我备好了祭奠所需的一切物品,顺便还放大了一张唐桑姐的黑白照片,都放在这里了。”小玉说。 她果然细心,如果祭奠时没有唐桑的照片,总是不成样子。 “拿来给我看。”夜明珠伸手。 小玉先望了望我,等我点头之后,才双手捧着一只牛皮纸袋子,送到夜明珠手上去。 夜明珠从袋子里取出一张十寸黑白照片,仔细端详着。 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唐晚。 镜室沉入地底,人类绝对不可能无限期地生活在暗无天日之处,当一切资源耗尽,迎接她的就只剩死亡了。或者,将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捧着这样一张黑白照片祭奠她,就像现在祭奠唐桑一样。 昔日有江湖怪侠命犯“天煞孤星”,先克父母,后克兄弟,再克妻子儿女,终克朋友亲戚。一生之中,没人有命伴他通行,只能一个人啸傲于天地之间,成就所有人无法企及的皇图霸业。可是,就算他最终登上“天下第一”的江湖宝座,也只是孓然一身,纵有千般荣耀,无人能够分享。 我的人生命格之中五行没有任何缺失,天、地、人三才也是一应俱全。所以,跟“天煞孤星”毫不沾边。即便如此,我也变成了孤家寡人,再没有能够同行者。 夜明珠把照片递给我,悠悠感叹:“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啊,可惜命途多舛,竟遭暗夜杀戮。我相信,如果她活着,一定能成为你的好帮手。” 唐桑活在黑白照片上,一双眸子湛然有光,眼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对这世界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别太难过,都结束了。”夜明珠说。 我捧着照片,胸中一酸,目光有一瞬间的模糊,但随即克制住汹涌的情绪。 小玉和夜明珠都在看着我,我若情绪失控,那就十分无趣了。 “这照片上原本是两个人?”我问。 照片中,唐桑身体右侧剪切得很厉害,可以想象,这是一张双人合照,为了将唐桑单独剪出来而且剪完整,摄影师已经做了最大努力。 “是,这是我和唐桑姐的唯一一张合影,另外一边是我。”小玉回答。 夜明珠皱眉,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小玉年轻,不知道剪照片做遗像的利害关系。从风水学上说,这张照片已经把小玉与亡者之间联系起来,对她的命运有着巨大的伤害。如果她流年不利的话,最多十日之内,她也将遭血光之灾。 “这张照片不用带上楼顶了,就留在这里吧。”我说。 遗照不焚烧的话,带来的不利会稍小一点。 “夏先生,我稍微懂一些风水上的事,不过我不怕。唐桑姐是我的好朋友,就算因为一张照片给我带来噩运,我也不后悔。唐桑姐死了,她必须要有一张遗照,这是她应得的。你放心,如果我惹上祸事,绝不怪任何人。”小玉坚定地说。 “好!够义气!”夜明珠猛然击掌,为小玉叫好。 我为小玉的仗义而感动,世上很多须眉男儿不敢干的事,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女孩反而能做到,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玉把祭品、香烛、香炉都放在一个大纸箱子里,执意陪我一起去楼顶。 我没再拒绝,如果拂逆了她的好意,反而显得太见外了。 楼顶上共有三个人,一个穿着夹克衫、牛仔裤的瘦小年轻人被绑在信号塔上,双眼被黑布蒙住,不时地挣扎两下。他当然就是凶手,那个在唐桑身上捅了十二军刺的越青帮杀手。 另外两人坐在水池上抽烟,都很年轻,脸上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霸气。 看到凶手,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他与唐桑之间无冤无仇,只不过是接受了上级的一道指令,去完成一项刺杀任务。至于目标是男是女、是该杀还是不该杀,他都没有概念。 杀手没有思想,也不该有主见,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人机器。 夜明珠挥挥手,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把一份口供递给我。 在口供中,杀手供述:“我不认识被害人,只是接受指令,埋伏在医院里,先把路灯弄坏,然后跳进被害人车里杀人。指令就是让我刺十二刀,我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杀完人就撤离,回到小旅馆里。发出指令的人是男的,他给了我五十万,事成之后,再付五十万。后面的五十万还没收到,你们就找到我了。我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就是为钱干活。现在,你们逮到我,要杀要剐,随便。上家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杀人四十八小时内有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这一行有行规,不该问的不问,只是拿钱干活而已。” 这份口供很简单,几乎找不出有用的线索。 “上家找不到,电话打不通,而且杀手根本没见过对方。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上家对医院比较熟悉,在电话里通知杀手,藏身于进入车库的必经之路上。”年轻人也很无奈,因为这个案件简单得如同一碗白开水,根本没有思考、讨论、研究的价值。 “好,多谢。”我说。 “你们走吧,保持电话联络。”夜明珠吩咐。 两个年轻人并肩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铁皮盖子那边。 小玉把唐桑的遗像摆在水泥台子上,供品、香炉也全都并列摆放。 “杀了他吧,怎么杀,随你。”夜明珠将一把单刃小刀交给我。 现在是给唐桑报仇的时候,可我的心情并不畅快,反而越来越沉重。杀手只是傀儡,真正害死唐桑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隐藏极深、心机极重的人。 “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我用刀柄碰了碰被绑的年轻人。 “我是无辜的,你应该去找指使我杀人的那个人,宰了我算什么本事?你杀了我,看似平了事,但以后肯定还有其它麻烦。放了我吧,我跑遍天涯海角也帮你找到他。现在,只有我听过他的声音,是不是?如果连我都杀了,他就彻底安全了,是不是?”年轻人用力挣扎,蒙在脸上的黑布滑落,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小眼睛。 他脸上的皮肤很黑,有着亚热带人的显著五官特征。 我很难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人物,能在顷刻间刺杀唐桑,夺走了她的性命。 “你真的能帮我找到他?”我问。 年轻人拼命点头,眼睛一挤一挤的,仿佛被关进笼子里的地鼠:“我能,只有我能,你别杀我,给我点时间,要是我找不到他,甘愿受死!” 刀在我手,只要手起刀落,就能插入他的心脏,彻底结果他的狗命。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5章 以幻术终结 2 “还等什么?”夜明珠问。 “是啊,还等什么?”我毫无意义地回应着,刀尖一转,抵在年轻人的胸口上。 “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只凭电话里的声音,怎么能找到上家?他杀了人,就得偿命,一刀下去,快意恩仇,对吧?”夜明珠继续催促。 年轻人怪叫了一声,突然转向夜明珠:“你……你你、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快,再说一遍!” 夜明珠吓了一跳,后退一大步,大声冷笑:“你胡说什么?我怎么说话,与你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愣了愣,再次大叫:“我知道了,打电话的人就是你,你当时使用了电话变声器,把女声变成了男声,但用词是改变不了的,就是你,就是你——” 我站在夜明珠与年轻人之间,并未表现出任何激动的情绪。 死囚反咬一口的事件时有发生,而且我并不相信夜明珠会是指示越青帮杀手杀人的上家。 “你慢慢说。”我按住年轻人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她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千真万确。不信的话,你搜她身上,一定有第二部手机和第二张手机卡。就是她,你快搜她身上,再晚就来不及了!”年轻人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双眼圆睁,死盯着夜明珠。 “听他胡说八道,有意思吗?”夜明珠冷笑一声。 “我猜,你身上一定不会有第二部手机、第二张手机卡,对吧?”我冷静地看着夜明珠,“或许,你可以把口袋翻过来,让凶手看看,叫他死个明白?” 夜明珠摇头:“当然没有,他只不过是临死拉个垫背的,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夏先生,还是干正事吧,祭奠唐桑要紧。” 一直侍立一边的小玉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夜明珠的右侧裤袋。 从裤袋凸出的轮廓看,那里的确装着一部手机。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夜明珠扭动身子,瞬间将小玉拖倒在地。不过,小玉变得十分勇悍,双手抓住夜明珠的裤袋,死不松手。 “把手机拿出来吧。”我冷静地说。 无奈之下,夜明珠点头:“好吧好吧,你让她松手,我才能把手机拿出来。” “松手,小玉。”我大声吩咐。 小玉松手,从地上爬起来,额头、鼻尖、胸口、膝盖全是尘土,狼狈之极。 夜明珠拿出了手机,高高举起。 手机已经关机,屏幕一直黑着。 我伸出手,夜明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扔给了我。 “那个号码是18867709089,你打一个试试,让我杀人的就是那个号码!”年轻人嘶声大叫。 我按下电源键,手机马上开机。 当我用这部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时,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年轻人喊出的号码。 “很可惜,很可惜,很可惜……”夜明珠连说了三声,突然举手,掌心亮出短枪,指向小玉的太阳穴。 “真的是你吗?”我有些诧异,也有些怅然。 “不好意思啊夏先生,我想我们之间也许有某种误会。你知道的,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应该是很好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我又怎么能伤害你的女人?别听越青帮的人胡说,他是在陷害我……”夜明珠不停地解释,但越说越乱,词不达意。 她曾在盖家沟的铁皮屋里杀了青魔手,已经显示了自己的霹雳手段。 我看到的,只是她温柔美丽的表面,这一切一定是装出来的。 “事情真相大白了,不用费力解释,我们还是做个了断吧。”我说。 我手中有刀,而夜明珠手中有枪,并且有小玉作为人质。表面看来,她已经占了上风。 “夏先生,既然误会这么深,不如我先离开,等到你心平气和了,我再回来跟你沟通。好了,大家都不要动,免得伤及无辜。”她拖着小玉后退,一直到了铁皮盖子旁边。 “为什么要杀唐桑?你究竟有多恨我?”我怒吼。 如果她真的恨我,可以伏击我、刺杀我,但这一次她偏偏杀了唐桑,让我再也无法接受。 “这是爱,不是恨。如果你是我,也会这么做。好了,后会有期吧,再见——”夜明珠纵身跳入消防通道。 我听到了枪声,然后小玉就软绵绵地倒下。 现在,我顾不上杀手,也顾不上小玉,飞奔过去,一跃而下,毫不犹豫地沿着步行梯向下猛冲。 我祈祷夜明珠会去乘电梯,当一个人玩命狂奔时,下楼速度一定比电梯快。同时,我心里反复比较,确定她会去地下二层停车场。 “唐桑,如果你的灵魂还在这大楼里,就帮我追上夜明珠,等我手刃强敌,给你报仇雪恨!”我向虚空中默祷,而每次叫唐桑的名字,也给我的双腿添加了无限动力。 当我冲进停车场时,右前方的电梯屏幕显示,轿厢已经到了一楼。 我快速闪进斜对电梯门的暗影里,用右手拇指、食指捏着刀尖,调匀呼吸,渐渐地将心跳控制在每分钟五十次以下。 刀对枪,我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中,非但不能报仇,这条命也要送给夜明珠。 叮的一声,轿厢到达,电梯门向左右分开。 我没有任何犹豫,当电梯门的缝隙敞开至两尺的时候,我已经挥动右臂,飞刀出手。 电梯门完全打开,夜明珠一步跨出来,随即踉跄后退,倚在墙上。那一刀不偏不倚钉在她的眉骨正中,裂石穿金,由她后脑透出半寸。 刀对枪,拼的是勇气、运气、杀气、胆气。 这一次,幸而有唐桑在天之灵保佑,我成功了。 电梯门关上,缓缓向楼上去,停车场内只剩我和夜明珠。 我走近,她艰难举枪,但举到一半,五指乏力,那把枪就从手中滑落。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王子和公主应该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一起回王宫去。现在,我死在你手里了,你是不是能永远记得我?我计算不够周到,折在一个越青帮小喽啰手里,真是笑话,笑话……这件事,不要传扬出去,让我在江湖上留个好印象,行吗?”夜明珠艰难地说。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一天之前,当唐桑驾车冲下来,我的世界坍塌了一大块;一天之后,当我发现夜明珠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剩余的世界也坍塌了。 “世界上明明有很多路可以走,你偏偏选了最不能走的那一条。你不杀唐桑,万事都可商量,可你偏偏命令越青帮杀了她。夜明珠,你真的坑死我了……”我的视线慢慢模糊,不知是为唐桑还是为夜明珠,总之温热的眼泪已经充盈了眼眶。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那电话和电话卡明明已经丢在垃圾箱里,怎么可能又回来?还被小护士发现?我死不瞑目,是不是还有高手在背后算计我?一定是张全中,一定是他……我技不如人,惭愧,惭愧……”夜明珠凄凄惨惨地苦笑起来。 作为间谍高手,她不可能犯低级错误。用过的手机、手机卡应该第一时间按丢弃,绝对不会留到现在暴露身份。而且,如果手机卡不出现,年轻人对她的指控也毫无意义。 “是啊,就是我。不过,你该反思一下,真正走错的那步棋是杀了唐桑,而不是手机卡失而复现。”张全中从电梯间后面慢慢地踱出来。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盯着夜明珠的脸,如同盯着一条毒性惊人的美女蛇。 “你破坏了我的……好姻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呵呵,呵呵……”夜明珠大笑。 张全中认真地摇头:“夜明珠,我们站在不同的阵营之中,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你有没有好姻缘我不管,但如果以刺杀唐桑来逼疯夏天石,这就已经进入了我的职业管辖范围。我不直接出面杀你,是为了让夏天石亲手揭穿你的本来面目。有句话你应该听过,人可以在所有时候欺骗一个人,也可以在一个时候欺骗所有人,但不可能在所有时刻欺骗所有人。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你究竟……站在哪个阵营?龙组、豹盟、天手、鹰堂?抑或是中原警界战斗力第一的黑虎?告诉我名字,让我死得心服口服吧?”夜明珠着说。 那一刀已经断了她的生路,如果不是内力深厚,她也支撑不了那么久。 “让你死不瞑目,也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不是吗?”静官小舞从电梯间的另一面走出来,双手平端长枪,脸色沉静如水。 “你来,我给你生命中的……最后的一分钟……”夜明珠向我招手。 “不要去!”张全中伸手阻拦。 “让他去——”静官小舞推开了张全中的手。 “她一定会用幻术迷惑他,这是最大的陷阱,会害他一辈子!”张全中第二次试图阻拦我。 我绕开他的手,大步走向夜明珠。 刚刚那一刀已经了结了大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杀唐桑,我杀她,一命抵一命,如此而已。 夜明珠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浑身不时地产生一阵阵颤抖,使得那尖刀的刀柄也晃荡起来。 “我把一生……最美好的最后一分钟留给你,幻术的最高境界就是……拼命而为之,决绝而化之,自此之后,永诀生死……”她努力地站直身体,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们的鼻尖相距不到半尺,她口中呵出的热气轻轻地扑在我的脸上。 忽然之间,她的脸被花朵铺满,我的鼻子里也充满了各种花香。周围的一切都远了,只剩铺天盖地的花海,将我俩圈在中央。 渐渐的,我也不是我,仿佛也变成了一朵花,与变成另一朵花的夜明珠在风中并肩摇曳。 “这是花的古堡,公主和王子一生幸福的寄托之地。我愿你自今日之后,心里永远记挂着公主,再不会容纳她人,世间所有美女,全都变成跳梁小丑。记住,我是夜明珠,一颗跳出大千世界、红尘十丈的夜明珠,只要你想要,我就亮在你的夜里,为你驱扫寂寞……”夜明珠的声音持续响着,仿佛是露水在花瓣上滚动、花瓣轻撞着花瓣,动听到令人迷醉。 我已经忘了那把刀,忘了她曾经受那越青帮年轻人的指控,忘了她曾瞬间开枪射杀小玉。之后,我心里只剩巨大的遗憾,而这遗憾来自于与她失之交臂。 “再见了,我最爱的人,再见,我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幸福,你要快乐,你要永远年轻地活着,被更多喜悦包围……”夜明珠的声音缓缓升高,越过停车场的水泥屋顶,升至无穷远处。 我一直静静地看着、听着,喉咙里的“别走”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幻术虽美,我却无法沉迷其中,因为唐桑遇刺带给我的痛还没有完全消散。夜明珠主导的刺杀来得太急,如果次序更动,她先用幻术让我爱上她,再采取刺杀行动,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当夜明珠的声音最终消失,我转身就走,不再看那把刀。 “收拾残局。”张全中吩咐一声,陪着我离开停车场。 我脑中没有任何想法,被张全中拖着走。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两个坐在一个昏暗的小酒吧里,已然每个人喝掉了十瓶啤酒。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6章 以幻术终结 3 “这是个意外,我也没料到夜明珠会派人刺杀唐桑。她是51地区的特别巡视员,因青魔手办事不利而严惩。我只能说,女人心,海底针,猜都猜不透。这种变化只能归结为一点,她太爱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才采取了最愚蠢的行动。当我发现真相时,简直都不敢相信。你知道吗?夜明珠被称为51地区年轻间谍中的‘王冠之珠’,只要不犯错误,至少能升至四级官员,与五角大楼的高官们平起平坐。现在,你这一刀,把所有精彩传奇都切断了,想必已经让51地区那边炸了锅。女人啊,一旦被爱情所迷,脑子就成了一锅浆糊,什么都算计不清楚……” 张全中也已经喝多了,声音如白开水一般,自顾自地说,也根本不顾我是不是在听。 酒吧的音箱里播放着邓丽君的老歌《何日君再来》,声音旖旎,旋律柔腻,让人无可救药地陷入这种靡靡之音里。 门外是江湖,门内是喝得昏天黑地的失意人。一扇小小的玻璃旋转门,把江湖和俗世隔开,也隔断了刀光剑影的仇杀。 “喝酒吧,喝酒!”张全中说到一个节点,自言自语告一段落,向我举起酒瓶。 我们一口气干掉了第十一瓶,拍着吧台叫:“老板,拿酒来,拿酒来!” 不知为什么,我一刹那间泪流满面,伏在吧台上失声大哭。 我为唐桑哭,如果我不到医院来,大家就不会相识,而夜明珠也不会因爱生妒,暗夜刺杀她。 我为夜明珠哭,如果她不爱上我,在间谍的天空中做一只蝴蝶,尽情飞舞,前途无限。 我为小玉哭,如果她不登上楼顶祭奠唐桑,也就不会遭夜明珠挟持枪杀。 我为自己哭,即使没有命犯天煞孤星,身边的人也一个个离去,根本留不下、保不住。 “哭得好!哭得痛快!再来喝一瓶!”张全中大笑起来。 酒吧里人声鼎沸,咫尺之间,有哭有笑,人人都习以为常。 张全中用酒瓶敲我的肩膀,我刚刚抬起头,一个卷头发的年轻人从人丛里挤过来,大声叫我的名字:“夏天石,夏天石,真巧,你也在这里!” 我不认识他,但看起来有点面熟。 “阁下是……谁?”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舌头已经发硬。 “唉,你这人,怎么贵人多忘事呢?我是田海军啊,海军,你初中同学,老是被叫家长的那个田海军!”他哈哈大笑,指着我的鼻尖,头上的卷发意大利面一样上下跳动,像一个跳梁小丑。 我好像记起来了,初中班上的确有个叫田海军的,其最大嗜好是看日本动漫,尤其喜爱女生暴露版本。 “海军,你好,你好。”我伸出手,想握对方的手,却眼神迷离,抓住了他的肩膀。 “夏天石,我前几年一直在日本,今年刚回来。你知道吗?我在日本看见谁了?你猜猜看,肯定猜不着!”他笑着,身子扭来扭曲,仿佛上身一般。 “猜不着,猜不着,你说遇见谁了?”我脑子里昏昏沉沉,根本不想猜。 “你大哥,夏天成。”田海军说。 我起初没有听清,抄起啤酒瓶继续喝酒。 “我说,我看见夏天成了,就是你大哥夏天成。不过,咱上初中时不是传闻你家出大事了吗?你大哥到底是不是失踪了?我在京都看见他了,绝对是他,一点都不差,化成灰我都认得。哈哈,夏天石,你请客吧,你大哥已经成了大老板,身边簇拥着几十个黑西装大汉,全都对他毕恭毕敬。我查过,那些人都是黑道上的,属于京都排名第一的大帮会。如果当上帮会老板,能把半个济南城都买下来。你请客,你请客,今晚你买单……”田海军后面叫嚷了些什么,我都没听清。 当然,我并不相信他的话。这种所谓的同学、发小只会在缺钱的时候想起别人来。 我们继续喝酒,连喝了多少瓶都忘了,只记得最后有人踢倒了空瓶,多米诺骨牌一样稀里哗啦倒了满地。 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我面对着空旷的街道大吼,具体吼了什么内容,根本一个字都想不住。 现在,我想加入51地区了。 如果加入一个大组织,至少能过得开心一点,让爱我的、我爱的人都有安全感,不至于遭人追杀,朝不保夕。 我醒来,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枕头已经被眼泪打湿,身上的衣服却一件不少。 “你醒了?”女人睁开眼,缓缓起身。 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女人的身份,但我什么都不需要,更不需要所谓的女性慰藉。 “你一直在叫两个人的名字,连续叫了差不多四个小时,最后连嗓子都哑了。我要是不喂你喝水的话,你现在大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说。 我试着咽了口唾沫,喉咙刺痛,果然是说不出话来。 “再见。”我下床穿鞋。 “费用都已经付过,你什么都没做。不过,我不会说出去,免得你在朋友面前难堪。”她又说。 我没有说什么,开门出去,穿过一条幽暗的长廊,走到了一条陌生的小街上。 天刚蒙蒙亮,小街静寂,与晚睡的人一起处于沉眠中。 我信步向前,不停地摩擦太阳穴,以缓解头痛欲裂的感觉。 如果一夜放荡,怎么对得起爱我的女子?我不知道是谁带我来这里的,张全中肯定不会,也许是那个田海军。 我记得他说过见到大哥夏天成的事,但我根本不把这些无稽之谈放在心上。 到了街口,一个炸油条的摊子刚刚开张。我在小桌边坐下,要了豆浆油条,慢慢吃饭。 医院那边,静官小舞会收拾好烂摊子。我甚至根本就不在意那越青帮的杀手,他是死是活,无足轻重。 杀了夜明珠,已经给了唐桑一个交代。 “喂,夏天石,你自己一个人跑了,也不等等我!”田海军从后面追上来,一坐下,就毫不客气地从篮子里抓起油条大吃。 癫狂一夜之后,他的卷发更像意大利面,不过是被泡了一夜的那种。 他是个很普通的年轻人,从花衬衫、牛仔裤、尖头皮鞋上看,他混得并不如意。 “昨晚你喝多了,我说带你去日本找夏天成,你都不去。你大哥肯定发达了,找到他,有钱有势,多好啊?听我的,你准备两万块机票钱,我带你去京都,保证让你们兄弟重逢。听我的,只要咱们过去,马上就会身价倍增,取得日本国籍。到时候再杀回济南来,谁敢看不起咱们?”田海军一边大嚼,一边口齿不清地嘟囔。 我摇头:“别说了,吃完油条,该干嘛干嘛去,就当是没见过我。” 田海军急了,用油条指着我:“你这人,不相信我?是不是不相信我?当时我没拿相机,要不拍几张照片下来,你肯定当场就信了。我刚刚说了,你准备点钱,咱去趟京都,保证能找到你大哥。” 我低头喝豆浆,耳朵自动屏蔽田海军的声音。 如果大哥在日本的话,这么多年早就回济南来衣锦还乡了,还用得着田海军搭桥? 喝完豆浆,张全中开车过来,我们一起回医院去。 “刚刚那年轻人说,他认识你大哥夏天成,就在日本京都。要不要替你打听打听,毕竟我在日本还是有些朋友的。”张全中问。 我摇摇头:“别理他,瞎说罢了。” 关于大哥的生死下落,我比任何人都关心,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用别人怂恿教导。 “越青帮凶手已经处死,放心吧。”张全中又说。 我道了声谢,转头望着车外。 “我们去见一个关键人物,他快死了,希望在临死前能够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事。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也死了太多人,引起了太多纠纷。不过,夏兄弟,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就像不会害连小姐那样。”张全中一边开车,一边连续跟我攀谈。 我的神经似乎已经麻木,被动地跟随着张全中的行动前进。 “这个人曾经是济南市建筑业的顶尖决策师,很多大建筑的设计卷宗中都有他的签字。他曾说过,某些大厦必有一劫,因其设计建造中存在太多疑虑。现在,他要走了,大概看不到那些大劫来临,但是却放心不下,必须得把很多事交代给后人。他的家族里没有人学习土建,都对建筑业不感兴趣,所以才没有留下可靠的传人。我从建委那边获得消息,经过很多环节才联系上老先生。如果他能告诉我们一些事,总胜过大家在黑暗中摸索,你说呢?”张全中又说。 我点点头,斜靠在车窗上,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答。 “夏兄弟,振作一点,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了,你得看开点,不要始终盯着过去。”他继续开导我。 我记起了刺穿夜明珠眉骨的那把小刀,刀是夜明珠给我的,本来是用来刺杀越青帮凶手。可是最终,它却钉上了夜明珠的额头。 这是命,命是躲不开的,无论怎么变更,总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那位老先生姓什么?”我问。 这是我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姓王。”张全中精神一振,以为我已经从悲伤情绪中走出来了。 “好,到了地方,你说话,我只听。”我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 张全中叹了口气:“好好好,你听你的,我说我的。” 车子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在一排独栋小楼的尽头停下。 “新乐府街九号十八栋,就是这里了。”张全中嘟囔。 我听到了“九”和“十八”两个数字,顿时心中一愣,从车窗里向外望。 那小楼是中式、日式建筑的结合体,黑色的铁栅栏门后面立着一堵影壁墙,墙上绘着一幅日本相扑图,旁边还写着几行日本草书。 “日暮时分看水,鸟纷飞,九吉十八凶。”这就是那些日本草书的中文含义。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7章 反背开弓局 1 我开门下车,闻见墙头上开着的茉莉花的芳香,心情慢慢安定下来。 “走?”张全中招呼我。 我摇摇头,径自走到门边的石凳上坐下。 “怎么?”张全中走过来。 “昨晚喝太多,头昏脑胀的,先坐在这儿清醒清醒。你进去吧,我随后就来。”我说。 我没有说谎,两侧太阳穴真的隐隐作痛,像是插进了两根电钻一样,时而倒旋,时而正旋,一停不停地在脑子里搅和着。 张全中叹气:“好吧,我进去,稍等你好了,就赶紧进来。” 栅栏门虚掩着,他走过去推门,门开了。于是,他大步进去,绕过影壁墙不见了。 我再次盯着影壁墙,济南极少有这样的影壁墙图案,毕竟国耻家恨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谁若是公开表示喜欢日本人的风俗习惯,那就等于是主动找骂。 相扑是角力的运动,如果这样的画出现在运动场上、柔道馆里甚至是跆拳道馆里,都不算扎眼。可惜,它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是在济南城内,就不合时宜了。 无论住在这里的是什么大人物,如果公开宣扬日本文化,首先就不会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笃、笃、笃”,拐杖点在石板道上的声音从前面的竹林中传来,不疾不徐,带着鼓点一般。 我转头看,一个年轻人右手拄着龙头拐杖,左手握着数珠,缓缓走来。 济南的年轻人时髦,在穿衣戴帽上喜欢追逐国际名牌,对国产传统衣帽不屑一顾,更不会在白天有意识地穿上汉服遛弯。不过,现在走来的年轻人穿的却是一件斜襟旧式长衫,下摆一直垂到脚面子上,将一双圆口布鞋遮住一半。 那件长衫是月白色的,他的头发则是灰白色的,脸上的表情十分哀伤,不见一丝笑意。所以,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的心情就变得低沉黯淡下来。 太阳虽然从东方升起,但阳光被高大的树木、竹枝挡住,照到这边时,已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不带半点暖意。 又走近了些,我发现他的五官虽然年轻、精致且光滑,但给人的整体印象却是死气沉沉的,仿佛年轻的外表躯壳之下,藏着的是一个老迈的灵魂。 他走过来,不看我,在旁边的石凳上缓缓坐下,手上的数珠一颗颗从拇指、食指间扣过,发出几不可闻的“嚓嚓”声。 “来了,不进去?”他问。 与他的面相一样,他的声音而年轻,但语气却老气横秋,仿佛一个大我几十岁的长辈,正襟危坐,高高在上,对我进行训诫。 我不知道对方来头,不敢放肆,苦笑着点头:“昨晚喝多了,头疼,精神也不好,怕进去打扰了主人清修。不过,我朋友进去了,有什么事,他会叫我。” 年轻人摇头:“酒要少吃,事要多知。你们啊,喝那么多酒,除了能给这个世界增加消费、增加肥料,还能有什么意义吗?我早说过,中国白酒属于纯粮食酒,少饮可以御寒壮胆,外国啤酒算什么?马尿而已,非得引进到中国来,祸害我中华大好儿郎。济南刚刚开始建啤酒厂的时候,我就直言反对过,在会上直接把商业局长摁在地上狂揍。时无英雄,遂让竖子成名。这些年,外国那些好的坏的全都一股脑儿地引进来,弄得济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唉,我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呢?现代人又不喜欢守规矩,都愿意抄近道。你呀你呀,来得太晚了,早十年过来,我就能教你摆布乾坤、镇压宇宙之术,把所有奇术传给你,不至于带到棺材里去了!” 从这些话里听得出来,他不是年轻人,年轻的仅仅是一个外表而已。 我站起来,整顿衣袖,向着他深深鞠躬。 “恕晚辈冒昧,不知前辈怎么称呼?”我恭恭敬敬地问。 如果有外人经过,看我如此恭敬地向年轻人鞠躬行礼,一定会大呼奇怪。毕竟此人的外表看上去,只不过是少白头的二十出头青年而已。 “我姓王,双名镇武,表字天兵,号白水先生。”他缓缓地回答。 我依稀记得,沙老拳头曾经提过“王镇武、王天兵、白水先生”的名头。当时,沙老拳头提此人名字时,必定起身立定,抱拳向南,恭恭敬敬地开口说这几个字,仿佛那位王老先生的地位崇高之极,如果不这样礼数周全,就是大大的不敬。 沙老拳头在曲水亭街上很受尊重,在整个济南城的武术把式圈子里,也算是那么一号人物。但是,看他当时的模样,连王老先生脚下石头缝里的潮湿虫都算不上。 “失敬了。”我诚恳地说。 “没有那么多礼节可讲的,只有俗人才会对别人的名号肃然起敬。现在,你和我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只有奇术交流,懂吗?”王镇武说。 我并不讶异于对方知道我的底细,在奇术师的世界里,很多自我介绍的繁文缛节都可以省掉。 “济南城的风水是‘反背开弓局’,黄河河道是弓弦,历城、立下、市中、槐荫、天桥这五区是弓背,千佛山是箭嘴。在真正的风水学上,‘反背开弓局’属于上九流的好风水,但必须要有风水高手来调配喂养,有条不紊地控制局面,才能有张有弛、不疾不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我看来,隋唐初期官府将济南城设为黄河两岸的第一重镇,正是看上了这‘反背开弓局’,而元、明、清三代皇帝定都京城,也是因为此局。何也?济南以‘反背开弓局’虎视眈眈向南,等于是京城的第一道天然屏障,不但箭指千佛山,更是向南遥望泰山。文人词曰,西北望,射天狼。那真的风水学中的笑话,西北大戈壁上果真有‘群狼吞天’之势,但一介文人哪懂得风水学中的深奥之处?没有穿云箭,何以射天狼?所以,汉唐、两宋四大皆空,亡败于西北游牧民族。现在,我只告诉你,要想控制局面,就是要控制‘反背开弓局’。你有‘神相水镜’,就能做到这一点。” 我不敢插嘴,认真听着,把王镇武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脑子里。 解放前后的老济南人曾经有“反背开弓局”的传言,后来风水学被斥为封建迷信,谁传谁倒霉,结果那些明白人就变得三缄其口,再也不详细解释了。 我记得坊间传闻中的只言片语,都说“反背开弓局”对济南城有小小的不利。可是,按照王镇武老先生说的,济南城是京城拱卫重镇,属于保卫京城的防线卫星城,自身安全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要保证京城平安。 从这种意义上说,“反背开弓局”是自我奉献的风水格局,而不是自利自保之局。 同样的风水布局,按照不同的指导思想去拆解,从不同的利益观点去衡量,当然就会得到迥然不同的结论。 我非常同意王老先生的见解,中国版图上有数以千记的大小城市,如果每个城市都求“自足、自保”,那就失去了大国的核心,变成了大而不当的一盘散沙。 只有每个城市都选定京城为戍守核心,找准各自的定位,有所得,更要有奉献,我们的东方大国才能日益强盛。 昔日东欧大国解体之时,已经有国际观察家提出,“缺乏经济政治向心力”是该国解体关键。对照该国,很容易就能找到国家强盛的要点,那就是“万众一心、团结凝聚”。 随即,我想到了媒体上广为宣传的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仔细品味,果然是字字珠玑,其中饱含着中央领导治理大国、扬我国威的赤诚之心。 我没有“神相水镜”,但我有爱国、爱家的赤胆忠心,愿意为了大国和家乡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你心里在说,没有‘神相水镜’。错,世间外力只是自我内心观照,无心,外力再强,亦无能为力;有心,外力荡然无存,也能白手起家。就像现在,你朋友走进宅院里去,以为那才是我王镇武所居之处,只要进去,就能求取真髓,满载而归。错了,真正的精髓,就是现在你我之间在谈论的,就在你坐的、我坐的石凳之间。你有‘神相水镜’,过来,我告诉你,它在哪里——”他向我招手。 我的直觉很信任他,马上起身,走到他面前。 “把手给我。”他说。 我伸出手,他先把拐杖倚在石凳上,然后双臂交叉,分别用左手握住我的左手,右手握住我的右手。 “用力去看,你将会看到所有想见到的。神相水镜存在的价值不是让你看它、得到它或者奇货可居,而是使用,在战斗中发挥它的最大作用。”他轻轻地说。 我低头看着掌心,他用大拇指扣住我掌心的三才掌纹,用力摁住。 “大明湖是什么?明镜一片。神相何来?相由心生。明白了吗?”他又说。 我似懂非懂,但他立刻继续解释:“为何有超然楼?只有超越人类知识天花板的禁锢,才能获得更广阔的视界,看到更伟大的事情。‘超然’一词,正是提醒世人,登斯楼也,宠辱偕忘,将一切红尘俗世中的烦恼都超然忘掉。现在,我要你登楼,效法古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如何?” 我不止一次登过超然楼,身在楼顶,能够把新旧大明湖的风景尽收眼底,的确是一个很棒的观景平台。而且,向南远眺,超然楼与千佛山遥遥相对,晴天时能够看到千佛山半腰的卧佛。 之前,我每次登楼,心里都会有所触动,但具体到深层感悟,却是如同隔靴搔痒一般,总是差着一层窗户纸,无法捅破它。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8章 反背开弓局 2 “闭眼,登楼!”王镇武低喝一声。 我闭上眼,他的拇指指甲在我掌心里缓缓移动,慢慢地划出一条折线。 登楼必须反复折转,跟着楼梯向上。此刻王镇武划的那折线长度、角度跟登超然楼一模一样。所以,当我的注意力全都在他指甲上的时候,脑子里就好像有了“登楼”的意识。 他的指甲七折七转,我也觉得自己登上了七层。 “向西北看,湖心岛、长堤荷塘一带。”他继续提醒。 我默默地向着西北转身,目不能视,但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大明湖水面上的真实景象。 老济南人对大明湖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了若指掌,毕竟打小就在这里一天天长起来,大明湖就像自家门口的水塘一样,再熟悉不过了。 “看”到湖心岛,我恍惚觉得,那岛的形状像一条垂落的丝绦,长堤一带则像是丝绦顶端的璎珞。 “将那镜子拿起来。”王镇武又说。 我愕然,因为眼中并没有镜子,只有大明湖的满湖碧波。 “那就是镜子,就是那里,不要犹豫,拿起来!”王镇武催促。 我定了定神,慢慢向前伸出手臂,带着王镇武的双手,遥遥地向着湖水抓下去。 湖水是液体,就算真的有一双巨灵之掌从天而降抓它,水也肯定从指缝里漏掉了。更何况,身在超然楼上,距离湖面几百米,更不可能伸手就能抓到。奇怪的是,当我的手臂伸直到极限时,竟然真的感受到了湖水的清凉感。 再以后,我触摸到了一件平板状的东西,真的就是一面镜子。 情急之下,我向前跨出一步。 一瞬间,我看见了,那广阔无垠的湖面上真的平铺着一面镜子,亮银色,其上反映着蓝天白云。 我见惯了蓝天,也看过多次变幻无定的云头图案,但这一次白云极厚,并且在天空中围成了一个大圈。确切说,白云已经遮蔽了全部天空,只剩中间小小的圆圈。就在圆圈之上,我看到了诸神的影子。 那种感觉,就像数百天神正垂首俯瞰着大明湖,或者说,他们俯瞰的不仅仅是一个湖,而是一座城、一个国家、一个星球。 既然诸神的影子投映于湖上,那么他们此刻一定是在天上。我下意识地抬头,仍然闭着眼,去揣摩诸神所立之处。 “镜中即是神相,你已见到神相,又何必追究其来处?若是那样,你已经着相,陷入无知的泥淖了。”王镇武在我耳边说。 我恍然醒悟,的确如此,神相神相,只要有相在此,再去追本溯源,已经失去了诚意。西方梵天诸佛,都是修行者在冥冥中观看到他们的影子后,转告善男信女,按照那些影子塑造出来,是为神像。如果修行者不满足于此,一味地追求神佛的本来面目,那才真的是舍本逐末。 所谓西天诸佛聚会讲法,不过是诸佛点化世人的一种手段,其目的是让修行者以及凡间善男信女们观照本心,从诸佛影子里看见自我。 我见神相不拜,置之不理,却一心要窥视真神面目,殆矣。 “我懂了。”我说。 “我知道你会懂,却没想到顿悟如此之快!”王镇武感叹。 他不问我懂了什么,因为那是我从神相、湖水、巨镜中领悟到的,即使告诉他,他也未必了解。这种情形下,他是引路人,我是行路人,只要引路人尽职尽责,行路人顺利过关,也就足够了。 “好,既如此,睁开眼吧。”他说着,随即放开了我的双手。 我后退一步,没有立刻睁眼。 在这一刻,我有了新的领悟。当我看见那日本相扑壁画时,心里曾经有说不出的厌恶,恨不得拎起大锤,把那壁画加上影壁墙砸个稀巴烂。 日本是中国一衣带水的邻邦,但这小小邻邦却给国民带来了巨大的创伤。每年到了“八?一五”抗战胜利纪念日的时候,济南城内满街都是举着横幅的游行庆祝队伍。还有,反日情绪最严重时,街上开过的日本车都会遭殃,被掼以臭鸡蛋、臭豆腐、生活垃圾,犹如过街老鼠一样,一旦出现,人人喊打。 人类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会出现这样的过激行为。人非圣贤,并非每个人都能合理、恰当、冷静、理智地控制情绪。一生之中,总有几次情绪失控、精神崩溃的时刻。 我刚刚也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但在王镇武的引领下,当我看到诸天神佛的影子出现,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精神领域里的“恶”。 用“恶”来对付日本文化,等于是另一种层面的精神堕落,与诸神宣扬的“原谅、放下、包容、宽恕”背道而驰。佛教寓言里有“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名篇,向世人宣扬的就是奉献、行善,决不可“以暴易暴、以杀止杀、以恶制恶”。 现在,当诸佛法相现身,将我也引向了胸怀宽广、包容天地的人生正途上去。 我睁开眼,看着王镇武。 他是人,但又不是凡人,而是一个具有大智慧的完人。 “谢谢前辈指教。”我再次鞠躬到地。 “不要谢我,我反倒要谢你。你来了,我肩上的担子就可以交卸了,跟这污浊龌龊的红尘俗世彻底再见。要知道,为了等你出现,我已经拼命让年龄倒转。看你左边那棵菩提树——”他指向我的左侧。 石凳左侧没有大树,只有一尺高、直径四尺的树墩。 济南城古树名木虽多,但直径在四尺以上的却不多见,只有百花公园仅存一两棵。 树墩的横切面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年轮线,粗略估计,大概有几百圈之多。也就是说,它的树龄曾经达到过数百岁。这样一棵古树被伐断,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件好事。 “我忘了,现在已经没有菩提树,只剩一个树墩了。”王镇武无奈地笑起来。 我知道,上古奇术中有“百年知反术”,大概情形是修行者活到一百岁的时候,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使自己进入一个返老还童的阶段,从一百岁再逆生长到婴儿期。 如果修行者的法力足够,这种逆向生长可以反复进行,一个人就能活过数个百年,等于是与天地同寿。 《庄子》中记载,长寿者彭祖就是使用了这种奇术,才轻松地活过了八百岁。 “前辈法术高深,佩服。”我说。 我们并不讨论“百年知反术”,但他提到菩提树时,我已经隐约了解内情。 “高深,高深吗?我意识到一百年光阴无法等到有缘人的时候,只能冒死启用逆生长之术。这棵四百年菩提树是我的施术保障,我伐掉古树,将生命的一半注入其中,作为备份。当时我存了私心,一旦施术不成,至少我还有一半生命可以活下去。现在,这些保险措施都没用了,我可以放心去死——”王镇武大笑,笑声未绝,却突然气绝。 我吃了一惊,探察他的颈侧大动脉,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笑容留在他脸上,渐渐凝固,不再散去。 我愣了十几秒钟,双膝跪地,向王镇武的遗体磕了三个响头。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教会我很多,而且利用“天眼通”的奇术带我见识到大明湖核心的“神相水镜”。我们之间没有师徒之礼,却有师徒之实,理应向他叩拜。 “多谢老师教诲,我夏天石不才,余生一定要殚精竭虑,为国家兴旺发达而努力。”我低声说。 他告诉我“济南卫戍京城”的例子,就是在巧妙地阐明“爱国奉献”的真理。古人早就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时至今日,这条江湖真理仍然放之四海而皆准。 如果他有一半生命注入菩提树墩里,只要操作得当,仍然能继续复活,像彭祖那样不断将生命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地延续下去。 “老师,如果您能听到,就释放另一半生命,再次活过来吧!”我向着那菩提树墩俯身低语。 树墩上的年龄线并不清晰,有些线圈紧贴在一起,已经无法数清。 我看着树墩,实在不知如何下手,只能起身进院,找张全中帮忙。 刚刚转过影壁墙,西厢房内忽然传出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 有数个男女一起聒噪着:“生了生了,太好了,终于生出来了,是个男孩,真好,是个男孩……” 我愣住,望着西厢房的雕花房门,双腿有些发软,只能向后靠,倚着影壁墙侧面站定。 王镇武刚刚咽气,这边就有婴儿出生。从风水学、相学上来分析,都有可能跟“转世投生”有关。 在六道轮回转世投胎学说上,死者投胎以近为主。很多事例中,左邻死人,友邻生子,前邻死人,后邻生女。新生的跟死去的总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外貌联系。 王镇武死得简单利落,竟然像是为了赶着投胎,才转眼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张全中从北屋出来,站在台阶上,跟我一起,注目于西屋门口。 很快,几个挽着袖子的粗壮女人从西屋开门出来,嘻嘻哈哈的,边走边讨论生孩子的过程。 张全中身后又出来一人,约莫五十岁左右,唇上、颌下都留着黑漆漆的短须。 “夏兄弟,过来。”张全中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他指着旁边的人给我介绍:“这位是王老先生的儿子,市科协的王永帮主任。” 王永帮是个十分严肃而无趣的人,向我扫了一眼,傲慢地点了一下头。 “夏兄弟,年轻一代奇术师,曲水亭街老济南人,多关照。”张全中把我介绍给王永帮。 王永帮毫不热情,连跟我握手的意思都没有。 “我去看看。”他向西屋指着。 张全中后退让路,谦虚地伸手:“请便,请便。” 王永帮走进西屋,随即反手关门。 “王老先生没在家,出去遛早了。我们得再等等,反正,王永帮说也快回来了。”张全中书。 我摇摇头:“不用等了,王老先生回不来了。” 张全中一愣:“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对他表现出来的这种惊诧有些反感。作为一名奇术师,理应对外界发生的任何事都有敏锐的感觉,就算不能先知先觉,也要后知后觉,而不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觉。 他露出这种神态,本身就是奇术师的败笔。 “在外面,但是……但是我们最好先看看那新生婴儿再说。”我向西屋努了努嘴。 张全中越发迷茫,微微皱眉:“夏兄弟,到底什么意思?” 我只能直白相告:“王老先生在外面过世,断气后不到三分钟,这边婴儿就出生了。所以我怀疑,是不是跟转世投胎有关?”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9章 反背开弓局 3 那群女人走到门外去,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然后飞奔回来,站在院里大叫:“永帮,永帮,你快来,你爹在外面已经过去了,你快来!” “过去”一词,就是老济南人的独特用语,专门用来代指“死、故去”的意思。 西屋门一开,王永帮飞身出来,看着那群女人。 两个女人已经瘫坐在地上,号天哭地,口不能言。 “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王永帮连问两声,但剩余的女人都吓傻了,只是张着嘴,根本回答不了。 “王老先生在外面,仙去了。”我代那些女人回答。 王永帮大叫一声,来不及从影壁墙绕出去,直接向南奔跑几步,飞身一跃,从近三米高的围墙上跳了出去。 这份轻功,在济南市肯定是数一数二的。 我和张全中出门,王永帮已经跪在王老先生面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接下来,我并没有详细地向张全中说明整个过程,只是简要介绍了我和王老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张全中扼腕叹息:“王老先生一死,很多济南城的典故就要石沉大海了。他曾掌管旧政府档案局多年,清宣统以降的所有历史如数家珍,龙奥那边建立新档案馆的时候,很多疑难问题都是向他请教。论风水知识,他称第二,济南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都不着要领。 等到王永帮的情绪平静了一点,我走过去拉起他:“王先生,让我看看新生婴儿。王老先生过世只有几分钟,婴儿就出世。你想想,是不是有转世投胎的成分?” 王永帮突然变脸:“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转世投胎?那些封建迷信的糟粕不要摆出来在我家用。我是新社会新干部,最恨封建迷信那一套玩意儿。好了好了,我家里出事,二位请便吧!” 我料不到他竟然将风水、相术称为封建迷信,怪不得王镇武哀叹后继无人。 “王先生,这个我解释一下,我完全是为贵家族好,没有私心。王老先生临终前给了我很多教诲,我必须执弟子之礼报答他。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一边解释,一边被王永帮推着倒退。 张全中过来解围,先向王永帮表达了安慰之意,然后拉着我上车。 “走吧,王永帮不信风水,这家人总共二十二口,除了王老先生,其他人全都不信风水。说来也巧,作为一代风水大师,为济南城做了那么大的贡献,最后却连个传人都没留下,岂不是上天的故意捉弄?”张全中说。 我们开车出来,回医院去。 这是一次劳而无功的探访,最让我惋惜的是,王老先生去得太急,根本没有把话说完。 以他的智慧,一定能够打开我体内的奇术闸门,达到更高的成就。 “为什么认定有转世投胎的事件发生?”张全中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的情绪又变得很差,但却勉强控制情绪,认真回答他:“第六感。” “哈哈,第六感。算了,王永帮老来得子,亲都亲不够,如果你说那个婴儿是王老先生投胎转世,会不会让他很尴尬?”张全中笑着问。 我摇摇头:“按照老济南人的说法,转世投胎以后,只要还没开始吃人奶或者喝水,就能保持婴儿灵性,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任何事。人都是转世投胎而来,不是吗?如果大家都只用医学、科学、受精卵、胚胎来解释一个婴儿的诞生,那么其思想智慧从何而来?难道也是胚胎给予的吗?” 关于“思想、魂魄”的争论由来已久,跟“先有鸡后有蛋先有蛋后有鸡”的终极辩题不相伯仲。 要想证明有没有投胎转世的事情发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亲眼看看那个婴儿。可惜,王永帮固执地可怕,坚信唯物主义,鄙弃唯心主义。 以王老先生在奇术上的造诣,能够生出这种死硬无神论者来,也是一件奇事。 如果按照因果报应学说解释,那只能是说王氏一族的所有聪明才智都被王镇武老先生一人占据,其族中才共十斗,老先生自占八斗,所以剩余诸人、后代子孙全都智商平平,只能在红尘俗世中依照各自的生活方式随波逐流地活着,越来越平庸,越来越无趣。 “刚才,王永帮说了很多对家族历史深感无奈的话,邻居们对王镇武颇有微词,而王家曾有九子,如今只剩他这老九,其余八位兄长全都是英年早逝。有风水师说过,八人是被家族中命最硬的成员尅死。命最硬的是谁?只能是王镇武老爷子了。风水师还说,王永帮结婚二十多年无子,跟‘被尅’也有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老爷子能把整个家族都尅得不得安宁,子孙绝后。这些解释虽然牵强,可王永帮无子是事实,为了生个一儿半女,他这些年几乎跑遍了全国所有的送子娘娘庙,两口子常年持斋茹素,广做善事。现在,好不容易老婆肚子里有了孩子,他连去医院看看是男是女都不敢,就怕意外出事。老婆怀胎十个月,他老了至少十岁。唉,他也真是不易,一边是老父,一边是后代。如果老婆生不出孩子,王氏一族也就真的绝后了……”张全中受王永帮的影响,情绪很乱,不知所云。 原先,我只是以第六感感觉到一些怪异之处,但现在我明确知道,王老先生的死与婴儿的呱呱坠地是有关系的。 如果忽视甚至逃避转世投胎之事,王永帮与鸵鸟何异? 车子出了高级住宅区,即将左拐。从那条直路上高架桥,二十分钟后就能赶回医院。 “白来了?”我问。 张全中点头:“对啊,没办法的事。” 我淡淡地冷笑:“虽然赶上了一个流星的尾巴,却没抓住。遇上王永帮这种人,想帮他都无从帮起。” 其实,我也知道王永帮无错。对于普通人而言,趋利避害是最大的生活追求。婴儿平安坠地,老夫安然归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外人的主导下强求改变? 如果我不是夏天石,而是王永帮,或许也要做同样的选择。 张全中打开转向灯,车子平顺过弯,上了直路。 那条路的宽度约二十米,除了双向四车道,两侧各留了两米宽的人行道、自行车道。 这里靠近高级住宅区,还算安静,车子并不多,行人、骑自行车的都在两边悠闲前进,一派和谐、平安、美好、幸福之相。 以这样一幅喜乐生活做背景,前面那个大步行走于路中央的灰袍僧人就显得更加诡异。 我只能用“诡异”二字形容,他走得很急,包袱背在身后,双臂甩开,脚下迈步频率至少是普通人的五倍,等于是竞走运动员的参赛速度。 他是迎面而来,而这条路只通向王老先生居住的地方。所以说,他的目标应是那边。 “奇怪,是西南来的。”张全中放慢车速。 我探身向前,观察那僧人左胸口的一片红色。 “不用细看,是红花,西南古寺来的,密宗的人。”张全中沉声解释。 红花、西南古寺、密宗这三个关键词指向了唯一的一个地方,那就是藏地的甘丹寺。那个古寺里面生长着一种上古奇树,高十丈,覆盖方圆五百米,常年无叶,只有虬髯状的枝条。每年七月最热之时,树上开直径半尺的红花;每年腊月最冷之时,树上结半尺长的金色果实,果实如同一只只展翅高飞的大鹏鸟。 古代植物专辑上没有此树的记载,而印度佛典上却有,说这树是释迦牟尼佛的护身法树,最早种植于西方灵台后山,常年聆听佛祖讲经,遂领悟至高佛理,以红花、金翅大鹏鸟反哺世人。 甘丹寺以“善、美、真”宣法,寺内有一队高僧以奉献仁爱、庇佑苍生为己任,每年都会巡游全球,为普通百姓解决钱、医术无法解决的大难题。 美国《时代周刊》曾报道过此事,将甘丹寺僧众称为“雪山活圣”。 这队僧人巡游时最显著的标记就是胸口红花,以古树的汁液染成,天下绝无仿冒品出现。 “济南从没有这种人出现,得停下问问。”张全中说。 他靠路边停车,下车等候。 我虽然觉得那僧人来得奇怪,但是脑子仍然沉浸于王老先生突然离世的郁闷中,没有及时下车。况且,张全中对那僧人也很感兴趣,他下车去问已经足够了。 “大师,能否停一步说话?”隔着十几米,张全中就向那僧人大声打招呼。 那僧人脚下不停,向张全中扫了一眼,举起右手,连摆了两次。 张全中横跨一步,挡在路中央。那是僧人的必经之地,想要绕开他,就得被迫减速。 “大师急匆匆的去哪里?要不要送你一程?”张全中又问。 那僧人仍未停步,仿佛一辆狂奔的铁滑车,根本没有刹车减速的意思,向着张全中猛撞过来。 我咦了一声,立刻开门,但视线一直都盯在僧人身上。 以张全中的身手,就算两人对撞,他也不落下风。更何况,他有心阻拦对方,肯定早就做好了擒拿、摔跤的准备。一旦近身,马上施展,对方绝对讨不了好。我甚至还想出声提醒张全中,不要伤了对方,毕竟甘丹寺全是善僧,应当在我们济南这个儒道圣地、文明之都受到礼遇,而不是一见面就交手。 万万想不到,那僧人冲过来之后,根本没有跟张全中动手,而是径直从张全中身上“穿”了过去。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却偏偏没有看清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全中猛然转身,那僧人已经在十步之外。 “好了,我们不是对手。”我双脚落地,却没有拔腿去追。那僧人的水平高过我们太多,身法如鬼魅幻影,看都看不清,怎么跟人过招呢? 张全中愣在路当中,直到有车经过,车上的司机狂按喇叭,他才醒过神来,慢慢走回路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 “僧人变成了幻影,你根本拦不住一道影子。就这样,走吧。”我说。 我们上了车,张全中伏在方向盘上,身体瑟瑟发抖,额头满是冷汗。 “怎么了?”我问。 “我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样,浑身害冷,连衣服都像被戳了几百个洞,根本没法保暖。我要……我要……喝……热水……”他向座位旁边的保温杯伸手,但摸索了一阵,却手指僵硬,无法抓住杯子。 我替他拿起杯子,拧开杯盖。 那杯子的保温效果极佳,应该是早上灌的热水,到现在仍然热气腾腾。 张全中双手抱着杯子,放到嘴边,仰头连喝了三大口,根本顾不得会不会烫伤。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帮我……接……电……”他艰难地说。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接起电话。 “张先生,张先生,是我,我是王永帮,我是王永帮。你走到哪里了?赶紧回来,赶紧回来,赶紧回来!我家里可能……我家里真的出大事了……”电话里,王永帮连哭带喊,泣不成声,仿佛着了魔一般。 我把免提键打开,王永帮的抽泣声立刻充满了车子。 “张先生……说话啊张先生,说话,你快回来,快回来!求求你,你要多少钱都行,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他发出一声急促的打嗝动静,后面就没了声音。 “昏了。”我说。 张全中又喝了两大口热水,脸色稍好了些。 “回去……我们……回去……”他说。 电话里响起另一个声音:“张先生,张老师,张老爷,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王家要绝后了,王家就要绝后了啊……我把房子给你,我把家里的钱都给你,只要你能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了……”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声音已不年轻,应该是王永帮的老婆,即王老先生的儿媳。 “我来开车,你挪到后面去。”我说。 “好,好。”张全中答应着,但身子却一动不动。 我下了车,绕到他那边去,打开车门,想扶他下来。 按照常理,即使他突然发病,也不会有太大的接触性传染问题,不会隔着衣服影响我。可是,我的双手刚刚抓住他的左臂,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意猛地扑过来,瞬间将我锁住。 济南冬天很暖,老济南人从来都不知道“冬寒、腊月寒”是什么滋味,即使只穿薄袄薄裤就能安然越冬。这一次,我真正体会到了“冷”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被人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裸体扔进冰河里的状况。 我刚体会到“冷”,浑身已经被冻僵,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 “坏了,那……僧……人……”我说了五个字,五脏六腑的热气就都跑光了,从内到外,身体冷硬如冰。 头顶阳光灿烂,身边的人全都穿着初秋的单衣,而我和张全中却要突然被“冻”死在路边了。 张全中的眼神透着绝望,虽然仍抱着保温杯,却连举起来喝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天……魔解……体……大……法……”我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吼出来,才能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而是要用残存的意识去施展“天魔解体大法”,咬破舌尖,唤醒理智。 这是我的护身之术,如果连它都不灵,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新生婴儿遭遇了转世投胎,一定有天大的怪事发生,王永帮才在电话里失态昏厥。我必须得赶回去,看看王老先生是不是已经成功转世投胎。临死之前,他没来得及告诉我一些事,转世之后呢,应该有时间慢慢说。好了,我得回去,我得活下去,我得挺住——”时间也随着我被冻僵而停住,我闭上眼,努力地控制近乎停止的心跳,咬住舌尖,缓缓发力。 幸好,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半身有了知觉。 足足过了五分钟,我才从张全中左臂上松开了双手,扶着车子碎步移动,绕到路边去。不过,刚刚离开车子的支撑,我就一屁股坐下去,狠狠地跌倒在马路牙子上。 我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冷、僵、困,如同雪山探险中的濒死者一样。 世界就是如此奇怪,当我和张全中出事时,旁边经过的人视若不见,根本没有人停下来问询一声,每个人都走各自的路、看各自的风景,沿着各自的轨道走近或者远去。 凡事,只能靠自己。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苦苦挣扎之后,我终于从半僵化中缓醒过来,比张全中稍快了几分钟。 “上车,回去。”他向我挥手。 我苦笑着摇头:“不,我们再等一会儿,这种状态开车,咱们不要命,走路的老百姓还要命呢!” 刚刚清醒过来,张全中的手脚大概全都不听使唤,根本开不了车。 张全中起动了车子,试图转弯掉头,但双臂像两根木棍一样,肩关节无法转动,连方向盘都拨弄不动。车子刚刚转了半圈,便熄火停下。 旁边经过的汽车急刹的急刹、绕行的绕行,司机们全都连按喇叭带叫骂。 张全中仰面长叹:“被你说中了,等着吧,等身上有了劲再说。” 僧人早就走远了,这意外的插曲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既不能赶回医院,也不能返回王家。 我回到车里,冷静地告诉张全中:“给王永帮回个电话吧,就说我们马上到,不会耽搁太久。” 张全中摇头:“算了,打电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这样回电话,只会添乱。” 我摇摇头,自己回拨了王永帮打来的那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但却没人接听,应该是大家都慌慌张张地去照顾婴儿,乱局当中,谁都听不到电话响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0章 甘丹寺三树大师 1 在漫长的煎熬等待中,我在脑子里仔细搜索与“转世投胎”有关的事例。如果王老先生转世,他的灵性还能保持一段时间,不会即刻就消失。我们就算过半小时、一小时回去,也来得及。 关键是,我们回去后必须解决问题,让王家上下安顿下来,可以好好过日子。 “甘丹寺的僧人不知去了哪里?我真后悔多事,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我没下车去找麻烦,这时候已经回到医院了。”张全中感叹。 蓦然间,我觉得右侧车窗外正有人俯身盯着我。 我回过头,果然,一个灰衣僧人的脸贴在车窗上,双眼瞪圆,如同铜铃,竟然是那将张全中“冻僵”的甘丹寺僧人。 “笃笃”,那僧人屈指敲窗。 张全中不敢怠慢,揿了按钮,车窗玻璃落下三分之一。 “你、出来,我、有话说。”那僧人的汉语说得很差,几乎是一字一顿。 “有话请直接说。”我回答。 此人身手高明,鬼神莫测,我绝对不敢大意。 “只跟你、一个人、说。”他很固执。 嗒的一声,张全中按键,四面车窗自动落锁,防备那僧人抬手拉门。 “阁下报个名号吧?”张全中吆喝。 “我,跟你谈,不跟别人谈。时间不多,事情紧急,下来谈。”僧人又说。 我稍稍衡量,吩咐张全中:“张先生,开锁,我下去跟他谈,不会有事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无法避免被攻击,那就索性豁出去,把僧人引开,减少伤亡。 门锁一开,我推门下车。 僧人后退,引着我走到路边花坛后面去,面对一片刚刚修剪过的绿色草坪。 “有人转世,很顺利,灵魂过渡平滑,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他说。 我立刻意识到,他说的是王家的事。 “那我们谈什么?”我问。 “我们来解决一些生命中终极的难题。”他回答,声音渐渐变得流畅。 我意识到,他的汉语本来没问题,只是沉默太久,不跟其他人交流,所有口齿和表达力都出现了暂时的生涩感。 “大师怎么称呼?”我问。 僧人回答:“我在三棵枯树之下打坐悟道,人都叫我三树僧。至于本名,打坐之前早就忘掉。” 修行者只有忘记本来面目,才能在佛法上登堂入户,等于是知了褪掉丑陋的硬壳变成振翅飞翔的鸣蝉那样。忘掉,就是最明显的修行进阶标志。 “三树大师,幸会。”我说。 “密宗中多次谈及转世、转生,经卷外流至俗人手中,遭到种种误读,以为转世是一件自然而然发生的事,任何灵魂都可以转世。其实,此言大谬。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转法则规矩,如果人人都可以破坏规矩,那这规矩就不复存在了。转世可行,但只有具备大恒心、大定力、大智慧、大欲求的人,才能突破轮回壁障,逆势而行,走到转世这一步。以你的智慧,理解这些不难,对吧?”三树问。 我点头:“是,我能理解。” 转生转世是密宗奇术的一种,既然是奇术,就不可能人人轻松掌握。 我耐心听对方讲话,就是想知道王老先生如何转世以及转世后如何交流。藏传佛教中有很多奇术是由远古一脉相传下来的,没经过好事者、无知无畏者胡乱改动,仍旧保持着远古神韵。 这些奇术是广大奇术师们最好的学习目标,远远胜过中原地区那些变了味的所谓“传古奇术”。 “欲求如火、如洪流,斩不断,杀不掉,只有任其宣泄,之后掘断其根源,才能彻底消灭。这一次,只有你能消灭此咆哮根源,消弭灾祸。我们遇见,是世界之幸,此家族之幸。现在,跟我走,去解决此事。”三树说。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请上车。” 很明显,我们一起坐车回王家去是最方便的,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 “跟我走。”三树并没有回应我的建议,而是拔腿向西。 我一怔,没有犹豫,立刻跟上去。 之前,我见识过他走路的功夫,但也不肯服软,脚下发力,努力跟上。 “见到他,不可大惊小怪,要忘掉那个人之前的样子,眼中所见,是其智慧而非外表。你若露出骇然欲绝之态,必然会吓坏对方。轮回之末、轮回之初的人都如同朴实无知的远古先民,对于惊恐、惧怕、狂喜、大悲等等极端情绪没有任何抵抗性,这也就是古人常常被非自然事件吓死的原因。就像一个生活在无菌环境里的实验品暴露在空气中,不用任何外力摧残,只是正常存在的各种细菌,已经足够杀死他。我之所以不要你的同伴过来,就是因为他定力不足,只会坏事……”三树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他刻意放慢速度,以保证我跟得上。 我每年都参加济南高校组织的城市马拉松赛,有一些长跑经验,所以勉强跟得上三树。不过,跑步之中,体力全都贯注于双腿,抽不出时间来给张全中打电话。 “世间并非万事都有答案,并非万物都有结局。问你想问的,知道你想知道的,就是这场因缘际会的关键。在城市里,转世投胎者往往会被视为妖孽,甘丹寺僧人周游世界,已经解决了上千次此类纠葛。这一次,难题必定也能迎刃而解。”三树继续说。 我想问王老先生这样几个问题:“镜室去了哪里?怎么得到神相水镜?神相水镜对济南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夏氏一族在济南的意义是什么?我大哥是不是还活着?古代风水术对今天的城市布局有什么深刻影响?在古代现代、唯心唯物、信与迷信之间,人应该怎样立足?” 不管他知不知道答案,我都要问出来。 面对他那样能够在生命尽头折返的大智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机会。 我们到达王家门外时,院内已经乱成一团。 铁栅栏门开着,七八个手里拎着棒球棍、砍刀、水果刀、的男人围成半圆,站在西屋门外。人人全神贯注盯着门口,连我和三树进院也无暇顾及。 西屋门开着,里面鸦雀无声。 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人,王永帮以及他的要紧亲戚都在里面,但大家一定是被某件怪事给惊呆了,以至于集体失声、禁足,不发出一点动静。 “我说了,叫他来。”有个声音突然响起。 说话者在西屋里,这声音非常奇怪,语调老气横秋,但发声却十分稚嫩,仿佛一个年幼的孩子正在模仿老年人说话一样。 “你到底是……到底是……是何方妖魔,敢到王宅来撒野?快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斩妖剑下毫不留情!”这是王永帮的声音,但语气悲愀,嗓音颤抖,外强中干,可见是在勉强支撑。 “叫小夏来,我有事跟他说。”那奇怪声音又说。 “他就在路上了,他就在路上,马上就来。孩子,你先好好躺下,穿上衣服,不要着凉。乖,来躺下,不要着凉……”一个女人大声吆喝。 这些话本来是哄孩子常用的,每个人说的时候声音都会温柔和气,免得吓坏了孩子。可是,此刻情势诡异,说这话的女人嗓音撕裂,像是泼妇当街骂架一样。 “都走开,他来了。”那怪声音又说。 我推开前面的人,在门口停步,大声向里面叫:“王先生,我是夏天石,现在跟藏传佛教甘丹寺的三树大师要进来,方便的话,请女眷回避一下。” 门内人影一闪,气急败坏的王永帮拎着一把短剑跑出来。 他先看看三树,接着向我吼叫:“张全中呢?老张呢?他不来,这件事怎么办?这件事怎么办?都是他带来的祸事,惹了事就跑,有这么办事的吗?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王永帮已经方寸大乱,越说越没有章法。 可怕的是,他手里那把短剑十分锋利,任他比划的话,情绪失控之下,弄不好就要划伤别人。 我向他伸手:“王先生,把短剑给我。” 王永帮向地上呸了一声:“给你?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老张的跟班,根本不够资格跟我说话。你们想进去,可以,但如果讲不出个子午卯酉来,我儿子今天反正也完蛋了,我就把你们一剑一个,大家全都上西天!” 我对他的表现非常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凡人无知,任何时候都表现出“无所谓、无畏、论堆、放狠话”的暴民状态,根本不去克制自己的情绪。 面对凡人,奇术师能做的就只有忍耐。 “那好,失礼了。”我向王永帮点点头,然后当先走入西屋。 屋内刚刚有产妇分娩,所以满地一片狼藉。 我进来,所有人自动向两边闪避,露出靠墙摆放的那张大木床。 木床是孕妇睡的,此刻床上却站着一个白胖胖的男婴,双臂举过头顶,瞪眼张嘴,愤怒到极点。只不过,婴儿的五官十分稚嫩,硬装出这样的表情,非但不能叫人害怕,反而惹人发笑。 我不知该说什么样的开场白,只好一步步向前走,边走边思忖应对之策。 “菩提树死了。”三树低语着从我左侧超过,几步到了床前,微微蹲身,与那男婴对视。 “不是早就死了吗?”男婴问。 “不是。”三树摇头,“死的是它的外表,根须不死,树就永存,就像一个人活着,只要不咽气,他就是一个活人,哪怕是植物人也是活人。反之,就是死人。现在,菩提树死了,根须齐断,七日必枯。” 男婴愣了愣,忽然挥着双臂,放声大哭。 “死是必然,生是偶然。无论人或者植物,都应该感谢生在这世界上,倾其所有,为这世界留下痕迹。现在,我们回来,就是为了你了却你未尽的夙愿。”三树又说。 男婴猛地止住哭声,右手指向我:“你,一定要把我未完成的事业继续下去,给这座城加一个抵挡风雨、防护侵袭的罩子。所有济南人的宗族祖坟都在这里,不保护好这方土地,怎么给老祖宗看坟?” 中国人对祖坟看得极重,所以“挖祖坟”是践踏别人的最暴烈手段,一定会引发疯狂的报复。 只有身为老济南人,才能明白济南城对这些人的重要性。 这片土地是上天赐予的,祖辈上不知有多艰辛,才开山平地、引泉灌溉,让黄河滩涂变成了美丽富饶的家园。他们死后,遗体长埋黄土之中,以另一种精神之力保佑着济南的未来。 数百年来,只有日寇入侵的这次国难巨变影响到了济南祖坟的安危。这是外战,是国难,而不是从前朝代更迭中的内战、家难。 “我懂了,一定为济南而战,为国家而战。”我点头答应。 无论面对男婴还是王镇武老先生,我都深深尊敬,因为我敬重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所有人保家卫国的崇高精神。 世界不会永远和平,否极泰来,福祸相依。如果再有一次国难,我夏天石一定第一个挺身而出,用自己一条命、一个人去堵入侵者的枪眼,去托包炸鬼子的碉堡。 “你来,我告诉你,找到你要的。”男婴又说。 我向前走了两步,像三树那样蹲身,转头,把耳朵亮给男婴。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诚心向佛,灵台微光。找到镜室,不是平安的结束,而是恐惧的开始。这个世界需要真正无私无畏的勇者,就是你,夏天石。”男婴说。 他的这串话钻入我的耳朵里,并不随风逝去,而是变成了一条细碎的链子,把我脑子里的散乱想法一个个串连起来。 “答案就在你心里。”他又说。 我果然获得了答案:“镜室深入地底,泉脉也在地底,两者都位于低位。我们站在平地上抬着头大声吆喝寻找镜室,都是缘木求鱼,没有任何用处。如果能找到济南城最低处,由那里再寻线索,就会更有效率。” “还有其它问题,答案都在于你的心。你的心怎么想,那答案就会清晰浮现。夏天石,你扪心自问,反思一下,如果年轻人都要靠着别人的授业、解惑活着,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我,成为能给别人答疑解惑的智者?抬眼看看周围,任何行业都有强者横空出世,成为这个时代最强的音符。你还要沉沦下去吗?还要随波逐流下去吗?你要奋起——要超越从前所有的先辈,要让中国的奇术真正发挥作用。如果一个人、一代人不能居安思危,只是浑浑噩噩活着,那埋葬先辈遗体之地,又将成为侵略者虐杀的乐园……”男婴在我耳边吼叫着说。 屋内至少还有二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我一样,所有人都竖着耳朵聆听,大气都不敢出。 新生婴儿不会说话,至少要在十个月左右才能说单个字或者简单词汇,两岁时才学会逻辑思维。现在,这刚刚出生不到两小时的男婴已经能站能说,并且说的都是为国为民的大道理。 这种奇景,就算幼儿师范里的精英、月嫂会所里的钻石员工来了,都得惊掉了下巴。 只有我和三树知道,男婴与王老先生基本可以划等号。 “我们都记住了,收了欲念,去吧。”三树大师催促。 “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我现在感觉很好,有一个年轻的身体,有源源不绝的思维能力,能再活几百年,岂不美哉?我绝对不走,这里就是最好的归宿。”男婴说。 三树的脸色沉下来:“你不走,我就抓你走。天道循环,物物认命,不听规劝,死路一条。刚才,好话已经说尽了,我也念你有一颗爱国之心,才手下留情,容你说了那么久。现在,走吧,到你原先走的路上去!” “哈哈哈哈,我看谁能抓我?来吧!”男婴傲然大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1章 甘丹寺三树大师 2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只有益处没有坏处的,同样,也没有一件事是只有坏处没有益处的。古人留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寓言,正是为了阐述“福祸相依”的真理。 王镇武老先生凭着一腔热血可以聚拢灵魂,成功转生,但这种奇术的实施过程中,也很容易出现大面积失控的问题。正如现在,男婴虽然告诉我们很多,自身的思维模式却也发生了混乱。 “好,那就恕我得罪了。”三树深吸了一口气,右臂突然急速膨胀,瞬间增粗两倍,五指张开,如同龙爪,向男婴当头抓下去。 转生演变为灾难,我们有责任将其制止,确保王家人的安全。 嚓的一声,王永帮突然挥剑,向着三树的右臂斩落。 三树侧身闪避,怒视王永帮。 “他是我的孩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我的孩子。不要碰他,谁碰他我就杀人!”王永帮的眼珠已经被血丝覆盖,射出两道阴森森的红光。 我早就料到这一点,王永帮盼孩子已经盼疯了,如果失去这男婴,他的精神马上就要崩溃。 “大家都别激动——”我隔开两人。 一个女人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男婴前面,撕心裂肺地叫着:“都别碰他,都别碰他,他是我的……” 王永帮一声令下,屋外的人全都涌入,组成一道人墙,挡在床前。看情形,要想动这男婴,必须先打倒这一群人才行。 我向王永帮点头:“王先生,你误会了,我们只不过是想帮忙。” 王永帮咬着牙,恶狠狠地吼叫:“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再也不要踏入我家半步。我有枪,擅闯民宅,杀了你们也不犯法。滚,滚,滚——” 我拉着三树向外走,后面的人簇拥上来,把我们推出铁栅栏门,然后哗啦一声落锁。 自始至终,我和三树都没机会交流。情况如此混乱,即使我们拉开嗓子吆喝,也会被淹没在王家人发出的谩骂声里。 “坐,那里坐。”我指着跟王老先生攀谈时坐的石凳。 “我来晚了,如果提前一天,坐在这里跟王镇武沟通的就是我。”三树没有亲眼见过我和王老先生谈话,但只看石凳,就明白这里发生过什么。 “天眼通”是密宗奇术里的一种,低端的,能看透发生在地面、人间的实事;高端的,则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将一切的一切看得通通透透。 “你既然知道结局,为什么还要迟一天到?”我问。 三树坐下,沉着脸解释:“不是我迟到,而是你早到。你早到,他的死期就提前了。如果你不出现,情况就不会失控。” 我禁不住苦笑:“你这人——我好心跟你回来,又拉你出来,怎么马上就迁怒于我?早知如此,我还是回医院去,不理会你就是了。” 王家发生的事只是意外,我现在已经从王老先生那里获得启示,必须找到城市的低位,才能打开寻找镜室的切入点。 这是一件耗时耗力而且未来遥不可知的事,但只要我还活着,就必须一点一滴去做。 “我只是在阐述真理。”三树说。 院内静了,一切偃旗息鼓。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纸里包不住火,该发生的总要发生。 “改变是永恒的,不变是相对的。奇术师的责任就是要将坏的变成好的,让一切平稳过渡。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问题,那就是将你的躯壳一分为三,你、王镇武、婴儿的灵魂思想全都融为一炉,炼化罪恶,涤荡纯真,再重新释放,让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三树继续说。 他的说话方式很特别,没有商量,没有沟通,仿佛只要说出口,就要按照他的话去做,没有更改的余地。 我摇摇头,没有接话。 “你不同意?”他问。 我继续摇头:“不是不同意,你得拿出一个具体的、让我相信的计划来,我看看是否行得通,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合作。现在,你一张口就要把我的身体裂变成三份,怎么裂变?什么时候复原?复原不了的话我是死是活谁管?大师,我肩上也背着一大堆责任,早就举步维艰。如果你再把其它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堆上来,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死,你就成了凶手,完全违背了藏传佛教的修行法则,对不对?” 对于三树要做的事,我尊重、配合、支持,否则也不会扔下张全中,追随对方而来。 藏传佛教修行者在苦寒之地闭关修行,参悟的都是天地玄机、人类难题。为此,这些人抛弃了所有的享受欲念,忘我修炼,一心向佛。 我相信三树要做的事是正确、正义的,但我此刻这条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唐晚、连城璧甚至更多人。我死,就再也没人牵挂唐晚、拯救连城璧了。 所以,我不敢轻言为了某种教义献出生命,那是对别人的不负责。 “我先燃一炷香,看看天意如何?”三树说。 他拉开僧袍,从内袋里抽出一根半尺长、直径半寸的黑色藏香,右手拇指、食指在香头上轻轻一搓,那根香就缓缓燃烧起来。 “天意要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三树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自言自语地说。 我望着正前方的竹林,脑海中浮现出王老先生缓步走来的情景,忽然心有所动:“他从哪里来?如果今天是他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最后一个小时,他一定会有某种告别的仪式——竹林,他死之前去的是竹林!” “到那边去,到竹林里去!”我腾地站起来。 “嘘,不要动,不要动!”三树低声吼叫。 我起身时带起了旋风,藏香上飘出的烟立刻被吹散。三树虽然及时用右掌挡在香头上,却没起什么作用。 “对不起,我先去竹林,马上回来。”我赶紧道歉,不等三树有所回应,便奔入竹林。 竹林空无一人,只有遍地斑驳的阳光。 通常情况下,济南的很多小区里栽种的都是普通青竹、毛竹、连根竹,成长快、竹叶多,短时间内就能制造出绿意葱茏的美景,让业主们满眼绿色,惬意生活。不过,这个竹林种的却是南海普陀山观音紫竹,在济南本地并不多见。 简单说,因为紫竹成本高、生长慢、竹叶稀疏且培育不易,很多绿化队都不会选择这类植物。只有那些浸淫于风水、玄学、相术的高手,才会费钱费力,培植这么大的一片竹林,借以增强自己在奇术方面的第六感。 我跑得很急,一进竹林,心情却突然放松下来,脚步也变得从容了许多。 竹林中有两米宽的鹅卵石步道,也有一米宽的花砖小径,更有半米宽的落叶狭路,纵横交错,迂回盘绕。 起初我走的是步道,三个转弯后,步道一分为三,变成了三条小径。 我停下来,谨慎地观察地上的脚印痕迹,选了左边那条脚印最新、落叶最多的小径。 前进二十米后,小径又一分为三,变成了仅能在竹林间侧身前行的狭道。 我没有费力思考,因为隔着竹林已经听到了潺潺的泉声,马上向着泉声而去。 过了两道竹枝屏障,一座日式八角凉亭出现在视野中。凉亭的基础很高,足有七、八米的样子,北侧挂着一条清洌的两米宽瀑布,水声正是从瀑布下的水池中传来。 “日式影壁墙、日式凉亭,很好,看来我找对地方了。”我终于放下心来。 不管是进竹林还是看凉亭,全都在第六感的指引下进行,没有任何道理、线索可讲。我信赖第六感,就像军犬信赖嗅觉一样,是天生的本能。 我大步走进凉亭,亭中没有石桌,只有一盘石磨。流水从石磨的磨心涌出来,通过一个扇形的斜坡流向亭子边缘的水道,形成了外面的瀑布。 石磨旁边放着一块半米高的青石条,上面已经被磨得铮亮,可见经常有人来坐。 这应该就是王老先生平时喜欢来的地方,也是他一切灵感的生发之处。 我在青石条上坐下,低头凝视着磨心。 济南各地多泉,这石磨涌泉一定是王老先生借用了天然泉眼改造而来。外地人看不出泉水与自来水的区别,而老济南人只要看一眼、闻一下,就能看得明明白白。 “在这里能领悟什么?”我皱着眉苦苦思索。 男婴的事必须解决,否则王家绝后是小事,一旦这种奇事传扬出去,必定会引发民众骚乱。 一阵风来,四周竹枝飒飒作响。 我向北看,瀑布下的池水满溢,形成一道溪流。小溪北去二十步,分为三路,一路向东北,一路向正北,一路向西北,各自没入林下。 “分开……道路、水路全都分开,全都一分为三,为什么?三跟什么有关?三国、天下三分?还是……”我苦苦思索,但现在没有一点踪迹可循,可能性成千上万,毫无边界可言。 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难道,王老先生如此设置道路、水路的原因,就是希望达到“三生万物”的道理吗?让王家有无数条路可走、无数条水可喝?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2章 甘丹寺三树大师 3 竹林乱响声渐渐低了,另一个声音悠悠响起:“你终于来了,去除表象,独尊真相。当所有伪饰被剥离,我们就能得到简单真实的东西,无欲无求,无我无天。唯有无求,才能达成心愿;唯有眼中无天,才能心中有天。心中有天,胸中无求,故能做到天心通、天眼通、天耳通。” 我没有请教对方的名号,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出声,只是给我某些深刻的启迪,以助力我的人生成长。既然如此,他是谁已经不重要。 “天生万物,各有不同,其智慧等级一目了然。龙生九子,亦各有不同,有的能腾蛟在天,有的只能深潜于渊。为何有这种情况?这是大自然的最根本规律,和而不同,类而不同。反观于人,中原有十数亿人,皆有头脸、躯体、四肢、手足,亦都有五脏六腑,都能喘气呼吸。其根本区别在于头脑、心智、灵性、感触,有这四点不同,有的人就能封相拜将,有的人能登基坐殿,有的人却在贫困泥沼中苦苦挣扎。要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首先要看你的命相,其次看你的天赋,最后看你的愿景。三者合一,就能一飞冲天。成功之后,还要再看你的福报,能不能承担得住这种无上的荣耀。欲戴王冠,先承其重。担不起的,就被王冠压死,从前努力得来的一切,瞬间云消雨散。”那声音肃穆地响着。 在我感觉中,这声音似乎是来自王镇武老先生,又似乎来自另外的一个人。或者,那本是上天神谕,通过人的声音传达给我,让我更容易理解接受。 水声淙淙,忽高忽低,给那声音添加了一种灵性十足、荡气回肠的背景乐。 我闭上眼,把声音、水声、竹林风声全都容纳于耳中。 刹那间,我的思想跟着这些声音闪回到了趵突泉公园的李清照纪念馆。此瀑布声即是纪念馆庭院假山上的瀑布声,此竹林风声即是馆中曲径回廊右侧的竹林发出的。 我甚至能听到旅游团进来又走、走了又来的杂沓脚步声,更进一步,我又听到了导游们正举着无线麦克向游客介绍易安居士的坎坷一生……各种人声、天籁混合在一起,渐渐飘向天空,与晴空之上的白云苍狗混合在一起。 “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命给世界留下的痕迹,世间女词人、女文学家多如牛毛,真能在历史上留名、留馆的,有几个人能与李清照比肩?同理,世间奇术师也是多如银河繁星,真正像徐茂公、袁天罡、李淳风、刘伯温那样左右历史的,又有几人?至于今日,江湖乱流浩浩荡荡,等到风平浪静之时,还有多少人能傲立潮头之上,俯瞰江湖兴替?”因为这些声音的存在,我联想到很多。 天下的水是共通的,而水声与水声只有大小、高低、疏密上的区别,其本质都是流水发声,毫无不同。 我听到此刻竹林中的水声,与东海水声、太平洋浪声、大西洋涛声亦没有区别。 “听一曲而晓古今杂乐,即为天耳通。通,指其中道理,而非表象。”那声音说。 “我想听到更遥远的声音。”我说。 “想听就听,何需口述?”那声音反问。 “我做不到,我听不见。”我低声回答。 我真正想听的是唐晚的声音,不但听,而且要能跟她通话,知道她此刻身陷何处,怎样才能救她出来。 “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是多少?光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是多少?心念思想呢?又是多快?”那声音问。 我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那些理论已经明明白白地印刷在书里,供任何人阅读,但却解决不了我现在的难题。 “张开双掌,不必睁眼,用你的心去看。”那声音吩咐。 我默默地把双掌举起,竖放在自己眼前半尺之处。 每个人都了解自己的手掌、五指、掌纹,所以即使不睁眼,我也能想到自己掌心的纹路模样。 “去看。”那声音再次吩咐。 我低声回答:“我已经看到。” “不,你没有看到,你以为看到,实际却是‘想’到。现在,不要空想,要用眼睛‘内视’,停止一切想法,只用你的眼睛去‘看’。”那声音说。 我按照他说的,停止脑部、心里的思考动作,让身体的一切机能运转都停下来,做到相对而言的“心静”。 心静了,我就觉得浑身有一股淡淡的凉意环绕,仿佛是站在冬夜的路灯之下,身上有光,但却毫无暖意。 那声音归于静默,四周只剩大自然的天籁之声。 我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心里一片黑暗。 猛然间,一点微光亮起来,大概就在我正前方半尺之处,比夏夜里的萤火虫尾部发出的光更弱,几乎不可见。 渐渐的,微光增强,变成了烛火。烛火再增强,变成了灯光,能够照亮五步见方的面积。 我仍然闭着眼,但这次却真正看见了自己的双掌。 当我依次屈伸十指时,此刻就能“看”到十指的动作。那种情形,就像一个射手把手指放在瞄准镜的前端一样,视野虽然狭窄,但将焦距调到尽头后,就能清晰看到手指上的细纹。 “去看你想看的东西吧!”那声音说。 我在他的启发下能够成功领悟“内视”,但他的语调中却毫无欣喜之意。 “唐晚?”我稍稍转动身体,唐晚就出现在视野里。 她身边的一切景物都令我感到熟悉,包括那辆轮椅。离开镜室前,她是坐在轮椅上的,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那轮椅始终伴随着她。现在,她已经离开轮椅,正站在一排高及屋顶的白色书架前。 我没有开口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分开那么久,见过那么多女孩子,但唐晚一出现,我的全部感情就活起来了。她才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没有任何人能取代。 她在翻阅一本厚书,全神贯注地翻阅,根本意识不到我在看她。 “她还活着,真好。”我情不自禁地连连叹气,但这是因喜悦而叹气,与哀伤、愁闷无关。 我试图看清她四周的环境,但除了书架和她本人,四周一切仍是黑暗,无论我怎样转动身体都没有效果。 “这已经是天眼通的极限,你要看的东西不是在深海,就是在深土,需要突破极厚重的物理壁障。久看伤神,停下来吧,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那声音说。 我舍不得“闭眼”,真希望就这样看着唐晚一辈子。可是,理智告诉我,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与其在这里看,不如抓紧时间想办法,尽快找到救出唐晚的生路。 就在我“闭眼、睁眼”的心灵转换之间,我又意识到一点,唐晚所处之地,是土、水交融的边缘。 我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大概来说,结束“内视、内省”时,我看到的景物迅速后退,唐晚和书架瞬间变得只有半寸高。也就在那时候,她所处的空间在我眼前一掠而过,然后我就睁开眼,眼中所见,仍旧是竹林、瀑布;耳中所听,仍旧是水声、风声。 “我看到的是什么?”我喃喃自问。 “是什么?”那声音也问。 我找不到声音的来处,那声音似乎是从每一棵竹子上发出又汇集起来的,东西南北,到处都是他。 “你一定也看到了,她是在一个巨大的海底倒立金字塔里,金字塔倒立在悬崖上,左侧是高不见顶的土,右侧是深不见底的海。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吗?如果镜室真的陷落在那里,即使盘古巨人再世,也不一定能扭转乾坤。”我被自己的描述打败了,因为那金字塔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危险,只要一阵风、一重浪出现,它就会倾斜翻滚,落入深海。 金字塔本来是古代埃及人发明的最稳固的建筑物,重心平均分布于四边四角,每上升一层,边距等比减少,将上层重量稳稳地平均分散在下层。如果不是风沙侵蚀、人力破坏,那些屹立在开罗沙漠中的巨大建筑物将亿万年不倒,成为人类留在地球上的最坚固标志。 最坚固的另一端就是“最脆弱”,将最坚固的金字塔翻转,塔基向上,塔尖向下,那么它就变成了地球上最不坚固的建筑物。 我同时想到,太平洋中的马里亚纳海沟正符合我用“天眼通”看到的情形。 那海沟出现于大陆架边缘,是迄今为止人类发现的地球最深之处,而日本科学家更是从1965年起就发出了绝望的预测,日本最终将随着大陆架边缘的崩坏而滑入马里亚纳海沟,重蹈亚特兰蒂斯大陆的悲剧。 “如果镜室在那里……如果镜室在那里……”我连说两遍,无法继续措辞。 如果镜室在那里,单凭人力,不可能解脱。唐晚必死,镜室中困住的人必死,而镜室也将成为人类工业史的一个不解之谜。 我还看到,镜室右侧那深海之中,几万影子纷乱游动着,如春天的蝌蚪。那当然不是蝌蚪,而是东海中无处不在的鲛人。 “好了,好了,暂时停下来吧。要知道,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通过人力破解的,‘人定胜天’只是一句空话。古往今来,那些敢于逆天而行者,尸骸暴于荒野,被野狗往来啃咬,那就是天意的昭显。你停下来,听我说,气血归于五脏六腑之中,静下心来听我说。”那声音吩咐。 我从青条石上起身,绕着石磨逆时针踱步,一直踱到第十五圈上,翻滚的气血才归于平静。 哗啦哗啦数声,三树蹚着溪水逆流而上,出现在瀑布之下。 他手中仍然举着藏香,淡灰色的烟雾笼罩着他的全身,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巨大的移动马蜂窝。 “我找到了解决之道,你快下来,我讲给你听。”他仰面吆喝。 看得出,他一路走来非常辛苦,脸上疲态毕露。 我从竹林传声中获得启迪,似乎更能解决眼下的困局,比三树带给我的更为直接。 “你还等什么?下来啊?”三树连声催促。 陡的,他向四周巡视,似乎听到了什么。 “在这里,就是最好的沟通交流之地,你还想去哪里呢?你修行了半生,难道不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的道理?你越是加速狂奔,就距离真理越来越远。停下来,就像他一样,停下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不妄动,也不妄思,反复内省,从你的内心深处寻求答案……”那声音又响起来。 “时机如白驹过隙,越耽于等待,越再三错过。我试过,停下来思考之时,日月星辰早就天旋地转,根本不是我停下来之前的方位。每次停下,从前所做的工作,都变成了刻舟求剑。所以,我不能停下,必须奔跑,以勤补拙,才能赶上别人的成就。”三树回答。 我立刻意识到,他的回答很有问题。 如果他总是想“赶上别人”,那么一辈子都盯着别人的优点去努力追赶,以己之短,较人之长,永远都不会轻松快乐。 真正的修行者是自信、自足、自尊的一类人,每一轮闭关,都让自己从身体到精神变得更强大,这才是修行的意义。 “你错了,连他都知道你错了。来来来,让他告诉你,你为什么错了!”那声音大笑。 三树愣怔,不明所以。 “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每个人智商不同,所以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爱因斯坦或者毕加索。世上有一万个修行者,就有一万个成功奇术师。我们追求的是人人成功,而不是人人相同。大师,勤能补拙的理论只是适用于简单脑力劳动,一旦上升到奇术师的领域,则保守心灵、加强天赋才是最重要的。你刚刚说的解决之道是什么?难道也是效法别人的手段吗?”那声音既然已经点了我的名,我也只能尽量向三树解释。 身为密宗高僧,他的智商一定能超越爱因斯坦,只不过,接下来他应该改变人生方式和节奏,而不是做一辈子行脚僧。 三树摇头:“你说的我都懂,但我依然觉得,天生我材,必有奇用。五十岁之前,我要踏遍九州,然后回藏地去闭关修行。” 看起来,他是个很固执的人,很难被别人说服。 “你到底要什么?”竹林里那声音一声断喝。 “我要虹化飞天,让自己的灵魂思想融入众神。”三树回答。 虹化是藏传佛教中最尊崇的死亡方式,死者临终化一道长虹而去,身体炼化为舍利子,不跟俗人有任何瓜葛。 “你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虹化升天吗?对这个世界的责任和义务呢?你所在的寺庙培养你成为今日模样,就是为了等待你虹化,然后为世界留下一个子虚乌有的传奇?三树大师,如果每一位藏传佛教高僧都是你这种想法,不问世事,只求自我的超脱,那密宗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密宗诸僧与世界上那些极度自私的大富豪又有什么区别?”我连声问。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才是奇术领域长盛不衰的真相。 如果反过来,能力越大,越是聚集财富和势力,妄图成为古今第一人,那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那种霸主独夫有何区别? 天以万物予人,人无一物敬天。长此以往,天还会降甘霖、洒阳光吗?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还会风调雨顺、波平浪静吗? 我从前对藏密所知甚少,但很明显感觉到三树已经钻进了牛角尖,为修行而修行,为虹化而虹化,完全背离了奇术师的光明大道。 “我对这世界……已经尽到了最大的责任,活到现在,每一天都在为世界奔走。”三树分辩。 “奔走的结果呢?”我问。 “奔走是不需要结果的,过程就是一切。”三树的额头再次冒汗。 我知道,当他从牛角尖里跳出来反观自身,就会意识到思想上的巨大谬误。作为一名智者,无需别人指明,他就应该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现在流汗,是因为他豁然猛醒,为自己过去的欲念感到羞愧。 “不要说了。”我说。 “不要说了,呵呵呵呵……”竹林中的声音跟着说。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三树撕心裂肺地大叫,身子一晃,跌倒在溪水里。 溪水不深,只浸过他身体的一半,仿佛要将他“冰镇”一般。 我久居曲水亭街,自小就懂得用这种姿势让自己狂热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以达到持续思考的目的。 三树跟青魔手、陛下等人不同,他是藏密中人,自小接受修行成佛的教育,心里有着绝对的善恶界限。即使钢刀加颈,也不会踏过善与恶的分界线。 所以,我相信他最终思考的结果一定是好的、善的、对世界有益的。 藏密从吐蕃王松赞干布以下数千年永盛不衰,与其真诚、善良、仁慈、爱人的主旨是分不开的。唯有建立在那种思想基础之上,才会受到藏民的拥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3章 磨盘换命局 1 竹林里只剩溪流潺潺之声,那对我造成深刻启迪的声音也静默了。 我向四周望,揣想着王镇武老先生在这竹林里徘徊苦思的情景。他不死,坚持等待着传人出现,这种执着令人钦佩。只不过,世事难料,当他在转世、投胎的环节出现问题时,已经超出了人力控制范围,由“大善”反酿成“大祸”。 “嘿,我懂了,就是这样——”三树陡然间一跃而起,身上湿淋淋的,十几处一起往下滴水。 他的样子虽然狼狈,但脸上却露出喜悦的笑容,双眼精光四射,可知心里的疙瘩已经解开。 “你等着,你等着!哈哈哈哈……”他向我一指,随即大笑着向竹林外飞奔。 我没有喝止他,因为我知道,此刻的三树已经不是十分钟前的那个他。 思想的运转速度瞬息间就能穷尽时间上的古今、空间上的宇宙。当三树仰面躺在冰冷的溪流中思考十分钟时,他或许已经想通了自身、人生、世界、宇宙的所有问题,与大科学家霍金所能想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的问题来了。”竹林里的声音说。 “什么问题?”我问。 “思想上的大问题。”那声音回答。 我昂然回答:“如果有某些事真的需要我做奉献,那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别人可以死,唯独我不可以?” 张全中带我来王家,是一个电光石火般的契机。王镇武老先生、三树、男婴的出现,更是连续点燃了迷茫前路上的三座灯塔。现在,是我独力向前摸索的时候了。 少顷,王宅方向突然传来了枪声。 枪声连响了三次,前两声短促而干瘪,很明显是射击发出的。最后一声,沙哑粗粝,回声悠长,或许是土制发出。 两分钟后,三树飞奔而来,肩上扛着一具遗体,左手中抱着一只襁褓。不必问,那必然是王老先生的遗体和王家的婴儿。 这次,三树没有在亭下停步,而是直接进了亭子。 “就在这里,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地,把一切都见个分晓——”三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不解决问题,那就没人能解决问题了。” 话音未落,竹林外喧哗声大作。 有女人边哭边骂:“挨千刀的,还我孩子,还我孩子,你把我孩子抢到哪里去了……还我孩子……” 有男人激愤地怒吼:“你把遗体弄到哪里去了?滚出来,滚出来!你在哪里?滚出来……” 三树抢走遗体和婴儿,王家人的激烈反应可想而知,口不择言,可以理解。 石磨一直都在缓缓旋转,磨心里的泉水涌出来之后,先形成一个近一百五十度的巨大扇形,然后才向亭下流去。 在那个清水漫溢形成的扇形中,细波粼粼,如同一幅铺在石桌上的上等熟宣,等待着大文人、大画师们挥毫泼墨。 “请吧。”三树向那磨盘指了指。 波光中忽然出现了一缕金色的光影,我向上看,原来亭盖中央有十几点镂空之处。 紫竹极高,枝叶交错,几乎把亭子遮住。从镂空处漏下的光影极少,必须等到风过竹林时将枝叶吹开,阳光才能覆盖亭子,所有镂空处都射下光影来。 有那么一瞬间,镂空的光影一个不少地落在磨盘上。 如果磨盘是静态的,那么光影就会在上面投射出一幅清晰可辨的静态画,但现在,磨盘、流水全是动态,连光影也不断地出现、消失、消失、出现,一切元素全是处于频繁的变化之中,令人目不暇给。 “什么?”我并不明白三树在提示什么。 “此时此刻,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力担大局了。”三树说。 我伸出双掌,遮挡在磨盘上方,截取那些变幻的光影。光影从我的指缝里漏下,更增加了磨盘表面光影变化的复杂程度。 “世事已然多变,如果再将种种变化辅以‘阴阳、阳阴、轮回、循环’,那么其变化的复杂性必定增加百倍不止。世事如棋局局新,阴司如磨磨新魂……”竹林中的声音说。 官大娘曾经说过,人死后过奈何桥、上望乡台、饮孟婆汤之后,下一步就是要过磨盘山,研磨重塑,成为一个“无思想的新人”,失去从前的一切,然后才能进入六道轮回投胎。 “磨盘山——”我想到这三个字时,平面的磨盘突然隆起,迅速成长为一座高五尺、直径三尺的迷你型小山。本来,磨盘的上盘只是绕着磨心做平面旋转,下盘则沉稳不动。现在,两扇磨盘都变成了“可动”的立体石球,两球接触点有一凸一凹的两片石槽,流水正从石槽里飞溅出来。 光影落在这小小的磨盘山上,仿佛舞台上的聚光灯,照着唯一的主角。 我意识到,王老先生的“不死”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其代价也许就是将在眼下的磨盘山上磨为齑粉。或者说,因为某种错误,这婴儿也无法幸免。 “喂,喂,还我孩子,还我孩子……”十几名男女逆溪流而上,跌跌撞撞地到了亭下,一起跪在水中。 另一侧,七八个精壮年轻人拎着短枪悄悄掩杀过来。 三树猛然间吐气开声:“定——” 亭子四周立刻出现了一层透明的帐幕,将年轻人隔在外面。任凭他们怎样撕扯,帐幕岿然不动。 “我们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个错误。”三树说。 王老先生的遗体躺在亭子右边,裹着婴儿的襁褓放在亭子左边。 “怎么改变?”我问。 “一个人走错了路,就必须倒回去重走。虽然浪费时间和精力,但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谁都知道,走回头路让人沮丧,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三树回答。 我明白他的意思,谁都不想犯错,可现在已经犯错。 古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也就是说,张全中将我送到王家,实际就是“改错”的开始。 “开始吧?”三树又一次催促。 “为什么是我?”我俯瞰着那襁褓。 “无法解释为什么,只能说,眼下到来的,就是最后的选择。”三树说。 我摇头苦笑:“大师,你让我接受这样的选择?如果能够改变,我宁愿受磨盘山之苦的是我自己。” “是吗?”三树问。 我点点头:“没错,我宁愿代他们进磨盘山,假如可以的话——” 磨盘球高速飞旋,看其气势,能够把放入其中的任何东西都研磨为粉末。 “好!”三树大叫一声,双手扣住我的肩膀,将我抛在半空。 光影射在我身上,仿佛十几支羽箭,瞬间在我胸口、腹部洞穿而过。我感觉不到痛,只感到自己在迅速下坠,如同高山顶上被猎人射中的飞鹰一样,一直坠下无底深渊。 我再次看到了那座磨盘山,但它不在亭中,而是屹立于天地之间,如同五岳高峰,仰头不见其顶,俯瞰不见其底。两只磨盘球也变得巨大无比,仿佛能将全世界的万人万物一起磨碎,重新缔造崭新的天地。 我浮在半空中,头顶极遥远处是青天白云,脚下极深邃处是泛着星星点点亮光的大地。 放眼四周,我能看到世界的边际,既能看清宏观,又能洞悉微观,视线前所未有的犀利,视界前所未见的清晰。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哪里去?”我扪心自问。 我是夏天石,我从曲水亭街老宅来,我要保护这个城市,保护我爱的和爱我的人,我要报仇—— 在这种时刻,报仇的欲望似乎淡了。或者说,当我俯瞰大地、仰首宇宙的时候,一个人的生死、一个家庭的覆灭、一群人的荣辱都是小事。相反,推动这世界发展才是大事,让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群人都不再痛哭流涕、不再流离失所才是大事。 我忽然醒觉,二战时期那么多中华儿女前赴后继地奔向抗日战场,由孱弱的大学生、小家碧玉一直成长为纵横决荡、叱咤风云的战场猛将,都是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决心在里面,为天下人幸福而谋,为中华民族独立而战,其目标远大恢弘,其心志坚定不移,所以才造就了今日的繁华稳定中国。 前辈们老了,要想让中华民族持续发展下去,不再重蹈两宋、晚清丧权辱国的悲剧,就必须靠着年轻一代的崛起才行。 “我夏天石在此,邪魔外道,孰敢放肆?”我纵声长啸,举手立誓,“我夏天石甘愿为中华民族崛起而抛头颅、洒热血,一切胆敢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我的身体仍在下坠,深渊之下,竟然是冰冷的海水。眼前掠过的景物飞速变化,有五颜六色的鱼、墨绿色的海藻、嶙峋矗立的珊瑚礁、支离破碎的沉船残骸…… “我要去镜室。”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视野之内,终于出现了那倒立于海中悬崖边缘的金字塔形建筑物。 我从一扇敞开的大铁门进去,连续穿过三层门户,置身于一个冷冷清清的大厅里。 大厅里有着无数的落地窗,唐晚就站在其中一扇窗前。 窗外即是幽暗的深海,不断地有不知品类的大鱼悠闲地从窗外游过。 “唐晚。”我低声叫她。 她转过身来,看清是我,立刻向我飞奔,投入我的怀中。 短暂的拥抱之后,唐晚抬起头,来不及述说别后的相思之苦,直接先说要点:“东海海底大变,一千公里大陆架毁灭在即,将会造成沿海巨变。这是鲛人的复仇,以反击核设施海底爆炸带来的环境恶化。如果有办法,马上刺杀其首领,使其阵型大乱。海洋鲛人始终是人类大敌,必须彻底消灭。要做到这一点,唯有大国联手,才能完成。你不要管我,先去做大事,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紧紧地拥抱着唐晚,生怕一松手,这个梦又要醒了。 “天石,人类奇术师各自为战,根本解决不了鲛人的问题。至于当权者,则是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我相信你,也只相信你,能够化解这次危机。现在,赶紧走,离开这里,不要再牵挂我,要以国家民族为重。赶紧走——”唐晚从我怀中挣脱,向后退去。 她脸色苍白,双颊和下颏尖削,可见分开的这些日子里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一定救你出去。”我说。 唐晚摇头:“如果大陆架毁灭,救我出去也没意义,只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天罢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天石,只有救国家、救世界,我们和所有的人才有活路。” “再见。”我没有迟疑,向后急退。 从前的那次分别是迫不得已,这次的分别却是为了去完成更伟大的事业。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4章 磨盘换命局 2 我离开了深海,当阳光重新照在我身上时,我又重回了那个亭子,站在王老先生的遗体和婴孩之间。 不知为什么,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像是突然间背上了两个巨大的包袱一样。 三树脱掉了鞋子,双耳、双手、双脚各夹着、握着、插着一根藏香,六道轻烟轻飘飘地缭绕飞舞着。 “王老先生,你预先留下这道‘磨盘换命局’,为的就是处理眼下的危机吧?你空有奇术,没有传人,这就是上天对你的惩戒。大概四十年前,你婚外包养了一个女人,隐瞒了所有人。后来,你和那女人到黄河边游玩的时候,她在河中掉进了沙窝,从此消失。这件事死无对证,但你心里有愧,久久不能释怀……”三树说着,六道香烟慢慢幻化为一个身材妖娆的年轻女人。 “是她,是她,曼琪,曼琪……”这声音是从我口中发出的,但说话的却是王老先生,而不是我本人。 “对,那女人的名字就是叫曼琪。如果没有这件事,你早就修行圆满、得道升天了。可惜,你永远无法消除自己的罪恶,必须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值得庆幸的是,你把所有奇术传给夏先生,已经成功赎罪,现在可以走了。”三树说。 我的左肩一轻,似乎包袱去掉了一个。 “还有你,及早醒来,将来做个保家卫国的好儿郎。”三树又说。 这一次,他的话应该是对着那婴儿说的。 我右肩也瞬间轻了,不再有任何包袱。 “现在,他们身上的责任全都落在你身上,希望你能担起这些包袱,不畏困难,持续向前。”三树说。 整个过程中,我虽然没有接触王老先生和男婴,但他们的灵魂却曾经附着在我的身体之上,我们成为了“三人一体”的奇怪组合,共用同一个身体。 他们离去后,某些东西已经沉淀在我身体里,变成了我的思想体系的一部分。 我不想探究刚刚三树主导的事,因为我已经获得了结果。 “我到这里来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三树说。 他挥挥手,那透明的帐幕消失,王家人涌过来,把遗体和男婴抢走。 “哇——”那男婴猛地大哭起来。 三树点头轻叹:“终于结束了,父是父、子是子,伦理纲常先要摆正位置才行。” 抱走孩子的女人们惊喜地大叫:“哭了哭了,孩子哭了,太好了,让他多哭一阵,锻炼锻炼肺活量也好。” “夏先生,需要我解释什么吗?”三树问。 我摇摇头:“不需要,既然孩子已经恢复了清醒,我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只要孩子没事就好,无需解释。” 在平常人眼中,王家的死人、添丁只是一场闹剧。剧终,一切尘归尘、土归土,王宅恢复平静,一家人就能过上平安快乐的日子。 只有我知道,王镇武老先生的坚守究竟给这世界带来了什么。受他点化,我已经跨过了天眼通、天耳通、天心通的门槛,不再是门外汉,而是变成了门内客。 王家人并没有退出竹林,而是围着亭子,紧盯着我和三树。 我向王永帮招手,他犹豫了一阵,才缓缓走到亭前。 其实,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就像世人皆知“条条大路通罗马”那样,奉行哪一种道理都可以,只要那道理是教导人“向善、行善”的。 “王先生,令尊王镇武老先生对我帮助极大,非常感谢。希望你将他厚葬以后,告诉我一个地址,我每年都会过去祭拜。”我恳切地说。 王永帮点头:“我会把父亲葬在南山公墓,到时候一定相告。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二位,那个婴儿——我的儿子应该不会犯病了吧?以前常听人说灵魂附体,我总不信。按照唯物主义的逻辑,人死如灯灭,肉烂一滩泥。任何一种生物,只要失去生命代谢,就会腐化、腐烂,最终不复存在。我无法解释今天发生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希望两位能给我一个答案。” 谈及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的来源、区别、主旨、精髓,那将是两个庞大的哲学命题,根本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能说清楚的。即使是著名大学的哲学系教授,也无法精准地为王永帮答疑解惑。 “现存的、你眼中所见手中所持的就是最好、最恰当的,无需质疑,无需解释,无需求证。我们在接受现实的基础上,遇到问题,解决问题,顺利走完一生,这就是人生的真谛。王先生,你的父亲走得很安详,儿子很健康,这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我微笑着问。 杞人忧天者,所思所想毫无意义,只会徒增烦恼。尤其是像王永帮这种从来不信神魔奇术的人,要想让他短时间内理解奇术,比登天还难。 王永帮长叹:“我这么多年上学、上班、交友、过日子真的都是白活了,从前知道的那些道理在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面前一丝一毫都用不上。二位,现在我明白了,唯物唯心,只是道理,不能站在一个极端反驳另一个极端,既不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不要焚书坑儒闭塞视听。从今以后,我也新生了——” 我为王永帮的转变而感到欣喜,可惜王镇武老先生已经仙逝,无法听到这个好消息了。 “那孩子很健康,放心吧。”三树说。 “是啊,祈愿如此,多谢二位。”王永帮由衷地说。 此刻,抱着孩子的是一个身体粗健的女人,而王永帮的老婆产后身体极其虚弱,被另外两个健妇架着,靠在一棵粗竹边休息。 “就这样,结束吧?”三树转向我。 我刚要回答,蓦地发现他的双眼眼角被两道血丝覆盖着,半边眼球都变成了血红色。 “血贯瞳仁”是凶兆,尤其是发生在某个复杂的奇术布局之中。 “大师,你没事吧?”我向三树的眼睛指了指。 三树摇头:“没事啊?我很好,没事。” 我沉吟了一下,低声吩咐王永帮:“王先生,让你的人把孩子抱回来我再看看。放心,只是看看,没有其它问题。” 王永帮没有犹豫,立刻向着那粗健的女子招手:“把孩子抱过来。” 这种情况下,他的老婆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挣脱了两名健妇的手,拦住了那抱孩子的女人。 “孩子哪儿也不能去,抱回家去,抱回家去!”王太太厉声叫着。 “只是抱过来给夏先生看看,不会有事。你们女人啊,鼠目寸光,就抱过来看一下,快抱过来!”王永帮怒冲冲地大喝。 王太太拼命摇头,已经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贴在面颊上:“不行,孩子不能给他们,这是我儿子,不能给他们!” 王永帮大怒:“他们不是坏人,是来帮咱们的。好了,别废话,把孩子抱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出了亭子,大步走向王太太那边。 “我们过去看,别再节外生枝了。”三树说。 我故意稍作迟疑,落在他后面,缓步走出亭子。 三树的出现是个意外,在一种相对稳定的风水格局中,意外挑起变局,变局之后的结果往往走向恶化。所以,风水师无论是看阳宅还是阴宅,首先要求一个“稳”字。 他出现,王氏一族的“稳”字已经被打破,无法维持下去。 王永帮绕过王太太,从那女子怀中抢过了襁褓。 “永帮,不要……不要把孩子给他们,不要给他们……”王太太哭号着,徒劳地伸手,抓住王永帮的衣襟。 王永帮使劲一挣,王太太扑通一声倒地。 三树越走越急,脚下生风一样,半分钟内就跟王永帮会合,将襁褓抱在怀中。 我冷静地跟过去,站在三树的侧后方。 “孩子很可爱,不是吗?事情也都解决了,对不对?”三树低头看着婴儿的脸。 此刻,他的眼睛更红了,眼珠已经被细密的红血丝完全包裹住,看不到一点原先的黑白颜色。 王永帮跟他隔得那么近,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奇怪的变化,只是呵呵笑着,陪在一边。 “把孩子还给他们吧。”我说。 “你不是要看吗?”三树问。 我冷静地回答:“好,现在我已经看过了,把孩子给他们,这里的事结束了。” 蓦地,三树双臂一抬,将襁褓高举在半空,吓得四面的王家人一起惊呼。 “还给他们?还给他们?这到底是谁的躯壳?我还给他们,谁还给我们?”三树狂吼起来。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三树的肩头,如果他要将孩子摔出去,必定先要肩头耸动发力。 这男婴是王氏一族唯一的希望,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是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王夫人叫了两声,身子一软,昏厥过去。 “躯壳?躯壳?”三树慢慢转身,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眼珠已经被鲜血淹没,变成两个骇人的血球。 “放下他。”我只说了三个字。 “我的躯壳在哪里?在哪里?”三树厉声问。 我无法回答,因为这又是一次意外。 竹林里风声又起,但那启迪我的声音并未再现。 王家的人都愣怔地站着,不知该干什么。 就在此刻,迟迟未到的张全中出现了。 “人需要躯壳盛放灵魂,你要躯壳何用?”张全中一边大踏步走过来,一边漫声问。 “我为什么不需要躯壳?”三树扭头看着张全中。 “你知道原因,何必问我?”张全中反问。 我判断,三树体内藏着另一个灵魂,此刻就是那个灵魂在发声。 “我不知道!”三树左手抓着婴儿,右手在空中一挥,“在这里的,都得死,都得死!嘿嘿嘿嘿,都得死,每一根竹子下面,都得埋一个死人,那才满了三百六十一的圆满之数……嘿嘿嘿嘿,呵呵呵呵……” 风声渐大,把三树的狂笑声搅碎。 我环顾四周,发现竹林布局虽乱,却大致符合“横成排、竖成行”的种植原则,形如围棋棋盘上的格子。 三树提到“三百六十一”的数字,那正是棋盘横十九、竖十九条线交错产生的交叉点总数。 王氏一族的人加起来共三十一名,远远不足“三百六十一”之数。这竹林种植了很久,有可能某些竹子下面已经埋着死者,只差这三十一人了。 “这些人不能死。”张全中摇头,“今天,这些人我保定了。” “你一条命只能替换掉一条命,说吧,替换谁?”三树恶狠狠地说。 我抢先插话,指着三树手中的男婴:“我来换,我这条命换他。” 婴儿脆弱,经不起折腾。再这样耽搁下去,等不到三树索命,婴儿就先没命了。 “你换他?好好,给你!”三树左臂一挥,将婴儿向我大力掼过来。 我右手接婴儿,左手勾住旁边的竹子。襁褓入手,我随即绕着那竹子连转了三圈,将三树的一掼之力轻飘飘地化解,以免伤到婴儿的内脏。 原先抱孩子的妇人被三树吓坏了,竟然想不到过来接回孩子,只是背靠竹子站着,全身瑟瑟发抖。 外面这么乱,婴儿却已经闭着眼睡熟了。 “死一个人就足够。”我望着三树。 “什么?”三树横眉立目。 “竹子的根都是在地底连通的,再大片的竹林也都是由一棵竹子繁衍而成。如果杀一个人埋在这竹林的任何一棵竹子下,那就等于将三百六十一棵竹子都埋过一遍了。所以,你说需要埋三百六十一人,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我淡淡地回答。 “连根而生”是竹子这种植物的特征,任何一个有生活常识的人都知道。 三树愣住,仰面向天思索了一阵,突然大吼:“你敢骗我?这些竹子不可能是连根而生,我现在就扒开来看!” 他弯下腰,双手抱住左近的一棵紫竹。粗略估计,那竹子的直径有碗口粗,埋在地下的部分超过三尺。要想拔起它,至少需要五百斤以上的力量。 被那凶恶灵魂附体之后,三树的力量增大数倍,双手同时上提,紫竹就被拔起来。 的确如我所说,竹子的根部衍生出六条粗根,向着六个方向延展。粗跟之外,另有无数细根,都被三树这一拔之力破坏。 “再往下,根更多。”张全中皱着眉提醒。 三树狂吼一声,丢下竹子,弯腰去扒树坑里的土。 张全中瞬间后退三大步,我也跟着他的动作后退。这种情况下,他每一个动作都有深意,无论进退,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 啪啦一声,三树的头顶、双肩、腰部、膝盖同时闪出一连串刺目的火花。只有被强力电流击中,才会发生这种变化。果然,三树缓缓倒下,身上的衣服被烧出了十几个黑乎乎的窟窿,而空气中也弥漫着肌肉被烧焦的难闻味道。 三树倒下时,身上弹起一道黑影,瞬间隐入竹林深处。 黑影速度极快,如果我不是一直盯着三树,也许就要错过这个变化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5章 磨盘换命局 3 “都退出去,都退出去!”张全中大喝。 所有人向外跑,王永帮冲过去,把王夫人拉起来,扛在肩上跑出去。 张全中俯身看看三树,忍不住叹气:“劫数使然,我也没有办法,请不要怪我。” 我走近,看着三树焦黑的脸。 那电击力量太强,现在他的双眼、双耳、鼻孔、嘴巴都被灼烧为黑色,只剩喉部、胸部轻微的喘息起伏了。 “我来得晚,进入王老先生的卧室,找到了大量机关。竹林通电只是其中之一,如果遇到其它严重情况,这竹林就能变成修罗道场,再多敌人,都将同归于尽。”张全中解释。 那黑影即是敌人,但其离去并不值得欣喜,而是另外一场恶战的开始。 “我们到亭子里去。”张全中提议。 我探察三树的颈侧动脉,感觉气息吞吐还算有力,马上把他扶起来。 “他是弃子。”张全中又皱眉。 “弃子”是棋盘上最悲哀的棋子,落在盘上的唯一目的,就是被榨干利用价值后遭到彻底放弃,丢下去给敌人吃掉。 三树修行半生,沦为棋子,也真是可惜。 “他还活着,回亭子里说吧。”我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搀着三树,艰难地走向亭子。 张全中跟在旁边,并不帮忙,而是手搭凉棚,向四面张望。 回到亭子,我让三树靠着青条石躺下。 张全中绕着亭子检查,不时地弯腰撩水,搅起水声。 我希望能救活三树,让他回藏边去继续修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救了奇术师一命呢? “喂,夏兄弟,这是竹阵里的‘天元’位置,能量汇聚之地,不是大吉就是大凶。你看看他,能救就救,不能救咱们就撤。王老先生造了这个竹林阵,不止是为了修身养性,一定还有其它用途……”张全中沉吟着,仰面向上看。 任何人走进亭子,都会平视、俯视,极少有人想探究一下亭子顶上有什么。 当张全中向上看时,我立刻意识到,一切机关变化,都在亭子顶上。 “我上去看!”我把襁褓放在三树旁边,走出亭子。 亭子上沿最低处约有四米半,我攀着一棵竹子向上,爬到离地面六米的高度,双腿发力,踢在旁边的竹子上。等到栖身的竹子左右摇晃时,身体一缩一跃,轻巧地落在亭顶上。 此前,我知道亭顶存在镂空之处,此时才发现,除了镂空,亭顶边缘嵌着的八块青石板上还有八幅图画。 中国工匠掌握着极高的雕镂之术,那些石板画刻得十分逼真,以至于从身高、动作、脸部特征上就能知道那人是谁以及他要干什么。 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是我从石板画里看到了自己。 亭子、竹林不知建于何年何月,最起码是在五年之前,这一点从紫竹的茂密程度、青石板上的苔藓深浅就能判断出来。 五年之前,我只是曲水亭街老宅里的待业社会青年,既不认识唐晚,也不认识张全中,更不认识王氏一族的人。那么,他们为什么把我刻在亭顶的石板上?谁又有这种未卜先知的奇术,将怀中抱着襁褓的我刻画得栩栩如生? 就在我脚边的青石板上,一个双手、双脚长着蹼的男人正在海中潜泳。他的前方是一艘巨大的沉船,船舷上有明显的日本太阳旗标志。 相邻的另一块青石板上,一面巨大的镜子竖立着,两边各站着一个男人,隔着镜子对视。或者说,那不是镜子,而是一个门框,里面的人跨过门槛就能出来,外面的人跨过门槛就能进去。 尤为奇怪的是,里面的人以大海、船舰、灯塔、潜艇、海岸线为背景,而外面的人却是以高楼大厦、城市版图为背景,这种“陆”与“海”有着强烈的对比,让我感觉到,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代表身后的全部世界。所以,想要跨过那道门槛,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幅画基于侧视角度创作,我看不清两个人的面部表情,但这种“两难”的情绪却是非常清晰地表达出来。 再有一幅画,则是一个男人孤独地飘浮于城市的上空,头顶有弯月繁星,脚下有万家灯火。 这幅画的主题应该是“孤独”,此人就算有通天之能,最终也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游离于红尘俗世的小确幸之外。 往好一点说,他是超脱世俗,遗世独立;往差一点说,他是被世界抛弃,也抛弃了世界。 可怕的是,这幅画中的人就是我。 如果这些青石板上的画昭示的是我未来的命运,那就真的让人感到惊怖了。 “那上面有什么?要不要我上来看?”张全中在亭外仰面叫着。 我点头:“是一些石板画,耐人寻味,值得一看。” 石板画对我的冲击太大,以至于让我忘记了竹林里的危机并未随着王氏一族的人退出而结束。恰恰相反,王永帮一行人退出后,有着足够的时间、空间、手段对付我们。 在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的分野上,王永帮更偏向于前者,因为这是他从小在学校里接受的正统教育决定的。 他笃信唯物主义,质疑唯心主义,那么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势必要彻底消灭后者。很多人都会做这种选择,王永帮也不例外。 在我眼中,王永帮是个懦弱的男人,做事畏手畏尾,其决断能力甚至比不上他的太太。于是,我忽视了他。忽视他的结果,就是马上引发了更大的危机。 张全中手攀紫竹向上提纵,几个起落就上了亭顶。 看到那些石板画之后,他的讶异比我更甚:“怎么可能有这些画?我来拜访王老先生十几次,他压根都没提过。手脚长蹼的男人代表谁?是鲛人之主吗?这幅画里对视的两人又是谁?最后飘浮于半空的人是……” 他抬起头望着我,我苦笑着点头:“不用怀疑,最后一幅画里的人是我。” 张全中搓手:“这个……真的很难说,石板画不是今日刚刚雕刻上去的,一定是王老先生提前预料到了今日之事,才……这样的话,到了最后,大家的结局已经不容乐观了。” 我跟王镇武老先生交谈太少,那男婴开口说话时,表达的意思也很笼统。现在,我觉得自己影影绰绰地知道一些事,但那层窗户纸没被捅破之前,一切都显得朦胧虚幻,飘摇不定。 “如果那就是结局,我认了。”我说。 张全中脸色沉郁,缓缓摇头:“夏兄弟,永远都别认命。一旦认命,这口英雄气就泄了。” 我向亭顶中间走,看见了至少十七八个镂空点,阳光就是从那里穿过,落在石磨上的。 人在亭中仰视,看到的是镂空图案的反面,无法辨析那是什么图形。现在,我从正面看,图形一清二楚,那是一张分为两个半球的世界地图。 当欧美航海家绘制出第一张圆球状世界地图时,世人对于地球的认知就被刷新,于是所有国家的地图册上都会出现这种东、西半球地图,点线标识大同小异。 王老先生把世界地图刻在亭顶,使得光线透过其中的十几个点射向石磨,而石磨又是不停旋转,将静态的图案变成了动态。最终,他能获得什么样的效果?他处心积虑建造这样一座亭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刹那间,我想到了石磨变成磨盘山时的诡异场景。 磨盘山是圆的,地球也是圆的。 磨盘山在旋转、研磨,地球也在自传、公转。 磨盘山由两半半球组成,欧美航海家首次拟定的地图也分为东、西两半球。 一切不是巧合,都是王老先生刻意制造出来的。而且,他使用了阳光这种天然线条,把亭顶的世界地图和亭里的石磨连接起来,一定是要告诉我们一些开天辟地、醍醐灌顶一般的跨世纪真理。 “张先生,你领悟到什么?”我扭头看着张全中。 他的视线在石板画、地图之间来回挪移,眉头始终紧锁:“惭愧,我一时半会儿还是领悟不了王老先生布下的玄机。” “地球是旋转的,世事恒久变化,不要用一成不变的眼光看问题。我们的视角变化时,问题也在变化,必须用动态的眼光去观察动态的事件,才能有所领悟。就像现在,天在动、阳光在动、透过小孔的光线在动、磨盘在动、水在动、地球在动、一切宇宙星体全在动。更重要的是,你我的心都在动。王老先生要告诉我们的,就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四面光线突然一黯,白天瞬间变成了黑夜。 大概在三秒钟后,我意识到不是天气变了,而是亭子正在急速下坠,陷入地底。亭子一定是构建于某个电动平台上,否则其下落速度不可能如此迅速。 我向上看,头顶天空瞬间变成一个脸盆大的圆孔。 “来不及了!”张全中只说了四个字,就默默闭嘴。 在这种急速下落中,任何人力都可不能发挥作用,只能被动下坠,等待亭子停下来。 我把右手食指、中指搭在左腕的脉络上,凭着脉搏跳动计算时间。我的心跳大约是每分钟七十五次,大概计数为三百次时,亭子下坠之势减慢,然后缓缓停止。 向上看,洞口早就看不见了,只剩黑漆漆一片。 张全中靠过来,低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刚刚的不断下坠中,我做了最坏的打算。矿难事故中,工人乘坐的吊篮也会这样直线下坠,最后轰然落地,所有人连全尸都保不住。现在,亭子停住,我也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我想到,一切都是王老先生留下的后手,但发动机关的有可能是王永帮。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肯定是希望我们永远不要活着上去烦他。”我回答。 婴儿、三树、石磨都在亭子里,如果是王永帮打开了机关,那他连婴儿都不要了,丝毫没有投鼠忌器的担忧。 此人心狠手辣至此,跟宅心仁厚的王镇武老先生没有任何遗传之处。 “我也觉得是王永帮,他很反感无法用唯物主义理论解释的事,所以对奇术领域的人和事一律排斥。男婴带着记忆出生,生下来就能说话,一定会被他视为妖孽。王老先生是奇术师,不但返老还童,还种下了这么一大片紫竹,大概王永帮早就不耐烦了,恨不得全都清理出去,只剩一片空地。好了,现在他的目的都达到了。”张全中说。 我们陷落在这里,除了等待救援,已经无计可施。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缓缓地调整呼吸,不敢有丝毫大意。 忽然,我的左侧有了青色的亮光,惨惨淡淡,鬼火一般。 我转过头,向亮光处望。 亮光与我之间的直线距离约十五米,中间隔着一条狭长的青色甬道。 我静待了片刻,缓缓地走向甬道。 张全中跟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 甬道很坚实,是青石板铺砌而成,散发着冰冷的潮气。 四周如此黑暗,甬道如此悠长,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前进。 我听见身后张全中沉重的呼吸声,像他那样的人在这种环境里也是如此紧张,可见情况是多么危急。 又走了一阵,张全中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要不要停下来?退回去,我感觉情况十分不妙呢。” 我轻轻摇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老先生在竹林里设下这样的机关,一定别有深意。如果我们就此回去,只会困死在深井,反而不如笔直前行,找到事情的源点。” 张全中叹气:“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真是意外,太意外了!我好心好意为了王家,却被王永帮出卖了,看起来,好人做不得。” 我苦笑一声,没有应答。 张全中并非好人,从我们合作了这么长时间来看,他每做一件事都经过严密的计算,其中包含了很复杂的利益驱使。我不相信,他到王家来只是为了帮助王家解决问题,但是在这种时候,争论是没有用的,大家只能精诚合作,才有可能找到生路。 在地底建造这么长的甬道,人力几乎无法做到。所以,按照社会惯例,一切不能用物理知识解释的问题,都会归结为奇术。 走到亮光下,我才明白那只不过是一颗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从它下面右拐,是另一条甬道。同样,甬道尽头的石壁上也嵌着夜明珠,散发着同样静谧而诡异的青光。 反复曲折了五次,我和张全中踏入了一个四壁皆是书架的宽大石室。这一次,室顶嵌着七横、七竖共四十九颗夜明珠,亮度大增,足以让我看见书架上那些古籍的名字。 能够被主人珍藏于地底的书籍一定是世间少有的珍本,我大略扫了几眼书脊,除了老、庄、孔、孟的著作,另有墨家、法家的一些失传著作。 走近看,所有书脊都是玉帛装订、毛笔抄录,一笔一划,工整之极。 石室已经是甬道的尽头,室内除了我、张全中,就只剩下四壁古书了。 “为什么要诱引我们来这里?难道秘密都藏在这些书里?”张全中狐疑地问。 我们都没有举手触碰那些书,即是珍本,年代必定久远。冒然翻动,只怕这些大好古书转眼间就要变成碎片了。 “只能说,是王永帮给我们帮了倒忙。这里是王镇武老先生设置的地底别院,平时不让任何人进来。如果不是王永帮故意陷害,我们此刻早就轻松离开竹林了。”我低声回答。 石室中央有两块长方形条石,曲尺形摆放,竟然像是一只转角沙发。 我和张全中坐下,自然而然地向着对面的书架。 如果在现代的起居室布置中,有沙发就会有电视机,主人和客人面对电视机坐着聊天。 我正想着,眼前一花,一个虚拟人像凌空出现,正是王镇武老先生。 那人像十分逼真,又加上我们处于极度的困惑不安中,所以刹那间就有“原来你在这里”的惊诧感觉。 “欢迎来到这里,这是我的地下迷宫,聪明人找到想要的宝藏平安归去,贪婪的人一无所得,连命都留下。不知道在座的各位,究竟是运气好还是坏?”王老先生洒脱地开口。 他穿着一身黑缎唐装,袖口、纽扣、下摆全都掐着金边银线,气势凛然,桀骜不凡。 这段录像不知保存了多少年,至少那时候,王老先生耳聪目明、身体康健,根本不是临终前的样子。 “或许大家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大家请到这里来?原因只有一个——未来。我说的未来是大环境、大地球,而不是小家、小国鼠目寸光的筹划。毫无疑问,从1945年至今,世界冷战格局都在变化,有些规则分崩离析,不再使用;有些规则蓬勃发展,越来越完善。所以,规则的制定是大事,任何年代任何事情,规则定了,步骤也就拿捏准了。大家说,是不是?”王老先生的话说得极具煽动性。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6章 熊蛇狼鹰 1 那些幻影只存在了很短时间,随即就消失了,让我无从捉摸。 “这到底是……”三树苦笑,“走吧,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找不到。” 我们沿着甬道往回走,一路沉默无语。事实上,经过这一次与那神秘人物深刻的交谈,我们对于济南的形势有了更深的了解,每个人在奇术上的修养更进了一层。 济南是中原大城,在大陆版图上的地位极其微妙,所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对济南高看一眼。 就目前来看,济南的确是京城的屏障,如果鲛人之主从东边大海发动暴乱,则济南正好是咽喉要道,能够遏制敌人的进攻。 在正常的军事较量中,相信国家军队一定所向披靡。我们所能做的,是在奇术的层面上消灭强敌,保家卫国。 我不知道张全中怎么想?但是我个人已经做好了为国家牺牲一切的准备。 即将走到甬到尽头时,前面忽然有一个人急急忙忙地冲过来,正是王太太。 “我的孩子呢?孩子在哪里?快把孩子还给我——”她惶急地叫着。 我向她身后看,确定她只是一个人,才镇定地回答:“不要着急,王太太,我们上去再说。” 既然她能平安到达这里,我们就一定能平安出去,那个亭子等于是一架电梯。 “先把孩子还给我——”王太太大声叫。 张全中冷笑一声:“孩子不在这里。” “那他在哪里?”王太太转向张全中。 张全中仰面大笑:“要想找孩子,去问王先生,去问王永帮吧!” 王太太大哭起来:“我只要孩子,我只要孩子……你们的事,不要牵扯我的孩子……你们知道吗?王家费了多少事,才有了这样一个孩子,他是我的心头肉、眼珠子,他孩子要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我向张承全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也不要刺激王太太。这种情况下,大家都必须忍让,齐心协力,才能活着出去。 我按着王太太的肩膀,低声安慰:“不要着急,孩子一定没事。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回到地面上去?” 王太太停止哭泣,又抽噎了一阵,才断断续续地回答:“机关是在老爷房里,有很多按钮,作用不同……其中有两个,就是能够让亭子上上下下。我以前听永帮说过,老爷是个奇怪的人,任何事大家都不要过问,否则就会惹来大祸……我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从不到老爷房里去,这一次实在没有办法,才这样做……我已经安排了一个心腹,在那里等着,一小时后,她就帮我按按钮,亭子会升上去,重新回到地面……” 我点点头,但随即眉头一皱,亭子落下来的时候,孩子在亭子里,我和张全中在亭子上面,那现在孩子去了哪里? 王太太看我表情不对,嘴巴一扁,又要大哭。 忽然间,甬道里出现了一种怪声,仿佛是某种生物正在用力呼吸吞吐。 “是什么声音?”王太太惊慌地问。 我回身张开双臂,护住王太太。 甬道里的夜明珠还亮着,光线依旧是青色的。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张全中说。 我点点头,甬道只是简单的通道,表面看没有任何机关。真正能够起变化的,就是我和张全中去过的那石室。 “我的孩子究竟在哪里?你们说,把它藏到哪里了?”王太太低声嚎叫。 “不要叫,不要叫!”张全中恶狠狠地说。 我没有理会他们两个,而是侧耳倾听。 声音一定是从石室传来的,刚刚我们过去和回来的时候,都没听到这种声音。现在这声音突然出现,一定是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 “我们去看看。”我说。 张全中焦躁起来:“夏兄弟,不如先上去再说,夜长梦多,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王永帮再出什么意外,我们也许就要永远埋在此地了。夏兄弟,别再节外生枝了好吗?我们先到地面上去,控制住形势再说。” 王太太张嘴又要叫,张全中双眼一瞪,吓得王太太闭嘴。 “我们必须弄明白石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的话,就算咱们三个平安回到地面,也是给济南埋下了更大的隐患。那样,作为一名奇术师,我们岂不是违反了自己的职业道德?”我微笑起来。 这种困境之下,微笑的力量很大,能够战胜恐惧,赶走黑暗。 张全中已经乱了方寸,王太太是女流之辈,如果我再不坚持,我们的阵营就会溃散。 “我还是觉得——”张全中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陪你去,我陪你去夏先生!只要能找回孩子,龙潭虎穴我也要去。”王太太说。 张全中苦笑:“我竟然还不如一个女人?好吧,我们回去,都到石室里去看看。” 那怪声大约响了五分钟,然后甬道里重新静默了下来。 我走在前面,王太太在中间,张全中走在最后。经过了反复的转折之后,我们走进石室。 石室里静悄悄的,那个光影已经消失了。 “这是什么地方?”王太太问。 张全中想说话,我及时地用眼神制止他。既然大家情绪都这么差,不如少说两句,否则又会引发争辩。 “王太太,这个石室很可能是王老先生建造的,你先生王永帮一定知道实情,但却没有告诉你。不过没关系,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一定帮你找到孩子,而且还要平安地回到地面上去。” 王太太连连点头,不住口地说谢谢。 “孩子并不在这里,我们走吧?”张全中说。 我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书架上,慢慢扫过。 如果怪声不是从这里发出的,难道石室里还有别的通道,通向更深远的地方? 我再次感叹王老先生离世太早,把所有这些有价值的秘密都带走了。由此可见,世界上每一位奇术师都有巨大的价值,如果不能善加利用,那么这些价值都会消失,随着奇术师的死亡化为云烟。 这是一种巨大的知识浪费,可惜没有一种技术能够把这些价值完整地复制下来,使之成为世界人民的共同财富。 “帮帮我,帮我找孩子。”王太太拉拉我的袖口。 “孩子不在这里。”张全中又说。 “再仔细找找。”我说。 张全中皱着眉,没好气地说:“之前我们不是已经找过了,这里根本没有其它通道,再找也是白费!” 我摇摇头:“如果没有通道,就没有风口,没有风口,就不会有声音。张先生,你静下心来想想,王家需要这个孩子,他是王家唯一的、传宗接代的希望。如果你是王老先生或者是王永帮,你会怎么做?是不是一定竭尽全力,找不到决不罢休?我们是奇术师,是为这个世界解决疑难问题的。如果就这样回去,只顾保全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意义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古训张先生忘了吗?” 我本来不想得罪张全中,但是在王太太面前,张全中表现得实在是差强人意。 “夏兄弟,我不是不帮忙,而是这里根本没有孩子,就算把书架上所有的书都弄下来,也什么都发现不了。”张全中解释。 他的话点醒了王太太,她突然发疯似的冲向书架,双手抓住两本古籍,直接撇在地上。 “你干什么王太太?”张全中怒喝一声。 “我要找我的儿子,我要找我的儿子!”王太太大声嚎叫,一边叫,一边不停地把书扒拉到地上。 在我和张全中看来,那些书都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必须小心对待。不得不挪动它们,也得小心翼翼,以免弄坏了任何一本古籍的封面和纸张。像王太太这样乱扔乱抛,实在是暴殄天物。 张全中向前跨出一步,想要阻止王太太。 我忽然心中一动,马上按住张全中的肩膀:“不要动,让她扔。” 张全中皱着眉,扭头看着我。 我冷静地解释:“张先生,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的时间,由不同的人去做,获得的结果肯定是不同的。我们刚刚没有发现通道,并不代表王太太也发现不了。我们暂时先看着,不要打扰她。” 张全中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一转念间就想通了我说的意思:“好,好好,就按你的意思办,我们作壁上观,看看她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王太太虽然是个女人,但在暴怒之下,力气极大,转眼间就把书架下面三层的古籍全都扔在地上。书架上空空荡荡,露出的只是青色的石壁,没有任何暗门暗洞。 张全中向书架顶上看,低声说:“如果有暗道,很可能在石壁的顶角。” 我也向上看,琢磨可能存在的暗道。 王太太累了,气喘吁吁地停住手,远远地看着我。 “稍等一下,稍安勿躁。”我向她挥挥手。 王太太靠在书架上,双手捂着脸,肩头一耸一耸,无声地抽泣。 其实,应该下来寻找婴儿的是王永帮而不是王太太。在一个家庭里,丈夫是顶梁柱,顶天立地,光明正大,能够应付任何突发事件,遇事永远冲在第一线。像王永帮那样,遇到事情向后退缩,把太太推出来解决问题,真的不像是一个男人。 我甚至怀疑,这婴儿根本不是他亲生的,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会如此冷漠。 “没有,没有。”张全中无奈地摇头,“什么都没发现。” “如果把上面几层的古籍都扔下来会怎么样?”我问。 “最多也是同样的结果。”张全中回答。 “那就把它们全弄下来。”我说。 张全中没有动,显然并不同意我的观点。 王太太喘着粗气说:“夏先生……夏先生,我能做到,我可以爬上去,一层一层……把那些书都弄下来,为了孩子,我这条命都可以不要……” 话虽这样说,但她是一个女人,没有武功,没有奇术,要想爬到书架顶上去,几乎不可能。 “张先生,你守在下面,提防有别的变化,我上去试试。”我说。 既然张全中不动,那么我只能自己动手了。在我看来,从前的某个人建造了这样一个地下石室,费了那么大力气,一定不会简简单单只是为了保存一段影像。在这个石室里,至少应该埋藏着更大的秘密。无论书架后面有没有秘道,我们都要把古籍弄下来,仔细搜索每一个角落。 我并不怪罪张全中,王家的意外变化一个接着一个,再加上三树的出现,已经把张全中的耐心消耗殆尽,这是可以原谅的。现在,我只想帮王太太找回婴儿,让王家传宗接代,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夏兄弟,还是我去吧,你在下面守着。”张全中说。 我们两人刚刚相识的时候,他是老师,我是学生。之后经过了一系列的变化,直到现在,我们平起平坐,互为老师,互为学生。所以,谁的观点正确就听谁的,而不是盲从。 张全中身手敏捷,攀着书架向上,很快就把上几层的古籍全都扔下来。为了找孩子,我们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古籍了。 令人失望的是,书架清空之后,石壁上什么都没有。张全中把每一段石壁全都敲了一遍,石壁发出的回声无一例外都是“咚咚”声,而不是“嗵嗵”声,证明后面是实心结构,没有空洞。 “我们失败了,你看,没有说错吧?夏兄弟,我们不要白费力气了,再耽搁下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张全中说。 我的确非常失望,本来以为书架后面藏着秘密,才会费了这么多功夫,把所有古籍扔在地上。 “夏先生,再找找,再……找找看,别放弃,请一定帮我找到孩子……”王太太哭着说。 张全中从书架上跳下来,拍打着身上的浮土,大声说:“走吧,现在情况很明白,孩子不在这里。” 王太太抬起头,满脸泪花,低声分辩:“孩子也不在亭子里,亭子升上去的时候,我里里外外检查过。” 我不禁皱眉,如果王太太检查过,那么孩子在亭子落下来之后就已经失踪了。所以,亭子升到地面,她才找不到孩子。 “我感觉孩子就在这里。”我说。 张全中皱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个一起下来,停了一会儿发现甬道,然后走到这里来。自始至终,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我摇摇头阻止他:“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不要说不可能,普通人说的不可能,只是因为知识的局限,没有发现真正的规律。作为奇术师,这是我们最应该避免的错误。张先生,在普通人看来,地下不应该有这种石室结构,也不应该有甬道和夜明珠,更不应该有这样一架电梯,不是吗?” 张全中冷笑:“讲道理是一回事,实际情况是另外一回事。夏兄弟,我希望你三思,命是自己的,如果不善加珍惜,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但现在我真的感觉婴儿就在附近。 “他在哭,我听见他在哭,我听见哭声了!”王太太突然跳起来,茫然地向四面望着。 我和张全中都以为她出现了幻听,所以只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人在极度疲劳、极度绝望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幻听或者坏幻视,这都是常识。 “夏先生,你听,孩子在哭,孩子在哭……”王太太大叫着向我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什么都没听见。”张全中说。 “不,他在哭,我听到了!”王太太用力摇头。 “在哪里哭?”张全中问。 “就在……就在……”王太太向四周张望,看样子她也分辨不清声音来自何处。 “是幻听,肯定是幻听。”张全中说。 “不,不是!”王太太哭着反驳,“不是幻听,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我是他的母亲,绝不会错……一生下来,他就是这种哭声,绝对不会错。夏先生,你帮我找找看,他就在这里……绝对不会错,我敢用脑袋担保!”王太太语无伦次。 我闭上眼睛,静心谛听。 四周的确没有哭声,无论是婴儿的还是大人的。除了张全中和王太太的说话声、呼吸声,我什么都听不到 “好啦好啦好啦,走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张全中催促。 “不,不行,不能走,我孩子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王太太大哭起来。” 我知道,母子连心——母亲和儿子之间有着某种奇特的第六感,这是医学专家早就证明过的。所以,我对王太太的话半信半疑,既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 “夏兄弟,走吧?”张全中说。 王太太猛地张开双臂,拦住我们,厉声大吼:“谁都不能走,找不到我儿子,谁都不能走!” 忽然之间,在遥远的心灵旷野之上,我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正是婴儿的哭声。 我深吸了一口,再次闭上眼睛。那哭声来自于正前方,我闭着眼睛向前走,离那哭声越来越近。 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但随着哭声越来越近,黑暗之中忽然亮起来一束温暖的光。光照在一个襁褓之上,襁褓浮在空中,里面的婴儿已经露出半边脸来,正张着嘴大哭。 我心中一喜,加快脚步。但是,我越向前走,襁褓离我越远,一直停留在那束光芒之中。 我不知道婴儿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那束光是真实存在的,就在我前面十步之外。我相信,婴儿现在处于一种神秘力量的保护之下,不会有太大危险。 “夏先生,夏先生……”王太太的声音响起来。 同时,我的左手一紧,被人死死抓住。 我睁开眼睛,张全中已经拦在我面前,抓着我的左手,王太太则站在右边,满脸惊慌,嘴唇哆嗦。 “夏先生,你怎么了?别吓唬我们啊!”王太太叫着。 “夏兄弟,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张全中问。 我摇摇头:“没事,没事。” 张全中皱着眉:“怎么可能没事?你刚刚走了三十多步,如果我不抓住你,你就会一直走出去了!” 我环顾四面,不见婴儿。 “你是不是出现了幻视?”张全中问。 我点点头:“我刚刚看到了婴儿,就在这间石室里。” “真的吗?”王太太又惊又喜,抓住了我的右手。 我点点头:“真的,你不用担心,孩子没有危险。” “可是,他在哪里呢?”王太太问。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走到石室的中心,仰面向上看着。 张全中跟过来,刚要开口,我立刻阻止他:“不要过来,如果我有事,请把王太太平安地带出去。” 张全中皱眉:“怎么可能有事?别瞎说。” 在我的潜意识中,婴儿、王老先生、王永帮之间甚至连王太太在内,他们存在一种奇怪的联系,一定跟轮轮回转世有关。 我站在这里,就像站在宇宙的核心,万事万物都通过我来连接。那样的话,我就知道世间一切的讯息,可以最大限度地帮助王家人。 “张先生,我再试一次。你拦着王太太,出现任何事,都不要打扰我。”我说。 张全中点点头,后退五步,跟王太太并肩而立。 王太太用力地点着头说:“夏先生请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只在旁边看着。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如果一定要有人赴死,我情愿是我自己,用我的命换我孩子的命!” 我轻轻一笑:“王太太,我又不是阎罗王,你这样要求我,毫无用处。任何一件事,我们都要往最好处去想,尽最大努力去做。” “是,是。”王太太连连点头。 我闭上眼睛,幻想着头顶石室的中央有一束或几束光线射出来,穿过我的身体,射入地下,就像在亭子里那样。 此时此刻,我和那光线融为一体,思想乘着光线的力量,一直抵达无穷远处。 我想到,自古以来,所有伟大的人物都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够承担万事万物的期许,以一己之力开拓天下,执掌乾坤。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7章 熊蛇狼鹰 2 只有那种大人物,才配得上面南背北,登基坐殿。因为他们胸中有个宇宙,视界笼罩世界,在没有规则的时候创造规则,没有道路的时候开辟道路。 昔日陈胜起义的时候,仰天长啸“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正是一个大人物觉醒时向苍天发出的喝问。 渐渐的,我的视野清晰起来,自己仿佛浮在空中,脚下是苍生大地。 此刻,我已经跳出了普通人的思维,不再拘泥于一个城市、一个省份甚至是一个国家的界限,而是把万事万物当做一个整体来考虑。 我看见了京城,也看见了京城的四面八方。地面上是城市,地底下是水脉,天上则是无边无际的浮云。所有城市环卫京城,保卫着中华民族的核心。在这些城市之外,隔着山隔着海,则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敌人。 所有城市,皆为屏障,抵挡着每一个方向的敌人。 我看到,每一个城市都有城墙,城墙上都有守卫的将士,严阵以待,全副武装,不敢有丝毫懈怠。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时,把所有国家的城墙连在一起,创造出震惊世界的万里长城,这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只可惜,他的目光短浅,把中原分为南北两端,却忘记了要想保卫一座都城,只有一道横的长城是不够的,而是需要方城。所以,秦朝都城咸阳的命运最终就是被刘邦的大军踩在脚下。 纵观历史,我们应该很清楚地看到一点,必须要有一座方城环卫京城,掌权者才能高枕无忧。 二战时,日寇入侵,山海关长城一夜之间沦陷,根本没有起到任何阻挡作用,这就是前车之鉴。作为奇术师,我们无需理会任何政治、军队的实际问题,而是要在奇术的领域里十年磨剑、用在一时。 同样,中华民族的每一个人绝对不能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盲目从事,而是要冷静下来,看清自己的长处,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 我也想到,二战时,那么多优秀的中国学生投笔从戎,走上战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其勇气可嘉,但行为却不可取。要保卫国家,需要驰骋疆场的将军,也需要笔耕不辍的文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文武是一个国家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当我继续升高,视线一直远眺到地平线尽头。 北方,一头巨熊昂然巡视;南方,一条毒蛇盘旋吐信;东方,三匹豺狼蠢蠢欲动;西方,一只鹰鹫半空回旋。在远处,还有无数魑魅魍魉上蹿下跳,都在觊觎着我中华民族大好江山。 在这种时刻,如果奇术师还在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而战,那岂不是国家的罪人? 关键时刻,如果不能集合所有奇术师的力量,那就必须做出取舍。团结能够团结的,消灭不能团结的,让所有奇术师的力量融合在一起。杀戮不能代表一切,不能解决一切争端,但是,要想让庄稼丰收,必须干掉野草,这是千百年来连农民都知道的真理。 我记起了发生在济南城的很多事,秦王会、赵王会、韩王会、燕王会——当然还有苗疆来的人,甚至包括济南本地的帮会人士。 “也许到了大刀阔斧、披荆斩棘的时候了。非常时刻,必须使用非常手段,才能解决问题。”我冷静的告诉自己。 “你终于想通了。”有个声音响在我的耳边,正是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您在哪里?”我向四面望着。 “我在你耳边。”他说。 我下意识的举起双手,抚摸自己的耳朵。 王老先生笑起来:“呵呵,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只要需要我,我就在这里,在你耳边,在你身边,在你心里。” 我摇头苦笑:“王老先生,您给家人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把他们弄得焦头烂额,最后如何收场?” 的确如此,王太太需要那个婴儿,王永帮则进退失据,没法领导一个大家族。如此一来,王家的事情永远不会结束,而且很可能因为一个婴儿造成分崩离析,家族毁灭。 王老先生严肃地说:“做大事不拘小节,如果毁灭一个家族能够点醒你,那也是值得的。夏天石,我很高兴你胸中已经有了杀伐决断的勇气,这一点非常重要。身为大人物,如果一味地妇人之仁,那会坏了大事。现在,你已经理解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的世界,只要持之以恒地修行下去,就能传承我的衣钵,成为城市的守护者。你出现,我才真的可以卸任,放心地离开这个世界。你要记住,一个家庭的事再大,比起国家也是小事,一个国家的事再小,相比家庭也是大事。千里长堤,毁于蚁穴,国家就是长堤,家庭就是蚁穴。中国人的家族观念非常强烈,即使那些挣脱了大家族的束缚走上前线、为国杀敌的大将军,他们仍然没有抛弃家族观念。等到战争胜利的时候,眼界仍然回到一家一户的狭隘范围里来,这是最大的悲哀。你回想一下历史,任何一个朝代稳定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所有人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身边人、身边事而斗争,最终导致了国家基业受损。随之而来的,那些大将军一生的英名毁于一旦,变成了历史的罪人、国家的阶下囚。这些都是我们应该绝对警惕的,做人做事,应该善始善终……” 王老先生告诉我的都是一个爱国者最尊崇的真理,没有这种思想作指导,一个人根本无法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自己的民族。 当然,时过境迁,当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发生变化时,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会跟着改变。终其一生,绝对不是一成不变的。 今天,我是夏天石;未来,我也许是另外一个人,有着更高的地位和身份,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有全新的选择依据。 “王老先生,谢谢您的指点。”我说。 王老先生豪迈地大笑:“谈不上指点,但由你来接掌我的衣钵,我感到非常放心。至少能够证明,我这么长的等待的确没有做错。现在,你已经有了全新的思想和能力,接下来就要大展宏图,一飞冲天,成为新一代的奇术之王。夏天石,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轻轻点头:“做好了。” 遇到张全中之前,我很少想到自己将来能够成为奇术之王这件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奇术的领域里也是如此。没有人敢妄自称王,只有无知者才会无畏。作为一个老济南人,我知道狂妄的代价,也看过无数因狂妄招来天灾的活生生例子。所以,真正的老济南人绝对都是百分之百谦逊低调的。 “忘掉你自己过去的身份,因为现在你已经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了。逝者往矣,来者可追。此时此刻,必须要有一个人揭竿而起,在奇术的领域里称王,成为绝对的领袖,让所有奇术师有所依靠。这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不能逃避。”王老先生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重新变得波澜不惊:“王老先生,我没有逃避,只是觉得,中国的奇术博大精深,任何人要想称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像王老先生您,为中国奇术的延续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仍然没有称王。如果世界上真有奇术之王,您才真正能配得上这个称号,对吗?”我问。 王老先生并不否认:“对,我的确可以自称为奇术之王,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吗?我有一个儿子,本来可以把他培养成为我的接班人,但他信奉唯物主义,我所说的一切都被他视为异端、迷信、糟粕、垃圾。在他的唯物主义理论中,任何奇术都是障眼法,对社会的进步没有任何原创性的贡献。所以,他从懂事开始,就认为我在装神弄鬼,蒙骗群众,是非常不道德的。这种观念,也直接导致了我们父子之间的缝隙,如同鸿沟一样,不可逾越。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失败,作为奇术师,连自己身边的人、最亲近的子女都无法影响,岂敢妄称奇术之王?” 我理解王老先生的心情,世界上任何家庭的儿女都有叛逆期,始终会跟父母对着干,把父母给予的任何教诲都抛在脑后。普通儿女的叛逆期,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大概是在十四岁到十八岁的阶段。等到十八岁成年之后,就能理解大人的想法,走向一条积极向上的道路。 在王家,情况有些特殊。 王永帮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叛逆,而是头脑中一直存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者的交锋。 众所周知,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形同水火,不可能有一个交融互通的渠道。所以,只要王永帮不放弃唯物主义、王老先生不放弃奇术,那么他们两父子将永远形同陌路。 其实,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理论是绝对正确的。 即使是最伟大的哲学家,他在某些时候也会说出,偏颇谬误的话。在任何领域当中,都会出现这样失败的例子。 唯心主义已经存在了数千年,被全球各国奉行,众所周知的那些唯心主义的宗师,已经被全球人民耳熟能详。他们的弟子们把老师的话记录下来,编辑成书,传播到全球各地,成为很多家庭培养后代的座右铭。 当唯物主义出现时,等于是初生牛犊挑战权威,提出了很多针锋相对的新标准、新理论。两种主义谁对谁错,这都是要交给历史去评判的。 现代人身在其中,无法看清。 回到王老先生和王永帮这里,事情更是复杂。除了两种主义的交锋,更有父子亲情、家族权力在内,林林总总,纠缠不清。 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份家务事里面又掺杂了思想意识形态的问题。以王老先生的智慧尚且不能决断,更何况是别人?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我问。 王老先生沉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每个家族亦是如此,我只希望……王家不要断代,留一线血脉,延续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教育那个婴儿,不要让他走我儿子的路,那是完全错误的。天道循环,千年不息,一切留存下来的都是真理中的真理,与主义无关……唉,我不想多说关于如何教育下一代,我是个失败者。” 他是如此悲观,看来,王永帮已经伤透了他的心。 “王老先生,有一个关于国家命运的问题,我还是要请教您。我们东方那个一衣带水的邻邦,正在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很有可能暗中蓄力,期待卷土重来。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奇术师应该做些什么?”我问。 王老先生是经历过二战的人,对这段历史非常熟悉,他的观点或许能代表很多人。 在济南,提到我们的邻邦,老一代人都会无比愤慨,恨不得生食其肉。不过,那些冲动的愤怒的话都是中下层的贩夫走卒、卖浆者流说出来的,反观那些有学问、有知识、有修养、有地位的人,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别人无法知晓他们的观点。 “这件事,必须上观天意,聆听教诲。八十年前,他们已经得到了教训,广岛、长崎投掷的两颗,就是天意。”王老先生回答。 “我们只能等待吗?”我问。 按照大多数人的观点,不能等到敌人打到家门口了,再惊起反抗,而是应该未雨绸缪,趁着敌人立足未稳的时候,全力反击。等到敌人溃败,必须痛打落水狗,或者干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相信,以上观点就是老济南人的想法,痛定思痛之后,绝对不会再给任何侵略者的铁蹄践踏的机会。人在一生中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老济南人虽然不会说这种充满哲理的箴言,但却有各自朴素的道理,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没错,就是等待。”王老先生回答。 我不禁皱眉:“如果漫长的等待给了敌人磨牙吮血的机会,那又该怎么办?” 王老先生回答:“逆天意而行,那就危险了。中华民族历来奉行和平,为亚洲大陆的稳定奠定了强大的基础。近百年来,如果不是清王朝腐败、军阀割据、混乱内战,那么就不会爆发大规模的国际战争,亚洲各国的经济国力也不会大幅度下降,最终沦为资本主义国家的笑柄。身为奇术师,一定要严格克制,把奇术当成一件凶器,小心收藏,甚至锁入箱底,不轻易示人。奇术师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往往能够影响一国之君、一城之民。一旦这种力量失控,将会造成难以收拾的结果。所以,使用奇术,必须慎之又慎。” 我连连皱眉,对王老先生的话并不完全赞同。 中国古代的仁人君子常说“和为贵”这三个字,但每一次到了朝代更迭时期,真正决定历史命运的,还是冷兵器和武装力量。 面对日本人,这三个字并不适用。 昔日东北军撤出山海关之时,也奉行的是这三个字,可是最终结果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使得华北、华东、华南全线沦陷,半边国土之上飘扬着刺目的膏药旗。 “我们是奇术师,但不是出家人。”我委婉地反驳。 “奇术师如何?出家人又如何?”王老先生问。 “出家人慈悲为怀,怜悯众生。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终其一生,不肯杀生。至于外国的出家人,则把慈悲和怜悯发挥到极致,做出了‘舍身饲虎、割肉喂鹰’那种震惊全宇宙的行为。反过来说,我知道,嵩山少林寺罗汉堂武僧必须遵循的一条古训,那就是‘善心动不了恶魔’。面对日本鬼子的时候,低头忍让与摇尾乞怜毫无用处,只能以杀止杀,以暴制暴,不是吗?”我反问。 “这是出家人,你再说说奇术师?”王老先生说。 “奇术师具有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通过个人修行或者机缘巧合而来。既然天意让甲获得了这种力量,而不是乙,那么跟随力量而来的,必定是沉重的责任。如果甲不能挺身而出承担那份责任,而是只享受奇术带来的荣耀和便利,那就辜负了天意,最终不得善果。就像现在,您说奇术师必须等待,这就等于让我们大家都辜负天意,甚至是在沉默中坐以待毙!”我的情绪有点激动。 要知道,东海已不太平,鲛人之主的爪牙偷偷地从青岛伸到济南来,再不奋起,为时已晚。 王老先生沉思了很久,才淡淡地说:“夏天石,你其实误会了我的意思。” “怎么呢?”我问。 “我说的等待,是要我们中华民族的奇术师做‘和平的狮子’,既有以德服人的心胸,又有横扫贼寇的力量。把利器锁在箱子里,并不代表将其封印或者墨守成规,不敢打破界限。如果一个人登上奇术之王的宝座,那他就必须有担当、有眼界、有定力、有雄心。我们一起看看历史吧,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夏天石,当你迷茫的时候,多想想伟人的诗句,你就能看到希望。二战时,延安那个小小的摇篮孕育了中华民族的新生命,就像滔滔东去的千里江河,不过是发源于昆仑山上的一滴水……”王老先生长叹。 我低下头,细细思索王老先生的话。 他并没有反驳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我所说的话也是他观点的一部分。用“和平的狮子”去形容未来的中华民族,真的非常恰当。要和平,也要战争;要收藏利器,也要震慑贼寇。鲛人之主胆敢在大陆肆虐,正是因为没有一名奇术师能够将他震慑住。如果王老先生不是被困于此,或许就没有鲛人之主祸乱济南的事了。 “说了这么多,你懂了吗?”王老先生问。 我似懂非懂,因为我问他的很多问题他都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而是要我继续思考,自己找到答案。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解决的。或许是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当我过了四十不惑的门槛,也许才能发现最正确的答案了, “我只懂一部分,你看——”我向四面指着。 除了东面,其它三面都有敌人,虎视眈眈,窥视不止。每一面的人都很难处置,大国恩怨,由来已久,很多都是历史沉积的问题, “你自己想想,应该怎么办?”他问。 “屠戮白熊,斩断毒蛇,射杀鹰鹫,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如何?”我反问。 “呵呵呵呵……”王老先生笑了。 我的答案一定不是他想要的,但却是中华民族的每一个人最想做的, “真的按你说的做,那我们中华民族就成了众矢之的,再无宁日了。上世纪初,1900年前后,正是因为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过于强硬地挑起了战争,不顾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更不顾政府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总以为我们是天朝大国,能够摧枯拉朽一样消灭八国联军。结果怎么样?”他问。 “结果?”我苦笑。 任何一个学过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林则徐以“虎门销烟”打响了鸦片战争的第一枪,成了近代人个个景仰的民族英雄。当然,这也激怒了洋人,引发了这场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更早的跨国大战,并最终以八国联军占领北京而告终。 这是清王朝的耻辱,也是中华民族的耻辱。 这件事放到今天来看,很多细节值得商榷。最关键之处,当时的清政府并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只是企图用天朝的威严慑服洋人。可惜,洋人不是纸老虎,手里的洋枪洋炮却专治纸老虎。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命运。”我低语。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8章 十米之下,必有蹊跷 1 既然命运如此,那我只能斗胆前行,不惧未来的风风雨雨。王老先生能够出现并点醒我,是上天对我的关照,即使没有他,我也要咬紧牙关走下去,因为自己肩头担负着那么多责任,实在抛舍不下。 “好了,话已至此,多说无用,我该走了。”王老先生说。 “你去哪里呢?”我问。 “人生百年,最终不过一捧黄土。灵魂栖息之地,殊途同归。”他回答。 “我送你。”我说。 王老先生洒脱地大笑:“好好,送就送,你低头看,西南方向,覆盖着白雪的那片山脉——” 我向西南看,巍然高耸、迤逦不绝的那道山脉正是“世界屋脊”。半山腰之上,覆盖着经年不化的白雪。 关大娘那样的走无常者送死者灵魂离去的时候,总是面向西南,所以老济南人都知道,无论人死在哪个方向,灵魂都会踏上西南大道。 “我送你去那里。”我说。 “你目送我就可以了,没有一个活人能够去哪里。路途千难万险不说,很多地方连飞鸟都无法越过。”王老先生说。 我不是走无常者,肯定不能送一个灵魂走,但我真的对王老先生的离去依依不舍。世间智者太少,愚者太多,少了他这样一个人,世界就少了一份清醒,多了一份污浊。 “再见了。”他说。 “再见。”我向着西南深深鞠躬,怀着沉痛的心情,向王老先生告别。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有了你,即使我远隔千山万水,也能放下心来。”他说。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我想到,若干年之后,我也会像王老先生一样,千山独行,无人相送。这是生命的必然,人力无法扭转。 王老先生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我等了许久,只能怅然地睁开双眼。 王太太已经靠着书架昏睡了过去,她是一个弱女子,能辗转追到这里,已经是体力和智慧的极限,无法对她要求更多。 “醒了?”张全中问。 我点点头,轻轻活动手脚。 “怎么样?”他追问。 “我找不到婴儿,但却送别了王老先生,并在临别之前聆听了他的很多教诲。”我回答。 张全中紧盯着我的双眼,似乎在揣摩我这些话的真实程度。 “我不会对你撒谎的。”我说。 张全中长叹:“我知道你不会撒谎,是现在情况太复杂了,我们已经无法应付。刚刚我试过用地听术勘查这间石室,发现下面十几米之处似乎藏着机关,不仅仅有婴儿的啼哭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谁?另外一个人是谁?”我问。 “我听到的是梵文诵经的声音,所以我想,应该是三树。”他回答。 我心中一喜,如果三树还活着,我们这一边的力量就又加强了一些。 “还有别的发现吗?”我问。 “地听术只能听见声音,无法获得更多,我已经竭尽全力,却没有更多发现。”张全中回答。 “这已经很好了,我再试一试。”我说。 张全中走到石室的西南角,那个位置大概是在以石室中心为原点、南偏西四十五度的射线上。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虽然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但我明显地感觉到,十米之下,必有蹊跷。”他说。 我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双手按着地面。 如果我的天眼通、天耳通足够高明的话,就不只能听见声音,而且能看见影像。可惜,我的功力尚不太够。 张全中俯下身子,右耳贴在地上,闭上眼睛,凝神谛听。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眉尖一挑,低声提醒:“婴儿在哭,真的是在哭!” 我像他那样伏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 起初,婴儿的哭声十分微弱,仿佛隔着十几床厚实的棉被一样,大部分声波被棉被吸收,只剩断断续续的一小部分传入我的耳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心全意想着那襁褓中的婴儿。这是王家未来的希望,王老先生离去之前,仍然惦记着婴儿,放心不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把他平安地带回去。 后来,我听见了梵语念经的声音。 那声音也十分微弱,但却是因为重伤之下气血不足,所以无法提气发声。我和三树对话不多,此刻极力辨析,也只能隐隐约约地听个大概,无法完全确定。 “一定有机关进去,一定有!”张全中说。 我又听了一阵,婴儿哭声、诵经声便渐渐远了。 如果这甬道和石室是上下两层的,那么只要把亭子升上去,让开通道出口,我就能从那黑暗的深井里下探到底,去往下一层,找到婴儿和三树,把他们带回这里来。 “孩子,孩子——”王太太在昏睡中大叫,随即惊醒,“你们在干什么?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张全中皱眉,用力挥手:“稍安勿躁,我们正在想办法。” 王太太无法安静,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我身边。 “不要紧张,我们正在找线索。”我向她解释。 “我刚刚做梦梦到孩子饿了,要吃奶……”她低声说。 “能吃能睡的孩子,将来一定健康,一定有福气。”我安慰她。 王太太惨笑起来:“是,你说的很对,他将来一定有福气,一定能光大王家,让我们王家后继有人。” 这种情况下,除了说好听的话哄自己,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 “张先生,我想通了。”我慢慢地站起身,顺手把王太太扶起来。 “想通了什么?怎么办?”张全中问。 我有种预感,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张全中,跟传说中的“江北第一神算子”略有不同。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我的第六感是不会骗我的。 “张先生,你带着王太太出去,乘着亭子先回地面。等亭子离开,我就继续往下,看能不能找到第二层。我们约定一个时间,你再把亭子放下来,带我们回去。”我吩咐。 情况如此混乱,必须要有人勇于做出牺牲,才能解决问题。我并不知道亭子向下还有多深,如果下面是无底深渊的话,我很可能就一去无回了。 “这样——”张全中再次皱眉,先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张全中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说。 “必须得这样吗?必须得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吗?”张全中皱着眉问。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时候,如果我们不能挺身而出,奇术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作用?江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就是奇术师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张全中叹气:“好吧,我们试一试。” 王太太感激地说:“夏先生,我们全家人都会感恩你一辈子的,如果能救出孩子,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张全中还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王太太只是普通人,又处在精神萎靡的状态,没必要用任何语言去刺激他, “现在,我们能确定的是,十几米之下一定有些蹊跷,你要向下面去,肯定危险重重,还是量力而行吧,对不对?”张全中问。 我笑着点头,不再回应。 奇术师所到之处哪里没有危险呢?如果世界上到处盛开和平之花,没有杂草荆棘,那样的话,奇术师这个职业就不存在了。正是因为有危险,这个世界上才诞生了那么多奇术师,铲平邪恶,消弭危险,让阳光重新洒满这个世界。 “走吧。”张全中对王太太说。 王太太点头:“好好,我们这就走,一切拜托夏先生了。” 我们离开石室,沿着甬道向外走。在每一个转角,我和张全中都停下来,俯身勘察地面情况。婴儿的哭声和诵经声都很微弱,时有时无,时断时续。 “我猜,诵经的人是三树,他也快死了。”张全中说。 这句话虽然很不好听,但这是实情。 “我们必须得抓紧才行。”我说。 张全中自言自语:“王老先生隐居此地数十年,他的才华全部都被埋没了,真是一个巨大的人才浪费,可惜呀可惜!” 我注视张全中的脸,想起“江北第一神算子”平生的精彩事迹,无论如何跟眼前这张脸对不上。既然张全中的身份有问题,那么静官小舞呢,是不是也有问题?这样一来,他们做过的事甚至他们的爱情传奇也都是有问题的,我们之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即将全部被推翻。 这样一想,真让人疯狂。 “在想什么?”张全中问。 “我在想,王老先生布下这么一个局,难道只是为了让婴儿遭遇危险吗?深井、甬道、石室,到底是为什么人准备的?是你我吗?还是另外的某个人?” 张全中无法回答,怔怔地看着我。 “走到现在,你我大概都忘记了初心吧?”我又问。 “当然没忘。”张全中摇头。 “你的初心是什么?”我问。 张全中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答:“我唯一的初心,就是跟小舞天长地久,永相厮守。” 他和静官小舞的爱情传奇曾经深深地感动了我,可是,如果那一切都是编造出来的,还有什么意义吗? “夏兄弟,你到底想什么?到底想说什么?”张全中问。 “我只想好好地活着上去,让所有的人,该活的活,该死的死。张先生,等结束了这里的事,我们应该好好聊聊。”我回答。 张全中有些错愕,但随即掩饰:“没错,好好聊聊。” 我们走到甬道入口,张全中领着王太太继续向前,站在亭子顶上。 “两小时后,亭子会下来。”张全中说。 “两个小时足够了。”我回答。 张全中向身边的王太太看了几眼,忍不住开口:“夏兄弟,凡事量力而为,不要一意孤行。奇术师虽然有为国奉献的责任,但是,只有活人才能承担责任,如果你死在无底的黑暗里,谁都不会领你的情。天下大事那么多,我们得保住这条命,去为国家做更重要的事。” 他的这种说法,好像是白道官场中人的口吻。 “谢谢张先生的叮嘱,我心里有数。”我说。 王太太精疲力尽,无法开口争辩,但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眼睛里充满了乞求,让人不忍直视。 “二位放心,我会尽力的。”我说。 亭子开始上升,我探出头去向上看,很快那亭子就无影无踪了。 我攀着石壁向下,大概下降了十三米左右,便看到了一个透出亮光的洞口。果然,甬道分为两层,我和张全中进入上层的时候,亭子里的三树和婴儿就进入了下层。 很快,婴儿的哭声、诵经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我加快速度,进入那条甬道。 甬道顶上也嵌着夜明珠,其走向跟上层的一模一样。所以当我走到甬到尽头,便看到了一间同样的石室。三树靠着石室入口坐着,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按在太阳穴上,垂着头,艰难地念经不止。 婴儿真的饿了,一边哭一边挣扎。 看这种情形,如果没有外援,他们两个都得死。 我跑过去,先把襁褓抱在手里,用手扣住三树的肩膀,低声问:“你还好吗?” 三树已经无力抬头,了一声,用一串藏语经文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们很快就能上去,找最好的医生帮你疗伤,坚持住,一切都会没事的。”我说。 “这里是我……最后的归宿,就是这里,花开在枝头,你也在树梢,枝干迎风立,根须……土中绕,不要管我,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地方……”三树断断续续地回答。 我不禁有些犹豫,普通人无法理解修行者的思维。试想一下,在土葬的年代,遗体埋得越深,给后代带来的福泽就越厚重。所以,古代大户人家讲究厚葬,如果没有这样一道深井,谁都不可能葬在这么深的地底。 “我们还是上去再说。”我说。 三树无法抬头,右手垂至地面,用食指在地上写着。 我看清了,他写的是一个“禁”字。 “我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用这道符封印一切。”他说。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石室的入口,如果有了这道禁止符,那么石室里的一切都会被封住,灵气和力量都不会外泄,永远保持,如同真空。 这间石室里没有书架,更没有古籍,四壁上画着各种彩色图画。 我定睛看了十几秒钟,明白那些图画都是画在墙上的唐卡。唐卡出现之地,一定跟藏传佛教有关系,三树来自甘丹寺,对唐卡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样的话,似乎王老先生真的为三树准备好了归宿。 “你确信是这里?不离开?”我问。 “我当然确信,深信不疑,甚至能够确定,我一生下来,就是为了走到这一步。你带婴儿走,什么都不要管。”三树说。 “可是,从人道主义上说,我必须带你走,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下面。”我说。 “何为人道主义,何为天道主义?在我们藏传佛教修行者来说,生和死,不过是两间屋子,走到这间,走到那间,没有任何区别。修行的最高境界,就是忽略生死的门槛,想生就生,想死就死,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我是一个愚笨的修行者,为了走到这里,已经错失了很多一飞冲天的良机。好啦,不要劝我了,再劝下去,也许我们就反目成仇了。”三树说。 “你先抬起头来。”我吩咐。 三树用力将后背抵住墙,双手撑着地,艰难地抬头,面向着我。 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光芒,眼珠连连转动,上下打量我,仿佛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一样。 “不认识我了?”我问。 三树来不及回答,一手撑墙,一手撑地,从坐姿变成了跪姿,向着我深深地拜下来。 我微微一惊,低声问:“大师,你在做什么?” 三树一连磕了十几个头,额头碰地,咚咚有声。 我单手搀扶他,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粘在地上。 “大师,起来说话。”我大声说。 三树诚惶诚恐地抬头,以一种无比虔诚的语调轻轻回答:“世尊,我身份低微,不敢跟您平起平坐。” 我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知道事情有异,但仓促间并不理解三树为什么要这样说。 “世尊,这里环境太差,连个座位都没有,真是惭愧。”三树说。 我看着他,不敢贸然开口,以免惊吓到他。 “世尊,自从坠入黑暗,我已经诵经五百次,期待您来拯救。您果然来了,这是信众的荣耀,感谢师尊。”三树说。 我知道,如果不是他发生了幻听幻视,那就肯定是我的外表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不会忙着否定一些事,也不用径直承认,还是等三树继续说下去,把他的心里话都说完。 “世尊,时至今日,我有一事不解。菩提树下斗经之时,同门弟子问我,灵魂与肉体哪个更重要?行善与作恶哪个更重要?艰难活着和死后永生哪个更重要?维护师门和惩恶扬善哪个更重要?当时,我做了最浅显的回答,所选的答案,是连三岁孩童都知道的。实际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索,问题简单,但是答案不简单。我想通了这些问题,我就死而无憾了。世尊,请为我解答?” 斗经是藏传佛教修行的一个重要环节,的确如三树所说,这些问题,表面看来十分简单,但是细细思索,其答案越是复杂。就拿最后一个来说,维护师门是保全师门的利益,可是,在维护的过程中,首先要分清恶与善,假如维护师门的行动是恶,那么这种维护还有意义吗?所以,维护师门和惩恶扬善很多时候是有冲突的,作为修行者,三树当局者迷。 “善恶在你心里,维护或者诋毁,也在你心里,跟着你的心灵指引去做。这是自我的最高境界,也是最正确方法。修行也是人生,并非脱离了人类世界的空中楼阁,用凡人的心理去思考,用智者的手段去提升,这才是你要做的。有些问题,是湍流中的柱子,硬撞上去,必定船毁人亡。这种时候,你就得灵活变通。”我回答。 三树的状态异常虚弱,看起来应该支撑不了太久了,但是,他的眼中始终燃烧着火苗,并未向命运屈服。 襁褓中的婴儿,不再哭泣,也不再打扰我和三树的谈话。 “世尊,如果我此刻死去,是不是可以回到最初?”三树问。 “未知生,焉知死。”我说。 生命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无论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都没有将其研究透彻。恰恰相反,随着科技进步,人类社会发展增速,对于生命的结构研究越来越细致。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生命被无限细分,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无论是神经元还是dna,都让所有生物科学家们沉迷其中,每一次细微的发现,都让他们欣喜若狂。渐渐的,生物学家也迷失了,研究方向混乱,找不到初心。 三树希望转世投胎,获得一个崭新的自己,这并不容易, “世尊,我在甘丹寺第三次闭关修行时,已经看到了今日外面那口深井,通向地核深处,人跳下去,直达岩浆火海,最终灰飞烟灭。普通的修行者无法达到虹化的境界,那么这种离开世界的方式是否也等同于虹化?”三树问。 在所有的藏传佛教典籍记载中,虹化是最美好的离世方式,没有第二种死亡模式可以相比。可是,藏传佛教僧众超过数百万人,能够达到虹化的不足万分之一,而且这种变化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并非人人都有这种荣幸。像三树所说,跳下深井,在岩浆中灰飞烟灭,这是毁灭,不是虹化。他自己的修行已经走火入魔,完全进入岔道。 “还是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回去藏地认真修行。”我说。 “我已经到了这里,到了自己梦到的地方,等于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不会在回转了。世尊,现在只想请您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此时此刻,我能获得什么?”三树锲而不舍地问, 我摇摇头:“或许一无所得,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你是卓有成就的修行者,不是新手,对于这种结果,该早有预料,既然如此何必强求?三树,结束这里的事,我们带着婴儿上去。”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9章 十米之下,必有蹊跷 2 我希望能化解他心里的执念,放弃钻牛角尖,回到修行的光明大道上来。他这种表现,等于是心魔附体,十分危险。 “我不走,进了宝山,我不能空着手回去,更何况,踏遍大陆,找的就是这里。”三树相当固执,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只好说:“我带婴儿上去,来不来随你。” 本来,我想径直离去,放弃对三树的营救,但我还没有转身,三树突然伏地大哭,涕泪横流,婴儿受了惊吓,再次大哭。 我轻轻拍打着襁褓,慢慢踱进石室里去。 唐卡是藏族古老文化艺术之一,在全球绘画领域都有一席之地。 走进石室,我才发现,墙上的画是有连续性的,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故事的开始,就是释迦摩尼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当他完成了这两件壮举,立刻得道成神,抛弃肉体,获得自由之身。在唐卡中,除了猛虎、苍鹰,还有第三种危害人间的动物,就是一条大鱼。准确说,那是一条人鱼或者是一个鲛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形态十分诡异。释迦牟尼成神之后,不再过问凡间之事,所以,人鱼得以生存繁衍,逐渐成了海中霸主,与西天主佛分庭抗礼,变成了人类最大的敌人。 在画面中,鲛人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盛,看上去十分惊人。鲛人是释迦摩尼遗留的问题,如今已经酿成大害,人力无法解决。 看完唐卡的内容,,我感到十分悲哀。远古诸神法力无边,能够对等消灭横行大陆的怪物,可惜,一旦怪物潜藏,就会被诸神忽略。在这里留下唐卡的人,一定已经洞悉了世界的局势,但又无能为力,只好把这件事画下来,让语言不通的人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现在,我可以带婴儿离去,让三树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对于一个固执的人而言,别人的话都是耳旁风,根本不起任何作用。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头撞南墙,然后折回来。 “好啦,我带婴儿走,你自己保重。”我从三树身边经过,抱着婴儿,走向甬道尽头。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道理能够说服别人,除非是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心里仍然怀着深深的悲哀,因为当我看到三树这样的藏传佛教高手被心魔所困,无法解脱,最终走上绝路,这真的是应该能够避免但最终没能避免的事,如成现实,岂不是世界最大的悲哀?身为奇术师,我救不了三树,这一生将永远留下这个遗憾。 “世尊。”三树在我背后叫。 我停住脚步,但是并没回头。 “世尊,看了那些唐卡,你能想到什么?”三树问。 我想了想,冷静地回答:“三害已除其二,只剩其一,需要一位无敌的勇士,去完成这件事,消灭灾难,永保和平。这个人也许是你我,也许不是,但我们必须把消息传递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集思广益,聚集贤能,完成这个任务。” “世尊,我认为我能完成这个任务。”三树说。 “你怎样完成?”我问。 “找到东海鲛人的巢穴,偷偷埋伏,瞬间引爆,让整座岛屿化为齑粉,这就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三树说。 “话是这样说,你走到这里就停下了,计划该怎样实行呢?谁去找东海鲛人的巢穴,谁?谁来引爆?”我连连诘问。 三树回答不出,看来这只是他的初步计划,并没有详细的步骤。 “走吧,留在这里没有用,慷慨赴死也没有用,只有好好活着,把这条命用到最有价值的地方,那才是修行者的一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他,如果他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世尊,很矛盾,不知如何进退,请教诲我。”三树说。 我长叹一声,不再回应,抱着婴儿大步向外走。情况危急,没有时间再空谈了,空谈者只会误国。 到了隧道尽头,我解开衣服,把襁褓塞进去,然后缓缓向上攀援。如果刨除了三树不肯离开的问题,今天的事也许就算是圆满解决了。百忙之中,我低头向下看,深井尽头,一片昏暗,看不见火光,更不见夜明珠的光芒。 从前,我在典籍中看到过“地脉”这一名词,此时此刻这深井正是地脉之一,不是人力挖掘出来的,而是伴随着这个星球诞生亘古存在。地脉的一头暴露在地球表面,另一头则深入星球核心,不知通向何处。一旦滑落地地脉,就将成为飘进大海的一片落叶,再也由不得自己了。三树是修行者,地脉这一问题,对他有致命的诱惑力。 我带着婴儿上了第二层甬道,在距离甬道口五米的位置缓缓坐下,静等亭子落下来, 我又听见了诵经声,那是三树,他的声音十分悲壮,很有可能一段经文念完就要投身地脉,与世长辞。看起来他的修行出了大问题,在生与死的纠结中没有发现正确的答案。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死了,也只能归结于命运的捉弄。 我低头看着婴儿,他的眼睛缓缓闭着,两颊皮肤吹弹得破,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生命, “为了你,王家上下,不得安宁。”我笑着说。 婴儿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任何有爱心的人,都会怜惜生命,尽全力保护他。 我相信,把婴儿交给王太太之后,她一定非常开心,王家上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了地。现在,我并不在乎王永帮的态度,奇术师做这样的事不求回报,不求赞美,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嗡的一声,甬道深处涌起一阵旋风,我向左面看,影影绰绰的,旋风中藏着一条人影。 我举起双手,护住婴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影。 他从我身前经过,走向甬道出口,双脚立定,站在甬道的最边缘,仿佛跳水运动员踏上了高台跳板一样,只等最后一跳。 我不出声,因为那只是一条人影,我连他的五官相貌都看不清。 “这是最后一关,突破极限,必能成功。”人影在说话,是个雄浑有力的男声。 “勘破生死,的确是修行的最后一关,但这1一跃,无法判定是对是错,而且无法回头,从新来过。这样的话,一旦选择错误,之前的一切就要冰消瓦解,不留痕迹。我必须藐视生死,抛下一切,潜心修行,方可成功。”那影子又说。 他虽然这样说,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开始,最后一跳,由此可见,他心中非常犹豫,并未最终下定决心。 “跳吧,跳下去,所有修行上的困扰迎刃而解,跳吧,那么多人已经跳下去了,向死而生,终得解脱,我还在担心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他喃喃自语。 六根不净,俗事难断,这样一来,无论慷慨赴死,还是生离死别,心里都有无限的牵挂。在这种时候,根本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最终都会留下遗憾。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招呼那影子,但就在此时,又一阵旋风卷到,将那影子推下了深井。 我心里一颤,为那影子深感不值。 修行是一件自觉自愿的事,如果被人胁迫,或者厌倦了修行,打道回府,及早回头,而不是像刚刚那条影子一样,自己犹豫不决,却被另外一种力量推着去死。深井之下,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怪声,似乎地脉深处有某种液体已经,即将喷发出来。一般来说,如果有液体,就一定是岩浆,希望亭子能及时放下来,能够让我和婴儿躲过一劫,我忍不住焦躁起来。 甬道深处的旋风越来越猛烈,一次次从我身边卷过。 “难道那边另有洞口吗?否则风从哪里来?”我不禁纳闷。 三树的诵经声再次响起,而且不断接近,看样子,他一边诵经,一边向上攀爬,要来这里跟我会合。 “希望大家都会没事,平安回到地面上,修行是一件急不得的事儿,更不能孤注一掷,像赌徒一样。”三树能够幡然醒悟,让我甚感欣慰。 “夏先生,夏先生。”我耳边突然响起了轻呼声,而且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奇怪的是,那声音来自于甬道深处。 我向左边望去,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人出现。 “谁在叫我?”我大声问。 那女子并未回答,而是继续叫着:“夏先生,夏先生。” 我在脑海中搜索,发现这声音非常陌生,无法跟我认识的人匹配。更何况,甬道深处是那个石室,之前没有人,现在也没有人,不该有女子发声。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低声叱喝:“邪魔外道,休要猖狂。” “夏先生,夏先生。”那声音锲而不舍地响着,似乎就在二十步之外的拐角。 我紧盯着那个方向,一瞬间,似乎拐角处的地面上出现了人影,晃晃荡荡,动来动去。既然有人影,有声音,那此人就在拐角后面,我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仔细观察。 就在此时,三树从右侧的甬道口爬上来,目无表情,精神恍惚。 “三树,你来了。”我向他打招呼,不过他根本没有看我,而是从我身前经过,走向甬道深处。 “三树。”我察觉情况不对,提高了声音大叫,“不要过去,有蹊跷。” 三树并未停步,身体摇晃,脚底拖沓,仿佛一个梦游症患者。 “三树,不要过去,停下。”我必须分心照顾婴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起身阻拦, “夏先生,夏先生,到这里来,快到这里来。”女子的声音又响了。 我提气怒喝:“何方妖孽?胆敢用妖术诱人?” 这种情况下,襁褓在手,我的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无法照顾三树。我相信,三树也听到了那种诱惑的叫声,只不过叫的是他的名字,所以他才会从下面的甬道里爬上来。 甬道深处,仿佛隐藏着无数恶魔,正在以各种蛊惑人心的姿势,向三树发出致命的诱惑。 作为藏传佛教的修行者,如果换成其它时刻,如果三树的身体和精神都很正常的时候,绝对不会出现被诱惑的情况。可是,重伤之下,三树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无法控制自己,才会身不由己地走向声音来处。 我看看怀里的婴儿,再看看三树,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取舍。 迟疑之间,三树已经走到拐角处,再走一步,就要消失在我视野中。 我咬了咬牙,单手撑地,一跃而起。 就在此时,深井之内那亭子再次落下来,我无法抱着婴儿涉险,因为他只是个刚出生的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反观三树却是一个成年人,而且是奇术修行者。两者比较,我更应该守护婴儿。 “三树。”我提起大叫,“你坚持住,我先把婴儿送上去。” 我走出甬道,站在亭顶,婴儿也似乎知道即将离开危险之地,在我怀中变得异常安静。 我回头望,三树已经消失在拐角,甬道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夜明珠青色的光芒。 “他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我低声安慰自己。 不过,仅仅在十秒钟之后,甬道那头传来一声惨叫。 “是三树。”我猛的一惊。 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仿佛有一个甚至是一群歹徒正在用利刃穿刺三树的身体,以至于他的叫声越来越急迫,越来越惨烈。 我重重地顿足,必须回去救人,但这婴儿怎么办?如果我把他放在亭顶,任由他自己上去。不行,他只是个婴儿,出了任何问题,哪怕是一小块石头,也会造成遗恨终生的伤害。 三树的惨叫声持续地响着,我长叹一声,抱着婴儿,冲向甬道。 既然两难割舍,那就合并在一起战斗吧,至少在我的保护之下,婴儿的安全性更高一些。 转过甬道,令我吃惊的是,视线之内仍然没人,想象当中的鲜血遍地的惨景并没有出现。 “三树。”我扬声大叫,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我拔腿向前,连续过了三个拐弯,终于听见了三树的声音。 他在诵经,说的全是梵文,时断时续,似乎在跟某个人对谈,语气忽而高扬,偶尔低沉,忽而诘问,忽而争辩,竟像是在寺庙斗经场上,与同伴斗经一样。 我再向前走,一直到了石室入口处,看见三树站在石室的中心,仰面向上,粗大的喉结不停抖动。 他双手攥拳,抵住左右太阳穴。通常,一个人只有在全力思考的时候,才会做出这种动作。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样的动作却十分危险,因为修行者思考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深邃,答案千变万化,没有止境,当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某一个问题时,一旦脑力枯竭,脑神经就会受到永久的损害,无法恢复,瞬间变成植物人或者是脑瘫者。 石室里只有三树一个人,没有女人,甚至连另外的人影都没有。我明白,一切声音都是诱惑,来自于心魔,心魔一起,十界诱惑都起,心魔一灭,外界诱惑荡然无存。一切的一切,都在于人的本心,就像最古老的禅语那样,风不动,旗不动,是人的心在动,一旦人心平静,风也不动,旗也不动,大千世界,波平浪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投入一切,追求的会是虚空吗?连一阵风一片云一块雪都没有,只是虚空,那么所有前人的智慧呢,甘丹寺三百零八位老僧虹化之后,身体变为舍利子,那些舍利子是真实存在的,这无可辩驳,至于他们的灵魂去了何处,那已经无从查考,但是,你不能告诉我,我们的追求皆是虚空。”三树说。 石室顶上是空的,但三树对着那里发声,表情严肃,目光炽热,仿佛那里坐着一位得道高僧,能够给他最深的智慧启迪。 “如果你否定我的修行,那就是说,否定了我甘丹寺所有僧侣的修行,你有什么根据?说我们的未来皆是虚空,你向我展示的岂非也是另外一种时空,如果你要我相信你的道,就必须让我看到实际的东西。”三树又说。 “嘻嘻嘻嘻。”我听到了女子的笑声。 石室内出现了无数条影子,颜色虽然只是单调的青灰色,但那些影子身段曼妙,翩翩起舞,煞是好看。渐渐的,她们聚集在一起,把我和三树隔开。 “在这里忘掉一切,尽情享受,你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予,这里与世隔绝,可以任由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最原始的欲望都会得到尽善尽美的满足。外面的世界有太多条条框框,所以你不能做你自己,现在,只要你想,你就是最原始的山民,没有任何礼法的束缚,你的一切出于天性……”那女子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来。 我低声回答:“把一切幻象都收了吧,对于真正的修行者来说,这些毫无意义,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隐居此地,那都与我无关。我们是不速之客,找到想要的东西就走,绝不过分打扰,请收了幻象,放了我的朋友。” 那女子又笑起来:“你是个聪明人,能够看透一切,令人钦佩,但这也未免太无趣了,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不如及时行乐,那才不枉此生。” 我皱着眉回答:“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好好商量,不行的话,那就得罪了。” 那女子大笑:“怎么得罪?” 我懒得跟她解释,大步向前,穿过那些影子,走到三树身边。 三树颤得很厉害,额头青筋暴跳,,胸口起伏不止。 “三树,我们走了。”我说。 从外面看,石室顶上的确空无一物,当我跟三树并肩而立的时候,却发现顶上出现了繁复精致的藻井。那藻井不是一幅画,而是真实存在,似乎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洞口,通向更遥远的世界。 我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从那里进去,或者称之为出去,是不是就能到达某个极乐世界。现实生活压力太大,求神拜佛者都是在祈求内心的平安,如果真能找到一个心灵的庇护之所,我相信任何人都会毫无犹豫地躲进去。 “那你是什么?那里是哪里?”我问。 “那是人类追求的最终目标,无论什么人都将有所归宿,那里就是归宿,一切的一切,万事万物,最后的终结点。”三树回答。 藻井之内,繁花盛开,花瓣上下,无数飞鸟和昆虫穿梭其中,那是一个生机勃勃之地,与现实世界有着根本的不同。 “三树,那是假的,是幻象。”我说,“我们在极深的地底,不可能看到这些,既然是幻觉,早脱身,早安全。” “你说它是假的,世间又有什么是真的?修行者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极高境界,你不也是假的,完全存在于思想之内,假的和假的,还有区别吗?我进入那里,或者修行至百年之后进入另一个地方,有区别吗?” 他这样问,证明他的心已经乱了,失去了最根本的原则。 我知道,在所有宗教宗旨当中,提升自己,有了巨大的能力之后泽被苍生是最高追求。如果单纯追求个人修行的极致,那就太自私了,只会越来越自我,全身心封闭,犹如蝉蜕,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贡献。就像张全中那样,他活着的最根本意义,就在于要和静官小舞一起永生,逃离时间之外,既然有这种极端自私的目标,那么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这件大事的铺垫,与地球上的数十亿人民毫无关系,这样的修行没有意义。 当下,三树的言行表明,他即将踏上与张全中一样的道路,这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因为只要他走上岔路,半生修行,就全都废弃了。 “三树,上天赐予我们生命,不是任由你挥霍的,每一条生命都对应着不同的责任,我问你,你已经尽到你的责任了吗?无论在甘丹寺还是其他地方,你所做的都已经问心无愧了吗?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我马上就走,甚至根本就不应该进来。” 在我和三树对话期间,四周一直有影子穿梭舞动,扰乱着我们的视线,我视而不见,但三树肯定受了影响,双眼不停地眨着,可见心情已经,混乱不堪。 “我在甘丹寺……”三树终于低下了头,视线离开了藻井,“我在甘丹寺,还有一件事,没有了断。” “是什么?”我问。 “后山之上,有一棵两人合抱的菩提树,常年开花,繁花满树,每年到了夏天,山上冰雪消融之时,石缝里的冰泉流出,正好冲刷树根,我从七岁起,每年夏天的九十多个日子里,我都会每天三次到菩提树下,清扫冰水,竭尽全力,减少冰水对大树的危害。如果我死了,那棵树也要死了,这是我今生最大的牵挂。除此之外,万事万物,与我无关,”三树说。 “既然有牵挂,那就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地了断,否则,你的死就带来了连锁反应。”我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0章 十界诱惑 1 只要有牵挂,人就不能专心致志的去做一件事,作为修行者来说,就会发生意外,导致走火入魔。所以,任何宗教有新弟子入门时,都会被告诫必须六根清净。 “那只是一棵菩提树。”三树分辨。 “当你心里产生牵挂的时候,是人是树,有什么分别吗?”我问。 对于人类来说,任何事物都是先映入眼帘,然后传达到内心,所看所想,都是内心观照,所以三树的分辩毫无意义。他牵挂那棵树,等于牵挂某一个人,其结果殊途同归。 “走吧。”我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身。 “谢谢你的教导,但我总是觉得,从前尘缘未了,今天就是结局。”他说。 “你累了,心里想的,未必正确。”我说。 三树长叹一声,跟着我向外走,穿过那些缭乱的影子,一直到了石室门口。 我很希望我们能够就这样平安地走出去,把幻象甩在脑后,再不提起。关大娘从前说过,灵魂很重,常常堆积于地底凹处,所以典籍上才有十八层地狱之说,一旦灵魂受控,刻意走到高处,就能摆脱危险,毕竟那些扰乱人心的幻象,只能存活于低处。 “走吧,走吧。”我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拖着三树。 “谢谢你。”三树低声说。 “升上地面,就赶紧回甘丹寺去,潜心修行,不要再惹尘埃。”我诚恳的说。 密宗修行不易,三树有今日的成就,不知费了多少折磨煎熬,如果就此失去,的确令人遗憾。 “夏先生,外界诱惑的确很多,刚才我的心仿佛被分成了十几万块,每一块对应着一个牵挂,所以一颗心也被分成了十几万份,无力思考,只能随波逐流,如果没有你及时点醒,也许此刻,我已经魂飞魄散了。”三树感激的说。 我苦笑着摇头:“我是奇术师,遇到这样的事必须得管,你不要谢我,将来有一天,如果你遇到同样的事,能够像我一样奋不顾身去做,救就那些苦海中沉浮的人们。伟人说过,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只有具备这种品质,我们身边的世界才会越来越美好。” 三树连连点头,对我心悦诚服。 过了两个拐角,身后的女子呼唤之声渐渐远了,我松了口气,总算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回到地面上以后的事。地脉是无法堵塞的,因为它的深度无法测算,最少几百米,最多几千米、几万米,要想用水泥混凝土去填塞它,工程浩大不说,人力物力财力无法计数,这也正是历代政府明知道有地脉的存在,而无能为力的主要原因。 阿拉伯世界的传说中,所罗门王曾经计划封印地脉,调集了地球上十大沙漠的黄沙,全力以赴,灌入地脉,可惜的是,十大沙漠里的黄沙用完了,地脉却仍然深不见底,导致沙漠变成了绿洲和良田,同时,原先埋藏于黄沙中的金银宝藏,也都归所罗门王所有。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亚洲最著名的华裔地质学家李先生曾经下过定论,就算拆掉万里长城,将其砖石运来填塞地脉,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所以,地脉永远不会消失,由此导致的地震和陆地板块挤压现象也不会消失,这是人类生存的最大威胁。目前来看,人力还不能彻底克服它,最稳妥最经济的办法,就是给地脉加上个盖子,树立醒目标识,以免百姓误入。 我现在相信,这里的一切并非王老先生亲手建造,他只不过是借用了天然结构,在上面建立那样一个石亭,布下了风水迷局。 我正沉思之间,前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三树警惕的说。 我们贴着墙根站立,等迎面而来的那人转过拐角,然后暴起袭击。 不过,当那人出现时,我和三树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王太太。 “夏先生,终于见到你了。”王太太焦急的叫着,当她看到我臂弯里的襁褓时,眼神一亮,倏地扑上来,双手来抢襁褓。 我顺势向前一递,让襁褓回到王太太怀中。 “孩子孩子,孩子。”王太太又惊又喜的叫着,掀开襁褓一角,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 婴儿受了惊动,挣扎一下,大哭起来,嘹亮的哭声回荡在甬道里。 王太太开心的笑着,双眼中泪水长流,奔波了这么久,她终于找回了孩子,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我们上去。”我说。 王太太抱紧了孩子,突然向我跪倒,深深的磕头,额头碰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我赶紧弯腰搀扶她:“请起请起,不要如此大礼。” 王太太挣扎着,又磕了两个响头,低声说:“夏先生对我王家恩重如山,我王青花没齿难忘,这次回去,就在祠堂里供奉夏先生的长生牌,愿夏先生好人一生平安。” 我扶她起来,笑着安慰她:“这次孩子能平安回来,是他的福气,也是王家的福气,不要忙着感谢我,先上去再说。” 不知为什么,王太太出现以后,三树一直沉默,当王太太曝出自己的名字“王青花”的时候,三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啦,三树?”我问。 三树没有理睬我,双眼直直的盯着王太太:“你的大名叫王青花?” 王太太出于礼貌,轻轻点头。 “你的,你的房间里是不是供奉着一棵菩提树?”三树问。 王太太摇头:“没有,没有菩提树,只是一幅画。” 三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一声,脸色更加难看,双眼发直,好像立刻就要晕过去一样。 我觉得事情不妙,立刻双臂一分,左手抓住王太太,右手抓住三树,带着他们向前走。 “不是一棵树,是一幅画,不对不对?不是一幅画,那是一棵树,真实存在,才有了那幅画,不是吗?”三树喃喃自语。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上去再说。”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免得节外生枝。 “那只是一幅画,画中有菩提树,还有一位坐在树底修行的高僧。”王太太说。 “那不是修行,卧在那里,只是为了阻挡寒泉留向树根,你要知道,如果寒泉冲刷树根超过三十天,当年菩提树就不会开花,反之,满树皆是青花,入夜之后,每一朵花都发出青光,如同夜明珠一般,百里之外可见。”三树说。 王太太哦了一声,忽然站住,不再向前走,扭头看着三树:“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菩提树发出青光,你怎么知道当年我父亲给我起名叫王青花,正是因为家中供奉着这幅画,你又怎么知道画虽然是死的,但树却是活的?” 话说到此处,答案连我都知道,王太太供奉的那幅画里面卧着的僧人就是三树。 这种结论很难解释,逻辑关系异常混乱,但是,这就是答案,无论我相信不相信,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果然,三树回答:“不要问这么多,因为那僧人就是我。” 他也站住,隔着我,望着王太太。 我不禁苦笑,虽然已经极力的想拉他们出去,想把各种复杂的问题升上地面后再解释,但天意如此,根本不给我化解这种危机的机会。 “好了,你们都说开了,就在这里说吧。”我不再夹在在两人中间做电灯泡。 “你就是菩提树下的僧人?”王太太问。 三树点头:“是我,你呢?你就是菩提树上结着的花?” 王太太也点头:“没错,那幅画是当年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一位云游各地的喇嘛送上门来的,他曾留言,这就是我一生的缘分,听花开,青华谢,青花里来,青花里去。” 三树紧皱的眉突然解开,随即哈哈大笑:“没错没错,菩提起,菩提落,菩提下生,菩提上殁,这也是我一生的缘法。” 王太太忽然双手托起襁褓,向三树递过去。 “什么?”三树不解。 “一切缘法,皆在于这个婴儿。”太太回答。 我的心猛的一沉,他说这样的话,又做出这样的动作,再联想到他和那幅画、那棵树和三树之间的关系,我对这婴儿的出现,也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是说,这婴儿就是……”三述的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王太太连连点头,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三树接过了襁褓,凝视着孩子的脸。我从侧面看,那婴儿的五官面貌极有三树的影子,婴儿是王家的孩子,是王永帮的后代,如果他的面貌与三树相似,那就代表他跟王家毫无关系。 “这样的见面,真好。”王太太不再流泪,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十分肤浅,我看得出,幸福之下掩盖着最深的无奈。 “是啊,这样的见面,在这里见面,真的很好,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也很好,我知道,佛祖和上天已经对我们十分仁慈,我们只有怀着感恩之心,沿着佛祖指明的道路一直向前走,”三树说,“原来,佛祖所说一切成空指的就是现在,我太愚钝,反复与佛祖争辩,听不见他说的话。” 我全力思考三树与王太太之间的关系,越想理顺,越找不到逻辑,到了最后,我的脑力也接近枯竭,身体摇摇欲倒,只好靠着墙壁,慢慢坐下。 世上所有姻缘,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有个结果,那就是一种幸福,否则的话,人生百年,最后进入六道轮回,这种思念带入下一段人生,真的是一种无望的折磨,我希望三树、王太太以及我认识的所有的人,都有一个好的结局,都能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怀有感恩,保持微笑。 “要不就到这里结束吧?”王太太问。 不等三叔开口,我就大声反驳:“外面的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在这里结束算什么?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先上去再说。” 我知道男女之间,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痴男怨女都在这一个字上栽了跟头。我不希望今天一切的营救行动都化为泡影,毕竟王家所有人还在上面等消息,我肩负重任而来,就一定要给王家人一个交代。 “在这里结束,就是最圆满的结局。”三叔说。 王太太点头:“是啊,是啊,红尘俗世,皆为幻象,菩提树下,修成正果。” 我注视着王太太的脸,她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希望的火光,而那种火光,通常只有在年轻女子眼中才能看到,而且那火光只能被爱情点燃。王永帮已经老了,虽然老来得子,但却带来了更深的灾难,王太太的心变了,王家也就散了,包括这婴儿,能来到这世界,却不一定能活着平安长大。 “夏先生,放过我们吧。”王太,笑着说,她仿佛已经得到了最大的解脱,不再牵挂婴儿,不再牵挂王家的一切,而且生无可恋,只等就地解脱。 “王太太,你再想一想,一时的想法不能代表一世,你说呢?在王家,很多人等着这个婴儿回去,等着你回去,如果看不到你,不知有多少人……”我无法说下去,因为我从王太太眼中看到了答案,既然她已经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夏先生,你是聪明人,不用再说下去了。”王太太说。 我不禁黯然,这件事到了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是我没想到的,并且这结局非常糟糕,所有人都失败了,没有胜利者。 “三树。”我回头叫。 三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仿佛我和王太太讨论的事与他无关。 “三树,你是修行者,任何事情都必须有责任也有义务求一个圆满的结局,对不对?我们先上去,任何事都可以坐下来谈,最终谈出一个双方皆赢的结果。”越说下去,我对自己的说教越没有信心,他们两个的表情说明,我的话根本到达不了他们的内心,既然如此,说再多话又有什么用呢? 我黯然长叹:“你们,你们这样一定会让王家人伤透了心,你们知道吗?王老先生创立这么大的基业并不容易,他苦守轮回,也是为了给修行者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如果只为自己,何须如此苦苦等待?三树,我知道你有苦衷,也知道你们的过去或许有着极深的渊源,但是做任何事总要有始有终吧,总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三树摇摇头:“世界上并非每一件事都有结果,并非每一件事都有答案,并非每一件事都要给人交代,在这里,一切结束就是交代。” 婴儿又睡着了,但现在,他已经成了王太太的累赘,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眼前这些两难的事件了。 “夏先生,我把他……”王太太望着我。 我想摇头拒绝,因为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肯定是要将婴儿托付给我,可是我转念一想,缓缓点头,默默的把婴儿接了过来,抱在怀中。 “多谢。”王太太说。 我苦笑一声,谢不谢的,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向旁边走了两步,不再挡在王太太和三树中间,这也等于是放弃了自己的立场,任他们去。 “走吧。”王太太说。 三树点头:“走。” 他们两个同时转身,向着来路走去,连跟我告别一声都没有。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两个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但是现在肩并肩走着,就好像已经成婚多年的夫妻,脚步一致,和谐押韵。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我能做的,只剩把婴儿带回去,至于他们两位,已经做了人生最重要的抉择,姻缘天定,无可更改,我默默的挥动右手,向他们道再见,王太太和三树转过拐角,我也走向甬道,上了亭顶,等待上面的人按下电钮叫我出去。 接下来的事发展还算顺利,大概二十分钟后,亭子启动,我又回到了地面。 奇怪的是,竹林里并没有大批人,只有张全中和王永帮,更奇怪的是,他们见到我孤身一人抱着婴儿上来,并未感到诧异,我从王永帮脸上看到的是深深的悲哀,仿佛已经万念俱灰,只等结束自己的生命。 “夏兄弟,你平安无事就最好了。”张全中说。 我只能苦笑着回答:“多谢惦记,我没事。” 我走到王永帮面前,双手把襁褓递给他。 王永帮接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下面出了意外,我也无能为力,庆幸的是,总算能把孩子平安的带回来。”我含糊的说,那个意外,可以指王太太遭遇伤害死了,也可以指王太太再不回来。 “我都知道了。”王永帮说。 我轻轻皱眉:“是吗?你知道什么?” “我都知道了,青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了,自从她带着那幅画架过来,我就知道,她的心都在那幅画里,嫁给我的只是一个身体。” 我愕然无语,这样的婚姻实在是一种巨大的悲哀,如果放在从前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新中国新社会,还有这样的悲剧,实在令人感叹。 “我先回去,家里人都等着孩子呢。”王永帮说。 我点点头,他就抱着那婴儿,缓缓地转身离去。 “下面一定是遭遇了很严重的意外,我虽然猜不到过程,但是现在的结果也令人唏嘘。”张全中说。 我无言以对,王家的事最终发展到这种地步,实在出乎人的预料,现在我只希望王永帮抱回那个婴儿之后,能够求仁得仁,好好对待他,把他抚养长大,果真如此,也了却了一桩公案。 “夏兄弟,我总觉得,你从这个竹林里得到了更多启迪,是不是?王老先生虽然已经离去,但他的精神却与世长存,对吗?”张全中又问。 “你想知道什么?”我凝视着他的双眼。 “我想知道,王老先生究竟带给你什么?”他回答。 对于我个人来说,王老先生让我看到了更高层次的境界和理想,那是一个奇术师最终的追求,但是,那只是对我个人的启迪,跟其他人无关,所以我无法回答张全中,更无法给他想要的。 “我们走吧,张先生。”我长叹一声。 张全中皱眉:“夏兄弟,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王老先生究竟给了你什么?” 我摇摇头,向竹林外走去。 张全中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亭子旁边,默默地发怔。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自己下去看。”我向他吆喝。 地脉已经埋葬了王太太和三树,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告别生命,也告别了外面的世界,我相信,这就是他们要的结果,至于张全中,没有放下一切名利,自然不会追随那两人的脚步,每个人有自己的追求,别人要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夏兄弟,你先走吧,我想在这里静一静。”张全中回答。 我走出竹林,回到王家门口,坐到车子里。 王家安静下来,似乎得到了那个婴儿,所有人的愿望就得到了满足,不再关心其他,甚至连王太太的失踪也成了无足轻重的事。王家的大门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与之前的嘈杂吵嚷迥然不同。 我把座椅放倒,斜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王家的事已经结束了,可我自己的事还没有尽头,我累了,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睡梦之中,我又看到了地脉,弯弯曲曲,盘旋环绕,在这个星球内部,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管道。因为地脉的存在,地球内部充满了灵活的契机,而不是死气沉沉,相信无论星球还是宇宙,都是活着的,醒着的,正因如此,星球才能不断的孕育生命。与星球和宇宙相比,人类如同蜉蝣苟且地活着,只有放眼宇宙,一个奇术师的心胸才能打开,才能看到更遥远的世界。三树是修行者,但他选择了这样的结局未必是正确的,修行的目的是什么?应该是提升个人,辅助世界,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如果连修行者都只顾全自身,那么人类世界就没救了。 突然间,车外狂风大作,我坐起来,向右边望去,竹林已经陷入熊熊大火之中。火势如此凶猛,并且是从外圈烧向内圈,形成了巨大的火环,烈焰冲天,浓烟滚滚。 我跳下车,向竹林跑了几步,立刻被热浪逼退,无法前进。 我纵声大叫:“张先生,张先生。” 竹子燃烧的噼啪声盖过了我的叫声,而张全中却无声无息,似乎已经遭了不测。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王家的门却始终关闭着,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我拿出电话,拨打119报警,但奇怪的是,手机没有任何信号,连119都拨不通。竹林已经被烈焰吞没,如果张全中还在里面,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我跑向车子,幸好张全中离去时,把钥匙留在了里面,我上了车,发动车子,沿着小径冲向竹林内部,这完全是自杀式的做法,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奋力一搏。 烈焰包裹着车子,火舌在挡风玻璃上乱滚,遮挡了我的视线,有好几次撞在燃烧着的竹子上。竹子倒下,砸在车顶,我根本顾不得想怎样退出去,只想找到张全中,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1章 十界诱惑 2 我一直开到亭子附近,终于看见了张全中,他站在亭子里,双臂张开,像是要拥抱满天的火焰。 我大声叫他:“张先生,到车里来。” 张全中似乎已经痴了,根本听不到我说话,只是缓缓旋转身体,双臂越举越高。 我只好下车,冲进亭子。 “在烈火中永生,在烈火中永生,只有将这具皮囊烧化,才能得到永生,遗忘一切,一切重新开始……”张全中自言自语。 我拖着他的手臂,不再费力大叫,把他拉出了亭子。 “朱雀,朱雀,我看到了朱雀,这就是未来,一切决胜的关键。”他向南面指着。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烈焰之中忽然钻出了一只金翅大鹏鸟,双翼展开,足有数十米长。 “那是什么?你看那是什么?”张全中惊喜地大叫。 那只巨鸟双翅一震,直飞上天,我仰望着它,直到它穿过浓烟和烈焰,翱翔在青天之上。 “那是金翅大鹏鸟,朱雀之象。”我说。 张全中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南有朱雀,北有玄武,朱雀玄武,已经露出本来面目,青龙白虎还远吗?” “我们走,我们走。”我把他推上了车,然后自己也上车,向来路猛冲。 自始至终,车子没有发生爆炸是最幸运的事,不过,当我们冲到竹林边缘的时候,车子四轮爆胎,我努力把持着方向盘,仅凭四只钢圈把车子开出了竹林。 我拉着神志不清的张全中下车,向东跑了一阵,栽倒在草地上,能够活着出来,我已经心满意足。 半小时后,消防车赶到,但竹林已经烧成了灰烬,同时赶到的,还有新闻媒体的转播车以及那些无孔不入的小报记者。 我和张全中悄悄地离开,到了王家北面的小公园里。 “我悟到了,天象变化,人事更动,已经到了最终大决战的时候了,夏兄弟,一切真相即将揭开。”张全中说。 我不想故弄玄虚,此时此刻,大家都不应该再兜圈子了。 “我打个电话,带你到一个新地方去。”张全中说。 “如果还是王家这样的地方,那就算了。”我说。 张全中摇头:“怎么可能呢?与那个地方相比,王家的所有人不过是蝼蚁。” 张全中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很长的电话号码。 我知道他也许有些秘密的事要说,所以自动退开,远离他三十步。小公园里很安静,除了我们两个,不见一个人影。远远的,张全中的电话已经接通,但他没有说普通话,而是用英语与对方交谈,我不禁皱眉,因为张全中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 他这个电话打了足足半小时,最后走过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胸口不断起伏。我坐在小公园的池塘边,静静的看着小鱼吐泡泡。 “怎么了?”我问。 张全中摇头:“一群无知的人,竟然不知道,哎算了,我们先回去,等他们的请示结果。” 我没有多问,每个人都应该保有自己的秘密,等到该说的时候,他一定会说。 我们离开公园,拦了一辆出租车。 “回医院?”我问。 张全中又摇头:“不是,去千佛山。” 按照张全中的吩咐,出租车一直开到千佛山脚下的皇宫酒店,有两个服务生早就等在门口,见到我们,神情愕然。 我知道,经过烈火洗礼之后,我和张全中狼狈不堪,已经无法用言辞来形容。 服务生领着我们,到了顶楼的贵宾套房。 “按照我们的尺码,送几套西装过来。”张全中吩咐。 我们各自洗漱完毕,穿着酒店里的浴袍回到客厅里。 酒店的办事效率很快,送来的不仅仅是西装,还有一名美发师。在竹林里,我们的头发和眉毛都受了损失,如果没有美发师帮忙,我们就算换了衣服,也摆脱不了狼狈的模样。 忙碌了两小时后,所有下人退出去,我和张全中才定下心来,聊聊发生的事。 “王老先生是济南现存的奇术师之中最顶级的,堪称是济南的活字典,从鸦片战争以后发生的事,全都耳熟能详,比各种史料里记载的总和都多,所以,我一直很关注他,很多奇术修行者想拜他为师,但都被他拒绝了。他总是说,那些人不行,不值得一交,他要等的,是一个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年轻人,我猜,你就是他要等的人。夏兄弟,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与众不同,只可惜,你还没有完全知道自己的高明之处,隔着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我带你来见王老先生,就是希望你打通最后一关,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这一点,对你,对我,对全世界都无比重要,刚刚在竹林里,我看到你冒着烈焰冲进来,立刻明白,你已经摆脱了最后的羁绊,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不惧生死,不畏困难,一直向前,无怨无悔。我相信,现在全中国缺少的,就是你这样一个人,王老先生等到了,我也等到了,”张全中说。 他的这些溢美之词并没有完全打动我,因为好听的话人人会说,但是起不到任何作用。在我看来,张全中只有和盘托出实情,才能取得我的信任,否则,大家在这种虚与委蛇的情况下,只会彼此防范,相互猜忌,战斗力大大抵消。 “张先生,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谁?换句话说,在我们的接触过程中,你到底向我的脑子里灌输了什么?”我问。 “我是谁?这个问题还用问吗?我是张全中。”他笑起来。 “张全中是谁?历史上的江北第一神算子又是谁?我不要这些名称,只问你的真实身份以及真实目的。张先生,我姑且还可以这样称呼你,但你要知道,我的耐性是有限的,经过了今天的事,你我都该知道,战斗形势已经到了多么严峻的地步,在奇术师的世界里,即使敌人不完全是针对你我,我们也会在神魔交战的大环境下被殃及。要想好好活着,就得让自己变得日益强大,合纵连横,巩固自身。我再问你,你到底是谁?静官小舞又是谁?你在我脑子里创造出来的那些幻象又有什么目的?查清了这些问题,我们才可以深入地探讨如何合作。”曾经,我对发生在铁公祠、五龙潭的二战往事深信不疑,觉得自己果真是经历了那些血与火的战斗,果真杀过人,也被敌人追杀。但是,当张全中、静官小舞的身份已经不确定之后,发生过的那些事也变得不够真实了。 如果我只是普通百姓,自然会相信张全中安排的一切事,但我是夏天石,夏氏一族唯一的传人,要是轻信他,夏氏一族也就完了。 张全中略显尴尬,沉吟着反问:“夏兄弟,你的意思是我之前欺骗了你,制造了很多假象来蒙骗你?你这样说的话,就真的让我太失望了,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千方百计引领你走向正途,可你却这样想?” 我冷冷的看着他,不开口回应,只是看着他一个人表演。 “夏兄弟,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以你的聪明才智,即使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推理到所有的事情,所以,我根本骗不了你,这么说吧,你所见的一切,你认为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认为是假的就是假的。”他的话很圆滑,仿佛太极推手一样,把这个球又推还给我,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包括他在五龙潭被杀的惨剧,但是那些事的真实程度又有多少呢? “张先生,你这样说,我们就没有必要聊下去了。”我说。 张全中皱眉,在屋里踱了几圈,咬了咬牙:“夏兄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半天或者一天,等上面来了新指示,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上面?”我问。 张全中点头:“是,上面。” 中国文字博大精深,“上面”两个字,能够代表一切。 我点点头:“好,我再给你一天,希望你的解释能够让我满意,现在,我饿了。” 皇宫酒店的美食是全济南第一流的,无论中餐西餐,都合我的口味,当我放下一切思想负担,全神贯注享用美食的时候,身体也放松下来,总算能够好好歇歇了,相反,张全中变得坐立不安,饮食无味。 终于,他苦等的上面的指示来了,但是只有三个字——带他来。 “带我去哪里?”我问。 张全中回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换上了正装,从房间出来,并没有去电梯,而是走到了相邻的门口。 张全中按了门铃,精神变得十分紧张。 “就在这里?”我问。 “对,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他回答。 门开了,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穿着古典欧式白纱裙的女孩子微笑着迎接我们。 门口正对着一扇屏风,屏风上绣着一只一飞冲天的金翅大鹏鸟,与我在竹林烈火中看到的一模一样。转过屏风,客厅里摆着一组金色的沙发,但却空无一人。 “请坐。”女孩子微笑着说,“夫人很快就过来。” 张全中变得十分拘谨,双手扶着沙发背,不敢落座。 “张先生请坐,夫人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不要客气,请问喝什么茶?”女孩子问。 张全中紧张得有些结巴:“什么,什么都可以,随便就可以。” 女孩子向我点头:“夏先生,一直久仰大名,请问喝什么茶?” 我轻轻点头:“”客随主便。 女孩子笑了:“夏先生回答得真好,但是,谁是主,谁是客?济南是座中原大城,英雄豪杰聚集于此,王者之气满城弥漫,真正能够掌得了权、镇得住局面的人才是主人,至于那些表面上是主人,实际毫无底气、一无所长的人,最终不仅做不成主人,而且要沦为阶下囚,对吗?我相信,夫人的眼光是不会错的,夏先生今后一定能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而我们也将变成夏先生的客人,所以今天的茶,不是客随主便,而是夏先生想喝什么,我就去沏什么。” 女孩子的五官十分精致,口齿又相当伶俐,让人顿生好感。 “谢谢你,最一般的茉莉茶即可,我们老济南人一年四季最爱茉莉。” 女孩子点点头:“好,听夏先生的,就喝茉莉花茶。” 她走向厨房去沏茶,张全中偷偷地松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夏兄弟,看起来夫人对你十分欣赏,这是好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对某一个人如此青眼有加的。” 我皱了皱眉,但不想打击张全中,只是苦笑了一下,率先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夏兄弟,如果你有不理解的问题,请暂且忍住,以后我会向你慢慢解释,在夫人这里,千万要有礼貌,不可以胡言乱语。”张全中叮嘱。 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夫人到底指的是谁?属于何方势力?只不过,以我个人的修养,是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胡言乱语的,这一点无需张全中提醒。 “夏兄弟,你不要生气,我反复提醒,也只是好意。”张全中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全忠也变得坐立不安起来,不停地望向那女孩子。 “二位不要着急,夫人很快就到。”女孩子说。 张全忠忐忑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现在济南城内的形势十分复杂,如果需要我出力,请立刻吩咐。” 女孩子笑着摇头:“形势再复杂,又怎么能影响夫人?你忘了她是什么身份?张先生,你太多虑了。” 张全忠陪着笑脸:“是啊,是啊,我太多虑了,以夫人的身份,就算是长江以北所有的势力聚齐,也不可能影响她的行程。” 女孩子冷笑一声:“长江以北,就算是亚洲版图之内的所有势力聚在一起,,也动不了夫人一根手指,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耽误的话,只是夫人自愿停下来,至于别人,在夫人脚下,皆为蝼蚁。” 我没有参与二人的对话,此时此刻,我是外人,只要沉默地听着就好了。 这个房间的窗帘全都拉起来,密不透光,不知道外面什么天色了,而且,客厅里没有钟表,也无法判断时间。 “夏先生,我知道你是老济南人,改天有空,是不是可以带我游一下济南?”女孩子问。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其实我们站在这里,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千佛山的美景,千佛山是济南三大旅游点之一,全国闻名,不容错过。” 女孩子又笑了:“没错没错,我在京城的时候,常听人说,千佛山的香火都快要赶上普陀山了。” 由她这句话判断,夫人也是来自京城,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大人物。 又等了大约半小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女孩子接起电话,神情立刻变得毕恭毕敬:“是,夫人,我马上带夏先生过去。” 她放下电话,向我点头:“夏先生,夫人召见。” 我们没有离开这个房间,而是走向右侧的一扇雕花木门。女孩子在门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碰了一下,门就缓缓打开,一个身材臃肿的年轻人站在门内,眼神冷漠,盯着那女孩子。 “夏先生请。”女孩子招呼我。年轻人并不让路,堵住了门口。 女孩子解释:“夫人召见,夏先生是济南城内的年轻才俊,没有恶意,身上也没有武器,请让路。” 年轻人向我扫了一眼,眼神如同钩子一般犀利,然后,他不情愿地向左侧移动,让出一条路。 女孩子带我进去,又过了一扇同样的门,到达了一个四边垂着深绿色帐幕的房间。 一个披着黑色皮大衣的女人站在窗前,背影十分高傲。 “夫人,夏先生来了。”女孩子低声说。 那女人没有回头,女孩子就退出去,轻轻关门。 房间的中央,有一张巨大的会议桌,两侧摆着黑色的转椅。 “今天天气不错,气象台说,济南的环境治理工作越来越得力,白云蓝天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老百姓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了。”那女人自言自语地说。 我没有回应,走到桌边,拖开转椅坐下。 桌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却擦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我观察那女人的背影,虽然有皮大衣遮着,但可以想象得出,她有着玲珑的身材和姣好的五官,而且声音动听,宛若银铃。 女人的年龄是最难猜的,我只能大致判断,她在三十五岁上下。 “夏先生,为什么不开口?”那女人问。 我低声回答:“不知说什么,有些惶恐。” 女人仰头,无声地笑了。 “夫人,时间宝贵,有什么训示,还请直说。”我又说。 我知道她并非故弄玄虚,但这套繁文缛节实在烦人,步步请示,层层审查,那是政府部门才有的排场。现在,我们都是江湖人,自然要用江湖规矩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徒增多余程序。 “夏先生,你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今天,请你加入我们,一起对抗国家敌人。这请求很冒昧,但你没有退缩和拒绝的权利,否则就走不出皇宫酒店,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说。 她的确没绕弯子,语气也是斩钉截铁,不容我拒绝。 “你们是谁?”我问。 女人缓缓地转过身,笑靥盈盈,美丽动人。 “龙组。”她回答了两个字,英挺的双眉轻轻一挑,仿佛两把倚天长剑,不怒自威,隐含杀气。 那个名字的潜台词是“白道第一、国家重剑”,只要亮出来,任何势力都要退让三分。 “好。”我只回答了一个字。 既然张全中都心甘情愿地臣服,可见对方的身份不会有假。在我的认识里,“龙组”是绝对的白道魁首,行事光明磊落,公平公正。它自1936年建立以来,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过巨大贡献,是当之无愧的大国中流砥柱。 “谢谢夏先生,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但到了此刻,我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了地。”女人吁出一口气,走过来,在我对面落座。 “具体一点,我能帮忙做什么?”我问。 “击杀鲛人之主,平定东海之患。”女人说。 我凝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确定对方眼中饱含着真诚,心里也安定下来。 鲛人之主是黑白两道共同的心腹大患,如果能跟龙组联手,铁拳重击,直捣黄龙,那是江湖之幸。 “夫人,我的朋友深受鲛人之主迫害,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一次,我一定竭尽全力。”想到连城璧,我的心又一次刺痛。 “张先生已经告诉过我具体情况,你放心,鲛人之主一破,黑白两道的秩序就会恢复,再没有人罹患天灾人祸。现在,我带你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记住,你只能听,不能开口说话。否则的话,三秒钟内,西门子高科技公司出品的自动安保射击系统就能把你打成蜂窝。”女人说。 我点头,立刻随着她起身。 “我姓洪。”她歉意地一笑,“事情紧急,我也有点乱了方寸,竟然忘记介绍自己了。你可以称我洪夫人或者像大家一样,只称我夫人。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叫什么并不重要,龙组的兴衰、国家的繁盛才重要。我相信,就算没有你我,龙组、国家也照样会光耀亚洲,成为下一个百年的世界强国。” 一提到国家,她就变得精神焕发,仿佛体内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炬一样。只有真正的爱国者才会有这种表现,令我十分钦佩。 “洪夫人”这个名字曾广泛出现在各种军事媒体上,而其家族也是无比庞大,生意范围覆盖军民事业,上能与国家元首同台论辩,下能深入专业领域进行高精尖实验。 有洪氏家族做背书,洪夫人的运气就像加了助推器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我跟着洪夫人向外走,所有人弯腰鞠躬,不敢抬头。 “各位,我宣布,从今天起,夏天石先生已经正式加入龙组,暂列机构中二线级别,除了一级机密外,所有秘密档案都可以向他开放。另外,我要强调一点,在未来的战斗中,如果我不在,他百分之百可以代我下令指挥战斗,不服从者,当场斩立决。”洪夫人在客厅里止步,向所有人宣布。 张全中和那女孩子都怔住,一起看着我。 “现在,我带夏先生去开会。其余人原地待命,继续搜集消息,整理成主次分明的报表。只要是跟鲛人之主有关的,都列为优先级。”洪夫人继续说。 张全中脸上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但他望向我的时候,嘴角带笑,明显是为我感到高兴。 至于其他人,神色复杂,大部分都很不服气。 我对洪夫人给予的特权并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如果不是为了对抗鲛人之主,我宁愿和龙组划清界限,过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但是,鲛人之主以狂暴之势出世,不能及时遏制的话,江湖便要遭受浩劫。 为了远大的目标,我愿意采取合作的态度,与龙组并肩作战。 在保镖的簇拥下,我和洪夫人出门,乘坐贵宾专用电梯下楼。 “刚刚,张全中很惊讶,因为他进入龙组十年,只不过才是四级专员的身份。龙组的等级晋升很严格,不客气地说,只要没有发生战争、军事政变之类的‘大乱’,任何人都不会有功勋晋级的机会。所以,你现在是二级专员,永远都会在张全中之上。”洪夫人解释。 我没有兴趣与张全中比职务高低,而是更关心另一件事:“张全中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秘密档案里有,你可以去看。如果你不反感,小敏从现在起就做你的私人秘书,带你熟悉龙组的一切。任何不清楚的问题,都可以向她询问。”洪夫人回答。 那女孩子一直站在我们身边,此刻向我伸手:“我是向华敏,请夏先生多指教。” 我跟她握手,礼貌地回应:“不敢当,以后要多麻烦你了。” 向华敏得体地微笑:“夏先生客气。”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2章 白道第一洪夫人 1 电梯到达地下一层停车场,保镖们纷纷拔枪,如临大敌。 “夏先生你看,鲛人之主还没有出现,就把大家吓坏了,在大陆的版图上,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所以说,消灭鲛人之主势在必行,我希望,不出意外的话,本月之内就要见到成果。”洪夫人说。 她的身份十分尊贵,所以保镖们才会紧张。出了电梯之后,一辆黑色奔驰防弹车开过来,我以为洪夫人会上这辆车,但是,车门打开,向华敏先上车,然后邀请我进去,车门随即关闭,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每次出行,规矩不同,大敌当前,更加谨慎,如果有什么失礼之处,请夏先生见谅。”向华敏说。 我摇摇头:“小心能驶万年船,我没有任何意见。” 车子离开皇宫酒店,在向西的环山道上疾驰。很快,我就从后视镜里发现了跟踪者,那是两辆灰色轿车,挡风玻璃上都贴着深色的太阳膜,遮挡了我的视线。 “一直向前开,带她们兜圈子,二十分钟后,回皇宫酒店,”向华敏吩咐。 车子越开越快,到了舜耕路左转,笔直向南。跟踪者很小心,借着车流的遮掩,始终跟我们这辆车子保持五十米的距离。 “向小姐,到了济南大学那边,可以甩掉他们。”我说。 向华敏摇头:“甩掉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只有牵着他们的鼻子转圈,才能掩护夫人。” 我也摇头:“这不是掩护不掩护的问题,是要奋起反击,打击敌人,使他们有所顾忌,不再嚣张,听我的,车子开进济南大学。” 司机回头,看着向华敏。 我大声说:“听我的,这里我做主。” 向华敏无奈地点头:“好吧,听您的,但是,情况不明,如果出了差错……” 我挥手制止她:“出了问题,我负责。” 车子到了济南大学门口,右拐进入校园,车速太快,门卫根本来不及阻止。在我的指挥下,车子连续左拐右拐,由济南大学西门驶出,停在一个开放式小区的树荫下。我带着向华敏下车,后退五十步,藏在树丛之后。 “夫人从没吩咐过要跟敌人动手,我们这样做,是不是需要先请示?”向华敏问。 我没有理他,紧盯着东面。大约过了十分钟,两辆车子一前一后进入小区,他们已经失去了目标,慢慢行驶,摇下车窗,左右张望。 我清楚地看到,两辆车里,连司机在内一共六个人,全都是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年轻人。 “对他们有印象吗?”我问。 向华敏摇头:“没见过,我们从京城过来,对本地的江湖人物一无所知。” “他们并不是江湖人,只是打手。”我纠正她。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我知道,龙组行事低调,即使手握重权,也不轻易使用。黑白两道,各有规矩,做事要按规矩来。 “你在后面观察,我出去。”我说。 当两辆车子停下来时,我从后面悄悄接近,等对方开车门下来,我立刻动手,拳打脚踢,击倒六人。 在他们的车上,我找到了两部对讲机,按下其中一部的通话键,低声说:“不要再跟着我们,否则,来多少杀多少。” 我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发出这样的警告之后,就会让对方有所收敛。 “别激动,我们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套取更多的资料和情报,告诉洪夫人,她的老朋友向她问好。”对方说。 “阁下是谁?”我问。 “你只要告诉洪夫人,海东青已经起飞,她就知道了。”对方回答。 我把对讲机扔掉,看着六个一无所知的年轻人,不禁长叹。他们有大好的青春,不去为国家做贡献,只为了一点小钱,任凭江湖人支派,这真的是济南的耻辱。 “你们走吧,记住,人家的钱不是好挣的,有空还是好好上学,老老实实做人,别学着别人混社会。”我吆喝他们。 现在的济南,有太多这样不学无术的年轻人,根本不思进取,鼠目寸光,只要区区的几百块钱,就能任意驱使他们,去做各种非法的勾当。当然,只要他们不犯罪,警察就没法抓他们,这些都已经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影响着济南的治安状况,老百姓对此深恶痛绝,但又无计可施。 两辆车子离开了,向华敏从树丛后走出来,皱着眉头低语:“夏先生,其实你是多此一举,我相信夫人已经安排好了对策,你这样做,也许会打乱夫人的步骤。” 我不愿多做解释,向西面指了指:“走吧,离开这里再说。” 我们绕过树丛,看见那辆车子仍然停在原地。 “接下来去哪里?”我问。 向华敏摇头:“我也不知道,等夫人指示。” 我们一边说一边向前走,距离车子只有二十步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了强大的杀机,立刻停步,拉着向华敏的手,闪在一堵高墙的后面。 “怎么了?”她问。 “情况不妙,你赶紧打电话,让司机出来。”我说。 向华敏探出头去看了看,冷冷地摇头:“夏先生,你是不是神经过敏了?外面很安全,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有……” 她的话没说完,轰隆一声响,那辆黑色的车子就被剧烈的爆炸扔上了半空,打着滚落下来,车顶着地,四脚向天。如果我们没有停下来,而是进入车子的话,这一下就要非死即伤。 向华敏脸色大变:“敌人竟敢如此嚣张?” 我拉着她,从楼群间的小路出去,一直到了济南大学西门外的商业街上,找了一家很小的咖啡屋闪进去,告诉柜台后面的服务生:“两杯咖啡,两块儿蛋糕。” 我们在窗前坐下,默不作声,只用眼角余光瞥着外面街上的动静。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笛声响起来,尖利刺耳,连那个服务生也忍不住跑出去看。 “没想到情况如此危急,夏先生,如果不是你心思缜密,此刻我们应该已经躺在救护车里了。”向华敏说。 我微微一笑,对她的致歉并不在意,我并未存心救她,而是自救。此时此刻,我的人生命运跟龙组已经连在一起,所以,保护洪夫人的手下就是保护我自己。 服务生走回来,满脸惊诧,不停地倒吸凉气:“哇,有辆汽车当街爆炸,摔得稀烂,里面的司机只剩一口气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搞出来的,只是可惜了那辆车子。” 他把咖啡和蛋糕端来,被向华敏的美貌吸引,不免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向华敏怒气冲冲地白了服务生两眼。 服务生赶紧退后,不敢作声。 等服务生离开,我轻轻地告诫向华敏:“不要无谓地树敌,济南城藏龙卧虎,你多说一句话,也许就会引来无妄之灾。我知道,龙组的身份尊贵,但这是在民间,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也没有人在意你是谁,如果想活命,行事就要低调,而且,你得沉得住气,外面的情况越乱,内心就要越安静。” 向华敏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所以我愿意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点化她,低调内敛、谦虚谨慎是一名奇术师行走江湖的基本原则,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也许她就出不了济南城。 “谢谢夏先生指点。”向华敏点头。 小店的咖啡颇为正宗,当我们慢慢喝完咖啡以后,洪夫人的电话指令就来了:“去往一号地点。” “车子已经损毁,我们到任何地方去都只能步行或者打车,所幸的是,一号地点距离此处不远。”向华敏说。 我没有多问,这是双方合作最忌讳之处。 向华敏向我打量了几眼,伸出手,替我整理领带,随即摇头:“这样的衣服,似乎不适合夏先生,要知道,我们马上要去见的人都是些大人物,在很多场合一言九鼎。所以,我们的着装非常重要,如果夏先生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到最近的品牌服装店里,重新换一身衣服,可以吗?” 我能看出向华敏的诚意,立刻点头同意。 结账之后,我们并肩走出咖啡店,拦了一辆出租车向北去。 向华敏用手机搜索,找出了一家国际名牌西装店的地址,吩咐司机到那里去, 司机看完地址之后,立刻咋舌:“那里,那里可是全济南市价格最贵的地方。”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们,向华敏挥手,示意对方不必多说,看得出,我刚刚对她的点醒起了作用,她已经有了足够的耐性,用手势代替语言,而不是出口呵斥。 在那家服装店里,三名店员替我选择了最合身的西装、领带和皮鞋。 向华敏频频点头:“很好,这个品牌最适合夏先生,刚刚那套衣服是张先生帮您选的吧?眼光实在是太老套了,您这样去见夫人,一定令她眼前一亮。” 这家店的西装品质、服务态度都非常完美,当然其价格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承担得起的。 走出店门的时候,向华敏又接到电话,按照电话里的指引,我们走到大厦的东门,一辆车子停在人行道边,车门开着,车子没有熄火。向华敏坐上了司机位置,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夏先生,按照规矩,您需要——”她拿起一副黑色的眼罩递给我。 我没有拒绝,慢慢地把眼罩扣在眼睛上。 车子启动,一路向南,我判断洪夫人没有恶意,所以,不管向华敏把车子开到哪里去,我都毫不担心。现在大家是合作的伙伴,彼此信任才是上策,我摆出这样的态度,足够让龙组的人放心。 “夏先生,谢谢你的配合。”向华敏说。 我笑起来:“我们是伙伴,配合只是第一步,我知道龙组的大名,相信这样一家组织不会像普通的江湖人物那样每一步都设下陷阱算计别人,更何况,面对龙组,像我们这种江湖人基本没有抵抗能力,又何必浪费时间?向小姐,我完全信任你,也完全信任洪夫人,这一点,不要怀疑。” 向华敏叹了口气:“夏先生,夫人果然没有看错人,她委托张先生对您进行了几十次考察,结果全是优加。我跟随她数年,从来没有见她对一个人如此嘉许过,您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我真心希望,大家的合作能够长久继续下去,最后亲如一家,而且,龙组架构庞大,也需要您这样优秀的人才加入,最终成为组织的中坚力量。我们相识虽短,但我已经对你心悦诚服。” 对于向华敏说的对这些溢美之词,我只是一笑了之。能够加入龙组的确是每一个江湖人梦寐以求的事,可是,要想获得,必先失去,一旦加入这样的白道组织,就要接受各种繁杂规则束缚,彻底失去了自由。 我沉默不语,向华敏误会了我的意思,接着补充:“夏先生,我们身在龙组,虽然时时面对危险,但后盾足够强大,可以调动的力量成千上万,任何时候,我们都无需冲锋陷阵,而是巧妙的借用其他力量去完成任务,如此一来,危险性就被降到最低。” 我摇摇头,向她解释:“向小姐,你误会了,我从来都不怕危险,你不是江湖人,不会理解。” “江湖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什么?”向华敏问。 “我们要的是自由,绝对的自由。”我回答。 向华敏笑起来:“难道加入龙组就不自由吗?夏先生,在龙组五年,我从来都觉得自己很自由,毫无束缚感。洪夫人虽然身居高位,但对属下和蔼可亲,从不训斥我们,跟她在一起,你每天都会很开心。” 我发现向华敏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单纯女孩,大多时候只看到事物美好的一面,完全体会不到江湖的险恶。或许这就是龙组洗脑的结果,让她身在其中,无法明辨。江湖既然分为黑白两道,那么每一方面的做法虽然不同,但都是为了追逐权势和利益。黑和白只是区域的不同,而其本质完全一样。 关于这个话题,我不想说得太深,而且一以向华敏的身份,只要快乐就足够了,如果她一味深究白道背后的阴影,那只会害了自己,也失去了洪夫人的信任。 “你觉得好就最好了,大家经历不同,最好的相处之道就是求同存异,而不是强求一致。向小姐,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比如谈谈天气和风景?”我岔开了话题。 其实,我一直在想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场面。 如向华敏所说,我们要去见的都是各大领域一言九鼎的大人物,那么,这场聚会就一定有一个宏大的主题,而不是泛泛之谈。什么样的主题值得招集这么多大人物,是鲛人之主吗?还是洪夫人不想说、没有说的另外事件? 我信任洪夫人,并不等于盲从,任何时刻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以及不可放弃的立场,我是身在济南城的江湖奇术师,不是白道中人,不是龙组中人,所以,我的利益和洪夫人的利益势必存在某种冲突。一旦这种冲突不可调和,就必须有一方做出让步。如洪夫人所说,鲛人之主必死,接下来,东海局势骤变,失去一个黑道霸主,就必须增添一个白道魁首。我猜测,洪夫人的想法一定是要将东海置于龙组的控制之下。她看好我,或许是要我去顶替鲛人之主的位置,并逐步把我发展成为龙组的一员,这是她的如意算盘。或许在她看来,她给出的这些巨大利益普通人根本无法抗拒。 我扪心自问:“我会拒绝吗?” “就要到了。”向华敏提醒。 我感觉车子进入了盘旋路段,逐渐向下,可以想象,车子驶入了某座大厦的地下停车库。 一路上,车子停了五次,外面有人盘查口令,向华敏一律回答:“龙组小敏。” 最后,车子停下来,向华敏替我摘掉了眼罩:“实在抱歉夏先生,这副眼罩一路上对您不够尊重,但是这也是洪夫人的吩咐,我只得照做,如有得罪,万望海涵。” 我摇摇头:“”向小姐多虑了,只要是符合规矩的事,我都会照做。 我们下了车,我发现巨大的车库里,至少有四十名以上全副武装的枪手。四边角落暗处,还架起了临时工事,沙袋后面埋伏着机枪射手和狙击手。我从未见过这种大阵仗,看起来,向华敏所言非虚,这的确是一次大人物的聚会,才动用了如此庞大的安保力量。 我们被四名枪手带向电梯,电梯门打开,里面竟然也站着四名西装革履的枪手。枪手与枪手交接之后,我们走进电梯,在至少四支手枪的瞄准之下,升上了十七楼。 走出电梯,经过了两道安检,我们才被准许自由行动。 向华敏松了口气:“安检工作越细致,我们就越安全,这已经成了惯例,跟这些大人物在一起,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想起了那辆被炸上半空的汽车,龙组再强,也会有敌人趁乱下手,所以,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也没有万无一失的安保,要想活得长久,就要随时提高警惕。 我们走入了一间休息室,四边的沙发上已经坐了十几个人,都在端着纸杯喝咖啡。 这些人表情各异,但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警惕性非常高,我和向华敏一进来,所有人的眼光立刻盯准了我们俩,同时,他们空着的一只手立刻伸进口袋里,应该是已经握住了武器。 向华敏走到咖啡机前,倒了两杯咖啡,回过头来问我:“加几颗糖?” 我镇定地回答:“一颗就可以。” 我们在靠近咖啡机的沙发上坐下,不理会其他人的眼光,只是很自然地低头喝咖啡。那些人一定都是大人物带来的保镖,彼此陌生,所以才会如临大敌。 我相信,一旦爆发战斗,他们只会彼此对射,互相杀戮,所以这些人并不可怕,因为他们是一盘散沙。 “夏先生,我们在这里,等候夫人的召唤就可以了。”向华敏说。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在这种场合下,开口越多,就越容易被敌人发现破绽,相反,不动声色,不言不语,既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也不会被敌人探知根基。 咖啡还没喝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出现在房间门口,向坐着的所有人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不等他招呼,就主动站起来。 “这边请。”他说。 对于真正的聪明人来说,任何繁文缛节都不需要,他看到我,我就明白,他找的是我;我站起来,他也明白,我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所以,一秒钟之内,我就离开了那个房间,跟他并肩进入另一条长廊。 “不能说话,不能做多余动作,不能盯着某一个人看,不能离开,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连续说了十几个不能,每说一个,我就点一次头。 既然进入了别人的游戏,就要遵守别人的规则,否则的话,很快就要被判出局,只有明白这一点,才能跟龙组融洽合作。 “很好。”他说。 “谢谢。”我说。 所有人都喜欢跟聪明人合作,他不例外,我也不例外。 我们走入了一个圆形的大厅,大厅中央是一张圆环形大桌,总共摆着十二把椅子。我跟着中年人走到最西面的那把椅子后面,立正站好,默默等待。 桌子和椅子都是黑色的,椅子背上雕刻着线条复杂的图案。大厅的屋顶很高,中央垂挂着一盏亮黑色的水晶吊灯。我意识到,吊灯的一百零八朵水晶花里各藏着一支摄像头和一个射击孔,密密地覆盖了大厅的任何角落,毫无死角,杀机凛然。 虽然大人物都还没有出现,但从现场安保的严密程度看,所有人已经如临大敌。 “我必须再次叮嘱你,如果等一会儿在座的贵宾发生争吵,你千千万万不要凭着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要知道,这里的一切都被严密控制,任何不和谐的音符马上就会清理掉。”中年人说。 我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完全明白。此时此刻,身在局中,我肯定懂得利害关系,不冒然行事,洪夫人是龙组的主要领导,她的安全无需我担忧。 过了一阵,十几位保镖进入,各自站在不同的椅子后面。 我细心观察,这些保镖来自不同的民族,除了亚洲人,还有蒙古人、俄罗斯人、欧洲人、非洲人,由此可见,参与会议的大人物也是来自不同的大洲,接下来,十二把椅子的主人也陆续登场。 洪夫人出现时,特意向我微微点头,她这个微小的动作,引起了大厅内其他保镖的注意,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我不动声色,也不理睬他们,只是默默地盯着水晶吊灯。这种场合下,受关注越多,死得就越快。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3章 白道第一洪夫人 2 所有人到齐之后,洪夫人开口:“各位,今天把大家请到这里,探讨的唯一议题就是联手对抗鲛人之主。大家的情报渠道都很先进,我相信对于鲛人之主的动向也都一清二楚。在这里,我只是提醒大家,严密注意一点,鲛人之主已经越界,他的活动范围本来只在深海,一百年之外,只有常年航海的人才会见到他,一百年之内,鲛人之主越来越嚣张,不断骚扰侵害,有好几次小国的军舰也遭了殃。所以,需要遏止鲛人之主的行动,将他连根铲除,确保东海安宁。这件事,一个国家一个地区是完成不了的,必须多国联动,八方联手,才能见到成效。下面,请大家各抒己见,集思广益,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 洪夫人刚刚说完,对面坐着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非洲人大声接话:“没错,我名下的几条船连续遭到鲛人之主的破坏,人和货全都石沉大海,不见踪影。大海是天下共有的运输通道,鲛人之主这样做,已经严重影响了世界和平。我听说,美国人也叫苦不迭,但现在,美国政府在各国发动的战争都陷入胶着状态,所以暂时无力打击鲛人之主,我个人猜想,如果在座的朋友联手,先做出攻击的姿态,美国人一定响应,从中渔利。那样的话,我们再按兵不动,等美国人派出军舰剿灭鲛人之主。总的来说,按照这个计划进行,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消除祸患,安定东海。” 右侧,一个穿着俄罗斯长袍的男人举手开口:“鲛人之主的势力越来越大,对于亚欧两洲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只要能消灭它,我愿意拿出总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作为赏金。” 其他人立刻发出惊叹声,我猜此人的总公司一定富可敌国,所以百分之十的股份已经是一笔巨资,才引发了众人的惊叹。平心而论,海盗对于航海家的伤害创巨痛深,古往今来,很多优秀的航海家及其富裕的家族都是因为遭遇海盗而全军覆没。 鲛人之主不是海盗,但他的贪婪凶暴跟海盗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发现,十二个大人物中有的激进亢奋,有的却隐忍不动,只是观察,并不发言。其中两个,嘴角更是带着阴沉沉的冷笑,根本对别人的慷慨发言嗤之以鼻。 洪夫人举手,回应那俄罗斯人:“没错,鲛人之主已经是害群之马、众矢之的,诺尔加夫先生肯出钱,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其他几位呢?是否也能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艾山先生、胡吉尊先生,有什么看法,请公开说吧?” 艾山、胡吉尊正是那两个阴森森冷笑的人,听到洪夫人招呼,留着两撇小黑胡的胡吉尊首先开口:“好,既然洪夫人有命,那我就说几句,不当之处,请勿见怪。大家都对鲛人之主在东海的霸行恨之入骨,那么为什么不回头想一想,他霸占东海,到底动了谁的利益?” 毫无疑问,他这一句话已经把战斗矛头指向了太平洋两岸的两个超级大国。 东海有乱,深受其害的正是美国、中国。至于其它小国,历史上都是超级大国的附属国,一旦有了战乱,都会向中央集权政府派使者求助。可以说,他们每年千里迢迢赶到京城进贡,正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获得庇护。 洪夫人点头:“你说的话,大家都明白,请继续。”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胡吉尊脸上,但他只是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丝毫不给洪夫人面子。 我已经跟龙组结成联盟,胡吉尊驳了洪夫人的面子,就等于是打了全体龙组人马的脸,这份轻蔑,实在难忍。 艾山开口:“洪夫人,既然情势如此明显,那么剿灭鲛人之主的事,还需要其他无知小国掺加意见吗?只要两个超级大国拿出办法,其它小国照办就是了。” 洪夫人微笑:“艾山先生的意思是,这次会议根本没有必要召开,是吗?” 艾山坦然承认:“对,我正是这个意思,胡吉尊先生也是一样。我们的生意虽然也是跨越太平洋,但份额越来越少,而是转向西欧、北欧,根本不必顾忌鲛人之主的威胁。他的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西面去,把亚欧大陆的东西两面全都占了。所以,要解决东海的事,我和胡吉尊先生愿意作壁上观,不方便发表任何意见。” 胡吉尊哈哈大笑,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们是生意人,只做赚钱生意,不做赔本买卖。” 洪夫人并不动怒,而是从面前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盖着绿色印章的信笺,向四面的人展示:“这是国际刑警组织的通告函,主题是鲛人之主的人马入侵大西洋,沿岸国家必须高度警惕,谨防异常事件群体性爆发。艾山先生,你刚刚说到,生意已经全部转移到大西洋是吧?很不幸,鲛人之主的手的确够长,已经跟着你向西去了。如果不加防范,最终就会人财两空。” 艾山脸上变色:“那通告函我怎么没收到?” 洪夫人一笑:“大概一小时前,国际刑警组织刚刚传真过来,所以,相信在座的都没收到。不过没关系,我给大家一点时间,都打电话向各自的上级查询。” 其余十一人同时转身,从保镖手里拿过电话,匆匆忙忙拨号。 其实,艾山和胡吉尊如此张狂,正是因为他们忘记了一件事——地球上的水都是相通的,鲛人之主占据水中世界,那么地球上的四大海洋都会在他掌控之下。从太平洋开始,向南到印度洋,向北到北冰洋,然后在西面大西洋会合。 我能想象到,鲛人之主的势力如同一只巨大的章鱼,触须无数,凶残无比,要将这个蓝色的星球死死箍住,磨牙吮血,敲骨吸髓,让其他生灵无法存活。由此可见,他不仅仅是人类的敌人,更是地球所有动物、植物的敌人。 “暂时休会,半小时后,等大家都求证过了,我们再次继续。”洪夫人站起来,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向北面去。 我立刻跟上,随着她进入了一间门上雕着青龙腾云花纹的房间。 “关门。”她低声吩咐。 我无声地关门,发现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 “现在,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能说动其他十一人联手,单凭龙组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轻松消灭鲛人之主。深渊与深渊相通,我们又不可能淘干东海,涸泽而渔。只要他躲进沿海国家的海疆,那我们在公海上做再多工作,也是留有余患。当务之急,就是让沿海所有国家坚壁清野,把鲛人之主挡在公海上。艾山和胡吉尊两个代表了东南亚诸国的最高利益,名为商人,实为政客。他们持反对意见,其他人就不敢轻易表态。唉,今天的事,还是难办、难办……”洪夫人摇头长叹。 她脸上写满了倦意,只有眼中还透出不屈的光芒。 “那份通告函是假的?”我问。 “是真的,但只是通告函,对沿海国家没有任何约束意义。这种十二人圆桌会议也只是简单的联盟形式,没有人能够决定其他人的意志。这一点,就像联合国表决一样,各国都有自主权,可以投同意票、反对票、弃权票。不过,我没有退路,必须解决鲛人之主的祸患,这是上级下达的命令,也是我最大的愿望。必要时,我甚至愿意跟鲛人之主同归于尽——”洪夫人的神色冷峻起来,眼中充满了仇恨。 “我能做什么?”我问。 “做我最后一张王牌,可以吗?”洪夫人反问。 我轻轻地点头:“固所愿也,未敢请尔。” 室内气氛过于沉重,以至于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喉头也变得干涩起来。 洪夫人能跟我商量这种国际大事,可见已经把我当成能够性命相托的自己人。 “古人为了国家民族能够抛头颅、洒热血,我辈后人,理当追寻祖宗荣光,舍小家顾大家,舍个人性命顾国土完整。夏先生,我看过你很多资料,也命令张全中对你多方观察,最终确定,你就是龙组一直在寻找的未来希望。之前,七王会势大,会中青年才俊层出不穷,所以龙组一直都对七王会在江湖上的行事相当关照,有意识地培养七个帮会中的年轻人,比如你认识的燕歌行,也包括现在躺在医院里的连城璧。哦对了,苗疆来的楚楚也是我们重点关照的对象之一。同样的、同辈的、同等才华的年轻人还有数百名,但跟你相比,他们仍然弱了很多。综合评述,你的能力是他们的一百倍以上。所以,我必须以你作为最后王牌,甚至有可能将龙组的大权托付给你——”洪夫人突然停下,望向门口。 笃笃,有人敲门。 “开门,不动声色。”她吩咐。 我走过去开门,外面站着那中年人。 “夫人,艾山、胡吉尊已经联合了其他九人,准备退出大联盟。据线报,艾山代表沙漠世界,胡吉尊代表东欧、中欧、北欧各国。按照他俩的说法,要建立新的北约或者欧盟组织,保护亚非欧交界处大陆板块的利益,将鲛人之主挡在外围。艾山还称,要以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为核心,建立新的大陆联盟,在超级大国之外,成立新的超级政治体系。他宣称,要在陆地和海洋中间设立军事禁区,互不侵犯,老死不相往来,那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同时,胡吉尊还提出了‘人类大陆、海洋世界’的说法,要说服各国退出海洋,把大海还给鲛人之主。”中年人急速地汇报。 这种说法看似有道理,但人类是统治地球的万物灵长,自然对海洋具有掌控权。如果任由鲛人之主为所欲为,那么人类赖以生存的地下水源也会被掠夺,因为那里的水也跟大海是相通相连的。总之,鲛人之主要控制天下之水,那就是对人类最大的戕害。如果看不清这一点,人类末日就要到来了。 很多好莱坞的末世电影中,幸存者对于水源的争夺呈白热化状态。水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主要元素,绝对不能失去其控制权。 单单就这一点来说,如果那些人被艾山、胡吉尊蛊惑,就真的是昏了头。 “商鹊,那九人的态度如何?是否已经坚决跟随艾山、胡吉尊?”洪夫人问。 中年人点头:“是,大势已经如此。” “如果杀了艾山和胡吉尊,是不是就能改写局面?”洪夫人问。 中年人摇头:“夫人,据我观察,艾山、胡吉尊有备而来,完全针对我们龙组。如果冒然派人刺杀,只怕会遭遇更大的挫折。” 洪夫人拍案而起:“商鹊,到了这时候,你怎么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即便艾山、胡吉尊后面有国际大势力撑腰,我们也一步不能后退。你知道吗?龙组存亡,在此一举。如果我们不能消灭鲛人之主,那龙组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现在,我决定了,马上刺杀艾山和胡吉尊,不让分裂舆论泛滥起来。” 中年人商鹊面如死灰:“夫人,忠言逆耳利于行,刺杀是最不明智之举。现在,我们要的是维持局面稳定,而不是挑起另外的争端。没有其它十一支势力的配合,我们就变成了孤木难支的窘境。” 我低声插言:“夫人,我去刺杀艾山、胡吉尊。如果失手,与龙组无关。” 龙组代表的是超级大国,一旦牵扯上暗杀事件,就会解释不清。反之,我是无牵无挂的江湖人,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都只是个人事件,与大国外交无关。 “你去?”商鹊摇头。 “你去?”洪夫人亦摇头,“夏先生,你大概不知道艾山、胡吉尊的来头,他们身边的保镖比美国总统的特勤局保镖更厉害,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你是我最后的王牌,不能在这个时候打出去。” 商鹊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怜悯:“夏先生,艾山、胡吉尊是大象、恐龙,而你只是蚂蚁或者飞蛾。还是别白费力气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只会坏了夫人的大事。” 我没有反驳他,只说了一句话:“把他们的资料给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我拿到艾山、胡吉尊的详细资料,就有可能得手。 商鹊与洪夫人对视着,都不说话,但眼神交流,已经有了定论。 “我给你全部资料,二十四小时内,你成功与否,夫人都会做出新决定。这一次,你是弃子,自求多福吧。”商鹊说。 洪夫人长叹一声,背过身去,似乎不忍心再看我。 “夫人,不是生离死别,何必如此伤心?”我笑了。 “你多小心,等你凯旋归来。”洪夫人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我随着商鹊出去,转入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四壁挂满了液晶显示器,每一块屏幕上都罗列着照片和数据,都是跟外面圆桌会议的参与者有关的内容。房间里共坐着十一人,但都沉默工作,毫不出声。 “艾山、胡吉尊的资料给我,保镖、武器系统、房间进出路线等,全要。”商鹊吩咐。 立刻,我右手边的一块屏幕闪烁起来,很快就出现了艾山的照片。 “艾山,1109房间,保镖三层,共十二名,轻重武器齐备。除了去卫生间,保镖随时跟从,一秒钟都不离开。唯一刺杀机会,就是他在卫生间里的时候。秘密通道九可以直达艾山房间内的卫生间顶上,刺杀展开前,可以关闭房间内的三套监控系统,不留痕迹。”坐在屏幕前的人机械地汇报。 “胡吉尊的资料?”商鹊又吩咐。 我举手制止:“只要这一个就足够了,在会上,我观察到一个细节,艾山能够用眼神和小动作指挥胡吉尊,可见他是两人间的主谋。杀了他,胡吉尊也就没有主心骨了。给我五小时,如果五小时内搞不定,以后就不用想了。” 商鹊没有说更多,打开抽屉,取出一把枪、一把匕首。 我选了那把半尺长的匕首,放弃了手枪。如果事情发展到开枪杀人的地步,那就会惊动警方,弄得一塌糊涂。 “不需要其它?”商鹊问。 “带我去通道九。”我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提自己的要求。 所谓的“通道九”是指楼内的新风系统通道,与常见的中央空调送风管类似。 商鹊拿出一台定位追踪器,被我拒绝了。这种电子产品很容易在关键时刻发出声音,暴露行踪。带上它,就等于是带着一颗,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我进入通道九,按照管道内的路线指示匍匐前进,迅速赶往1109房间。 大厦内的结构并不复杂,我顺利抵达1109房间的卫生间上方。透过换气扇的出风口,我能看清卫生间里的一切。很明显,如果艾山使用卫生间并且关门的话,我能在半分钟内切断他的喉咙,然后全身而退。 我侧躺下来,伸展身体,稍事休息。 其实,洪夫人的出现更像是一个战斗信号,让我看到了更高层次的大人物发动的更恢弘的战争。奇术师之间的战斗发生在民间,而参与圆桌会议的人却能决定大洲未来的形势。只有到达洪夫人的地位,才能真正看清大势。 我忽然想到:“刺杀艾山,一定引发其他人的恐慌,而且大家会猜到幕后主使者是洪夫人。要想消除这种猜忌,那么龙组一定会抛一个替罪羊出来,而这替罪羊就是我。” 这样一来,我就不再是洪夫人手里的王牌,而是名正言顺的替罪羊,被人推上了断头台。 或者说,我一旦决定刺杀艾山,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刺杀得手之时,距离我饮弹身亡也就不远了。 要杀鲛人之主,就得让龙组统一圆桌会议的意见,让所有人听从龙组的调遣。不杀艾山,就达不到这种目的。那么,艾山必须要死,鲛人之主也必须死。当务之急,就是我刺杀艾山后马上逃亡,不给别人抓我当替罪羊的机会。 我知道,自己是在干一件刀头舔血的事。成了,毫无利益可言;败了,只剩死路一条。 “我必须得这样做,否则龙组的大计就推行不下去,鲛人之主依旧嚣张,持续坐大。那样,全球人就都危险了。”我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给商鹊的预留时间为五小时,相信五小时内艾山一定会进卫生间,给我下手的机会。 喀的一声,下面卫生间的门被推开。 我谨慎地探出头俯瞰,走入卫生间的正是艾山。而且,他一进来,就反手关门,又摁下了暗锁。这种情况下,即使卫生间里产生不明动静,外面的保镖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硬冲进来。 艾山并没有使用马桶,而是站在洗手台前面,拧开水龙头,对着镜子发愣。 从我的角度望去,镜子里映出的事物很正常,并不值得长时间观察。 现在,我只需要移开排气扇,屈膝落地,就能一刀抹断艾山的脖子,送这个秃头顶、三角眼、鹰钩鼻、蛤蟆嘴的无良商人上西天。 无论站在他背后的是哪一方势力,只要跟龙组为敌,那就该死。 我的手搭在排气扇上,轻轻提起,把它挪开,就露出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我一定是疯了,我一定是疯了……”艾山忽然喃喃自语起来,“人变为鱼,成为海洋陆地两栖生物,能够探索更伟大的世界,以前所未有的动物形态活着,远离疾病困扰,成为跨越时间的超级生物……这是真的吗?人类医学还没攻克的顽疾要靠海洋生物来拯救?算了算了,不管了,既然只有三个月的生命,都被医生判死刑了,那我总要试一试,倾尽全力,也要延长自己的生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我能活下去,才不管大国之间的烂事,要打要和,都跟我无关。好了好了好了,振作一点,别让胡吉尊看出来,否则的话,这家伙鬼点子更多,弄不好就要坏事——” 这些话我大致听明白了,艾山应该患上了绝症,所以接受了某一方的条件,选择成为海洋生物,以改变生活环境的方法克制绝症。 “除了鲛人之主,谁还有这种力量?”我扪心自问。 也就是说,艾山已经跟鲛人之主达成了协议,故意破坏龙组为首的大联盟阵线。当然,如果他选择成为海洋生物,那就放弃了人类的权益,站在鲛人之主那一边,自然要维护鲛人之主的利益了。 “杀?不杀?”我有些犹豫。 “去他妈的龙组,去他妈的洪夫人!我得了绝症,你们又没得……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是你们的了,开开心心,飞黄腾达。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帮助你们成功?我才不那么傻呢!现在,我能活下来,我一定能活下来——”艾山捋起袖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 我探出头,立刻看清了他的小臂。从他手腕到肘部的一尺长皮肤表面竟然全都长满了透明的鳞片,像是故意贴上去似的,一片压一片,细密而紧致。 艾山用右手抚摸着这些鳞片,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呜声,似乎是欣喜,又似乎是绝望。 “变化开始了,变化开始了,变化开始了……”他再度自言自语。 当他用指甲刮蹭鳞片时,卫生间里便响起了令人汗毛倒竖的嚓嚓声。 “这是我的,这些都是我的,这些鳞片都是我的,有了它们,我就能下海,就能像鱼一样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成为海上的霸主了……”艾山的情绪起伏很大,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悲愤欲绝,而这一切都是那些诡异的鳞片带给他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4章 绝症之鱼 1 笃笃、笃笃,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谁?”艾山问。 “我,是我。”外面响起了胡吉尊的声音。 艾山慢慢地放下了袖子,对着镜子抹了把脸,然后开门。 胡吉尊冲进来,艾山马上关门。 “都什么时候了,你把自己关在这里,还不想个办法?龙组势大,外面的人表面听我们的,但龙组洪夫人不是吃素的,她要发起火来,连你我国家的总统都得退避三舍。艾山,你说,现在我们是不是赶紧离开大厦,逃出龙组的控制范围?你总是说,后援很快就到,很快就到,现在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你告诉我,后援什么时候能到?你说的海上霸主什么时候能来?”胡吉尊十分慌张,说话语无伦次,连基本的礼貌都顾不上了。 我的判断没错,胡吉尊是受了艾山的蛊惑,自己没有什么主见。 “我说有援军,就一定有。”艾山回答。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胡吉尊嚎叫起来。 两人的谈论陷入了僵持的绝境,谁都说服不了谁。 我没有急于下去,而是深思艾山刚刚梦呓一般的话。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很多病症已经得到了根治,高科技医学研发的各种疫苗在全球范围内推广普及,使得非洲那种不毛之地生活的人们也受益匪浅。唯一令人担忧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更多新型病毒被发现,同样能够置人于死地,这就是俗称的“绝症”。 每个人都珍惜生命,尤其是金钱、权势累积到一定程度的人,更加如此。他们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可以穷尽一切办法,直至无计可施为之。 如果艾山患上了绝症,那就一定会遍寻名医,施展各种手段拯救自己。到了最后,他会明白,人类现有的医学已经无能为力,除非是出现“神迹”。于是,他转而求神,向奇术界的高人求援。试想一下,那些最高明的奇术师岂非就是普通人眼中的“神”? 这一次,艾山求助的正是鲛人之主,也就是十二人圆桌会议准备清剿的海上霸主。可想而知,他一定会心甘情愿被鲛人之主利用,以损害人类利益换取自己的长寿。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长寿”也需要付出代价,那就是身体必须覆盖鳞片,成为半人半鱼的海洋生物。脱离了死亡威胁之后,他一定会陷入新一轮的恐慌,并且承受精神上的巨大折磨。 “不要慌,不要慌!”艾山伸手,按住了胡吉尊的肩膀。 胡吉尊反手一打,把艾山的左手推开。 艾山的小臂上长满鳞片,坚硬而锐利,是以两人身体接触,胡吉尊的掌缘立刻被刮伤,鲜血淋漓而下。 “你手臂上藏着什么?是暗器吗?你想杀我吗?”胡吉尊大惊,捂着伤口,踉跄后退,脊梁顶住了卫生间的门。 艾山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是伙伴,是战友,只能一致对外,不会自相残杀。” 胡吉尊再次哀嚎:“那你……那你手臂上究竟藏着什么利器,把我的手割成这样?” 艾山摇头:“你不要瞎猜,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我们先出去,安抚众人的情绪,然后商量怎么对付洪夫人。” 胡吉尊猛地摇头:“不行,不行,你先让我看看手臂!你手臂上一定有古怪!” 艾山后退一步,再次摇头:“你想多了,刚才只是意外,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手臂上长出鳞片这种异象十分骇人,他不肯给胡吉尊看,一定是担心对方被吓到。 “不行,给我看看!”胡吉尊扑上来,揪住艾山的左手。 艾山没有挣扎,而是悲哀地长叹了一声。 胡吉尊捋起艾山的袖子,立刻看到了那层层叠叠的鳞片。任何人第一眼看到鳞片,都会觉得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大的震惊。 “你是……你手臂上有鱼鳞?这是什么妖法?你……你你……你要变成鱼吗?你要变成人鱼、鲛人吗?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怪不得你拉着我维护鲛人之主的利益,原来,你已经变成了鲛人,已经被鲛人之主收买了……呵呵,呵呵呵呵……天哪,你你你,你是鲛人,你是鲛人……”胡吉尊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双手齐举,指着艾山,满脸都是惶惑与惊惧。 艾山无法解释,这种情况下,就算解释,胡吉尊也听不进去。 嗖的一声,艾山突然拔枪,抵住胡吉尊的胸口。 我握紧了匕首,只等下面火并,然后我坐收渔翁之利。 “老胡,别说话,什么都别说。我有苦衷,很大很大的苦衷,不得不这样做。但是,我不会杀你,只会救你。你我两个是多年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按照医学观点,你我祖上都有遗传性多发癌症的隐疾,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现在,我已经病入膏肓,你大概也不远了。就算隐疾不发作在你身上,如果是你儿子、女儿发病呢?又该怎么办?我上天入地才找到海上仙方,能够在鲛人之主的帮助下,克制癌症,永生不死。你只要好好听话,我就把这仙方传给你,让你的家族也永远不死,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怎么样?”艾山说。 “海上仙方?”胡吉尊反问。 艾山深深地点头:“没错,就是海上仙方,从当年的杨家祖上流传下来,足足过了十五代,才传到现在。所谓海上方,只能海上用。杨家的人从未罹患绝症,所以始终没能用上。我花了二十万美金求来方子,又花了二十万美金雇船出海,才找到解决之道——” 胡吉尊惊问:“那么,你真的见到鲛人之主了?” 艾山再次点头:“对,我见到了。如果见不到他,又怎么能获得长生的真髓?” 胡吉尊大声冷笑:“长生真髓?变成鲛人,就能长生?我不信,我不信。” 艾山涩声问:“老胡,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 胡吉尊回答:“既然你已经变为鲛人,不能在陆地上生活,那就把名下所有财产转给我。这样,我就相信你的话了。” 他在此刻选择乘人之危,手段卑劣到极点,不是常人能干出来的。 “好,好好。”艾山点头答应,“老胡,财产是身外之物,转给你就转给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胡吉尊听到对方答应了自己的条件,欣喜不已,遂放松了警惕,满口应承:“好,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托。” “我给你全部财产,只要你……的命。”艾山的话说到一半,突然俯身张口,咬住了胡吉尊的喉结。最后“的命”两个字含混不清,伴随着胡吉尊喉管喷血的嘶嘶声。 这一下变生肘腋,胡吉尊根本没有防范,要害已然被制,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靠着门扇滑下去。 艾山并未松口,而是随着胡吉尊一起俯身,牢牢地咬住对方喉头血管,大力吸吮,啧啧有声。 我趁着混乱轻轻跃下,落在艾山的背后。 “你……你不是人……长生也没有用了,妖魔鬼怪都能长生不死,可你再也享受不到……人的快乐,呵呵,呵呵,我不像你……死就死,没什么好怕的,像你一样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胡吉尊挣扎着大笑。 艾山一言不发,只是吸血。 卫生间里充满了血腥气,门外的保镖却不敲门打扰,看来已经习以为常。 起初,胡吉尊还有力量挣扎,但血液大量流失之后,他最终放弃了挣扎,手脚摊开,无力地躺下。 艾山吸够了血,双手撑地,盯着胡吉尊的脸。 “不要威胁我,永远都不要试图威胁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现在,我已经没有禁忌,只剩活着。为了活着,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艾山一字一句地说。 我看着他的背影,把他的双臂想象为鱼鳍,双腿想象为鱼尾,他就像一条跃上岸的大鱼,咬杀胡吉尊,完全泯灭了人性。 “是人是鱼……都是你的……选择,老朋友,我真的……为你不值,在鱼的世界里,你能找到幸福和享受吗?哈哈……哈……哈……”胡吉尊虚弱地大笑,但笑声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奄奄一息。 “我找不到,只要能活着,幸福享受,也顾不上了。”艾山说。 此刻,我只要下刀,就能完成任务,杀了艾山全身而退,但就在我即将动手时,艾山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暂停动手,撤身于角落里,听他接电话。 “是我,是我,什么?尊主要跟我讲话?好好,我听着,我好好听着!”艾山的态度变得恭恭敬敬,打开手机的免提键,双手捧着,屏住呼吸,仿佛聆听圣旨上谕一样。 等了许久,电话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艾山,你干得很不错,十二联盟开会,图谋甚大,对我很是不利。你搅乱了他们的计划,东海不受侵扰,可谓大功一件。我必须要封赏你,让你做亚洲大陆的表率。但是,你也要看到,现在的局势十分复杂,我们的敌人要远远多于盟友,而大国核武对于东海的威胁无比巨大,不容忽视。下一步,你的工作就是尽量破坏核武,用一切办法拉拢军方高层,尤其是那些身患痼疾的官员。人人都爱长生,只要让他们看到长生的好处,所有人不必劝降,自然望风而降……” 我听得出,那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在说话,语气平和,循循善诱。 “谢谢尊主教诲,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艾山说。 既然他称对方为“尊主”,那么此男人很可能就是鲛人之主了。 “很好,很好,我现在唯一忌惮的就是美国五角大楼,但只要给我时间,一切都不是问题。我洞悉人类的一切弱点,对症下药,攻无不克。艾山,你必须知道,现在全球至少有一万名以上的高手肩负着跟你一样的任务。所以,只要你努力,世界就会改变,每个高手都前进一步,完成一个目标,最终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地掀翻这个世界。”那男人说。 五角大楼一直都是全球军事、科技、航天、航空的最高标杆,其实力深不可测,由51地区在奇术界神一般地存在就可见一斑。 如果鲛人之主还有惧怕的对象,那就证明,他还没有变得强大无俦,人类就还有反击的机会。 “我一定努力,一定努力。尊主,我什么时候才能……才能真正去除痼疾的威胁,进入真正的鱼的世界?”艾山问。 那男人含糊其辞:“你不用担心,某些转变需要潜移默化的过程。或许是一个月、一年、十年,也有可能是一夕之间、一小时、一秒钟。各人体质不同,那过程也不尽相同。你不要急,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完成任务,不断积累功勋,到时候不单单能够快速进化,还能成为我大东海的高级官员,直接封疆裂土。” 艾山诚惶诚恐地致谢:“谢谢尊主垂青,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是一个人,在向鱼转变的过程中,肯定是历尽痛苦折磨,从心理到生理步步异变,受尽了非人的煎熬,外人无法理解。这种“长生”带来的痛苦,甚至超过了癌变导致的死亡。 “好了,继续破坏十二联盟会议,如果有机会,就消灭龙组领袖及其爪牙,让超级大国的奇术机构彻底瘫痪。”那男人说。 以艾山之力不可能撼动龙组,也不可能伤到洪夫人,但此刻的他仿佛被洗脑一样,地发誓:“消灭龙组,击杀洪夫人,我一定做到。” 电话中的男人大笑:“好好,听你这么有信心,我很满意。放手去做吧,我会准备好军功章,等你再传捷报。” 艾山等到对方挂断电话数分钟,才慢慢地垂下手,把手机收起来。他不单单从形式上将对方视若天人,在心理上也已经被彻底洗脑,把对方当成了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诚心供奉,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我忽然有些可怜他,对绝症的恐惧彻底扭曲了他的价值观,宁愿残暴杀人,为虎作伥,也不愿独自面对死亡。他有足够的勇气做任何恶事,唯独不能对自己狠一点,快速结束自己的生命。 “艾山,该结束了。”我低声说。 从背后搞暗杀是东瀛忍者们的行事习惯,至于我,就算下一步性命搏杀,也得给对方最终说话的机会。 艾山转过头,但随即又偏向一边,不正眼看我。 他的嘴上涂着来自胡吉尊的鲜血,眼珠也变成了血红色。这些都不奇怪,只是吸了生人献血后的正常反应,但最令我觉得诡异的是他的鼻翼、鼻梁和鼻孔。总的来说,他的鼻子正在退化,向内部塌陷紧缩,就像一条鱼的鼻骨结构那样。 鼻子的变化改变了他的五官比例,看上去既丑陋又恶心。 “你是谁?”他问。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我回答。 “不对,不对,你是龙组的人,刚刚就站在洪夫人后面。怎么?洪夫人终于按捺不住,想拔刀杀人了?”艾山又问。 我在十二人联盟会议上露过面,艾山有这种怀疑很正常。 “我要杀你,跟其他人无关。”我说。 “你杀不了我,我有鲛人护体神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信,你就试试,放马过来吧!”艾山大叫。 中国功夫中有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等护体神功,但我却从未听说过鲛人也有这类功夫。 艾山已经被鲛人之主洗脑,所以他的任何言行都变得不可思议甚至是非常可笑。杀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杀人者还是被杀者,都非常悲哀。或者说,相信永生不死本来就是一场悲剧,任何坠入这种理论怪圈的人,都将成为世界的笑柄。 从洪夫人那里领命的时候,我极有信心,认为这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当事情发展至今,我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了,因为我根本不想杀这样一个可怜的人。 “来呀?来呀?我已经永生不死——”艾山面孔狰狞,仿佛已经化身妖魔鬼怪一般。 “跟我走,去一个地方。”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种情况下,带他回去研究比当场杀了的价值更大,相信洪夫人也会同意我的观点。 “你不杀我?去哪里?”艾山并未失去理智,先挥袖擦去了嘴边的血迹,又后退一步,狐疑地问。 “去见洪夫人。”我实话实说。 天知道鲛人之主对艾山做过什么,把他变成了如此诡异猥琐的模样。其实,他恰恰可以成为反面教材,告诉世人,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千万不要相信异族的长生鬼话。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尊主派来试探我的?”艾山的疑心很重,反复询问。 我打开了洗手间的门,外面那些荷枪实弹的保镖们一拥而上,堵住了门口。 “不要动,都别动,他是我的朋友。”艾山大叫,“都退下,退下!” 保镖们很听话,既然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工作,艾山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他们百分之百服从。 我相信,艾山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找到向鲛人之主投诚换命的奇特之路。他比胡吉尊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能够及时变道,向着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前进。这一次,他喝退保镖,很明显就是要跟我合作。 “走。”我向他点点头。 “我换身衣服,见洪夫人那种贵客,不能失了礼数。”他说。 我走到客厅,在沙发上落座,等他换衣服。 保镖们对我的出现并不意外,甚至对卫生间里满地的血迹也无动于衷,只是各自守住角落,等待来自艾山的新的命令。 他们是花钱雇来的,明里是听艾山的指挥,世界上却是听钱的命令。雇佣兵这种古老的职业已经形成了惯例,为钱来,为钱走,只要价钱合适,临阵倒戈也不是什么奇事。所以,这些没有信仰的人永远都靠不住。由此,我也想到了奇术师的信仰问题。如果全中国的奇术师能够始终团结如一、齐心协力对抗外敌,那么根本就不会有鸦片战争、甲午海战、八年抗战那样的黑暗历史。 “如果我成为奇术之王,那么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荣耀、奇术荣耀,而是要将华裔奇术师全都团结起来,成立强大的奇术师联盟,保卫国家,维护世界和平。”我默默地告诉自己。 艾山洗漱完毕,又换了一身崭新的蓝色西装,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本来面目。 我们一起去见洪夫人,但却被商鹊挡驾:“夫人正在会客,二位请稍等。” 此刻,商鹊身边还有一高一矮两个美国人,全都笑眯眯的,如同两尊弥勒佛一般。 “好,我们等。”我和艾山坐下。 商鹊对艾山的来访非常意外,但我无需向他解释,很多话必须见到洪夫人再说。 “夏先生,借一步说话?”商鹊低声跟我商量。 我们走到旁边空着的休息室里,商鹊的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夏先生,艾山是我们的死敌,在亚洲范围内多次狙击龙组的行动,手上至少有二百条人命。你把他带来,是要他跟夫人合作吗?我必须提醒你,这是痴心妄想,夫人就算跟街边上乞讨要饭的残疾人合作,也不会接纳艾山。如果双方有合作的一丁点基础的话,十年前就可以合作了,不必等到现在。” 我摇摇头:“不要激动,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从前大家无法合作,只是因为时机不对。我相信,现在对于洪夫人来说,艾山具有无可估量的巨大价值。所以,等见到夫人再说,合不合作,由夫人说了算,好吗?” 商鹊所站的位置局限了他的视野,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人在江湖,必须深刻理解我刚刚说的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人在江湖,格局很重要,它能决定一个人的视野和心胸。格局越大、视野越广阔、心胸越豁达,就越容易成功。反之,像商鹊那样,再聪明机智,也不过是洪夫人的下走。 “夏先生,你错了!”商鹊辩驳。 “错与对,见了夫人再说。”我斩钉截铁地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5章 绝症之鱼 2 商鹊顿足:“你你……你不知道,夫人的大哥和小弟就是死在艾山的地盘上,而且极有可能是艾山亲自主持了狙击行动。夫人说过,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凶手碎尸万段,为两位亲人报仇。你带艾山来,等于是在夫人心上扎刀子。” 在我看来,洪夫人是一个有巨大心胸的女强人,绝对不会为了个人恩怨耽误国家大事。对于商鹊的担心,我只一笑了之。 “夏先生,我知道你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也知道夫人很欣赏你,但这世界上有些规则是不能打破的,就比如现在,无论从公从私,艾山都是夫人的大敌。我想不出夫人有什么理由能够放下身段跟艾山合作,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商鹊的语气越来越严厉,身体前倾,很明显是要向我施加压力。 我没有后退,也没有发火,只是淡淡地回答:“夫人派我出去做事,无论成败,我都给她结果,请她定夺。现在,没见夫人之前,我不会改变想法。商先生,如果你没别的事,我们的交谈就可以结束了。” 两个人即使智商、情商相同,但身处不同立场、不同位置时,做出的选择也截然不同。 洪夫人相信商鹊,但并不表示一定认同他的观点。否则,洪夫人不是洪夫人,商鹊也不是商鹊,很可能两人的位置就颠倒过来了。 商鹊还想多言,我轻轻抬起右手,食指指尖在他胸口一碰,低声说:“我累了,勿多言,可以吗?” 我已经给对方留足了面子,如果他再不识相,我也只能翻脸了。 商鹊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双手一起探向口袋。 我不等他掏出口袋里的武器,猛然旋身,那把一直都没派上用场的匕首瞬间贴在他的颈侧大动脉上。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就免掉了很多废话。 商鹊慢慢地举起了双手,缓缓后退两步。我也适时地收刀,就当刚刚的冲突没有发生过。 “今天天气不错。”我笑了笑,从他身边经过,开门出去。 “是啊,天气不错,希望夫人的心情也不错。”他在我身后回应。 我回到会客室,挨着艾山坐下。 对面坐着的两名美国人友善地向我点头,嘴角上翘,眼角下弯,笑容真诚而爽朗。 艾山正襟危坐,领带拉到最高点,勒得喉结突兀外凸。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夫人是个观大局、识大体的人,我相信,大家会有一个美好的合作前景。”我低声说。 “我知道,但我担心的不是洪夫人,而是对面的两人。”艾山转过头,附在我的耳边低语,“来自美国51地区的‘天使帮’人马。” 不用多做解释,“天使帮”三个字就足够了。 我向对面的两人报以微笑,两人连连点头,令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融洽无比。如果有不明所以的人进来,一定会觉得在座的人都很友好,彼此之间,充满信任。可惜,正如艾山所说,对方是“天使帮”的人。 谷歌资料中对天使帮的解释很简单,只有简短的一句话——“51地区外勤戍卫队。” 事实上,天使帮由五角大楼麾下所有部队里情商最高的士兵组成,其任务是保护51地区内部的科学家,消灭任何有可能对51地区不利的敌对势力。 该部队成立于冷战后期,本来只是一支战斗部队,但正因为组成人员情商太高,以至于部队自由发展的速度极快,最终变成了半战斗半科学研究的多功能混合部队。更为可怕的是,该部队中九成士兵具有科学研究博士学位,等于提起枪战斗、放下枪搞科研。 自组建以来,该部队最大的特征就是“人人爱笑、心态阳光、出手如电、心黑手狠”。 难怪艾山紧张,面对两名天使帮的成员,我们这边随时都会有人毙命。 再进一步想,如果天使帮在此,里面与洪夫人会谈的就一定是51地区的高官,其会谈内容也一定涉及到超级大国间的合作。 “事情更复杂了!”我不禁默然长叹。 足足等了半小时,通向内室的门才打开,洪夫人陪着一个金发碧眼、细腰长腿的年轻女孩子出来。 “嘉利小姐,就按我们刚刚谈的,广泛合作,坦诚相对,为了海疆和平而努力。”洪夫人说。 女孩子脸上的笑也很动人,低声回应:“洪夫人,能与龙组合作,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们51地区全体科研人员的荣幸,更是美国五角大楼的荣幸。夫人风华绝代,睿智无比,是我学习的最好榜样。以后我一定常来拜访,把夫人作为自己的老师,谦逊求教,虚心聆听,希望夫人不要嫌我愚笨才好啊?” 她的声音非常动听,虽然是美国人,但中文说得十分纯熟。 洪夫人大笑:“嘉利小姐客气了。” 那位嘉利小姐出门,向会客室里一扫,笑容如同阳光,令我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两秒钟,随即落在艾山脸上。 “洪夫人——”她转头叫,“我发现,我们的第一个合作项目就快开始了。我先回去,等您电话。” 洪夫人点头,嘉利就带着那两名天使帮的人飘然而去,只留下一室芬芳。 “夏先生,请进来。”洪夫人说。 她没理睬艾山,这种表现,让商鹊略露得意之色。 我跟着洪夫人进门,闻见空气里飘动着嘉利留下的上等香水味道。 “我需要一些解释,更需要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夏先生,所有的考察结果表明,你的是智商至少是商鹊的两倍,那么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项结果,不让我们大家失望。”洪夫人落座,气定神闲地说。 我也坐下,但没有急于解释,只是继续嗅着空气中的芬芳。 嘉利对艾山十分关注,看到艾山后,才向洪夫人表示“合作即将开始”,可见艾山引起了她的极大兴趣。那么,各方关注的焦点瞬间全都落在了艾山身上。这也证明,我不杀艾山而是选择把他带来是完全正确的。 “说吧?”洪夫人催促。 我摇摇头,淡然回应:“天机不可泄露,全都依赖顿悟。你、我、嘉利看到艾山后,都产生了一些新的看法和想法,但又不方便直接表达,生怕思维太跳跃,别人无法认同。现在,各拿一支笔,把答案写在掌心里,然后亮出来给对方看,如何?” 洪夫人点头:“好,是个好建议。” 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掌心里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笔抛给我。 我在掌心里写了“鱼龙混杂、人鱼不辨”八个字,然后放下笔。 这八个字代表了我对艾山的全部看法,此刻的他已经是半人半鱼,外表、思维属于人,但精神上却对“化鱼”充满渴求,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摆脱绝症的困扰。现在,我们无法对他的身份下定义,只能以“怪胎、怪物”命名之。就像当日见到盛品华时,只能以“生食者”命名,而无法准确界定其生命性质。 关于艾山,我知道他进入了一个极大的误区,等于是钻入了牛角尖的最深处,根本失去了反向思考的能力。 该误区就是——“世界上有没有身患癌症的鱼?”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就将以“绝症鱼”的身份结束生命,将其人生悲剧推向最。 “可以了吗?”洪夫人问。 我默默地向她亮出掌心里的字,她也向我亮出掌心。原来,她写的是“为人为鱼、咎由自取”八个字。后面,还有“实验”两个字。 沉默了一阵,洪夫人抚案微笑:“夏先生,你做得很对。除了你,龙组的任何人都会选择杀了艾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对艾山的恨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只有你,在杀人与做事之间选择了后者。我相信,如果派商鹊去做这件事,此时此刻,艾山的人头已经摆在桌上了。” 我不居功,也不自傲,仅仅回应了六个字:“求胜,而不求战。” 如果龙组的最终目标是击杀鲛人之主,那么在那之前的任何行动、冲突、倾轧、较量都是不具备决定意义的,都只是铺垫和序幕,不战、避战、迂回、侧击才是最正确的应对之策。 一只拳头缩回来再打出去才有威力,最终决战到来前,龙组要做缩回来的拳头。我带艾山回来,正是要帮助洪夫人缩回拳头,积蓄力量。 “好极了,妙哉,妙哉。”洪夫人击掌赞叹。 像商鹊之流只会按照洪夫人的吩咐去做事,既没有自己的主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长此以往,龙组就变成了洪夫人独挑大梁的尴尬局面,其他人无法贡献应有的智慧,全变成了唯唯诺诺的走狗。这样一个组织,只会走向衰亡。 江湖上的事,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有些契机如白驹过隙一般,稍纵即逝,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就会被其它势力死死压制。 “说一说,你对艾山怎么看?”洪夫人问。 “既然半人半鱼,那就是最好的试验对象。夫人明知故问,刚刚已经答应嘉利小姐展开实验了,还来问我的看法?”我反问。 洪夫人深深地皱眉:“夏先生,我要声明一点,嘉利小姐虽然代表天下无敌的51地区,但那却是五角大楼的附庸之一,并不是我之意志的真实表达。在合作中,我永远都不能失去自己的立场,否则,宁愿没有这次的合作。接下来,我的价值世界里只有龙组、国家、民族,没有‘洪梦楼’这个名字。与天下兴亡相比,区区个人,不过是尘埃蝼蚁罢了。我之所以向你虚心求教,就是要集合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联手对抗嘉利小姐。你知道吗?我和她只相处了四十五分钟,就有好几次差点中了她的催眠术。最可怕的,她至少向我施展了七八种奇术,我却只辨认出催眠术这一种——” 她停下来,拿起电话,低声吩咐:“去查,51地区嘉利小姐,马上查。我要她的师承来历、奇术特长,另外,给我查她从十岁至今的履历表,如果有断代,就把断代阶段内她的去向查清楚。同时,查天使帮的几位头面人物,看看哪一位跟她有关系?” 我并不惊诧于她如临大敌,因为刚才只是跟对方打了个照面,我就觉察到那位嘉利小姐深不可测,如同一块老坑翡翠一般。 洪夫人放下电话,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 “其实,夫人不必紧张过度,大家是合作关系,彼此都会手下留情。在大利益出现前,谁都不会撕破脸皮闹起来。我猜,她试探你,只不过是好奇心、争胜心作祟,而没有任何恶意。”我笑着劝慰。 洪夫人弹指苦笑:“在我这样一个位置上,实在是开不起玩笑了。无论善意试探还是恶意刺探,她都已经触犯了游戏规则。可惜,我没有抓到真实把柄,否则就能马上调集国安部门,定她几项间谍罪,一辈子关在黑牢里。最让我奇怪的是,先前五角大楼的线人已经将51地区所有的奇术高手名单传递过来,并没有嘉利的名字。我不相信敌人阵营里会突然冒出一位绝世高手来,一定是线人出了错。事到如今,只能见招破招了。夏先生,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去探探她的底细,那就最好不过了。这个,你意下如何?” 这个战斗任务十分棘手,但纵观洪夫人这边,根本没有合适人手去完成。 “好,我去。”我没有犹豫,立刻答应。 就像刺杀艾山、胡吉尊一样,洪夫人已经无兵可派,才会向我求救。我不出马,她就捉襟见肘了。 洪夫人以手加额:“多谢多谢,夏先生,你就是我的大贵人。你一来,好多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稍等,我安排商鹊带你去见嘉利小姐。” 我摇摇头:“不用麻烦商鹊,我自己去。不过,夫人,在济南城内,我还有很多复杂的事需要一一完成,如果战斗中不幸遭遇流弹,请夫人一定替我好好善后。” 见过那么多奇术界的大人物,唯有洪夫人能让我安心托付,尤其是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洪梦楼”之时。那个名字经常出现在《参考消息》等机密内刊资料上,并常常在前面冠以“美人奇术师、奇术皇后”的称号,而其从十二岁出道江湖、十五岁加入国安、十八岁任龙组副组长的光荣历史,也早就传遍了国内。 能把我牵挂的那些事托付给她,一定不会出任何纰漏。 洪夫人没有推辞:“好,如果你牺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怕是最微小的事在我的日程表上也是第一优先级的。” 我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这时候,谢字多余,只要有她上面的话,我就放心了。 江湖人都知道,洪梦楼一言九鼎,胜过古代最重诺言的义士季布。 我走出洪夫人的房间,艾山仍然坐在那里,但手腕上却多了一副锃亮的精钢手铐。除了商鹊,另外还有四人站在艾山身后,对他严加看管。 商鹊看着我,眼神十分奇怪,不但有羡慕、嫉妒,更多的是一种极度的不甘心。 我们都是男人,同样在洪夫人麾下做事,不可避免地成为竞争对手。起先,他处于有利位置,但连续几件事下来,傻子都看得出智商孰高孰低。 我不争,但他却未必这样想。 “夏先生,夫人有没有说怎样处理艾山?”商鹊问。 我摇摇头,向后一指:“要么去问夫人,要么一枪杀了。” 这是玩笑话,如果此刻艾山死于非命,则龙组与51地区的首次大合作就要泡汤了。 我离开会客室,轻轻抽动鼻子,追踪空气中的香水味。顶级香水留香时间甚长,只要够敏感,二十四小时内都能感知那香味的存在。 很快,我就循着香水味向东,过了两道防火门,转入一条狭长的廊道。廊道的左侧是落地玻璃窗,落日余晖射进来,把地面上铺着的白色大理石也涂成了金黄色。 我加快脚步,过了廊道,进了一个铺着加厚羊毛地毯的门厅,便看见了天使帮的那两个人。 “你好啊,又见面了?”高个子主动向我打招呼。 我微笑回应:“是啊,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两位是51地区的贵宾,洪夫人吩咐我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别的需要?” 高个子摇头:“客气客气,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其它服务。唯一一点,嘉利小姐很想见你,我们刚刚要过去邀请,你就出现了,真是巧之又巧了。” 他的鬼话无法令人信服,而且矮个子正从我的身后兜转上来,与高个子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去见嘉利小姐?求之不得,两位就别费心动手了,大家所思所想不谋而合。况且,我根本没有恶意,只是闻香寻美人而已。”我轻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与他们为敌,更不会惹麻烦。 两人脸上笑容可掬:“谢谢谢谢,那样,我们就省了很多麻烦,更不必执行搜身之类的繁琐程序。好,请跟我们来,嘉利小姐可能等烦了。” 他们的情商果然很高,并没有采取押送犯人那种一前一后的固定夹板模式,而是一起走在我前面,把后背露给我。这种做法,立刻消弭了彼此间残存的敌意,变得如同朋友同事一般。 我对天使帮肃然起敬,如果这种高情商部队奉命占领某个城市,很快就能将市民同化,与本地人打成一片,其战斗力将是普通部队的百倍以上。 五角大楼不但在武器系统方面走在世界前列,连高素质士兵培养的进程都遥遥领先。如果三战爆发,恐怕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抵抗美国的进攻。 在此,我不得不重提对于洪夫人的钦敬。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对国际形势看得通通透透,深知51地区与龙组的合作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做法,蜻蜓点水一般,关系随时都能破裂。所以,没展开合作,就得先考虑关系破裂后的利益分割问题。她的爱国敬业态度对我造成极大的震撼,作为江湖奇术师,我们缺少的正是她高度自律的专业素质。 在天使帮两人的带领下,我进了一间狭窄晦暗的会客厅。 嘉利早就等在那里,双手捧着一只咖啡杯,低头看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客人来了嘉利小姐。”高个子报告。 嘉利放下杯子起身,歪着头注视我,嘴角带着慧黠的浅笑:“冒昧相邀,请勿见怪。不过,我是有原因的,因为你跟我从前的一个朋友模样十分接近。如果不是年龄上的差异太大,我甚至会误以为你就是他,不过是换了身衣服而已。” 这个开场白把我弄糊涂了,但我并不心惊,而是在嘉利对面缓缓坐下,不动声色,镇定从容。 “阁下的朋友在哪里?”我问。 嘉利摇头:“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但这不是重点,而是他在奇术修行方面具有极高的悟性,如果能够站在我这边,我就能从容行事了。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已经失去了联系。” 她不停地打量我,应该是在比较我和她那位朋友的区别。 高个子端上茶来,放在我面前。 “能和嘉利小姐的朋友面貌相近,是我的荣幸。现在,济南的形势很复杂,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所以,在此地行事,请阁下约束下属,不要触犯国家法律。否则,就算警察不主动上门,我也会举报。”我说。 无论51地区的力量有多强大,他们到中国来的时候,依然要处处受限,任何行动都要向龙组报告,否则就是非法执法、携带违禁武器,那已经够判重罪。 嘉利双手掩着嘴笑起来,挥手令天使帮的两人退出去。 “夏先生,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加入龙组,而且不隶属于任何政治组织,为什么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官味儿?这可不好,如果以这种口气交谈,我们就变成了大国谈判,而不是朋友间的闲聊。如果是谈判,我们可以去谈判室,而不是在这里。”嘉利止住笑,走到侧面桌前,替我冲咖啡。 我微笑着反驳:“嘉利小姐,我们本来就是各为其主,如果没有一个坚定的立场,跟那些只知道杀人越货的海盗有什么区别?国籍是生而有之,个人无法选择,就像一个婴儿出生时无法选择父母和家庭那样。所以,一个人忠于国家、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容忽视。嘉利小姐是个有修养、有学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无需我赘述。” 她靠在黑色的咖啡机旁边,握着杯子接咖啡,表情认真地听我说话。 咖啡很香,一闻就知道不是国内常见的品种。 “说得很好,我知道,夏先生喜欢一颗糖。”她说。 我点头致谢,等她端着咖啡杯回来,缓缓站起,接过杯子。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6章 两千奇术师之战 1 “国家、民族是一个人身上无法彻底抹去的标签,我完全同意这一点。不过,现在我们要谈的,跟国家无关,属于奇术师之间的事。夏先生,你是不是同意奇术师无国界这句话?”她问,随即补充,“当然,奇术师也必须有国家民族之分,我的意思是,我们要谈的是全球顶级奇术师之间的战斗,暂且抛开国别,因为这一次事关重大,只有全力合作,大家才有胜机。实话说吧,我已经赌上了我的命,这一次,不成功,就死在东海——包括我能指挥得动的所有团队,以身殉海,绝不退缩。就像海明威在《老人与海》里阐述过的,一个英雄可以被杀死,但决不能被打败。”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决绝,仿佛一个面对末日来临的战士。 “你赌上自己率领的所有人?”我问。 她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但不该决定别人的生死,这是最不道德的行为,也是战争中一方长官最大的忌讳。 “为了胜利,孤注一掷,就像你们中国的古人项羽那样,破釜沉舟,最后一搏。”她回答。 我不知道嘉利能够调动多少五角大楼麾下的精英,如果她一意孤行,这次51地区和天使帮一定损失惨重,成为自索马里事件后受创最重的新纪录。 “为何一定要这样?”我问。 嘉利咬紧了下嘴唇,向前探身,紧盯着我的眼睛:“鲛人之主狂暴如惊马,我辈不挺身而出,还指望谁?我曾长夜不寐,思考身后还有谁可以倚靠——总统?五角大楼长官?参谋部老臣?51地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只知道杀人取乐、横行沙漠的游骑兵部队?毫无素质、自保不能的三角洲部队还是频频出错、漏洞层层的海豹突击队?都不能,都不能,都不能啊……” 她长叹一声,甩了甩满头金发,向后一仰,颓废尽显。 五角大楼是全球军事典范,可眼下在嘉利眼中,竟然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一千名——我有一千名奇术师中的死士,如果你能再贡献一千名,那么大家就能形成完整的包围之势,对东海内的鲛人之主老巢倾力攻击,一举将其摧毁。五角大楼高官曾经提出核武攻击的蠢办法,根本不动动他们的猪脑子,如果核武笼罩太平洋,那沿岸国家百年内必成人类无法居住的废墟。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办法都能提出来,可见所谓的美利坚合众国智囊都是什么货色?所以,我不肯也不敢依赖他们,下一步会率领这一千死士上战场。夏先生,普天之下,只有你能配得上做我的战友,你愿意吗?”嘉利的情绪变得十分低沉。 与她的伟大志向相比,中国奇术师汗颜不已。即使是洪夫人之流,也应该面壁思过,想一想自己与美国高手的差距。 “具体计划呢?”我问。 嘉利反问:“你同意了?” 我点头:“只要计划具有可执行性,不像二战时日本的神风战队自杀式袭击一样,我就考虑支援你。” 嘉利摇头:“错,这一次,真的就是自杀式袭击。作为超级大国,已经无数次承受了的自杀式袭击,这一次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也尝尝自杀式袭击的味道。” 我不禁苦笑无语,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早就被中国祖先所鄙夷,以德报怨、宽宏大量才是中国人修身养性的根本。如果我赞同嘉利的行动,等于是将中国儒家传统全都丢开,彻底颠覆自己半生的道德准则。 “九?一一的时候,我父母都在双子座大楼上,就是被的飞机撞击的那一层。所以,一瞬间就离开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这一生唯一的使命就是向开战,以敌人的命祭天、祭刀、祭奠我的父母以及所有死于自杀式袭击的无辜民众。鲛人之主就是最大的,比起五角大楼、中情局、联邦调查局花名册上所有的敌人更可怕,是一切恐怖的根源。尤其是,51地区的秘密调查报告中指出,世界上九成以上的恐怖组织都曾接受过鲛人之主的支持与馈赠,包括我们熟知的沙漠枭雄、阿富汗匪首。必须要斩断这只黑手,才能彻底切断全球恐怖组织的经济命脉,让这些社会的毒瘤无法生存……”嘉利的话题越来越宏大,令我对她肃然起敬。 “九?一一”事件是向全世界宣战的号角,也是全球各国展开联手、跨国界消灭行动的红色信号。当双子座大楼遭难时,任何一个看见楼顶硝烟的人,都清楚地知道,无辜良民与不能并存,势同水火。 “好,我愿意全力帮助你,说服洪夫人,调集一千奇术师,跟你并肩战斗。”我说。 我有信心说服洪夫人,毕竟鲛人之主盘踞太平洋中央,对东岸、西岸的威胁完全相等。以洪夫人的地位,更容易看明白这一点。 “多谢。”嘉利突然起身,向着我一躬到地。 我不敢受她大礼,也起身还礼。 其实,我手中没有任何国家权力,只能作为嘉利、洪夫人之间的联系人,把双方麾下的奇术师组织起来,展开这次大规模的行动。 这不是军事演习,如嘉利所说,这是一场自杀式袭击。无论成功与否,中美两国奇术师的力量都会倒退一百年,精英尽殁,只剩稚子。 我盼望人生最辉煌的大幕徐徐拉开,即使如流星、礼花般短暂,也要还这世界一个清清白白。 嘉利走到卧室去,很快就拉过来一个最大号的金属旅行箱,放在茶几旁边。 “这里面是安家费,足够一千人的后辈三代之内衣食无忧。另外,我会炮制一千个瑞士银行的账户,在里面开一个总额五亿美金的信托账户,只要是此次大海战参与者的后代,都有权力向该账户无息借贷,安享余生。”她说。 “我们中国人不会为了钱卖命,只为道义公理而战。”我说。 这一战,中国奇术师不是为五角大楼当雇佣兵,所以没有理由接受美国人的嗟来之食。 “道义?公理?夏先生,我相信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但一个人活着就必须有钱,任何为了道义公理战斗的人,都必须得到回报,这才是你所谓的公理。我知道你的想法,中国人不肯接受美国政府的施舍,所以这些钱都是我自己的。这次来中国之前,我已经出售了祖上留下来的所有产业、工厂、股份,总共筹集了一百亿美金。另外,行动需要的武器、辎重都由五角大楼、51地区提供,不必操心。这些钱,是你们中国的奇术师应得的,请代为发放。”嘉利似乎已经算准了我的反应,这些话入情入理,不容我拒绝。 我十分惭愧,无法辩驳。 事实正是如此,中国的奇术师大部分都活得十分憋屈,散落在民间,与贩夫走卒、卖浆者流混居,过着平静却无味的生活,最终郁郁而终。 远的不说,像官大娘那样,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走街串巷,为老百姓解决各种琐碎问题,最终死于老宅,别人连她的全名就记不住。她和大部分奇术师一样,既没有为这社会做出巨大的贡献,也没有获得应有的回报,甚至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寒碜凄凉,成为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 古代韩信、苏秦、张良、樊哙等人身居草莽,最终都能遇到明君,成为盛世英雄,名垂青史。现代呢?太多太多奇术师无名而来,无名而去,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一个泡沫都没留下。 这是不公平的,对于奇术师而言,这是生命的最大浪费;对社会来说,这是最大的资源沉没。 “好,我替所有中国奇术师谢谢你。”我点点头。 这一战之后,我希望所有中国奇术师都记住自己的使命,认识到自己的生命价值,不再甘于平庸。人生苦短,譬如朝露,必须尽最大可能发光发热,才能让全世界记住自己,不枉此生,不枉在这五光十色的世界里走一遭。 “我应该多谢你,如果没有你,我跟洪夫人之间,永远不可能齐心协力。你的出现,改变了全球奇术师的命运。”嘉利说。 “是我的荣幸。”我回答。 如果能够从这次的中美奇术师大合作开始,让中国奇术师都能够认识到自身的价值,从此走上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光明大道,那才是我为奇术界做的最大贡献。 “请代为疏通,我愿和洪夫人在新的沟通层面详谈。据我所知,龙组对于亚洲大陆的奇术师有一个十分详尽的总结名单,要想挑选精兵强将,那是最便捷的方法。夏先生,兵贵神速,希望我们双方尽快达成初步协议,再给我一点时间,上报给五角大楼那边。”嘉利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抒胸臆。 龙组势大,一手遮天,这种大规模的奇术师调动计划也只有洪夫人才能主导。 “我会搭好这座桥梁。”我诚恳地表示。 嘉利谦恭地送我出门,由两名天使帮的人拖着旅行箱,送我回洪夫人那边。 再度经过长廊时,我看到了千佛山顶青砖灰瓦的寺庙院墙。原来,我们仍然在皇宫酒店,中间虽然戴过眼罩,却仅仅是例行公事,洪夫人并未刻意向我保密。 即将到达洪夫人门口的会客室时,天使帮的人驻足,把旅行箱交到我手里。 “回去告诉嘉利小姐,不要轻易对别人使用催眠术,那样不好。既然真心合作,就不要反复试探,必须拿出所有的诚意来。”我告诉那两人。 一开始,我对嘉利就没有设防。 到了这种时候,每个人的每一步都在赌。赌对了,就能找到志同道合的盟友,一起对抗鲛人之主。当然,万一赌错,我也许就成了嘉利的附庸,在她的催眠术指挥下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来。 为了促成两大派奇术师的合作,我情愿做出最大限度的牺牲,甚至不顾个人安危。 两人一起挑起大拇指,笑眯眯地回应:“夏先生果真高明,嘉利小姐曾说,想向你施展催眠术也找不到下手节点。真正的高手就是这样,内心与外表浑然一体,别人想伤你也找不到破绽。如果不是身份所限,我们一定多向您请教。我们回去,一定向小姐转达您的忠告,谢谢。” 商鹊耳聪目明,我们这边稍有动静,他就冲了出来。 “那箱子里是什么?”他的态度十分强硬,望着两人的目光也极不友善。 “是钱,一大笔钱。”矮个子回答。 商鹊哼了一声,走过来,对着箱子轻轻踢了一脚:“钱?哪来的钱?” 矮个子点头笑着:“是嘉利小姐给夏先生的,至于其它细节,我们做下人的,无法说更多。” “打开来,我看看!”商鹊命令。 矮个子笑嘻嘻地摇头:“恕难从命,毕竟箱子是嘉利小姐和夏先生共有的东西,阁下虽然位高权重,可没有嘉利小姐的命令,我们无法执行你的命令。要不这样,我们先撤,箱子的事你可以跟夏先生慢慢聊。” 商鹊冷笑:“谁知道箱子里是什么?这么多钱,可能吗?我怀疑,里面装着危险物品,必须得打开检查,才能放进去。为了洪夫人的安全,任何人的物品我都得检查。” 矮个子笑了笑,与高个子一起向我深鞠一躬,转过身扬长而去。 他们对待商鹊的态度已经足够温和,这是高情商、高智商的表现,与天使帮一贯的做事原则一脉相承。至于商鹊,在天使帮面前色厉内荏,实在丢尽了龙组的脸。 “看好箱子,我去见洪夫人。”我吩咐。 我无意为难商鹊,他根本对我构不成威胁,尽职尽责与否,都与我无关。 艾山已经斜躺在长椅上睡去,此次不但戴着手铐,脚上另外加了一副脚镣。 我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洪夫人正在翻阅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旁边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显示的是四十八格的监控探头画面。 “谈得怎么样?”她抬头问。 “双方合作,各出一千奇术师,围剿东海。嘉利称,自己已经变卖家产,拿出几个亿来,作为中方奇术师的补偿费。她之所以痛恨鲛人之主,就是因为鲛人之主曾大量赞助,而她的父母则双双亡故于‘九?一一’恐怖袭击中。现在,我能够做的就是给你们两位牵线搭桥,组成新的反击鲛人之主联盟,一起出手,共同得利。”我回答。 “千人之战,好大的胃口!”洪夫人点头。 “能不能同意?如果需要请示,就请现在行动起来。鲛人之主必须除掉,这是埋伏在太平洋里的最大隐患,就像二战后期日寇盘踞的海中孤岛那样。”我一口气吐出了想说的话,心情立刻轻松了不少。 龙组的大规模行动一定需要请示,这是雷打不动的工作制度。 “我马上请示,你稍等。”洪夫人说。 她走到卧室去打电话,房门紧闭,声音极小。 能不能做好这座桥梁,并不由我说了算,而是由龙组、天使帮的上级决定。大人物决定世界的一切,大人物之下,皆为蝼蚁,并没有任何发言权、决策权。是战是和,是分是聚,都由上级决定。 我探身看那花名册的封面,写着“大陆奇术师正册”几个字。 嘉利说得没错,大陆奇术师都在洪夫人掌握之中,那些人的资料极其详实,不但有个人信息,其三代之内的亲眷状况也赫然在列,不亚于国家政审一般。 我相信,七王会中很多人的名字都在册子上,包括那些已经在济南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战斗中殒命的人。 这是奇术师的江湖,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活下来的人不能自恋、侥幸,必须用有限的生命去创造无限的价值,这才是战争幸存者活着的意义。 洪夫人的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房间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最终十步之内,无法看清人影。 我坐在黑暗中,反复捉摸着嘉利说过的话。 用核武消灭鲛人之主是聪明人的傻话,或许那些脑满肠肥的政客们一天天都在痴人说梦,根本顾不上睁开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核武是双刃剑,杀敌同时,也在伤己。其实,在太平洋动用核武的危害可以用美国人在越南战场上使用“橙剂”的例子来类比。“橙剂”的危害能够延续四十年,对于水源、农作物造成的余毒则长达八十年。可以说,“橙剂”一出,整个越南的土地都被判了死刑,生灵涂炭,苦难深重。有此失败的战例在前,美国政客怎么敢再提“核武制敌”? 洪夫人打完电话,从卧室里出来,不开灯,摸着黑回到位子上。 我不问结果,其实就算龙组不参与战斗,天使帮也不会停止行动。嘉利与鲛人之主这场大决战势在必行,如箭在弦。 “我去看过秦王会的连城璧了,张全中说,锦鲤吸血局是最恰当的解救办法。任何西医、中医甚至巫医都救不了她,只能用锦鲤续命。那是个好女孩,是秦王会未来的希望,从十三岁起其名字就在我的花名册上。别担心,鲛人之主一死,所有深受其害者都会脱离禁锢,重获自由。”洪夫人幽幽地说。 我默默地点头,既然洪夫人这样说,就等于是给连城璧加了一份保险。 “我请示过,请示结果很微妙,最终得到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我正在思量,这到底是一句肯定的话还是否定的话。事关龙组前途,我必须考虑清楚,才能做决定。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得到这种结果,左倾还是右倾,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最终的后果是荣耀是黑锅,都得我自己来背。尤其是,这次我一出手就要交出一千条人命,以前从未有过。我可以死,但这一千人不可以因我而死。你说呢?”洪夫人问。 隔着办公桌,她的眼睛里闪着熠熠精光。 平心而论,在这种旷世大战中,一千名奇术师出动,至少要有八百名长眠海底,能安然无恙地生还者不超过两成。 既然上级不负责,那么洪夫人就要为这八百条命负责。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轻轻地说。 “如果有一条妙计,不战而屈人之兵,那就最好了。可是,两强相遇勇者胜,除了开战,别无良策。我从各处得来的线报显示,鲛人之主并未把各国力量放在眼里,欲以一己之力,单挑天下各国。夏先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现在心理上转个弯,否则交出这么多人命,我真的于心不忍。”洪夫人低语。 “慈不掌兵。”我回应她四个字。 这是中国古语,与“一将成名万骨枯”是同样的道理。某些时候,就得持续牺牲,才能熬来胜利。黄继光堵抢眼、董存瑞炸碉堡、邱少云死于烈火……这些都是最有价值的牺牲,最终其名字和事迹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洪夫人叹息:“夏先生,如果你来坐我的位子,是不是也不容易做决定?” 我点头:“可以试试。” 洪夫人苦笑一声:“如果只做决定而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就好了,大笔一挥,批一千名奇术师给你,随你驰骋疆场——” 我理解她的苦衷,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是一个绝对的正比关系。 “那样的话,接下来,怎么办才好?”我注视着洪夫人。 “我也很绝望!”洪夫人摇头,“或者背千古骂名,或者成一世枭雄,都在我做选择的一念之间了。可惜我不是曹孟德那样的乱世枭雄、治世能臣,也不是男儿之身,否则的话,真的可以跨马扬刀,建立不朽之功勋。夏先生,此时此刻,我真希望你我两人能够互换身体,合理合法地解决眼下的困境!” 这是个很好的提议,但却难以实现。 如果洪夫人不能当机立断,合作就要泡汤了。实际上,不仅仅是洪夫人会如此难以决断,任何人面临这种棘手问题,都会左右为难。 “我先出去,夫人再深思深思。”我站起身。 “不,不,夏先生,不必。你在这里,我反而更容易想到对策。”洪夫人立刻举手阻止我。 我长叹:“夫人,江湖和政治搅在一起,前途扑朔迷离,真的难为你了。” 洪夫人笑起来,拉开抽屉,拿出烟盒,慢慢地点上一支。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7章 两千奇术师之战 2 我们一坐一站,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出声。 “赤壁之战中,曹孟德八十万大军横江而布,铺天盖地,势大无比。东吴无计可施,主战派势弱,主降派势强,朝野上下,一片哀歌。如果我们生在那时候,战还是降?安于现状还是积极进取?历史总是一个可怕的循环状态,那时候的难题现在又摆在我们面前,那时候能够解决难题的智者却没有转世再生。我麾下人才虽多,细细数来,谁能称得上是诸葛武侯再世?没有,没有,没有……”洪夫人再次哀叹起来。 三国时,智者层出不穷,却在诸葛武侯、周公瑾、司马仲达这三座大山的衬托下黯然无光。 赤壁之战,主战、主降都没有错,单看各自的立场而已。 “如果我生在赤壁,必战,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拼死一战。男儿生于斯时斯世,要振英雄气、成千古名、立万古不朽之伟人雕像。否则,一生百年庸庸碌碌,与没活过有何不同?”我回答。 如果洪夫人愿意让出那座位,我必定能够担当大任,率一千华裔奇术师赶赴东海一搏。 “热血冲动,未必正确。”洪夫人摇头。 “夫人此言差矣,如果当年没有南湖游船一会,没有井冈山之战,没有西北小县城之立,没有伟人振臂一呼……何来今日之中华民族大好局面?如果人人安于现状、求稳求全,那谁来掀翻旧体制,把一切魑魅魍魉踩在脚下?今日一战,势在必行。如果夫人做不了决定,那我就干脆投入嘉利那边,不代表任何国家,只求为击杀鲛人之主一战。”我说。 洪夫人一笑:“夏先生,我猜,这正是嘉利求之不得的好事。更深一步想,她诱导你回来传话,正是向龙组逼宫。你愤然离去,正中了敌人的诡计。” 我相信,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只不过,就算我投奔嘉利,为美国人效力,也是心甘情愿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嘉利一方再怯阵,那么鲛人之主就迅速坐大,成了全球之患。 “好,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别人也干涉不得。夫人,我不是龙组的人,是自由之身,所以,目前走什么样的路,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我决绝地说。 我转身向外走,刚到门边,那扇门就从外面打开,五支短枪呈梅花状迎面指过来。 “夫人,什么意思?”我问。 站在五名枪手后面的商鹊大声冷笑:“没有夫人的命令,你走得了吗?” 我没有后退,屋内只剩黑暗,门外才是光明。如果我退回去,就等于重新屈服于洪夫人和龙组,失去了自己的信念。 “商鹊,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以你的才智,既不能上升接替洪夫人,成为大人物,也不甘心退下去成为小人物,失去目前的地位。久而久之,最早生出反叛之心的就是你。洪夫人明察秋毫,只要你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在所有大人物眼中,你已经成为龙组最弱的一环,敌人能轻易攻破。你猜猜看,情势如此明显,你还能撑多久?”我隔着枪手提醒商鹊。 天下智者对世事的认识殊途同归,我能指出这一点,相信洪夫人也会这样看。甚而至于,嘉利、鲛人之主也会这样看,把商鹊当成一个扭转形势的关键点。 出头的椽子先烂,而商鹊毫无疑问就是已经露出头的椽子,连小人物应得的富贵都求不得,突兀高耸,死期不远。 “你在胡说什么?”商鹊怒喝。 “你的死期到了。”我回答。 以他的智商、情商计算,侥幸升职到洪夫人身边,已经是祖坟里冒青烟的结果。如果继续低调隐忍,或许能换个全身而退,像大多数政府机构的闲人一样。可惜,他太想表现自己,尤其是在我面前。于是,他命格中存在的大危机就此被引发,再也难得善终了。 “跟夫人说吧,鲛人之主承诺给你什么?嘉利呢,又说过给你什么?当然,你理论上是龙组的大主管,江湖上各方势力一定对你毕恭毕敬,逢年过节的孝敬是免不了的。身为龙组中层,你私自受贿,已经是犯了大忌……”我每说一句,商鹊的脸色就黑上一层,先变成了猪肝色,最终变得如同黑锅底一般。 我只是分析实情,身居高位的人,十之八九有贪腐现象,只不过程度深浅不同而已。 “商鹊,夏先生说的,你服气吗?”洪夫人走到我背后,沉声问。 “夫人,这是诽谤,裸的诽谤!”商鹊大叫。 洪夫人挥手,五名枪手退去。 商鹊的手已经插入口袋,握住了武器。 “你还要给自己辩护吗?”洪夫人淡淡地问,“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但隔墙有耳,特别是我们身处一个奇术师横行的年代,你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和秘密,在很多奇术师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所以,如果你做过一些事,还是尽量撇清干系,及时悬崖勒马,不要迷途狂奔。” 商鹊乱了阵脚,突然抽枪,一把枪对准胸口,一把枪抵住下巴。 人死帐灭,如果他选择自杀,大概就是最合时宜的做法。无论他犯过什么罪,都在枪声响过后自动了结。 “好吧,看来我不必再说什么了。”洪夫人说。 “夫人保重,感谢您对我的屡次提携。龙组大掌门的位子不好坐,敌人和自己人都瞅着这个位子。夫人,如果有机会,还是早早回归林下,隐世不出,方能平安到老。我对龙组已经没有信心了,如果你们见到鲛人之主的本事,也就会自动投降,不敢再螳臂当车了。夫人,我临死之时,再劝您一句,千万不要试图抵抗鲛人之主,人类灭亡是必然,这星球未来一定是属于鲛人之主的。我们在这里研究怎么对付他,他其实早就知道。天下水源相通,只要有一滴水甚至是空气中存在的一个水分子,他都能亲眼看见这里的情况。比如现在,比如现在……”商鹊向旁边扫了扫,向左边退去。 我及时跟进,抢在前头,把洪夫人挡在身后。 门口左侧有一个荷花、水车、钓翁组成的流水器,约有两米高,水车转动之际,流水就从一米半的高度倾泻而下,落在钓翁面前的小水钵里。 商鹊垂下右手,在水钵里抄水,洒向地面。 “就这样,鲛人之主就能看到这里,就能控制一切!”他嚎叫着。 枪手们只是持枪围观,没有洪夫人的命令,谁都不会开枪杀人。 水珠在地上滚动,如同一颗颗透明的珍珠。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那一刻,我在水珠里看到了一个人的脸。准确说,我是看到了那个人满含仇恨的眼睛。 仇恨是一种情绪,有轻、中、重等等不同的程度。如果只是由小事引发的匹夫之怒,那么其仇恨只浮在表面,最多不过三五日就云消雨散。 现在,我看到的却是一种深刻的、永不磨蚀的、与日月同朽的深仇大恨。我相信,那眼睛的主人一定经历过非人的折磨,才会把仇恨深藏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永远保持,直至将仇恨的对象碎尸万段。即便如此,他的仇恨也难消失,只有等自己也死了,化为飞灰,这仇恨才正式结束。 既然商鹊说鲛人之主从水珠里看到我们,那么我也可以认定,出现在水珠里的就一定是鲛人之主。 “他看到了,又会怎样?”洪夫人问。 “他会杀光你们,统统杀光,不留活口。他还会杀光全人类,把地球变成废墟,然后大潮汹涌而至,把地球变成水世界,变成水族统治的鲛人乐园!”商鹊回答。 这回答十分荒诞,但我和洪夫人都笑不出来。 “他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洪夫人又问。 商鹊大叫:“他无处不在,分身千万,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洪夫人喝斥:“好了,不要胡言乱语了,念在你从前为龙组立过功勋,我原谅你这一次。现在,放下枪,回房间去洗个冷水澡,清醒清醒,再回来见我。” 商鹊狂笑:“原谅我?我才不要任何人的原谅。现在,我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可原谅的?你们不知道,这时候还有选择自杀的权利,等到鲛人之主来了,连死都变成了奢侈的事……” 他没有迷途知返,而是重重地扣下了扳机,连续打光了,将二十颗子弹全都射入了自己的身体,死状惨烈无比。 洪夫人不忍心看,转过脸去,挥手吩咐:“安葬他,他仍然是我们的好同志。” 被商鹊一搅和,我和洪夫人间的芥蒂也消失了。 “等我深思半晚,有了结论就叫你。现在,去找个房间休息,整层楼都被我们包下了,七十多个房间,任意自选。”洪夫人说。 对于她,我已经词穷,无法说出更新的道理。所以,此刻去休息,也是正确而无奈的选择。 刚要走,洪夫人又把我叫住:“夏先生,从现在到我下结论前的时间段里,不要与嘉利那边接触。脚踩两只船、脚踏两面墙都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对吧?” 我认真地想了想,肯定地回答:“夫人说得对,商鹊就是我的前车之鉴。在您做决定之前,我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绝不节外生枝。” 在酒店服务生的引领下,我进了十八号房间。 洪夫人料得没错,我刚刚洗了把脸,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 如我所想,来电话的是嘉利。 “我在隔壁,可否见面谈?”嘉利问。 我不禁苦笑:“服务生被买通了吗?竟然把我安排到阁下的隔壁?” “对。”嘉利爽直地大笑,“钱能通神,只要你肯出大价钱,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也会有人搭梯子帮你摘。” 我没有任何藏掖,直接挑明:“嘉利小姐,洪夫人警告过我,不要与你私下接触。现在是敏感时期,大家做事都得收敛一些,对不对?” 再怎么说,我是华人,最好是站在洪夫人一边,等待她做正确决定。嘉利给我的条件再优厚,我都会把她放在洪夫人后面,做第二选择项。 “夏先生,狡兔三窟,多知道一些,并非坏事。如果你肯同意见面,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或许能救你一命呢!”嘉利说。 我只能同意,放下电话,走过去开门。 嘉利动作极快,门开时,她已经笑吟吟地站在外面,左手拎着一瓶红酒,右手托着两个水晶高脚杯。 我摇了摇头,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向旁边撤身,请她进来。 “什么要事?怎么救我一命?”我不等她坐下,就急匆匆地问。 她把红酒瓶上的橡木塞子拔开,倒了两杯酒,端起来走向我。 “给我一分钟,先品尝完这杯好酒,再慢慢解释。”她说。 酒是好酒,入喉微甜,后劲绵长,一定是国外的大牌珍品。 “大厦里有,已经探明的为七十五颗,从负三层到顶楼都有。另外,我的人还发现了磷化,暂时找到二十五枚,相信不止这些。爆炸,同时引爆,这样楼内就找不到一个幸存者,不是直接死于爆炸,就是死于烈火。不要怀疑这些耸人听闻的话,都是实情,没有一个字虚假。夏先生,你想想看,究竟是谁要我们死?而且是用如此歹毒的做法?”嘉利问。 那么多、带来的后果的确可怖,足以把半边山都夷为平地,让千佛山变了模样。 “如果事实如此,嘉利小姐还不速撤?”我问。 嘉利摇晃着酒杯,目光深邃,直盯着我:“我并不畏死,我的人在危险面前也决不后退。现在,我只怜悯夏先生,对任何人无害,但却被卷入了一场旷世大战。51地区惜才,我确信,如果夏先生能够改弦更张、弃暗投明的话,一定得以重用,成为五角大楼麾下的明星人物。我虽然不知道夏先生心里怎么想,但还是隐约觉得,你在大陆过得并不顺心,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价值核心作用。我们跟龙组是老对手,对龙组的升迁制度也了若指掌,你在这里,最终也不过是混成个小头目而已,想出人头地,万万不能。怎么样夏先生,跟我走吧?” 我并非龙组中人,洪夫人对我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同路人,连朋友都未必算得上。 嘉利说得很多,龙组这样的机构等级森严,没有特殊贡献的话,从小兵向上晋升,终生都不可能登顶,就像商鹊那样。 商鹊太想成功,以至于苦苦挣扎后走向了邪路,最终身败名裂。 我不是商鹊,野心没有那么大,所思所想,只是为国为民的本分之事。 “嘉利小姐,你的话诱惑太多,反而产生了反面影响,让我不敢跟随。”我说。 一件事如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它就会既像馅饼,又像陷阱。聪明人会刻意避开,以免吃不到馅饼,却坠入陷阱之中,成为江湖笑柄。 嘉利后退一步,正色回应:“夏先生,我绝无害人之心。” 这金发碧眼的美人一旦严肃起来,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剩公事公办的刻板神情。 “言重了,嘉利小姐。洪夫人说必须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我在等她的最后消息。是决战还是避战,现在我没有任何把握。”我说。 嘉利缓缓地点头:“这是一件难以做决定的事,当日我下决心向鲛人之主开战时,也是夙夜不寐。我理解洪夫人的处境,身在其位,必谋其政,否则就是浪费了国家与人民的信任。看起来,我们得认真等下去了。夏先生如果有精神,我还有一些打发时间的小节目,愿意与夏先生分享——”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而嘉利的“小节目”对我来说十分有用,所以很快就全情投入其中,暂时忘掉洪夫人这一头。 嘉利取出了一个平板电脑,向我展示了来自51地区的秘密资料。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些是“秘密”;对于嘉利而言,却是十分平常,并无秘密可言。 第一项,她展示了二战时围绕太平洋发生的几次著名海战。在大量黑白图片中,摄影师都拍到了鲛人参战的真实情形。 如果只是翻阅图书馆中的历史书和图片册,根本发现不了这些诡异事件。历史是胜者书写的,胜者不想让民众知道这些,或许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可这是真实情况,只不过被别有用心的人掩盖起来而已。 世人皆知珍珠港事件,也知道那是美国海军的滑铁卢之战,受创之重,耻辱之深,是建国以来最恐怖的一次。 很多间谍资料中,都曾提及,该事件发生前,美国间谍的确获得了密报,认为日本人很可能发动自杀式空袭,很有必要做针对性布控。纵观当时美国军力,防空火炮、舰载机、雷达扫描等技术能力远超日本,只要做好准备,日本人的空袭真的就会变成太平洋上的“自杀游戏”。最终结果,珍珠港成为美国海军的墓地,单方面挨打,伤亡惨重。 如果不是鲛人参战,战斗结果一定是另外一副模样,珍珠港也会成为日本的耻辱、美军的大胜,使得历史被颠覆改写。恰恰是因为鲛人潜入珍珠港,破坏了防御系统,并刺杀了多达二百名各级美国海军指挥官,才让珍珠港事件最终定格。 “这算是世人口中的历史档案揭秘,不过在51地区的研究员系统中,这已经是最寻常不过的资料。该系统的主要作用就是从历史的疑点中提炼有价值消息,并归拢为系统报告,直接送达五角大楼战略特勤局长官,由他们做决定,是否追踪下去。为了研究鲛人之主,我已经熟读熟记超过千件类似资料。现在看来,鲛人与美国军队之战,从二战时就已经开始了。”嘉利说。 美军由海上进攻日本疆域的战斗十分残酷,著名海岛战役已经成为海上攻坚战的典型范本。 在我随后查看的资料中,也看见了鲛人参战,潜伏于滩头阵地,在半海半陆区刺杀美国士兵的照片。 每一次非常事件背后,都有鲛人“捣乱”的身影,而其结果,对日本非常有利,极大地推迟了天皇投降的时间。如果排除这些意外因素影响,早在1945年的春天,法西斯的膏药旗就应该在东京湾落下了。 海岛战中,登陆美军腹背受敌,前面是日寇地堡的机枪扫射,后面是鲛人浑水摸鱼式的杀戮,处境之惨,不敢想象。 “原来,鲛人是日本人的盟友——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藤缠树、树挂藤一样,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所以不得不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当时,如果不是强大的美国海军铁拳重击,日本降与不降,大概也会成为未知数了!”我深深感叹。 二战中,美军在欧亚各个战场上勇猛出击,才击碎了邪恶轴心国的好梦。全球人民应该感谢当时那一任的美国政府,的确为全球抗击法西斯侵略做出了最好的表率。 反观冷战后的几届美国政府,其政治觉悟、人文素养已经大大退步,将强大的美利坚合众国变成了自私自利、画地为牢的小国,自降身份,与其它小国争利。这种改变,实在令人不齿。而且,两院之争也成了政治对手嘲讽的话柄,形同闹剧一般。 “不得不说,贵国伟人高瞻远瞩,早就看清了海上的问题。”嘉利也感慨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份资料中,专门阐述了她说的这个问题。 伟人有着俯瞰世界、玩转寰宇的非凡眼光,不是我辈能够妄加评论的。我翻阅那份资料,看到无数来自海防部门的报告,全都是旧政府海军的加急电报,将年的中国海岸线异常情况一一上报。旧政府中的武将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其中一位胡姓将领就把这些异常情况与中日甲午海战联系起来。 甲午海战惨败,非舰艇、炮塔不如敌人,而是因为海中潜藏着太多不利因素,包括邓世昌最后的“撞船”义举,也可能是因鲛人破坏而失败。 1900年前后,摄影技术不够发达,资料只能以文字推论的方式模拟当时的战斗。能小面积地破坏邓世昌座驾,却不足以毁灭一艘坚固的战船。唯一的解释就是,鲛人破坏了推进轮,使得大船失去了前进动力,然后被迅速凿沉。 旧政府没有大规模发展海军,是二战中的怪事,等于是放弃了大陆南北从鸭绿江到香江的数千公里海岸线,这在战争版图上是不可想象的。由此可见,海军将领意识到海疆不可守,已经上书旧政府首脑,主动放弃战场,后撤至成都、重庆等远离东海的内陆地区。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8章 洪家赌胜石 1 51地区资料分析员对于二战的剖析十分犀利,完全不受政治生态的影响,只是站在中立的位置,对二战进行动态研究,最终得出结论:“鲛人改变了二战进程,跨海之战中,如果忽视鲛人的存在,则进击者必败。即使是今日的高科技海战,原始状态的鲛人依旧能够发挥‘人海’战术的优势,使得水下武器无的放矢。提请上级注意,要想使战斗力涵盖太平洋,首要任务就是清除鲛人。这只是其一,更深远的任务则是彻底探察马里亚纳海沟,探明其中潜藏着的不为人知的生物体系。这是地球人类生存的必要行动,否则,海洋异动不止,大陆板块撞击事件层出不穷,由此引发的地震、火山喷发、地磁紊乱等现象将越来越频繁,直至将地球变为末日废墟。” 一直以来,大概世人都对51地区有所误解,认为那是一个研究外星人、地外生命的特殊机构,与现存的地球生态无关。看过这些资料后,我才知道,51地区对地外世界的研究,正是为了让地球人更好地生活在地球上,平安地繁衍下去。 “一份很好的资料,醍醐灌顶,发人深省。”我由衷地说。 嘉利颇为自豪地回应:“这只是51地区数万份资料之一,不谦虚地说,我们对于历史的研究、未来的瞭望走在全球最前沿,已经将第二名甩开近一圈。如果没有51地区,地球人的科技水平将下滑一百年。请听清楚,我说的是51地区,而不是美国。虽然机构的顶头上司是五角大楼,但机构内部的科学家来自全球各洲,完全没有国界限制,他们全都是自动放弃国籍、自动献身研究的超级自然人,终生留在机构内,与世隔绝,直至老死。与他们的辛勤劳动相比,我即使死在与鲛人之主的战斗中,也是一件轻松的事。” 我深深沉默,如嘉利所言,那些跨国科学家为了人类的未来付出良多,却籍籍无名。相反,有一点科学发现就宣扬得满世界皆知的无知小人却占据了媒体的窗口,成为世人口中的“超级科学家”。这种本末倒置、上下颠倒的情况不知道还要延续多久,真的是令人深恶痛绝的社会弊端。 关于鲛人之主的巢穴,资料中也有论述,其原始位置在中国大陆的蓬莱正东七百公里、水下二百五十米之处的凸起大陆架上。该位置存在海量珊瑚礁,最高点距离海平面仅有十几米,退潮时露出海面,鲛人栖息其上,发出类似于人类唱歌的声音,吸引过往的海船停留。那些船的最终结果就是沉入大海,与珊瑚礁一起,成为鲛人巢穴的外围掩蔽物。这种记载与中国古书《山海经》里说的基本一致,可见是全球航海家的统一认识。 当人类科技进步时,鲛人也产生了进化,其巢穴迅速扩大,繁衍能力也与日俱增。于是,其巢穴扩充至四百余个,并以每年五个的速度增加,由太平洋向其它三大洋漫延,并有沿着通海河道上溯的迹象。目前来看,鲛人的核心巢穴就在马里亚纳海沟的边缘,太平洋舰队的超级声纳能够搜索到它。 有研究员提出,可以采用深海远程攻击,击碎巢穴,使之沉入海沟。可是,另外一批研究员则以为,人类认为“沉入海沟”是毁灭,可对于鲛人来说,那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损失,毕竟那是半人半鱼之躯,过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 “五百艘潜艇、四艘航母、三百架舰载机、深海两千枚、深海制导四十枚、蛙人推进器五百架、蛙人两千名、海底两千枚——我们需要什么,军方就提供什么。除了核武,任何常规武器都不在话下。现在,缺的就是能够与部队协同作战的奇术师。”嘉利说。 她说的只是军方提供武器的一部分,资料附录中,有三页清单列明了那些武器,连登陆艇、水陆两用装甲车都有,考虑得极为详细。 美军提供武器,而龙组需要提供人力,各尽其能,通力协作,争取最终胜利。 “这些资料——”我问。 嘉利聪明,立刻回答:“资料已经传送给洪夫人,并且向她无条件开放了51地区内的第一百零六资料库,该库中存放的是1900年至今的全部东海资料。我们很有诚意,也理解洪夫人的苦衷,给她这些,至少能让她向上级汇报时有底气。” 酒喝干了,资料也看完了,但洪夫人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你们中国缺少一位一呼百应的‘奇术之王’,民间性的领袖,而不是一切都依赖于白道。那样的话,办任何事都会快一些,方便一些。”嘉利说。 我并不这样认为,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个国家的治理十分复杂,如果领袖太多,则民众会被动地分入各种阵营,接受各种理论体系,最终变得一盘散沙一样。 那样的话,亚洲大国就无法保持其稳定性。 我不再接话,而凯利善解人意,也暂时闭嘴。 她按铃传令,有人又送进红酒来。 “继续喝,希望在我们酩酊大醉之前,洪夫人能给个回话。”她说。 一语成谶,在我们喝了四瓶红酒、躺在沙发里昏昏欲睡之时,洪夫人的回话到了:“请夏先生去夫人房间谈。” 我快醉了,对着传令的人摇头:“要谈就到……这里谈,我已经太累了,心累,比身体更累。告诉洪夫人,要谈就过来,大家一起谈,不要总是绕来绕去的兜圈子,那样大家都累。” 此刻,我并不知道洪夫人思考的结果如何,心里只是觉得,要想活得安稳不易,人类的进程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不碰鲛人这个雷区,只是固守大陆,看似平安,实则隐患深藏。等到鲛人之主强大到某种程度,一定会呼啸而来,洗劫大陆。 战争是绝对的,和平是相对的。 三战一定会爆发,单看有没有恰当的引爆点。如果不想在三战中延续过去的悲惨命运,就要先发制人,消灭祸患萌芽。 “夫人说,请你过去。”来人很强硬,大步过来,搀住我的左臂。 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起身,刚到门口,嘉利便开枪了。 来人软绵绵地倒下,双腿、双臂、腰间中了五枪,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带走我的……朋友……来来来,我们继续喝,继续喝吧……”嘉利吆喝着。 她也有七分醉了,两颊深深酡红,双眼流光溢彩。她不是故意伤人,凡是醉酒的人心里都特别清醒,不会冒然出手。只要出手,非死即伤。 “不要开枪,这是在……大陆,会有麻烦,会有……麻烦,你知道吗?”我向嘉利摆手。 她向我扬了扬麻醉手枪:“这里装着消声器,没有声音……三十分贝都不到,要不你量……一量?” 我们同时哈哈大笑,因为感觉捉弄了洪夫人的手下,等于是向她秉持的繁文缛节挑战。 来请我的人太无礼,让他中两枪受受痛也是很应该的。 “你说,洪夫人真的想通了吗?”嘉利问。 我摇摇头。 “如果我们以后为敌,你会怎么办?”嘉利又问。 “公事公办,绝不苟且。”我率直回答。 没有人能收买我,用钱权让我卖命,洪夫人亦不能。她想过来就过来,想打电话就打电话,想叫我去就叫我去,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我醉了,也累了、倦了,现在是需要休息的时间…… 我闭目睡去,隐约觉得双眼酸痛。 看了那么多资料,我真的累了,需要关闭视界、闭目深思,然后辩证性地选择吸收。 如果洪夫人拿不出对策,就要失去开战良机,只能被动地等待鲛人之主坐大后向大陆的反攻。那时候,也许洪夫人已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但接任者的智慧不见得超过她多少,一败涂地、溃兵如山的场面现在就可以想及。 “浩劫,又一场浩劫!”我默然哀叹。 过去的百年,来自东海上的攻击让老百姓吃尽了苦头,如果再有一次同样的大劫,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巍巍中华还禁得住风吹雨打吗? 我相信洪夫人不是个胆小怕事、推诿责任的无能者,她是女人,女人有胆量做大事的时候,比男人更具有大手笔、大心胸、大决断。 “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吧……”嘉利在自言自语,“明天醒来,一切就都呈现出不同的局面了……” 我也渴睡,仅仅是勉强支撑,等待洪夫人下一次“相请”。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大楼开始摇摇晃晃,似乎发生了小规模的地震。 我倏地睁眼,四周光线变得极度晦暗,只能大致分辨出家具的轮廓。灯全灭掉了,空调出风口嗡嗡响,却感受不到一丝凉风。 地震并未发生,我思忖大概是酒后头晕所致,便扶着沙发背起身,去找客厅的吊灯开关。 我脚下轻飘飘的,好容易才挨到墙边,手指摸索到开关。 “不要开灯。”洪夫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客厅中央。 我愕然望去,她站在我躺过的沙发前,弯着腰,正俯瞰着沙发。 “你几时进来的?”我问。 “就在刚刚,你醒来之时。对不起,惊扰了你的好梦。”她微含着歉意说。 我摇摇头,头痛欲裂。 “不要开灯,我们大家谈谈。”她继续说。 “叫醒嘉利吧,顺便拿走她手里的,要不还不知道会惹什么祸。”我说。 “对啊,她可真是个顽皮的女孩子。”洪夫人笑起来。 嘉利躺在右侧的双人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蜷曲着双腿,睡得正香,令人不舍得叫醒她。 “还是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我说。 “多谢,不过我已经醒了。”嘉利的声音并非来自沙发,而是来自饮水机那边。 我吃了一惊,等她从饮水机旁的铁树后面走出来时,沙发上仍然躺着一个同样的人。同一房间、同一时刻竟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嘉利,实在令人费解。 “我们需要谈谈,需要在一个隐秘的、单独的、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地方谈谈,于是我擅自做主,把两位邀请到这里来。夏先生,无需惊骇,以你的见识,不必别人解释,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洪夫人说。 我侧过头望去,她面前的三人沙发上,也躺着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就是另一个我。 我们三人此刻的状态可以称为“离魂”,也可以称之为“精神飘移”,是思想交集的一种方式,通过“天心通、他心通”就可以做到。 之前在王家门外的竹林里,王老先生已经向我灌输了“天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的意识,故此只要洪夫人稍加引导,我就能与她、嘉利沟通。 “在这里谈话,不惧任何录音录像,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把柄。就算当年的克格勃头子‘特务之王’谢赫利来了,也没有办法提起指控。洪夫人是前辈高手,想到这一点,的确高明。好了,既然大家都没有顾虑,那就开诚布公地谈吧,洪夫人先请——”嘉利说。 “天心通”只是一种高能心理活动,心理犯罪、心理抗法、心理叛变都只是“心的活动”,依据人类数千年来的全部法典,都不可能给“心的活动”定罪。所以,就算洪夫人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来,都将阅后即焚,烟消云散。 出乎意料的是,洪夫人并未大放厥词,甚至连大发牢骚都没有,语调极其平静:“两位,我知道手里的权力有多重,也知道,如果尸位素餐的话,可以平安活到百岁。在我之前,很多人也那样做过,把棘手的问题留给下任、下下任,只管吃喝玩乐,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种痼疾,是我年轻时最深恶痛绝的,当年一进入龙组,就发誓要掀翻旧制,让龙组成为国安典范。现在,我不能成为自己过去厌恶的那种人,在我任上,必须解决鲛人之主,彻底消除东海威胁。为了这一伟大目标,我愿意竭尽所能,倾尽所有,哪怕是违规操作受到军法处置也在所不惜。” 我不禁点头,为洪夫人这番豪言壮语而心生敬意。 要知道,龙组军纪严明,一旦洪夫人越轨,遭受到的不仅仅是所谓“军法处置”,而有可能是“斩立决”。 “我也跟洪夫人一样,把目前手里持有的权力看得极重又极轻。极重,要对得起组织的信任,把本职工作干好,让本部门不落于人后;极轻,如果为了更伟大的目标,失去权力甚至被权力惩治都无所畏惧。资料附件清单上列明了一些常规武器,同时,我还会通过太平洋舰队那边的私人关系,随时调用更高杀伤力、更先进精度的超限武器,参与到打击鲛人之主的行动中来。我的那些朋友跟我有着同样的遭遇,他们的父母亲人也在‘九?一一’事件中死难于双子座大厦,曾经受到平民艳羡的‘官二代’转眼间变成了孤儿。我们为了反恐而活着,不死不休,直至命丧血冷。”嘉利说。 洪夫人随口说了几个名字,每说一个,嘉利就点一下头:“肖恩?马赫加、托尼斯?科、艾博?吉雅、苏萨?多隆……这些都是当年中情局、联邦调查局的高官,也是袭击的主要目标。‘九?一一’事件发生后,美国军方内部集体发出讣告,宣布了这十几位高官离世的消息。外界猜测纷纷,他们在双子座大厦的集会才是‘九?一一’的起因。否则,那架飞机可以撞向更重要、更轰动的目标譬如白宫、五角大楼之类。我这样说,有道理吗?” 嘉利回答:“的确如此,为了这次袭击准备了两年之久,对于高官们的生活起居习惯进行了精确到分钟的跟踪记录,最终才选择了下手地点。父辈倒下,我们这群孤儿就要挑起重担,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当政府将我们安排至重要工作岗位时,我们已经刻画好了各自的未来。生命宝贵,只为报仇而活。” 中美国情不同,但人的思维模式、感情归属却没有区别。父仇不共戴天,为了能杀光仇敌,后辈们不惜采取任何激越手段。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如果美国高层明明知道这些年轻人满怀仇恨,还把他们放在军方要职上,岂不是纵容他们越轨?这种做法的根本目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大国政治深不可测,我只是这样想,已经浑身汗毛倒竖。 “好,嘉利小姐如此坦诚,我就放心了。我可以违规出人,花名册里的华裔奇术师共四千余人,二十四小时内调集千人毫无问题。至于后续责任担当问题,无需任何人操心,我会向最高军事法庭投案自首。现在,我们来具体谈一下,如何开战。”洪夫人说。 在她们两人各自袒露心迹时,我没有插言。 相对于她们各自的高级身份,我是一介平民百姓,不受任何机关管辖,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和生命。 那么,我现在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洪夫人,请稍等。”我举手说。 “讲。”洪夫人点头,但随即摇头,“好,夏先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我要调动这千名奇术师,需要将军虎符和面部扫描、虹膜、指纹、密码等多重验证程序。你想代替我承担责任,这份好意心领了。大家各尽所能,最终大局定下时,个人生死早就不重要了。我是死于东海战场还是军法处,不是此刻应该考虑的问题。” 我的确是想代她受过,只是个模糊想法,在“天心通”的状态下,已经被她知悉。 “你必须活着,一战不成,还可再战。我带千名奇术师打冲锋,至少我们还有余力进行第二波攻击。洪夫人,这不是争功、争过的时候,我们放下各自的精神负担,只为战争胜利打算。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说。 正因为我们的身份不同,所以她活着比我活着重要,能做的事情更多,对战争更有利。 谈话之间,我们已经离开客厅,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暗夜里的千佛山峰顶。 千佛山神迹极灵,我相信它既然能庇佑全城百姓,就一定能庇佑我们击杀鲛人之主的超级计划,为世界和平做出巨大贡献。 “好山色,好风景。”洪夫人赞叹。 她能暂且放下问题症结,转而专心欣赏千佛山,这种思想的快速转换,才是值得我好好学习的。 “拿得起放得下”六个字连很多男子汉大丈夫都做不到,但洪夫人却轻易做到了。 “千佛山的神佛极灵,求平安得平安,求财运得财运,求升迁得升迁,求健康得健康。明日清晨,我们可以上山去求,请神佛显灵,为我们指点迷津。”洪夫人又说。 嘉利是美国人,对中国的求神拜佛之事应该不感兴趣,但她一开口,就完全颠覆了我的认识:“很好,我们同去。纵观中国佛教圣山圣地,长江以北,千佛山为尊,甚至超过了京城的几大著名禅寺。我们不求财不求官,也不求平安不死,只求借众神佛之仙气,在东海摆万仙阵,灭鲛人之主于波涛之中。我召集来的美国奇术师中,有几名是笃信神佛的,凭借高明的‘问道之术’能够解决任何疑难问题。我火速下令,命他们明日抵达,随我们一起上山拜佛。” 我是老济南人,对千佛山的灵验深信不疑。曲水亭街老邻居们在官大娘的普及下,每月初一、十五上山拜佛的风俗已经延续了二十几年,早就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哪怕是不求什么,烧了香拜了佛,接下来的半个月心里也就踏踏实实了。 “夫人,明日上山,我带路。”我说。 在两个聪明女人面前,我很少有说话机会。可是,将来临阵对地,我绝对不会落于人后。 “好好好,一同去,愿诚心感动上天,为我们指出一条明路来。”洪夫人欣然点头。 如果不是形势逼人,以我们的智商,绝对想不到上山求佛。大战之前,谁都心里没底,只能兢兢业业前行,不敢有丝毫大意。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9章 洪家赌胜石 2 “开战前,所有奇术师进行武器培训、潜水教学,然后分为八组,由八个方向进攻卫星扫描结果中的鲛人老巢。奇术师先乘坐舰艇,后进入潜艇,深入海中,以各种奇术锁定目标。必要时,全都身着高压深潜服,离开潜艇,在深海推进器的帮助下,进入敌巢,展开地毯式搜索攻击。海面舰艇、空中飞机、近地卫星将时刻警戒,一旦发现水上可攻击目标,马上发射,就地摧毁。同时,舰艇雷达、水下声纳全开,捕捉一切可疑信号。还有就是,美国海岸线驻军以及在盟国的军事基地全都进入一级戒备,飞机随时升空,打击鲛人援军。在我们进攻期间,政府将知会所有商业海运公司,停止一个月内所有的跨海空运、船运,空出海面,只等一场恶战。”嘉利介绍。 太平洋海运是美洲、亚洲、东欧的重要商业通道,停运一个月,造成的经济损失将以万亿计算。但是,如果任由商船进入开战领域,那就是对民众性命的罔顾了。所以说,美国政府做出这种取舍,非常正确,完全有必要。 “我的人,一周内聚齐,暂时安置于青岛、烟台、蓬莱、威海,等你通知。”洪夫人说。 一场跨海攻击战就这样部署完毕,两个高智商、高情商女人的对话让我钦佩不已。 中国太缺乏洪夫人、嘉利这样的超能女人,反而有太多沉迷于名车豪宅、化妆美容中的庸脂俗粉,使得整个社会陷入拜金主义的浪潮当中。 清理太平洋之后,真心希望也能有一次革新社会环境、清理民族人心的大行动,让所有国人重拾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把老祖宗留下的那些好习惯、好做法都重新摆出来,给下一代最正确的教育模式,让我们的国家正本清源,屹立不倒。 “夏先生,谈谈自己的想法吧?刚刚我们代表各自的组织筹谋,都几乎忘记你的存在了。这可不是过河拆桥,而是太敬业的表现,呵呵呵呵……”洪夫人脸上又有了笑容。 “是啊,没有夏先生,就没有这次和谈。剿灭鲛人成功,夏先生功不可没。”嘉利附和。 我仍然希望能分担洪夫人的重责,有她这样的龙组高官存在,就等于是为攻击行动加了双保险。 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是万无一失的,只有准备好后续措施,才不至于临急抱佛脚,终至束手无策。 “夫人,你的命重要,保护好自己,对克敌大业最有利。我还是想说,如果我能代掌你的调兵虎符,对我们要做的事有利而无害。”我低声说。 明知她不会答应,我也必须做最后的请求。 我们三人谁都不是懦夫,如果能找出最平衡、最有利的那个方法来,就会事半功倍,为将来留下战斗的火种。 “我习惯了身先士卒,否则也不会坐上今天的位置。部队士气,可鼓而不可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最恨军中高官‘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故此,我必须冲锋在前,享受在后,任何过错产生,第一点想到的就是将责任全都揽在身上。唯有如此,麾下人马才能服膺我、拥戴我,使龙组永远保持凝聚力和向心力。夏先生,我已经向上级提交了正式的职位替代人,就是你。在龙组,只要是具有真正才能的,可以不拘一格,越级跳跃提拔。我相信,这份报告经上级开会商议后,就能产生一项新的任命,让你成为龙组掌门人的第一顺位接替者。我们不要再争谁来担责的事了,我只希望,未来时日,你也能以今日之我为榜样,在任何危急关头首先考虑到的是国家利益,而不是个人得失——” 啪啪两声,嘉利击掌赞叹。 洪夫人说的话义正词严,任何贪官污吏都会在她这番话下受到良心谴责。当代官员能有她这样想法的,千里挑一;能像她一样身体力行去做的,万里挑一;能去做而且凭借高智商、高情商达成目标的则是十万分之一。 “谢谢夫人教诲。”我真心实意地向着洪夫人鞠躬。 如果有一天我坐上她的位置,一定不忘今日她说的每一句话,把龙组的优良传统承继下去,使之成为全球军界第一精英部队,不让洪夫人失望。 乱战之中,如果每一位将领都能像洪夫人一样身先士卒,那么麾下士卒一定能奋勇杀敌,直至鞠躬尽瘁。 “洪夫人,虽然早就听闻你的盛名,但今日听你说这些话,才知道龙组日渐强盛不是依靠外力,而是凭借自身实力。我这次如果侥幸生还,一定上书五角大楼,提防龙组,提防亚洲军事新势力,要是一味坐在海豹突击队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很快就要成为昨日黄花了。”嘉利说。 合作归合作,她身为美利坚合众国公民,要维护的仍然是本国利益。 此前,海豹突击队、西点军校等机构一直是世界第一军事机构的代名词。从越战到沙漠,美军一直以此为傲,并自诩天下无敌,百年内没有任何一国的军事力量能够超越。其实,在很多国际级的单兵战斗力大赛中,所有裁判和观众也亲眼见证了这一结论。 嘉利未雨绸缪,把龙组作为海豹突击队的头号对手,亦是慧心慧眼,堪称军事奇才。 洪夫人笑着摇头:“我们不必在此互相吹捧了,比起国家先辈来,我做的事还差得远。毕生唯一所求,就是不要丢了祖上的颜面。” 嘉利猛然转脸,盯着洪夫人的侧面:“夫人祖上莫非是——” 我的心思比她转得更快,那位名字中颇多“水”的开国大将立刻浮上脑海,其名字也差一点脱口而出。不过,我随即想到,此时此刻提及那位先辈的名字并不合适,而洪夫人也一定不愿我们因她的至高身份而分神。 洪夫人点头,又摇头:“无需深究,先辈长眠九泉之下,并不愿意子孙后代凭着他的一世英名来搏出位,赚取本不属于家族的利益。他离世前曾立下最严厉的遗嘱,子孙万代绝对不可归顺外族,一生精力都要献给建设中国的良心事业,而且不能从政府领取一分钱的补助津贴,但凡是按规定下发的俸禄,全都封存起来,捐献给老少边穷地区。从业十九年,我从不敢在公开场合提及他的大名,以免九泉之下,惹他勃然大怒。” 嘉利肃然起敬,不再往下说,双手合十,向着遥远的山巅鞠躬。 既然洪夫人的祖先是那位元勋,则“洪”字一定是化名。我一想到上个百年里那位先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几万次神奇传说,便觉得眼前的洪夫人背后金光万道,被祖宗荣光从头到脚覆盖了个遍。 “平生未尝败绩”是洪夫人祖上那大人物的最真实写照,纵观古今,无人匹敌,即使是诸葛武侯也得甘拜下风。 江湖传闻,大人物手上持有一件名为“赌胜石”的宝物,逢赌必赢,绝不会败。在宝物帮助下,他才能历次绝处逢生,反败为胜,成就不朽功绩。 嘉利望了我一眼,嘴唇一动,用唇语说了“赌胜石”三个字。 既然存在那样一件宝物,祖先一定会传给后代。如果洪夫人持有此物,那我们这次的东海豪赌也就赢定了。 “夫人,贵祖曾有‘赌胜石'之说,是真是假?你是不是那件宝物的传人?这次答应与我联手,是不是也因有宝物的加持?”嘉利连问数声。 宝物属于全世界人民,而这些传说也会全球流传,被聪明人及时捕捉到。 “赌胜石?”洪夫人问。 嘉利点头:“对,贵祖上当年,书斋起兵,手无寸铁,开创了历史先例。如果没有足够的自信,焉能迎来最后的胜利?51地区的数学专家演算过,贵祖上平生经历大小共一万余战,其中半数都是以卵击石之举,取胜的可能性低至十分之一。可是,那些由他亲自指挥的战斗全都胜利了,来势汹汹的敌人因为各种原因自乱阵脚,溃败而去。大家都知道的那次发生在枣树园子里的战斗中,数百敌方士兵将枣园团团围困,并即将派重机枪连扫射,将贵祖上连同卫队一起射杀。巧之又巧的是,敌方惊动了枣林里的马蜂窝,马蜂暴起,蛰跑了敌人,贵祖上因而得救。天下哪有这么巧、这么容易的事,如果不是赌胜石护佑,贵祖上早就……夫人,到底有没有宝物,你给我和夏先生一个交代,可以否?” 她说的都是实情,官媒上也曾多次报道过。 “有。”洪夫人点头。 嘉利有些意外,料不到洪夫人承认得如此痛快。 “你们喜欢听我说‘有',我就这样说,让你们开心。有些事听听就算了,赌博只是一个概率问题,哪来的逢赌必赢、逢赌必输之说?我祖上能够侥幸成功,只是麾下兄弟齐心协力的结果,与宝物无关。”洪夫人笑着摇头解释。 嘉利半信半疑,不知该相信哪一种说法。 我没再开口,因为无论有没有那宝物,洪夫人都会为了这一战殚精竭虑,直至马革裹尸。 嘉利无奈,长叹一声:“你……夫人,我已经坦承心意,可你却一味地闪避,把自己的秘密掩藏起来,这是不是不公平?我不奢望逢赌必赢,只是渴求自己的胜面大一些,不至于在海上折戟沉沙。” 洪夫人没再回应,只是凝视窗外。 万籁俱静,佛山沉默。我们要去做的事是完全正义的,不成功,便成仁。 “回去吧,今日事已毕,该结束了。”洪夫人说。 她和嘉利后退,只剩我在窗前。 我是夏氏一族的唯一根苗,若是在海战中牺牲,则夏氏一族从此就要断根了。那样,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只能在轮回之后,努力修行,寻找将功补过的机会了。 明日上千佛山,一定礼拜诸佛,求神佛保佑,不让夏氏一族断绝根源。 我向沙发走,一阵风来,浑身一寒,脚下一滑,便扑倒在沙发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早上六点,我准时被手机闹铃叫醒。 屋内酒气冲天,对面沙发上,嘉利蜷缩而卧,仍在梦中。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凝视着晨曦中的千佛山。 昨夜一番畅谈,我、龙组、51地区已经结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只等一战奏功。 嘉利醒来,立刻开始用“隐语”打电话,偶尔提到的数字,让我明白她是在预定战斗急需的军械。 为了不影响她,我开门出去,乘电梯去了顶楼的露天早餐厅。 来得太早,偌大的餐厅里只有服务生,我是唯一的进餐客人。 我点了一份煎蛋、一杯脱脂牛奶,靠在栏杆边,一边吃东西,一边眺望千佛山。 济南人有晨起爬山的喜好,绿树丛中,早就闪动着登山者的身影。近处的路上,赶往千佛山北门的人流也是络绎不绝。 “有了我们的辛劳,才有他们的幸福生活。”我不禁自语。 奇术师都是无名英雄,只是默默奉献,不求世间留名。 第二个来吃早餐的竟然是艾山,身边既没有押送者,也不戴手铐脚镣。释放他一定是洪夫人的旨意,我根本无需过问。 艾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轻佻地哼着小曲,端着托盘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什么事值得如此高兴?”我问。 “从阶下囚到座上客,不值得高兴吗?夏先生,你不要觉得自己藏得很严密,我只要向上告发,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艾山说。 我不怕他告,但不愿他去骚扰洪夫人,免得耽误了洪夫人的破敌大计。 “艾先生,有话好说。”我说。 艾山用叉子柄敲了敲桌子,低声冷笑:“你给我听清了,现在就离开洪夫人,以后再不要回来。否则,你就死到临头了。在这个露台上,至少有五杆长枪瞄着你,等我开枪的命令。” 我不接受他裸的威胁,转身向内走,远离栏杆。 “夏先生,你不配跟夫人在一起,还是快滚开吧。”艾山在我身后叫起来。 我无意纠正艾山话里的错误,更不想跟他纠缠太多。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疯狗,以为洪夫人要赦免他,所以才得意忘形。要知道,他已经成为鲛人之主的走狗,岂能再获得洪夫人的信任? “喂,先生,不要在此大声喧哗,影响其他客人用餐。”两名身着黑衣的保安出现在露台入口处。 “滚开,我跟他有话要说,你们懂什么?”艾山大吼大叫。 两名保安靠近,艾山突然挥动托盘,碗碟乱飞之间,将保安打倒在地。 我安心喝咖啡,冷眼旁观他疯魔一般的举动。 与鲛人之主合作,等于是与虎谋皮,艾山的下场似乎早已经注定了。洪夫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独特考量,我希望这一次,她也能妥善处理艾山,不让胡吉尊的冤魂死不瞑目。 艾山冲过来,跌跌撞撞,将我对面的椅子踢开。 “我知道,你跟鲛人之主有关系,一定有关系。我的鼻子很灵,比西伯利亚搜救犬的鼻子还灵,我能闻见你身上的气味,那就是鲛人之主的独特气味,只闻一次就忘不了!夏天石,我知道你叫那个名字,也知道你出生在济南城内泉源最茂盛之地,借水而生,靠水而居,与鲛人之主同出一辙。呵呵,你敢不敢脱光衣服给我看,我就知道,你身上藏着大秘密——”艾山恶狠狠地叫着,向我探身,鼻子抽动,在空气中嗅探着。 他的样子极其可憎,如果不是极力控制,我早就一拳打过去了。 “坐下说。”我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了三个字。 既然对方有话说,不如让他一次性说完,看看有没有实际价值。而且,我猜洪夫人放这条疯狗出来,正是要让他开口说话,吐露有价值的情报。 “好,好好,你很镇定,明知道十几条枪指在你背后,还是很镇定。我是捉妖人,很快就能揭下你的画皮给洪夫人看,让她知道知道我艾山的厉害,呵呵呵呵……她一定以为我疯了,可我没疯,我很正常,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现在,只有我知道鲛人之主是谁,只有我能找到他……”艾山语无伦次,发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我喝完咖啡,向服务生招手,让他续杯。 “东海有多大?”艾山忽然问。 服务生走过来,我指着倒了一地的椅子:“给这位先生拿一把椅子,再拿一杯冰水。看起来,他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先生,您的朋友需要医生,而且是精神病医生。刚刚保安说,他从房间冲出来,一路上已经打伤了六名保安、四名服务生,还把房间里弄得像垃圾场。如果他真的是您朋友,希望您能带他去医院,看看精神病科。”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说。 我无奈地苦笑:“好吧,不勉强你,你下去吧。” 既然服务生拒绝为艾山服务,我也只能作罢。 我站起来,拖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对面。 “坐,坐下说。”我低声说。 “我要把你的画皮揭下来,贴在互联网上,让全球人民都来看。鲛人之主,东海之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你害了我……”艾山说着说着,双手捂脸,像个打了败仗的泼妇一样,嘤嘤呜呜地抽泣起来。 “坐下!”我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在他肩上轻轻一按,强迫他坐下。 我猜,此刻一定有人通过望远镜看着这场表演,或者是洪夫人,或者是嘉利,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既然他们要看戏,我就得做一个好演员,把这场戏做足、做好。 “我是个好人,我有家庭,有事业,有钱,有房产,有未来……可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为什么要听你的,接受你的建议?该死的癌症,该死的癌症!如果不是癌症,我能惨到今天这样子吗?该死,该死……”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面小镜子,一手遮挡我的视线,另一只手捏着镜子照着自己的脸。 他的鼻子已经异化,既像是海牛、海豹、海象之类动物的鼻子,又像是一条带鱼、比目鱼的鼻子,鼻骨塌陷,近乎扁平。除了畸形婴儿,正常人不可能长着这样的鼻子。这是难以掩盖的事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你说说看,我跟鲛人之主有什么关系?”我问。 艾山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鼻子上,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 “把见到鲛人之主的过程说一说,我替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改变这种最坏的结果。人就是人,鱼就是鱼,哪有人化为鱼、鱼改良人的咄咄怪事?”我说。 在艾山房间的卫生间里,他曾明确告诉胡吉尊,自己已经半人半鱼。我明知故问,只是想刺激艾山,让他说出实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艾山锐声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同孤狼啸月。 我继续喝咖啡,稍稍低头,就看到了贴在桌子底下的窃听器。原来,所有桌子都被安装了窃听器,无论我和艾山在哪里展开交谈,一切声音,都将实时传送到另一处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是一个高科技的转化过程,牵扯到分子、细胞、神经元和dna重塑。人类的科学知识实在浮浅,比起鲛人之主的学识来,人类一切医学成果都是垃圾。如果你读过那些海洋著作,就会明白,人和鱼、鱼和人都是一种东西,两栖动物、水生动物、陆生动物都是一样的,普天之下、大千世界的生命都是一样,其原始结构一模一样……”看来,艾山的思维能力遭到了破坏,无法进行正常的交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不细细理顺,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人类社会的知识靠口口相传、书籍记载、图画记录来传递,当朝代更迭时,其历史文献都会有大量的篡改、遗失,以至于很多知识面目全非。昔日秦始皇“焚书坑儒”时,大量远古文献毁于长安一炬,导致现代人与远古人对世界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断代差异,无法顺延。 远古时期,神话极多,各种神人传说层出不穷,一直流传至今日。 如果远古神人也是普通人的话,其生命基因延续下来,则今时今日的人类生活与远古神迹无异。 在生物学家的人类基因探索中,将人类的产生归结为海洋生物的滩涂进化,由海洋生物先进化为水陆两栖,最终成为陆生动物,之后是猿人、类人猿乃至于真正的人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0章 人类绝症之救星 1 谈及人类进化的话题,那就扯得太远了。我真正想听的是艾山与鲛人之主的契约,想知道鲛人之主究竟给了他什么样的承诺。 能够反水一次的人,后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乃至于无限次。现在,艾山就是处于这样的情况。当然,洪夫人不会真正信任他,而是一种缓兵之策。 “希望鲛人之主能解决你的大麻烦,但目前看来,你可能需要更多帮助,比如——”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示意他的脑子出了问题。 “一定能,一定能,我一定能活下去,战胜病魔,重塑辉煌。”艾山喃喃地说。 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都期望能够从头开始,做崭新的自己。不过,大部分人的梦想最终都会破灭,带着满心遗憾,坠落九泉之下。 “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帮洪夫人?带队去剿灭东海鲛人巢穴?或者是孤身犯险、刺杀鲛人之主?”我问。 艾山用力摇头:“我什么都不用做,就等在这里。夫人说过,当所有中美奇术师聚齐时,我负责甄别他们,从中挑出那些已经被鲛人之主蛊惑的家伙来。” 这个计划出乎我的意料,但却合情合理。鲛人之主既然能蛊惑艾山,就一定能以各种方式诱惑其他人,使得某些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奇术师为他卖命。如果艾山能做到这一点,也真的是给洪夫人帮了大忙。 “好,那我提前预祝你成功!”我举起咖啡杯。 只要是对龙组有利的,就一定对鲛人之主不利。这样的事越多,我方的优势就会越大。 “第一个,我要鉴定的就是你……”艾山咧开嘴,阴森森地笑了。他的模样本来就十分可憎,再配以这种下贱表情,令我暗暗作呕。 “艾先生,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失陪了。”我站起身。 艾山猛地挥手,餐厅入口闪出四名枪手,迅速奔跑过来,从四面将我围住。 “脱掉他的上衣,如果我没判断失误的话,他的双肩、脊柱中央都有鲛人神眼标志。鲛人自称‘五眼天魔’,两眼看前面,两眼看左右,一眼看背后,能够在一切危险之间自由来去,不惧灾难。现在,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位夏天石先生身上是不是也纹着这三颗神眼?”艾山说。 他的神色十分得意,仿佛偷鸡成功的狐狸一般。 我确信自己身上没有那样的纹身,只不过却不愿在枪手威胁下脱掉上衣,那样的话,颜面就荡然无存了。 “艾先生,我身上没有纹身,如果不相信,咱们去房间里检查。但是,我得看到洪夫人指使你行事的证据,才能心服口服。”我说。 艾山并不识趣,以为我心生惧意,马上咳嗽一声:“脱了!” 四名枪手刚向前近身,就突然间倒地,根本连我的衣服都没沾到。即便如此,我也是看在洪夫人面上,没有真正动怒,更没有下重手伤人,只是击倒,毫无内伤。 “艾先生,走吧,去夫人那里。”我说。 艾山怔了怔,立刻点头:“好,去夫人那里,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离开露台,径直去洪夫人房间。 洪夫人早就起来,正在会客厅里喝茶。 “夫人,我已经查到跟鲛人之主有瓜葛的人了,就是夏天石。”艾山抢先报告。 我不想在洪夫人面前多说,只要脱掉上衣,就能抵挡艾山的全部指控。现在,我得证实露台上桌子下面那些监听器都是洪夫人安装的,再有,我必须知道,洪夫人到底在怀疑什么。 “是吗?”洪夫人气定神闲地吹着茶碗里漂浮着的茶叶。 “是,我保证,夏天石肩上、背上都有鲛人神眼的纹身。我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相信自己的鼻子。我能闻到鲛人的气味,隔着百步,一闻一个准。”艾山回答。 我冷笑:“艾先生,你的鼻子那么灵敏,那就拜托闻一闻,夫人喝的是什么茶?” 艾山使劲抽动鼻子,但却回答不出,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 “连福建福鼎白茶的香味都闻不出,还夸自己鼻子灵敏?你立功心切,我能理解,但不要胡乱咬上别人,弄不好,一嘴牙被人敲掉算轻的,到时候不小心连命都丢了,那就没意思了!”我淡淡地说。 洪夫人一笑:“夏先生,杯子里的确是新沏的福鼎一等白茶,你稍坐,我让下人再沏一杯来。” 我在旁边的沙发上落座,把艾山晾在那里。 关于鲛人的神眼纹身,那只是一种传说,并没有准确依据。也许某些人身上有那样的纹身,但一定不包括我。 有个女服务生低着头送上茶来,放在我手边的茶几上。 “说,继续说,艾先生。”我大声提醒。 艾山看看我,再看看洪夫人,嘴唇颤抖,无话可说。 “艾山,你说夏先生背上有纹身,如果他脱去衣服,看不见纹身,你怎么解释?”洪夫人问。 艾山想了想,咬了咬牙:“我断定他身上有,百分之百肯定。我见到鲛人之主的时候,那人留下的气味与夏天石身上的绝对一致。” 送茶的女服务生忍不住掩嘴偷笑,大概是笑我身上竟然存有那种气味。鲛人之主身为半人半鱼,身上的气味多半是大海腥味,并不好闻。如果一个人身上留有腥味却又不是渔民,那么就很尴尬了。 “当真?”洪夫人追问。 艾山发狠:“对,当真。如果他身上没有纹身,我这条命就不要了,随夏天石处置。” 他的处境其实十分可怜,因身患绝症而求救于鲛人之主,接着反水,为活命投靠洪夫人,之后便为了立功指证我。如果再不成功,的确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了。 “夏先生,你看呢?”洪夫人转向我。 我缓缓地抬手解开衬衫的纽扣,冷静地摇头:“如果艾先生判断失误,那我们就集体忘记这件事,权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要是艾先生还愿意替夫人甄别奇术师中的反水者,那我仍然举双手赞同。” 艾山的“不易”让我动了恻隐之心,故意放他一马,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现在,我的第一敌人是鲛人之主,像艾山之流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生气,就算弹指间杀了他,也白白脏了我的双手。 “好,难得夏先生如此宽宏大量,我们就赶紧求证吧。”洪夫人说。 我脱掉衬衣,慢慢转身,将后背展示给艾山。 事情的结果很简单,艾山找不到神眼纹身,无法自圆其说,只能俯首认罪。 我没有再难为他,慢慢穿好衣服,走出了洪夫人的房间。 如何处理艾山是洪夫人的事,刚刚这只是节外生枝的小事。艾山最终是死是活,其决定权还是在洪夫人手上。 我去了靠山的半圆形咖啡厅,一个人点了咖啡,缩在软皮沙发椅里。 头顶的隐藏式音响系统播放着徐小凤的老歌,一声声如泣如诉,十分哀婉。 “我跟鲛人之主有关系吗?艾山的话是捕风捉影还是随口臆造?如果他没有任何线索,怎么会将矛头指向我……”我百思不得其解,抬手抚摸肩头,担心那里真的出现鲛人纹身。 非常时期,每个人的心理承受力都变得十分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崩溃。 当我捧着咖啡沉思时,一个獐头鼠目的人突然走进来,快步靠近,在我侧面坐下来。 “哦,夏先生,敝姓杜,杜艇,是洪夫人的朋友。”他迅速自我介绍。 我向他脸上扫了一眼,确定是十二人圆桌会议时出现过的面孔,当时就坐在胡吉尊的右手边。 “有何指教?”我懒洋洋地问。 “夏先生,我跟胡先生、艾先生很熟,有些内幕情况十分惊人,我想也许夏先生会感兴趣,所以冒昧过来问一问。”杜艇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商不奸,这杜艇一看就是个奸商,而且是无孔不入的那一种。 “什么方面的讯息?我为什么会感兴趣?”我问。 杜艇的黄眼珠转了转,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什么意思?”我懒得猜,直接开口问。 “两根金条。”杜艇回答。 他果然是商人,连我问问题都要收费,而且上来就是两根金条,真的是狮子大开口。 “让我合计合计,到底什么样的讯息值两根金条?”我低头喝咖啡,先让杜艇老老实实等着。 我想知道艾山见到鲛人之主的全部真实过程,但他脑子坏了,东一句西一句,不得要领。 假如杜艇说的是真话,而且真的能够爆出有用的资料,那我们进攻鲛人老巢时,又会容易一些。 “两根金条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已经是天价。对于夏先生来说,却是小意思。我自己也觉得,这么珍贵的消息只出价两根金条,已经是天底下最赔本的买卖了。如果夏先生迟疑,坐失良机,那我就把这秘密卖给别人了?”杜艇开始向我展开心理战。 我知道,关于鲛人之主的消息很抢手。在这座大厦里,他不卖给我,还可以卖给洪夫人和嘉利,甚至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成交,两根金条。”我没有费心思绕圈子,直接答应。 “好,夏先生痛快。以夏先生的信誉,金条可以挂账,我先把讯息内容透露给你。”杜艇说。 他虽是奸商,但也够诚信,立刻向我详详细细地说明了跟随艾山进入鲛人巢穴的冗长经过—— 这件事发生在今年圣诞节到农历新年的那段时间,地点是蓬莱向东近千公里的海域,除了他、艾山、胡吉尊之外,还有第四个随行者,名字叫唐晚。 我听到“唐晚”二字,第一反应是同名同姓者,直到反复确认,证实就是来自唐门的唐晚,而且正是此刻被困深海镜室的唐晚,亦是我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那个女孩子。 “唐晚去过鲛人老巢?为什么从未对我说起过?她故意隐瞒,还是有意欺骗?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双面间谍、多面间谍?我该相信她吗?她接近我是另有企图吗……”这一刻,我想了很多,但所有问题都很悲观,完全颠覆了从前对唐晚的看法。 杜艇继续讲下去,这件事情非常离奇,似真似幻,如仙魔故事一般。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事实。 四人中的领袖是艾山,据他说,启程之前,已经跟鲛人之主做过沟通,该会面地点还是鲛人之主安排的。 到达该海域后,他们发现了一艘没有国家编号的潜水艇。艇上有人迎接,四人便进入潜艇,直奔海底。 杜艇只想赚钱,对于江湖道义、国家民族之类假大空的口号十分反感。所以,一路上他都在盘算怎样从海底弄些宝贝回来,转手卖个高价钱,那才对得起这次探险。 到了目的地之后,潜艇停下,四人走进了一个没有一滴水的宫殿之中。按照杜艇的判断,那地方是在深海之中,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排水手段,竟然建造了一座氧气十足的水底宫殿,非常适合人类生存。 我听到这里,立刻指出,他们到的不是宫殿,而是另外一艘大型豪华潜艇。水底没有陆地,即便是科技水平领先地球人几百倍的外星人,也不可能做到。 就在那里,杜艇等四人见到了所谓的鲛人之主,一个真真正正的正常地球人。 杜艇反复强调,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那都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地球人,并且可以用地球语言跟四人交流。 艾山讲了自己的困境,鲛人之主立刻安排手术,要替艾山清理顽疾。 杜艇没有一直跟众人待在一起,他找了个机会便从大厅里溜了出去,双手没闲着,顺手拿走了十几颗夜明珠一样的东西,全都扔在口袋里。 他确信,艾山是此行最大的受益者,而其他人只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裳,最终落得两手空空,什么都留不下。 在他大肆搜刮时,大厅里发生了地震,他被震倒在地,额头碰到柱子,瞬间昏迷过去。 杜艇的奇怪遭遇就是从昏迷开始的,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拖拽着前行。他没有挣扎,眯着眼睛观察四周,直至自己被丢进了一个黑暗的巨大船舱里。 船舱里还有不少人,看着他被丢进来,全都默不作声。 杜艇慢慢站起来,眼睛适应了晦暗的环境,努力辨别那些人的脸。作为亚洲生意场上的大人物,他对亚欧、美非一些大财团里的头面人物耳熟能详,很快就发现,船舱里至少躺着五名大财团副总裁级别的人物,身份最重要的,竟然是港岛巨富的首席总助那京。 他和那京曾在苏富比拍卖会上有一面之缘,此刻在幽深的船舱里相见,实在哭笑不得。 于是,他赶紧走过去跟那京打招呼。 那京的状态很不好,眼窝深陷,面色枯槁,一身高级西装也揉搓得不像样子。 杜艇问:“那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被海盗绑架了吗?” 按正常情况分析,海盗袭击商船索要赎金才会出现这种形势。港岛巨富为人豪爽,那京又是其最得力的手下,厮杀商场多年,为其名下船运公司赚入数亿港币之多。所以,杜艇觉得,就算海盗索要赎金超过一亿,巨富也会毫不犹豫地交钱赎人。 那京摇头:“不是,不要问了,一言难尽。” 杜艇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垂下了头,沉默无言。 在他反复询问下,船舱内躺着的十九个人才各自开口。原来,这十九人的身份非富即贵,除了那京在商界地位显赫、一言九鼎外,还有一人是西亚小国的顺位第一王储,名下财产堆积如山,单单是拥有的六座富油井,就能在每一天为他进账一百万美金。另外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神态腼腆的中年人,竟然是某国派驻美国大使馆的观察员,具有非常美好的政治前景。 这些人聚集于此,不是被海盗绑架,而是自愿前来,与鲛人之主做交易的。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患上了让美国顶级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绝症。 正因为各自都有钱、有未来,所以他们为了活下去,可以倾尽所有,最终寻找到了海上仙方,被自己的游轮送到鲛人之主盘踞的海域来。 那京的总结更让杜艇心惊:“海上仙方的始作俑者是那位发明了新式手机的偏执狂,他动用了名下的四颗私人近地卫星,在太平洋上搜索鲛人之主。最终,他和鲛人之主达成了交易,进行了秘密手术后返回美国。谁也不知道交易内容,但大众亲眼所见,在查出绝症后的三年内,那个偏执狂信心满满,要带领公司走上百年最佳、千年最强的至高无上地位,成为商业帝国的始皇帝。从前,没有人注意到‘百年最佳、千年最强’这几个修饰词,此刻细细想来,只有永生不死的神仙才能做到这一点。也就是说,与鲛人之主交易后,偏执狂相信,自己已经战胜了绝症,并因祸得福,能够永生。我们这些人到这里来,都心甘情愿奉献所有,只求自己能活下去,不管代价多大,也毫不在乎。” 杜艇很容易猜到偏执狂是谁,也明了其最终下场,挣扎三年,仍然被绝症夺走了生命。 他问:“偏执狂已死,那就证明,鲛人之主的海上仙方失败了?” 那京摇头:“不是海上仙方失败,而是偏执狂过于自信,认为自己已经度过难关,不屑于再听命于鲛人之主,擅自弃用了海上仙方。人类智慧始终有局限性,他虽然是电脑天才,却对生命的本来根基研读不透,最终天才陨落,追悔莫及。正是有了他的前车之鉴,我们十九人甘心寄人篱下,等待最后的大赦。” 杜艇身体健康,没有任何求救于鲛人之主的难题,所以误入此处后大呼倒霉。 在他之后,胡吉尊、唐晚也被送来。三人在船舱里关押了超过四十小时,才被放出来。 杜艇并未对唐晚过分关注,一获得自由,马上要求艾山返回。回到岸上,四人分开,杜艇对这次海上探险懊悔不已,发誓再也不会跟着艾山出海。 “只要有足够的钱,我的誓言可以作废!”杜艇笑嘻嘻地对我说。 我关心唐晚,可杜艇无法提供更多。 “为什么不把消息卖给洪夫人?”我问。 “会,当然会卖,只是我觉得,对这消息最感兴趣的是夏先生。如果在你这里能卖个高价,其他人就不必一一骚扰了。”杜艇说。 “如果给你卫星地图,你就能找到那地方?”我问。 杜艇胸有成竹:“当然,太平洋虽大,总是有边界的。我自小就在船运公司长大,能够徒手绘制航海地图,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我摇头否定他:“你也说了,鲛人之主的住所是一艘大型潜艇,可能停在东海,也可能停在南海,甚至通过白令海峡去北冰洋、通过马六甲海峡去印度洋。你只记住它当时停泊的经纬度,岂不是刻舟求剑?” “只要是潜艇,都要靠岸补给。甚至说,它总要浮出水面改变舱内压力吧?我确信,近地卫星能够迅速捕捉到它,就像那些商业天才们找到它的途径一样。”嘉利的声音从侧面包厢里响起来。 杜艇很得意,不再看我,转脸望着那包厢。 嘉利只说话,没露面:“杜先生,你是个很好的生意人,把我约到这里,企图让我和夏先生竞价,然后你坐收渔翁之利。可惜啊,这里不是普通的商场,你打错了算盘。” 杜艇用单纯的商人思维来衡量今日形势,的确是犯了原则性错误。商场是商场,政治是政治,后者打击前者时,就像用五百吨的重型压路机去碾压小蚂蚁一样,隆隆而过,不留活口。 “此话怎讲?”杜艇听出嘉利口风不对,强作镇定。 “来人,把杜先生带到一个肯说真话的地方去。给他留一口气,直到把肚子里的秘密全说出来为止。”嘉利吩咐。 立刻,两人走出包厢,把杜艇拖了出去。 咖啡厅里至少有四组监控,杜艇选择这里跟我交易,也是因为监控的存在,认为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敢对他怎样。 我、洪夫人、嘉利联手后,监控只是摆设,任何企图要挟、威胁、勒索我们三个的人,都会落得悲惨下场。 “过来坐?”嘉利招呼我。 我没有起身,心情落寞,啜饮着凉了的咖啡。 真相总是令人难以承受,这大概就是米兰昆德拉的名句“生命无法承受之轻”的真实含义。本来,“唐晚”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有千斤之重,眼下,有了杜艇的旁证,那名字突然轻了。包括唐桑,也顿时失去了令我牵念哀伤的理由。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1章 人类绝症之救星 2 嘉利无法请动我,只好自己端着咖啡出了包厢,在我侧面坐下。 “关于唐晚,其实洪夫人能够给你更详细的资料。不要太伤心,生于这个年代,如果一个人没有十几张身份不同的面具,根本无法好好活下去。我不知怎样劝慰你,至少你和唐晚之间并没有……酿成大错,并没有跨入婚姻围城,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改错……”嘉利词穷,最后默默闭嘴,深深地望着我。 我精神上的巨大创伤没有人能看见,况且,我也不愿向世人展示我的伤口,听取别人的同情与怜悯。那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徒增烦恼。 “夏先生,节哀。”嘉利又说。 “我很好,谢谢。”我向她点头。 说不出的悲伤才是最大的悲伤,唐晚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毁掉了希望,把我从平凡生活的泥淖里拉出来,又决然松手,让我重新落入泥淖。 “这样,我先走,你自己静一静。”嘉利知趣地站起来,放下咖啡杯。 我没有应声,她向前跨了一步,无声地俯身,在我额头上轻轻印下了淡淡一吻。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年轻人,可怜的勇士……如果唐晚是你的阿喀琉斯之踵,我愿意,用毕生的情感,替你疗伤。”嘉利贴着我的耳朵说。 她的唇碰触到我的耳垂,湿润而温暖。 我没有抬头,或许一抬头,电光石火间,她的唇就会碰到我的唇,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说不清道不明了。 “再见,我心上的门,一直向你敞开着。”说完,她轻盈地转身,从侧们离去。 我不想接受任何女孩子的表白,必须等到唐晚的影子完全从我心里删去,才能展开新的情感旅程。 大约到了上午十点钟,洪夫人差人来通知我:“半小时后,我的会客厅集合,登山拜佛。” 我离开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沙发,浑身肌肉僵硬,连头脑和思想也僵硬了。外出登山,正好能活动身体。 以上的两个多小时里,我一直在回忆唐晚。在我心里,她像一千多同时开放的昙花,美丽而神秘,令人快乐而绝望。 济南的女孩子有着山东人的本色,老实本分,胸无大志,只求人生顺序而行,谈恋爱、结婚、生子生女、孝敬老人、抚养孩子长大、退休老去、人生终结……所有要做的事,都跟上一辈人没有太大区别。我不要那样的人生,也不要那样的伴侣,这也正是唐晚出现时深深打动我的原因。 唐晚身上有太多济南女孩子不具备的闪光点,仿佛一颗耀眼的星,出现在我的人生前路上。 我对黑暗憎恶已久,所以她一出现,我就身不由己地被吸引,很快无法自拔。她不仅仅吸引了我,也吸引了燕歌行,那个来自京城燕王府的奇术界成功人士。 “如之奈何?”我喃喃自问。 两个半小时的思考后,我的头脑没有变得更清醒,而是变得更混乱,更加理不出头绪。 走向洪夫人会客室的路上,我几次撞上了对面过来的人,一次又一次头晕目眩,不得不扶着墙才能前进。 有几名负责任的服务生走过来搀我,都被我挥手拒绝。 我像沉溺于沼泽的旅人,如果不能自救,别人也无法救我。唐晚就是我的沼泽,阔大无边,不知能不能平安涉过。 当我一步一挨到了洪夫人那里,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会客室里坐得满满的,除了洪夫人、嘉利的亲信,还有十二人圆桌会议剩下的几人。 “走。”洪夫人从自己房间出来,大声下令。 她换了一身洋红色的登山装,头上戴着白色的遮阳纱帽,手里还握着一瓶运动饮料。从外表看,她只是一个喜爱运动的白领,丝毫不露大人物的霸气。 我尾随在人流的最后,努力挺直身子,把积攒在胸口的郁闷强压下去。 皇宫酒店后院有条鹅卵石小径直通千佛山北门西侧的贵宾进山专用道,在服务生的引领下,我们这一大队人直接进山。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气,向东南看,财神殿上空浓烟缭绕,一定是那些全国各地涌来的求财者正在大肆烧香礼拜。 队伍中的人脚力不同,队形越拉越长,渐渐变成了两百米的长队。 我始终跟在队尾,边走边拧腰甩臂,活动身体。 如果洪夫人想跟我说话,就一定会派人来请。 队伍并没有沿着北门山道向上,而是一直在小径上穿行,越过财神庙、戏台、卧佛,直达唐槐拴马亭西侧。 千佛山的唐槐货真价实,与青州范公亭里的“唐楸、宋槐”并称为“山东三大古木”。 拴马亭的来历则跟大唐开国元勋秦琼有关,当年他来千佛山为母亲祈福,拴马于此。后人为了颂扬秦琼之忠孝两全,才建立此亭,永远纪念。 此刻,古老的唐槐枝杈上挂满了祈福的红丝带。微风徐来,飘然飞舞。 洪夫人没有派人来请,而是亲自走到了队尾,善意地嘲笑我:“年轻人,刚爬到半山腰就支撑不住了?你应该给大家做个表率,展示年轻人的朝气才对。看看,萎靡不振的,瘾君子一样!” 阳光之下,她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仿若一颗颗明珠。 很少有人身在高位又能保持积极心态,几乎所有大人物都不可能像她一样,能将繁杂公务扔在一边,专心爬山,心无旁骛。做到这一点,她已经近乎圣人。 我不语,只是慢慢扭腰,刻意控制自己的忧伤情绪。 “如果一切都是因为唐晚,我有个折中解决办法。她是我的人,此役之后,我就让她离开龙组,恢复自由之身。如果那时候你还要她,自然可以带着她双宿双飞,栖息天涯海角。如果你不要她,也可以另外选择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成就诗歌酒宴的完美人生。看——”她向唐槐东面的路口指着,“那是一个岔路,向上、向下、向东都有路,怎么选择,权利在你。甚至就算倒回来退到山下去,也无不可。夏先生,你有充足的选择权,何必杞人忧天?我看你啊,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天下比唐晚更好的女孩子成千上万,何必在一棵树上主动吊死?那岂不成了奇术界的笑柄?” 那里的确是一个重要的路口,有人上山,有人下山,有人转弯去千佛洞,也有人向这边来,沿小径探幽。 洪夫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无论我怎样选择,她都大开绿灯,为我铺平道路,免除后顾之忧。 “多谢了。”我低声说。 洪夫人大笑:“看你,有气无力、病怏怏的,像是饿了三天的无用书生一样。快点走,到了千佛洞东面的平地,我的人会铺开油布,请大家野餐。” 我没有洪夫人那样洒脱,或许这样的事摊在她身上,她也承受不起。 所有人迤逦向东,过了千佛洞,到了松树坪上。 平时,这里是游客们歇脚、孩童们嬉戏之处。现在,大概洪夫人的人预先做了清理,不但空无一人,而且地上的落叶杂草都被清理干净。 随从们取出油布铺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十米见方的野餐台,随即将带来的冷盘美食摆上,又开了十几瓶青岛啤酒、四瓶进口红酒。 洪夫人脱掉鞋子,走上油布,招呼大家落座。 没有人敢冒然向前,全都面面相觑,讪讪笑着,各自取了一点食物,走到松树坪以外的角落里,最后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 “夏先生,上来坐吧。”洪夫人招呼。 天气晴好,风轻云淡。洪夫人脸上的笑容灿烂温暖,几乎让人忘记了山下的诸多烦心琐事。 我脱去鞋子,缓步踏上油布。 “坐,喝什么?”洪夫人问。 我无言地点头,拿起一瓶啤酒,向她扬了扬。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留下的所有诗句中,我独爱这两句。人生苦短,不必一味沉溺于悲伤之中。尽快把伤心的一页翻过去,忘掉过去,从头再来,岂不快哉?”她也举起一瓶啤酒,先向山巅遥敬,然后仰头畅饮。 我慢慢地喝了一口啤酒,品味着啤酒花微微的苦味,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看你,又来了。”洪夫人大笑。 我无法强颜欢笑,也不想假装一分钟就忘掉唐晚,只是保持本色,慢慢消化自己的痛苦。 “嘉利在严刑逼供,刚刚给我电话说,有些意外的惊喜发现。”洪夫人说。 嘉利带走了杜艇,严刑拷问之下,杜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杜艇那样的奸商并不值得同情,如果能用简单便捷的方式套取到他肚子里的情报,也就没必要保持君子态度了。 一物降一物,嘉利的霹雳作风,正好能制住杜艇那种无赖。 我点头:“那太好了。” “有好消息传来,当以美酒庆贺。可惜啊可惜,此地没有音乐,总是少了点意思。”洪夫人说着,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播放了一首大陆薛姓歌手的情歌。 那歌曲曾经红极一时,歌词清苦,曲调婉转,极尽传神地将一个失恋者的心情表达出来。 洪夫人选择这首歌给我听,别有用心。 “你还要我怎样?我怎样……”那薛姓歌手的声音磁性十足,一遍遍地哀哀自问,自怨自艾。 “夫人放这首歌给我听,是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我问。 洪夫人大笑:“你还没有失去幽默感,那就证明,你已经从情字苦海里挣脱出来了……好好,你没白白浪费了我们对你的期许,挺过苦厄,又是一条好汉!” 唐晚的事是一个未知数,大家能否生还还不一定,又何必去为了一个未知数愁肠百结?我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年,愿为失去一个女孩子而愤然自绝。那样的话,大明湖再深,也容不下轻生者。 我已成年,必须承受那些“不可承受之轻”,用时间疗伤,确保自己放下包袱,轻装前行。 一旦摆脱了自身的累赘,我的思想就重新变得灵敏起来,迅速发现了洪夫人的异常之处。自从上了松树坪,她就没有停止大笑过,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强颜欢笑。 作为龙组的大人物,她应该冷静内敛,庄重大方,而不是没来由地就爆发出大笑,变得近似暴发户一般。 “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我等她脸上不再有笑容,靠近过去,低声问。 周围的人都散去,二十步之内,只有我们两人,不怕隔墙有耳。 “你情绪正常了,我也就不硬撑了。”洪夫人顿时萎靡下来,单手撑地,深垂着头,“我的上级对这一战的计划十分不满,要我老老实实等着,等他与手下的谋士营商讨三日三夜后,才能做出新指示。是战是拖,未可知也。我召来的奇术师都已经上路,从全国各地赶往青岛、烟台、威海、蓬莱四地,另外我也知会了当地的联络人员,对这批人秘密地妥当安排。你看,箭已经在弦上,我左右为难,前后掣肘,射还是不射?” 我苦笑:“夫人,我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龙组向上的管辖者太多,层层把控,等到所有的批示下来,东海的水都干了。” 先前,她告诉我上级的批复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就心里忐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古代大将出征,因路途遥远,通讯不便,所有君主会特意恩准其随机应变,一切以战争大局为重。只要能取胜,大将可以自主决定。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则完全不同了,一个电话、一封电子邮件就能报告情况,由京城乘飞机到东海,一个小时就能巡视完全部海岸线。上级要想干涉,一天只内,作战命令改个几百次都不是问题。 “我想做主,别人让我做不了主。我想求战,别人扯后腿,让我迈不开步。现在,我也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是错是对。你知道吗?上级说,此事牵涉重大,他将启动大国军事密谈管道,完全把我和嘉利晾起来,架空军权,动弹不得。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喝酒吹风,其它什么也做不了。”洪夫人说。 如果我们只是胸无大志的闲人,自然愿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闲聊闲玩,虚度光阴,轻轻松松就把钱赚了,把官做了。 我也泄了气:“既然上头说等,我们就等吧。” 洪夫人惨淡一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三日三夜后,上级命令出击,那我们就更难办了。大海扑朔莫测,带着这么多人出海,瞎子摸象一样。鲛人不是观赏鱼,嗜血嗜杀,我们连一点点胜机都没有。这样出海,形同自杀。” 我的头大了,在庸才指挥下,天才也会变成没头苍蝇,送上门去,做敌人的刀下鬼。 “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洪夫人猛地摇头,脸上疲态尽显。 三十岁之后的女人并不耐看,尤其是在心灰意冷、萧索阑珊的情绪状态下。我心里对洪夫人只剩下怜悯,但却无计可施。 我不是大人物,只能帮她冲锋陷阵,却决定不了她的命运。 真正定山河、转乾坤的大人物都在京城里高坐,对着卫星地图指点江山,全然不顾龙组生死。 酒的确可以解忧,我和洪夫人每个人喝了五瓶啤酒后,忧愁化作酒气,随山风飘远。 “唐晚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勤奋自律,聪慧能干,从入门到晋升为一城专员,仅用了七个月。我亲自招募她,又栽培她,将她视为自己的小妹。蜀中唐门一直都是龙组最忌讳的大敌,我破格录用唐晚,也担着一份责任。幸好,她没有让我失望,对龙组忠心耿耿,唯一目标就是铲除鲛人,还东海宁静。我查过唐晚的资料,她的上一代有七位大人物死于东海海难,从东京到连云港的游轮‘红叶丸号’深夜沉没,连求救信号都来不及发出。很多蛛丝马迹表明,‘红叶丸号’上混入了鲛人,鲛人为了谋夺蜀中唐门的四吨药材而谋杀了全船三百二十二人。唐晚知道一个人报仇无望,遂抛开江湖,投入白道,试图借助白道身份复仇。她曾亲口对我说过,父仇未报,绝不成家。这一役之后,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能有个好归宿。”洪夫人醉醺醺地说。 死亡也是人生的归宿之一,我不敢想未来会怎样。尤其是知道镜室深坠东海海底之后,根本想不出何种力量能够让它重新浮出水面来。 时间过得很快,我和洪夫人一瓶一瓶喝下去,太阳很快就从东南升到头顶,又从头顶滑坠西南。 随从们累了,大部分卧在松树下睡去。 人静了,倦鸟就开始还巢,四周树荫深处的鸟叫声渐渐多起来。 “再等等,嘉利就要到了,就要到了……”洪夫人支撑不住,斜躺在油布上,双眼迷离,即将睡去。 “好,你先睡一下,等嘉利到了,我就叫你。”我说。 洪夫人嗯了两声,平躺下去,闭眼入睡。 覆巢之下,无有完卵。如果因为战机选择不对,导致中美两千名奇术师殒命东海,那就令奇术界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复原之日了。 在我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止战,把难题拖后,等待合适时机,再重启洪夫人和嘉利的计划。 要想成就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现在,“三才”全失,能不败吗?” 我疲惫地继续喝酒,硬撑着等待嘉利出现。 山巅之处,忽然传来一阵歌声。 我仰首谛听,歌声古朴,音律跌宕,根本不是现代音乐,而是红尘俗世中难得一见的古歌。 “星辰昏暗,天垂东南。精卫填海,飞翔不止。夸父逐日,天机嗜杀。大禹治水,万川归海。时不利兮,英雄作鬼。时不待兮,万国为泽。福兮祸兮,唯我自招。亡魂迁兮,沧海桑田……” 那段歌词十分晦涩,而声音则出自于一个极其苍老、极尽沧桑的老年男人。 我向山巅望,一个褐色的人影在松林中出没,向这边快速接近。 从松树坪登顶有四条路,但那人影没走任何道路,直线下来,只十分钟就到了坪上。 那是一个瘦削枯干的老年僧人,身上穿着褐色僧袍,肩上斜披着朽败的袈裟,外表极其邋遢。他的头顶长出了半寸长的头发,灰白交杂,遮盖了戒疤。 僧侣值得尊敬,但他外表如此,真的是有损僧人形象。 “你听懂了我的歌?”他斜睨着我。 我点头:“对。” 他冷笑一声,大喇喇地在油布一角坐下:“说来听听?” 我回想那歌词,谨慎地回答:“人与海洋,从未止战。海洋的存在,并非人类福音,其中蕴藏的也不仅仅是对人类有益的元素。远古神人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有精卫填海之说。精卫只是假托形象,代表了抗击东海肆虐的一切力量。至于大师说的其它几个远古典故,我一时间无法产生联想,只能说这么多。惭愧,惭愧。” 远古神话不止是故事,每一个传说都代表了一种思想意识形态,地域不同,代表的民众思维模式、善恶观念就不同,不可一概论之,更不能混淆在一起。 “可以喝酒?”老僧问。 我点头,他就抄起一瓶红酒,嘴对嘴一饮而尽。 僧侣戒酒,他喝酒即是破戒,尤其是在千佛山这种佛教圣地。 “可以吃肉?”他又问。 不等我回答,他就抄起一条鸡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没有大惊小怪,凡是奇人,必有奇行,正因其奇,才有奇能。 吃完鸡腿,他在破败的僧袍上擦拭手指,目光转向沉睡中的洪夫人。 “我不是来点醒你的,是来点醒她的。”老僧说。 “能聆听大师教诲,是我的荣幸。”我说。 “不是教诲,所有智慧,都在歌里。听得懂就懂了,听不懂就不懂,没有其它途径。你只知道精卫填海是抗暴,却不知道夸父逐日亦是抗暴。远古神人轻生死而重道义,夸父明知不敌,却全力以赴,最终大业不成而中道亡殁。岂止是精卫、夸父?大禹治水,操控百川挟巨石、黄土进击东海,以山河水性改变大海水性,正是治标治本的良策。到了后来,沧海化为桑田,怪鱼变为牛马,民众终于过上了好日子。真正的成功者就是大禹,故此他被平民拥戴为皇帝,政绩超越尧舜。江河湖海、人虫鸟兽,一切机缘,此消彼长。今日,无精卫、夸父、大禹,遂导致海疆动荡。别无良策,只能重新选拔英雄人物,率领群雄,向东海开战。如你领悟到的,人类从未征服过大海,但却不能停止这种追求。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人类杀光海洋水族,才是真正天下太平之时。”老僧说。 他的话很残酷,也很现实,同时也对我的胃口。 鲛人之主势大,海中水族一定遭其裹挟,为其推波助澜。 如果一举净空东海,那这种来自水族的威胁就永远消失了。 “请大师指点,当下该如何做?”我问。 “哪里阻滞,就往哪里疏通,有何难点?同一件事,有人做不到,有人出手就能解决,正是命运、气势不同所致。要想称王,必承其重,托举天下,才能显露王者霸气。”老僧回答。 我细细斟酌他的话,自然而然地醒悟。洪夫人搞不定她的上级,换另一个人去,也许事情就有松动余地。苦等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唯有迅速展开行动,才能将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像我现在这样借酒浇愁,一辈子都解决不了问题。 “好,我懂了。”我连连点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2章 龙组叛徒 1 老僧站起来,又弯腰拎起一瓶酒,转身要走。 洪夫人突然跃起,双手举枪,对准了老僧。 这种变化,使我大吃一惊。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一朝加入龙组,世代不能退出。我早知道,龙组叛徒隐居千佛山后,只是无暇追索。现在,你来了,就得将功赎罪,随我征讨东海。车渊,再不迷途知返,我就得以龙组大掌门的身份执行家法了!”洪夫人大喝。 老僧并不惊惧,冷冷地盯着洪夫人。 他的眼神十分复杂,一看便知,他跟洪夫人是旧相识。 “装疯卖傻不能装一辈子,你身为龙组头号谋士,不思为国效力,却把自己弄得如同乞丐一样,僧不像僧,俗不像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相信昔日京城特勤营第一美男子车渊竟然变成这个样子。枉我当年,为你神魂颠倒……”洪夫人又气又怒,眼泪潸潸而下。 我夹在两人中间,不知该不该回避,感觉十分尴尬。 “我是车渊,但车渊已死,今日只有一个无名氏在此。我没有皈依佛门,何必像僧?我已经脱离俗世,何必像俗?你不知道,我只是我。昔日特勤营中之我,已然非我,今日千佛山之我,才是我真启迪。”老僧回答。 “可是,你还是出现了,如果不是忘不掉红尘姻缘,忘不掉我,忘不掉维护我的那颗心,你又怎么会出现?”洪夫人追问。 我悄然后退,离开油布,走到一棵大松树背后去。 像洪夫人那样的美人,由普通一兵升至高位,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她和老僧之间,必定在情感上纠缠甚多,不足为外人道也。 隔着大树,我听到洪夫人再次诘问:“车渊,你当年率领特勤营围剿鲛人之主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全军覆没之后,只有你活了下来?既然生还,你为什么不返回特勤营报道,而是自我放逐、流落江湖?现在跟我回去,把问题交代清楚还不晚,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功勋替你顶罪。这一次,我准备倾尽全力步你的后尘,此时不帮我,还想逃到哪里去?” 老僧突然长啸一声,向着山巅逃逸。 洪夫人惨呼一声:“车渊,哪里逃?给我站住!” 我闪出树后,油布上已经空了,只能看见远处山坡松林之中,前面的褐色影子在逃,后面的水红色影子在追。 松林茂密,十几分钟后,两条影子都消失了。 所有人跟过来,向山上眺望了一阵,遂嘟嘟囔囔散去,各自沿着旧路下山。 我不禁惶然,既惦记洪夫人的安危,又思索着老僧的神秘过去。 “夏先生,您看怎么办?我们是等还是撤?”洪夫人的手下向我请示。 我吩咐他们先走,如果有事,我会打电话叫他们。 所有人散去,连夕阳也迅速西坠,落入山坳之中。 我独自坐在油布上,无法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从洪夫人的话里,我做出如下判断:“车渊围剿鲛人之主失败,自身一定发生了某种异变,无法回到从前,故此放逐自我。不过,他人在江湖,心却仍在洪夫人身上,故此出现,给洪夫人以提醒。洪夫人对他初心依旧,但他却无法承受这样的一份深情,所以选择了逃离。洪夫人已经成了局中人,被各种思绪牵着,找不到出口,最终变成迷宫里的蚂蚁。如果嘉利过来,我会主动要求面见双方高官,站在第三方的公平立场阐述危机,促使双方加快合作。” 直到月上东天,嘉利才姗姗来迟。 看得出,她的精神很亢奋,一定是因为获得了好情报所致。 “这边的情况有人已经向我汇报,不用赘述。现在,我们节省时间,你听我说,不要插言,直到我说完为止。”嘉利说。 我给她打开一瓶矿泉水,无声地点头,表示赞同。 嘉利的好消息都是从杜艇的供词里得来的,有些我已经知道,有些却骇人听闻,几乎难以置信。 以下,就是嘉利的原话—— “杜艇供述,鲛人之主有多达三十几个海上行宫,有些是在潜艇里,有些在邮轮里,有些在海船上,有些在荒岛上。其势力远远超过人类想象,所有行宫面积相加,已经接近半个亚洲大陆。杜艇已经沦为鲛人的眼线,负责搜集军方情报,定期送达鲛人之主手上。像杜艇这样的眼线,据说已经有数千名之多。鲛人之主善于操控人性,或用钱,或用医术,或用道德绑架,总之,只要是对鲛人有益的事,都在暗中进行。杜艇在济南有十几间大仓库,里面存放着鲛人之主赏赐的宝贝,数量和价值相当惊人。我和杜艇很聊得来,他已经把与鲛人之主联络的主线和四条备用通道都告诉我。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跟鲛人之主直接联络。按我的计划,近地通讯卫星只要扫描到鲛人之主的电波方位,马上就能跟太平洋舰队的部队对接,半分钟内发射深海,将鲛人之主轰至粉碎。这是目前来看最经济、最直接、最快速的杀敌方法,甚至根本用不到我们准备的那两千名奇术师。我对杜艇采用了挤牙膏式的审讯方式,确保他脑子里的每一点有用情报都被挤压出来,事无巨细,绝无遗漏。现在,杜艇只剩一口气,处于百分之百合作态度的待命状态,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就跟鲛人之主联络——当然是采用了跟杜艇完全匹配的电子合成声音方式。” 这种消息果然使人振奋,51地区与太平洋舰队联动攻击,几乎已经是目前地球上最猛烈的攻击手法,仅次于核武。 “真是好消息!看来,杜艇到了你手上,才能发挥出他的最大价值。”我举起大拇指赞叹。 “笑我不择手段?”嘉利有些脸红。 我正色回答:“不,嘉利小姐,你做得非常对,对待杜艇那样的人,就得下重手。在这一点上,你比任何人做得更好。这消息非常好,如果洪夫人在这里,一定也为你高兴。” 嘉利微笑起来:“谢谢称赞,你不嫌我凶暴,已经很令我开心了。至于洪夫人,她对我是赞是贬,并无实际价值。” 这种情况下,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现代化通讯中,只要目标刻意隐藏自己,就可以盗用其它通讯频道,经过数次信号跳转后,才将电话接通。果真如此,攻击目标肯定是南辕北辙。可是,嘉利是51地区的要员,甄别地址真假是轻而易举的事,甚至可以说,51地区才是这种通讯地址跳转的发明者。故此,通讯讯号真假问题不足为虑。 我唯一担心的是,鲛人之主会将自己隐藏在一个极难攻击之处,即使就位,太平洋舰队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发射。 嘉利有着同样的担心,所以即使获得了这种近乎万无一失的好消息,也不敢得意忘形,而是强抑着满怀的兴奋。 夜静山空,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 “一战成功,我们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嘉利悠悠长叹。 击杀鲛人之主是她的人生追求,当这愿望即将实现时,她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不敢高枕无忧,亦不敢完全相信胜利来得如此容易。 “总有一些小问题、小细节会出纰漏,会留麻烦下来,对吧?”她自言自语地说,“在这么庞大的计划面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我必须通盘考虑,将所有问题都分析到毛细血管那样的程度,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最差最差,我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永绝后患。” 我为她感到惋惜,生命还年轻,如果选择在这样如花似玉的年龄以身殉道,实在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可是,如果不是抱定了不死不休的决心,谁还能甘愿做如此巨大的付出? 无论哪国,体制之内的官老爷们肯定不会冲锋陷阵,反而是喜欢坐而论道,对前线官兵指指点点,能拖后腿就拖后腿,能贪功就贪功,总之不能显得技不如人。 幸而有嘉利这一类真正的斗士存在,人类社会才得以健康发展,而不是停滞不前。 “你的计划很对,方向也很对,如果存在问题,都可以研究解决。当下,我们要等洪夫人回来,共同商量。”我说。 山巅已经陷入黑暗,不见一丝灯火。 洪夫人迟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最终追到老僧了没有。我想,必须给她时间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才能转回头来,齐心对敌。 油布上的食物本来就是冷盘,放了一天,已经彻底凉了,难以下咽。 “夏先生,杜艇还提到,在他搜集到的消息中,有一位姓燕的京城大人物与鲛人之主暗中勾结,甚至提供了不少的资源支持。中国姓燕的大人物不多,能长期盘踞京城的不过一两人而已,所以很容易甄别。我立即调阅资料,查到此人应该是燕狂徒,即燕王府已经退位的当家人。我想,等洪夫人来了,从那里入手,先打探一番情况。你看,是否正确?”嘉利问。 现在,她每说一句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反复斟酌,似乎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锐气。我很欣慰,她这种强抑内心激越情绪的做法,才能保证不冒进、不冲动、不犯错,让庞大计划能够按部就班地实施下去。 燕歌行、燕涂鸦都是燕王府少主,前者隐忍,后者狂放,所以前者生而后者死。 我听过燕狂徒之名,那是上一代奇术界的大人物,比秦王会的秦王更强势,其门徒、爪牙分布在全球各地,都有各自势力,扎根当地,难以撼动。 这样一个人跟鲛人之主有联系,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好。”我点头。 松树坪以南的高坡上突然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我立刻断定,那是洪夫人发出的。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回来了,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我和嘉利沉默不语,直到洪夫人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疲倦地靠在一棵松树上。 一夜之前,我们三人达成了合作协议,充满信心;一夜之后,情况突变,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喜忧参半,十分混乱。 洪夫人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子已经沙哑:“车渊是龙组旧臣,曾在三年前领导过于琼州半岛围剿鲛人之主的行动。行动大败,随行一百五十人全死光,只有他失踪了。我曾爱他入骨,今时今日,却是恨他入骨。他什么交代都没有,选择了远远地逃避,与从前的朋友断绝关系,一个人放逐于江湖。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原因、有苦衷的,但一个男人走这样的路,我无法原谅他。今日一面后,我会忘了他,他在心里已经死了。从这一刻起,我洪梦楼只剩一个人、一颗心、一条命,发誓击杀鲛人之主,不死不休。” 老僧车渊伤了她的心,男人并不容易被彻底毁灭,车渊怪异若此,一定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与刺激。 如果换成我,大概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和嘉利没有对洪夫人的话采取任何回应,而是另起话题。 嘉利说:“杜艇招供,我现在已经可以用杜艇的名义跟鲛人之主联络。同时,以近地通讯卫星搜索其信号来源,知会太平洋舰队,以深海突袭鲛人之主藏身之地。你们两位看,这个计划怎么样?” 我的意见已经表明,现在只等洪夫人的意见了。 “杜艇有没有说,鲛人之主有可能藏在何处?”洪夫人立刻找到了问题核心。 “没有,杜艇只是走狗,死心塌地为鲛人之主卖命,不关心这一点。”嘉利回答。 “如果鲛人之主藏在一个不可能袭击的地方,你会怎么办?”洪夫人又问。 嘉利轻轻摇头:“太平洋没有禁忌区域,就算他藏身于驻军基地之下,或者是任何海洋研究所之内,甚至是美国本土的任何一个重要建筑物之下,我都能申请攻击令,以自杀式攻击消灭他。我还想过,即使他藏身于白宫,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上报五角大楼,先轰炸,后重建。” 她既然有这样的决心,看起来该计划可以实施了。 洪夫人没再问话,因为这计划看起来很圆满,并无补充必要。 我们一直在松树坪待到月过中天,才慢慢走回皇宫酒店去。 之前,我们说来求佛问讯,却被杜艇、车渊的出现而打乱了全部步骤,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我祝愿嘉利能够成功,当下,立功不立功已不重要,大家唯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击杀鲛人之主,消灭全世界范围内最大的。 洪夫人先回房,嘉利的情绪并不高涨,相反有些低沉。 “夏先生,我有些不敢相信现实。方便的话,请跟我去一个地方,向杜艇再求证一次?”她向我请求。 她的眼神很无助,像一只迷路的小猫。 “没问题,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在。”我回答。 这个重担不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那会把她压垮,最终崩溃掉。所以,我愿意随时贡献出自己的肩膀,替她大力分担。 我们并没走远,只是到了嘉利房间的隔壁。 房间里很干净,连门口、客厅的地毯都重新换过,甚至连墙面上的壁纸、窗帘、吊灯也换了。 我能想象到,那些东西一定沾上了杜艇的血迹,才会被以最快速度清理出去。 杜艇很平静地坐在沙发里,至少表面看,他没有任何痛苦,只是有些倦怠。 他的对面是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很搞笑的诙谐古装剧。 我和嘉利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没有打扰他看电视,只是静静地注视他。 当电视剧里的人物哈哈大笑时,杜艇也笑了,慢慢地转头,望着我们。 嘉利微笑着开口:“杜先生,刚刚我向夏先生转述了你的话,他很感兴趣,所以专程过来向你求证其真实性。实际上,我们有很广泛的合作区域,只要我上报你的功勋,美国军方后勤部愿意在多个领域与你合作。那样的话,杜先生以后的生意就越做越大,直至成立自己的商业帝国。” 杜艇似乎忘记了很多事,频频点头。 “通过那些方法,就能联系到鲛人之主?通过反向查询电波信号,就能确认其位置?杜先生,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跟你联系的就是鲛人之主而不是替代者?”我问。 一路走来,我已经想过。 嘉利的计划实行后,就算没有击杀鲛人之主,也一定是其代言人。那样的话,等于是切掉其左膀右臂,也算是不小的胜利。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简单可行,并且是美国军方最擅长的远程打击方式。 只要联络方式不出问题,那这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我没必要说谎,我只是生意人,跟谁合作,都是合作。只要条件合适,就算是让我跟上帝、阎王做生意,我都毫无意见。嘉利小姐给了我足够的优厚条件,我愿意合作,就这么简单。”杜艇回答。 我微微皱眉,此刻来看杜艇已经没有必要,他的身体和精神已经被嘉利的手下摧毁,再问下去,只是机械应答,与电子答录机无异。 “谁是鲛人之主?他是人、鲛人还是鱼?”嘉利问。 “这问题很重要吗?对于一个要死的东西来说,他是什么已经不重要。”杜艇回答。 “好,不打扰你看电视剧了。”我率先起身,走出门去。 “先按你的计划实施,后续的事,看情形再谈。”一进嘉利的房间,我就很肯定地告诉她。 嘉利受了我的鼓舞,眼中勇气倍增:“好,我马上着手联系太平洋舰队。” 我们没有做更多交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按计划行动就是了。做大事不拘小节,杜艇怎么处置,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嘉利有感而发:“夏先生,此刻只有你能给我勇气。我真希望,我们能够秉烛夜游,抵足而眠,如此一来,我才能持续从你身上获得源源不断的勇气。我不是故意要诱惑你,但此刻,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给了她一个重重的拥抱,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我、洪夫人、嘉利皆是如此。魔由心生,只有灭绝心魔,才能绝处逢生。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和衣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眼休息。人的精神如同皮筋,如果太紧张,就会被无限抻拉,最终断掉。只有控制精神,达到收放自如的地步,才能保持游刃有余的余力,克服任何困难。 有几个小时,我的确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直到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切近。 我没有睁眼,那种危机感扑面而来,使我不敢轻举妄动。 “不要动,听我说。”那应该是老僧车渊的声音,“有些话,我只告诉你,跟鲛人之主有关。你好好听着,听完就睡,不要跟踪我,也不要试图劝阻我。” 我没有任何表示,任由他自述。 “鲛人之主的狡猾程度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太多时候,就算你知道他的藏身的,也投鼠忌器,不敢动手。针对不同进攻者,他寻找不同的藏身地。比如琼州半岛一役,他就藏在我们的攻击艇之下。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们并且杀死我所有伙伴的。我并未逃走,而是被一只鲸鱼误吞,侥幸生还。我不是懦夫,看到同伴都死了,马上追踪鲛人之主,图谋报仇。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当时最正确的抉择应该是返回龙组,向上级求助。结果,我被擒了,而且遭受了各种折磨,最终被同化为鲛人。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异变,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了。我放弃抵抗,假装为其效力,最终找机会逃出来,并漂泊流浪到釜山。感谢新世纪的美容术,我将自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不过,人力能够改变的只是表面,我的内心却是一个鲛人。我没有放弃,长时间停留在韩国各大博物馆中,寻找跟鲛人之主有关的古籍。韩国的古老资料很全,且大部分为汉字,十分容易理解。于是,我从远古神话里看到了人类与鲛人激战的各种记录。人是战胜不了鲛人的,因为人的靠山是大地、空气,而鲛人却是依托于大海波涛之力。地球上有四分之三的地区覆盖着海水,留给人的陆地只有四分之一。同时,海平面每年都会缓慢上涨,其未来趋势一定是海洋淹没陆地,使得人类进入大灭绝时期。这是生物特性决定的,并不因一个人、一个国家而改变。在古籍中明确记载,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空气质量将污浊至无法呼吸的程度,大部分人因缺少氧气而死,小部分人只能退至高山大泽之内艰难生存。反观海洋生物,则永远依托于大海,根本没有生存之忧。我回到大陆,无法立足,只能四处漂泊。这次,我打探到龙组进驻济南的消息后,马上赶来,希望能通知洪梦楼,让她放弃击杀鲛人之主的幻想。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现在转告给你。我不能再见她,我已不是车渊,只是天地间一只小小的蜉蝣,朝生暮死,自生自灭……” 车渊的声音渐渐远去,危机也慢慢消失。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3章 龙组叛徒 2 我坐起来,刚刚的事恍如一梦,但车渊说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 窗子半开着,那就是他进出房间的通道。还有,他在床头桌上留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鲛人之主”四个字。 很可惜,那只是一个完整的背影,看不到一点五官模样。 从背面看,鲛人之主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穿的也是普通人的衣服。如果没有注明这四个字,谁都不会从照片联想到鲛人之主。 我理解车渊的苦衷,由人变成鲛人,其心理扭曲程度更甚于将男人变成太监。 长夜漫漫,我无法再次入睡,睁着眼躺到天亮。 清晨,人的思维最为敏捷,我不经意间想到,人类攻击鲛人之主的计划屡屡失败,却查不到原因,其实只要将此事归结于“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就很容易解释了。 人类通过修行能够领悟以上三种奇术,以鲛人之主的聪慧,自然也可以。 那么,人类一旦接近到一定范围,鲛人之主就明了一切,或攻击,或逃避,或进或退,悠闲自如。相反,攻击者却是掉进了迷魂阵,处处碰壁,最终为国殉身。 想通了这一点,等于是发现了鲛人之主的短板。只要给攻击队伍提供足够多的“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奇术师,那么双方又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对敌了。 我再想到王镇武老先生的早逝,顿时觉得龙组错过了最强大的臂助。 王老先生一定是此道行家,他如果能帮助龙组行动,对鲛人之主的克制就又多了一重力量。 由此可知,51地区通过近地通讯卫星去探测鲛人之主的隐身位置,恰恰会被其利用,反向获得进攻者的全部讯息,提前做好准备,使得进攻者的任何一次攻击都完全落空。 “除非……除非所有数据都提前加密,使用隐语传输,或者直接采取铅板屏蔽技术,让鲛人之主的特长无法发挥,那样一来,鲛人之主在海战中的优势就丧失殆尽了!”我长吁了一口气,一跃下床,如同打破了蛋壳的鸡雏一般,眼前一亮,天大地大。 按照我的设想,其实对决鲛人之主一战,我们还有更多看考虑之处,必须殚精竭虑,才能做到善始善终。 这一次,嘉利先来敲我的门:“关于杜艇,我另外有些话补充。” 她的脸色很差,可见昨晚一夜难以安睡。 我请她进来,她随即说:“如杜艇所说,鲛人之主的线人极多。如果我们再抓住同样的人,跟杜艇的口供比对,就会知道,杜艇说得对不对。今天,我想赶赴京城,追查燕狂徒。” 如果这件事由洪夫人提起,我就会比较信服。无论怎样,嘉利只是一个美国人,外表无法掩饰,在中国行事,十分不便。况且,京城事情比济南复杂一万倍,龙组去调查燕狂徒,有先天优势。 “我们去见洪夫人,请她做这件事。”我马上否定了嘉利的提议。 “她的心已经乱了,未必能够当机立断。”嘉利摇头反驳。 我有些犹豫,毕竟我不是洪夫人,无法知道她的心究竟被车渊伤成什么样了。 车渊的苦衷没有告诉洪夫人,只告诉了我。我不能当众说出来,更不能直接告诉洪夫人。 “昨晚发生了什么?”嘉利向四面望,又走到窗前去,看那扇半掩的窗户。 “没事。”我只能掩饰。 嘉利有些不悦:“夏先生,你没有说实话,有事情瞒着我。好了,我先回去,如果洪夫人肯出手,那就最好了,如果她不想动手,及时告诉我,让我的人去做。” 她向外走,忽然扭头,紧盯着我:“夏先生,昨天那怪人来过?我是说,伤了洪夫人心的那怪人。我记得,洪夫人说他的名字是‘车渊’二字。如果他来见你,一定能提供一些鲛人之主的特殊信息。那样的话,你应该知道了某些内幕吧?” 我淡定地摇头,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车渊很可怜,如果不能替他保守秘密,他仅存的尊严就被彻底践踏了。 嘉利诈不到我,只能出去。不过,临走,她还是向我透露了另外一件事:“夏先生,关于艾山,我对他进行了全身扫描,结果非常有趣。稍后,等夫人起床了,我会把资料传到她房间去,请她一起参详。你们喜欢奇货可居,但我却不然,这种时候,越是倾力合作,越容易获得胜利。” 我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指出:“艾山异变,看其外表就能判断。至于骨骼扫描,不过是印证这种判断而已。嘉利小姐,不要再做这种研究了,此命题已经被反复论证,无需赘言。” 一个人的身体分为肌肉与骨骼,即外表与内里。 艾山与车渊略有不同,后者经过了人工整容,而前者却无暇顾及,只想治愈绝症。 我觉得,扫描车渊似乎更有必要,因为他仍然活着,而且对自身的认识更为清楚。如果他肯合作,对我们的帮助会更大。 嘉利再次受挫,脸色更加难看。 我想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到话头。 幸好,洪夫人及时赶到,搂着嘉利的肩,微笑着安慰:“好了好了,不要生气,昨晚的确有人夜访夏先生,不过却不是山精树怪,而是车渊。据监控显示,车渊在夏先生房间里总共停留了两小时。这么长时间的促膝长谈,当然会留下很多有用资料。所以,回来回来,听夏先生慢慢谈。女孩子不能常常生气,生气多了,人就变丑变老了……” 女人总是有办法对付女人的,洪夫人为我解围的手段虽然平凡,但嘉利被她拉回来,脸色稍缓。 “说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任何话都可以说,不必有任何忌讳。”洪夫人说。 她们两人没有坐下,而是并肩站在窗前,远眺千佛山晨景。 我犹豫了一下,等到洪夫人再次催促,才有选择性地把车渊说的话转述出来。同时,我还加上了我对鲛人之主擅长“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的理解以及解决之道。 “若是真的如此,再清剿一千次,也是失败结果。”洪夫人骇然惊叹。 嘉利则咬着唇不语,良久才说:“那么,我们对鲛人之主的认识太浮浅了?准备仍然不充分?” 我不愿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事实,容不得否认。 “我们没有办法击杀鲛人之主,除非出现奇迹?”嘉利又说。 这也是事实,至少就凭目前所做的准备来看,即使用舰艇载着两千名奇术师远赴东海,也只会徒劳无功,白白害了他们的性命。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回答。 嘉利怅然摇头:“天哪,这样一来,51地区所有的研究工作都出现了大问题,只能推倒重来。所有跟鲛人之主有关的立体建模也得从零开始。为什么我们之前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看来,机构内部的科学家闭门造车久了,已经失去了创新思考能力。” 我无意贬低51地区的科学家,但他们偏安一隅,的确忽视了外面世界里各种敌对势力的成长性。51地区的功劳簿太厚,足够所有人躺在上面睡大觉,不思进取,自娱自乐。 “我马上打电话上报,你这些话对51地区非常重要。”嘉利快步走了出去。 洪夫人轻轻咳嗽起来,捂着心口,表情十分痛苦。 我走过去,关上窗子,又帮她倒了杯热水。 “夏先生,你是男人,请帮我想想,车渊到底需要什么帮助?我对他没有任何恶意,只求大家能够像朋友一样,针对同一目标努力,洗雪前耻,为龙组正名。我真猜不透他了,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和平共处。”洪夫人有气无力地说。 “一切都是一个‘情’字作祟,夫人聪明,何需我说?他已经说清楚了所有问题,下一步大概不会出现了。”我说。 如果我是车渊,远远遁逃,给洪夫人留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念想,那就足够了。 洪夫人无奈,喝完了那杯热水,黯然起身:“我去向上面汇报,希望能有新的进展。无论如何,于公于私,都要谢谢你夏先生。” 我深表歉意:“抱歉夫人,我实在没能帮上什么忙。” 大家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如果不是因为有鲛人之主这个共同的敌人,连这样的关系也不会有。我无法深入洪夫人内心,自然无法为她出谋划策。 真正的大混乱于上午九点钟开始,一份沉重的快递送到了我的房间。 那个一人高的木箱实在沉重之极,两名快递员借了酒店的行李车,费了很大劲才推上来。 我并没有订什么商品,其他人也不知道我住在皇宫酒店。所以,我第一时间就预感到要出大事。 快递员没有给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发出快递的人没有露面,只是把箱子放在千佛山北门,上面只有地址,而且标明是货到付款。 我绕着木箱转了几圈,吩咐快递员打开箱子,验货后再签收。 木箱里是两层厚厚的塑料袋,袋子里则是一具遭到腰斩的尸体。 我及时出手,扶住了被吓坏的快递员,同时打电话通知嘉利与洪夫人,要她们的人控制住快递员,不将这个恐怖消息泄露出去。 在洪夫人、嘉利的见证下,我再次检查箱子,证实死者就是车渊。 “敌人的进攻开始了。”我下了结论。 这是裸的威胁,言外之意,谁若继续追查,下场便与车渊一模一样。 洪夫人眼中没有泪痕,只有愤怒:“调集千佛山附近所有监控资料,看车渊到底遭遇了什么。” 很快,她的手下反馈结果,清晨七点后的监控资料被毁,应该是黑客入侵的结果。 敌人不是被动遭受攻击,而是主动出击,重创洪夫人。车渊是一根扎在洪夫人心头的刺,现在一根刺折断,变成了两根,而且扎得更深,更疼。 嘉利的人帮我们料理了车渊的后事,所有人都变得怏怏不乐,心头如同罩着一层迷雾。 上午十一点钟,嘉利的人过来相邀:“嘉利小姐说,有大人物要跟您通话,请您过去。” 我振作精神,马上赶到嘉利的房间。 房间一侧的幕布上,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美国男人正在低头看文件,嘉利站在摄像机前,毕恭毕敬,垂手而立。 那个男人在全球间谍界非常出名,被行业内部尊称为“胡佛二世”,以此绰号来形容其在美国军方的影响力。 “先生,您请的人来了。”嘉利对着摄像机说。 大胡子抬起头来,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向前望着。 我走到摄像机前,嘉利自动后退,把位置让给我。 “夏天石先生,你好,很高兴能跟你视频通话。”大人物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我向着大屏幕深鞠一躬,以表示对前辈的尊敬。 “不要客气,夏先生,你是中国人里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嘉利的语音报告里,把你捧成了当代的奇术之王,所以五角大楼的全部长官都希望能目睹你的真容。现在,我首先有这样的机会,真是荣幸。”正是因为我谦逊有礼的表现,大胡子也变得客气起来。 要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见到其它国家的军方首脑,也未必肯稍假辞色。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实在惭愧,我才疏学浅,跟奇术之王这一称号相距甚远。嘉利小姐高抬我,是因为我们是彼此欣赏的好朋友。先生如果有什么赐教,那是我的荣幸。” 大胡子没有再说套话,言简意赅地说:“你提出,鲛人之主很可能具备‘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这一建议,百分之百正确。这些东西,在中国称为奇术,在欧美称为异能,都是非常玄妙的东西。我综合了百年来的海洋资料,至少找到了支持这一论点的几百份资料。所以说,你的建议对我们非常重要,单凭这一点,我就要给你一个最高规格的奖励。夏先生,我对中国的奇术师略有了解,很少见到你这样特立独行的年轻人,既有学识,又有独到见解。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不如加入我们,与嘉利小姐并肩作战,怎么样?” 我自然拒绝,摇头微笑。 大胡子又说:“依你看,如何才能扬长避短,克制鲛人之主?哦,你不要急于回答,因为你暂时并不了解51地区一些最新科技。要知道,任何一个科技方面的技术难题,都能在51地区得到最快速的解决,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接到嘉利的报告之后,我已经安排下去,要科学家马上解决这个问题。我有理由相信,鲛人之主的这项长处马上就会受到遏止。” 我立刻意识到,像大胡子这种头痛治头、脚疼治脚的办法并不科学,因为我们要向取胜的关键不是思考克制对方,而是先对鲛人之主有个全面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待续) 以下是20170924以后写的文字。 美国人在军事方面的优势极大,所以,这也令得他们的高官们一谈及谍报工作,就自然产生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仿佛别人都是小学生,而他们是老师,所有人都该洗耳恭听他们的高见。 大胡子的这种态度并不鲜见,但他不了解亚洲大陆的实际情况,坐在五角大楼的办公室里遥控指挥,总会出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错误。 “先生,恕我直言,我并不以为51地区的研究员们能够开发出克制鲛人之主奇术的新武器。如果这个课题很容易解决的话,就不必等到今时今日了。比如您的上任、上上任在解决沙漠矛盾时,就早应该把研究新武器的计划提上议事日程了。在沙漠一战后,扑克牌通缉令名单上的敌国高官星散逃窜,其中两位,就有精通‘天耳通’的谋士保驾护航,直接导致了联军最高指挥部发出的指令屡屡泄密。后来,不得不求助于陆军,采取地毯式搜索,才完成任务。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您,一切虚张声势的手段都无助于今日的困境,要想取胜,就得放下花架子,跟亚洲部队通力合作。” 我没有特指合作对象为龙组洪夫人,但情况洞若观火,谁都明白我指的是谁。 大胡子表情自若,对我贬低51地区话并不在意:“是,沙漠一战,我们的确在一段时期内,对沙漠红龙失去了有效的缉拿手段。那时候,我还是一线谍报人员,长期驻扎阿联酋前线观察所。正如你所说,沙漠红龙身边有位名为‘无人机鼹鼠’的奇术师,已经修行‘天耳通’三十年,技艺精湛,深不可测。我们发出的每一道战斗请求,都被他‘听’到,随时改变突围路线,最终逃离巴格达。这是谍报部门的耻辱,我也因此而被降职。夏先生,也许你知道,五角大楼的军事领导建设系统被称之为‘壁虎尾巴’,其含义就是任何外伤都能断臂重生,任何内伤都能不药而愈,每发现一个错误,就会以修改十个错误的比例来弥补。所以,五角大楼在任何军事问题上的处理技巧都是全球一流的。毫无疑问,我们这一次能彻底解决鲛人之主的旧疾,即使没有龙组的配合,我们也会完美打击东海邪徒老巢,扫清太平洋商道。” 从长远来看,我也同意大胡子的话。 美国自称是“太平洋警察”,掌控太平洋的野心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世界军事观察家们经常开玩笑说,太平洋是美国的泳池,加拿大美国的花园,世界是全球人民的,也是美国的,但最终,一定是美国的。 “好,既然先生有这么大的把握,那我就敬候佳音了。”我没有过多争辩,更不想打击大胡子的细心。 大胡子仍然有足够的耐心,并不准备结束这次通话:“夏先生,如果你方便,我会让嘉利给你做一次全面检查,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身体。你是个人才,必须得到很好的照顾——我说错了,你是个天才,天才属于全人类,并不单独属于哪一个国家,所以,我们的政府愿意向每一位天才提供尽可能的全方位帮助。” 我点点头,表示感谢。 “如果你有任何需求,就直接吩咐嘉利去做。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和她将是最好的拍档。”大胡子笑起来。 我对这种祝福持怀疑态度,不过还是礼貌地起身,向大胡子道了再见,然后离开了座位。 嘉利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欣喜,又有担忧。 通讯结束后,嘉利带我离开了那个房间。 “我们先吃午餐,然后我会按照上级的命令,帮你做检查。那个检查很复杂,至少要费十个小时。”嘉利说。 我们没去餐厅,而是留在她的房间里,由服务生送餐过来。 车渊事件带来的影响没有维持太久,至少在我和嘉利这里,车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社会符号,其人生遭遇、喜怒哀乐都已经随着他的遗体消失而散去。 既然是战争,就得有无数生命铺路。胜利来得越快,铺平胜利之路需要的生命就越多。 等待午餐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我借用嘉利的洗手间,认真地洗了把脸,平静情绪,消除疲倦,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 “现在,你就像天上的日月,升升落落,被各方面事无巨细地捕捉观察着。夏先生,即使是你借用我的洗手间这样的小事,都会被详细记录于各种间谍简报中,层层上交。跟你在一起,借着你的关系,我也增加了不少曝光量。无上荣幸,光彩之至。”嘉利调侃。 这种简单的玩笑引起了我的感慨,如果不是卷入这种乱局,我还是曲水亭街老宅里的苍白青年,毕生潦倒,平凡如尘。 “只要能解决问题,耀眼还是平凡,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我说。 “之后呢?”嘉利追问,“解决了鲛人之主以后呢?如领导所言,51地区对于天才的渴求是无穷无尽的,恨不能把天下英雄全都笼络麾下,就像二战结束时那样。黄金不值钱,人才最值钱,这就是美国历届总统、参众两院乃至于美国民众一以贯之的共识。这样的做法,睿智而具远见,正是美国得以长久繁荣发展的基础。” 嘉利是纯粹的美国人,受美国传统教育长大,爱国之心,拳拳可见。她说的任何话都是以维护美国政府的价值观为前提,对此我深表同意。 我替她说了没说出来的话:“珍惜天才是善,如果天才不望风而降,那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这个意思吧?换而言之,如果我最后确定不肯加入,那我就是51地区的仇人,是不是?” 这是战争的通论,只要不是太愚钝,都能读懂大胡子、嘉利的潜台词。 “是。”嘉利点头承认。 我们的谈话陷入了僵局,刚刚还亲密无间,转眼间就变得势同水火。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4章 高手云集 1 其实,我一早就清楚地知道,嘉利一行人是精通奇术的间谍,工作的侧重点在于“间谍”,依靠五角大楼的强大军事力量,为美利坚合众国称霸地球而添砖加瓦。 “很好。”我笑着点头,“话说明白,更容易相处。” “我很难过。”嘉利的鼻音加重了,眼眶微红,泫然欲涕。 “没什么可难过的,我们首先属于某一个国家或者组织,然后才有自我。每个人身上贴着的标签,决定了未来要走的路。大家都没有错,五角大楼和你的上级都没有错,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国籍和肤色,只能尽力弥补,让自己的人生多一些快乐,少一些遗憾。更何况,东海一战,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数,又何必提前在这里杞人忧天?”我说。 房间里没人,嘉利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向前跨了一大步,投入我的怀中。 窗帘半垂,阳光斑驳。四周的一切似乎又静了,除我们两个之外,再无第三者打扰。 我静静地拥着嘉利,什么都不想,把自己的头脑和身体全都放空。 嘉利的身体很柔软,这是我唯一的感觉。 “我可以让服务生晚一点送餐过来,其他人也已经退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从现在甚至可以到晚上……”嘉利呢喃着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那非我所愿。 “不必,要紧的事情太多,我们已经浪费不起了。”我决绝地说。要回应一位金发美人这样的要求不容易,只是我的心已经像口古井,幽深无波,微澜不生。 “如果你真的懂得‘天心通’,应该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嘉利焦灼起来。 “天心通”不是万能的,那只是第六感精进到一定程度后的产物,并非思想作弊器。更何况,我不借助“天心通”也能明白嘉利的用意,只是我不愿沿着她划定的路线去走而已。 “我饿了,午餐应该就快送到了吧?”我轻轻放手,向后撤步,主动分开两人的身体。 爱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一方主动。 就算嘉利这一刻是真情流露,下一刻就未必能维持热情了。我们大家都是人在江湖,也都身不由己。 任何一个间谍人员都已经跟国家签了卖身契,得到丰厚俸禄的同时,也必须奉献全部自由,不得逾越。 嘉利掩面后退,冲入了洗手间。接着,洗手间内水声大作,掩盖了她的哭声。 我走上阳台,在一把白色藤椅上轻轻落座。 车渊死了,如果不想成为下一个车渊,我就得认清形势,一步都不能走错。 “鲛人之主是不是一定得待在深海巢穴之中?”我问自己。 鲛人是两栖生物,离开大海也能生存。那么,看起来只要鲛人之主思维正常,就会给自己找一个既能领导鲛人又能享受生活的地方。譬如现在,坐在灿烂的阳光下,看着千佛山上的满眼绿树,听着山巅偶尔传来的诵经声、撞钟声,什么都不想,只享受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如果他离开大海,会去哪里?”这是我向自己提的第二个问题。 地球上的超级城市那么多,而鲛人之主又有足够的钱,那么纽约、洛杉矶、东京、新加坡、伦敦、柏林等等大城市可以任由挑拣。当然,西欧、北欧一代颇多人类宜居城市,肯定也适合与人类近似的鲛人居住。 那么,我又向自己提出了第三个问题:“鲛人离开大海,与人类比邻而居,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改变‘鲛人’这一属性,成为人类的一个新的分支?” 既然地球上有白色人种、棕色人种、黄色人种、黑色人种,那么再多一个鲛人人种,岂不也是可行的?西方国家说上帝造人,中国说女娲造人,既然同样是“造人”,上帝、女娲再造一个鲛人出来,也是可以接受的。 按照我的想法,龙组和51地区根本不必兴师动众深入大海,只需要全球搜索,将鲛人之主找出来,或拘禁于关塔那摩海底铁狱,或直接关进传说中国的51地区变种人研究所,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东海中的鲛人,一旦群龙无首,那也就会树倒猢狲散,疥癣之患,不足道哉。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从前读到过金三角毒枭向政府投诚的新闻。世人都以为毒枭盘踞金三角是件美差,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做那片富饶大地上的土皇帝,就算给个政府高官也不屑一顾。事实恰恰相反,到了和平盛世,毒枭宁愿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愿孤立在人类大家庭之外。 如果鲛人之主也有毒枭一样的思想,那他就算不向政府投诚,也会改变亘古以来的生活传统,展开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头一亮,觉得行动危险锐减了九成。 在陆地上与鲛人之主开战,人类是主,鲛人是客,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的胜算极大。反之,人类深入汪洋,则形势逆转,败局显而易见。 我希望自己的想法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龙组、51地区智者如云,他们应该早就有类似的想法才对。那么,有了好的计划为什么没有及时实施?中间又遭遇了哪些困难?如何克服这些困难……如果现在就着手,一一解决困难,胜利曙光就能拨云见日而来。 午餐先至,嘉利从洗手间里随后出来。 她化了个精致的妆,遮挡了大哭过的痕迹。 午餐极简,只是海鲜与牛肉混合的披萨,外加两罐罗宋汤。 “我已经联络好查体机构,下午两点钟出发,检查时间是下午三点至晚上二十三点。”嘉利说。 我把自己的想法大致告诉她,同时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嘉利,帮我查资料,看过去三十年内有没有哪一国的奇术师提出过类似的观点,最终批复结果又是如何?” 嘉利打开平板电脑,找到一份文件,然后把电脑推给我。 那份文件上标着“绝密”字样,封面上有着很多著名人物的批阅、借阅签名。其中,克林顿、布什、奥巴马等名字排在最后,字迹极为工整,可见他们对这份文件的尊重。 文件显示,共有一百二十名智者提出过同样的问题,其中美国人有一百零五名,另外十五人分散于中国、日本、韩国、朝鲜、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 这些智者半数已经去世,剩余半数,年龄平均值也达七十岁以上。除了我,就只有现年六十五岁的日本智者河间直树算是最年轻的了。 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每一次有智者提出在全球陆地国家搜寻鲛人之主时,相关国家的安保部门都及时通知联合国安理会,然后知会各国,统一进行详细的人口普查,将结果层层汇总上来。这种大海捞针的做法收效不大,每次都能逮捕一些深藏民间的毒贩、杀人犯、邪教头目、反政府武装,但却没有一次抓到鲛人,更不要说是鲛人之主了。 最近一次大规模搜索行动发生在2010年,全球共有四十个国家参与了自查、互查、清查,结果与前面的很多次普查大同小异。 我反思了一下,2010年中国也进行了人口普查,原来这种大型社会调研活动是跟搜索鲛人之主的秘密行动有关的。 “就算把你的想法报上去,也没有太多人报太大希望,因为前面失败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嘉利说。 那份文件是纸质文件的影印本,多达七百多页,半数以上的纸张已经变成了暗黄色,可见这项工作真的是旷日持久,曾有无数人为了同一目标而奉献了十年、二十年的心智。 “如果始终徒劳无功,那只能证明,使用的某些方法出了问题。或者说,搜索范围划定上有歧义,又或者,搜索关键词不对,遗漏了最准确的要素。”我说。 “我可以再次联络上级,给你陈述意见的机会。可是,你只想到刚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上级日理万机,不会因你寥寥数语就重启一次大规模清查行动。要向实施你的建议,必须拿出足够分量的理论依据来。”嘉利说。 我们之间只剩下工作,刚刚冒出的男女之情的小火苗已经被我一掌扑灭。这样也好,少了很多表情上的尴尬。 吃完这顿饭,我已经把文件粗略翻了一遍,并且迅速理顺了思路。 以“人口普查”的模式来搜寻鲛人之主是不恰当的,他一定躲在一个有水源的地方,而不可能是黄土高原或者西南山区。 “我知道了,我有办法了!”我突然有了灵感,一跃而起,把电脑推还给嘉利。 “什么办法?”嘉利问。 我一笑置之:“现在还不确定,但我马上出去求证,等我的好消息吧。” 嘉利没有多说,点了点头:“那好,那我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 我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火速清查济南。 至于我的依据,也非常简单。鲛人需要活水,之前在趵突泉公园内登州泉畔的鲛人鬼市也说明了这一点。那么,鲛人聚集于此,鲛人之主还会远吗? 我的依据并不绝对准确,只是第六感爆发时给我的瞬间提示。仿佛暗夜里的人突然看见流星一样,一点星光稍纵即逝,却给迷途的人指明了最重要的方向。 我知道,要想查济南的人口情况,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去找洪夫人。而且我相信,如果我能贡献搜索方法的话,她就一定有办法把可能存在的鲛人之主找出来。 嘉利累了,她应该休息,节省精力,投入到未来更艰苦的工作中。 在我看来,陆地、海上的战争都不可避免,但我们要做的是在各种方法之间选择最直接的,给鲛人之主以致命打击。 洪夫人房间里有客人,所以接待我的是一个面孔很陌生的男人。 “请稍坐,我已经通报,夫人还要稍等一会儿才能过来。”他说。 我在会客室一角坐下,随手拿起纸笔,罗列自己的思维路线。 济南到处都是泉水、活水、池塘、溪流,三十年前虽然因城市建设破坏了一小部分,如今经过城市领导人的“护泉保泉”计划,泉水复活,品质上佳,已经能跟国外同类城市的泉水相提并论,这一点是老百姓们有目共睹的。 鲛人爱泉,整个华北、华东一带,只有济南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我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名字,包括洪夫人、嘉利、大胡子、七王会等。其中,我把洪夫人的名字描了好几遍,只有她,才是唯一能跟鲛人之主对抗的中坚力量。并且,我相信她非常乐意听到我的建议,以此来突破横在我们面前的困境。 大胡子和嘉利是外国人,他们对发生在中国国土上的战斗没有兴趣,更没有义务保护泉水乃至于保护生活在泉城的百姓。要对这些人负责任的,只能是我。 至于七王会,则是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齐、楚、燕、韩、赵、魏、秦七派势力各怀心事,有着各自不同的抱负。所以,他们的力量只能借用,不能完全依赖。 “洪夫人——”我继续在那三个字上描着。 洪夫人房间的门开了,她站在门口,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她做了个手势,请我进去。 房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虽然全都穿着便装,但坐姿非常标准,含胸拔背,气度不凡。 “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有能力、有理想为济南出力的将才。你来认识认识,对以后大家的行动都有帮助。”洪夫人说。 那两人没有站起来,只是向我点了点头,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夏天石。”洪夫人只介绍了我的名字。 那两人又点点头,其中一人向对面的沙发一指,示意我坐下。 我起初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地位极其崇高,他们要我坐,我就自然而然地坐下了。可是,洪夫人去没坐,而是双手垂下,笔直地站在两人的侧前方。那种姿势,只有接受上级训话时才会出现。 “你说,济南市存在大量奇术师?”让我坐的人问。 他长着一张刀条脸,双眼细长,也如小刀。看他五官,就等于是一把长刀上横架着两把短刀,一竖一横,杀气十足。 此人脸色发青,说话时嘴唇动的幅度极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说不出的阴森之气。 “是。”我回答。 “为什么我这里没有备案?岂止没有备案,连一张说明文件都没有,户口簿上也没有标识出来,一切……一切就像没这些人一样。在我看来,济南城全都是艰苦朴素的老实百姓,没有奇术师,没有异能者,更没有蓝牙绿眼的妖魔鬼怪。大千世界,奇奇怪怪的事多如牛毛,但我就是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样一种人……” 他提到户口簿,令我不禁暗笑。 如果奇术师都能够在户口簿上标明自己的身份,加上“奇术师”的职业符号,那么户口簿所承载的内容实在就太多了。 他这样说,只能证明他不过是跟大胡子一样,高居庙堂之上,根本不关心下面老百姓的疾苦,而他了解世界的途径,只不过是看看户口本或是翻翻调研报告。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回答。 与这样的人争辩解释毫无意义,他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奇术师”这个词,也不理解奇术师真正擅长的东西,而是把奇术师当成了耍猴、演杂技的江湖骗徒。 “你这是什么态度?”刀条脸怒气冲冲地喝问,“站起来,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不想回答,扭头看着洪夫人。 她也在看我,不敢打手势,嘴唇噏动,连说了几个“遵命”。 我站起来,向对面的两人深鞠一躬。 既然他们是洪夫人的上司,爱屋及乌,打狗还得看主人,即便我有什么不满,也会压在心里,免得洪夫人为难。 “年轻人,很有礼貌,也很有涵养。不错,很不错。刚刚洪夫人说,年轻一代中,很难找出你这样一个全面奇才,各方面条件具备,不骄傲,不浮躁,做事中规中矩,行为甚为检点。好好干,看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提拔你,让你跳级晋升,成为洪夫人的左膀右臂。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生气,都坐,都坐吧。”刀条脸旁边的人开口了。 他的鼻梁上横着一条刀疤,从右眼上缘一直向左延伸到左眼下缘,足足有两寸长。 因这刀疤的缘故,他的脸被上下扭曲,变成了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尴尬表情。 “多谢,快多谢先生提携!”洪夫人说。 我很听话,又是一躬,连说了两声“谢谢”。 晋升什么的都是后话,但现在我在犹豫,要不要当着大人物的面把自己的计划全都说出来。 “喂,年轻人,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不爽利!”刀疤说。 我摇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不好意思。” “呵呵,你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要跟洪夫人谈,碍于我们在这里,不敢说。而且,你的计划并没有考虑得十分完整,很多细节需要别人帮你推敲,而这个能帮你的就是洪夫人。你不用说,我就能猜到,这个计划跟鲛人之主有关。至于你的新计划,也是新瓶装旧酒,重复了前人们的想法。唯一不同的,今时今日的科技水平发展到一个新层次,人脸识别、天眼系统、电脑追踪等等新手段已经变得非常成熟,要想找一个人变得更容易了一些。放心,如果你提出那计划,我会马上上报,加急处理,四十八小时内就能获得批复,展开行动。我也跟洪夫人说了,只要能击杀鲛人之主,我们愿意全力配合。现在,我们不谈济南有没有奇术师的事,只研究怎样才能达成目的,让东海恢复宁静。”刀疤又说。 他完全说中了我的心事,如果不是能掐会算,那就一定是嘉利泄了我的底。 “对,正是这事。”我点点头。 “有几成把握?”刀疤又问。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现在未知,如果我能跟洪夫人商量商量,或许就能给出答案了。” 刀疤立刻指向洪夫人:“洪梦楼,去跟夏天石谈吧,我们在这里等。今天下午,我一定要拿到结果。你们向我汇报,由我裁决,可你们都知道,我上面也有领导,也等着我向他汇报。官大一级压死人,等你们当了官,也就明白了。” 洪夫人恭敬地回答:“是,我们马上出去谈。” 我和洪夫人退出来,另开了一个房间。 “刚刚你要说的,就是上级讲的内容吗?”洪夫人问。 我先把跟嘉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洪夫人:“济南是防守鲛人之主的咽喉要道,我越来越确信,鲛人之主就藏在济南。如果你能调动全部军力、警力、民力去彻查此事,一定会有很优厚的回报。” 洪夫人是白道中人,白道的回报就是晋升,一层层升上去,直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愿意用自己的计划助她上升,她是个有能力、敢负责的人,官居高位后,很有可能为国家民族处理,涤荡丑恶,扶持良善,让我们的国家变得越来越人性化。 “我没有把握,我真的没有把握。要想在短时间内做一次人口大梳理,也不可能轻松完成。你这个建议虽好,但实施起来却大有困难,大有困难……”洪夫人犹豫不决。 “再缩小包围圈,只查济南泉眼四周半径三百米覆盖范围,怎么样?”我更改了我的想法。 这是在赌,赌鲛人之主凭借着超高明的伪装术,有恃无恐地近泉而居,毫不惧怕白道的搜查。 赌对了,高速查到他,杀他个措手不及,一夜之间解决难题。 当然,既然是赌,那就一定又赌输的时候,费时费力,没有任何结果。 “赌?”洪夫人问。 “对,正是。”我点头。 洪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双手攥在一起,久久不能松开。 “赌,至少还有赢的机会。”我补充说。 洪夫人摇头,没有立即表态的意思。 我静静等着,眼睁睁看着太阳再次无情西去。太阳落下,代表着又一天的结束,证明我们又毫无意义地度过了一天,停步不前,白费力气。 与此相反的是,鲛人之主却在厉兵秣马,准备向人类进行大反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5章 高手云集 2 此消彼长,道消魔聚,龙组一方就将失去对局面的控制了。 “夫人,我要回去了。”我说。 如果她迟迟不能做决定,再干耗下去也没用。 “不要着急,夏先生,我一直都在考虑,以什么样的方式执行你的建议比较好。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地位已经危如累卵,刚刚那两位就是掌握着我的前途命运的黑白无常。再走错一步,我大概就只能贬为平民百姓,身边无一兵一卒,以后再也不能为国家做任何事了。那种局面,大概也是你不愿意看到的吧?”洪夫人说。 我当然不愿看到忠臣被贬的事,如果我的建议得以实施,一定能给洪夫人带来巨大的功劳。得失之间,关系非常微妙,这一点我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拿出办法来,就是现在,好吗?”我放缓了语气。 “鲛人之主在陆地上、在济南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我们都很清楚,很少很少,无限接近于零,不是吗?你我都清楚,这是在赌。我加入龙组的第一天起,就发誓不要再赌,任何事都必须确确实实有了八成把握才推进,有了九成把握才尽全力,有了十成把握、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才全盘押上。常赌必输,这是规律,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人跳出来就能打破的。那样,中国五千年的文化总结出来的谚语、歇后语、民众经验就白费了。”洪夫人补充。 “你不赌,就算了。”我黯然说。 现在,洪夫人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心智已经乱了。我知道,车渊的死对她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说。 我摇摇头,默默地出门。 出乎意料的是,刀条脸和刀疤都在门外。他们正在谈论着什么,见我出来,一起闭嘴。 我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左转,准备回自己房间。 “喂,过来。”刀条脸毫无礼貌地出声叫我。 我有些茫然,沉默地站住,却不向他们那边走。 他们叫不动我,只好走过来。 “跟我去一个地方。”刀疤说。 “到哪里?”我问。 刀条脸喝斥:“去了就知道了,不该问的,别多问。” 我摇头:“我累了,恐怕不能奉陪,再见了两位。而且,我还有一句话,既然大家合作如此艰辛,不如就此结束合作,各奔东西。” 其实我已经打定主意,回房间稍事休息后,马上离开皇宫酒店。 龙组束手无策,我提出好建议洪夫人又不采纳,再待下去,又有何用? “年轻人,消消气,气大伤肝。现在,跟我走,去解决我们共同的问题。”刀疤说。 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直到洪夫人走出来,低声告诉我:“夏先生,跟着去,这是最好的机会,不要错过。他们是很多人的贵人,相信这一次也会是你的贵人。” 刀条脸冷笑:“别多说话,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洪夫人脸一红,悄然后退,立在一边。 我不相信面前这两人,但我愿意相信洪夫人。 “好,我跟你们走。”我点头。 这一次,我刚刚跟着两人乘电梯下到地下二层,就被戴上了眼罩和耳塞,而且双手被移到背后去,用尼龙绳扣住,形同被绑架挟持一般。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声张,只因为洪夫人曾经告诉过我,跟着他们走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一行人上了车,坐在我身边的是两名彪形大汉,把我死死地夹住,动都动不了。 车子行驶了一阵,外面便有人拦车盘查。 当车窗放下的时候,我闻见了枪械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枪油味道。盘查者说的都是代号和暗语,除了口令全都是阿拉伯数字,根本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同样的盘查后来还有四次,我听见了狼狗的叫声,而且不止一只。 再后来,车子停下,两名大汉拖着我下车,送入了电梯。 最终,有人除掉了我的眼罩,推着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随即将我的手臂锁死在左右扶手上。 这是一间很简单的审讯室,一桌、三椅,然后就是我坐的这只铁锁椅。右面的墙上挂着十几种刑具,左边墙上则镶着一块巨大的单向tòushì玻璃。我相信,此刻一定有人在玻璃后面紧盯着我。 审讯的人还没来,我调匀呼吸,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坐姿,等待审讯开始。 很快,五个人鱼贯而入。最前面两个是刀条脸和刀疤,后面两个是美国人,最后一个竟然是大胡子。 “夏先生,我们的谈话可以开始了。”刀疤说。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等他们宣判就好了。所以,我冷笑一声:“这种情况下,要我谈什么?你们把我绑架过来,到底想要什么?” 刀疤挥手下令:“给夏先生松绑,怎么可以采取这种手段对付夏先生?他可是我们的贵客,必须代之以上宾之礼。” 他假惺惺地做样子,实在令我不舒服。 没有人出现,也就没有人主动上前替我打开手臂上的束缚。 “有什么话,直说吧。”我说。 大胡子笑而不语,抱着胳膊看戏。另外两名美国人的目光则一直围绕着我打转,猜测着我的真实身份。 “这是一次真正的跨国合作,有着无比重要的历史意义,不亚于二战当年的美国空军帮助中国建立飞虎队的壮举。那一次是美国帮中国,这一次是美中合作,共同对付鲛人之主。”刀疤说。 我轻轻挣扎了一下,微微皱眉,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无奈表情。 “放了夏先生,怎么没人听到吗?”刀疤向门外叫。 门外没人进来,他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好了好了,我来替夏先生解绑。”大胡子向前走。 我们之前只在shìpín中彼此看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济南,而且有了反客为主的强大气势。 “不,让我们来。”那两名美国人突然向前抢出来,一左一右按住我的肩膀。 大胡子马上解释:“夏先生,请不要担心,他们两个是泉水分析专家,都有联合国水文组织颁发的最高级别专家证。他们不是奇术师,也不是江湖人,只是经验丰富的专家。” 两人的手在我肩上按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取出了迷彩色手柄的军用放大镜,对着我的太阳穴察看。 我任由他们摆布,既不说话,也不乱动。 良久,一个美国人说:“交换位置。” 然后,他们两个就左换右、右换左,位置全都颠倒过来,再次复查我的耳朵。 “如果根据现有的资料,我们确信夏先生身体里蕴含着那种神奇的基因。这一点很有趣,也很重要,确保我们能在夏先生的牵头下追踪目标。但是,但是济南现存的名泉过半已经名不副实,我只能从城市中心区的几个公园里选取最有代表性的去化验。鲛人多智,我们必须事无巨细地详查,才能找到对方的破绽。”美国人说。 接下来,他们帮我解开,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我虽然获得了人身自由,但审讯还在继续,那五个人并不想简简单单地就放过我。 “如果是你主持详查工作,先去那里,再去哪里?”刀疤问。 看起来,他们已经同意了我的意见,允许我展开调查,只不过是在秘密tígòng的权力配合之下。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答:“当然是先调查三大核心区域,趵突泉、黑虎泉与大明湖。” 前两个地点是泉水最盛大之处,而后一个地点却是泉水汇聚之处,都是非常关键之处。 “如果我们的力量只够搜索一个区域,该选哪个?”刀疤问。 我仍然是第一时间给出了dáàn:“黑虎泉区域。” “理由?”刀疤问。 “那里是济南人最爱汲泉之处,南面阶梯之上,是著名的司里街,环境清幽,风景如画。济南市宜居之地虽多,但司里街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压过新建的几大名牌小区。如果我是鲛人之主,也会选择在那里驻守。”我说。 五人交换了一下眼光,刀疤说:“我同意夏先生的看法,但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同意?” 除了大胡子,其他四人都同意。 大胡子说:“黑虎泉的地域很狭窄,游客又多,撒下人马去查,其结果未必可信。我想,既然两方都带了人马来,人手足够,无法安排,不如三个地方一起清查,不分先后。一旦某一地点取得突破性进展,那就兵合一处,全力突破。” 这其实也是我的真实想法,突击速度越快,就不会给鲛人之主以转移的机会。 “正是因为游人众多,我才反复强调其困难。”刀疤说,“而且这件事我们只能悄悄进行,绝对不能引起百姓的混乱。” 大胡子挥手:“你这样说的话,我们岂不是不用搜查了?老百姓恐慌是一回事,清楚鲛人之主是另外一回事,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请大家注意,我们是以两国使者的身份在筹划这件事,而不是闲聊瞎聊。我说了,我的意见就是代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意志,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这样干。” “别忘了,这是在中国的地盘,再提美国法律,已经过时了。”刀疤的声音变得冷峻起来。 当这五个人矛盾激化时,谁都说服不了对方,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观点,要对方服从。 我站在局外,头大如斗。 “按照中国的规矩办不可能,你们的科技水平呵呵”两名美国科学家笑起来。 “那么,你们就请便吧。”刀疤举手送客。 “相信我,以你们的技术实力,最后肯定无法追踪鲛人之主,白白错过这个消灭鲛人之主的最佳机会。”大胡子捋着他的大胡子笑起来。 “原则性的问题不可更改。”刀疤还以冷笑。 “那么,走吧。”大胡子回过头去,向两名科学家点头示意。 “我们白白来这一趟?”两名科学家面面相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除非除非夏先生站在我们这一边,愿意自动跟我们走。他是大国公民,具有至高无上的人身自由。所以,谁都不可能在非管制期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大胡子用眼角余光瞥着我。 我略一思考,马上点头答应:“好,我愿意跟随贵派离开,但先要征求本国领导的同意。” 刀疤立刻坐不住了,因为很明显,他只要不表态,我就会跟着大胡子离去,使他长久以来的计划全部落空,失去一切先机。 “你”刀疤只说了一个字就闭嘴。 “夏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个奇术天才,但是,天才也是会被磨灭的,就像古文伤仲永里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趁着自己年轻时快速赶上去,最终就成了毫无价值的老年大叔。所以,现在就跟我走,免得将来追悔莫及。”大胡子循循善诱。 “再见。”我向刀疤道别。 起初,刀疤并没有拦阻的意思,但我和大胡子、两名美国科学家走到审讯室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大叫:“且慢,且慢走。” 大胡子停步,但刀疤说的却是:“所有协议作废,我们必须为国家安全考虑,不能因个人的面子问题,让国家蒙受损失。我选择,从这一刻起,四位都将被投进黑牢,等待合作的开始。” 大胡子高举右手:“抗议,我们是美国合法公民,你没有权利扣押我们!” 刀疤不管他,随即命令堵住门口的警卫把我们四人赶往大厦的西部。 双方谈崩,刀疤翻脸,这似乎是可以预见到的结果。在利益面前,任何人都可能这样做,也有这样做的理由。 我们被扣押的地方很宽敞,只有门口两名便装卫兵,看不见其他人。 房间里有餐台,上面摆着西式自助餐,可以自由取用。 我没有任何食欲,心里充满了郁闷。 人类生存已经面临巨大的威胁了,可各个国家还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撕扯不清,白白浪费着大好时间。 “夏先生,谈一谈?”大胡子走过来。 他是嘉利的上司,我们之间似乎有很多可谈的内容。 我点点头,随着他到侧面小房间去。 很显然,大胡子对刀疤的做法十分不悦,一坐下便开口:“我们本来有很好的联络和沟通,对于太平洋危机也达成了共识,甚至开始探讨具体的作战计划。你的提议一出现,这种平衡就立刻被打破了。既然你已经明确地提出将搜索范围控制在济南城的黑虎泉区域,那么,在他的价值观里,无需外国人插手就能圆满完成任务了。我真是后悔没有听嘉利的话,如果早点把你控制在我们的势力圈里,就没有这么多复杂变化了。” 我无法澄清自己的判断完全是在赌,这会让大胡子更为懊恼。 对方口中的“他”是指刀疤,从这件事的分歧变化中可见,刀疤的做事原则十分现实,利益分割面前,绝不手软。 “不要说我,还是说说你们想怎样结束这场人类浩劫吧。”我说。 嘉利只是51地区的中下层人物,对大胡子的指令言听计从,不敢有太多创新之举。现在,我直接跟他的上司对话,就会有新的收获。 大胡子捋了捋大胡子:“好,我说,你听。这些话听过就忘,别向其他人提起。鲛人之主一直都是51地区搜索的超级目标之一,沙漠红龙比起它来,不过是巨人脚下的面包渣而已。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水域发生的种种沉船、坠机事件都跟鲛人有关。海事专家通过立体建模,在中国、rìběn、韩国的海岸线上选了三个点,反复平移交叉,得到了一个新的魔鬼三角洲,认为那就是鲛人之主在太平洋上构建的第二个大海入口。可以想象,如果这种带着巨大磁力的海上漩涡继续增加,太平洋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阵,人类再也不敢涉足。人类再不奋起反击的话,距离鲛人之主弃海登岸的噩梦日子就不远了。它会将大陆的湖泊、沼泽全都变成类似于魔鬼三角洲的性质,不断蚕食人类赖以生存的水域,直至人类无水可用,被迫与其签订城下之盟。人类是离不开水的,历史上有太多例子能够说明这一点。远的不说,我只举1990年以后的沙漠战争,其后的二十年里,沙漠中的绿洲至少消失了一百二十个,因此而被迫迁徙的人类超过三百万。不能夺回太平洋,从沿岸城市开始,陆地就会被一环一环吃掉,各大洲板块真的会变成漂浮在海上的孤岛,最终像古大洲亚特兰蒂斯那样永久地沉没。圣经中曾有详细的地球大洪水记载,中国远古神话里也有生灵涂炭的水患,全球各国的典籍里无一例外地出现过同样的事件。我已经接到最高指示,必须集中一切智者,结成可以持续发展的联盟,达到自动化运行的长效机制,首先是牵制并限制鲛人之主的huódòng范围,然后才是将其消灭” 我深知,大胡子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人类若不了解自己的历史,那么必将失去未来,然后重蹈覆辙。 “我给你看一些资料,都是51地区的人文地理类特工在某个大陆的河流起源点发现的,有岩画,也有结绳记事,还有一些,则是石头摆成的语言塔。这些都是不同时期的地球生命留下的警告,简洁直白的是类人猿、先民留下的,因为他们有着与现代人类似的思维方式,所以叙事表达接近。另外两种,则可能是另外一些脑力更先进的种族留下的,其叙事密码还在进一步破译之中。”大胡子说。 他取出手机,打开资料库,然后托在掌心里。 我以为他要把手机递过来,马上伸手接。 大胡子摇头:“不,夏先生,你只能在我手上看,这是纪律。手机不能关机,不能离身,否则就是触犯了51地区的资料保密条例。我们是朋友,但也仅仅限于是朋友,而不是可以利益共享、责任共担的战友。我相信你,组织条例却不能废弃,请原谅。” 我点头,没有过多解释,立刻专心看资料。 大胡子说的某个大陆的水系源头指的就是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念青唐古拉山山脉、横断山脉、巴颜喀拉山脉等地。那里不仅仅是中国各大水系的发源地,也是印度国内著名大河的源头。 岩画位于横断山脉,是用尖锐的石头在石壁上划出来的,线条粗粝,构图简单。 大胡子的手机中大概保存着二百多幅岩画,其中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的有三幅,都跟鱼有关。 第一幅中,一个小人被大鱼吞没一半,只留头、手臂、上半身在外面,剩余部分已经被鱼吞进去。 那大鱼身上既有须、鳍和尾巴,也有手臂和双腿,很明显是鱼与人的结合体。 从身体大小比例看,鱼要十倍于人,其战斗力悬殊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能群起而攻之,单个人类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类似岩画还有很多,都是鱼类残shārén类的内容。 第二幅,画的是一大群人围着一条平躺的大鱼,不是普通人所想的分而食之,而是在跪拜,其画面意义近似于祭祀、供奉。 我理解,人类长期遭受鱼类的残杀之后,渐渐屈服,自愿成为劣等民族,接受鱼类的驱使奴役,将鱼类送上高高在上的神坛。 奉鱼类为神的例子并不多见,但历史上有着真实记载,古代埃及人曾经奉猫为神明,将其视为暗夜的使者,供以各种美食,并且在猫死后将其制成木乃伊,安葬在法老王的古墓里,享受更高规格的祭祀。 “图腾!”我突然明白,这幅岩画要表达的正是远古人类的图腾崇拜。 原来,图腾崇拜并非一件值得大肆宣扬的美事,而是人类被不知名异类压迫凌虐的结果。当人类发现打不过、躲不开的时候,就选择了顺降,以牺牲利益和人格来换取生存机会。 将这幅岩画的意义看做是图腾崇拜的话,其内容就变得相当可信了。 龙是中国人的图腾,但该动物分类极多,大多数凶猛残暴。今时今日以龙为图腾的民族,应该与岩画中的先民没有什么区别。 第三幅岩画中,一群人站在鱼背上,四周是水,不见陆地。 “大洪水和诺亚方舟。”这是很容易联想到的。 在这种时候,鱼成了人的救星,在它的托举承载下,人类得以安然脱离大洪水的威胁,到达远方陆地或者等到洪水退却后,重新构建生存之处。 看过这些岩画,我的思绪已经飞到了远古和未来。 在远古,人类与鱼类有不共戴天的战斗,也有共生共存的妥协。在未来,这种事还会发生,结果是吉是凶,那就要看人类能不能做好充足的准备了。 看过岩画,大胡子向我展示的是结绳记事。 那些系着大大小小无数疙瘩的绳子来自于南美洲和北冰洋沿岸,没有注解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明白它要讲述的意思。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6章 结绳记事 1 大胡子命令其中一个科学家进来,低声吩咐:“洛士,你给夏先生讲一讲结绳记事的事。” 洛士点头:“好。” “我只要跟鱼有关的内容。”我提醒他。 他再次点头,从几百幅绳子图片里找出一幅。 那图片十分诡异,绳子约有十米长,其颜色十分斑驳,有些地方是灰色的,有些地方则是暗红色的,似乎上面沾染了某种动物的血迹,经过漫长的时光侵蚀,由鲜红变成了暗红。 “这绳索是从南美洲食人族部落里找到的,我用两条香烟、一包食盐把它换回来。我跟部落里的头人交谈获悉,绳子属于部落里的巫师,活了两百岁,去世时身体化成了一道七彩光,直冲上天,然后身体就变成了透明的小石头。很明显,这是一种死亡虹化现象。我起初不信,因为长久以来,‘虹化’是佛教中人的死亡方式,而且是博学、多才、有德、智慧的僧人才有可能尝试。当我慢慢研读绳索时发现,这位巫师并非南美洲土著人,而是一位来历不明的超级人。”洛士说。 在他的叙述中,多次提到该巫师的超级神奇之处。 譬如,那绳索上的每一个大小超过成年人拳头的绳结是对应着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只有超大灾难才配得上巫师打一个大结。 洛士细细排查历史,已经把绳索上三十二个大结一一对应历史事件排列,将每一个的意义详细阐明。 让我感到最震惊的,就是巫师一生没有离开部落,完全靠着自己的神力去打下绳结。 “这条绳索上的很多事《诸世纪》中也提到过,《诸世纪》是谜题之书,而这绳索的价值是另一种《诸世纪》,人类语言无法解读,只有第六感才能略知一二。”洛士说。 中国的历史学家也曾对结绳记事有过研究,但却无疾而终,最终也没能得出有建设性的成果。 “在巫师的结绳记事中,我看到了一些跟海上大风暴有关的事,而且,海洋中出现的凶猛生物一度洗劫了部落,将附近十几个山寨共九个民族的活人全都吃掉,只剩下巫师。据巫师说,他为了保持灵性,从小就服用一种名为‘缺乐’的植物汁液,久而久之,身体的气味与其他人有着极大不同,这大概就是他没有被吃掉的主要原因。他亲眼目睹了这一灾难,通过绳索,把每一种怪物的样子全都记录下来。按照我的解读,冲入部落食人的都是半鱼半人的怪物,体型比族人大三倍不止,乘着海上大风暴而来,又随着大风暴而去,再未回来过。”洛士说。 “那大概是什么年代的事?”我问。 洛士回答:“大概在1900年前后。我查过历史上的海难事件,那一年极不太平,在全球各大洲都发生过超大风暴,海平面高度无故上升了两米有余,很多低洼城市遭受了毁灭性的水灾。” 那一年真的不太平,满清西太后被八国联军所逼,离京避祸,而她费了极大心血修建的圆明园,也被一场大火烧得七零八落。 如果南美也发现了半鱼半人的怪物,证明鲛人会随着全球性水体流动而迁徙,并非固定地停在一处。一旦势大,则戕害全球,而不仅仅是太平洋。 “洛士教授,巫师的绳索还能带给我们什么启迪?”我问。 洛士望着我,稍有犹豫:“绳索上最后一个结,代表的正是这件事将有的结果。它说,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将领导这一切,又亲手结束这一切,把由他引发的大灾难平息下去,然后留在那里,牢牢守护着自己的战斗成果。年轻人的祖先曾做过同样的事,并开启了一个伟大的元年。这一次,年轻人同样会效仿祖先,创立伟大事业。”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绝不是开玩笑。不过,他的措辞有些混乱。如果那“东方年轻人”指的是我,那么我并没有引发大灾难,而是一直努力,希望能结束灾难。 “绳子呢?拿出来给夏先生看看。”大胡子说。 洛士脱掉外套、衬衣和裤子,露出那条在腰间密密麻麻缠了十几圈的绳索。他贴肉收藏,绳子紧贴在皮肤上,像是穿了一件绳子织成的宽幅腰带一样。 那绳子每一段的颜色果真不同,至少有十几种。当它被洛士紧紧缠在腰间以后,各种色彩交叉,形成了一幅奇怪的图画,如同一张世界地图。 现代地图随处可见,只要是上过地理课的人,都有很深的印象。 中国版图的别称是“雄鸡”,在亚洲版图上清晰醒目,鸡头、鸡尾、鸡背、鸡腿、鸡爪各安其位,才有了我们伟大的祖国。 食人族土著部落里的一条绳索竟然能拼成世界地图?世界上哪有这么巨大的巧合? “我跟这条绳子有强烈的心理感应,所以时时缠在身上,用心体会它要表达的意思。”洛士说。 大胡子望着我:“夏先生,你对这绳子有什么看法?” 我走近去,缓缓地伸手,抚摸那条绳索。 据媒体介绍,现代人解读古代人遗留下来的结绳记事内容,九成以上是心理感应,剩下的一成则是推理和臆测,用来将所有的事件经过补充完整。洛士能将吃人族部落巫师留下的绳索解读清楚,足以证明,他既是科学家,又是奇术师。 绳子非常光滑,这肯定是常年有人摩挲它的缘故。否则,这种藤编绳索的本质应该是十分粗糙的,一摸上去,就会扎手。 洛士的身体极为健壮,心跳勃勃有力,隔着绳索就能感觉到。同时,他体内的生命力极其旺盛,仿佛一架动力十足的发动机一般。 “感受到了什么?”洛士问。 我摇摇头,垂下手来。 大胡子有些失望:“真的?我本来以为,你能够给洛士新的启发,在你们两人合力探索之下,能把巫师看到的怪事完全解读出来。可惜,竟然一无所获?” 我苦笑一声:“真是抱歉。” 洛士摇头:“不不,每一个奇术修行者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也有不擅长的领域。所以,这没什么好抱歉的。” 他转身拿起自己的衣服,刚要往身上穿,忽然被大胡子喝止。 “洛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绳子缠在你身上,当然只有你一个人能感知到它的奇妙之处。你对我说过很多次,要想知道吃人族巫师在绳索上留下了什么记号,就得二十四小时跟它在一起,密不可分,朝夕相处,才能逐渐获得真相。夏先生只接触它几秒钟,没有发现,也属正常。这样,你把绳子解下来,交给夏先生,让他全力以赴地感受感受。我不是故意贬低你,在嘉利的述职报告中,对夏先生极力推崇,极多溢美之辞。他有发现正常,没有发现才是不正常的。”大胡子说。 洛士愣了愣,面露不悦。 我的确需要尽可能地了解鲛人的情况,如果洛士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么这绳索上一定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感知到的。 每个人的心理感应能力不同,我不一定比洛士强,但也许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个……这个……”洛士犹疑不决。 大胡子急了:“洛士先生,你是一名奇术师,但你首先是一名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有义务为了国家安全贡献力量。现在,我命令你把那条绳索解下来交给夏先生。” 洛士仍然有些不情愿,可又不能违抗大胡子的命令,只好动手解下绳索递给我,嘴里嘟嘟哝哝,肯定是心有不甘。 我一接到绳索,立刻感觉到了它的不同之处,那就是重量。它比普通的草绳、藤绳、麻绳、尼龙绳更重,托在手上沉甸甸的,仿佛是普通绳子浸饱了水的感觉。 “把它缠在身上,稍微缠紧一点,要让你的皮肤有束缚感,那就差不多了。如果眼前出现某种幻觉,不必担心,那就是绳子的主人在召唤你,只会影响你的精神,不会伤害你的肉体。”洛士提醒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绳子由腰间一圈一圈向上缠,一直缠到腋下,绳头和绳尾全都掖进去,一点都不露在外面。 起初,绳子没有任何异样,忽然之间,它就缓慢地收紧,勒得我头脑发晕。 我想叫,但一张嘴,肚子里的气流出来,身体就被勒得更紧,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很快陷入窒息。 那种感觉下,我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似乎马上就要魂归地府,绳下作鬼。 “我知道,也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没有人能记住我们的样子,但世界上发生的事却是无可磨灭的,永远存在,历久弥新。我打下每一个结,都是对这世界的一次控诉或者期许,等待那些真正懂我的人来破解借鉴。巫师的作用是为族人祈福的,但我却没有给他们带来幸福,恰恰相反,我带来了大灾难。我无法弥补,只能惭愧地记下这一切,尽量避免灾难重演……”我听到了一个苍老而颓废的声音在说话。 我的面前只有大胡子和洛士,他们没有说话的迹象。 “你叫什么名字?”我向着虚空中问。 “塔萨拉雷,这就是我很久很久之前用的名字。在我们的部落中,这个名字有‘不死’的意思。”那声音回答。 大胡子和洛士慢慢向后退,一直到了门口。 “你在跟……谁说话?”洛士骇然问。 “塔萨拉雷,我猜那就是绳索的主人。”我回答。 “你能跟他对话?你能听见他说话?他说什么?他说什么?”洛士激动地上下挥手,连珠发问。 大胡子拖着洛士向门外去:“不要打扰夏先生,把这里交给他,把这里的一切问题都交给他!” 洛士还在挣扎:“他从未跟我说过话,凭什么你一出现,他就跟你说话?把绳子还给我,把绳子还给我……” 从某种意义上说,两名科学家是大胡子麾下的专家,也许具有很高的决策地位。我的出现,直接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即将令他们失去工作机会。这是不公平的,毕竟找到绳子的是洛士而不是别人,他理应从这里获得最大利益。 “放开他,请放开洛士。”我低声叫。 大胡子反应迅速,立刻松手。 洛士猛地喘了几口气,立刻跑回来。 “不要说话,好好听着。”我说。 洛士拼命点头,马上捂住嘴,把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降到最低。 大胡子退出去,反手关门,既置身事外,不受任何危险的威胁,又能够给我空出发挥空间,可以任意跟那看不见的巫师交流。 “你有什么话就全都说出来吧。”我说。 那位名为塔萨拉雷的幽灵声音响起来:“我用心记录那些事,可以给将来做一个参考。为此,我等了很久很久,再等下去,那绳索就要腐朽了。袭击部落的怪物来自北方洋流,在陆地像人,在水中像鱼,性情残暴,如陆地上的野狼。我一直在想,如果海潮的方向不改变,他们还会再次出现。土著部落没有任何先进武器,只能凭借最原始的石头、树枝、木棍列阵反击,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必须告诫部落现有的人,一定要把营地向后撤,远离滩涂地带,最好能一直退到深山里去。” 在我看来,他没有抓住重点,只在一些次要问题上纠缠。 现在,我们要探讨的的重点是用进攻来终结敌人的侵袭,直到任何人不惧来自鲛人的任何威胁。 古代现代,都是同样的道理。 当下,只有我能听见塔萨拉雷的声音,而洛士却听不到。他的双眼灼灼发光,死死盯在我的脸上,眼中充满了钦敬与羡慕的光芒。 这种情况下,严格来说,我是“感应”到了那吃人族巫师的声音,而不是“听到”。其声音一直是盘踞在绳索的一个个绳结中,像某种录音一样,时断时续地传达给我。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敌人,世界末日也不过是如此。他们成群结队地跃动在浪尖上,踩水前进,如履平地。他们的手上生着尖锐的指甲,如一把把小刀,撕裂一切。每当遇到阻路的障碍物时,就会借助海涛的力量,撞开一切,横行无忌。我看到妇女和儿童被大量杀戮,有些男人即使奋起反抗,也在瞬间被撕成碎片。当整个部落沦陷之后,四周只有疯狂的啃咬声,偶尔还有短暂的呼号之声,那是侥幸剩下半条命的族人被袭击时呼痛,但声音只响过一次半次,就永远地消失了。我活着,但我已经死了,因为我整族的族人都死了,整个部落只剩下我,我又不可能一个人向下繁衍生命。所以,我的部落已经完了……”塔萨拉雷告诉我。 “你能确切说出部落的位置吗?”我问。 塔萨拉雷报出了一个南美洲最南端的靠海地点,那地方以出产蔗糖和泥塑闻名于世。 我忽然省悟,立刻问:“你报出的名字正确吗?那里不应该是叫——” 感谢现代化的电脑技术,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的怀疑点,我马上取出手机,打开谷歌查询。 塔萨拉雷报出的村镇名为“达拉霍”,那是一个南美土语的音译名字,其意义为“海上灯塔”。全镇依托一座小山建成,山顶有一座建造于十六世纪的古灯塔,塔内曾经设置经年不灭的松油火把,给过往的航船指明方向。 我发现的疑点在于,“达拉霍”是2000年以后的政府命名,在那之前,该镇一直是沿用了西班牙海盗肆虐时的老名字,音节极长,简读为“切康多迪”,西班牙语义为“补给站”。的确,该镇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海岸线在此拐了一个小于六十度的急弯,形成了天然的避风港。 吃人族巫师留下绳索的时间不会晚于2000年,所以,他要告诉居住地的名字,就应该报“切康多迪”才对,而不是后来那新名字。 “塔萨拉雷,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新名字?那么,你知道自己生于哪一年吗?”我追问。 巫师的声音沉默了一阵,忽然给出了答案,而那答案几乎让我跳起来。 “2016年9月28日,这是公元历法,大屠杀发生在十日之前。”这就是塔萨拉雷的原话,我一字不差地向洛士复述。 “什么大屠杀?”洛士听不到塔萨拉雷的话,所以无法理解这个日期的意思。 我的嗓音已经嘶哑:“巫师说,大屠杀就发生在这几天,他所处的环境,日期跟我们同步——大屠杀刚刚发生,快查,快查那村镇发生了什么?” 按照塔萨拉雷的描述,半鱼半人怪物的袭击来自于十天前,准确说,是在9月18日。现在,屠杀刚刚落幕,村镇已经尸横遍野。 这道理讲不通,因为吃人族巫师是通过结绳记事的方法告诉我们自己身边的事,洛士得到绳索是在数年之前的事,绳索一离开南美吃人族部落,就应该失去了继续记录事件的灵力。 以现代人的聪明才智,模仿古人在绳子上打个一模一样的结非常容易。但是,现代人的结无法产生任何“铭记”的力量,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绳子疙瘩。反之,每一个古人打下的结,都能给现代人以巨大的启迪。 我如此强调,就是为了证明这绳索是真正来自于南美吃人族部落,而不是现代人复制仿造的结果。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我查什么?怎么查?”洛士连连问。 我在谷歌上搜索那村镇的消息,突然有一条不起眼的简讯映入眼帘,只有短短几句:“据悉,大风暴袭击了南美达拉霍镇,肆虐一周后,终于在今日退去。气象部门乘坐直升机巡视后发现,镇上的古灯塔内只剩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已经意识模糊。现在,该男子被送入医院,正在抢救。” 简讯旁边,配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遭到大风暴蹂躏后的光秃秃的达拉霍镇,小山和灯塔都在,但山坡上的房屋已经被海浪卷走,只剩七零八落的根基。如果是在平时,这种海难简讯只会让人感叹大自然力量强大,人类在大风暴面前实在不堪一击。如今,有了塔萨拉雷的描述,我终于明白,不仅仅是水、浪、风、雨洗劫了达拉霍,更可怕的是隐藏在大自然之后的诡秘怪物。即使天上有地球各国发送的近万颗近地通讯卫星,也无法捕捉到怪物洗劫达拉霍镇的真实情况。于是,该镇所有居民失踪,成为海洋怪物的腹中餐。当然,巫师说过,该镇上的所有居民都属于吃人族,他们以及他们的祖先以人为食的时候,大概想不到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最终他们也成了另外一个种族的食物。报应一说,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第二张图片的拍摄地点是镇中心山上那座古灯塔。几名全副武装的救援队员围着一个躺在石板上的伤者,正在实施注射急救。那骨瘦如柴的伤者仰面向上,双臂、双腿无力地摊开,只剩下一口气。如果他是唯一活口,那么他的名字就应该叫做‘塔萨拉雷’,也即是现在使用结绳记事给我传递讯息的吃人族巫师。 我把手机递给洛士,让他看。 洛士实在愚钝,大概跟他的先天智力有关,到了此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塔萨拉雷,我看到你了。”我说。 “是啊,我知道你会看见我,也知道只有你能明白怎么回事。天神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要你明白,人类时间没有任何先后之分,单纯去把一件事定义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是最大的谬误。如果把我所经历的噩梦看成是过去式,那人类就无法获得经验和教训,不会有足够的警惕性。我是巫师,死之前会把所有精神力量传达给另一个人,你好好听着,那绳索就是我的信物,必将到达一个伟大的传承者手中,那就是你。此刻,我的使命达成,可以安然离去了。”塔萨拉雷说。 我立刻阻止:“使命并未完成,你还没有为族人报仇,没有把这些信息公之于众,没有见到我——” 塔萨拉雷苦涩地笑起来:“这些,不全都做到了吗?你知道,世界就知道;你去做,世界就和平。不是吗?交给你,就是一切因果的归宿。” 绳子是洛士发现的,但他的作用只是一个中转站,暂时持有,最终目的是交给我,然后由我去解开其中的秘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7章 结绳记事 2 自那以后,塔萨拉雷寂然无声,再也没有新的语音出现。 我抚摸着绳子上的结,现在的手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光滑柔韧,而是变得粗糙扎手,很多地方出现了可怕的折痕,看样子很快就要断成一截一截的绳子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夏先生,你对绳子做了什么?这是我的战利品,是我的东西,如果被你毁了,你得负责赔我!”洛士不满地叫嚷起来。 他这些话换到的是我深深的鄙视,身为奇术师,不考虑以奇术为世界做贡献,为平民谋福利,反而鼠目寸光,总是着眼于“物”,而完全忽视了“物”背后蕴含的真正价值。 这样的奇术师品格十分低下,根本不值得与其探讨天下大事。 我第二次搜索达拉霍镇讯息时,洛士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动手解我身上的绳索,嘴里嘟囔着:“这是我的,是我的,还给我……” 蓦地,他尖声大叫,横向跳开,用力甩手,仿佛被几千根尖锐的绣花针刺中一样。 “喂,你干什么?你在绳子上施加了什么妖术?还我绳子,还我绳子!”洛士气急败坏地叫着。 我动都没动绳子,他的过激反应不过是自取其辱。 既然他只是中转站,当绳子交到我手里、缠在我身上的时候,他的使命已经完成,跟这绳子的缘分已经结束。如果逆天而行,自然会受惩罚。 我不理睬洛士,只是盯着手机。 很快,我就搜索到了第二条简讯:“发生在南美达拉霍镇的大风暴袭击事件又有新的进展,获救者在长达五十分钟的自言自语后死亡。抢救人员已经录下了他的话,正在层层上报。据参与抢救的护士说,获救者说过,这些话要交给远在亚洲北方城市的某一个人,十分重要。该录音上交给国家安保部门后,就会跟国际刑警组织联络,转交给那个人。此次大风暴造成达拉霍镇四百三十名居民全部遇难,堪称是近年来南美洲最大的海难。海事部门已经通知沿海各镇,一定要严密监视海面情况,做好大风暴再次来临的扛灾工作。” 直觉告诉我,那录音一定是交给我的。塔萨拉雷跟我对话的同时,也陷入了弥留状态,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给我一些最后的启迪。 如果一个人在弥留之际还惦记着某一件事,那么,可想而知,那件事对于他来说,一定是万分重要的,甚至重逾生命。 我很期望那份录音能给我更大的启示,全世界正义的奇术师联合起来,共同消灭大海难中出现的鲛人怪物。 “你怎样了?你又听到了什么?”洛士急切地问。 “绳索的主人,那位南美吃人族巫师,那个叫‘塔萨拉雷’的人已经消失了。”我说。 洛士并不了解塔萨拉雷带给我的那些消息,只是茫然低语:“消失?他岂非早就消失了?这条绳索记下了他的生命历程,如果他生活在近代,何必使用这种古老的记事方法?” “没错。”我点头。 洛士的逻辑等同于普通百姓的思考模式,人类发明笔墨之后,就再也不用那些原始记录模式,一切都诉诸于纸笔和文字,把所有重大事件一五一十载入史料之中。新的生产工具一定会代替旧的,这是人类迭代发展的强大基础之一。 我无法回答洛士的提问,只是觉得,作为奇术师,视线不能只停留在事物的表面,而是应该深究到内里,把所有真理全都挖掘出来,从中挑出对自己有用的元素。 现在,我姑且把绳索当成是塔萨拉雷跟外界的一个传声筒,采用结绳记事这种近乎原始的模式,也是为了甄别谁才是他真正要等的人。 既然结绳记事是一种心灵感应,那么一切外在的形势、形状都该被摒弃,只剩下最真正的内核。 我能理解这内核,而洛士却不能,这正是塔萨拉雷想要的结果。 至于时间——在灵魂与冥想的境界里,物理性质的时间线是不存在的,处处虫洞,处处壁垒,只看奇术师的能力高低,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我把这些原原本本将给洛士听,他大概就会不断纠结于时间的早晚、先后顺序,无法理解结绳记事的绳索出现在前而塔萨拉雷的死却在后。我比洛士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钻牛角尖过甚,遇到不懂的问题就会把自己卡死,而我却能灵活应变,绕过难关,直奔事实真相。 “等到那些录音到了,一切就容易解释了。”我说。 洛士越发疑惑:“什么录音?什么人送来?夏先生,你说的话真是太晦涩了,能不能换一种表达方式?” 我无暇理会洛士,马上开门,去找大胡子商议。 如果有他和刀疤相助,那份录音能到得稍快一点,不至于浪费了塔萨拉雷最后的馈赠。 门外本来是平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中央的小部分位置还铺着厚厚的纯羊毛地毯。最起码,我们被赶入房间的时候,外面是那种情形。 令我惊讶的是,门外既没有大理石地面,也没有任何一丝一缕的地毯,只剩一堆堆的灰褐色乱石。 跟随大胡子的另一名科学家就站在门边,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喂,他呢?你们的头儿呢?”我问。 情况紧急,我必须先找到大胡子,再谋求与刀疤的合作协谈。 “他就在那里。”那科学家向对面一指,“穿过石头,就能见到他。” 我没有轻举妄动,因为这些石头来得蹊跷。 “带我过去。”我大声吩咐。 “我带路,你敢来吗?”科学家反问。 以乱石布设奇门遁甲阵势的例子古已有之,但这科学家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同。他宽阔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正在思索一道旷古难题。 “没什么不敢的,但你得首先告诉我,这石头阵中藏着什么?”我问。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那科学家缓缓回答。 “艾伯伦毕生研究的是远古人类的石阵记事,这也是他在藏区找到的石阵之一,按照百分之百的比例输入电脑,再按照立体建模的方式,投射在这里。古代人为了记录一些事,绞尽了脑汁。”大胡子并未如科学家所说站在石阵对面,而是从侧面的门中无声地走出来。 我知道艾伯伦的名字,他曾是物理界、数学界的少年天才,在三十岁时即获得当年的物理学奖,万众瞩目,荣耀之极。 “艾伯伦,夏先生能够给你帮助,我百分之百确信。就在刚才,他帮助洛士解开了困扰已久的结绳记事。”大胡子又说。 艾伯伦依旧眉头深锁:“结绳记事?就是洛士发现的南美吃人族巫师的那条绳索?怎么可能?洛士已经研究它很长时间,除了模棱两可的臆测,没有任何紧张。” 他转身望着我,我坦然点头:“对,那绳子十分古怪,但我已经洞悉其中的秘密。” 艾伯伦冷笑:“结绳记事的年代虽然久远,但那绳子上留下许多人为痕迹,可以据此推断出一些事。现在,如果你能帮我解开石阵秘密,我才真正服膺你。” 我不求别人钦佩,只想与大胡子等人通力合作,建立彼此深度信任的关系,然后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在半信半疑的状态下,艾伯伦向我讲述了这个石阵的来历,其原始石块是在藏区甘丹寺后山发现的。 一提到甘丹寺,我的兴趣就猛地提起来,因为消失于地脉的三树大师正是来自于甘丹寺。 艾伯伦发现石阵时是2008年,距今已经过了八年。 他当时年轻而自负,以为凭借自己的超高智商能够很容易地猜透石阵表述的意义。可是,他在石阵外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竟然一无所获,受到了平生以来巨大的挫折。 “石阵摆在甘丹寺后山的大鹰坪上,那是山巅上难得的一块平地,长五十步,宽二十五步,再向西即是万丈深渊。百年之前,大鹰坪是一个天葬台,但随着朝代更迭,其已经被彻底废弃,并且甘丹寺的僧人在通往大鹰坪的山路上设了五道醒目的围栏,告诫游客山顶危险,不可冒然攀登,如遇危险,概不负责。我是久在藏区行走之人,背囊里放着十几张活佛特批的路条,到任何地方去都不受阻拦。所以,我很轻易就爬上了大鹰坪。不巧的是,那次到达甘丹寺已经是下午,爬了四小时山路到达大鹰坪时已经是深夜十点。万幸的是,那夜恰好是初秋满月之夜,月如银盘,光如白沙,铺满了大鹰坪,即使关掉随身携带的强力电筒,也依旧看得一清二楚。就在那时,我看到了横卧在大鹰坪上的石阵……” 在艾伯伦的叙述中,他到大鹰坪去只是缅怀一下古代人留下的天葬台,并没有做任何遇到危险的准备,身边也没有同伴跟随,只是一个人。所以,当他看到大鹰坪上有一个乱石摆成的阵势时,像普通人的反应一样,毫无防备地进入其中。 藏区本来就有极多这样的石块堆垒成的玛尼堆,几乎随处可见,是民族信仰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很明显,任何人在藏区看到石堆,都会下意识地以为那是玛尼堆。 在艾伯伦叙述的过程中,我始终盯着他的眼睛。 按照心理学的观点,一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总能从眼睛里看得出来。艾伯伦讲到他独自一个人上大鹰坪的时候,眼睛连续眨了十好几次,足以证明,这一段情节有编造隐藏的成分。 我面前的立体影像太像真的,又加上刚刚从探索结绳记事的紧张环境中出来,疲惫不堪,难以复加,所以才把这些假的东西误认为是真的,犯了严重的常识性错误。 这一点,真的难以置信。 唯一要怪的,就是艾伯伦播放的影像制作技术太精妙,是我从未遇见过的。 “我走到大鹰坪中央,前后左右全都是一人多高的石堆,每一堆至少由二百多块玛尼石堆积而成,每一块的颜色、新旧、形状都截然不同。我长期流浪藏区,对于玛尼堆有着不短的研究,所以明确知道,玛尼堆不可能堆在这里,而是藏区的路口。这是常识,不必怀疑。我刚刚说过,我要到达大鹰坪的中央,就必须走进玛尼堆,但那不是我此行的主要任务。所以,我沿着石堆绕了半圈后,立刻往外走,想要避开这些宣扬异族的仪式。没想到,我进来得很容易,再想离开却是万难,那些石堆左右旋转,把我困在中央,找不到出去的路径。我在石阵里徘徊了四个小时,直到明月西斜,才逃出石阵。为了研究它,我又在石阵外躺了两个小时,才有力气硬撑着站起来。惭愧的是,我没有钻研出石堆存在的意义,守着它们三日三夜,竟然什么都没发现,真是令人沮丧。”艾伯伦说。 我立刻指出一点:“艾伯伦先生,你对我们撒了谎,对吗?” 艾伯伦一惊:“什么?我没有,我没有。” 我冷哼了一声:“艾伯伦,现在你可以下去也可以上去,可以甘愿堕落,也可以为了自己的荣耀而战。” 艾伯伦又摇头:“夏先生,不要兜圈子,你们中国人就喜欢兜圈子,把一句话,反反正正篡改演绎好多次,实际没有任何意义。” 我判定他说谎的依据并不仅仅是眼部活动,而是基于他的特殊身份。 他既然能深入藏区,到达甘丹寺大鹰坪那样的人迹罕至之地,就一定是那地方的常客,不可能对玛尼堆的特殊意义感到惊诧。 玛尼堆是藏区的奇异景观,同时也是宗教上具有特殊含义的符号,其间蕴含着藏传佛教的独到智慧,只有那些常年修行、突破自我的高僧才能领悟。至于普通藏民,都只是因信任寺庙、僧众而产生了跟从行为,积年累月,虔诚信仰,即使终生无法领悟佛法的奥义,也愿意将自己的精力、身体、财富全都奉献出去。 艾伯伦是美国人,不会有藏胞的信仰。他到大鹰坪去,只能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 他是大胡子的手下,同样来自于51地区,其身份毋庸置疑,亦是美国间谍。 综上所述,没有特殊目的、特殊情报的话,他不可能独上大鹰坪。而且,我怀疑他“独上”的说法也是假的,间谍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绝对不会过度冒险。到了大鹰坪那样的古天葬台,一定有二手准备,至少也要花钱雇两个藏民猎手作伴。在那种情况下,即使石阵再复杂诡异,他也必定能全身而退。 “我不想跟满嘴谎话的人谈任何事。”我径直说。 艾伯伦脸上变了颜色:“你的意思是我说谎?” 我点点头:“对。” “我没说谎,你的时间宝贵,我的事件同样宝贵,用不着说谎话骗你。”艾伯伦分辩。 “第一,你到大鹰坪去抱着特殊目的,必有得力的情报指引你去;第二,你不是一个人去那里的,古天葬台的兀鹰都是半成了精的,凶猛之极,经常将无知闯入的游客叼走啄食,以你的身份,犯不上也绝不肯冒那样的险。”我说。 我没有去过藏区,但却看过大量彼处的资料,对藏区风土人情、鸟兽习性有着广泛的了解。 兀鹰体力强悍,抓握能力高达三百斤,能轻松抓走牧人的大肥羊甚至小牛犊。这是藏区纪录片里真实播放过的,有心人自然能把大鹰坪与危险联系起来。 艾伯伦死死地盯着我,久久无法开口反驳。 “啪啪、啪啪”,大胡子鼓掌,向我伸出了大拇指:“说得好,分析得有理有据,让艾伯伦没法辩解,真的变成假的,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他拥有高超的说话艺术,这段话模棱两可,既可以说是代替艾伯伦承认说谎,也可以是说其并未说谎而被我的证据逼得真话变成假话。 我摇摇头:“算了,无论真假,在各位这里,永远都没有真相。不如大家一拍两散,还是不要采取这种遮遮掩掩的合作方式了,你们累,我也累,白白拖累了大家的工作效率。” 大胡子和艾伯伦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默许动作,可见一切谈判的分寸都由大胡子掌握,艾伯伦只不过是一只傀儡。 “好,我承认,你说对了。这件事十分奇怪,我的确是获得了藏族猎人的秘密情报,才夜上大鹰坪,冒着生命危险探索那件怪事。外人只知道51地区通晓天下一切秘事,将天下秘密熔于一炉,却不知道,每一件秘密都是几个、几十个、几百个人用生命摸索出来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其它各国的间谍机构觊觎51地区资料之盛,谁能想到,这都是很多聪明人下了无数笨功夫才集合起来的?”艾伯伦说。 看得出,此人对51地区的工作环境并不满意,尤其是接受这种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藏区的任务时,这种不满就立刻加倍。 当然,既然他抱着这种心态工作,其成就永远不会有大的腾飞,只是虚度时光罢了。 历史上那些伟大的间谍都抱着“随时随地赴死”的信念去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个人生命为轻,组织任务为重,才能创造出一部可歌可泣的全球间谍史。曾被华裔唾骂的著名日谍川岛芳子亦是如此,只不过她选择了为虎作伥的一条毁灭之路,工作越精彩,造孽越深重。 我举她为例,只是想说明间谍工作不是等闲之辈就能做得好的,那个行业里也充斥着艾伯伦这样的庸才。 “说吧,说重点。”大胡子也有些不满了。 艾伯伦双手捋着自己已经稀疏的头发,额头依旧紧拧着。 大胡子稍稍有些不耐烦:“艾伯伦,夏先生等着听重点呢。他帮洛士解决了大问题,只要你的叙述够清晰,他一定也能帮你解答大鹰坪石阵的难题。” 艾伯伦哼了一声,也极不耐烦地反驳:“铁手,你太武断了。我参悟了那么久,他就算是智商超过爱因斯坦的物理学天才,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凭着我的讲述洞察其中的秘密。世界上只有一个爱因斯坦,连美国都没有第二个,更何况是在中国?” 大胡子有些恼火:“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问题说出来,详详细细地说出来,具体能不能解答,那就是夏先生的事了。” 艾伯伦与洛士都有通病,对于自己发现的奇异事件敝帚自珍,视如宝贝,即使解答不出,也不愿意轻易就交出来。 我不再等待,向前三大步,跨入了虚拟影像之中。 之前,我思忖就算玛尼堆是构建复杂的迷宫,其变化也终归有限,毕竟大鹰坪上的地方十分狭窄,摆放石阵的人不可能进行大规模创造。当下,一踏进去,就觉得脚底一沉,腿脚轻飘飘的,似乎是踏入了一个浮力极强的盐池里。 我低头看,艾伯伦用电脑制造的建模十分逼真,连脚下的地面也进行了毫无缝隙的覆盖,模拟出了真实的青灰色藏区地面。这种超级模拟技术并未在民用方面发表,我绝对是第一个获得这种体验的人,其真实程度是任何球幕电影、拟真影院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呜——呀”,在超强模拟环境中,我听到了真实的兀鹰叫声。当然,远方的钟声、诵经声、藏民呼喝声样样俱全,组成了声、光、影的完美情景。 我先站稳,然后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默默地告诉自己,当下我的立足之处就是甘丹寺后山的大鹰坪。 各种真实声音之后,我听到了淙淙水声。 大鹰坪上无水,水声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回头望,大胡子和阿布拉并肩而立,注视着我。 “听到水声了吗?那就是我当时真实听到的。你如果没迷失方向的话,就应该听清楚了,那水声来自东方,不仅仅是溪流潺潺声,最后将变成——”艾伯伦后半段话被暴起的惊涛拍岸声掩盖住。不过看他的唇形,他后面要告诉的差不多就是“波涛声”的意思。 水声隆隆,大浪高飞。浪头落下时,拍打在岩石上,四散飞溅,又激起了更细碎的浪头。这些小浪头砸向海面,又引起了新一轮碰撞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8章 天外天 1 我相信,艾伯伦的模拟一定是真实的。所以,我当下听到的,正是他彼时听到的。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在大浪稍退的间隙里,我向艾伯伦大叫。 他还没回答,被大胡子一推,也冲入虚拟石阵中。 “你向东面看,万众簇拥下,一个坐着黄金战车的男人正缓缓行来,仿佛君临天下的帝王。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是黄金做的,耀得人睁不开眼……”艾伯伦喃喃地说。 我向东看,只看见浓云遮蔽的半白天空。 藏区空气清新,日照极好,只要有这种浓云聚集的现象,就一定孕育着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雨。 “那里就要下雨了。”我说。 艾伯伦摇头:“不是,不是,云头后面,就是那辆黄金车。” 我极力向东方远眺,眼睛都累得酸了,仍然没有等到艾伯伦说的什么黄金车。 “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的研究目标是什么?”我问。 既然艾伯伦费了那么大力气去大鹰坪,其原始情报中一定提出了某个深具功利性的目标。 “鲛人。”艾伯伦回答。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我的预料,藏区在亚洲西南,鲛人在亚洲正东,两者相距何止千万里,而艾伯伦企图在藏区找到鲛人,跟古人说的“缘木求鱼”之蠢事也相去不远了。 我虽没有开口,但下意识流露出的表情已经激怒了艾伯伦。 “你一定在心里笑我傻,是不是?高山顶上连一条鱼都不好找,何况是鲛人?可是,我的线人传递过来的情报就是这样,说鲛人一定会在大鹰坪出现。我启用了十二条情报线,其中两条甚至直达日本谍报机关‘樱根’最核心,所有的回馈都告诉我这样一个表面看起来很愚蠢的答案。你们中国人有‘缘木求鱼’的成语,意思是一个傻瓜到树上去抓鱼。鱼当然不可能在树上,也不可能在山顶上。那么你说,这些线人为何要杜撰这样一个情报给我?”他愤愤不平地说。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当艾伯伦沿着大鹰坪这件事追查鲛人时,就会投入大量精力,耽误了手上其它任务。 该任务是没有结果的,因为缘木求鱼跟刻舟求剑一样,最终结果,只是为世人徒留笑柄罢了。 如果这件事宣传出去,艾伯伦的间谍生涯大概也就要彻底结束了。 东天的云越积越厚,最终将半边天空都斜着死死封住,仿佛那里竖立着一大块青灰色铅板一样,一丝光线都透不出来。 剩余的天空是白色的,中间有着一块不规则的云团松松垮垮地飘浮着。 “那块云即将变成一面旗。”艾伯伦提醒。 对于这一点,倒是比较容易接受。 熟悉藏区天气的人都知道,西藏十大不解之谜中有“珠峰旗云”之说。在某种特殊天气里,天空中的白云会变化为旗帜形状,仿佛大旗迎风招展一样。 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中的每一件都是本世纪人类都无法拆解的谜题,但旗云虽奇,却不是我们此刻研究的目标。 果然,艾伯伦说完后的一分钟里,那块云团随风变化,果然变成了从左侧向右侧展开的旗帜。 “黄金车就要出来了,就从黑与白的分界线上出来。”艾伯伦又说。 我的第六感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事,但那想法却十分飘缈,无法及时捕捉。 “光……旗云……灰云……风……”我喃喃自语,忽然脱口而出,“海市蜃楼,你看到的一定是海市蜃楼!只有在奇怪的海市蜃楼现象里,才可能出现本地不可能出现的景物——海市蜃楼如果是倒像,则证明景物经过了一次反射,如果是正像,则是景物经过两次反射的结果。” 以艾伯伦的智慧,其实无需我解释海市蜃楼的成像原理,他就能理解我的意思。 “你……你果然……”艾伯伦只说了半句话,就瞠目结舌地呆住。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解释,藏区与沙漠、海滨一样,空气极其澄澈,是最容易出现海市蜃楼的环境。 艾伯伦没有想到海市蜃楼的原因,一定是原始情报提供者犯了大错,才将所有的情报线误导,造成了现在令人啼笑皆非的谬误。 “是海市蜃楼,真的是海市蜃楼……为什么我就想不到?只有你能想到?”艾伯伦双手死死揪住头发,脸色惨白,自言自语。 错误的原始情报源能害死一大批人,因为那是一个大方向上的误导,后续发展得越快,离开真相就越远,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这帮情报员的脑子都叫狗吃了吗?只凭借一个藏族人的画就判定大鹰坪上有鲛人,真的是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他大吼着冲出了石阵,大概是去找大胡子算账去了。 既然是一场海市蜃楼的闹剧,那么这石阵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刚想出阵,旗云之上,灰云之下突然裂开了一条金光闪闪的窄缝。 那种天气现象非常古怪,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只能大概描述,此刻那云团后面似乎正有一个巨人在用力撕开天幕,或者说,巨人要将我们眼中的“天”撕一个大窟窿出来。 无数金光从窄缝里透进来,让我产生了巨大的错觉,只感觉“天”外的世界已经天门洞开,要向我展示一个崭新的黄金世界。 此情此景之下,我不禁喃喃自问:“上天究竟要向我们昭示什么?” 那金色的缝隙越来越大,突然间炸裂开来,一辆马车奔腾而出。随即,天空金光大作,我眼中一切景物都被金光笼罩,万里江山,没有一寸土地是其它颜色,皆是金光闪烁。仿佛有一名开天辟地的巨人以具有点金术的手指碰触了地球,将整个地球上的山山水水、树木丛林、花草鸟兽、人畜犬马都变成了凝固的黄金,甚至连空气、云彩都变成黄金了,我在这黄金的世界里无法呼吸,只能紧紧屏息,静待着下一步的发展。 那马车自东向西横跨天际,奔行速度极快,但又不像是流星、闪电那样让人目不暇给,而是优雅地掠过。 “帝皇出行,万众俯首;率土之滨,莫敢不从。”我下意识地复述史书中描写秦始皇的句子。 那马车的出现颠覆了我的人生常识与所有的知识体系,唯一能够跟它拉上关系的,便是中国神话里的“玉帝十子出巡、十日祸乱天下”。 那是跟后羿射日、嫦娥奔月有关的另外一个神话。 玉帝十子本该每日排班出巡,只以一个太阳照亮下界,使得老百姓的生活丰衣足食,快乐无忧。久而久之,十子玩忽职守,竟然十子、十太阳车同时出巡。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中,产生的光照热量增加十倍,百姓种下的禾苗都被烤焦,无衣无食,苦不堪言,这才引发了后羿射日的壮举与嫦娥奔月的惨剧。 我此刻看到虽然只是一架黄金马车,但它产生的光芒却胜过十个、百个、千个太阳。 此刻,它的奔行速度一定极快,只不过天与地的距离太远,我观察它的时候就像普通人观察一架飞行中的波音747那样,它飞得再快,我也能看清它的动态。 那黄金马车从正东方出现,横跨中天,又消失在正西方,只剩下黄金余光。 天上那缝隙还在,透过缝隙,我看到了另一个重峦叠嶂、城阙森然的世界。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记起了唐人诗句,而这最夸张的两句诗所表现出的境界,竟然在这一刻完美呈现在我头顶的天空中。 “那是什么地方?天外有天的‘天外天’吗?”我的精神世界被无限制地延伸,而王老先生带我领悟到的“天眼通、天心通、天耳通”正在发挥神奇的作用。 在将眼力、第六感、听力发挥到极限时,我看到了一个人,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听到了他威严的声音。 他说的是一种极为奇怪的语言,我虽然听清了每一个音节,却无法理解其意义。那声音来自那裂缝,但同时又洒满人间,无处不在。 这奇怪的一幕虽然出自艾伯伦的电脑模拟,却对我造成了极大的震撼。直到金光完全消失,我的心潮才缓缓平静下来。 我低下头,轻轻闭目休息,让近乎被金光耀盲了的双眼深度放松,然后转回身。 蓦地,石阵深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如果不是事先与洛士、艾伯伦沟通过,知道他们曾见过半鱼半人的怪物,此刻我多半无法在一瞬间判断出那是什么。 “是鲛人,艾伯伦曾经看到过的怪物,是海市蜃楼——”我立刻反应过来。 那怪物有无数个,但能够观其全貌的只有一个,其余的都在它后面,被乱石遮挡住半边。 这的确是一个半鱼半人的形象,大约有两人高,主体是人,只不过在肩部多了双鳍,又在腿部多了单尾,以至于当它直立时,那鳍和尾看起来实在累赘而笨拙。 怪物也是向天仰视的,应该是跟我刚刚一样,是在仰望那光照天下的黄金马车。 海市蜃楼只是虚像,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我缓缓向前走,一直到了距离那怪物两米远的位置。 现在,我能看清它的背后,无数同类怪物向远处延伸,至少有数百名,全都静默不语,抬头向天。更为奇特的,怪物脚下即是一望无际的海滩,左前方即是波涛起伏的大海。 由此可知,海市蜃楼的源头是在东海之滨的某处,这些怪物为了仰望那黄金马车才离水上岸。 我没有继续向前,既然艾伯伦模拟出了这一切,他的电脑中一定有更详细的资料,只要向他索取就足够了。 不知何时,大胡子和艾伯伦已经入阵,与我并肩而立。 “真是人间奇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即使身在51地区这种对地球事物探索的先驱机构中,我也每天都有崭新的惊奇发现,譬如这种——”大胡子轻轻叹气。 他并非自我吹嘘,51地区凭借着美利坚合众国的强大高科技驱动力,抓取资料的求知手段领先全球其他国家百倍之多。所以,其他国家境内发生奇闻怪事时,本国安保部门还未接到通知,其事件详细报告已经传递到51地区总部去了。各国对于这种科技差距已经从暴怒到平静、从平静到沉默、从沉默到屈服,最终变成了一种习惯,心安理得地将51地区当做了解决问题的大救星,不思进取,泰然自若。 这是全人类的悲哀,但各国智库都很明白,百年之内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不啻于痴人说梦。 “艾伯伦,说说你获得的全部情况吧。以夏先生的能力,你不说,他也能完全剖析出来,比亲历者了解更多。”大胡子又说。 艾伯伦显然并不同意上司的看法,哼了一声。 51地区内部对我的看法并不重要,艾伯伦的发现也不值得讨论。就像他被错误的情报源误导的例子一样,如果他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也会给我或者其他人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反而影响了我的判断。 “还可以向前走吗?”我向那怪物后面的空间指了指。 “当然可以,电脑模拟的过程是我亲自操作的,不但把当时的情形按照一比一的绝对精确尺寸复原出来,更加上了自己的完美推论,构成了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艾伯伦回答。 科学家都是性情固执且完全自我的,换句话说,其实就是喜欢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牛角尖里。艾伯伦的研究已经误入歧途,偏偏他还不自知、不自觉,依旧自负,盲目自信。 “自圆其说?”我微笑着重复。 如果一个人对某种奇怪现象能够自圆其说的话,那就证明,他错得一去千里。 所谓的“自圆其说、全知、上帝视角”只存在于文学家、小说家编造的故事中,也就是说,只有上帝才能洞察一切后给出完美、详细、准确、清晰的事件总结。 身为凡人,艾伯伦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甚至说,他的所谓“自圆其说”的理论是建立在错误的情报源基础上,如高塔堆垒于沙滩,经不起海浪一扫。 “艾伯伦,不要再说了。”大胡子终于按捺不住,强抑着不满,压低声音说。 “谁也不能做出合理解释,只有我能大概说出这种现象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棵树是中国的菩提树,菩提树是一切佛教理论体系中最常提到的植物,智者在其它地方都无法想通的问题,一旦卧在树下,就会引发无数灵感,瞬间找到答案。我说过几百遍了,我脑子里所有的奇思妙想就是在那棵大树下得到的。我相信,假如把那棵树移植到总部去,一定能够提升51地区的工作效率,解决三十年来那些堆积如山的无头难题……” 我的思绪飞速跳跃着,陡然间大喝一声:“不要说了,你提到的菩提树在哪里?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第六感告诉我,三树、王青花消失在地脉之中那件事不是他们的大结局,而是另一种机缘的开始。两个人的爱慕姻缘起于菩提树,终于菩提树,但这样离奇而玄妙的事并非为了一男一女的私情而生,必定伴随着另外的一种深层次智慧启迪。否则,王老先生费了那么大力气建造竹林、研究地脉,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就在那后面,你要去,自己去,不要剽窃我的劳动成果。”艾伯伦负气,向前一指,并不挪步引路。 我不计较他的态度,继续向前。 按照普通人的常识,在一个虚拟影像中穿行,其实可以笔直前行,不必遵循眼中看到的弯路,走到目的地之后,刚刚被破坏掉的影子就会重建,不影响观看。事实是这样吗?我持否定态度。所以,我完全按照路线前进,不敢越雷池一步,完全模拟当时艾伯伦的探索路径。唯有如此,才能产生真正的感触,慢慢接近真相。 拐弯七次,我已经濒临大鹰坪外侧的绝壁。 虽然我只站在虚拟影像之内,悬崖绝壁、万丈深渊给我感觉却非常真实。并且,艾伯伦也用某种吹风装置营造出了大鹰坪顶上山风猎猎的效果,使我心中充满了“高处不胜寒”的巨大危机感。 我终于看到了那棵菩提树,也就是三树曾经卧过的那棵,而满树上青色的花朵就是王永帮的太太王青花。 世间极少青色的花,是以古董之中的“元青花”才会成为珍品,因其独特稀少之故。至于真实植物中的青色花朵,则中国大陆万里无一。 那些花朵极大,如重蕊大牡丹花,唯有颜色是一种玄秘之极的湛清色,自里向外散发着炫目的青色光芒。 青花足有千朵,而那树的枝叶则向下扑散,像一把巨大的伞盖,其覆盖范围约等于半个大鹰坪。只不过,它的树干位置处于大鹰坪外围的低处,与最顶部的平顶有着接近三米的差距,人在坪上,只能看到树冠,却看不到树干。 我向前走了几步,才能看清整棵菩提树。 树干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树皮瘢痕累累,可知它已经饱经风霜。 这棵树处于低位,大鹰坪上的冰雪融化时,冰水果然是由高处向低处流淌的,恰好冲刷树根。大树根部向着大鹰坪的这一侧已经出现了根须裸露、树皮皲裂的严重问题,如果不能做好防护,长此以往,大树将难以在坪顶立足,最终连根拔起,坠入深渊。 我还注意到,树前的两米位置,有着一个奇特的凹坑,如同一个男人侧卧后留下的痕迹。不过那位置并非虚浮的泥土,而是青灰色的石板。如果不是一个人常年累月侧卧于此,断断留不下这样的痕迹。 三树说过,他为了维护这棵菩提树,每到冰水融化时,都会侧卧于此,阻挡水流对树根的冲刷。 普通人看来,以三树的年龄计算,他对菩提树的维护最多不超过三十年,而那棵树的树龄则至少三百年以上。三十年比之于三百年,是在是微不足道。不过,当我们的思想跳出“人生百年”的框架桎梏之后,就会豁然明白,三树今生活到此刻是中年人,对维护菩提树这件事念念不忘,持之以恒,这并不是他今生才想做的,而是因为今生之前,他的前世、前前世亦是怀着同样的想法、抱着同样的记忆降生,每一世都转生于甘丹寺,每一世对于菩提树的爱护都只增不减。 他对树的爱最终化为巨大念力,而王青花得到的那幅画,也是某个大画师偶然遇见三树,感于其痴心深情,才画出了那幅最终悬挂于王青花闺房之内的菩提卧佛图。 这种例子,古代典籍中屡见不鲜。 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一书,原名《石头记》,正是草木之心回报浇灌之恩的感人例子。 在这里,三树维护菩提树而受到王青花的爱慕,与《红楼梦》中的宝黛之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宝黛受到万古传诵,而三树、王青花却自愿隐藏于地脉,用另一种方式走向了永生。 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不如三树。 至少他肯为了王青花奉献一切,在甘丹寺大鹰坪上苦苦修行,遇到王青花后,又果断放下手中一切,跟随自己的心飘然而去。他对于人生取舍自如的这份洒脱,即使是红尘俗世中的浪子都未必能做到。 山风吹过,满树青花随风起舞,汇成了一阵奇异的音乐。 我走到树前,举手轻抚着坠在枝头的一朵青花。 风越来越大,花声也越来越响。 我仔细听,风声、花声种似有梵语佛唱传来。刚刚我还为三树感到难过,此刻梵唱一起,我的心就被浸润在佛光佛语中,不再有悲伤埋怨,而是平和安稳,完全理解了三树的做法。 他因爱慕青花而维护菩提树,如今已经遇见青花,自然舍树而取花,完成自己的心愿。如果他还是拘泥于道德和礼法,明知对面站的是自己一生所爱,却扭曲自己的愿望,逆心而行,与真爱擦肩而过,那么,凡心一起,他的修行也就没有意义了。即使再废寝忘食地念经参拜,也无法消除心中的万般红尘欲念。 “三树,如今功德圆满了吧?”我向着那树前的凹处低语。 大树无语,唯有青花不倦地舞动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9章 天外天 2 “夏先生,你在这里看什么?”艾伯伦追过来,站在我身后高处。 如果没有王镇武老先生家的那段际遇,此刻我大概也会像艾伯伦一样,站在树前,一头雾水。 “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奇怪,这大树生长在绝顶之上,没有人施肥浇灌,却长得如此茁壮,比起藏地其它寺庙里的树,繁荣了不知多少倍?”我说。 三树与王青花的那段姻缘毕竟不是正大光明的,一旦外泄,对王家、王永帮的声誉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所以,我一字不提。 “我在甘丹寺调查时,听寺僧说过,有个叫‘三树’的中年僧人,对这棵树关怀备至,被同伴戏称为‘树痴喇嘛’。藏区怪事太多,如果一一关注调研的话,就算将51地区的人员编制扩充十倍,也难以胜任。”艾伯伦说。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围绕这棵菩提树发生的事,但这样也好,任何事被51地区盯上,就会被刨根问底,任何个人隐私都被细挖出来,被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大庭广众评点。 “在这里能得到什么?我们要找的是鲛人,不是这棵树或者其它树。”艾伯伦问。 我转过身,想作别菩提树,也把三树、王青花的这桩公案揭过去。历史无情,总要湮没很多或悲怆、或凄楚、或幸福、或不幸的事,大浪席卷万事万物,滚滚东流日夜不休。 “咦?那是什么?”艾伯伦突然向大鹰坪外指着。 这是他创造的影像,任何变化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绝对不会出现令他感到惊奇的地方。可是,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并非故意装出来的。 我抬头向西望,大鹰坪外的虚空之中陡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直径超过二十步,空无一物,深不见底。 “夏先生,真正的大危机要来了……”有个声音从那洞口中传来。 我来不及分辨那是谁的声音,耳中忽然听到了一阵巨大无比的兀鹰唳叫之声。那声音万分凄厉,似乎有数千只兀鹰受到极度惊吓后一起非起、一起长啸,然后这数千叫声频率相同,产生了巨大的谐振,震耳欲聋,凄厉骇人。 “这是什么声音?我没听过,我没听过!”艾伯伦大叫。 我感觉到了杀机,而那杀机一定是千鹰乱啸带来的。 “走,速退,速退!”我向艾伯伦大喝。 他的临敌应变能力实在不高,这种危急时刻没有选择撤退,而是冒然向前,冲到我身边来。这也难怪,在他的思想意识中,并未察觉虚拟影像中的事件变化已经失控。他没有感知到危险,而危险已经当头而至。 空中掠过数道黑影,伴随着兀鹰羽翼强力扇动空气的扑扑啦啦声,艾伯伦惨叫一声,已经被七八只鹰爪带离了大鹰坪。 我向上看,天空已经被张开的鹰翼密密麻麻地遮盖起来。抓走艾伯伦的是四只翼展超过二十米的超级大鹰,身在数百米高空之上,只要这些大鹰松爪,艾伯伦就将突坠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一直在惨叫狂呼,但却不敢挣扎,生怕大鹰受扰,将他抛下去。不过,他的处境也十分不妙,因为鹰群不知从何处来,其飞翔目标竟然是那巨大的黑洞。 我眼睁睁看着艾伯伦跟着鹰群消失在黑洞中,却无能为力。 “夏先生,你快回去,这里的事,并不是一个人能扭转颓势的。地脉之中,千变万化,要想保命,就赶紧远离……”那声音又响起来。 我听清了,那声音一半来自三树,一半来自王青花。 他们两人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两个声音说同一句话,忽而是他,忽而是她,配合得天衣无缝,流畅无比,没有一丝停顿。 “鲛人势大,再没有人挺身而出,终止这一切,那人类世界就完了。三树,你也曾经是甘丹寺修行者,此时此刻,独善其身,难道就不觉得对不起历代高僧对你的教诲吗?”我大声问。 我相信,在三树的数代修行之中,一定曾师从数位乃至于数十位高僧,接受过那些大师们给予的谆谆教诲。无论是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其教义中都有“舍己救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等大无畏篇章。在这种教育模式之下,三树的本心一定是真、善、美等品德一应具备。如果不是菩提青花姻缘,他也不会走避世退隐的道路。 “我们那样做,正是修行救世的一部分。男女之爱不过是菩提叶子上的露珠,顷刻间就要消失,唯有真正的修行才能让人永生,生命向来处与去处同时延伸,一直到与世界同生同死。夏先生,藏传佛教的修行与奇术师的世界观不同,你还是离开吧,保全性命远胜于冒死进击。”三树说。 “怎样保全性命?怎样冒死进击?”我追问。 “地脉是鲛人的禁区,因为昔日鲛人之主计划倾尽东海之水淹没地脉却最终无法得逞。地脉无穷无尽,能够包容一切,也能吐纳一切,无足而行,无为而治,承担一切,也拒绝一切……”王青花说。 我不禁苦笑,即使知道地脉是鲛人的禁区也无济于事,因为那同时也是人类的禁区。 前者是龙潭,后者是虎穴,都不是适合人类生存之地。 人类刀耕火种于地球表面,不知经过多少代的演变,才创造了今日的繁荣昌盛。如果遁入地脉,则此前那些历史就会变成一片空白,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知道,三树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我考虑。 曾经有欧洲理论物理学家做过一次伟大的预言,人类发展到最后,一定会因地球的温室效应造成地表不再适合生存,被逼遁入地底。那被称为最终的“人类敦刻尔克大撤退计划”,与美国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进行的“方舟计划”殊途同归。 后者是为了对抗最终必将到来的地表大洪水,而前者却是针对太阳黑子爆炸、太阳风暴之类来自外太空的毁灭性打击。 “遁入地底是最终选择。”三树的声音再次传来。 “或者,地球中空、地脉密布正是为了适合人类生存才造成的奇怪结构。更深一步想,地球之所以能够诞生单细胞生物、多细胞人类等,正是因为其中空之故。人类具有超强的适应能力,即使在绝对黑暗的地脉中,也能繁衍生息下去,直到迎来大毁灭之后的重生重建。这一点,是恐龙类大型动物无法做到的。人类能够制造工具、传承信息,不断地将前人的经验传递给后人,使得后人少走弯路,在前人的科技基础上迭代发展……我这样说,其实是在夏先生面前班门弄斧了。以夏先生的智慧,一定能够明白‘遁入地脉’的重要性,不是吗?”这是王青花的声音。 重生重建是个漫长的过程,如果这一次因为鲛人的威胁而逼迫人类遁逃的话,则今后的漫长岁月里,任何恶意生物的攻击都将让人类一退再退。 “我已经决定了。”我回答。 “那决定也许是错误的——”三树立刻反驳。 “是啊,只要犯错,就是致命的。夏先生,有时候战略性撤退比冒进更明智。你是具有极高智慧的人,不能做不负责任的事。如果生在昔日方舟渡水时,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神选之民。我和三树之所以冒死从幽深的地脉中向外传递消息,正是因为你的生命属于全人类,而不是你自己。战争之中,通常会有弃卒保车、弃车保帅的无奈之举,现在,我们其实也面临这样的局面。”王青花补充。 三树再次抢过话头:“夏先生,昔日伊甸园之中,上帝以亚当的肋骨为基材制造出了夏娃,仅仅凭着两个人就能成功创世,这是最好的历史实例,值得你学习并效仿。我的意思是,人类只需留下两颗火种,即能在大毁灭之后重新燃起燎原之火。至于其他,弃之并不可惜。” 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全球各国各族的创世之说中,全都是此类例子。换句话说,在人类社会中,只有英雄是不可或缺的,其他千万凡人仅仅是英雄表演的背景板而已。那么,英雄踩着凡人铺平的道路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谢谢你,三树,但我有自己的选择。”我说。 在这种时候,我宁愿选择粉身碎骨,也不会临阵脱逃。 “地脉也需要英雄开创局面并领导重生重建计划,你到这里来,也绝对不是懦夫!”三树仍在做最后的努力。 我摇摇头,向着那黑洞中遥遥挥手。 三树和王青花从前有过什么、以后将有什么都不重要,那是他们的人生。至于我,现在必须与51地区联手,向鲛人之主宣战。 一只手忽然缓缓按在我右肩上,我知道,那是大胡子。 “这不是单纯的虚拟影像,艾伯伦也不是一切的主导者,而只是其中的牺牲者,是吗?”我问。 大胡子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歉意,但作为51地区的代表,他的措辞却依旧强硬:“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代表自己行事,在51地区,只有机构,没有个人,只有集体功劳,没有个人主义。艾伯伦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通过种种手段,终于使你明白,只有联手向鲛人之主宣战,才是人类最后的生存机会。” 我不怪他在某些细节上故弄玄虚,换位思考,如果我处于他的位置,大概也会如此行事。 至于道歉与否,都是题外话了。 “联手。”我向他伸出手。 “联手?真的?”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联手,地球是人类生存的共同载体,在大毁灭面前,不分美国人、中国人、日本人、德国人,只剩一个核心,那就是人类的生存权力。”我回答。 大胡子微微皱眉,似乎想要反驳我,但却立刻忍住,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紧紧握住我的手:“好,这是我四十年来听到的最伟大的好消息,也是我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如果不能劝你联手,我大概就要负疚自杀了。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奎恩,米斯塔?奎恩,负责接下来的‘太平洋净海计划’。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取得你的合作意向。” 我并不相信奎恩脸上那种真诚的笑容,作为间谍,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是必须掌握的基本功之一。 此刻,他左耳戴着耳机,右耳虽然也是耳机,但正对我的方向有一枚针尖大小的绿灯亮着,可知那是一枚针孔摄像头。毫无疑问,我们的谈话以及在这里做的一切事,都会通过摄像头传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供其他人观看。 我猜,观看者就是奎恩的上司,拥有决定性权力的大人物。 “带我去见能决定一切的长官。”我说。 奎恩并未掩饰,爽快地点头:“好,很快我们就能见到,大概五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能到达……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我摇头:“奎恩,我想去的是51地区总部,面见长官,进行实质性的会谈。我们不要再纸上谈兵了,实在浪费时间。” 奎恩微笑起来:“是,给我五个小时,我就能如你所愿。” 我们退出了虚拟影像后,我立刻发现,身处的这座建筑物不断摇晃,如同正在发生小规模频繁地震一样。 济南不会地震,唯一的解释就是,建筑物处于运动之中。 “瞒天过海?”我问。 奎恩点头:“是,夏先生,在你潜心研究结绳记事与大鹰坪菩提树事件的时候,我们已经启程。这座建筑物本来就处于一辆大型载重汽车上,现在则是转移进入一架拥有外交豁免权的超级飞机中,正向总部直飞。” 我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讶,超级间谍们的能量超乎想象,做到这些,理所应当。应该说,只要是钱、权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当事态发展到连大钱、大权都不能解决时,那就是超级奇术师登场的危急关头了。 “抱歉,我之前一直担心你会……担心你会像其他的中国奇术师一样,一谈及中美合作,就会义愤填膺地拂袖而去,所以才提前动手,采取这种‘瞒天过海’之策。现在我才知道,实在是……我们美国人实在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奎恩终于向我道歉。 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够以如此诚意相待,已经非常难得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你必须做出补偿,那就是跟我一起劝说大人物全力以赴,击杀鲛人之主。”我说。 奎恩的情绪并不乐观,而是异常谨慎地回应:“夏先生,在美国的政治体系中,任何下级不能左右上级的意志,任何上级的决定都必须符合实情且基本正确,否则就会有人遭到投诉,导致失去一切职务,即使是行业高官也不能幸免。所以,我不敢保证什么,而是要看你与大人物谈判的结果。” 他报出了那大人物的名字,我不禁肃然起敬。 按照美国现行宪法和军事条例,那大人物的本名不能见诸报章。其率领联军征战于中东沙漠时,各级军事简报、动员报告中都以“雷神”作为其代号。 扫荡巴格达一役,各部队都对敌军精锐共和国卫队心存忌惮。雷神赤膊上阵,亲自率领一支装甲部队冲入巴格达南门,直抵总统府,将所谓共和国卫队打得溃败不堪。 他是一个惯常用铁腕解决问题的冷血鹰派,连国会中的政治大佬们都对他敬畏三分。 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很难说动他展开行动。 “我试试,不过,据说雷神将军连总统的面子都不给,在作战方案的制定过程中,数次拒绝了布什总统的电话建议。此人的为人,当真是性如烈火、刚直不阿……”我无法说下去。 一个连总统都敢直接拒绝的人,是否会相信奇术界的某些理论,我实在心里没底。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跟洛士、奎尔都有超过一小时的深谈。 洛士要回了原本属于他的绳索,但那些藏在绳结里的秘密已经被解读出来,绳索存在与否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于奇术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顶峰,足够高明,足够细致,现在认识你之后才明白,那是我自己的智力顶峰,而不是其它人的。天下之大,高手如云。从此以后,我就算不服别人,也会服你。”他抚摸着那条绳索上的结,神情极度沮丧。 我无意打败他,但他已经完败,这才是最要命的。除了自愧不如,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 “不要这样说,奇术领域广袤无比,任何一个奇术师都不敢说自己全知,你我都一样。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的认识高于你,并不代表你的探索失去意义。中国人有句古话,活到老学到老。我把这句话转赠给你,希望我们毕生都能在奇术的世界里自强不息,持续进步,无愧于‘奇术师’这一伟大的称号。”我谦逊地回应。 洛士更加佩服,几度向我合掌鞠躬。 “此役之后,我会移居南美,继续对结绳记事的研究。那里的原始土著部落极多,很多产生于远古的记录方式、计算方式甚至是饮食习惯,都非常值得研究。人类历史如同万花筒一般令人痴迷,我愿意倾尽一生之力向其尽头追溯,直至生命结束。”洛士说。 他的这种伟大志向同样值得我学习,当人类历史本源被完美追溯的时候,将会帮助现代人修正生命谬误,回归纯朴自然的原始生活,唤醒生命中深埋的永生密码,其意义无比重大。 “我知道,一部分日本奇术师也在进行这个方向的研究,并且成功地解读出了一大批结绳记事的古本资料,汇编为《绳上艺》一书,在全球发行——”我说。 洛士愤然挥手:“日本人做的研究……他们做的,只不过是剽窃中国唐代科学家的研究成果罢了。所谓汇编成书,只不过是将中国的古汉语翻译为现代日本语,没有任何学术上的积极意义。日本人惯常这样做,包括他们引以为傲的刀剑铸造工艺,其精髓亦是抄袭中国。身为美国人,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在一战、二战期间会发生学生打败老师的事?” 他的愤慨不是空穴来风,“日本人剽窃”这种论点一直存在,是全世界正义科学家们的共识。 “学生打败老师”这一比喻每次提起,都会令中国人汗颜。 日本的确是中国的学生,并且是最愚笨、最没有创造力的学生,在学习上远远落后于韩国与东欧。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却在中国“老师”身上狠狠地刺了一刀又一刀。直至现在,仍然牙尖嘴利,百般抵赖,不敢坦白承认南京大屠杀的史实。 “抱歉,我刚刚说的只是一个学术问题。”我说。 “即使是学术,我也不愿与日本人同流合污。”洛士说,“在这一点上,我与艾伯伦截然不同。他不但是亲日派,而且还收了一个华裔日本籍的弟子,名叫映真。在我看来,艾伯伦没有善恶是非观念,为了追求事实真相不择手段。他幸亏已经死了,否则这样的人一旦有了权力和能力,不知将会做出如何丧心病狂的事来。” 艾伯伦的结局十分诡异,我还没有跟奎恩深谈。 当然,这要看奎恩的意思。如果他不想开口,我也强求不得。 “洛士,你是个好人。”我向洛士伸出手。 “我是个……愚蠢的好人,但我宁愿继续愚蠢下去,也不愿像艾伯伦那样,活得没有原则。”洛士握着我的手大笑起来。 我们谈了一个小时,洛士依旧意犹未尽。直到有人在外面连续敲门,他才不情愿地起身开门。 门外的人声音十分动听:“洛士先生,奎恩先生要见夏先生,请您暂时回避。他们的交谈内容是特级秘密,所以,您必须离开足够远,符合安全保密法的规定。”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说的是日本式英语,遣词造句格外温柔。 洛士冷笑:“为什么要你来通知?难道奎恩不知道,我最讨厌日本人?” 那女孩子并不动怒,而是柔声回答:“洛士先生,讨厌日本人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您是前辈,一定知道51地区内部严令禁止种族歧视,您歧视日本大和民族,就等于是歧视黑人。违反种族歧视条例是重罪,很可能威胁到您的前途。不过,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都可以变通,您只要及时离开,刚才的话就会慢慢消散在空气里,谁都不会记住,等于是谁都没有听见。好不好?” 洛士被噎住,冷哼了数声,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语言回击,只能负气出去,猛地摔门,然后扬长离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0章 食人之镜 1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绯色樱花图案和服的日本女孩子,头上梳着传统的日本昭和年代古式发髻,脚下穿着白色的厚底木屐。 洛士本来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横在我和她之间。现在,洛士离开,我能直接望见她,而她只要抬头,也能看见我。可是,她并没抬头,而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 大胡子奎恩过了三分钟才出现,而在这三分钟里,女孩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泥塑木雕一般。这种自我克制力当真了得,不容小觑。 “映真,进来见见夏先生。你常说,他是你的偶像,现在偶像来了,不拜会怎么行?”奎恩捋着大胡子,向外招呼。 女孩子款款进来,依旧垂着头,向我鞠躬到地。 “不必多礼。”我礼貌地说。 女孩子抬头,露出五官精致的一张脸来。不知为什么,我看她眉目竟然有几分熟悉。 “老师说过,奇术领域智者为尊,高手与庸手对比,犹如用加特林机关枪对战大刀长矛那样,不在一个几何等级上。他还说,夏先生横空出世,照亮了百年来的奇术界。如果真的存在奇术之王的话,非夏先生莫属。同时,我姑姑也曾打电话给我,提及过夏先生。我生性愚钝,希望以后能跟从夏先生潜心修行,不断进步。”女孩子这一次说的是汉语,吐字清晰,措辞优雅,与洛士的粗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姑姑是韩——前辈?”我顿时醒悟。 韩氏一族从青岛到济南来,威慑群雄,连北京来的燕王府燕歌行在韩氏面前都恭恭敬敬,足见韩氏在大陆奇术界的地位。 这名为“映真”的女孩子面目与韩氏一族的掌门人人相近,所以我才有了这样的结论。 “是,正是,晚辈韩映真,叩见夏先生。”女孩子屈膝跪倒,向着我深深地叩拜。 我赶紧上前扶她,不敢受此大礼。 她的身子轻如纸片,最多只有三四十公斤的样子。我料不到这种情况,用力过猛,竟然在一搀之下,将她的双脚带离了地面。 古代四大美人中的赵飞燕能在金盘里跳舞,足见其身体轻盈,而眼前这华裔日籍女孩子韩映真亦是身轻如燕,令人叹为观止。 “谢谢夏先生,今天请先生多多教导。”韩映真柔声说。 我放开她的手臂,缓缓后退。 如洛士所说,韩映真是艾伯伦的弟子,而且有着华裔日籍的背景,实在令人感到棘手。 “韩小姐客气了。”我说。 韩氏一族在七王会中占据重要地位,而其掌门人又高瞻远瞩,提前将门下嫡系人物送入51地区深造,最终在这里站稳脚跟。这种“立足山东、放眼全球”的国际化思维相当了得,七王会中的其余六大派根本不能望其项背。 “我想向你解释艾伯伦的事,另外,我接到上级消息,有一个从南美洲来的国际特快专递正在途中,送件人指明要你签收。”奎恩说。 我很清楚,那正是吃人族巫师塔萨拉雷弥留时的录音文件。当时,没有人知道它将寄往何处,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到了。他和我通过那条绳索上的结互通信息,把我当成了最值得信任的人。身为吃人族巫师,他身边只有知识水平匮乏的土著,就算把录音留给他们,他们也无能为力。 “不想解释一下那特快专递的事吗?”奎恩问。 我摇摇头:“到了再说,如果有必要沟通,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目前,连我都不知道塔萨拉雷留给我什么,岂能信口开河? “好吧。”奎恩点头。 关于艾伯伦和甘丹寺大鹰坪事件,奎恩是这样解释的——当然,在他开口前,我先把三树、王镇武、王永帮、王夫人青花的复杂故事简要解释了一遍,务必使对方了解三树跟大鹰坪有极大关系。 奎恩不禁皱眉:“这个叫三树的藏僧竟然是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我们每隔五年都会在藏地进行拉网式调研,把那些身怀奇术的僧侣、藏胞请到51地区总部去,进行价值甄选。自我加入组织,已经参与了四次这样的甄选,选拔到的奇术师都被送到总部去,进行连续三轮的残酷遴选,最终剩余五人,成为当期的冠军。我们给予最优厚的待遇,并请他们到美国展开工作,等于是构成了51地区的人才储备库。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们之前并没有发现你说的那样一个人。” 我对三树的了解也不够深,对于他在数个轮回中用身体呵护菩提树的“壮举”也知之甚少。可是,他是修行者,如果最关键环节上自欺欺人,没有拿出本心,那么该死的就只能是他了。 “艾伯伦跟我一样,也是奇术师挑选者,但他的研究方向却是日本,自称在日本皇室的传承中有些秘密被保留下来,值得人深思。如果能一一挖掘,五角大楼对日本的控制就会变得容易很多。他将自己的计划上报五角大楼,立刻获得空前支持。可惜啊,这家伙野心太大,不仅仅关注着东亚,且把爪子伸到西边藏区来,胃口真是不小!”奎恩话里有话,看起来,艾伯伦的死没有跟同伴带来悲伤,而是一场狂欢。 51地区是军事研究基地,当然也是职场的变种。那些在职场中得出的厚黑学理论,在这里也同样适用。 艾伯伦没有好的群众基础,则爬得越快,招致的恨意就越重。 “真的没有发现过三树这样的人才?”我有些怀疑。 奎恩点头:“的确是,如果你不信,机构内部有资料可供查证。发现人才、网罗精英一直都是51地区的建设宗旨,而且有相当复杂的监督考核程序,一旦发现有部门错漏了精英,其主管将会遭到严惩。所以,在人才挖掘方面,我们一直都做得很好。比如……比如你,其实很久前就对你有所关注,成立了初级的观察点,只不过从未惊动你罢了。大概说,全球类似例子每年都有近万个,成功例子超过百分之一,也就是一百个左右。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全球各国哀叹在奇术领域永远无法追赶51地区的时候,真的应该好好检讨一下本国的人才进阶制度了。” 那样一来,三树的身份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奎恩向韩映真挥手:“艾伯伦具体做了哪些工作,由你来向夏先生汇报。” 韩映真深深点头:“是,愿意效劳。” 虽然她是艾伯伦的弟子,应该会受到他的牵连,但在这种庞大的机构中,只要能力超强,就一定能受到上层的关注,重新获得晋升的机会。 况且,韩映真的外貌与气质真的极好,不输给那些叱咤影视娱乐圈多年的日韩女星们。有这种先声夺人的优势,她想崛起,机会多如牛毛。 “我在日本早稻田大学遇到艾伯伦,他当时的研究项目是鲛人的人工培养,而我主修的正是深海生物学。三年后毕业,我就被招募到机构来,仍然跟随艾伯伦,做‘鲛人历史追溯’的课题。通过深挖中、日、韩三国的野史、民间传说之后,我们逐渐发现,鲛人分为‘真、假’两种,前者真实存在,几乎都在大海中生存,远远避开人类活动区域。后一种,则是某些人类甘于为鲛人充当走卒,用人格和性命换取一些物质利益,其组成人员大多是些岛国内部找不到工作的流氓暴徒。真正做坏事的,就是后面这一种。”韩映真说。 众所周知,二战时入侵中国的日寇中,也掺杂着其它国家的雇佣兵,其作恶手段之狠辣下流,连日本人看了都叹为观止。 时代轮回,这类雇佣兵又出现了。只不过,这一次岛民不再听从日本天皇召唤,而是跟从于海洋生物之下,供其任意驱使,情节之恶劣,比“汉奸”更“汉奸”。 在韩映真的描述中,她与艾伯伦一直在追查藏在日本的最大规模的假鲛人群体,并成功地猎杀了数百名。之后,艾伯伦就发现了一些假鲛人聚会时膜拜的画册,其集合圣地正是大鹰坪。艾伯伦当机立断,立刻放弃东京的事,全力以赴赶往藏区甘丹寺。 人类的素质良莠不齐,这是事实,并非诋毁。所以,当外族侵入时,有的人揭竿而起奋力抗争,有的人却逆来顺受,自动成为汉奸走狗,变本加厉地向同胞举起屠刀,以人头向主子邀功请赏。 听完韩映真的话,我真的认识到了人性中更残酷的一面。那些甘为鲛人走狗的人,果真是白白披了一张人皮而已。 “在大鹰坪潜伏长达五十日,共擒获目标十八人,国籍各不相同。按照那些人的供述,大鹰坪在特殊的时间段里会出现鲛人的特使。不同国籍的人对特使的描述和理解不同,因为每一国家的语言对于特异事件的用词差别太大,我和艾伯伦加起来虽然能熟练使用八国语言,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微妙之处。于是,我们把十八人全都带上大鹰坪,找了个背风的山洞,将他们囚禁其中,等待他们说的那种情形出现。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使用了些特殊的外交关系,所以直到上了大鹰坪,一切都还算顺利,既没有我方人员伤亡,也没有不可掌控意外出现。”韩映真缓缓叙述。 “这是坏事。”奎恩插言,“在51地区的外勤任务中,如果一切进程可以掌控,那这就是明显的坏消息。要么,最终一无所获,徒劳无功,要么,意外突然集中爆发,根本无法应付,最终以崩溃性的结局收场。这一次,艾伯伦的行动属于后者。” 他说得很多,我们是奇术师,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但只是万分之一甚至亿分之一,不可能是全知全解。奇术的世界永远是不可预知、不可描述的,如果沾沾自喜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那么换来的就是最残酷的失败。 “艾伯伦是个好人,他也从未放松警惕,只是当时的情况完全出乎意料,我们的行动才会失控。”韩映真谨慎地表示了对奎尔的不满。 奎恩并不掩饰对艾伯伦的鄙夷:“一个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果他有足够警惕的话,应该及时将这种情况上报给我,由我汇报上司,同时调集在尼泊尔、印度、锡金、不丹的几组人马驰援,在坏事发生前及时止损离场,保住十名51地区精锐干将的性命。你是51地区培养出来的精英之一,当然知道组织为了培养你们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如此莽撞行事,罪莫大矣!” 韩映真轻轻皱眉,向我望了一眼,再次据理力争:“奎恩先生,战争离不开牺牲,如果那一次死的是我和艾伯伦,你会不会说同样的话?作为战士,死在战场上是一种荣耀,当美利坚合众国的国旗覆盖在牺牲者身上时,无论是他们本身还是周围的观者,都会为此而倍感荣耀。不管艾伯伦此前的工作有多糟糕,但他为国牺牲却是不争的事实。作为亚洲区的行政负责长官,你继续这样说的话,我会向总部投诉你。” 她的目光中隐隐然有求助之意,而且她说的都是正义凛然的道理,眼下这种情况,明显是奎恩公报私仇,故意抹黑艾伯伦的行动。 “好了,两位,先叙述正事要紧。至于上司怎样评判艾伯伦的行动,都与我们无关。现在,请韩小姐继续说,到了大鹰坪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从中调停。 韩映真的情绪有了极大的变化,直瞪着奎恩,没再说下去。 “继续说,你敢抗命吗?”奎恩厉声喝令。 韩映真紧抿着嘴,只是瞪着奎恩,并不服从命令。 “你竟敢……我早就知道,跟着艾伯伦学习只会把你变成目无长官、目无法纪的狂徒。好吧,好吧,我马上打报告,把你调离亚洲区,别在这里耽误了你展翅高飞的大好前程!”奎恩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韩映真无声地肃立着,忽然落泪,潸潸而下。 我抽了两张纸巾给她,但无法说更多。 51地区的内讧与我无关,他们之间的争辩与不满,事关职位升迁,不是外人所能插言的。 “每个人都恨日本人。”韩映真说。 “没错。”我点头。 全球那么多国家,即使从未遭受过日本人侵略的北非、西欧诸国,也对日本人怀有深深的敌意。二战时,日本军队的暴行传遍全球,那些来自欧美的传教士已经将这些残酷实情拍摄下来,刊登在各地的报纸上,让本国民众知道,日寇有多丧心病狂。 到了近现代,随着信息渠道不断地拓宽,全球对于大和民族的了解越发透彻,对其民族宣扬的军国主义甚为担忧。所以,民众对日本人没有一点好感就对了,反过来才是咄咄怪事。 “那是历史,不可更改。既然做了,又不承认,岂能怪全球国家的百姓一起鄙视?韩小姐,我们还是抛开这些题外话吧。你冷静一下,尽快把大鹰坪的事跟我说清楚。”我说。 在“日本人受鄙视”这件事上,我无法给她安慰,因为那是日本人咎由自取。 韩映真点点头,擦干眼泪,在我对面坐下来。 “我并不怪奎恩,他的祖父在珍珠港一役中葬身火海——如果不战死在那里,二战胜利后一定能成为军中高官,整个家族就会壮大繁荣。可惜,他祖父战死后,家族衰败,一个崛起于南北战争时的大家族就此消亡。他进入谍报部门完全是仇视日本的结果,他曾坦言,如果三战开始,他一定抛下一切上前线,带领军队,横扫太平洋。”韩映真说。 “他是对的,灭族之恨,只要是个男人就不能忘。如果三战爆发,或许当年的轴心国就会成为暴民攻击的对象。从这种意义上说,韩小姐加入日本籍殊为不智。”我说。 夏氏一族也濒临灭族,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能创造振兴奇迹。 韩映真无语点头,对我的话心悦诚服。 在她的描述中,那件事发生在某一天的黎明,就像电脑虚拟出来的场景一样。那天,她和艾伯伦一起从藏身处上大鹰坪,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石阵。在那之前,他们去过大鹰坪不下二十次,连一块石头都没见过,现在却突然多了这么多石头,大大小小,超过一百块。 “天空金光出现时,石头阵里就出现了鲛人的影子。看到这种情形,我们很快就判断是出现了海市蜃楼。虽然不知道那些鲛人在哪里,但拍摄到这种东西,仍然很让我们兴奋,毕竟它能证明地球上存在鲛人,只要把这些资料上交,就会换来上司的极大嘉奖。在拍摄过程中,艾伯伦越走越近,直接到了阵中,对着金光闪烁的鲛人影子连续拍摄。他使用的是专业单反相机,而不是普通的手机摄影,自动对焦,画面清晰,每一次按下快门,都能获得清晰的图像。我没有意识到危险,跟着他一起前进,直到看见那婷婷玉立的女人……”韩映真说。 “女人?”我不解。 “是啊,那里站着一个女人。”韩映真点头。 我继续问:“一个什么的女人?” 自始至终,艾伯伦创造的虚拟影像中没有女人,除了石头,就只剩下那棵菩提树。 “就在大鹰坪向外的低处,靠近悬崖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脚下还横卧着一个男人。”韩映真回答。 我立刻明白,那菩提树就是王青花,而横卧着的男人就是三树。 每个人的修为高低不同,对一些奇人异事的理解也不同。我看到树、韩映真看到女人并不值得奇怪,奇术之内,一切皆是虚虚实实的,谁要是认真深究,想把一切不可解之处都讲出一个道理来,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一切都有道理可讲,就不是奇术了。 “好,很好,然后你们又做了什么?”我沉声追问。 “艾伯伦要我守在阵中,他走过去与那一男一女对话。在尝试了几种语言后,他开始讲梵语,三个人就开始了沟通交流。我的梵语基础不好,只能大概听懂‘大地、脉络、深、退避、灾难、重生、重建’之类的单词。他们的谈话持续了五个小时,仍然没有结束。直到天空的金光消失,那一男一女也忽然消失。然后,忽然有数百只兀鹰飞来,将艾伯伦叼起来,飞向金光过后的无尽黑暗中。”韩映真说。 “就这样结束了?”我问。 “对。”韩映真点头,“我救不了艾伯伦,只能退回藏身处,发现自己的同伴与十八名鲛人奴隶也都被人杀死了。我在军法处、检调处都是这样说的,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认为那是天方夜谭。我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进行立体建模,把当时发生在大鹰坪上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虚拟出来,交给奎恩和上司看。如果您没来,他们仍然选择不相信我的话,而是将我判为双面军事间谍,驱逐出境。您来了,他们终于重新审视这件事,认为我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让我跟随您重新调查此事。” 看得出,韩映真对于自己的处境很清楚,知道我是她事业前途上的救星,所以甘愿追随我。她与奎恩之间的不睦十分明显,其冲突已经无需掩饰。 “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我问。 韩映真一愕:“夏先生,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已经全都说了。” 我摇头:“艾伯伦跟石阵中的一男一女对话录音在哪里?” 韩映真苦笑:“是是,我把这个遗漏了。” 我不愿当面戳穿她,轻轻点头:“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证据,不容忽视。” 如果知道艾伯伦跟对方说了什么,就能看懂大鹰坪上的石阵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了。毫无疑问,刚刚门外那艾伯伦是一个冒牌货,即使最后被大鹰叼走的一幕,也是韩映真根据自己的记忆虚拟出来的。 51地区的这种影像技术或者不应该被称作“虚拟”,而是一种极度真实的模拟场景,不仅仅有声光人物,还有温度与气味,与真实环境相差无几。 现代高端相机普遍带有摄像和录音功能,如果如果连这一点都忽略掉,那我真的就不用在奇术界混下去了。 “那资料的保密级别极高,已经被封存。”韩映真说。 “找奎恩,拿回资料给我看。”我说。 我并不在于韩映真的想法,如果51地区要我帮忙,就得无条件给我提供一切。她和奎恩解决不了的话,就赶紧向上级汇报,找能说了算的人来解决。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1章 食人之镜 2 即使是最古老的梵语都能被一一破译,51地区无法做到的话,印度那边有的是专业的梵语翻译机构可以代劳。只要有钱,任何难题都不是难题。 韩映真没有再说废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房间又开始摇晃,有点像飞机即将着陆时的颠簸感连续袭来。 韩映真没再回来,我盯着门口,脑子里慢慢梳理着三树的故事。 在竹林下的地脉中,他和王青花双双离去是真事,而地脉的存在亦毋庸置疑。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是转生者和树化人?还是一对带着前世混乱记忆相逢此生的真正恋人?三树在甘丹寺时是一种什么状态?为什么没被51地区遴选出来? 我从不怀疑51地区的办事能力,甚至在江湖同道看来,他们有点石成金的能力,任何人进入51地区培训,都有可能成为明日名声鹊起的超级新星。 唯一的解释,三树不是三树,我眼中见到的,只是其化身之一。 藏密奇术之中,“化身术”属于相当玄秘的东西,很多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简单来说,“化身术、分身术”都是精神肉体同时分裂的一种幻术,低能者能分而不能合,高能者能分能合,来去自如。 这种奇术在《西游记》中早就记载过,齐天大圣孙悟空能够拔下猴毛变成另一个自己来迷惑敌人。《封神演义》中,老子也曾经“一气化三清”,令敌人望风而逃。 那么,我眼中所见的三树,已经超出了人眼所能辨识的范围,他究竟是什么,人类无法理解。 我苦等韩映真,但三个小时后等来的却是一个令人震惊又哭笑不得的坏消息:“飞机降落,不在美国军事基地,而是在日本控制的一座秘密海岛上,位于普天间美军基地与四国岛之间,属于从不在地图上标识的无名岛之一。” 告诉我这消息的是奎恩,他挂了彩,左耳被弹片削掉了一半,厚厚地裹着一层纱布。 “现在,我们是俘虏。”他沮丧地说。 “韩映真出了问题?”我问。 奎恩点头:“对,如果早知道这样——” 我打断他:“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这席话还是留着向上司做述职汇报的时候说吧。” 落入日本人手中并非世界末日,情况再困难,都得一一拆解,好好活下去,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夏先生,我们受过严苛的间谍教育,一旦被敌人捕获,就要在销毁全部资料后,第一时间服毒自尽。间谍也是常人,谁都熬不住酷刑。”奎恩说。 我摇头反驳:“那是你们军事武装人员的游戏规则,与我无关。” 各国之间的间谍战非常残酷,只要踏进这一行,就要随时做好服毒的准备。我相信,奎恩口中一定装着不止一颗假牙,其中藏有剧毒。咬破假牙,数秒钟内立毙,连抢救的必要都没有。 “好吧,夏先生,如果你能活下去,记住我们的目标,消灭鲛人之主。”奎恩说。 我冷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大概过了一刻钟,有两人进来,毫不客气地拖走了奎恩。 随即,韩映真进来,表情十分严肃:“夏先生,大人物有请。” 我一个字都不想说,也不愿在韩映真面前露出任何不安。 她带我走出去,拐了三四次,进入了一个幽暗的小房间。 空气中充满了花香,原来房间的地面上撒着各色的樱花花瓣,都是由鲜花上一片片揪下来的,完全是自然之香,跟人工制造的香精气味有着云泥之别。 经过四次搜身后,我们才得以进入小房间。 韩映真说对方是“大人物”果然没错,因为屋内小桌后面盘膝坐着的正是日本政治界的大人物,当前权势最盛、气场最强、头脑最精明的那一个。每晚看中央电视台的国际新闻联播,总能看到他奔走于欧洲和拉美,忙于慈善事业。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并不是一件美事。当然,作为中国平民,我也不像奎恩那样沮丧。一切都要等到跟大人物会谈后才知道吉凶,盲目乐观或者悲观,都毫无意义。 大人物抬头,盯了我一眼,随意地向小桌对面一指:“坐。” 我没有犹豫,也没有因对方的无礼而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默默向前,盘膝而坐。 “我的人报告说,有一些非同寻常的情况发生在太平洋上,已经惊动了51地区的上上下下。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样一个中国人甘心给美国人做走狗,长途奔忙,尽心竭力呢?据我所知,中国奇术师对51地区是相当排斥的对吗?双方利益相悖,各为其主,根本不应该有精诚合作的基础。看来,你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想法和看法都跟普通中国奇术师不同。说说看,你到底怎么想的?”大人物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淡淡地叙述,不带一丝感彩。 我沉默了一会儿,像对方一样,语气淡淡的:“住在岛国,总让人内心不安。既有来自人类战争的威胁,又有海水上涨、板块碰撞、火山地震、大陆架崩溃的威胁,远虑近忧,纷纷扰扰。反之,住在大陆就没有这种顾虑。据我所知,日本民众已经厌倦了住在本土,也厌倦了政客们在这弹丸之地上的互相攻击与算计。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真正领导大家寻找到安居乐土、不再担惊受怕的领导人,既有开拓疆土的勇气,又有伟大担当的胸怀,像当年的织田信长那样。日本历史上从来不缺智勇双全的英雄,可惜上世纪以来,太多领袖都把自己的权力看得太重要,而忽视了国家是人民的国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真理。我想说的是,如果民心溃散,大家都离岛而去,那么日本这小小的孤岛还有意义吗?太平洋上那么多岛屿,天下各大洲又可以申请长期定居,大家又何必困守孤岛?到了那时候,无论阁下还是天皇,就都成了光杆司令,被世界抛弃,也被民族抛弃。” 日本的国情独特,既有皇室,又有首相,多方权力制衡,管理国家并不容易。尤其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国家遭受了房地产崩溃的重大打击,民众信心已经一蹶不振,普遍带有悲观情绪。管理这样一个国家,诚如“豆腐掉到灰堆里”,是吹是打,两难选择。 我说的是实情,对方无法反驳。 至于我帮不帮美国人奔走,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是平民,不带任何政治色彩,所以做任何事都不会受法律条文的约束。 “你懂很多,这些话从前只有政治家才能分析出来。”他说。 我扬眉一笑:“阁下说笑吗?互联网时代,只要能够上网的人,都能看到听到国际大事,对这些事有足够的了解。我们中国的网民现在已经达到八亿多,对于日本的历史、现在和未来看得懂的,至少一半。我说的只是大路消息,在阁下面前,算是班门弄斧了。” 大人物抬起头来,双手按在膝头上,正色问:“那么,你要到51地区去,究竟为了何事?” 韩映真只带我到门口,没有进来,这屋内只有我和大人物。但是,韩映真既然敢迫降飞机,那么大人物对我和奎恩的行动目的肯定是一清二楚。 “去问你的人吧,这一次,她不是立了大功,就是闯了大祸。”我回答。 韩映真从51地区反水,并非高招。 除非最终大人物将我们机上的全部人灭口,否则韩映真就要从间谍界消失了。日本费了那么大力气将她打入51地区内部,如今轻易启用,岂非利大于弊? “我只问你,也只相信你给的消息。夏先生,我已经奉献出足够的诚意,你呢?还不接住我抛出的橄榄枝,更待何时?”大人物问。 他的语气十分强硬,虽然跟我平起平坐,可气势却是高高在上,似乎向我降尊求教已经给了我十足的面子,如果我再不回答,就是不识抬举了。 我摇摇头,重复刚刚的话:“去问你的人,那样更直接。” “通常,我的问题只问一遍。”大人物说。 我笑了笑,不接他的话。 “需要我问第二遍的人,都不在人世了。”他接着说。 我低下头,去欣赏榻榻米上的花纹,不再理睬对方。 如果韩映真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不必兴师动众地将我和奎恩截留了。 “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回答?”大人物又问。 我摇头:“不要条件,只希望继续我们的行程。” 大人物冷笑:“这也是一个条件,一个我根本不会答应的条件。你不肯合作,我有一千种办法能让你改变想法,你信吗?” 我依然摇头:“不信。不过在你实施那一千种方法之前,我得提醒阁下,很多方法并不管用,尤其是在奇术师面前。你所谓的酷刑都已经过时了,无论在心理上、身体上都产生不了太大的反应。这是二十一世纪,请阁下不要用上一个百年多数国家都用滥了的刑讯逼供手段来搞情报。从阁下身上,我根本看不出日本与时俱进的明显变化来。” 酷刑只能将一个健康的人折磨至奄奄一息,获得一些似是而非、屈打成招的口供来,未必有实际意义。 当年,日寇酷刑只换来了汉奸,却没能将铁骨铮铮的共产党员降服,最终,浪费了大量精力之后,只能以枪杀结尾。 我不怕死,更不怕酷刑,只是觉得对面坐着的大人物很可笑,明明有求于我,偏偏摆出泰山压顶般虚张声势的架子来,妄图用言语恐吓先声夺人。这种做法,效果极差。由此可见,所谓大人物,不过是披着华丽外衣的政客,其智商情商了了。 “哈哈。”大人物瞪了我一阵,蓦地大笑,“夏先生,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济南城内也有我的线人,你的很多资料都是直接传递到我手上。长话短说吧,我要那件‘神相水镜’,只要你肯割爱,我愿意答应你任何条件。” 一旦对方亮出底牌,我就知道谈判的天平已经大大地偏向我这边了。 关于“神相水镜”,至今没有确切消息。此刻妄加评论,实在不智。 “我很想帮助阁下,但你的线人肯定也报告过吧,至今没人知道那神器在哪里。关于它的一些传说,也是众说纷纭,神乎其神。我知道的,只会比阁下更少,所以,你这样问我,不过是问道于盲而已。”我回答。 我的回答亦在大人物意料之内,我们的每一轮问答,彼此都心知肚明,无需对方回答,自己就知道最终答案。 这种谈话,两个人手中全都是明牌,谈话效果如同白开水一样乏味,没有任何营养价值。 所以,我们有长时间的沉默,房间里只剩下远方传来的激浪拍岸之声。 “我可以给你线索……一些非常有价值的线索,都是几代人追查探索得来的。‘神相水镜’曾经是日本西征大陆最忌讳的东西,因为它的存在,我们曾经失去了最精锐的三个联队,总共两千五百人,另外还有三批能够决定战争命运的辎重武器。要知道,在战争初期,两千五百人的战斗力非常恐怖,几乎能击溃中国军队十个师部队。可是,这三个联队在中国大陆的黄河南岸、济南西、台儿庄北、菏不到一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件事,极大地打击了远征军的士气,差一点就丧失了南进的勇气——”说到这里,大人物额头上忽然渗出了一层冷汗,可见这件事给他的压力极大,仅仅是提及,心理上就会出现极不舒服的感觉。 三个重兵联队的攻击力的确恐怖,放在卢沟桥事变后的那段战斗时间里,击溃国民党五个师不是吹嘘。 大人物提及的那个区域后来爆发了震惊全国的台儿庄战役,战况之惨烈名列抗战血战前十之内。国民党部队打光了最后的一兵一卒、一枪一弹,虽败犹荣,其功勋永垂青史。此战成功地阻止了日寇轻骑南下的野心,也给国内各战区的兄弟部队提振了士气,不再望风而逃。 如果像大人物所说,再有日寇三个重兵联队参战,那么别说是一个台儿庄,就算五个、十个台儿庄,也不过是汪洋中的一片树叶,瞬间遭受灭顶之灾。换句话说,三个日本重兵联队对于战争局势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不亚于突入羊群的三只猛虎,瞬间就能撕破国民党的战斗防线。这种结果,想想就令人胆战心惊。 “第一个联队,圭同志秀联队由黄河泺口浮桥向南,过河后直插西南方向,在长清一带失去消息。联队共有士兵八百人,长枪、短枪共计一千二百支,机枪一百五十挺,二十支,迫击炮两门,战车十辆,战马五十匹,另外还有各类子弹一百箱。这些全都消失了,战斗督导部最后派出了超过一百名细作巡查,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最终,从一个采药的老农那里得知,这些人全都走进了架在长清北山峡谷口的一面大镜子里。细作们探察那个峡谷,从谷口到谷底只有四十米长度,连那批人马的三分之一都装不下。更何况,除了峡谷口外的草地有践踏痕迹外,一过了峡谷口,里面根本没有行人踩过的脚印,也没有战车碾过的轮痕。于是,细作对那采药人严刑拷问,始终没有获得新的口供。这件事,作为当时军部的一件悬案压了下来,以免引起各部队士兵的集体恐慌……”大人物说。 他说得很详细,一边说,一边仿佛已经沉浸在那段血与火的历史之中。 站在他的角度,当然关心失踪联队的去向,因为那数百人的精锐部队直接关系到日本人能不能在中国大陆站稳脚跟。 历史千回百折,变化纷呈。1937年之时,谁也预料不到后来的发展,更想不到的出现直接导致了广岛、长崎的屠城之爆。 (在这里,我不禁感叹,只有伟人能够在饱读史书之后,一眼就看穿了抗日战争的本质,提出‘游击战、持久战’的理论,旷世无双,准确无误。最终,伟人战胜了一切,遇神杀神,遇佛,直至到达中华民族至高无上的位置。至今,全球战争学家、历史学家都一致同意,伟人之战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二战各国元首无法相比的,即使是罗斯福、丘吉尔、蒙哥马利之流,都无法望其项背。至于轴心国之一的日本,在伟人的雄才大略面前,更是螳臂当车、井底之蛙,最终俯首称臣,灰溜溜地带着膏药旗滚出了大陆。) 现在,大人物提出“三个联队失踪”的问题,当然也是对当时战争结果不满意的原因。设如,彼时东条英机手中多了这三个联队,闪电南下,早就拿下上海、南京、重庆、广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大陆东部,完成了军部预定的作战计划,随即南下、西进、北拓,透过鸭绿江补给线和海上航线,将本土与大陆紧密连接在一起。到那时,就算战败,也至少能分得半壁江山,坐东向西,划太行山、陕西、山西而治。 这是日本人的幻想,到了如今,他们仍然像数百年前的幕府时代那样,盘踞小岛,临海而居,被频繁的海啸、地震闹得寝食难安。所谓“西征”,只不过是好梦一场。梦醒了,就只剩下无尽的惆怅。 面对大人物,我恨不起来,当然也无法跟他友好地对谈。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今日懊悔的是军部失去了三个联队,没能火速占领全中国,成就东方霸主的地位,而我作为中国人,却是懊悔昔日国家没有痛打落水狗,跨海暴击,将日本这世代宿敌彻底消灭,永绝养虎遗患之忧。 “很好,这段历史阁下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战争很残酷,一个联队消失并不是大事,比起贵国来,我国百姓常常几万、几十万遭到围城屠杀,到现在我们又说过什么呢?追查过什么呢?”我冷冷地说。 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发生时,日本军部不会在意中国百姓如猪羊牲畜一样被驱赶宰杀,反而对失踪的三个联队念念不忘。倭寇兽心,一至于此,真的令有良知的中国人仇恨重燃。 “夏先生,我只是讨论历史上的悬案,如果伤害了你的民族自尊心,抱歉。”大人物说。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忽然觉得,虽然双方在肤色、外表上近似,但每一个日本人的人皮之下似乎总是埋藏着一颗诡谲的兽心,看似循规蹈矩的行为模式之下,则是随时可能爆发兽性的黑暗地狱。 与这种人成为一衣带水的邻邦,不是什么好事,永远高枕无忧不得。 “无需抱歉,战争很残酷,但好运不会永远向着一方。”我一语双关地说。 国内无数爱国青年并不害怕三战来临,恰恰相反,八零后、九零后的青年人从来没有忽视历史,更没有忘记中国在二战中遭受的屠城之耻。在年轻人这里,任何事都可以退缩不前、独善其身,唯有对日本之仇,却是非报不可。如果三战爆发,那正是火山喷发、挥师东进的仇恨宣泄口。 “我们不谈这些了,不谈这些,以免大家想到历史,心情未免都不愉快。”大人物连连摆手。 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持续低沉后,马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失衡的情绪散发出去,控制心情,保持平静。 妄论历史,纸上谈兵,正是今日中国人的大忌。身为奇术师,我不能在这样一条歧路上越行越远。 “还有两个联队,其下落又是如何?”我问。 关心日寇联队下落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找到那面神相水镜以及藏在镜子后的那个操纵者。 “长沙会战……两个联队都是在长沙会战前失踪的。南横岳联队一千人外加三个骑兵连、三个重机枪连、一个侦察连、一个汽车连,一个工兵连,总计一千四百人,在徐州与长沙两城连线之间的某个地图空白区消失。第二个,山城小律联队六百人在长沙城西北某地消失,彼时他们正距离长沙城三百公里,正在向长沙城南迂回包抄,执行军部的调令。如前述例子一样,有人看见,他们进入了峡谷间的镜子,被那镜子一个一个吞噬掉了。”大人物说。 我相信,以上三个联队的编号都能在二战史料上查到,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也不会让大人物如此困惑。 他的叙述总结起来只有一点,那就是“二战中神相水镜谋杀了两千五百名日军”。 如果世间存在那样一种武器,则其低成本、高效率远远超过,而且给敌方造成了巨大的震慑。谁能拿到它,谁就会在未来战争中占据了先行地位。更深一步想,现代科技如此发达,只要破解镜子的秘密,进行几千倍、几万倍的复制,则全球皆在彀中,点指天下,谁敢不服? “你确信这镜子存在?”我问。 大人物摇头:“不是我确信,而是美国五角大楼、莫斯科红场、伦敦军情处都确信它的存在。说起来你大概不相信,冷战以来,数万名间谍潜伏于长沙至黄河的区域内,几乎将地皮都细细地翻了一遍,掘地三尺,寻觅神相水镜。它必然存在,毋庸置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2章 潜入51地区 1 奇术世界里的宝物、神器虽多,却极少有像神相水镜这样的,能够从某个方面直接决定战争胜负。 “我不知道它在哪里,无论它在哪儿,都绝不会在我手上。”我直截了当地回答。 “但是,全世界的国家线人却明白一点,那神相水镜是由一个姓夏的人操纵。姓夏的失踪,那镜子也失踪了,此后再没发生过整队士兵被镜子吞噬的诡异事件。所以,找到姓夏的,也就应该能找到镜子。如果你是我,会不会也这样想?”大人物问。 这逻辑完全正确,我无法反驳,只能点头。 “我们查到夏氏一族的族谱,那姓夏的——” 我举手打断大人物的话,他正在把各种话题引到我身上。再说下去,这些话题就要把我死死套住了。如果这种消息在全球大肆传播,我的死期就要到了。 “别说了,你想害死我?不管你怎么推断,我跟神相水镜都没有关系。我能坐下来跟你谈,是想解决飞机目前的困境,而不是自愿钻进你设下的圈套。阁下别自作聪明,因为其他人也都不是傻子。”我严肃地驳斥对方。 大人物一笑:“我手里有足够的证据,一放出去,全球情报机构都知道找到你就有可能找到神相水镜。到时候,你就是众矢之的,走到哪里,身后都有无数双眼睛追随着,比娱乐圈里最耀眼的明星还吸引人……” 我冷笑了两声,闭目养神,不再看对方,也不理睬对方胡说八道。 “这是一场闹剧,一场日本大人物自导自演的闹剧!”我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要乱了阵脚。 既然是闹剧,那就由跳梁小丑自己表演好了,我不说话、不回应、不参与,任由对方上蹿下跳。等他闹够了,闹累了,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夏先生,不如我们合作吧。世界上这么多情报机构,你最终总得找一个做靠山。你以为51地区能够做靠山,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做好太平洋警察的角色,靠枪炮征服全世界,对于那些发生在历史上的怪事并不重视。我就不同了,只要你点头,马上就能得到一切。必要时,我甚至可以请示天皇,割让一半国家给你,如何?”大人物语气殷切地说。 我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笑起来,因为那实在是天方夜谭。为了神相水镜,日本愿意半国相赠,这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如果我相信这一点,倒不如去相信狗能改了吃屎的天性。 “夏先生不信,我马上就可以给天皇打电话。”大人物说。 我相信他敢打电话给天皇,以大人物今日的威望,在国内说一不二,他提出任何建议,天皇都要考虑。 “算了。”我举手,示意可以结束这话题了。 “合作吧,我给你提供任何帮助,只要你需要的,只要是我能提供的,绝对有求必应。”大人物说。 “谢谢你的好意,但很可惜,我没法接受。神相水镜只是一个传说,迄今为止,谁都不知道其下落。”我说。 七王会的人马齐聚济南,为的就是神相水镜,但死了那么多人,厮杀那么多场,始终没见神器露面。连大人物都无能为力,我又有什么把握能找到它? 大人物侧过身,由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丢在桌子上。 “有了这些,相信你一定比别人更容易得手。”他说。 我本想拒绝,但沉了沉气,还是翻开了文件夹。这不是负气任性之时,如果能从日本人的资料中获取线索,何乐而不为呢? 文件夹里有十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另外就是五页残破不全的旧式竖行信笺,上面的文字都是用毛笔小楷写下的。 我先看照片,其中两张拍摄的是一个大湖,一远一近,但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地方,只不过第一张是宏观大局,第二张是微观近景。 两张照片拍的都是大明湖,因为我从岸边的垂柳、铁公祠、曾堤、北水门、湖心岛等等场景就能看得出。而且,如今曲水亭街那边的老照片博物馆里就有类似的照片,仅仅是角度不同而已。 那张近景照片拍的是北水门,没有人或者船,只有湖水和拱门,其角度是从南向北拍,水势极缓,由大明湖中流出,穿过铁栅,奔向下游。 数十年过去,北水门没有太大变化。今昔对比,只有水边石壁上的青苔稍有增减。 这两张照片并没有放在最上边,但我一眼就看到了它们,似乎这里面有某些东西吸引了我。可是,反复观看,照片与常见的老照片相比,又没有太大差异。 “你的第六感很精准。”大人物喟叹。 我拿起照片,再看了两遍,然后倒扣在桌上。 在很多情况下,人的眼睛会因为惯性而产生“熟视无睹”的现象。这时候,将照片挪开,凭借记忆力重温照片上的景物,就能进行深度分析,察觉其非同寻常之处。 我没有理睬大人物,而是缓缓闭眼,任由老照片上的一景一物在脑海中上下浮沉。 北水门是大明湖水的宣泄口之一,古时可以通船,供士兵出城打仗或者货船运输粮草。战争年代,水中不只有铁栅栏,门口内侧还有钢板铁闸,危急时刻落下,就能截断水道,防范敌人潜入。 第二张细节照片上,水中似乎有一件东西,略微反光,似网非网。它具有阻隔作用,挡住了照相机镜头的一小部分,所以照片上所表现出的,并非完整的北水门。 “水中有东西,是一面镜子,虽然挡住了北水门外面的景物,但反映其中的却是湖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异常。”这是我的初步想法。 这种情况下,只有出入北水门时,才会察觉那镜子的存在。 “如果它是神相水镜,则任何人行经北水门之下,都会先撞到镜子,接着就会重复人被镜子吞噬的怪事。也就是说,有人特意选择了一条隐蔽通道设置神相水镜,其意图一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消灭敌人,而又不引起敌人的群体恐慌。”我进一步猜测。 我睁开眼,大人物突然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这似乎是一个考验?”我问。 大人物深深地点头:“没错,就是一个考验。如果你连这两张照片都挑不出来,我们就会对你失去信心,后面的合作也不可能继续下去。” 我冷笑一声,摇头不语。 “抱歉,这考验也是合作的一部分。”大人物说。 他已经是第二次向我道歉,原先的傲慢态度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钦敬之意。 剩余照片中,又有两张拍摄的是月下的曾堤。不出意料,在一处拱桥的上桥口处,那镜子又出现了。 “既然有人拍到了这镜子,拿到它,岂不是探囊取物一般?”我问。 大人物首先澄清了一点:“夏先生,照片来自二战随军记者大野京玉,所有拍摄都是实地进行,绝无伪造。我当初也是怀着同样的疑问去搜索当时的资料,答案即是下面纸上说的内容。文件夹里的资料都是从国家二战档案馆里取来的原版——就怕你怀疑其真实性。先请看那些文字,看完我们再讨论。” 那些文字言简意赅,使用汉字记载而非日文。 要知道,二战随军记者大部分都是潜藏中国已久的日本间谍,个个都是中国通。他们的使命不仅仅是刺探情报,而且背负着将来接管地方政府的重大使命。所以,这支特殊的间谍部队由日本死忠高级知识分子构成,个个都是军事、文化、民俗方面的全科专家。 大野京玉书写的内容如下:“我拍到的并非镜子,而是水泡一样的东西,不可碰触,一碰即碎。军部电令中再三提醒,此类东西正是吞噬士兵的怪物。我不相信水泡食人,而是猜测它是某种中国奇术。军部士兵虽然以忠勇著称全球,但面对奇术,却如冰块坠入火炉,再坚硬,最终也得化成水。故此,我提议,向军部求援,派更多战地记者过来,把可能存在水泡之处找出来,最大程度地减少士兵伤亡。另外,建议向东京求援,将国内富士山奇术师门派中的精锐全都派遣到华北战场,与中国奇术师决一死战。中国人不是豆腐,而是皮筋,看似柔软,实则颇具韧性。我们打败了守军,却不一定能征服这里的百姓。我相信,济南城里有太多满怀仇恨的中国奇术师,我们占领这里,并非好事,而是像坐在一个烧红了的炉子上。这种事一直发生的话,我们最后一定会被烧成灰烬,无法向天皇尽忠。” 这是一份尽职尽责的建议,看起来,大野京玉是保皇派里的死忠,字里行间,全都是为了日本军部的远征计划考虑。 “如果食人的水泡足够多,中国人不费一枪一弹,就能杀尽占领军,夺回济南城。”我颇感惋惜。 奇术是双刃剑,而且世间之奇术都是成双成对出现,有矛就有盾,有火就有水,有冰雪就有骄阳,有溪湖就有渡桥,彼此克制,彼此消长,不会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三支联队失踪后,日本军部一定做了最严密的防范,才遏止了那操纵神相水镜的人连续得手。 “这些资料能说明什么?”我明知故问。 “当然说明,神相水镜就在济南城内,操纵它的人,一定是济南人。”大人物说。 他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不说也知道,就是因为操纵者长期袭击济南占领军,首次大开杀戒就是在泺口浮桥南面,略有大局观的人就能看得出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城”。 “你也说了,无数间谍潜入济南,已经在城内城外掘地三尺,也什么都没发现。现在,把这些资料全都拿出来,大概也无济于事。”我说。 其实,此刻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渐渐成形的想法,只不过不肯告诉对方。即使现在不是战争年代,我也不愿帮助日本人达成任何心愿。 “夏先生,你在撒谎?”大人物十分机敏,我刚刚那几句话是敷衍之辞,立刻被他识破。 我摇摇头:“撒谎?现在大家都不知道真相,何来撒谎一说?” 大人物缓缓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我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心如寒潭,淡定无波。 “日本人也懂相术,也懂读心术,也懂识人之术,也懂第六感……”他说。 我没接话,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神相水镜就在大明湖中。必须先有水然后才有水泡,在济南,能够产生水泡而且能藏下某些贵重东西的地方,非大明湖莫属。 当然,我能获得这种答案,最关键一点是借助了第六感。 第六感做出判断时,根本不需要任何依据、任何理由、任何实证,只是信手一指,则方向无比正确。 查阅官方历史可知,大明湖从未干涸过。至于民间说法,则称大明湖最深处达八十米至一百米,里面最大的草鲤长达四米,草龟则重达百斤,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奇物。所以说,要想抽干大明湖的水不是件容易事,明知里面藏着宝物,却不可企及。 “好了,既然夏先生不愿说你的新发现,那我也不能强求。”大人物忽然改变了态度。 我没有放松警惕,毕竟对方极度看重神相水镜,提供了这些秘密资料给我之后,绝对不甘心无功而返。 “不是我不肯合作,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我放低姿态,刻意保持谦逊。 “好吧。”大人物把照片和信笺放回公文包,“我的人会送你们走,就到这里吧。” 他的冷静态度出乎我的意料,而且真的没有留客之意,似乎已经绝望。 大人物走出去,然后韩映真走进来。 “夏先生,我们可以走了。这个岛上有飞机跑道,可供我们的飞机起飞。降落时,奎恩先生不小心发生了些意外,耳轮擦伤,不过已经得到妥善医疗,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其他机组成员都很平安,可以送我们回51地区去。”韩映真说。 “你还要回去?韩小姐,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去了只会是死路一条!”我诧异地问。 韩映真回答:“这是上司的命令,不得违背。就算明知是飞蛾投火,也得去。” 这真的是一名间谍最可悲的下场,无法依靠组织给予保护,反而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被扔出去,借以平息51地区的怒火。 “这样真的是……贵上司的做法,真的是无法理解。”我只能苦笑。 我非造物主,解决不了韩映真的难题。 这是奎恩很乐意看到的结果,带走韩映真,至少他可以向组织有个交代,推卸自己的失察之罪。 韩映真变成了唯一的牺牲品,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连一点点自主权都没有。 “请吧,夏先生。”她说。 “也许你该向上司提出自己的请求,而不是自投罗网。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我只能言尽于此。 韩映真十分平静,带着我一路向外走。 见到奎恩时,他正蜷缩在一块木板上昏睡。 “奎恩先生,我们可以走了。”韩映真叫醒了奎恩。 “去哪里?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奎恩的情绪已经崩溃,翻了个身,死死抱住木板,不肯松手。 看见他的表现,我非常感慨。 这些间谍遭擒之前,都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转瞬间,由高高在上跌落凡间,成为濒临死亡的阶下囚,他们很难接受这一点,根本无法平静地面对死亡。对比他和韩映真来看,后者明明知道回51地区后必死,却出奇地冷静,不表露出一丝畏惧。 “我们已经获释,回51地区去。”我说。 这间牢房里安着监控,奎恩的丑态一定会落入大人物眼中,丢尽51地区的脸。 “什么?”奎恩没听懂,怔怔地看着我。 我拉他起来,再次重复:“韩小姐会送我们回51地区,我们已经获释,可以走了。” 奎恩沉默了十几秒钟,确信我说的是真话之后,突然靠在我肩上嚎啕大哭,像个被吓坏了的乡下婆娘。 大人物说到做到,韩映真领着我和奎恩出去,没有遭遇一次阻拦。 出了这座建筑物,我看到一条跑道向正东的海天之间延伸出去,笔直如箭,气势惊天。 除了一辆没有标明国籍的波音飞机外,旁边跑道上还停着一辆武装直升机,那应该就是大人物的座驾。 武装直升机的续航里程有限,我由此可以推断出,这个小岛距离日本本土很近,差不多在两百公里之内。 这次迫降事件有惊无险,会见日本大人物也不是什么坏事。唯一令我忧心忡忡的,就是大人物的态度在最后突然转变,并迅速下了逐客令,使我措手不及。 “唯一的解释,当时的我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觉得不值得再为我浪费时间——读心术!他一定是读心术高手,在我身上施加了读心术后,了解到我对于神相水镜的判断。唉,还是大意了!”我懊恼不已。 大人物是文官,几年前干过前任首相的幕僚长,并未听说他修行奇术的消息。再往前,他虽然也是出身于警察行业,却没有枪械、搏击的历史记录,一直在所有人眼中留着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印象。 如果他是读心术高手,一定能读懂我的心。当然,他要想从阔大的大明湖中找到神相水镜,也不是三日五日就能结束的超大工程。 “奎恩,快点走。”我低声催促。 如果我们能成功地登机起飞,那我马上就会联络洪夫人,请她派人阻止大人物在济南城内即将展开的大行动。 天气晴好,白云悠悠,正是乘机高飞的最好时节。 我们到达停机坪,机上的舷梯早就放下来。 奎恩推开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抢先上了舷梯,飞速攀登,惊弓之鸟般冲进了机舱。 “他吓坏了。”我说。 “是啊,他没想到会降落在这座岛上,一睡醒就已经落网了。我在他的茶杯里放了两片安眠药,这是早就制定好的工作计划。”韩映真说。 “韩小姐,我再劝你最后一次。回去吧,就算被组织处置,也比到51地区接受惩罚好。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又何必跳下来?”我良言相劝。 此刻,我已经站在舷梯的第一级台阶上。如果韩映真止步,我就可以登上飞机,迅速离去。 “谢谢你,夏先生,您真的是个君子。”韩映真说,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您小心,有人正在用读心术探索您内心的秘密。” “是大人物?”我问。 韩映真微微点头,随即跟着踏上舷梯。 我阻止不住她,只能登机。 刚刚在飞机上落座,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我的心脏就有了奇怪的感应。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正将某个柔软的刷子伸入我的体内,在我的五脏六腑上慢慢地扫来扫去,虽然受扰,但却十分受用。稍后,不仅仅是胸口有那种感觉,两侧太阳穴、天灵盖百会穴、脑后玉枕穴的位置也全有了被“清扫”的感觉。 我举起双手,死死扣住太阳穴。 太阳穴上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指尖之下,我能感到里面正有某种东西在向外冲撞,想要撞破皮肉,直飞出去。 “夏先生,不要拼命抵抗,双方脑力冲撞的结果,只会把你变成毫无知觉的植物人。还是任其自然,对方要什么尽管拿去。唯有如此,才能保命。”韩映真面色严肃、语调低沉地说。 她坐在我的右侧,此刻伸出左手,按在我的心口上。 “我……不能不抵抗,因为我感觉那种力量要把我吞掉。我只能极尽全力抗争,确保自己的神智不被对方控制。夏小姐,如果我坚持不住成了白痴或者植物人,那就请你帮帮忙,直接结束我的生命,拜托了。”我说。 我低估了日本大人物的实力,活该遭受此劫。 韩映真苦笑一声:“我们还不知道谁先死呢!” 飞机发动,开始向着地平线尽头奔驰。稍后,只要它腾空而起,我们就平安了。 一直猥琐怕死的奎恩突然站起来,向着飞机的驾驶舱走过去。 “他要干什么?”韩映真立刻跟着站起来。 “不要管他,请坐。”我伸出右手,按住韩映真的肩,稍稍发力,令她乖乖地坐下来。 奎恩进了驾驶舱半分钟,马上拿着一串钥匙出来,打开右侧的器材保管箱。很快,他就拿到了一支带着瞄准镜的长枪,同时还将一支斜挎在肩上。 这是51地区的专机,武器系统是完全能得到保障的。 随即,我发现飞机飞起来之后在天空转圈子,并未打算离岛而去。 “杀光他们!”奎恩大叫,把向我抛过来。 我下意识地双手接枪,就算心里不赞同他的做法,有支枪防身也是完全正确的,至少能够避免再次毫无意义地受制。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3章 潜入51地区 2 “夏先生,听我说,这是一个圈套,奎恩是局外人,根本不知道奇术师的规则——”韩映真靠近我,在我耳边急促说了几句。 “杀了她!”奎恩咆哮着,长枪指向韩映真。 我的脑子很清醒,盯着韩映真的眼睛,直觉判断,她没说谎。 她说得对,奎恩只是间谍,而非奇术师,除了拔枪杀人、搞情报、玩弄政治手段,其它能力乏善可陈。现在,不仅仅是一场军事战斗,而且是一场奇术层面上的心理缠斗。 奎恩大步向前,长枪直指韩映真。 “冷静,奎恩先生,冷静!”我立刻起身,把韩映真挡在身后。 “走开,她是51地区的叛徒,我要亲手处决她!”奎恩怒不可遏。 他险些在孤岛上丧命于日本人之手,靠着卑躬屈膝、猥琐可怜才活下来。如果还想保持自己光辉耀目的间谍形象,就要杀光所有目睹这个过程的见证者。 “这件事不对劲,奎恩先生,我们先离开再说。”我良言相劝。 “你错了,这架飞机正在进行机械改装,大概一分钟后,、、、高速自动机枪就能就位。下面那个岛在地球上的存在时间只有最后一分钟了。”奎恩说。 我不担心大人物的安危,但却迅速想到,大人物匆匆释放我们,岂能连这一点也不作防范? “我们走,我们撤吧,这是个陷阱——”我找不出理由,连自己都知道这些话毫无说服力。 “哈哈哈哈,在超级轰炸和机枪扫射之下,任何陷阱都不可怕!”奎恩受辱之后,急于洗刷前耻,如同输光了的赌徒,狠狠地押注了最后一把。 “不要说了夏先生,一切都在大人物的预料之中。如果应付不当,这一次……相信我,听我安排,好吗?”韩映真拉着我的衣角,再次低声告诫。 当她和奎恩的意见产生分歧时,我宁愿相信她。 身为一名间谍,首要品质就是“能忍”。某些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忍,熬过漫长等待,就能迎来曙光。反之,连胯下之辱都忍受不了,哪里还有后来的开国元勋韩信呢? “好。”我答应了韩映真。 不到一分钟,机舱内便亮起了红色警报,电子合成声音响起:“战斗状态,准备完毕,可以开启战斗位置一切按钮。自动射击准备完毕,将在十秒钟后进行第一轮集中发射。” 哔的一声,机舱前方的大屏幕亮起来,呈现出孤岛的俯瞰画面。 那座岛是一个不规则的葫芦形,一座白色建筑物横亘于葫芦的腰部,看上去如同茫茫海上的一只白帆。 飞机跑道位于葫芦的底部,依稀可见,那架武装直升机仍然停在远处,并未起飞。 “射击表演开始了!”奎恩叫着。 很快,弹如雨飞,孤岛上腾起阵阵烟雾,白色建筑、飞机跑道和直升机也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当各种弹药倾泻于孤岛上,等于是将全岛深耕了一遍,没有任何生命能活下来。如果是这样,那明天的全球各大媒体头条都将发布日本大人物的死讯,相当于在亚洲政坛投放了一颗重磅。 轰炸维持了一分半钟,海风呼啸,很快就将硝烟吹散,屏幕上的葫芦形孤岛已经变形,只剩三角形的尾部露在海面上。 “这结果就很完美了。”奎恩吹了声口哨。 当他的视线转向我和韩映真时,我感受到了无以名状的恶意,仿佛被一条暴怒的眼镜王蛇盯上。 “该继续我们的旅程了。”奎恩自言自语地说着,大步走向驾驶舱。 “他容不下我们,我是他的手下,经常听他说一句话——‘只有死人才能无条件保守秘密’。等我们失去利用价值,就会立刻变成死人。”韩映真悄悄说。 为了能活下去,我必须做些什么。 如果孤岛算是虎穴,而奎恩掌控的飞机则是狼窝。面对穷凶极恶之敌,只有奋起反击,才能全身而退。 “说吧,怎么做?”我回头问韩映真。 她说过,这是圈套。不必详细解释,也知道这是大人物的圈套。 “大人物已经在你脑子里下了读心术的锚桩,现在,杀了奎恩,统一口径,进入51地区。在第45号秘密资料库中,藏着关于神相水镜的全部资料。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把那些资料窃取出来。如果事情败露,最差最差,也要把资料库炸毁,不让神相水镜落在51地区手里。各国军事手段相互制衡,一旦某国获得了神相水镜,那么这种平衡就会顷刻间打破,变成一家独大的局面。神相水镜的出现,比、核武器更令敌人绝望。夏先生,我无法决定你的行为,但读心术的锚桩能。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大人物从在娘胎里就开始修炼读心术,是普天之下当之无愧的读心术之王。他要控制你,太容易了。”韩映真说。 这些话令人闻而生畏,但每一句都是真的,我根本无法反驳。 “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我想通了,但身在圈套之中,束缚太多,无法挣脱。 从此刻向前追溯,艾伯伦的虚拟影像是圈套,他的死是圈套,奎恩使用“瞒天过海之术”飞往51地区是圈套,韩映真控制飞机降落孤岛是圈套,大人物放我们走是圈套,奎恩轰炸孤岛是圈套……一切圈套的绳结都在大人物手中,其根本目的就在于制造条件,送我和韩映真进入51地区45号资料库,窃取神相水镜的全部资料。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没有对局者,只是大人物一个人在复盘打谱。我、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是他指尖上的棋子。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另外一种力量挟持,无论做什么、想什么,都深受其害,仿佛站在高高的棉花堆上一样,整个人、整颗心都悬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读心术的要义在于“开放身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以大自然的空气、水、风为介质,去连接并阅读另外一个人的思想。当身体打开时,功力更强的人当然也能乘虚而入,对我的思想进行扫描探测。 任何奇术都是双刃剑,低者臣服于高者,受其操控,无法自持。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诚恳地向韩映真表示感谢。 “我只是——我只是无名小卒,受别人控制,但夏先生你不同。在任何国家体系中,你都是倍受瞩目的耀眼新星。这种情况下,能够保全你,是我的荣幸。”韩映真回答。 飞机越洋飞行,大屏幕上的海中孤岛被远远地抛在后面,直至变成茫茫海上的一朵浪花。 我知道,大人物不会死,一切都是假象,包括那架武装直升机,也是一个故意挂出来的幌子。孤岛之下,一定有供潜艇进出的秘密通道,奎恩的空中打击开始前,大人物已经乘潜艇远遁。 现在,唯一困扰我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大人物的读心术能够控制多远?” 按照常理,读心术不可能超远距离掌控,而只能在短距离内发力。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时,韩映真摇头:“夏先生,我们都是奇术师,必须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些真正的绝顶高手所能达到的境界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就像现在,奎恩以为消灭了大人物,真实情况却是毫发无伤。那么,你以为隔着太平洋的距离,大人物无法用读心术探测你的心理活动,对与错,只有一边走一边看。” 我无法反驳她,更何况现在被读心术控制的是我,而不是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可怕的是,即使飞机以瞬息千里的速度东去,我依然能感觉到大人物对我的心灵控制。 “你的行动什么时候开始?”我问。 “已经开始了。”韩映真回答。 我微微诧异,刚要开口,消失了十几分钟的奎恩打开驾驶舱的门,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他的手里拎着半瓶酒,相隔三十步,满身酒气便四散开来。 “庆祝……我们干得漂亮,必须庆祝,必须庆祝……”他举起瓶子,自己先灌了三大口,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向我。 我不禁皱眉,在此刻庆祝实在为时过早,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呢。 “能不能留他一命,不要过度杀戮?”我悄声问韩映真。 能够升到奎恩这个位置的人,都是间谍界的精英,不但智商、情商高绝,更是经过了数十年的苦苦奋斗。随意碾杀他们,并非一件好事。 “手软了?”韩映真问。 我点头苦笑:“是,的确是手软了。他是我们的同类,不是一只蚂蚁。你现在毁了他,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有人像今天这样毁了你。” 奎恩到了我面前,把酒瓶递过来,满脸通红,满嘴酒气:“喝了它,喝了它,我们庆祝干掉了日本的大人物……这是大功一件,我们回去就能获得白头翁勋章,成为……成为51地区的功臣。日本要灭亡了,很快,很快,就像刚刚用炸碎那个小岛一样……、核武器来了,轰隆一声,整个海岛都飞上天,然后沉下海……于是,世界地图上,太平洋里就空下来一大块,哈哈,一大块……” 他真的醉了,连“日本灭亡”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你醉了,坐下来休息吧。”我推开酒瓶,冷冷地说。 “我没醉,你不喝,我就跟韩小姐喝一瓶,喝一瓶,美人美酒当前,你真是……无趣,无趣极了……”奎恩脚下打滑,扑向韩映真。 我忍无可忍,一把扭住奎恩的胳膊,把他顶在右侧的座位靠背上。 我们的肢体甫一接触,我立刻意识到,此人不是奎恩,而是另外一个人假扮的。这种差别十分微妙,因为他们的外观近乎百分之百相似,身高、胖瘦、声音、衣着一模一样,只凭目视,无法分辨。 “果然,你们已经行动了。”我挥手放开奎恩,颓然面对韩映真。 原来,过去的十几分钟内,韩映真的人已经完成了对奎恩的真假替换。一切都在驾驶舱内悄悄进行,外面听不到任何动静。 “别碰我,别碰我,我找韩小姐陪我……喝酒……”那假的奎恩还在装醉。 “好了,别装了,你已经被夏先生识破了。”韩映真低喝了一声。 假奎恩愣了愣,扶着椅背站直,困惑地盯着我。 “他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只要没有身体接触,就不会有人怀疑。”我说。 韩映真笑起来:“是,我为了找一个人来假扮奎恩,几乎将美洲演艺圈里的男演员挑了个遍,费时整整一年。之后,我又把十名入围者集中起来,进行高强度培训,对着奎恩的日常生活录像进行细节模仿。他是表演最到位的一个,所以由他出演主角。当然,我们有备选方案,其余九人也在这架飞机上,随时准备替换。我既然掌握着十个‘奎恩’,进入51地区后,就能灵活机动地展开多场合活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标。” “真的奎恩呢?杀了吗?”我问。 韩映真摇头:“没有,不过他已经变得非常配合,愿意全心全意地配合我们,并且发誓要效忠天皇,以成为日本国民为毕生追求的目标。” 我的情绪持续低沉,并且意识到,从登机开始,我眼中所见的就是一个假奎恩,该冒名顶替计划从那时就开始了。 韩映真是胜利者,笑得越来越优雅,而却笑不出来,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日本间谍构建的无底深渊。 接下来的行程非常顺利,飞机成功降落,有穿着无标识军装的武装人员登机检查,随后将我们带下飞机,乘一辆密闭的大型悍马吉普车出发。 我们被禁止交谈,行驶一段后,又被勒令戴上眼罩。 最后,我们在黑暗中下车,由两人搀扶着乘坐电梯,到了一个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方。 “分开,老虎点名要见他,其余人暂且收押。”有人大声下令。 我被推上了一辆四轮电瓶车,直线向前。挟持我的两人十分警惕,分别用枪抵住了我的左右两肋,片刻都不放松。 走了一阵,车子停下,我被带入一个散发着雪茄幽香的房间,并在坐进一张铁扶手椅之后,颈上、腰间、双臂、双腕、双腿、双脚都被皮带锁住。 我默不作声,即使明知道自己不该受这样的待遇,也没有喊叫一个字。 雪茄味越来越大,可以想象,这个房间里有人在大口大口地抽雪茄,并且毫无顾忌地喷云吐雾。 在烟雾缭绕中煎熬了超过三十分钟,终于有人开口:“无论从什么地方看,你都不像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奇术师。我无法把你跟别人口中的奇术之王联系起来,也不敢相信,你就是当今中国奇术的第一人。唉,你们东方人欺世盗名者太多,我不得不学会了仔细甄别、小心求证的技巧。抱歉,可能我的鉴定水平不够高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都不可能是奇术之王夏天石。” 那是一个年龄在六十岁左右、口音里带着浓浓的美国南部乡村味的老男人,说话直截了当,毫不客气。 “世界上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奇术之王,任何称王称霸者,不是徒有其表、空有虚名,就是道貌岸然、心口不一。但是,我必须澄清一点,我是夏天石,来自于中国济南的曲水亭街。如果你觉得找错了人,可以立刻放我回去,没必要一竿子打落全部中国人。”我说。 对方的态度极其傲慢:“放?不,你应该知道,到了51地区的人往往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活在这里、死在这里,把自己完全卖给51地区;一种是活在外面、死在外面,终生为51地区卖命,直到死。只有这两种,没有第三种。” 在间谍的世界里,知道越多的人就越危险,所以最稳妥的保密方法就是杀人灭口。 我很清楚,被卷入51地区这个巨大的泥潭之后,想退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给我一点提示,阁下到底想跟我谈什么?”我问。 “谈一谈世界的安全、全球反恐的形势、各大洲的领袖国以及你们所谓的奇术领域的沉浮等等,话题很多,所幸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交流。”对方说。 “你说的这些,除了最后一个,都不是我应该关心的。我猜,你一定是选错了对象。”我说。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任何任性倔强都要不得,那会让一个老实人无辜送命。间谍都是杀人机器,要他们去杀一个人,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难以下手。 我想活着出去,尤其是在韩映真即将导演一场豁出命去偷窃秘密档案的大环境下,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你很谦虚,不过我的很多手下说过,奇术师跟四维空间有关,能够在人力不能控制的另一个世界里肆意妄为,从而影响到我们的真实世界。我对此并不赞同,这种陈词滥调在二战期间被各国广泛提起,无论是同盟国还是轴心国,都将战争的希望、人类的解脱寄希望于所谓的地球轴心、不死勇士甚至是意大利梵蒂冈的缚灵会、英国伦敦的大不列颠天修士会、美国洛杉矶的兄弟会等等。即使在东方亚洲,你们中国也有炼蛊师诅咒大会、日本有富士山忍术联盟……太多太多了,我的手下甚至为此做了厚厚的一册调研报告,专程向五角大楼和总统进行现场汇报。幸而,我们的总统够英明,五角大楼也够坚定,没有把这种调查报告当做战争的参考,否则,在中东沙漠里的连续作战中,冲在第一线的勇士们就要流血又流泪了。我从不相信奇术师能够左右战争结果,也从不相信奇术师的咒语能够胜过海豹突击队的子弹……”对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核心内容就是贬低奇术师而颂扬美国军队。 在大多数情况下,执念会令人失去公正,其言论也是从维护观点出发,极多偏颇,漏洞百出。 作为中国人,我无意评判美国军队在中东沙漠的表现,更不想妄自尊大,去指责别人的对错。 “先正己、后正人”是中国历来的美好传统之一。 “谢谢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说。 “哦?不准备反驳一些什么吗?”对方有些意外。 “我一向不对自己不懂的事发表看法,关于战争和奇术师之间的辩证关系相当复杂,不是一个人、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我相信,阁下的属下搜集的文件资料只是罗列事实,而没有胡乱发表观点。51地区能够长期屹立于全球奇术研究领域之巅,谢谢也正是这种严谨的工作态度带来的必然结果。能见到阁下很荣幸,不过如果能够把我的眼罩除下来,大家心平气和、地位平等地对谈,那就更好了。”我说。 对方沉默了一下,似乎略受挫折,低声吩咐:“去掉眼罩。” 有人从侧后方过来,把我眼罩摘掉。 我缓缓地睁眼,但视线依旧模糊。原来,这个房间里并未开灯,两侧帘幕深垂,几乎没有一丝光线。 在我的正前方依稀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有人坐在书桌后面,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雪茄烟的烟头火光。 “不要试图做什么,这个房间里布置着二十四个射击孔,所有机枪扳机都由电脑控制。只要你流露出杀人倾向,电脑会自动下达射击命令,没有人能阻止。”对方说。 “我不会拿鸡蛋碰石头,放心吧。”我回答。 “现在,说一说你对奎恩的作战计划的看法吧?”他说。 我笑着摇头:“先生,我跟奎恩并没有任何交集,只是初始。他是军事专家,我只是一介平民。我不想发表任何看法,以免贻笑大方。” 既然对方轻视奇术师,无论我说什么,都会遭到不负责任的鄙夷。所以,我宁愿闭嘴,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更明白的人去听。 “你没有看法?但是奎恩以及各地情报人员都上报过,你是击杀鲛人之主的坚定拥护者。我要听的,就是鲛人之主对世界的危害以及我们派出精锐人马进行这场大海战的必要性。我还知道,龙组的洪夫人只肯袖手旁观,不发一兵一卒,是不是在等着我们动手后,坐收渔翁之利?”对方有些愤慨。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劝你最好相信自己的情报线,而不要指望我说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来。要知道,51地区都是专业间谍,每一份情报都足够严谨,胜过外行的说三道四。”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4章 老虎与密宗三大高手 1 关于鲛人之主的话题我已经说过太多,有些话愤世嫉俗,有些话危言耸听,相信这些话也都经各种方式传到了51地区。所以,现在是闭嘴的时候。我累了,是该留给这世界一些自由思考的空间了。 对方鼻孔里咻咻喘着粗气,似乎已经被我的态度激怒了。 “我给你一些时间,你好好想想。51地区有很多空缺的职位,就是留给你这样的幻想家的。留在这里,是很多幻想家梦寐以求的事,对你应该也是一样的。”烟头一动,对方猛地站起来。 “我又累又饿又困,如果能解决我的实际困难,我才有谈下去的兴趣。”我冷冷地说。 对方没有应声,大步离开了房间。 我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一顿中西合璧的大餐后,有人送我去了一个温暖、宽敞、舒适的中式房间。这里有全套的中式风格装修,墙上挂着山水中堂画,两侧则配着“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条幅。更重要的,房间里还有一张古色古香的罗汉床,连床上的铺盖都是中式丝绸制品,极其奢华,光彩照人。 身处这样一个房间里,大概所有中国人都会乐不思蜀。 陪我进入房间的,还有一个穿着中式旗袍、有着东方面孔的女孩子,脸上带着明艳动人的微笑,一举一动,如机器人一般训练有素。 “先生,我就站在门外,有任何吩咐,只要招呼一声,二十四小时随时候命。”她说。 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一个字。 对于51地区来说,我只是匆匆过客,永远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员。所以,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越少,自身就会越安全。 女孩子走出去,我脱鞋上床,安心大睡。 韩映真有自己成套的行动计划,已经把我摒弃在外。所以,我只是一个幌子,用来吸引51地区大人物老虎的注意力。具体如何行动,她的人自然会择机动手。 关注五角大楼动态的人都会知道“老虎”泰格的名字,这是一个死硬的鹰派,更是两代布什总统的忠心追随者,足迹踏遍中东战场。他最令全球媒体骇然的举动,就是亲自驾驶美军中型坦克第一个冲入巴格达,一炮轰掉了总统府前的大旗。之前,上个世纪末的海湾战争中,他更是深入第一线的最高级军官,最终成为当之无愧的五角大楼主战派“军神”。 从士兵、爱国的角度看,他无愧于美利坚合众国,为星条旗立下赫赫战功。另一方面,从敌对国的角度看,他是刽子手、恶魔、战争狂人,属于首先刺杀的头号目标,其威胁甚至超过了美国总统。 从我的观察角度出发,他在中东沙漠里积累的战争经验对今日的大海战毫无帮助,因为前者是人与人之战,而后者却是奇术师与鲛人之战。两者差别,如一枚细菌去对抗诸天神佛,毫无可比性。 我睡了很久,中间醒过一次,但外面静了,以至于让我觉得似乎重回老宅,重新过上了简衣素食、清贫淡泊的生活。那种生活,如曲水亭街边的流水,夜以继日,淙淙流淌,平凡简单,朴实无华。 那也是一种生活,一种属于升斗小民、贩夫走卒的红尘生活。 我从那生活里来,却再也回不去了。 睡醒时,床头上已经多了厚厚的一叠简报。 我拿起那二十几页纸,首页盖着红色的“绝密”印章。 简报内容如下:“二十四小时前,有人闯入145号资料库,被发现后,引发大爆炸,连续炸毁了相邻的四座资料库,损失巨大。清点结果,除去炸毁的四座资料库,另有十座资料库失窃,其内容涵盖美国从一战起的各种海外战争资料。目前,基地内部正在进行大清查,望全员配合,清除混入基地的刺客。” 我记得,韩映真的目标是45号资料库,而不是简报中出现的145号。 从简报中出现的现场照片看,我意识到,145号资料库在45号资料库的正上方,如果上方发生爆炸,下方的房顶就会遭到破坏。至于其它资料库失窃,应该就是韩映真的疑兵之计,使得51地区不会迅速怀疑到这次行动与鲛人之主有关。 外面爆炸连天,我自高枕酣睡,任由日本间谍和美国人斗个你死我活。 我按下电铃,门外的女孩子就立刻进来。 “我饿了。”我说。 女孩子点头:“是,二十分钟后,厨房就会送餐。不过,如果您有多余精力,外面有几位先生想跟您谈谈。” 我点头答应:“请他们进来。” 带头进来的是老虎,后面跟随的是三个光头中年人。这三人的装束非常奇怪,两个人的打扮像是印度苦行僧,第三人却披着血红色袈裟,头上戴着八角王冠,冠上镶着八颗彩色宝石,中间的冠顶上则高高耸立,如同一支红色标枪。 老虎是个高鼻深目、额头宽广、身材魁梧、气势汹汹的中年人,当然,知道他真实年龄的,会把他划入老年人的行列,但只从外表看,却只能把他当成是极具攻击性的热血中年人。我熟悉他的声音和气味,他一出现在门口,我就已经凭着以上两点,将他对号入座。 “这三位,都是奇术领域的高手。他们来,是想印证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如果能坦诚相告,我们的美好合作就可以开始了。”老虎说。 他坐下后,习惯性地取出雪茄烟盒,点上一支,开始喷云吐雾。 三名怪客没有落座,只是并排站在门口。 苦行僧是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等地的一派修行者,长期活动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大小城市中。这一派以“受苦”来开启心智,与藏传佛教的“拜佛、诵经”其实是一个道理,都是通过某种特定的仪式来驱使修行者顿悟。 “阿基米德说过,给他一根竹竿,他就能把地球撬起来。你同意这种观点吗?”一名稍高的苦行僧问。 这个问题十分突兀,但我还是点头,表示同意。 “他其实已经找到了这根竹竿,也曾经撬起过地球,其结果就是导致了亚洲大陆板块的重度倾斜。”他继续说。 阿基米德的这番话是物理学上“杠杆理论”的极度延伸,意思是,假如有足够的条件,即动力臂与阻力臂的比值足够大,那么一个人凭着自己仅仅八十公斤的体重,就能撬起重量无法测算的地球。当然,竹竿足够长、支点足够牢、撬点足够准确都是先决条件,而阿基米德作为伟大的天才物理学家,只是提供了这样一种思路。至于能不能实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未敢请教阁下怎么称呼?”我没发表意见前,先请教对方名号。 “阿难僧。”他回答。 “迦叶僧。”另一名苦行僧跟着回答。 阿难、迦叶是西天佛祖驾前十八罗汉的首座、二座,这是佛典上的真实记载,其智慧、功绩、德行、品格天下皆知。 这两人以阿难、迦叶自名,当然是自以为可以比得上两位佛界上师。这种做法,要么是狂傲之极,要么是智慧出众。 “多谢指点,愿闻其详。”我向阿难僧点头。 “梵文典籍中说,有长眉僧赤臂屹立于于大雪山主峰,持三千尺藤杖,直插东海无极海沟之中,向前发力三千斤,向后发力三千斤,如此重复三千次,遂令东海加阔十倍,原本相邻之陆地顿成深渊。又,三千日后,深渊之民浮出,与鱼似,可鱼语,与人似,可人语,自称远古之民,为避日火月冰、云蒸雾绕之苦,遁入水底空穴已三千年。这段梵语,说的就是阿基米德撬动地球后引发的大灾难。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当日撬动地球的藤杖,恢复地球原样,消除一切灾患。”阿难僧的话能够自圆其说,但这种想法十分疯狂。 我看过资料,地质学家研究白令海峡成因时,的确说过,是地壳变动造成了东欧、北美之间的陆地分裂,变为海峡。否则,今日的亚、欧、美三洲是连接在一起的,可以从白令海峡的位置自由通行,建立起一条从西向东的“新丝绸之路”。 在地质学家看来,地壳变动、板块挤压是白令海峡的成因,但再追溯一步,什么造成了地壳变动?即使地壳内部包裹着液体,那么是什么搅动了液体的动荡,产生了这种破坏力? 迦叶僧忽然开口:“你也在想,那毁坏地球的藤杖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你们中国人写的两册书就很容易解答。其一,名为《大唐西域记》;其二,名为《西游记》,又称为《石猴乱佛记》。如果你看过这两册书,那么,一切问题,皆非谜题。” 《石猴乱佛记》这名字十分冷僻,只有极少佛经研究者才知道,并且这书名根本没在中国出现过,只是印度、尼泊尔一带的《西游记》梵文译本名称。 如果用《西游记》来解释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的竹竿就非常容易了,因为书中描述过,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就是一根“要长就长直捅破天、要短就短如绣花针”的竹竿。 更为巧合的是,该金箍棒又名“定海神针”,原先就是插在东海龙宫的海窟之中,没有任何水族能稍微撼动。后来,孙悟空将它拔出来,作为自己的兵器,一路降妖除魔,保护唐三藏西天取经。 “大师的意思,定海神针被拔出之时,就引发了地壳变动、板块错位,才将大片陆地变成了白令海峡?这种解释,未免太牵强附会了!”我不得不反驳。 就算阿难僧、迦叶僧的推论合情入理,甚至找到古籍上的文字、图片作为证据,那也是非常疯狂的想法,并不能作为官方正式资料出现。 历史可以追溯,但却不能无限度联想,否则的话,我们人类的世界观将会瞬间崩塌,所有无神论者都会陷入知识颠覆的空前恐慌之中。 人类之所以能够繁衍生息,就是因为各个民族有不同信仰,靠着信仰之光的照耀,坚定力量,强化心智,增加民族的自信心和凝聚力。对于远古神话,现代人并不全信,偶尔提起,只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如果像阿难僧、迦叶僧所说的,一切神迹全都为真,那么人类就会意识到自身是多么渺小,如同神人脚下的蝼蚁,就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承认,某些远古神话有其真实性,是后辈根据一些民间传说演绎而来。中国古代有那么多神话传说,很多都被证实是真实存在的。道理道理,从哪一条‘道’上讲都‘有理’。感谢两位大师的讲解,我受教了。”我谦逊地说。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听外国高僧讲中国神话,有时候能令人触类旁通,是一种很好的受教育的机会。 佛教起源于印度,阿难僧、迦叶僧两人敢以佛陀座下两大弟子之名自居,一定道行极深,不是故弄玄虚之辈。 “是,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很多历史记载比其他国家更清晰、更顺序值得所有国家的研究学者借鉴。现在,我们不说其它,只说石猴用竹竿撬动地球的事。”阿难僧说。 孙悟空大闹龙宫、天宫的故事中国人都耳熟能详,从小就看这种动画片、电视剧长大,对于其情节了若指掌。 在故事中,孙悟空东海求道归来,武功、法术、力量都变得无比强大,凡间再也没有一种兵器能配得上他。花果山老猴建议,去东海龙宫寻宝。孙悟空到了东海龙宫,龙王起先只是拿些普通兵器敷衍,后来见孙悟空纠缠不休,才故意说出定海神针的事来,其本意不过是想让孙悟空知难而退,却不料一切机缘巧合,定海神针与孙悟空是绝配,遂被孙悟空单手拔出。在龙宫历史中,定海神针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宝物,其作用“镇海、定海”,一旦失去,海洋动荡,龙宫不稳。这一段堪称是孙悟空的发端史,正是因为有了定海神针,孙悟空才能打败天兵天将,在花果山立起了“齐天大圣”的万古不朽之旗帜,成了历史上唯一反神、反帝、反天、反礼法的斗战胜佛。 “大师的意思是,失了定海神针,海底才会动乱,滋生了鲛人之变?”我问。 如果任由阿难僧去重复这个故事,未免啰嗦、曲折,耗时耗力,十分拖沓。不如我直接说出结果,节省大家的时间。 阿难僧点头:“是,何为‘定海’?正是要镇压海底妖物,使得大海保持平安宁静。大禹治水前,沧海横流,淹没桑田,正是海中妖物兴风作浪的结果。大禹先用定海神针镇压妖物,后用息壤筑坝,导引千万条江河,由西面高处流向东面低处,完成了亚洲版块的疏通治理。贵国另一本奇术——” 我立刻接话:“《山海经》里也罗列了很多远古妖物,其中约十分之一与鲛人类似。夏商周三朝直到春秋战国时期,所有妖物就没再出现于正史记载中。按大师的推测,那些妖物都来自东海,被定海神针镇住了?” 这种交谈方式至少省掉一大半时间,把此次谈话变得有营养了很多。 “是,正是。定海神针一出,妖物就自水底复苏,这就是鲛人的最根本出处。”阿难僧回答。 “如何解决?”我只问了四个字。 了解其来源只是解决问题的一小步,真正化解危机,才是亟需我们完成的。 “像大禹一样,找到定海神针,重新镇压妖物。”阿难僧回答。 “我想知道,两位在51地区的大力帮助下,在这件事上已经取得了什么样的进度?”我问。 老虎带着三名怪客进来,一定是有理有据并且做了大量相关工作,这才符合51地区的工作作风。 “百分之九十九,也可以说是百分之一。”阿难僧回答。 此人十分迂腐,在阐述某个问题前,先要说一个引言,而不是直奔主题。 我哼了一声,轻轻做了个“接着说”的手势。 “好了。”那带着八角僧帽的重眉僧人首次开口。 他一说话,阿难僧、迦叶僧同时躬身后退,双手合十,垂下头去。 “啰嗦。”重眉僧人又叱喝了一声。 阿难僧连连点头,不敢出声。 “镜室。”重眉僧人说。 只这两个字,足以让我明白一系列问题。镜室是一个倒金字塔结构,即一个垂直的楔形。通常,楔子是用来堵漏的。古人用木桶装水,时间久了,木桶滴漏,便会用木头楔子敲入,将相邻木板挤紧,不再漏水。从重眉僧人的话里,我判断镜室正是用来“堵东海之漏”的楔子,只要将它平移到海底洞口处,它就在海水压力、海口吸力的双重作用下,牢牢地封住洞口。不过,那样一来,留在镜室里的人就全都成为陪葬了。 “没有更好的方法?”我问。 重眉僧人摇头,又说了两个字:“死士。” 这两个字的意思无疑是说,留在镜室里的都是死士,抱定必死决心,与镜室共存亡。 镜室之内,我唯一不能舍弃的就是唐晚。这种结局,诡异而惨烈,一旦成真,我的心毕生不得安宁。 “你不信,我有实证。每一个死士,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如果,为地球存亡而死,是无上荣耀,将载入地球编年史,名垂千古。”重眉僧人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脸色木然,毫无感情。 我想发火,但随即意识到,这些计划无法更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甚至可以说,镜室被制造出来时,已经注定了今日之命运。这是上层建筑决定的大事,我辈奇术师无法扭转。要想改变它,不啻于蜉蝣撼大树。 “你呢?”重眉僧人接着我。 我既无法高调回答“同意”,也无法真实回答“不舍唐晚”,只能长吁了一口气,拒绝回答。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心已大乱。 “什么时候完成最后一步?”我又问。 “随时,一直在等你,你休息好了,立刻进行。”重眉僧人回答。 我强抑着内心的不满,冷冷地回答:“谢谢对我的看重,我必须再考虑考虑,看这件事有没有折中的可能。” 迦叶僧缓缓抬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可曾想过折中的事?凡事,一鼓作气,才是上策。” 我环顾三人,最终视线落在老虎身上,淡淡地问:“四位一起站在这里,我该听谁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国有千家,主事一君。现在,我不明白,移镜室填海这件事,到底谁有权力来下达最后命令?” 老虎的回答与我想的一样:“是总统。” “我要见他。”我说。 老虎没有丝毫停顿,接着回答:“我会安排,二十四小时内,他一定拨出专门的时间来接见你。” 我点点头:“好,见完总统后,我们再讨论。” 那重眉僧人忽然提高了声音:“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这不是总统能决定得了的事,这是……这是佛陀的旨意,非此不可,没必要讨论。” “布旦大师,布旦大师!”老虎连叫了两声,脸色严峻,不怒自威。他们四人中,老虎泰格手里有政治、军事、51地区的大权,属于三方联合、合三为一,而这三位怪客的身份地位却只是限于奇术范围,自然不能跟老虎相提并论。 “我要去见总统,我要见总统!”那位重眉僧人并不愿意臣服。 老虎点头:“好,我会安排,但总统时间有限,只能轮流见。布旦大师,你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重眉僧人突然发怒,举起右手,掌心向着老虎。 老虎毫不客气地垂手拔枪,指向重眉僧人。 他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那就是没有判断出开枪的正确节点。要知道,当布旦举手时,其攻击已经展开。老虎最应该做的是拔枪即开枪,以进攻来抵消布旦的攻击。 嗒的一声,老虎掌中的手枪一颤,弹匣自动滑落,跌在地毯上。这样一来,那把枪里只剩已经上膛的唯一一颗子弹,却要面对布旦为首的三个敌人。况且,弹匣脱落,手枪失去了重量上的平衡,将会大大降低他的射击准度,无法射中目标。 “你累了,要睡,要睡,睡醒后听话,按我说的去做。鲛人势大,不得不除,三日之内,镜室填海……”布旦以一种充满魔力的梵唱哼唱了这几句话,调子曲折盘绕,仿佛一条铁线蛇,在空气中钻来钻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5章 老虎与密宗三大高手 2 老虎的右手食指紧扣在扳机上,却再也没能勾动,射出那颗子弹。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昏昏欲睡。 我衡量全局,立即做了一个决定,脚下滑步,转到了老虎的背后,伸出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布旦发出类似于“魔音梵唱、移魂大法”之类的奇术,对于普通人当然有效。老虎受制,毫无反抗之力。 我本来是局外人,但为了延缓镜室填海,只得火中取栗,在两人的争斗中开拓一条危险的新路来。 “你不想结束这件事?”布旦问。 我冷笑:“解决问题,不一定非得使用奇术。既然跟51地区合作,就应该相信老虎、相信五角大楼、相信总统。历史上发生过太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成功者寥寥无几。布旦大师,你这么急,不免让人怀疑,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目的?” 布旦后退一步,歪着头看着我。 “2012。”他突然说了四个阿拉伯数字。 我的脑子如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立刻给出回应:“布旦大师,2012大灾难不过是无聊的电影导演和编剧制造出来的爆米花故事。电影中,四大洋之二太平洋、印度洋合力淹没珠穆朗玛峰等于是痴人说梦,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对了,你既然如此担心此事,我可以请你放一万个心,就算全球爆发大洪水,也不可能淹没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更不会危及到你们‘大雪山不死勇士堡’的安危。全球六十亿人口中,至少有五十九点九九九九亿人淹死之后,才会轮到你们,这还有什么号好遗憾的呢?到那时,你们已经是地球上幸存的最后一批人,足够名垂地球编年史了。” 这段话里包含着数个跳跃性的意思,已经把他担心的事全都挑明。 灾难电影《2012》曾经给全球带来了巨大的恐慌,甚至令欧美一些末世邪教全体,鼓吹死亡理论,掀起了一股席卷全球的“自杀殉道”风波。 电影中最震撼的一幕就是印度洋倒灌淹没珠穆朗玛峰的时刻,珠穆朗玛峰高8848米,是当之无愧的地球第一高峰,并排名于“南极、北极”之后,被称为“地球第三极”。珠峰的北段阴面有一座具有一千年历史的神秘古堡,名为“大雪山不死勇士堡”,历代皆有奇人出现,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不容小觑的一支力量。 布旦担心2012大灾难来临,足以证明,那部电影给古堡带来了巨大的恐惧。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提前遏止大水灾的来临。那么,堵塞海口、击杀鲛人之主就是最现实、最有效的手段。 “布旦大师,这问题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我说。 布旦摇头:“大洪水一定会来,这是数百名占星师在不死勇士堡的二十八占星台上共同得出的结论。四维折,洪柱断,地起西北,天倾东南,星宿逆行,引力倒转,这是大乱之后的非正常现象。等到星球之间的引力恢复平衡,就像颠簸中的一碗水,车子停了,水面就恢复平静。山高不及海深,雪落万米而山自湮没——这就是占星师们的预言。一切灾难源头,皆来自于东海鲛人。向更遥远处预测,即使不死勇士堡能从大洪水中侥幸生存下来,鲛人上树、复化为人的年代也不远了。那是另一代新人,大洪水幸存者必将成为其捕捉杀戮的对象,正如今日我们猎杀山中猛兽一样。” 这些话,诸国预言中也都存在,但很少有人信以为真。 现在,问题的焦点转移到“镜室填海”中来。 我放开手,老虎踉跄后退,跌坐在沙发上。 “伤害他,没什么意义,要知道美国的最高级别武器发射命令都在总统手里。老虎只是总统手底下的一个棋子,权力有限,无法完成你的托付。”我向布旦解释。 “哼,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得多。”布旦冷漠地说,“我只是要他动用权力,毁灭这里,把51地区搜集到的全部资料付之一炬,确保没有人再阅读到那些。资料是双刃剑,既能让我们了解鲛人的过去,也会让鲛人的智慧觉醒,这才是最可怕的。任何一个种族的远古智慧一旦被唤醒,就等于是复活了无数个远古诸神,给世界带来想不到的大麻烦。” 韩映真率人突入51地区,就是为了窃取鲛人之主的秘密。到了现在,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布旦说得很对,那些资料的确是双刃剑,泄露出来,能够让鲛人变得更强大,迅速补足弱点,让人类的进攻变得无的放矢。 “我……的头像要裂开一样……”老虎着,单手撑着沙发,勉强站起来。 我把拾起来,交还给他。 “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你们在说资料库的事。在我进来之前,守卫们已经把潜入者全都抓住,囚禁在铁牢之内,正在搜索其同伙。”老虎迅速恢复了清醒。 “是吗?恭喜,恭喜。”我说。 “如果几位有兴趣,现在就可以去见见他们?”老虎问。 蓦地,布旦的双手重重地握在一起,拇指相抵,向前平伸。 只过了三秒钟,他缓缓地开口:“那些都是假人,真正的潜入者已经到达了东翼九号出口,共四人,一女三男,身上带着八个卷宗,都是来自于45号资料库的,即鲛人之主的核心机密。” 在场的其余四人谁都没有流露出惊愕之意,这种变化是间谍们惯用的伎俩,李代桃僵、声东击西而已。 老虎立刻取出一只对讲机,大声吩咐:“清理基地外围,所有壕堑敞开,高射机枪一级戒备,停止基地内一切内外交换活动,进入急冻状态。” 他的对策非常得当,属于釜底抽薪之举。 基地外围五十公里内是绝缘地带,任何平民不准进入。该地带内只有裸露的岩石和戈壁,连超过一平方米的灌木丛都没有。战斗直升机一旦升空,就能向该地带内的所有活动目标进行无障碍打击,简单快速地解决问题。 老虎放弃清查内部,只关注外围安全,就等于是限死了潜入者的退路。先关门,后清查,是眼前的最佳处理次序。 “谢谢大师提醒,请吧!”老虎带头向外走。 我故意落在后面,观察布旦的一举一动。 他的双手一直结着手印,拇指和小指不断屈伸,而其余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始终蜷缩为拳,拳锋仅仅抵住。 退路断绝,韩映真就出不去了。 老虎命令高射机枪进入戒备,那么如果外来接应的交通工具是直升机的话,瞬间就要坠毁于高射机枪交织成的弹网之中。 在老虎带领下,我们由一架军绿色的机密电梯下降,进入了一间四面全是铁壁的牢房。 韩映真被反铐在铁柱子上,头发披垂,遍体鳞伤。 我明知道她不过是韩映真的替身,但这种惨烈情景还是让我揪心不已。 “既然她是假的,那随时都可以处决了?”老虎自言自语地说。 铁牢的地面湿漉漉的,应该刚刚冲刷过,所以没有一点行刑的痕迹。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老虎走近铁柱子。 那假的韩映真垂头不语,已经奄奄一息。 “阿难,去,让她说话。”布旦吩咐。 阿难僧答应一声,疾步向前,握住了囚犯的左手。 “错,问她的心。”布旦大声叱喝。 我明白,囚犯连续受刑后,四肢的痛感已经下降,即使施加再多的摧残,也不可能造成压力。布旦的话虽少,目光却毒,每次开口,必定直击症结关键点。 阿难僧放开囚犯的手,双掌齐举,按在囚犯的左胸和后背。 “要她开口,强于要命。”布旦自言自语。 我没有出声,既然言语无力阻止这一切,我也没必要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指斥对方手段残忍。另外,接应韩映真撤离的一定是日本军方嫡系,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无辜者的鲜血,死于此地此时,也绝不冤枉。 过了一分钟,那囚犯突然扬起脸来,茫然向前看着。 “保护……保护核心成员撤退,直到完成任务。先辈们是我们的表率,为天皇尽忠,为日本尽忠,为忍术联盟尽忠……”他断断续续说了上面几句话,苍白的脸上突然浮出了幸福的笑容。 “是忍术联盟的人。”我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老虎的手下折磨忍术联盟的人,属于狗咬狗、一嘴毛,只跟政治与权谋有关,与善恶仁义无关。 “他什么都不知道。”阿难僧放手,“脑袋如同一张白纸。” “去看看其他人。”布旦说。 老虎吆喝一声,外面有人进来,带着阿难僧出去。 “封锁通讯信号。”迦叶僧出声提醒。 老虎点头:“那是必然的应急程序之一。” 我心中蓦地想到了一件事,而同一时间,布旦也开口,说的跟我想的一样:“不是通讯信号,而是……而是奇术师的天心通信号。可是,谁能封锁那种东西?迄今为止,51地区并没有发明出有效工具切断奇术师之间的交流,除非,除非我们马上赶到东翼去!” 老虎对布旦的话极其重视,再次吆喝,对进来的手下人吩咐:“备缆车,去东翼。” 我走向铁柱子,看着那个已经濒死的囚犯。 她勉强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我。 我不想多说什么,忍术联盟是日本国内第一流的奇术师组织,是天皇最为倚重的民间部队。我相信,如果换一个场景,此人也会使出残酷手段对待敌人,铁石心肠,毫不手软。 “有一句话,最后一句话,别忘了……控制,别忘了控制……”他这句话莫名其妙,像是对我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说什么?”老虎霍的转身。 我不回答,而那囚犯仍在重复:“别忘了控制,别忘了控制……” 这是一句无法理解的话,以至于老虎连听了四五遍之后,仍然在问:“到底什么意思?她在跟谁说话?” 囚犯在十几次低语后,半张着嘴,死不瞑目,没了呼吸。 “她在对你说话?”老虎问。 我摇摇头,替那囚犯合上了眼睑。 “夏先生,如果你有隐情,从安全角度考虑,我恐怕不能带你去见总统了。”老虎说。 我点点头:“好,随便你。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家大事面前,我很愿意做一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不过,你最好请示总统后再做决定,因为这件事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51地区是五角大楼的一部分,而五角大楼则是美利坚合众国的一部分。最后的大权都集中在美国总统、参议院、众议院的手里。上层建筑每做出一个决议,下面的人只能层层执行,不容有失。所以,老虎在51地区的权力再大,也仍然是国家大佬们遥控器下的木偶,进一步或退一步,都由掌控遥控器的人说了算。 老虎气恼到了极点,情绪忽然缓和下来,哈哈大笑:“夏先生,你说得很对。总统雄才大略,他要怎样做,真不是我能猜测得到的。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去东翼,看看忍术联盟的人究竟能不能冲破基地的绝缘带。” 我其实不愿意眼睁睁看着韩映真被射杀,她采取这种被动逃亡的方式,实在不够明智。 老虎所说的缆车其实是由线缆牵引的低空热气球,四周还有三架直升机护航,距离热气球不过三十米远。 从射击孔就看得出,三架直升机已经武装到牙齿,在空旷地带追逐猎物轻而易举。 “没有人能徒步穿越绝缘地带。”老虎再次提示我们。 从热气球上向下俯瞰,绝缘地带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绿意,只剩青色的石头、褐色的砂砾。那些石头的高度仅有半人高,即使是侏儒都无法安全藏身。更可怕的是,每隔五十米远,地面上就会出现一道五米宽的沟堑,里面不是尖刀阵,就是捕兽夹,或者是不断冒出蓝火花的高压电网。 “如果韩映真从这里突围,真的是……绝路!”我替她感到绝望,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路,而是一个51地区的狩猎练兵场。 我向侧面看,直升机上的驾驶员手舞足蹈,耳机里一定正播放着令人热血的劲爆音乐。 通常,这种兴奋、狂热、野蛮的状态只有在猎手们身上才看得到。 “你觉得怎么样?”布旦忽然问。 他不叫我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在对我说话。 “很好。”我回答。 “你是中国人,怎么不恨日本人?我感受不到你的恨意。”布旦接着问。 我不禁苦笑:“大师不要以偏概全,现在不是二战时期了,恨与不恨都是正常状态。我们国家与日本是友好邻邦,难道中国人见了日本人个个都咬牙切齿,大师才能安心?” 布旦久久地审视我,缓慢摇头:“不,你理解我的意思,我也理解你的意思。你懂天心通,我也懂。” 我吃了一惊,意识到刚刚对于韩映真过于关心,导致自己的思想状态十分情绪化,外表也流露出来焦躁不安的模样。 “我只是关心结果。”我说。 “没有结果,世界是发展的。”布旦反驳我的话。 “阶段性的结果,比如现在,我关心直升机怎样在绝缘地带猎杀忍术联盟的活动目标。”我说。 左侧的直升机突然俯冲,机身右侧的机关枪迅猛开火。 天空阔大,将射击声无限稀释,并且螺旋桨转动时的轧轧声十分惊人,也将剩余射击噪音全都掩盖过去。 我看到机枪喷射出的火舌,随即向下看,一道壕堑在弹雨之下冒起阵阵黄烟。一瞬间,正在壕堑下的尖刀阵中艰难前行的四人同时倒下,中弹的同时,身体又被满地尖刀刺穿。 “结束了。”老虎叫了一声,“就这么简单,结束了。” 他像一个没看够节目就等来落幕的观众,声音之中充满了遗憾。 死亡来得异常突然,当那四个人同时倒下时,我对韩映真的怜悯也到达了顶点。 世所共知,51地区是一头猛兽,任何人胆敢虎口拔牙,都将冒着有来无回的危险。很可惜,韩映真背后即使有日本政府撑腰,仍然无法始终保持幸运。 “回去吧。”老虎悻然吩咐。 热气球在铁索牵引下往回走,我们几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韩映真不是第一个潜入51地区窃取资料的间谍,也不是最后一个。大国间的倾轧无休无止,我之所以怜悯她,只是因为她所做的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成功了,不过是在国家功劳簿上多添一笔,失败了,则自己承担所有损失,日本却依然屹立,不损分毫。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就是我对韩映真唯一的忠告,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出了热气球,布旦若有所思,忽然止步,向远方眺望。 “似乎……我似乎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不确定那四个人是不是我们追踪的真实目标。我刚才一定是疏忽了什么,遗漏了一些事……”他皱着眉自言自语。 我不理他,径直前行。 “怎么回事?说清楚点。”老虎问。 “我的心跳刚才有些异常,我怀疑,是一名极高明的心理操控者对我进行了误导。长官,仔细验明那四个人的真实身份……如果出了差错,资料外泄,我的罪责就大了。”布旦回答。 老虎顿足:“怎么可能?你……关键时刻,你怎么可能大意了?” 离开他们二十几步,我才单手抚胸,努力平复心情。 与布旦一样,我的心跳也一度加快,那当然是有高明的读心术、天心通高手暗中操控的结果。 “是谁?是韩小姐吗?”我忍不住用“心声”探询。 我实在牵挂她的安危,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就开始询问。要知道,布旦也是此中高手,稍有不慎,就要被他侦测到。 没有人回应,我的心也始终悬着,没有落下。 老虎大声吩咐手下,马上乘直升机去查看那四名死者的身份。布旦站在一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大师,你让我非常非常失望。”老虎毫不客气地说,丝毫不顾布旦的颜面。 “有超级高手到,我失察了,请长官赎罪。”布旦说。 “超级高手?大师,阿难、迦叶请你来的时候,说你就是超级高手,名列大雪山不死勇士堡第二位。现在,我们的工作还没完全展开,你却说有超级高手到,比你更强。这样一来,我们还敢倚重你吗?”老虎问。 布旦垂下了头,精神萎靡不振。 “大师,你欠我一个解释。不过,以后你还有机会挽回颜面,望竭尽全力。”老虎说。 布旦没有生气,连连点头:“我会引以为戒,不再大意。” 我们被送到各自的房间,老虎的情绪变得很差,但对我还算客气,告诉我等消息,总统随时都可能召见我。 其实,我没有把握说服美国总统。按照媒体分析,他总是将美国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肯像前几任总统那样喜欢沽名钓誉,甚至为了大国形象进行金元外交,去非洲小国买面子。 在民众看来,这一届政府非常务实,内阁组建完成后,连续出台的几项决议案都对民生有了极大改善,包括移民法案、公会法案、进出口法案、劳工法案等等,全都明显倾向于保护国民切身利益,增加国民绝对收入。民意调查显示,总统的支持率稳步上升,有望创造历史新高度。 服侍我的女孩子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银盘,里面是一份飘着橄榄油清香的素食晚餐。 我匆匆吃完,请她把盘子收走。 “先生,我对中国文化有浓厚的兴趣,如果您有时间,能不能抽几分钟出来,为我讲一讲中国的历史?”女孩子问。 我怔了怔,欣然答应:“好,只要你愿意听,我没问题。” 女孩子把盘子收走,随即回来。 她脱掉了围裙装,换了一身迷彩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我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她讲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在中国,幼儿教育普及得非常好,所以,小孩子上幼儿园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中国神话故事听完了,聪明点的甚至能够全文复述出来。反之,到了外国就没有这么方便了,所以女孩子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我也并不觉得好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6章 脑电波脱壳 1 按照惯例,从大禹治水开始,一定会讲到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因为这几个故事都是有内在联系的。 当我讲到精卫填海时,突然意识到,今日51地区要用镜室堵塞海口,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精卫填海。如果镜室里没有唐晚,我未必会如此焦虑,私心作祟,一至于此。 “精卫最终没有填平大海,她的朋友和家人一定重复着溺水而亡的悲剧。所以,大海终归是要填平的,尤其是两个大陆之间的海峡,一定要填平,让世世代代的国民不再受溺水之苦。”女孩子说。 她从这神话故事中得到的教训远远超过很多从小就听故事的中国人,精卫代表了中国女性不畏强权、追求公理的信心和决心,但它即使化身为飞鸟,也无法消灭东海,报溺水之仇。 “先生,您愿意离开吗?”女孩子问。 我没有考虑,立刻摇头:“不愿意,偷偷摸摸逃走的事,我尽量不做。老虎已经答应我,马上替我上报总统,等待总统召见。我还有那么多的麻烦,怎么可能离开?” “您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当然可以走了。韩小姐在外面等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女孩子压低了声音说。 我明白了,她也是忍术联盟里的人。听到韩映真还活着,我心上的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在哪儿?”我问。 女孩子摇头:“我不知道,但她说过,只要我接到通知,就得立刻把你转移出去。” “告诉我,韩映真在哪儿?否则,我哪里都不去。”我说。 “我不知道。”女孩子摇头,“我得到的命令,只是把您转移出去。” 我也摇头,如果没有确切的韩映真的消息,冒然出去,只是徒劳。 忍术联盟对于51地区的渗透十分惊人,各个级别都有他们的人,并且埋藏极深,这大概也是韩映真敢于冒险潜入的原因吧。 “先生,跟我走。”女孩子举起右手,袖筒里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我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仍旧端坐不动。 “先生,您大概不了解眼前的局势,我们并不需要您为忍术联盟贡献什么,只是不愿您成为美国人的帮凶。任何时候,如果您的行为越过了安全界限,我有权力开枪,消灭一切对忍术联盟有威胁的隐患。”女孩子的表情和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她这样说,终于把日本人思想狭隘的一面露出来了。 我到51地区来,并非为了自身,而是寻求东海大灾难的解决之道。如果为钱、为名的话,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你错了。”我摇头,“你杀了我,杀光一切可能成为盟友的人,把处理危机的大权集中在忍术联盟手里,只会让大灾难提前降临。以日本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解决东海的天大危机。历史已经证明,日本人精于战术而不懂战略,鼠目寸光,毫无远见——不说了,说这些你也不懂。好了,如果你想走尽管走,想开枪尽管开枪,我累了,还得要睡一会儿。” 我并不在乎她得到了什么命令,在没有感知到危险来临之时,我可以高枕无忧,再睡三天三夜。 “先生,我真的会开枪!”女孩子急了。 我上了床,翻身向里,闭眼沉睡,把她晾在一边。 “45号资料库里究竟藏着什么?值得日本忍术联盟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偷窃?”我一想到51地区基地外围那段绝缘地带,就在心里偷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进得来,出不去。 要想离开,只能是经过上级默许后,由基地安保人员全副武装护送出去。我猜,韩映真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只是丢出了试探性的弃子,看51地区的防线反应再作打算。 “希望她没事吧!”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福。 韩映真是华裔,能够奋战在别国重要岗位上的华裔都是智商、情商高绝之辈。这群人要是能团结起来,为中华民族崛起而战,那真的是国家之幸。 二战历史上,的确有美国、南洋的华裔为了抗战捐钱捐物,出力极大。更有甚者,当时有很多文化界的名人投笔从戎,抛弃国外优渥的生活,投入到水深火热的抗战前线,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奉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韩映真会是这种人吗?”她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晃动。 恍惚间,她又变成了惨死在绝缘地带的那四人之一,百刃穿身,万劫不复。 “不可,我得阻止她!”我打了个寒颤,猛地坐起来。 那女孩子还在,不过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正坐在床前的藤椅上,微笑着凝视我。 “真的是你。”我报以微笑。 那人正是搅扰我清梦的韩映真,身在龙潭虎穴之中,脸上却毫无惧色,只有满满的感激之情。 “谢谢你,为维护我的周全而辗转反侧。”她说。 对于两名懂得读心术的人来说,面对面坐着,不必说一个字,所有情绪,彼此了然。 “动手之初,就想到这种败局了吗?”我问。 “我方已经完胜,怎可说是败局?”韩映真反问。 我脑子一转,突然长叹一声,不觉心如刀割。 她说“完胜”,自然是指已经圆满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那任务只包括“45号资料库”,而不包括所有潜入51地区的人马活着返回。从这种意义上说,只要资料传递出去,潜入目的就达成了。 所有人都是弃子,她以忍术联盟的人马为弃子,而自己也是上级的弃子。 “这是间谍的归宿,不是死在战斗的路上,就是死在战斗结束的路上。总有一死,早晚不同而已。现在,你看得出来,我的心情极高,真应该好好喝一杯。”她说。 那女孩子善解人意,转身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了两个高脚杯,放在床头柜上。 “夏先生,借敌人酒,浇英雄魂。”韩映真亲自倒酒。 酒红如血,在杯中荡漾着。 我对她的话并不承认,她所谓的“英雄”只是日本的“英雄”,与中国人无关。身为加入日籍的华裔,她应该为此而脸红。 “抱歉,我说错了,不该祭奠这一轮死士,而应该祭奠那些为了天下民众、地球和平而死的人。”她立刻醒悟。 我们举杯相碰,随即一饮而尽。 她随时都会死,或者像之前死于审讯室里的那个她的替身一样。 “我能救你。”我说。 “没必要,那会非常麻烦。一个弃子的命运就是不再发光发热,孤零零地待在棋盘上。如果勉强去救,也许会连累一盘好棋大败亏输。那种局面,是所有对弈者都不愿看到的。再说,我既然被定为弃子,忍术联盟里就再也没有韩映真这个人了,救我出去,何处容身?”韩映真颓然回应。 事实上,没有人愿意真的成为弃子,完全放弃生之希望,孤独地坠入死亡深渊。战争很残酷,有些弃子,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有机会,即便是咸鱼也想翻身。 “听我说,现在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即使你窃取51地区至高机密,犯了对方大忌,但只要巧妙斡旋,我们仍然能一起活着走出去。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完全听我安排——离开51地区后,不再为日本人做事,迷途知返,回归自己的祖国。”我沉声说。 “我的国籍——”她仰首分辩。 “没有什么国籍不国籍,你的身体里流着华人的血,无论变成哪一国的国籍,都永远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我喝止她。 我的话不符合现代世界通行的法律,但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即使是从小生在异国、长在他乡的中国人,哪怕不说中国话、不认中国字、没有中国国籍,那也否定不了其炎黄血统、华夏之身。 “好。”韩映真没有犹疑,点头同意。 要救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带她去见总统。她获得的45号资料库里的秘密,正好成为护身符,抢先占据了有利位置。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因为我判断51地区里的机密资料太多,没有人能博览群书,掌握全部知识。韩映真有备而来,窃取资料之后,立刻将资料库炸毁,所有秘密付之一炬,剩下的就都在她脑子里了。 她倒向51地区一方,则51地区拥有的秘密与日本人一般多。她死了,则那秘密就专属于日本人,51地区无计可施。 “到现在,真的累了。细算一下,我已经七十二小时没合过眼了。”韩映真伸了个懒腰。 我赶紧下床,把她扶上床去。 “我只小憩一会儿……只一会儿,如果有敌情就……就叫我……”话没说完,她已经合上眼,一动不动地沉睡过去。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脑子里高速运转,思谋如何帮她脱罪。 “最差的结果,我们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做51地区的人质。”我无声地苦笑。 “先生,这个给你。”女孩子站在我旁边,从袖筒里抽出一把改装过的速射手枪,递到我眼前。 我摇摇头,一千把枪在手,也闯不过绝缘地带,不必费那个力气了。 “先生,这个可以防身,虽然微不足道……我知道您要救韩小姐,那很困难,但我有个办法。我可以假扮她,她假扮成我。我死,她就能活下去。”女孩子说。 我没有回头看她,心里微澜不惊。 用这种方法冒死救主,历史上屡见不鲜,不必赘述其起因、过程、结尾。现在,我不仅仅要韩映真活下去,而且要创造机会,跟我合力扭转大局。 这大局,不是51地区主导,也不是美国人、日本人主导,而是由我们两人来操控。 只有中国人入局、掌局,才会产生对中华民族有利的公平、公正、公开的多赢结果。 活下去很容易,但知道为什么活下去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 “先生,这是个好办法,我们忍术联盟的易容术很成熟,保证敌人短时间里无法识破。我相信,凭着先生的智慧,只要获得腾挪的空间和时间,就能带着韩小姐撤离。”女孩子又说。 我举手制止她:“好了,做你的事,不要多说,不要多问,不要多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使命,你的上级要你在这里潜伏,不是为了今日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 在重大决策之前,参与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引起混乱。 我无力改变忍术联盟里的所有人,他们从小接受日本忍术教育,根基已经与大和民族的伦理观融为一体,很难被外国人三言两语就拉拢改变。 “先生——”女孩子弯下腰,抱着我的肩。 我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 “先生,我多么想像韩小姐一样,赢得你的关心,哪怕是转眼就死,也心甘情愿。”她说。 我微笑不语,用沉默抗拒她的倾诉。 “先生,您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吗?我第一眼看到您,就已经情不自禁地爱上您了。时光短暂,我知道这样的相处最多不过几日、一周、一月,从此擦肩而过,永远不会重逢。所以我宁愿现在就死,把自己变成您口袋里的一张照片,永不错过。”她低声说。 我相信一见钟情,但这个词我只会用在唐晚身上。 “先生,能不能……”她的脸慢慢滑下,温柔的唇向我的唇靠近。 我柔和却坚决地举手,将她的身体推开。 “谢谢,中国人讲究发乎情、止乎礼,我们之间,止于此就可以了。”我淡淡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子泪流满面,转身跑出去。 时间流逝极快,我守着熟睡中的韩映真,自己的脑子却一刻都不得闲,反复思考着老虎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某些方面,他代表了总统的意志,因为他毕竟是大国傀儡,做任何事都必须经过再三请示。 “也许,未来的某一刻,唐晚将像填海的精卫那样,永葬海底,成为无名英雄了。”我的情绪持续低沉下去。 那样,我和唐晚就要经历真正的生离死别,眼睁睁看着她赴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大权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元首之下,皆为蝼蚁。 人类社会总是充满了森严的等级制度,即使是美利坚合众国这样反复标榜“民主法治”的国家,亦不能避免这一弊端。总统高高在上,可以随手签署任何法令,也可以振臂鼓舞数万子弟兵去伊拉克送死。 在他眼中,我、唐晚、老虎、韩映真等人,与一粒灰尘没什么分别。 “这一次,说不得为了唐晚要搏一搏了。”我暗自发誓。 韩映真一动不动,看来真的疲惫到了极限。 她为日本、天皇、大人物奔走于江湖,即使这一次累死了,也不过受人追悼几日,很快就变成了英雄纪念碑上的一行文字,过几年落满浮尘,谁还会记得? “我们都太傻了,我们都太傻了!”我看着韩映真,有感而发。 韩映真翻了个身,右手一捞,抓住了我的左手,随即紧紧扣住。 我不动,她也不动,再次睡去。 女孩子又走进来,情绪已经恢复平静,脸上的泪痕也全部洗去。 “泰格先生要我传话,请夏先生去走廊今天的大厅,随时准备乘车出发。”她说。 我站起身,韩映真的五指扣得很紧,我不得不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她的手。 “请稍微快一些,夏先生。”女孩子催促。 她刚遭拒绝,转头看见韩映真向我大秀恩爱,这种心灵上的折磨真的不好受,猜都能猜到。 “好,你先出去,马上来。”我说。 女孩子无声地转身,快步走出去。 我在韩映真的鼻下人中穴、膝盖环跳穴、后脑玉枕穴轻轻掐了三四下,她便立刻醒转。 “我要出去,老虎找我谈话。你自己警醒点,这里处处充满杀机。”我叮嘱她。 韩映真伸了个懒腰,娇慵地点头:“知道了,忍术联盟的人只能临时借用,不能长久为友。你出去小心点,我总觉得,忍术联盟内部颇不稳定,下级对上级阳奉阴违,做事遮遮掩掩。如果有人对你不利,那就格杀勿论,不要手软。” 我想对她说同样的话,既然她说了,我也就不必重复了。 女孩子又在外面敲门催促,我离开韩映真的床边,大步向外走。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宁愿害自己,也不会害你。我们是朋友,到死也不变心的朋友。”韩映真在我身后大声说。 我举起手,默认同意她的话。 到了走廊尽头的大厅,老虎如同站在热锅里的蚂蚁,不断地踱来踱去,口中唉声叹气不绝。 我走过去,老虎用力搓着手,久久不语。 大厅外面,夜色深沉。 几十级台阶下,停着三辆军车。前后都是中型卡车,车上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中间是辆小型吉普,除了后排中央的两个空位,周遭全坐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老虎不开口,我也不说话。 他是主,我是客,客不欺主,古今一理。 “总统要……总统可以抽时间见你,但在见面之前,先要看45号资料库的档案。我没汇报爆炸的事,他也不知道该资料库里的档案已经全部被烧毁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拿什么给他……如果拿另外的资料给他,只怕以后会有隐患,但是,但是……”老虎语无伦次。 “要我做什么?你说。”我回答。 老虎停下来,沉了一沉,向我身后的长廊一指:“说服她,把资料重新复制出来。或者,让她通知上级,把资料还回来赎人。总之,现在资料比人重要,只要能让我向总统交差,我可以不追究忍术联盟犯下的任何弥天大罪。” 51地区内部到处都是监控,韩映真进入我房间的过程都会被拍到,所以这件事无法保密。 老虎之所以现在还没闯进去抓人,就是因为投鼠忌器,有求于韩映真。 在此,我不得不佩服韩映真。她孤注一掷进入45号资料库,并且毫不犹豫地引发大爆炸,就是为了获得整件事中的绝对先机。这样做极其冒险,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手段。 至此,她不但成功地虎口拔牙,并且将老虎置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老虎想要保住职位,就得迁就韩映真,委曲求全,解决此事。 “好。”我没有说更多要挟之类的废话。 要解决这件事,大家都要退让,彼此给对方留下腾挪的余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你劝她,她一定听。”老虎松了口气。 “我全力以赴,不让大家为难。”我正色说,“这是一场容不得失手的表演,大家合作,才能取悦观众。否则的话,演砸了,大家就都没命了。” 老虎虽然是51地区的最高统帅,但国内与他平级的不下千人,够水平替代他的不下万人,觊觎他的职位总盘算取而代之的不下十万人。所以,人在高处不胜寒,他不能犯一点错,走错一步就要高楼失足。 每个人爬升到他这样的高位,都费了大半生的心血,谁也不肯轻易失去。 与前途相比,释放韩映真这样的间谍只是小事。 “我这就去找她谈?”我问。 老虎笑了:“只要你答应了,就不慌。我刚刚一直都在担心你会拒绝,或者像那些无知小人一样,再三要挟,让大家都难堪。” 的确,很多人在这种时候都不能纵观大局,以为制住了老虎的命脉后可以提任何条件,狮子大开口,让老虎大出血。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把老虎逼上绝路。 两国相争,各为其主。 我相信,韩映真和老虎都没有错,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战。不管结果如何,我总是佩服有信仰的人,至少他们在生命的某个阶段不迷失,走得越来越坚定。 正因如此,我才努力争取韩映真,把她拉回到热爱中华民族的正路上来。 “还有话要说?”我问。 老虎有些犹豫,不直接回答我的问询,而是沉吟着反问:“夏先生,我知道你深谙奇术之道,那么,脑电波、心电图都是可以破译、反编译的,对吗?” 我坦率地回答:“理论上说是可以,但我没有试过。” “能还是不能?”老虎追问,直盯着我。 我不兜圈子:“你说的那些机器或者图形在哪里?带我去看,然后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老虎皱了皱眉,缓缓点头:“好,这边请。” 他向大厅深处的另一条通道一指,刚要带我过去,站在门外台阶上的两名士兵突然举枪,对着我们。 这种变化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老虎是基地的高官,而士兵们对他应该有足够的尊重,绝对不会如此鲁莽。 “我正在解决问题,告诉你们带队的长官,时间一到,我会跟他走,不要吓坏了我的客人!”老虎举起左手,亮出腕表,怒气冲冲地大声叫,“看看表,看看你们的表,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 两名士兵迟疑着放下枪,立刻手扶耳机,向上级禀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7章 脑电波脱壳 2 “走,走,别理他们,别理他们!”老虎气哼哼地转身,走向那条通道。 我能够想通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两个小时内老虎解决不了问题,就要被押上军事法庭了。 通道极长,并非直线,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弧形。 走到一半,我已经判断出,该通道能够抵达我住的房间侧面。 老虎低声解释:“不好意思夏先生,每一个进入51地区的陌生人都会被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无缝隙监控,做到每一秒钟都处于可视、可控的状态之下。不过,只要危险解除,这些资料将第一时间销毁,不留任何后患。基地内部有高度智能化的硬盘资料擦除系统,也有自己研发的硬盘粉碎机——”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出了深深的苦笑。 “韩映真利用了你们的销毁资料系统?”我问。 “正是,正是。”老虎点头。 难怪他苦笑,韩映真采取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策略,利用该销毁系统将45号资料库里的档案彻底毁掉,就算把比尔盖茨麾下的高级工程师全都请来,大概也回天乏术了。 研发这套销毁系统必定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甚至说这是令老虎感到骄傲的一项创举,但现在,他被这套系统坑苦了,用自己的拳头打自己的脸,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实在是无话可说。 所以,只有韩映真才能救老虎,这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 “外面那些人是敌对势力派来的?”我问。 “对,是内务部华金的手下。他对我早有不满,如果我被革职,他将是第一顺位替代者。两小时之内我不能化解危机,那么明天早上起来,跟你们合作的就会变成他。”老虎回答。 “于我而言,跟谁合作,都是一样的。”我说。 老虎摇头:“夏先生,你错了,华金有严重的亲日倾向。他的整个家族以及财务支持者都是亲日派,尤其是他的父亲,当年曾经大力反对美日广场条约,企图推翻议会相关法案,为日本经济泡沫上保险。跟他合作,只会损害美中两国的利益,让日本人从中得利。你以为我是贪恋这个位置吗?不,错了,我的家族从南北战争时起就坚定支持政府,为国家的富强民主而战,为美利坚合众国的荣誉而战。我宁愿把这位置让给一个军方参谋部的无名小卒,也不肯让给华金。” 他的话令我肃然起敬,不再有任何轻视之意。 一个国家若想强大,必须有这种不计个人得失,全心全意为国家效命的忠实爱国者,紧密凝聚在一起,为国家而战。 如果中国的奇术师都能有这种爱国报国的坚定信念,又怎么会任由鲛人之主肆虐?如果二战时各地军阀能团结抗日,又怎会有半壁江山飘扬膏药旗的国耻? “这一次,无论借助于哪一国的力量,必杀鲛人之主,绝中国之后患。”我默默地发誓。 我们到了弧形长廊的尽头,老虎在一扇黑色铁门边刷了指纹,那铁门就无声地向左侧滑开。 铁门的隔音效果极好,外面听不到一丝动静,里面却是几百台电脑一起工作,人声、键盘敲击声、打电话声、调度声、轮椅转动声此起彼伏地响着。 老虎带着我右转,大声叫了五个代号,角落里的五个人就一起站起来。 “继续工作吧,我把夏先生请过来了,他会给大家最强有力的指导。”老虎说。 五个人桌上各有四台显示器,屏幕上显示的都是跳跃的几何图形。图形呈从左到右的信息流显示,旁边的四台打印机正在高速工作,出纸口不断地吐出打印完的资料。不过,白纸上出现的仍然是奇怪的图形,并非任何可以解读的文字,如同废纸一般。 更为夸张的是,每个人的座位旁边都摞着半人高的同样“废纸”,可知他们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从各人脸上的苦涩表情看,他们的工作极不顺利,甚至是毫无头绪。 “六个小时了,我们只得到这些些杂乱的脑电图。”一个秃头男人向老虎汇报。 “我们已经用世界上现有的六十种脑电图编译法试验过,没有一种符合规律。现在,我们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监控对象的脑电图披着一层密码壳。如果揭不开壳,一切图像都是无意义的。”另一个头发披散的女人说。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无能为力了?”老虎问。 秃头男子点头:“对,别说只剩两个小时了,就算给我们二十个小时,也解决不了问题。” 老虎扭头看着我,眼中充满绝望。 “我来试试看。”我拍了拍那秃头男子的肩。 秃头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站起来,在转椅靠背上发力,转椅飞速旋转,如陀螺一般。 “我的团队是世界上第一流的脑电波破译专家,你算什么?你能给加密过的脑电波脱壳?别做梦了,这项工作比斯芬克斯之谜还难猜,是现代科技解决不了的天问……”他说。 “我只说试试,又没说自己一定能行。”我微笑着回应。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东方人、亚洲人这里的脑容量比较小,按照惯例,脑容量小的物种,都会比较弱智。好了,大家都停手,看看这个弱智的东方人是不是能创造奇迹?” 其余四人同时用脚蹬在电脑桌上,猛地发力,迅速后退,把那张五边形的巨大电脑桌和二十多台电脑都让给我。 “汤比,不要这样,夏先生是来协助大家工作的。”老虎向那秃头男子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协助?我的团队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你要知道,51地区花重金请我们来,不是搞什么协助工作的,而是高度自由、高度自制的专项研发。脑电波、心电图的反编译项目是宙斯头顶的钻石,一旦成功,未来十几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都会是我的,我将会在人类科学文明史上熠熠生辉……”秃头男子十分倨傲,即使没能解开这些复杂图形的意义,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比肩爱因斯坦。 如我预想的一样,韩映真通过读心术、天心通来传输资料,根本不受通讯屏蔽系统的控制。 屏幕上出现的就是她的脑部活动,另一边的接收者读到的却是正确的文字或者正常图形。反之,窃听者得到的只是乱码。 我可以干扰她的行动,但这是最下策。 最正确的方法,就是混入她的脑电波,把别人能读到的也读取出来,载入电脑,打印成文。替老虎解决大麻烦。 在电脑桌的上方也悬挂着五块大屏幕,上面播放的是我房间里的画面。韩映真仍然在昏睡,那女孩子坐在床前,替我守着她。 幸好我之前没对那女孩子有任何轻浮的举动,否则的话,就完全变成了现场直播。 “监控我的脑电波,把两种图形混合在一起。”我吩咐。 “汤比,照做。”老虎立刻出声。 秃头男子不情愿地挥挥手,那女人就抓起一副耳机,套在我的耳朵上。 立刻,我面前的四块屏幕发生了变化,左边两块仍然读取韩映真的脑电波,右边两块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连脑电波都没有,呵呵……”汤比笑起来。 我不理睬他,缓缓闭眼,清空脑部一切杂念,全心全意地入定,知道物我两忘。 混沌之中,我看到了韩映真的脑电波,一束一束,凌空飞向远方。我冲过去,双手合抱,把那些七彩光束都揽在怀里。 光束缠绕着我,最后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将我包裹其中。 茧最终都是要变成丝的,因为它是由春蚕吐出的丝结成。同样,韩映真的脑电波以丝状发出,又在我脑子里重新还原为丝。换句话说,她编译过的每一段文字、每一个图形都在我这里还原,重新变成可读的东西。 “鲛人之主出自海眼,海眼之成因,不知几千万几亿年。远古神话皆有其源头,不可不信。海眼不仅仅是通道,而且是鲛人精神输出的路径,必须封堵,以绝其精气神根源。此事耗费极大,必须以各种理由,引诱其它国家出人、出地、出物,待条件成熟后,操控巨大建筑物落入深海,准确无误地填塞海眼。其过程必定艰辛,挫折必定重重,导致国力空虚。环太平洋国家,只有中、日、韩可以借力,由技术出口开始尝试……” 这是我从韩映真脑电波里读到的一段话。当然,原话错乱不堪,词不达意,经过我的推论、补足之后,才变成了勉强可读的文字。 人的记忆容量总是有限的,韩映真在短时间内记录下来的都是45号资料库里的关键部分,每一条读下去,都令我后背直冒凉气。 “单纯楔形建筑物无法堵塞海眼,三十次模拟实验后得出结论,该建筑物必须具有极大的膨胀性,如同建筑行业中的膨胀螺栓一般,进入海眼后迅速膨胀,填塞所有空隙。六十次模拟实验后得出二次结论,不仅仅需要膨胀,还需要成长性。海眼具有不确定性,鲛人一旦发现力量通道被截断,一定会千方百计打破建筑物,将海眼重新打开。如此一来,该建筑物内部必须填充大量奇术师,并将其打造为一个平衡生物系统,使得奇术师能够长久活下去,以奇术师本身的能量来抵抗鲛人反击之力。于是,该建筑物就将成为人类封印鲛人的桥头堡。此举,意在为全球海疆范围内封闭海眼做一个良好的示范,其经验可以大规模推广。至于奇术师的来源,可以从中、日、韩三国搜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8章 脑电波脱壳 3 读完这一段,我记起了小时候看过的老电影《海囚》。 该电影中,殖民者将中国男人运往西部淘金区,并名之为“猪仔”,用铁笼子囚禁着,如同生猪一般,一笼一笼装船运送,中国人的人格与尊严荡然无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是中国古人发明的,却被现代殖民者运用为引诱国民上当的工具,这大概是中国人的老祖宗们根本想不到的。 “奇术师又一次被卖为‘猪仔’!”我对美国人的计划无比愤慨,但又无计可施,毕竟这只是个初步计划,抛不抛鱼饵在美国人,吃不吃鱼饵在中国人。如果我的同胞们经不起诱惑,再次成为“猪仔”,那只是无知者的选择,别人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已。 读完这段资料,我明白了镜室所担负的重要使命。 那是一个“活”的建筑,再配合深陷其中的奇术师自身带有的能量,慢慢融合为一个巨大的人工合成工事,去跟鲛人正面交锋。 这一战,悲壮惨烈,没有生还者。 唐晚身在其中,不可能幸免于难。 接下来,还有这样一段话:“世事多变,变则通,通则胜。美国今日之变革,在于放下太平洋警察的架子,把拳头收回来,等待三战爆发时再重新击打出去。正如经济学上的资产复利计算法一样,只有产生战争复利,才能让美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一战、二战时期,让很多国家变成了殖民地国家,源源不断地从殖民地吸血,国民安居乐业,国运昌盛不衰。将来,美国一定要成为全球最大的殖民地国家,将超过地球一半的陆地、海疆、空域变成殖民地,让自由女神的光辉照亮地球,带领地球走向光明……” 这是美国政府的远景规划,虽然狂妄,却不是虚言。 二战中,美国后期发力,巧取豪夺,一举成为战后超级大国,与苏联分庭抗礼。如果发生三战,以美国的实力,覆盖全球,美元畅行无阻,任何一个国家都无力相抗。 鲛人之主引发了全球危机,而美国则善于从危机中获利,并且借力消耗敌对国家力量,增强本国在世界舆论中的话语权,一箭双雕,玩转自如。 身为奇术师,我最担心的,莫过于中国奇术师的集体灭亡。 钱是好东西,中国古人早就留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俗谚,而中国奇术师大部分都缺钱,极少有锦衣玉食、家财殷实之辈。如果有人以隐秘的手段重金招揽,则上当入彀的人必定如过江之鲫。 当中国的奇术师都被送去填塞海眼,大陆就再也没有力量抵抗他国奇术师的大举进攻了。 美国人的狼子野心隐藏极深,只有读到这些资料,才能看得清楚。 “好了,好了!”站在我旁边的汤比惊喜地大叫起来。 我睁开眼,他正抓着三四页纸在空中用力挥舞着。 “打印机工作正常,文字正常,图形正常……”那个替我扣上耳机的女人长大了嘴,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打印机正在工作,白纸上不再是奇怪的几何图形,而是一行行文字和一张张地图。 一切都表明,我成功地破译了韩映真的脑电波,把她记住的资料全都转移过来。 那女人猛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随即按下了打印机的高速输出键,打印机的出纸速度增加了一倍,打印完的白纸飞速向外弹射着,发出轻快的“嚓嚓”声。 “太好了,夏先生,你做到了,你做到了!”老虎挥舞着双拳,压低了声音嘶吼着。 我做到了汤比的团队无法完成的事,但心情并不愉悦。或许在51地区的人看来,我跟其他中国人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价钱合适,可以留下来为他们工作,也可以深入水下去填海眼。唯一不同的,仅仅是要价高低而已。 “抱歉,我有点头疼。”我站起来。 老虎不顾身份,赶紧搀扶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旁边的真皮卡座里,然后转身,一溜烟地端来了两杯超浓咖啡。 “夏,喝杯咖啡,马上就会好的。如果还是不行,我们这里有烟,能给人带来海量灵感的那种烟——汤比,给我们两支烟。”他挥手大叫。 汤比跑过来,打开烟盒,恭恭敬敬地向我递过来。 烟盒里排着四支手工卷成的纸烟,看那种一头粗一头细的卷烟模式,就知道是大麻烟。 “请,夏先生。”汤比殷勤地揿亮了打火机。 我推开烟盒:“谢谢,我不抽烟。” 汤比有点意外:“这是南美洲最好的烟,在51地区,只有最高层的脑力工作者,才能抽得起。放心,这种烟不上瘾,对身体的伤害也极小。” 我摇摇头:“谢谢好意,我没有这种习惯。” 汤比疑惑地后退,收起了烟盒与打火机。 “夏先生,你是怎样脱掉脑电波加密壳的?使用的是什么算法?如果能对我的团队指点一二,我们将倍感荣幸。”汤比谦卑地说。对比他一开始的态度,此刻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无关于加密、解密和脱壳,这是奇术的一种,我们中国人通常称之为‘读心术、天心通’。它不是物理行为和数学算法,而是一种思想变化。如果你多读一些中国和印度的古籍,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淡淡地回答。 汤比是聪明人,立刻致谢,然后回到电脑前面去。 我不愿打击别人,即使之前汤比对我极不礼貌,那也不会成为我白眼相加的理由。 “这样一来,我的危机就解除了。”老虎脸上笑开了花。 “是啊,你的危机解除,可我们中国奇术师的危机刚刚开始。”我慨然长叹。 51地区的作战计划是需要五角大楼、议会审批的,可我知道,只要是对他国不利的法案,总会在议会中得到超过三分之二的赞成票。 “泰格先生,我们中国奇术师修行不易,如果拿他们去填海眼,阁下于心何忍?”我问。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洪夫人为什么不同意美国人“中方提供两千名奇术师”的战斗邀约了。在她的高度,更容易看透美国人的居心,而不仅仅拘泥于一场两场的海战。 “为了大局牺牲,人人有责。”老虎回答。 我不相争辩,也不想说话。 在这个大厅里,人人都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像被一条无形的鞭子驱策着。许多人一起努力的结果,就是让51地区更强大,让美国更强大。当然,美国的社会制度是非常开放的,欢迎一切有能力的人加入,为其更强大贡献力量。 如果我答应加入51地区,老虎一定举双手欢迎。 “夏,对付鲛人之主是一件全人类团结协作的大事,中国人付出,美国人付出,日本人付出……就像数年前全球各国共同发起反恐行动那样。你不要一味指责美国利用中国奇术师,应该想想,如果美国不利用这些人,在特定条件下,或威逼或利诱,他们都会成为鲛人之主的爪牙帮凶。51地区招募他们,就等于是为将来扫除隐患,并无不可。”老虎说。 对于他说的,我无力反驳。 昔年日寇入侵,大批国人成了汉奸、翻译官、伪军、皇协军,对待同胞心狠手辣,尤胜于日本军人。 “夏,51地区绝对不做无意义之事,我们对全球的各种诡异事件研究极深,对其利害关系也考虑得很详细,超过任何国家的任何机构。现在,你回去休息一下,等我通知,去跟总统见面。”老虎说。 我喝完了那杯咖啡,身上有了力气。 当我起身时,汤比的团队同时起立,为我鼓掌送行。 在他们的带动下,整个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起立鼓掌。他们是高手,很难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以自己的智慧征服了汤比,就等于征服了所有人。 我回到房间,女孩子起身迎接。 “韩小姐还没睡醒,我一直守着她。”女孩子说。 房间里飘浮着淡淡的怪味,女孩子的眼神也略显闪烁。 我走到床前,俯身看着韩映真。 “韩小姐没事的,只是太累了。让她睡吧,睡到自然醒就好了。”女孩子提醒。 我点点头,吩咐她下去,以免影响韩映真休息。 “她这一战果然大胆,如果中间某个环节出错,那就一下子全部崩盘了。这种险中求胜的手段,不是每个人都敢想敢做的。”我坐在床前,凝视着韩映真的脸,脑子里思绪万千。 她胜了这一场,但也赔上了忍术联盟数条性命,用尸体铺平了前进的道路。 熟睡中的韩映真忽然嘴角上翘,接着便笑着睁开了眼。原来,她一直都在装睡。 “忍得好辛苦,而且你的崇拜者够狠心,差一点就把一管麻醉剂全都注射进我的静脉里。如果不是你临走前叫醒了我,现在进来就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韩映真笑着说。 她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上的一个针孔,稍稍屈臂发力,针孔中便滴出透明的药水来。那种古怪的味道,正是我刚进房间时闻到的。 “抱歉,没想到无意中又给你带来了大麻烦。”我说。 “这只是小事,跟你给我帮的大忙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现在,整个51地区内部只有你能破解得了我的脑电波,也只有我拥有45号资料库里的全部档案。所以,要见总统,就得我们两个同去。你,代表中共奇术师,我,代表日本大人物。这是三方合作,不是哪一个国家说了算。”韩映真凛然回应。 我不禁黯然,她归化日本国籍后,并不容易回头,更不会被我三言两语打动。 “夏先生,我也要向你说抱歉,整个行动中,其实我也在利用你以达成最终目的。”韩映真恳切地说。 “利用与被利用……谁能说得清呢?”我摇头苦笑。 大家都在同一个计划、同一个战团里,彼此借力,彼此缠绕,谁也说不清欠人债还是被人欠债。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9章 十二海眼 1 如果真的要道歉,我还得向她刚刚挨的那一针道歉。如此循环,再也没有尽头了。 “就这样,等待下去吧。”韩映真淡淡地说,“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牺牲了那么多同伴,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见到总统。真正能做成大事的人,总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请勿见笑。” 我不够资格笑她,因为在她身上,完美体现了“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的含义。 等待的时候,时间分外难熬。 我能想象,老虎也在一刻不停地奔忙,为了他的职务,为了整个51地区的安宁,尽可能地在向韩映真屈服妥协之前,多增加谈判的筹码。 韩映真的眼神刚毅而冷静,整个人变得如同一把淬在冰水里的宝刀。 我看不透她,即使她说过其最终目的是面见总统,我也无法全信。 最终,四个半小时后,老虎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走过去开门,老虎带着四名持枪警卫进来。 韩映真见到老虎并不尴尬,而是无声地起身,从腰带上、口袋里、裤管中,鞋底下取出了四把微型手枪,枪柄向前,枪口向后,平放在桌上。 “我知道规矩,没有,没有窃听装置,没有任何刀刃利器。如有必要,请给我戴眼罩和软手铐。泰格先生,给你添麻烦了。”韩映真彬彬有礼地说。 老虎皱眉:“你敢说自己知道规矩?你是从前奎恩招募的人,既知规矩,就——” 我笑着挥手:“泰格先生,韩小姐是我朋友,给个面子。我保证,见到总统之后,我们绝对不给你惹麻烦。” 韩映真曾经是51地区的人,如果老虎摆出51地区领导的架子,那就会让她很难堪。 我出头调停,改变气氛,等于是维护韩映真的面子。 老虎哼了一声,对我相当不满,却又无计可施。 “走吧。”他向两名警卫点点头。 警卫会意,平端,绕到我和韩映真身后去。 老虎头前带路,我们一行人出了房间,沿着走廊到了大厅。 这一次,大厅内外只有警卫,没有士兵。 我成功地帮老虎化解了危机,那两大车、一小车士兵才撤退。否则,正如他所说,带我们去见总统的就是老虎的死对头华金了。 “真的,别给我惹麻烦,总统是个好人,我愿意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至少要在下届连任才行。所以,如果你们有任何不良企图,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开钱。职责所在,别怪我。”老虎说。 我不会对总统不利,很明显,老虎这句话是向着韩映真说的。 韩映真微笑起来:“泰格先生,我没有理由对总统不利。现在,合作才是上策,任何内讧都是不明智的。” 她笑得越真诚,老虎的表情就越阴沉。看起来,他根本不相信韩映真,但又无可奈何。 我们走出大厅,上了一辆宽大的悍马吉普车。在韩映真再三请求下,老虎取出眼罩,让我们自己戴上。 “夏先生,你不必戴。总统先生说了,你是我们的贵宾,而且是史无前例的那种。所以,他对跟你见面这件事充满了期待。如果看到你戴着眼罩进去,一定会发火。”老虎从我手里拿走了眼罩。 “没错,夏先生是贵宾,当然要享受与众不同的待遇。”韩映真帮腔。 我对贵宾待遇不感兴趣,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构思见面后的场景。 首先,我的目的是阻止美国人将镜室沉入海口,给唐晚留下撤离的机会。其次,我要跟美国人联手,共同消灭鲛人之主,如果可能,甚至期望消灭更多东海妖物,为海洋的长治久安奉献力量。最终,我得带着韩映真安全离去,逃离51地区,摆脱警卫控制。 绝缘地带肯定不可尝试了,我会另外找一条路,不能飞蛾扑火。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越行越快,速度至少达到了每小时二百公里以上。我偷眼看着时速表,指针已经指向了红色警告区。 从51地区到总统行宫并不遥远,车子行驶了四十分钟后,速度渐渐慢下来。 我和韩映真都保持沉默,这时候必须严肃而低调,不再给紧张万分的老虎增加压力。 车子突然减速,然后停在路中央。 我向前看,公路上设置了沙袋工事,一组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在工事旁,用一道铁丝网护栏加上狼牙阻车带封锁了去路。 司机向车外的士兵小队长递出了特别通行证,然后一言不发地等着。 “检查,检查,仔细检查。”那小队长下令。 随即,四名士兵围过来,打开了车门。 老虎并不生气,大概对这种严格检查已经司空见惯了。 “请下车,例行检查。”小队长说。 我下了车,在夜色里伸展双臂,轻轻地活动身体。 右前方,半山腰处透出灯光,一条路灯组成的光带由这里一直通向那里,那应该就是总统行宫了。 “夏先生,不知为什么,我今天十分紧张。”老虎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是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需要找人分担才行。”我善意地笑了笑。 老虎摇头:“数个月以来,我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给手下人去做,只专心盯鲛人之主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担子重。我只是觉得,眼下我们正在进行的事很不保险,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统召见你和韩小姐,一定是为了45号资料库涉及到的秘密。对于填塞海眼那件事,我们这边国防部、水文专家、海洋专家、勘探专家已经开会研究了几百次,目前的方案是最科学的,这一点没有任何争议……” “那就没问题了。”我的心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攫住,任意搓揉,令人痛不欲生。 镜室不是死的,里面的人、灵魂、往事也不是死的。让他们去殉葬海口,是最惨无人道、最不负责任的行为,五角大楼要对此事负责。 “我的问题在于你们——”老虎扭头,用下巴向车里指了指。 我知道,他对我和韩映真并不信任。 间谍总是多疑,这是他们能够活下去的法宝之一。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不放心我们,还带我们去见总统?”我问。 我们只是在心平气和地探讨问题,并不因彼此间的不信任而生气。 “鲛人之主是全世界的麻烦,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是要将全球和平的重任担在肩膀上的,所以,总统才会冒这样的险。一个人能够在几百场辩论、几千场演讲、几万次奋斗中站到美国总统的宣誓台上,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按照美国现行的法律制度,总统被选举出来是一种天大的荣耀,所以他上任以后,应该对全世界的人和事越来越关心,对于人类发展的大方向越来越完全掌握。民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旦发现自己投票给他的人竟然是个懦弱、昏庸之辈,那么下一次选举来临时,我们推出的代表人选甚至是政党的权威都会受到影响。总统冒险,既是为了做国家大事,也是为了不让选民失望,永远俘获他们的民心。” “放心吧,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我说,“到这里来,我们只是怀着唯一一个目的,那就是消灭鲛人之主。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只会彼此维护,绝不互相拆台。” 不经意间,我的眼角余光瞥见,那登车检查的小队长正在跟韩映真对话,而且使用的是敲击手背产生的摩斯密电码。 只有那些不方便给别人听到的事,才使用这种方式传递。 我没向老虎透露这事,免得他持续紧张,以至于直接取消这次会见。 检查结束后,士兵把护栏拖开,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刚上车时,韩映真刻意要求老虎给她扣上眼罩,表面看是为了避嫌,免得暴露总统行宫的位置,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她的一种计谋。她早就准备好了通讯退路,拦路检查的小队长甚至所有士兵都是她埋伏下的帮手。 “她意欲何为?针对美国总统有所行动吗?”我心底暗暗苦笑。 老虎虽然不是奇术高手,但他的第六感探察能力也很强,已经意识到这次行动有大问题。 如果韩映真对总统下手,我不知该站在哪一边。不过,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事态肆意发展。 “夏先生。”韩映真忽然开口,“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我们正在向着一条联手抗敌的光明大路上去。”我一语双关,暗示韩映真,不要破坏三方合作。 “消灭了鲛人之主,太平洋就真的永享太平了。”韩映真回应。 老虎笑起来:“是啊,这次有了夏先生加盟,等于是给填海行动增加了一双天眼,进退之间,都有明确的规矩,做事就稳妥高效多了。” 车子到了山腰,并未停下,而是绕过一个鹰嘴般的急转弯,向右一转,直奔山腹之内。 两侧的守卫明显多起来,好多地方出现了防火闸门、观察孔、射击孔、消防塔、混凝土防爆盾。更有甚者,每隔一百米,两侧就会出现伏击暗道,其中藏着重机枪、火炮,甚至我还看到了装甲战车和轻量级快速坦克的影子。 车子在山腹中前进了二十分钟,依据车速判断,此刻我们已经在一座大山的中心。任何入侵者要想武力闯入,都比登天还难。 //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0章 十二海眼 2 韩映真戴着眼罩,脸上的表情十分淡定,不露一丝忧心。 “还有二十分钟,就到总统召见的时间了。”老虎看着腕表说。 “总统给了我们多长时间?”我问。 “足够多了,一小时。”老虎回答。 身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其工作时间是以分钟计算的,能够给我们空出六十分钟来,的确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面见总统时,两位千万不要有任何失常举动,那势必会引起误伤。”老虎再次开口叮嘱。 “我只想跟总统谈不要拿中国奇术师的命去填塞海眼的事,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希望,美国总统珍惜中国人的生命,就像他珍惜美国公民的性命一样。在中东,每倒下一名美国士兵,他都会在媒体见面会上自责不已,那种举动为他赢得了很多选票。”我说。 老虎摇头:“夏先生,恕我直言,未必能说得通。不仅仅是美国总统,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总统都不可能做到将外国公民与本国公民同样看待。” “二位,不要跑题了。我想向总统请教,之前美国提出了‘净化太平洋’的计划,最终却没了音讯。如果想重启这个计划,需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韩映真插言。 “那个计划已经无限期停止,因为该项工作需要的资金是一个无法仰视的天文数字。并且,因为水体腾挪需要一个至少大于太平洋二分之一面积的大海或者大湖来做周转站,地球上根本找不到那样一个地方。”老虎回答。 “打通地脉,太平洋里的水灌进去,至少减去五分之三。当净化结束时,趁着地球自转,再把海水引出来。”韩映真说。 她刚说完,我就意识到,那又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计策。 净化太平洋只是其一,其二则是海水灌入地脉后,传说中潜藏在地球内部、地幔之下的远古地球人就会被通通赶上来,暴露在阳光之下,彻底消除地球隐患。 美国人只关注地球表面,提出了“净化太平洋”的口号,而以韩映真为代表的日本人则更加深谋远虑,想不费一枪一弹,达到一箭双雕甚至一箭三雕的效果。 古今之大人物所思所想都非常接近,昔日有中原霸主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其主旨是“清君侧、安定后院、扫平不同政治声音”。这种指导思想是正确的,但并没有得到一以贯之的执行,最后遭致全盘皆输。 如今,日本作为太平洋岛国,其后院正是赖以栖身的大海。鲛人之主控制大海,时不时地兴风作浪,正是在不断地动摇并侵蚀日本的“后院”,导致日本后方空虚,无法展开图谋全球的行动。所以,他们非常期望美国政府能展开“净化太平洋”行动,彻底剿除大海中的“非人”力量,后院太平,不留遗患。 “两位的问题一定能得到答复。”老虎说。 “我要结果,相信夏先生也是。如果只有答复而没有结果,跟官僚政府的表面文章有何不同?”韩映真咄咄逼人地追问。 “有些事,没有结果,别说是这一任总统了,就算将前几任、后几任总统全都算上,也理不出头绪来。韩小姐,我刚刚调查过你的历史了,你也算是半个政治家,对于这些国家大事的理解肯定高于常人,知道其中盘根错杂的利害关系。我不多说,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劝告二位,跟总统的交谈适可而止,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做任何事都必须先考虑美国选民的利益,因为这才是他能否在下届大选中连任的最根本基础。”老虎回答。 这是事实,无论韩映真承认不承认,这都是无法改变的。 美国的社会制度决定了总统的行事原则,他是民选总统,登基之后,自然要以人民为重。 “会有一个结果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韩映真胸有成竹地说。 老虎的反应非常迅速,立刻皱眉,神情变得十分严肃:“韩小姐,不可以强迫总统做任何事。要知道,你若有任何异动,就将连累到夏先生,然后一起倒在每秒钟数千发的弹雨之中。你也会连累我,因为是我以人头担保,才说服总统召见二位的。” 我不愿老虎难堪,笑着打圆场:“你们怎么了?还没见总统,先在这里唇枪舌剑斗法,说个不休?一个国家的政治纲领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而是数百年积累的折中结果。总统要怎么做,大家谁都不知道。所以,现在咱们稍安勿躁,见了总统再说。” 难为老虎没有意义,他只是51地区的负责人,在总统脚下,如同蝼蚁尘埃。 当下,他只负责带我和韩映真过来,并不能代表总统发表任何观点,也不能代表我们向总统请命。 “好,就听夏先生的。”韩映真一笑。 “好好,听夏先生的,听夏先生的。”老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小题大做,马上笑着后退,语气也和缓下来。 总统很守时,按照预定的时间请我们进入他的办公室,误差仅有一秒。 那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家具颜色都与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白色宫殿”一致,只要稍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当然,这是行宫,是白色宫殿的完整复制品,而不可能是原版。 总统坐在半环形办公桌后面,脸色冷峻,不苟言笑,与面对选民时笑意盈盈的表情判若云泥。 在办公桌的右侧,坐着三个膝盖上摊开了记事本的人。从他们的着装以及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耳朵上扣着的同声传译耳机看,三人都是翻译。三人中,包括一名美国人、一名非洲黑人、一名黄色面孔的亚洲人。 总统同时启用三名翻译外加同声传译,可见对这次谈话的重视,务求对我和韩映真说的每一句话都深刻了解其内涵,绝不含糊。 老虎没有进来,在门口就被便装保镖拦下了。 “夏天石先生,韩映真小姐,请坐。”总统没有起身,只是向办公桌外侧的两把扶手椅指了指。 我向对方点点头,然后缓缓落座。 “我已经看过二位要谈的一些事的简报,先做一些回答,如果二位不满意,我们再交流。”总统说。 “客随主便。”我客气地回应。 总统清了清喉咙,蓝眼睛里放射出湛湛寒光,直盯着我:“夏先生,今天早晨,我刚刚重温了两部美国电影,都是令人热血的战争片。第一部,讲述的是二战时期政府派出小分队拯救某个家族仅剩的男丁的故事;第二部,讲述的是冷战后期美国在索马里打击的事。看完这两部片子,我对于夏先生你的问题有了初步的答案。当然,如果你也看过这两部片子,听不听我说,都不重要,因为答案就在这两部电影里。” 我很喜欢对方抛开政客惯用的繁文缛节、开门见山谈问题的工作作风,而且立刻明白那是哪两部片子。 第一部是《拯救大兵瑞恩》,第二部是《黑鹰坠落》,都是在中国上映后好品如潮的经典战争片。 如我所料,总统故意提出这两部片子,就是表明自己“爱护国民、坚决反恐”的决心。 “用镜室去填塞海眼,不是个最稳妥的解决办法,但当前来看,那是最行之有效的,所以我不反对这件事。我要说的,是我的朋友被困在镜室里,如果这计划持续进行下去,我朋友肯定性命不保。按照美国法律,一切讲求民主,民众都必须有知情权,而不是被动地接受政府安排并不得不承受可能带来的最悲惨后果。这是不公平的,尤其现在的受害对象是无辜的中国奇术师,那就更不公平,简直令人发指。”我说。 “这是一场战争,战争就必须付出代价,即必须有人死。别人都可以死,你朋友为什么不能死?电影里,一队优秀的美国士兵为救一个同袍而全部牺牲,一个头目的命要我们的游骑兵部队三十几条人命来换,这公平吗?谁曾经为他们鸣不平过?我说了,世界不是完全公平的,肯定不是,永远不是……”总统大声说。 “战争当然有牺牲,但美国有什么权利诱骗中国奇术师去冒险送命?如果美国能将真实情况公之于众,还会有人甘心拿自己去填海眼吗?”我低声反问。 在这里,总统占据地利,而美国是当今全球公认的第一强国,占据了天时。中国能占的,就只有“人和”这一项。 以一敌二,已经落在下风。如果不想办法扭转颓势,则后续隐患不可想象。 “按照联合国法案,任何人或国家不得干涉他国内政。填塞海眼这件事已成定局,谁也改变不了。你来,不必谈;中国任何人来,都不必谈。太平洋之患是地球的大灾难,任何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有责任为消灭灾难而献身。如果这机会落到我头上,我也义无反顾去做。”总统说。 “除了我,中国不会再有任何人来跟阁下谈。中国有的是奇术师,就算有三分之一误信牺牲,剩余三分之二也能东山再起,重新成为全球第一奇术师大国。如果阁下一意孤行,我将尽毕生之力揭露此事,让全球各国的奇术师都认清美国的狼子野心。”我斩钉截铁地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1章 十二海眼 3 没有人能改变美国总统的意志,除非是开战。 曾经,总统对于越南、中东战争的态度也非常强硬,遂导致了数万士兵深陷战争泥潭。后来,残酷形势之下,总统不得不改变初衷,调整战略,才得以从泥潭里拔出腿来。 以强对强,就是面对美国总统时应该采取的态度。 “你能代表中国奇术师?你有指挥他们的能力?”总统问。 我淡淡地回答:“我不能,两者都不能,但我有一颗精忠报国的热血之心,任何有损于国家利益的事,我都会奋不顾身阻止,万死不辞。我想,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中国奇术师都这样想,越在高压之下,越是团结一心,同仇敌忾。” 总统有短暂的沉默,三名翻译一起抬起头来看着我。 韩映真微笑着,垂着头喝咖啡。 “为了制造镜室,我们付出了很多,现在该是中国人付出的时候了。”总统又说。 “中国人一直都在付出,治理环境,控制人口,加强国际慈善捐款力度,与周边各国合作开发共有河流……关于镜室的制造成本,我相信阁下说的,那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可是你们一开始的目标就弄错了,根本不是来扶持中国,而是潜伏其中,等时机成熟了,马上就收网捞鱼。这种帮助,国人宁愿当时一口拒绝。”我凛然回答。 总统冷笑:“这难道不是世界大同的必然规则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像我们美利坚合众国一样,为了全世界的和平繁荣,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中东,无数优秀的美国士兵献出了生命,就是因为那里有霸权存在,必须打倒他们,才能稳定局面……” 我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倾听。 现代传媒无限发展,发生在中东的任何一件事都会在一日之内传遍全球。所以,总统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明白,此前也在他的无数次公共演说中听到过。 没有人相信政治家的诺言,就像现在,我看着总统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即“如何消灭鲛人之主”。 “只有填塞海眼,才能拯救全世界,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二位的。”总统对自己的发言做了总结。 “我完全同意。”韩映真点头。 总统有些意外,转过头去,死死瞪着韩映真。 韩映真微笑着继续说下去:“总统阁下,四大洋的平静关乎着五大洲的安宁,所以无论是北、南、东、西任何一块海疆,都必须保持绝对的纯净、干净、冷静、沉静。我们日本的气象水文科学家正在研究一种人造动能,布置在大陆架边缘,以此来精确对抗月球引力制造的大海潮汐,因势利导,推拉牵扯,确保海水内部动能的绝对平衡。据测算,当这种人造动能机大规模布置在四大洋沿岸时,海洋风暴、海啸、海底地震就能被扼制九成。那样一来,沿海城市就不会再受台风雷暴袭击了。” “嗯,不错。”总统点头,“十分之先进。” 韩映真一笑:“总统阁下不必谦虚,据我国谍报人员探知,美国从二战结束后的第三年就开始了同样的研究,即从1948年年末起。还有,引发世界航海业恐惧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即是动能试验场,初期试验效果不稳定,才导致了经过的船舶、飞机频繁失事。正好,美国政治媒体对这一神秘事件大肆渲染,将其命名为‘魔鬼三角’,不费任何代价,就将该地区划为天然禁区。我衷心钦佩美国政治制度,总统虽然按计划改选变动,这一庞大计划却始终没有停止过。” 总统不动声色,只是瞪着韩映真。 “殊不知——”韩映真摇头,“除了日本、美国,其它环绕四大洋的国家也都有类似研究,尤其是环印度洋的几个国家,前年失踪的马来西亚航空公司那架飞机就是——” 总统霍地起身,向前逼近,像一头被突然激怒的公牛,鼻孔里咻咻喷气,对准韩映真。 “马航事件”轰动了一整年,现在余波刚刚平息。据多国报道,该飞机失踪于印度洋上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飞机出现动力故障,通讯线路也相当清晰,但那架飞机偏偏却瞬间消失,与百慕大魔鬼三角洲上消失的船舶、飞机一样。 “你不是奇术师,你是间谍?你也不该叫韩映真,应该有另外的名字,对不对?”总统狞笑起来。 政治家都有多面性,当对方面部五官扭曲时,就从一个笑容可掬、侃侃而谈的政客变成了磨牙吮血、择人欲噬的凶猛怪兽。 “我不是韩映真,阁下也不是总统,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对吗?”韩映真不避不闪,横眉冷对总统的逼视。 室内突然冷场,真正保持镇定的只剩那三名翻译人员。 总统的表情变得狰狞而僵硬,韩映真那句话如同施了定身法,令总统动弹不得。 按照各国官方媒体说法,国家领导人日理万机,公务繁忙,但很多场合又不能不出席,所以就会豢养很多替身,少则几个,多则几十个,替他出席一些不太重要的场合,仅仅是露面、挥手而已。 这种“领袖分身术”已经是各国政治人物公开的秘密,并且被民众默认并理解。 各国影坛上都存在“政治人物特型演员”,就是被淘汰掉的总统替身,然后靠着外貌与总统近似混口饭吃。 总统没再说一个字,僵持了三分钟后,转身离去。 “不好意思夏先生,我该早揭穿真相,那就省得你跟对方辩论了。”韩映真向我致歉。 我笑着摇头:“不必抱歉,如果真的是美国总统莅临,安保措施一定会加强十倍,而且给我们拨出的会见时间要缩短至十分之一。唯一值得作为心理安慰的是,对方会将我们的意见上报给真正的总统,由他来定夺。否则,我们连一个提出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美国电影中多次出现总统遇刺、遇袭的桥段,一旦有暴恐事件发生,总统的模样就狼狈不堪,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惜,这都是故事情节的需要,由无良编剧闭门造车生产出来,一切目标都是瞄准了高票房。实际上,美国总统身边的安保力量之强,由“空军一号”就能窥见一斑。 “好,夏先生的目光也真够犀利。现在,我们就安心等着吧。”韩映真大笑。 能够到这里来,已经是江湖人物通向五角大楼、白色宫殿的极限。再向前,已经切入总统的保密圈子,必定是阻碍重重。 从世界格局来看,没有人能命令美国总统去干什么,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最高权力拥有者、最有政治话语权的一个人,他说的话代表了美国的国家意志,容不得别人反驳。 “填海眼”是无奈之举,也是明智之举。在地球人还无法与神秘无比的鲛人一族对抗时,填塞要道,切断敌人的进攻路线,正是当务之急。 “看得出,你对……一往情深。”韩映真说。 她故意含糊地漏过了“唐晚”的名字,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不仅仅是唐晚,而且是为了全部中国的奇术师。百年之前,我们中国人过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耻辱生活,所有人都是二等民族,包括国家官员在内,见了外国人都自动降低姿态,甘愿成为对方俯首帖耳的奴才。现在则不同了,中国已经崛起为超级大国,与世界强国平起平坐,中华民族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再没有人举着‘东亚病夫’的牌子侮辱中国人。此时此刻,再让中国奇术师去填海眼,则一切都回到了百年之前。” 韩映真微笑起来:“是啊,国家民族之耻,那是永远都忘怀不了的。在全球来说,曾经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国家又岂止是中国一个?夏先生有这样的家国情怀,真的算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我摇摇头:“爱国是每一个公民必须做到的,否则何以自称为中国人?”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和韩映真同时陷入沉默。 外面一片沉寂,仿佛这巨大的山腹建筑被突然清空,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一片死地。不过我知道,外面肯定有很多人,只不过大家都在煎熬中静默等待,等待着总统最后的命令。 那命令,可能是合作,也可能是格杀。 我和韩映真的命运全都系于一个人之口、之笔,无法挣扎反击。 老虎再次出现了,脸色犹如黑锅底。 他站在门口,只是冷冷地盯着我和韩映真,并不开口。 门外,两队西装革履的保镖左右排列,至少有三十名之多。 我向老虎点头:“走吧。” 摆出那么大的阵仗,只可能是为总统准备的。 “你好像能读懂我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我再次、再次提醒你,不要妄图对大人物做什么,你会瞬间灰飞烟灭。”老虎说。 我不愿再解释,因为这种陈词滥调已经说得太多了,一遍一遍重复,只是徒劳地浪费时间。这一次,大家是合作关系,我不是刺客,美国大人物也不是暴君,谈得成就合作,谈不成就一拍两散,谁也没必要加害对方。 “头前带路。”我挥手吩咐。 老虎在先,我居中,韩映真断后,三人鱼贯出门。两边的保镖无声地合拢,把我们三个夹在人墙中间,快步前行。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2章 十二海眼 4 在电梯、步行梯间切换了四次,穿过了大约四十道门之后,我们终于进入了一个陈设简单的小会议室。 室内只有一张长桌、十二把椅子,桌上摆着电脑和投影机,远端墙上垂着白色的幕布。除此之外,连一张多余的装饰画都没有。 在老虎示意下,我和韩映真落座。 有人拿着金属探测器进来,在我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又转身向着韩映真。 “实在抱歉,我的四肢都嵌着精钢支架,那是通过手术植入的,绝非武器。”韩映真皱着眉说。 金属探测器一接触她,立刻报警,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呜声。 “对不起,请跟我出去。”那保镖沉着脸说。 韩映真摇头:“老虎先生,这不公平,我没带武器,探测器能分清体内支架与枪械的区别……” 老虎不动声色,门外无声地闪进来两名保镖,左右一分,扣住韩映真的胳膊,把她架了出去。 “三分钟。”老虎告诉我,然后自己出去,把门带上。 我希望能够见到真正的美国总统,由他签署命令,改变中国奇术师被拉去填海眼的悲惨命运。 说一千道一万,中国有很多人的性格都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恨不得日进斗金,把全世界都买下来。因其过于贪婪,则上当受骗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即使是智商告绝的奇术师,在大额支票面前,也会失去定力,变成金钱的俘虏。 真正能拒绝酒色财气诱惑的,只有佛家、道家的高僧,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了藏传佛教那些积年累月打坐修行的大师们。正因如此,千百年来,佛门智慧源远流长,远胜过红尘俗世中那些人鼠目寸光的思想。 “不贪、无欲”是中国人目前最需要学习的。 那男人是从会议室另一面的暗门进来的,脸上带着十足的倦意,领带结松开,似乎刚刚从一场冗长乏味的会议中走出来。 “说说奇术师填海眼的事?”他步履匆匆地走过来,刚刚握住我的手,便直奔正题。 我知道他是谁,电视上经常看到,这种雷厉风行的气势是谁都模仿不了的。就算是那些最毕肖的替身,也只能模仿其外表,却模仿不了他的内心世界,仅仅是赝品而已。 “好,那我开门见山。五角大楼麾下的51地区在中国大陆建了一座名为镜室的建筑物,并将其沉入海底,准备用来填塞海眼。镜室不是空的,而是有几百名中国奇术师在里面,都是被诱骗进去的。这件事很不公平,人与人都是平等关系,身为超级大国,美国不能以先进技术为要挟,危害它国国民的利益。”我说。 “晚了。”他摇摇头。 “什么意思?”我的心猛地一沉。 “大概在五小时前,填海工程已经开始。”那人回答。 我没有慌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只听他这样说,没见到真实影像前,没必要惊慌失措。 “那是单一行动还是集体行动?”我问。 “集体行动。”那人回答,“总共十二个海眼都在计划之列,这一次,太平洋舰队倾巢出动,封锁了三分之一个太平洋,务必要将海上危险全部清除。” 在这里谈论深海巨变时,此人冷静镇定,仿佛那只不过是几个村民填塞了一个小小的鱼塘。 如果太平洋舰队倾巢出动的话,此刻海军方面绝对是如临大敌,其战斗规模仅次于二战时的最终决战。 “情况如何?”我问。 那人挥手:“每隔三分钟我都会收到一次战斗简报,进展很顺利,海军人员训练有素,没有辜负国家和人民的企盼。稍等,我会命人把资料传过来给你看。现在,我们先讨论另一件事,那就是你的归化问题。” 之前,老虎隐隐约约有对我劝降之意,但被我冷静拒绝。现在,此人旧话重提,来者不善。 我笑着摇头:“多谢阁下抬爱,好意心领了,但我只想好好地做个中国人,不想改变自己的国籍。” 那人也摇头:“死和归化,选一条吧。人生在世,有的选已经很不错了。” 他的汉语很流畅,我们交谈了这么久,没有出现过一次词不达意的卡壳情况。能够坐上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宝座的,都是智商、情商、政商高绝之辈,足以应付任何情况,解决任何危机。 “不。”我坚决地摇头。 那人笑起来:“夏先生,等你看到太平洋舰队的战斗实力,大概不必我劝说,你就闻风而降了。” 我点点头:“愿闻其详。” 从战术意义上,我当然相信太平洋舰队的实力;从战略意义上,我知道,大国之敌,棋逢敌手,如果所有奇术师面临今日情况时都选择向强敌归化,那么地球上所有国家都将变成美国的殖民地,再也没有独立之国了。就像二战时的中立国那样,纳粹一到,顺风而降,纳粹一倒,随即宣称继续中立,简直成了一面顺风的旗,在风中摇曳飘摆,永远都是逆来顺受的墙头草。 那人按了电铃,有人进来,打开了投影机,远端的银幕上立刻有了活动影像。 该影像的质量较差,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机械臂之类。稍远处,更加模糊的东西似乎是海底珊瑚礁。 影像的画外音为中、英、法、德、日五国语言,声音干涩,应该是电脑自动转换的结果。 “现在进行操作的是第二号目标,海眼直径两公里,深度约为八百米至一千五百米之间,有生物活动迹象。处理方式是,深潜引爆后,让海底自动坍缩。预估两小时后埋设完毕,困难程度,三级。”电子音介绍。 “该海眼的位置在韩国以东的公海上,曾有大韩航空、大韩海运局的飞机和轮船无端在此地失事,经卫星探测后才知道,海底出了问题。”那人说。 “有没有更清晰的影像?”我问。 电子音随即回答:“海底亮度极低,机械臂搅乱了泥沙,这已经是水中能见度最佳的情况了。” 我没有纠缠于此,而是向那人请求:“给我看看镜室在海底的情况。” 幻觉中,我曾见过镜室倒立于海沟一侧大陆架上的危险情况。现在,我需要验证这一点,用美国人的先进海底仪器跟自己的天心通来对照。 “你认为自己有权力提这样的要求吗?”那人摇头微笑。 此人有着美国民族的爽直豁达,但也不缺少商人讨价还价的狡黠。我一时冲动,亮出了自己最关注的焦点,立刻被他抓住。 “什么意思?”我故作不懂。 “你现在看到、听到、知道的已经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最高机密,通常只有五角大楼中层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亲眼目睹。知道得越多,受限就越多,到了最后,即使你不同意归化,也永远走不出五角大楼的迷宫了。”他回答。 归化是任何一个热爱祖国的人不能接受的,对方正是觑准了我的这一弱点大做文章。 “不归化,就看不到镜室的资料?”我问。 “差不多吧。”那人站起来,做出一拍两散的架势。 “那阁下为什么费了那么大力气把我请到这里来?”我问。 那人哈哈一笑:“是啊,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把夏先生请来,就是想大家一条心清除太平洋之患。现在,五角大楼发现,原来从前的很多担心都是多余的,填塞海眼的工作要比想象中容易得多,并不需要中国奇术师帮忙。所以,夏先生来与不来,都无关大局。” 我深深地点头:“懂了,谢谢解释。如果方便,请派人送我回去,结束这次的旅行。” 话说到这种地步,对方倨傲到极点,我若是退让,就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好,我会安排。”那人洒脱地转身,从暗门中离去。 我盯着银幕,看着工作中的巨大机械臂。 画面的确极不清晰,除了最靠近镜头的部分,远端一片模糊,仿佛海市蜃楼里的虚幻景物一般。 如果填塞海眼的工作那么简单,前几任总统为何没有早早采取行动,而是迁延至今呢?比如两代布什总统都是行动派,干事能力极强,而且精力旺盛,嫉恶如仇。卧榻之侧,难容他人酣睡,要是能动手的话,他们不会等到任期届满就动手除奸了。 我知道,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历史上,环太平洋各国出过无数明君,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尤其在明治维新时代,日本国力强盛,雄心勃勃,连跨海征战都顺利完成了,又岂会任由鲛人作恶?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这是我对刚刚那人的评价。 他是美国总统,或者说,他有可能是美国总统。刨除身份问题,他所说的,不过是五角大楼传递过来的战斗简报,并没有添加自己的基本判断。如此一来,他说的任何话都建筑在空中楼阁之上,没有什么可信度。 五角大楼的情报分析官都是墙头草,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分析结果,从一端走向事物的另一端,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 如果相信这些,美国总统就等于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最终自己打自己的脸,弄得不尴不尬。 我深思了一阵,索性闭起眼睛打盹,忘掉了身边所有的事。 很多军事学家、探险家、地理学家都说过,人类能够征服喜马拉雅山脉以及地球上任何一座高峰,是因为它们是完全可见的,全都暴露在空气中。山高人为峰,人永远能借助工具,将高山踩在脚下。对于海洋,人类却一筹莫展,深海潜测一直都是无法攻克的难题。 有专家预言,除非是探测工具和探测理念发生质的改变,否则,人类直至灭亡都无法全面了解海洋。 以现有的世界海洋知识去剖析海底世界,等于是盲人摸象,不得要领。所以说,刚刚那人表现出来的底气十足的状态,恰恰说明了他的无知。 笃笃,有人敲门,然后推门进来,正是离去不久的老虎。 我睁开眼睛望了望他,随即再次闭眼。 “夏先生,总统说,如果你改变想法,我们就详细谈谈条件。如果没有改变,十分钟后就送你回去。”老虎说。 我闭着眼摇头:“不用等十分钟,现在就可以结束了。不过,请转告总统,送神容易请神难,下一次他再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可能就不会随叫随到了。” 老虎冷笑:“总统说,五角大楼并不需要中国奇术师的帮助,太平洋舰队能够应付任何复杂的局面,也能顺利地完成填塞海眼的工程,驯服大海,为美利坚合众国服务。” 我也冷笑:“老虎先生,这句话,你信吗?” 无知者无畏,如果总统对于鲛人、鲛人之主、海眼有准确了解的话,应该不会说“不需要帮忙”的话。 话不能说得太满,太平洋舰队再强大,也不该忘记了珍珠港之耻。 要知道,珍珠港遭到轰炸之前,中国的间谍人员提前一周就破获了日军名为“虎虎虎”的轰炸作战计划,并通过数条渠道通知了盟军总司令。可惜,目中无人的盟军高层以为日本不敢老虎头上拔毛,对这条线索毫不理会,才导致了史上最大的海战惨剧。 将目光转移到现在,如果总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那就是厄运的开始。 “我……我信。”老虎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狭义观点出发,如果海底出事,死亡的是美国人,不是中国人,与我毫不相干,不值得怜悯,也不值得同情,该被追责的是美国总统。我离开这里,就再也跟美国人的海底工程无关了。 反之,即使负气,我也不希望看到海眼吞噬更多无辜的战士。一个年轻人死了,他的家庭将遭受重创,很可能就会家破人亡。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当年大哥的死就差一点让夏氏一族断了脉络。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3章 吞噬一切 1 “走吧。”老虎下了逐客令。 我睁开眼,起身走向门口。 “实在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老虎跟在我后面,终于说了道歉的话。 我并不接受他的道歉,唯一希望的,就是潜入海底的那群无辜士兵平安无事,不会遭到鲛人的疯狂反扑。 人生来平等,他们的生命和家庭与中国士兵的生命、家庭都是一样的。作为士兵,他们忠实地执行上级交付的任务,这一点最值得人尊敬。 “老虎先生。”我回过头,恳切地叮嘱,“劝告总统,切勿掉以轻心。太平洋极深,海底怒涛不断,并非表面看来这么平静。他不是军人,不是科研工作者,不是奇术师,不是海洋生物专家……他只是总统,一个高高在上的政客,不可能懂得你我的世界。你作为谍报官,必须担负起这份巨大的责任来,为总统做出最准确的建言。中国有句古话,文死谏,武死战,方能称得上是忠臣。你,要做的事很多,并不仅仅是送我离开这一件。” 人之初,性本善。 即使总统已经伤害到了我的自尊,我仍然可以不计前嫌,把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少地告诉对方。至于对方能领悟多少,那就要看美国人民的造化了。 “谢谢,我会转告。”老虎点头。 我们走到门边,刚刚开门,资料中的电子音突然加快语速,报出一连串阿拉伯数字来。 老虎一惊:“海底数据急速变化,预示着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我们一起回头,屏幕上一团模糊,连人影和机械臂都看不见了。 “去问问,怎么回事?”我厉声吩咐。 老虎马上打开了墙上的麦克风,大声吼叫:“什么情况?数据怎么如此混乱?” 大概过了五秒钟,电子音再次响起:“警报解除,警报解除,海底扰流过去,海底扰流过去,请各岗位工作人员继续工作。” 老虎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墙上,举起袖子擦汗。 “只是扰流,太寻常了。”老虎喘息未定,故作轻松地解释。 海底当然扰流不断,但以老虎的身份,普通扰流不至于让他如此惊骇。 “说实话,下面情况怎样?”我问。 老虎转了转眼珠,向房间一角的摄像头看了一下,随即摇头:“没事,很正常,你已经听到警报解除了,没事,没事。” 我轻叹一声,走出门去。 与韩映真会合后,我们被送到一个极为舒适的套房内。餐桌上铺着洁白的绣花桌布,上面摆着两份牛排、两杯红酒。 “还真是有点饿了。”韩映真笑着说。 老虎点头:“两位慢用,大概两小时后,我会派人送两位出去,大家的合作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我苦笑:“老虎先生,我在这里还有最后两小时,如果你想找个人聊聊、探讨跟鲛人有关的话题,随时可以过来敲门。说句不吉利的话,我有种预感,海底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告诉你的人和所有五角大楼麾下的人,一定一定做到安全第一。”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这种情形下,就算我把一颗心掏出来送给美国总统,他也不可能领情,认为我另有所图。不归化之人在他眼里就不值得相信,即使不是敌人,也绝不会进入他的信任圈子。 其实,总统不知道这是一个全球大合作的年代,凭美国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成功清洗太平洋。 老虎退出去,室内只剩我和韩映真。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韩映真脸上满不在乎的笑容退去。 “何以得知?”我问。 “我用‘马前课’起了一卦,得到‘大风刮掉伞头’的大逆凶之相,主海水倒卷,一切皆死。我怕单纯‘马前课’不足以确定大逆凶降临的时间点,又用‘子午流起卦术’占了另外一卦,得到蚂蚁搬家、猴子上树、群象奔逃之意,另外水木逆转、水土逆转、二十八星宿昏聩无光。在我看来,我们所处的这股力量必然大败亏输,也就是说,美国人今日的行动一定是损兵折将,绝对不会占一点便宜。是走是留,你做个决定吧,我一定支持你。”韩映真回答。 如果海底出事,我们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即使出谋划策,等到命令下达时,战场上的形势早就变化,无法对症下药。要想解决问题,就要到太平洋舰队的航空母舰上去,听取潜水员的现场汇报,当机立断,做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来。 “当然是留。”我毫不犹豫地说。 韩映真向餐桌一指:“可是,很显然,老虎希望我们赶紧走,连送行饭、送行酒都备好了。如果我们不走,他很难在总统那里交代的。” 我没有心情开玩笑,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大。 本来,我为救唐晚而来,现在却变成了为救援太平洋舰队的深潜人员而战,自己的计划反而暂时搁置起来了。 “再起一课吧,看看结果如何?”我说。 韩映真点头:“前面两种卦术都用了,那我用‘拘风占’试一次,看看老虎能不能平安收场?” “拘风占”又被称为“闻风辨器”或者是“捕风术”,是通过空气流动获得大自然启迪的一种奇术。只要空气中有风,就能从容施展。 韩映真坐在餐桌前,双腿一收,交叉叠放。 “风来!”她沉着脸低喝一声。 餐厅连着客厅,客厅连着阳台。随着她那一声吼,阳台上的素色窗帘陡的飞扬起来。 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我能想象到,一阵疾风正从阳台直冲过来。 等到餐桌上铺着的桌布一角被风吹得飒飒抖动时,韩映真双手齐出,如同鹰爪一般,在空中连续抓了五次。 她的动作极快,每抓一次,就亮出掌心,在自己鼻子下闻一闻。 五个循环之后,她不再伸手,双掌扣在左右膝盖上,胸口猛烈起伏了几次后,渐渐恢复平息。 “最终结果是好的,但要死很多人,还有可能死一个双方阵营中战败一方的大人物。我猜,这一卦中的死亡者指的是鲛人之主。”韩映真说。 韩映真善解人意,知道此刻的士气可鼓而不可泄,所以才做这种武断结论。 谁胜谁败,尚未可知,她说死的可能是鲛人之主并不确切。如果失败的是我这一方,那么死的可能是谁呢? “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乾坤呢?”韩映真自言自语。 “等。”我只回应了一个字。 既然总统决定由太平洋舰队单独完成此事,则奇术师所起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等待,能够等来总统的失败,让他幡然猛省,认识到自己的无知,转而改变思路,跟奇术师展开新的合作。 “好,等,边吃边等。”韩映真笑起来。 她的表情变换时,立刻脱掉了成年人刻板的伪装,变成了妩媚动人的青春少女。我不禁感叹,战争无处不在,改变了所有人,而所有人在战争洪流的裹挟之下,有时候不得不变成另外一个人,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如果能像韩映真那样,情绪转换如同开灯关灯,那么人就会活得相对轻松一些了。 吃饭的过程中,韩映真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掩饰得很好,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担忧,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此时此刻在数百米的深海中正在进行着一场人类与鲛人的生死之战。 “回去之后,夏先生应该已经受到各方面的极大关注了,再也不可能隐居于曲水亭老街,做置身事外的闲人。我倒是有个建议,青岛那边有些靠海别墅十分幽静,适合奇术师清修。如果夏先生不嫌弃,愿意离开济南到青岛,我可以代为安排。”韩映真说。 我想都不想,立刻摇头拒绝:“好意心领,多谢多谢,但济南是我家,习惯了曲水亭街的旧生活,不愿挪窝。” 韩映真大笑:“夏先生,我只是试探试探你罢了。不过,济南那边,亦有靠山面水的好地方,比如仲宫一带,有相当多的地方适合奇术师居住,可以考虑考虑。毕竟曲水亭街那边已经没有可以留恋的了,对吧?” 我微笑不语,亲人既然已经过世,老宅就成了唯一的记忆。如果离开,我的根就断了。 韩映真沉默了一阵,忽然又问:“夏先生,如果移镜室填塞海眼之事成真,你该如何处之?” 原来,她反复挑起话题,只不过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真正想问的,却是这最后一个问题。 镜室填海,唐晚必殁。那么,我愿意孤独一生,再也不沾情事。 这是我的心里话,没必要现在说,更没必要向韩映真这样的它国间谍人员说。如果说了,无异于是向陌生人暴露自己的情感把柄,形成太阿倒持之势。更何况,镜室填海目前只是一个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我一定还有机会扭转败局。 “能帮你的,只有我。”韩映真用餐刀的尖沾着汤汁,在桌面上写了这几个字。 房间内虽然看不见摄像头,但监听器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她用刀写字,就能避开别人耳目。 我轻轻挑了挑眉毛,她又写:“日本潜艇在海底,轰炸镜室,可救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炸开镜室,蛙人潜入,就能将建筑物内的任何人甚至所有人全都救出来,让美国人的美梦落空。 “几成把握?”我也用餐刀在桌上写字。 韩映真不假思索,立刻写了“两成”二字。 这个成功率极低,等于说如果请日本潜艇帮忙的话,至少有八成机会害死唐晚,并且损人不利己,让美国填塞海眼的计划也泡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一来,最终得利的就只有鲛人一方了。 “容我想想。”我写字回应。 “要快,十小时内,等回复。”她继续写,“唯一机会,兵行险招,值得考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4章 吞噬一切 2 我们同时动手,用纸巾擦掉了桌上的汤汁。 动手,至少有两成机会;不动手,则唐晚就会成为填塞海眼的工具。 我反复考虑:“如果唐晚和我的位置对调,她会怎样衡量?如何选择?” 韩映真举起酒杯,刚刚沾唇,脸色就变了:“酒里有药,审讯药。老虎真是毒辣,竟然给我们下套?” 所谓“审讯药”实际是迷幻剂,让喝下药的人神志模糊,在不知不觉中吐露内心实情。 “是啊,步步陷阱,大意不得。”我说。 即使总统排斥奇术师帮忙,但我们仍然在对方控制之下,任何大意,都可能成为实实在在的阶下囚。现在,我们之所以还能在这里饮酒吃菜,就是因为脑子里还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于是,美国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杀人灭口。 韩映真放下酒杯,轻轻叹气:“这世道,好意不杀人,敌人却未必肯放过我们。美国人永远都改不了太平洋警察的本色,总是想把其它国家玩弄于股掌之上。我真是担心,万一填海成功,他们很可能就掌握了一些应用物理学上的不可言说秘密,比当年率先掌握技术更为可怕。现在,环太平洋小国个个都处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危险局面,如果不思进取的话,最终大概就要沦为美利坚合众国的一个州了,只配将自己的大好国土贡献出来,让给美军建军事基地,如同日本的普天间美国驻军基地一样,人民遭受袭扰,百姓怨声载道,唉……” 普天间基地给日本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近二十年来负面新闻不断,已经成了日本在野党攻击执政党的巨大死穴。 “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但是,我无法轻易做决定,拿着别人的命去冒险。”我说。 韩映真看看腕表,低声说:“还有一些时间,请夏先生慢慢想。你我一见如故,我只是不忍心看你日后在感情上受折磨。米兰昆德拉曾说,生命有不可承受之轻。真正倍受煎熬的,当属错过机会,追悔莫及。” 我不动声色地在脑海中回忆跟镜室有关的细节,那栋建筑物的构造十分奇特,既然是为填塞海眼而建,其中必定有多重防水、承重、抗压措施,在深海中能够安然无恙地存在下去,建成一个独特的封闭生态环境。 那样一来,美国人无异于建立了一个水中太空舱,后续可以进行物资输送,使得困在镜室里的人能够长期生存,只是无法逃逸出来。 “至少,如果留在镜室,唐晚还能活下去,而不是立刻速死。我再想想,再想想,再好好想想……”我的心被看不见的大手反复搓揉着,一停不停地患得患失。 “日本的潜艇技术十分先进,如果打破镜室外壳进入,找到唐晚,穿戴蛙人设备离开,也不是不可能的。关键是,韩映真如此帮我,难道只是出于道义上的好意?我夏天石何德何能,能在几日之内就赢得了她的巨大好感?”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韩映真的身份十分特殊。作为超级间谍,她的思想应该已经达到百毒不侵的地步,不可能轻易动情,也不可能罔顾组织利益,将个人情感置于高于一切的地步。 既然如此,韩映真如此热心地对我,必定另有所图。 镜室之中不仅仅只有唐晚,也并非一片和谐世界,而是有着另外一些非常复杂的战斗与倾轧,尤其是那被禁锢在密室中的日本大人物的灵魂——我突然明白,以韩映真的身份,如果执意要进攻镜室,那其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那大人物。 如此一想,我的内心豁然开朗,将一切症结全都打开。 “谢谢你。”我郑重其事地向韩映真道谢。 “为何如此客气?我们如今被美国人禁锢,同为天涯沦落人,何必客气?”韩映真笑着回应。 她很美,脸上的笑容也温柔可人,但我清楚,那只是一张经过精心伪装的面具,遮盖了一名超级间谍真正的内心世界。 面具能够魅惑别人,等到图穷匕见之时,揭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她永远都是日本女谍,而不可能是宅心仁厚、温柔善良的普通女孩。 昔日亚洲第一女谍川岛芳子亦是如此,多少迷恋她的达官贵人、富家公子都倒在了她的销魂媚术之下。一朝梦醒,已然无法回头。 “我们从长计议,先看美国人的手段再说。”我说。 韩映真有些失望:“好吧,如果夏先生无心犯险,那我尊重你的意见,让日本潜艇隐忍等候。不过,我将始终保留拔刀相助的态势,任何时候,只要夏先生觉得可以行动了,只要给我一个信号,我绝对全力以赴。” 韩映真的卦术十分灵验,老虎离开一小时后撞开门进来,踉踉跄跄,脸红如血,如同喝醉了一般。 看他的样子,就明白海底行动发生了巨大变故。 “消失了,消失了……一整队人马全都消失了,连同机械臂、海底探测车、潜泳助力器、蛙人后援车……都陷入海眼里去了。大漩涡吞噬了一切,跟先前测量所得的数据完全不同,我们所有的追踪器都显示超出了有效距离,海眼究竟多深,谁都无法下结论……现在,行动彻底宣告失败,所有海上部队后撤三十公里待命,都在等你,呵呵,都在等你呢夏先生……”老虎指着我,放肆地大笑着,如痴如魔,发癔症一样。 我跨前一步,双掌捂住他的太阳穴,屈肘发力,刺激他的太阳穴中心。连续三次之后,他疼得大叫了一声,用力将我推开,弯着腰后退。 事发突然,他的思想受到巨大的震撼,一时间无法消化,所以才会大大失态。我挤压他的太阳穴,正是帮他冷静下来的不二法门。 “总统要我做什么?”我问。 老虎前来报讯,一定是出自总统的授意。以他的身份等级,绝对不敢篡改总统的逐客令。 “总统请你去看现场录像,帮忙查找原因,确立对策。请原谅,总统为自己之前的傲慢向你道歉,这一次,他会认真听从你的建议,稳妥行事,确保没有人再次无辜牺牲。”老虎冷静下来,迅速讲明来意。 我不要道歉,只想解决问题。 “走,带我去。”我立刻吩咐。 老虎长叹一声,用力揉揉太阳穴,脸上现出颓然之色:“我刚刚一定是失态了,你不知道,从屏幕上看到那海眼突然扩张,如一张大嘴一样,把所有蛙人部队吞噬下去,实在是太恐怖了。我们一次性地损失了十五人,外加价值过亿的深潜器材,却没有得到任何解决问题的思路。在我的工作生涯中,从未面对这样的棘手情况。所以,刚刚……实在是让二位见笑了。” 我摇摇头:“没有,很正常。” 老虎没再啰嗦,立刻转身向外走。 我跟着走出去,自然而然的,韩映真也跟出来。 “韩小姐留步,总统只请夏先生过去。”老虎客气地阻止。 韩映真脸色一变:“我是夏先生的朋友,我们一起做事,才更高效。不信的话,你问问夏先生,是不是这样?” 我没有等到老虎开口,缓缓地回答:“韩小姐,你暂且留在这里,作为后援。如果遇到大家都无法解决的难题,我再回来搬救兵。眼下,请稍安勿躁,我先去见了总统先生再说。” 正因为想通了韩映真的目的,我才断然拒绝她继续追随左右,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韩映真并不动怒,只是缓缓点头,然后慢慢退回了房间。 老虎带着我快速穿行于各种风格的走廊中,沿途至少遇见了七次岗哨盘查,可见形势有多危急。 最后,在一间空荡荡的大型会议室里,我再次见到了那人。 我一个人走进去时,他正伏在桌上,额头枕着手臂,身体一动不动。 通常情况下,只有疲累至极点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睡姿。 会议桌上十分凌乱,各种文件夹或关或开,烟灰缸里丢满了烟头,有几个烟头没有完全掐灭,死灰复燃,冒起了袅袅青烟。 “事再大,总有解决之道,就算天塌下来,也得慢慢收拾,对不对?”我向那人走去。 至今,我无法完全确认他的身份,但当务之急是解决海底危急,而不是辨明身份。 “失败了,失败了。”他喃喃自语,并不抬头。 会议桌侧面的银幕亮着,但投影机播放的视频文件却已经结束。 我俯身拿起遥控器,按下播放键,电子音立刻响起来:“安放程序结束,各组按照序列号撤退,五组先撤,一组断后。随时检查遥控器,确保信号畅通。” 画面中,蛙人和机械臂同时后撤,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突然间,画面猛然一颤,然后模糊的场景变得清晰起来。 要知道,镜头拍摄的是海底情况,画面模糊是因为泥沙被搅动所致,按照正常逻辑,要想画面清晰,必须得等到人员机械撤出、泥沙全都沉淀才行。 我所看到的,却是画面在几秒钟内就清晰通透,仿佛现场的水体突然被换掉了一样。 的确,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印证了我的推测,蛙人与机械臂同时向下坠落,被一股巨大的扰流牵引着离开了镜头范围。那股巨力吸走他们的同时,也把海水的浑浊部分吸走,旁边干净的海水立刻补充过来,才会让画面变得热带鱼水族箱一样干净通透。 唯一遭殃的,就是几分钟前还努力工作着的深潜蛙人们。 现在,我能看到的只有这些,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海底扰流作乱,令美军之前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5章 吞噬一切 3 我面前摊开的文件夹里罗列着一组数据,最先测得海眼的绝对深度是二百米,绝对直径是七十五米,等于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坑。如果爆破顺利实施,圆坑就坍塌下去,变成海底凹地。据理论模拟推测,该海眼底部收细,直到直径五米左右,其深度未知。突变产生后,一个救援队及时下潜,发现该海眼的深度至少达到五百米,直径则缩减至十五米。打个比方,这种变化类似于长蛇吞食,起初口张得很大,进食之后,嘴就闭上,集中心思消化食物。 在文件的背后,阅读者用黑笔写了一行字,然后用连续三个感叹号作为结束。 那行字是——“海眼活着?大海活着?鲛人活着?海水活着?一切都醒着,只有美国人昏睡着。”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推测,比屈原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更为可怕。阅读者的判断是,美国人像睡着了一样愚蠢,而外界大自然里的种种危险却虎视眈眈,伺机出手,将美国人拉下地狱。 在我看来,之前总统以为不需要奇术师帮忙就能填塞海眼、消灭鲛人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人类与鲛人之战,奇术师才是参战的主力,而一切军队都只是后援,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好了,打起精神,从头开始吧。”我沉声说。 那人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血丝,几近油尽灯枯之相,与素日鲜衣怒马、洒脱倜傥的总统形象相差甚远。 “这是一场持久战,你现在需要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填饱了肚子,才能跟鲛人做决死之战。”我说。 “我的确是太累了。”他苦笑起来。 “让老虎来,替代你做战斗决策。这是奇术师的战争,普通人无法插手。”我再次提醒。 那人想了想,轻轻点头:“好吧,老虎是我最信任的,也是五角大楼最看好的下一任国防部长人选。要他替代我做决定,一定不会错的。”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身体前后摇晃,已经体力不支。 我走过去扶他,察觉他连迈步都变得十分困难。这种身体状态之下,做任何决定都未必正确,所以他比任何人都需要好好地卧床休息,直到身体复原。 “惭愧,我之前太不自量力了。夏先生,你能不计前嫌赶来,全力以赴地帮我,就等于是帮了美利坚合众国三亿公民。若是大功告成,我一定为你向国会请功。”他说。 我谨慎地回答:“总统阁下,我并不是为了邀功而来,而是为了彻底消灭太平洋中存在的巨大隐患,不让同类事故再次发生。至于功劳,不如颁发给战斗中牺牲的那些士兵,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 作为中国人,即使获得再多美国荣誉,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老虎就在门外,见到总统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老虎,我以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的身份授权给你,举全国军事力量与夏先生合作,务必消除太平洋之患。”总统说。 老虎立正敬礼:“一定完成任务,请总统先生放心。” 旁边有人迎过来,搀扶着总统离去。 我带老虎回到会议室,反复观看发生意外的那段海底录像。 “召集你的人,凡是跟鲛人之主事件有关的,全都召来。我想,我们可能需要大量人手,以确定一条探索路线。”我不再客气,开门见山地吩咐。 老虎通过内线电话下令,两分钟内就召来了二十名手下。 “把海眼的位置标注在地球球体地图上,按照实测大小,从高到低顺序排列。另外,把每个海眼的活动剧烈程度加以标注。”我吩咐他们。 直觉上,我认为距离镜室最近的海眼应该是最大、最深、活动最剧烈的。 在那些人检索资料时,我告诉老虎:“我们可能需要韩小姐帮忙,但是又得使用一些非常手段,避免局面失控。” 我的话意思很隐晦,但老虎十分精明,马上点头:“有一些军方出品的缓释剂,能够精确地控制时间段,使得服药的人像接受遥控一样听话。同时,该缓释剂又不会损伤实验对象的脑力、智力、行动能力。” “嗯,好吧。”我点点头。 韩映真是间谍,如果不提前设置预防手段,一旦失控,那么所有的罪责就得我一个人背着。历史上有太多类似战例,所以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韩映真代表的是日本人的最高利益,这是关键矛盾,而且不可逆转。 工作人员最终的排列结果跟我的直觉完全一致,距离镜室最近的,是此次填海行动中排名第一的海眼,呈不规则菱形。按照经纬度坐标推算,该海眼就在世界第一海沟的西侧,即亚洲大陆架延伸部分的最边缘。 “把那里的影像资料给我。”我吩咐。 这一次,我看到的是高清资料,由海底无人探测器拍摄。 起初,画面杂乱无章,毫无主题。其后,镜室在镜头中出现,位于极遥远的视界边缘。 渐渐的,镜头放大,镜室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呈一个倒立的金字塔形。 按照画面右上角的时间轴,我得知该段录像的拍摄时间为半个月之前。 不出意外的话,此刻镜室仍然在那里,并且仍然倒立,岌岌可危。 “镜室怎样移动?那么庞大的建筑物,重量超过万吨,怎么可能从一个内陆城市转移到东海之中?”我随口问。 有人回答:“镜室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起到震慑作用,向世人彰显美国强大的军事能力。所以,它被制造为‘移动屋’。普通民众的观点中,谁掌握了高科技、黑科技,就能统一全世界。现在,只需一只小小的遥控器,就能进行远距离移动,这是建筑史上的奇迹,也是远程运输史上的奇迹。” 随即,他向我出示了只有电视机遥控器大小的操控平板。 从表面看,那黑色边框的平板电脑毫无过人之处,与普通民用产品没什么不同。 “有了它,就能让镜室到达指定地点。”他说。 现在,出现在屏幕上的是真正的镜室,而不仅仅是我幻觉中的那幢奇怪建筑物。它曾经存在于城市之中,作为一个科学研究基地而存在,但其真实面目却是美国人的实验品。 在二十一世纪,科学水平越高,对于世界的控制能力就越强,这是毋庸置疑的。 “放大它。”我吩咐。 工作人员按了一连串的组合键,镜室被无限拉近,直到头脚分别抵达了屏幕的上下边缘,所有窗户清晰可见。 奇怪的是,那建筑物的外围缠绕着黑色的粗大绳索,墙壁上还画着张牙舞爪、狰狞可怖的各种符咒。 符咒至少分为五种,我能辨认出的只有一种,应该是古藏文和古梵文的结合体。 关于镜室,我们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之前它深埋土中,进出镜室的人只能看到其内部结构,却从未想到它的外围也被做了手脚,而且是相当严重的禁锢之术。 我现在能够理解那日本大人物的灵魂为什么无法逃逸了,因为他即使逃出内部束缚,也会被建筑物外围的符咒、绳索限制,无法远离。 “那是什么?”我问。 工作人员无法回答,韩映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欧美四大禁术长老、印度北方邦第一禁术师共同写下的封印符咒,再有,那条绳索是梵蒂冈来的降魔师亲自用死人发辫编织而成,具有切断阴阳两界任何沟通渠道的力量。这些禁术都是可见的,据我所知,在建筑物的墙体之内,还有至少二十种禁术,全都是行业内的高手所为。所以,这幢建筑物名为镜室,实际却是一座水泥铁牢,没有人能轻易逃脱。” 我回过头,老虎和韩映真并肩而立,脸上的表情都异常严肃。 “它的归宿,只能是填塞海眼。”老虎补充,“从建立之始,它的命运已经被下了无法更改的诅咒。” 我毫不犹豫地吩咐:“老虎先生,命令你的人在最短时间内,把施加禁术的人找来,越多越好,即使不能找到本人,也至少将该派顶尖高手找来。” 老虎转身传达命令,有人飞速跑去办理此事。 韩映真走过来,跟我并肩面对大屏幕。 到了此刻,我掌握了权力,肯定是想打破镜室,先将唐晚救出来。这件事十分困难,但我一定要亲自尝试,方能不留遗憾。 “夏先生,我们很难把一块肉从老虎嘴里抢下来。即使勉强为之,到了最后也只能得到一些不好的结果。那些禁术相当复杂,并且掺杂了各种恶毒的诅咒。我曾尝试过破解它们,也进行过各种试验,最终全都失败了。”韩映真说。 我默默地点头,感谢她的理解。 唐晚就是老虎嘴里的肉,我既想把她抢下来,又不肯损伤她的性命,这件事绝对是难上加难。 “夏先生,请以大局为重。”老虎在我背后提醒。 他也知道我的心思,深恐我为了救人而坏了大事。 我再次点头:“我不会因私废公,放心吧。” 画面中,镜室外表排列着一层层窗户。我敢肯定,唐晚就在其中的某一扇窗户后面,等待着我的营救。 老虎效率极高,十分钟后,所有参与镜室禁锢的人都回了话,总共十五个门派全部表示,马上派人过来,四小时内到齐。 “他们全在美国境内,有专门的修行区域,国家拨出巨款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而他们也将终身为美国服务,不再有任何后顾之忧。”老虎解释,“如果夏先生也可以——” 我举手打断他,因为我永远不可能被他国人收买,成为对方豢养的看家犬。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6章 吞噬一切 4 有些奇术师毕生追求技艺上的高峰,对于政治、国家、民族没有概念,谁能让他们心无旁骛地修行,他们就会鼎力相助。这种人,大概心里连基本的善恶准则都没有,只剩一副躯壳而已。 二战末期,美国大量网罗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将那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才招入旗下,在战后高速发展科学技术,已经尝到了甜头。所以,他们肯花费巨资在奇术领域复制同样的人才工程。我相信,这笔钱花出去一定见到了巨大的成效,比如51地区就是个典型例子。 中国科学家极少被收买,二战后归国的著名人物比比皆是,一起挑起了新中国科技建设的重担。 我不敢自比于前辈们,但我心里却永远装着中华民族,始终不肯数典忘祖,宁做牧羊的苏武,不做降曹的徐庶。 “别劝了,没用的。”韩映真笑着打圆场。 “我只是希望夏先生有更好的归宿而已,在美国,任何一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背后都有大财团支持,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否则的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没有展示的舞台,也只能抱憾终身。”老虎说。 这样的谈话无以为继,因为大家的价值观差别巨大,没有任何可比性。 最先抵达会议室的是一名看上去面目狰狞的老妇人,头上围着吉普赛风格的老旧围巾,手里拄着一根黑色木杖。 老虎介绍:“这是法国来的咒术师仙姬女士。” 老妇人毫不理会老虎,只是望定了我,两只略显浑浊的黑色眼睛里充满了怀疑。 “仙姬女士是镜室外围符咒的撰写者之一。”老虎继续介绍。 “那些咒术是不可解的,不要妄想了。”仙姬缓缓地说。 她说的是中文,发音十分纯正。 “你下的是死咒?”我问。 “不是死咒,而是循环咒,头即是尾,尾即是头,无论怎么拆解,解开一头,马上形成另外一种死循环。这不是普通的吉普赛禁术,而是来自于地球轴心的另一种秘术,迄今为止,没有人使用过。”仙姬回答。 地球轴心跟不死勇士有关,而这两者又跟沉默之城亚特兰蒂斯有关,都是二战末期纳粹元首苦苦寻觅的目标。 “如果暴力破解呢?”韩映真问。 “一切皆死,破术者、受术者同时陷入生死之间的循环,永夜沉沦,再也没有解脱之日。”仙姬回答。 韩映真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不要试图破解它,这是结局,结局是不能被打开的,除非你想改写那个年代所有人的命运!”仙姬转向韩映真,厉声叫喝。 韩映真并不闪避,而是迎着仙姬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动声色地反驳:“改变命运并非坏事,如果你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岂不是也会逆天改命,让自己的一生重新来过?” 仙姬怔了怔,双手摩挲拐杖上嵌着的心形宝石,久久不能回答。 韩映真说得极有道理,即使是那些已经君临天下、手握重权的大人物,也对自己人生的瑕疵大感不满,幻想着一生重来,将所有瑕疵一一剔除,然后获得一个完美无缺的新生活。 如果站在改变命运的十字路口上,究竟往哪里去,是一个值得人人都认真思考的新命题。 “改变命运,天下大乱,诸世纪上的所有预言都将成真,谁来承担后果?是你吗?是我吗?还是他呢?”仙姬回过神来,连连反问。 “是自己,是我们大家自己。”韩映真回答,“每个人一生的路自己选、自己走,就算重来一次,也是如此。唯有如此,方能不留遗憾。” 仙姬思索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地摇头:“对于奇术师而言,走到每一步都是最好的选择,不必再选了。关于命运,我不想再多说。” 她实在已经太老了,完全敌不过韩映真的口才,只是几个回合,就已经败下阵去。 我相信,只要给她机会,她也绝对会选择重写人生,做韩映真那样既有聪慧睿智的内心又有光鲜亮丽的外表、既聪明美貌又年轻妩媚的人。 “好了,仙姬女士,请到那边去休息。”老虎说。 仙姬本来就佝偻的腰塌得更低,用力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走到会议桌边坐下,抬头看着大屏幕。 韩映真赢了嘴仗,但情绪却十分沉郁。 死循环禁术并非极恶之术,可是它却非常麻烦,给解救唐晚的行动设置了巨大的障碍。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眼珠乱转,轻浮之极。 “这是丹麦禁术师米加达先生,虽然年轻,却是丹麦的国师,深受国民爱戴。”老虎介绍。 米加达一进来,目光就被韩映真牢牢吸引住,不顾我和老虎在场,毫无顾忌地盯紧了韩映真的脸。 “这位美丽的小姐怎么称呼?按我的逻辑,美国人是不会招揽美人做间谍的,而且小姐的气质极尽东方之美,不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汉堡、薯条、可乐批量培养出来的流水线美女。我猜,小姐一定是来自中国——啊对了,我对中国十分向往,尤其是雄伟的长城、美丽的苏州园林、桂林山水甲天下、西安的兵马俑等等等等,数不胜数,美妙之极,就像小姐的风姿一般,令人过目不忘,永驻心中。”米加达一连串说了这么多溢美之辞,油嘴滑舌,面目可憎。 我哼了一声,刚想阻止米加达继续献殷勤,但韩映真却轻咳了一声,示意我稍安勿躁。 “丹麦禁术中的精华,就是控制海洋力量的部分。世人皆知丹麦童话天下第一,却不知道丹麦奇术师对于大海习性的理解也是天下第一。我来自中国,长期居住于日本,虽然长期修行奇术,却不敢在丹麦奇术师面前班门弄斧。米加达先生,镜室外墙上的禁术是哪一种?可否指教一二?” 米加达大笑着点头:“别人问,说不说无所谓,但美女问了,我必须说清楚。我使用的是波塞冬冰宫秘术,与神话中波塞冬守护亚特兰蒂斯时用过的避水术一模一样。当这种秘术发挥作用时,那幢建筑物就不会被海水侵蚀,可以一直矗立海中,千年不朽。镜室的建筑特征十分明显,所有材料都是特别定制,为的就是长年居于水下。在我们丹麦,每年都会建造很多水底工程,所以避水术是必须用到的秘术之一。毫不客气地说,我对于避水术的理解超过世界上任何人,包括51地区的所谓专家们在内。” 古书典籍上有“避水金睛兽”这种坐骑,能够驮着主人深入海底,其原理与丹麦避水术近似,都是自身带有神力的圣兽。 韩映真微笑点头:“多谢指教,真是奇妙之极。米加达先生,稍后有时间,我们可以单独交流,多多合作。” 米加达风骚地垂首屈膝,向韩映真行了个古典的骑士礼,大声回应:“小姐但又差遣,绝对万死不辞。” 他走向仙姬那边,拉开椅子,潇洒入座。 “此人大有用处。”韩映真低声说,“但他的做派也着实讨厌。” 老虎苦笑:“是啊是啊,每次召开会议,大多数人都对他厌恶之极,全都远远避开,不肯跟他同席。” 第三个进来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妇,下巴上翘,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她并未在老虎面前驻足,也不通名报姓,只是高傲地扫了我们三人一眼,就去会议桌前坐下。 “大不列颠皇家奇术师营总教习玫瑰女。”韩映真及时地报出了对方的名字。 贵妇人的绿色纱裙上缀满了手工刺绣的玫瑰,垂在肩后的黑色发髻上也插着十几朵镶钻玫瑰,果然不愧“玫瑰女”之称。 第四人是个一手牵着小女孩、一手举着鸟笼的老头子,鹰钩鼻子,眼窝深陷,仿佛一只垂死的鹰隼一般。那小女孩的冰蓝色眼珠十分灵活,一进来就左顾右盼,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老头子是家仆,小女孩才是正主。他们是来自德国奥格斯堡的奇术师,没有名字,只有绰号。小女孩被称为‘蓝鸽子’,老头子被称为‘天鹰’。”老虎介绍。 第五名出现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藏僧,如同骷髅架子一样,行动之间,关节嚓嚓作响,让人头皮发麻。 “血月师。”老虎迎上去向藏僧鞠躬。 老僧摇摇头,颈部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异响。 “请这边坐。”老虎亲自带路,把老僧请到桌边坐下。 “血月师是正宗藏密传人,学贯中西,自小在甘丹寺修行,成年后至印度北方邦求学,最终在菩提树下顿悟禅宗最深奥的轮回之术,受到印度各寺庙的推崇。现在,他正在潜心研究轮回之术的反面镜像,即破除轮回、重写秩序之术。关于那种奇术,古书上从未记载过,属于他的独创。”韩映真介绍。 老虎走回来,低声告诉我:“五个主要人物聚齐,外面的会议室里还有几十个人,分属于十五个门派。我们开会时,外面的人可以看大屏幕转播,并且随时可以提问。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现在提出来,让五个人答复你行与不行。”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释放唐晚”,但对于那边的五个人来说,这要求实在太高,根本无法做到。 五个人虽然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面,但彼此间却不交流,可见他们各自的戒心极重。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7章 五大禁制 1 我缓缓地走向会议桌,心里盘算从哪一个人身上打开缺口。 大屏幕已经定格,镜室突兀地屹立于屏幕正中,外壁上的各种符咒清晰地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我走到会议桌边,指向侧面的另一块大屏幕,大声吩咐:“把海底的即时影像传送过来。” 眼下,我既需要定格图片,也需要活动影像,才能让在座的五个人明白事情有多紧急。 只过了三秒钟,那块大屏幕亮起来,镜室出现在镜头的远端,四周围绕着各种海底植物,不时有体型硕大、模样古怪的深海鱼类从镜头前摇着尾巴游过。 “呵呵,很好,很清楚。”米加达轻佻地说。 “谁能告诉我,当一幢建筑物处于所有符咒的禁锢之下,其最终结果是什么?”我问,并且望定了米加达。 米加达毫不在意地回答:“上天不能,入地不得,永远被困,无法解脱,等于是被判了无期徒刑,而且永远不得假释。再过一阵,他们就会被世界遗忘,等同于宇宙的暗物质,明明存在,却位于人类的知识范畴和正常视线之外。他们活着,实际已经死了。” 他的总结很精辟,尤其是“暗物质”比喻,恰当之极。 或许,美国人要的就是这种结果,把镜室连同里面的中国奇术师一道变成暗物质,发挥巨大作用,却不彰显其名,成为深埋海底的无名英雄。 “各位都是创造这暗物质的人,在美国人看来,你们是英雄,是创造伟大世界的急先锋。反之,在中国人看来,你们不过是美帝的帮凶,通过种种禁术,把中国奇术师送去填海眼。如果你们五位都是中国人,该怎么看?”我说。 米加达摇头冷笑:“你的假设并不成立,因为我们都是欧洲人,不是中国人。不过,基于礼貌,我仍然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我是中国人,我就会进行深刻反思,确保自己对世界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至于被拉去填塞海眼。人受到不公平待遇时,应该先考虑考虑自身有没有原因,后考虑社会的不公。大家说呢?” 他说的是纯粹的强者思维,高高在上,视普通民众如草芥,认为弱者之所以是弱者,必定有其自身原因。 “中国奇术师的命运不该是被用来填塞海眼,而应该跟各位一样,坐在这里,讨论如何用自己学成的奇术为世界做贡献,为苍生谋福利。所以,米加达先生,如果可以,请帮忙打开镜室,把禁锢其中的中国奇术师全都释放出来。”我说。 米加达一边大笑一边摇头,举手指向大屏幕:“不可能,不可能,哈哈,怎么可能?阁下的说法就像是让一个拎着自己的头发避免溺毙一样,怎么可能?镜室建造时,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永远不会解除禁术,将其打造为一个完美无缺、不留丝毫缝隙的蚕茧,然后将其沉没至海眼中,永远断绝鲛人之患。你说打开就打开?你是美国总统还是五角大楼掌权人?我猜,你不过是总统的傀儡罢了,哪有权力下这种命令?” 其余四人虽然不给米加达帮腔,但眼神中充满了幸灾乐祸,全都在看我的笑话。 “不帮忙,就得死。两条路,任选。”我冷静地回答。 “让美国总统出来跟我讲话。”米加达十分嚣张。 “总统已经授权,要我和夏先生一起解决此事。”老虎代我回答。 “我要和总统对话,总统没出现之前,我们集体拒绝开口。”米加达并不买账。 老虎从后腰拔出手枪,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明知道枪械对奇术师没有震慑作用,但到了这个时候,老虎除了拔枪,实在没有其它手段。 “死?对于奇术师来说,死和活没有区别。如果不能跨过生死大关,怎么获得奇术上的至高成就?”米加达摇头冷笑,对老虎的行为嗤之以鼻。 “把他养的那些翡翠鸟都杀了,他就老老实实听话了。或者,把他的房子弄烂,让他站在污泥地里,他也会老实很多。再或者,剥夺他的一切特权,将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公布在丹麦哥本哈根日报上,让他的亲人朋友都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小女孩笑嘻嘻地开口。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刺得米加达浑身抽搐,坐立不安。 “好极了,好极了。”老头子笑着帮腔。 “丹麦昔日有童话大师安徒生,现在有不要脸奇术师米加达,真的可以举世闻名了。”小女孩拍着手补充。 米加达脸色大变,不再吭声。 “不要帮中国人。”仙姬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要表达意见就大声说,别嘀嘀咕咕的。”小女孩说。 仙姬的头垂得更低,却没再重复那句话。 “时代变了,你们不要总是生活在过去,总以为自己做过的事会千年万年一成不变。物理学上说,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各位都是物理学方面的大行家,不必我重复这句定义了吧?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时时刻刻都要做好迎接变化的准备,否则就将被时代淘汰,成为可耻的失败者。你们啊,你们啊,我说过多少次,镜室只是镜室,不是奇术的最高终结点,可以封禁,也可以打开,或者再次封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不可行的,聪明人找方法,愚蠢人找理由。好了,我的意思表达完了,仙姬、米加达、玫瑰女、血月师,你们最好都想清楚再说话,不要别人一张口你们就不行不行不行。”小女孩说话老气横秋,顷刻间把其他人都数落了一遍。 “我不想改变,只想保持现状。”仙姬再次咕哝。 老头子突然掀开了鸟笼上围着的蓝色布帘,一道蓝光电射而出,在仙姬面前一绕,再次回归到鸟笼之内。 会议室里突然充满了血腥气,仙姬向脸上一摸,失声大叫:“我的鼻子呢?我的鼻子呢?” 眼睁睁的,仙姬已经失去了半边鼻子,鲜血沿着她的人中和嘴角涔涔而下。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你必须要学会好好听话,否则别说是鼻子,脑袋也保不住。”老头子厉声喝斥。 米加达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向着小女孩连连点头:“好了好了,就听你的,别人绝不节外生枝。” 血月师缓缓地抬起右手,语声干涩,艰难地开口:“到底是……谁的命令要打开……禁制?我亲眼目睹沧海桑田来回转换已经三度,打开禁制,很可能就是第四度。关于镜室,你们……必须知道宇宙坍缩、暗物质汹涌的巨大害处,其危害就像是一万个……神相水镜,能够吞噬一切,并且进行反向吞噬,使得这个世界陷入绝对的混乱,再也不能拨乱反正……我猜想,除了日本人,谁也不会主张打开镜室,与世界的大命运相比……个人生死安危算得了什么?” 我没有立刻挑明自己的用意,至少在对镜室有深刻了解之前,我不肯暴露自己的意图。 唐晚对我很重要,对比宇宙、地球、人类的命运而言,她又是微不足道的。 假如打开镜室将要引发地球毁灭,那我就绝对不会一意孤行了。 “一万个神相水镜?那岂不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就像手机上的贪吃蛇游戏那样,你吃我,我吃你……神相水镜的意义人所共知,炸碎镜室后获得一万个神相水镜,确保每个国家都分配到多个,然后在国家武力的层面上相互制衡,人类就变得相对和平了。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间接为世界和平做了贡献?”小女孩笑嘻嘻地说。 玫瑰女始终没有开口,下巴也始终翘着,仿佛已经神游天外,根本不理会其他人在讨论什么。 老虎敲了敲桌子:“各位,各位请听好了,现在,镜室已经成了一个大麻烦,我们必须尽快处理好这个问题,让总统放心。无论是拿去填塞海眼,还是深潜打开救人,都得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我好去向总统汇报。” 镜室的确是大麻烦,必须抽丝剥茧一般分析其前景,才能做到两全其美。 “天石,天石……”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深情的呼唤声。 “唐晚?”我骤然一惊。 那声音太熟悉了,以至于我瞬间觉得唐晚就在我身边,相距不过咫尺。 我向右回身,但眼中只有韩映真。 “天石,我感受到你了,虽然相距遥远,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牵挂着我。我看不见你,却感觉你就在窗外。这样就很好,知道你在,我的心就放下了。”唐晚的声音继续响着。 我扫视全场,没有一个人看我,应该是没有听到任何异响。 “我出去一下,透口气。”我对老虎说。 我匆匆走出会议室,到了长廊一端的透气窗前。 “唐晚,你听我说,我正在设法营救你。你所处的环境有些特殊,镜室外墙被下了数种禁术,必须先解开它们,才能打开建筑物的入口。所以,再耐心点,给我一些时间。”我在心底默默地回应唐晚。 “没关系,自从修行奇术,我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果不是牵挂你,我的心也许已经沉入深海,再也不起波澜。这里很危险,如果没有完全把握,你不要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古人生死离别,我们也生死离别,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你要好好活着,幸福快乐,直到永远。”唐晚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8章 五大禁制 2 我的心被深深刺痛,没有唐晚,何来幸福可言? “你等着,我救你。”我说。 “好,我等着,直到海枯石烂。”唐晚回应。 我强忍悲痛,努力微笑:“唐晚,你知道吗?我现在处于51基地核心区,正在通过远程摄像机观察镜室。如果你恰好在向着这边的窗前,也许我们就能彼此看到呢!” 其实,就算她在窗内,数百扇窗户罗列在一起,她又怎么能知道哪一扇正对摄像机镜头?即使镜头无限拉近,我也观察不到窗内的情形。 相见不相亲,争如不相见? 如果仅仅看到,转瞬间又眼睁睁失去,还不如不再见面。 这一刻,我心如刀割,双手紧扣喉咙,才不至于痛哭失声。 “天石,不要难过,你的眼泪流到心里,我就在你心里,能看到它们一颗颗落下来。现在,听我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下去。这一生,可惜我们相见恨晚,无法长久……”唐晚的声音变得沙哑,似乎正在饮泣。 “我会救你,就算倾覆全世界,我也要救你出来。”我背靠墙角,紧攥双拳,坚决地发誓。 “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说到最后,唐晚的哭声无法压抑地响起来。 我无法发泄心中的悲痛,双拳敲打太阳穴,身体不由自主地沿着墙角滑下去。 如果镜室填入海眼,那我真的回天乏术、无能为力了。至少现在,它还矗立在海底,即使如韩映真所说,仅有两成把握,我也要试一试。 一双黑色皮靴无声地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接着,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我的双拳。 “夏先生,保重身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盟友,愿意倾尽全力帮你。”那是韩映真的声音。 “唐晚,唐晚。”我脱口叫着,却再也听不到回音。 我抬起头,看见韩映真眼中流露出的无限怜惜之意。 “你刚刚又出现幻听了?”韩映真问。 我摇头:“不是幻听,是唐晚在跟我说话。她能感受到我,我也能感受到她。” 韩映真皱眉,双手用力,把我拉起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夏先生,冷静一点,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如果你想打破镜室,我们再进去时,必须态度坚决,命令那些禁术师打开缠绕镜室的种种禁锢符咒。一切准备停当,我就命令日本潜艇出击。”韩映真决绝地说。 我用力点头,抬腿要走,但浑身紧张过度,竟致虚脱,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被韩映真一把抱住。 “借我的肩膀给你倚靠一分钟。”韩映真苦笑着说。 我靠着她的身体,满脑子里都是唐晚的影子。 “有些事很难,是留给高手做的,普通人只会望而却步。夏先生,你我联手,创个奇迹给世人看看,怎么样?”韩映真问。 “好,我和唐晚都把命交到你手上,拜托了。”我紧紧搂着韩映真的身体,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热量和精神。 她笔直站着,如中流砥柱,任我抱着,不摇不动。 足足有三分钟,我们拥抱在一起,身体与精神融合在一起,渐渐合二为一。 我第二次进入会议室,连老虎在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死气沉沉、垂头丧气的静默。 “打开镜室上的所有禁锢,不要问为什么,我只要结果。”我说。 “这是总统的命令,还是——”米加达老调重弹。 “是我的命令,你只管执行就好了。”我冷冷地说。 在米加达张口之前,韩映真突然向前滑步,抓住米加达的左臂,右手一挥,将一把柳叶匕首刺入对方手臂,刀尖贯穿至会议桌之下。 “不听夏先生吩咐,就是这种下场。”韩映真缓步后退,轻拍着手掌宣布。 米加达并未发出惨叫,只是五官扭曲,眼中射出仇恨的寒光。 “按夏先生的吩咐做,我们两个代表的正是总统意志。”老虎替我解释。 仙姬胆小怕事,立刻起身,奔向前方的大屏幕。 “很好,很听话,值得表扬。”小女孩缓缓拍手。 仙姬解除符咒的方式十分奇特,她先扔掉拐杖,然后跪倒在大屏幕前,亮出双手食指,交叉双臂,在地上划出一组复杂的几何图形来。 我大声吩咐:“把镜头拉到底,我要看清镜室外围的符咒。” 大屏幕上,镜室被放大数倍,所有符咒的笔画变得越来越清晰。 仙姬在地上划完,又行五体投地大礼,额头在地毯上反复敲击着。大约过了五分钟,大屏幕上的画面起了变化,数种符咒中有一种极多圆圈、叉号的渐渐褪色,最终消失不见。 “好了,第一种解除。”韩映真说。 仙姬站起来,不拿拐杖,一脚高一脚低地闭着眼向外走,嘴里念念有词,鼻尖鲜血迸流。 “她在诅咒你呢,不过我已经用蓝电鸟破了她的咒术,再说什么,也是无效了。”小女孩笑嘻嘻地向着韩映真说。 老头子站起来,向着大屏幕鞠躬。 他没有做任何其它动作,大屏幕上那种类似于万鸟齐飞的符咒就消失了。 接着,米加达高声念了几句咒语,大屏幕上的图像震荡了几下,立刻变得加倍清晰。 “没有避水术的遮掩,光线折射作用降低,你们现在看到的就是真实的镜室。”米加达说。 现在,镜室上只剩下一种藤蔓勾连一般的符咒。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玫瑰女脸上,等她出手解除禁术。 “我知道,此时此刻,就在这个房间里,有人正在使用移魂术。”玫瑰女轻轻站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 她的手指极长,每根指甲上都雕着成串的玫瑰花,精致华美,跟她的衣着打扮十分相配。 “在移魂术的作用下,每一个决定都是错误的,都跟正确的方向背道而驰。本来,我不想多生事端,跟着所有人一起走,解开禁制,息事宁人。可是,此人是我大不列颠帝国之宿敌,来自亚洲扶桑之国。为了帝国荣誉,我必须有所担当。”玫瑰女继续说。 来自扶桑之国的只有韩映真,而她很显然也愿意接受玫瑰女的挑战,大步向前,隔着会议桌,站在玫瑰女对面。 “我不管对错,只站在夏先生这一边。你当然可以提出反对意见,但这得看看你有没有维护真理的本事。”韩映真淡淡地说。 玫瑰女冷笑:“本事?真理?我平生只相信一种真理,那就是‘帝国无敌’。” 大不列颠帝国曾经横行全球,扫荡沿海诸国,创造了不朽功绩,至今仍然被英国王室成员津津乐道。 “帝国无敌”四个字已经很久无人提起,尤其是在超级大国崛起、欧洲小国沉沦的今日。 “不服从夏先生的,必须死。”韩映真没有发表长篇大论来回应对方,言简意赅,咄咄逼人。 啪的一声,会议桌上方的日光灯管炸裂了一根,玻璃碎屑当空飘落,洒在桌面上。 “谁死,还不一定。”玫瑰女冷笑一声。 啪啪两声,又有两根灯管炸裂。 玫瑰女嘴角沁出鲜血,十指张开,扣住桌面,勉强稳住身体。 很明显,她已经败了,苦苦支撑,只为帝国颜面而已。 “夏先生要做的,都是无比正确的。”韩映真说,“我不杀你,走吧。” 玫瑰女陡然狂啸一声,身子一伏,十根指甲脱手而飞,射中了韩映真的胸口。 “你还是太年轻,还是太大意,还是太——”玫瑰女一招得手,刚刚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炸开了两个血洞。 韩映真双枪在手,霸气毕露。 那两把都安装了十分精巧的消声器,并且是在玫瑰女狂啸时射击,所以枪声被完美地掩盖住,直至玫瑰女发现遭到重创,我才意识到韩映真开枪杀敌的事实。 十根指甲没能伤得了韩映真,而是沾身即落,应该是刺到了防弹背心一类的防护服上。 “你死,那些禁制就自动解开了。如果不是夏先生给你面子,早在一小时前,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韩映真叹气。 玫瑰女放开桌子,踉跄后退。 “时代变了,你不变,就变成了笑话。时代的列车根本不会等待迟到者,能够上车的,都是聪明人,不是吗?”小女孩站起来,那老头子也跟着起身。 两人一起向外走,经过我身边时,小女孩驻足,认真地看着我:“我曾从最著名的预言之书上看到过,未来的奇术之王就在东方水滨,经双龙夺嫡之变后,历劫重生,方能一飞冲天。我不确定是你,但也不确定不是你。如果有一天江湖再见,大家一定各自给对方留面子,可以吗?” 我诚恳地回答:“那是一定的,感谢今日帮我解开镜室禁制。” 小女孩笑着回答:“我不解,你也能解,何必过谦?只不过,我很担心,双龙夺嫡是万劫不复的劫中劫,不知道你能不能劫后余生。唉,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呢?就像你们中国古人在书中写的那些话,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蹦蹦跳跳向外走。 老头子向我鞠了一躬,然后托着鸟笼,昂然跟随,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 噗通一声,玫瑰女跌倒在地,在远远传来的小女孩的大笑声里含恨而殁。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9章 五大禁制 3 血月师一直端坐桌前,他虽然没有施术,但镜室上面的古梵文符咒已经消失,证明他也收回了自己的禁术。 “多谢大师成全。”我向着血月师拱手。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黯淡无光的眸子缓缓转动,目光从我、老虎、韩映真脸上依次扫过。 “到底是谁……要解除镜室禁术?到底是谁?”他低声问。 “是我。”我坦然承认。 “不,不是你,不是……你。”血月师摇头,“你的骨血之中,没有天逆之相,不会做这种倒行逆施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就是她……” 当血月师指向韩映真时,后者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缓步后退,离开了会议桌,并且不动声色地收起了两把短枪。 射杀玫瑰女之时,韩映真用力过度,此刻需要放松休息。 “不是她,是我。”我反驳血月师。 “如果你肯跟随我进……圆光缩地术,我们就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血月师咳嗽两声,艰难地把这句长话说完。 我点点头,血月师抬起指尖,遥遥地向我面前一指,然后以我的胸口为中心,慢慢地画了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圈。 “嗯,夏先生,暂且不要——”韩映真开口,但她的话只说到一半,我与血月师之间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泡,直径足有两丈,把我们两人细密地罩在其中。 那水泡是半透明的,依稀能看到外面的情形。我向韩映真看,她急促地追过来,伏在水泡上,用力拍打,张口呼唤。可是,水泡阻隔了一切声音,我什么都听不到。慢慢的,水泡变成了乳白色,外面的景物全都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我在菩提树下不饮不食七日,濒死未死之时,忽然有声音说,圆满了,大圆满了。于是,我顿悟了圆光缩地之术。缩地,只是距离上的改变,但这种奇术能够将时间、历史一起微缩进来,让我在一张天幕之上,看到过去百年、方圆千里的世界变化。就是现在,在大千世界中找到你吧,一旦找到你,就能明白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血月师说。 一进入气泡,他就变得中气十足,语速加快,口齿清晰,似乎突然间年轻了三十岁。 气泡壁上渐渐浮出彩色的静止画面,有山水河流、亭台楼阁,也有行人车马、贩夫走卒。不过,所有人物都是古装打扮,神态做派,跟现代人有着明显的不同。 我看了十几秒钟,脱口而出:“大师,这不是《清明上河图》吗?” 那幅旷古名画表现的是京城繁华街道、市民安居乐业的淳朴风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从小到大,我在博物馆中无数次看过其仿品,对它十分熟悉。 “是,也不是。你在市井之中能不能看到自己?”血月师问。 我快速地逡巡画面,每个人都是古人,怎么可能有我混杂其中。 “大师,这里面不可能有我。”我说。 血月师向我走来,跟我并肩而立,仰面向上看着。气泡正在膨胀,那幅画也跟着变大,所有细节被放大数倍。 “一定会有的,它能包罗万象,将万事万物熔于一炉。如果没有你,只能证明你的思想不够集中。再试试看,一定有你,一定有你……”血月师喃喃地说。 我的目光扫到一座临河小亭时,突然停住。亭子是八角形的,亭柱之间的栏杆十分坚实,共有四人坐在上面,坐姿各不相同。 吸引我目光的是最靠近大街的那人,他把左脚抬起来,放在栏杆上,左手的肘部压在膝盖上,手掌托腮,目光望向街对面,似乎正在沉思。 这个坐姿也是我经常用到的,在曲水亭街北头的曲水亭上坐着看百花洲的风景时,就是采取与画中人同样的姿势,常常一发呆就是几个小时。 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之前不思进取的那个我。 街对面,有人坐在河边,赤着双脚伸进水里,悠闲自得地远眺河边的风景。我隐约想到,再年轻一些的时候,夏天不惧溪流冰凉,最爱赤足戏水。那么,这个人也是我,虽然衣着相貌不同,可做过的事却是一模一样。 我的思路一旦打开,顿时觉得《清明上河图》中的几百人个个是我,只不过年龄段不同而已。 “原来……原来这幅画是这样欣赏的,从前看的,全都不对。”我恍然大悟。 世人看《清明上河图》只是观赏其绘画技法、用墨手段、勾勒细致、构图完美,却谁都没有意识到,画家竟然在画中埋下了如此深厚的哲学道理。 一幅《清明上河图》,就是描绘了某个人的一生发展,有心人看到,无心人错过。 “你看懂了,也找到了。由过去就能窥见未来,你且坐在这里,等我说法给你听。”血月师说。 我盘膝坐下,目视前方。 视界之内,所有人物都鲜活灵动,仿佛顷刻间就能突破画面束缚,落在我的面前。 “太聪明的人,上天必将折其阳寿,避免其触犯天条。你的前半生足够坎坷,隐居于寻常巷陌之内,过着节衣缩食的苦难生活。这是上天的考验,只要突破这些苦难,就能鱼跃龙门,成就千古不朽事业。摆在你面前的困难,只有一个‘情’字。情,包括很多种,你必须一一破除,毫不留情地斩断情丝,才能获得成功。情是双刃剑,只有智者能够举重若轻,使用它而不遭其害。现在,你记住一句话——‘当断则断,不受其乱’。”血月师语重心长地说。 我重复了一遍,牢牢记住这八个字。 “如果遇到双龙夺嫡的大劫,你就更要牢记这八个字。我能帮你的,只能有这么多了。”血月师说。 我无数次听到“双龙夺嫡”这四个字,但始终无法把它跟自身经历联系起来。 “大师,能否坦然相告,双龙夺嫡到底指的是什么?”我问。 血月师向上一指:“看那里,那就是双龙夺嫡。” 我仰面向上看,画中人物共有四个,两人驾车,两人步行。那拉车的健马受惊失控,飞速向前,驾车的人张皇失措,而步行者则一左一右扣住马缰,向自己方向拉扯着。 这个画面极具张力,曾经被许多画评师津津乐道,认为画家具有丰富的社会阅历,能够把闹市惊马的情景三笔两笔就描绘得栩栩如生。 在我眼中,步行者并非为了救人而抓马。他们之所以出手,只是因为要抢夺那匹好马。 “一匹马不可能劈成两半,所以争夺到最后,要想保留活马,就得先死一人。世间事大多如此,马是好东西,必须完整保留,弱势一方如果不能逆袭反击,就要接受人财两空的结果。如果你处于弱势,该当如何?”血月师问。 “放手后撤,飘然远遁,可以吗?”我反问。 “天涯海角,无弱者容身立足之地。”血月师回答。 “俯首称臣,灭了争夺之心,可以吗?”我又问。 “强者君临天下,弱者连残羹剩饭也求之不得。最终,天子脚下,不容他人觊觎,还得死。”血月师说。 “除了反击杀人,别无他法?”我问。 血月师点头:“正是,当你面临双龙夺嫡之时,除了铤而走险,逆势强攻,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我再看那幅画,步行者迅猛发力,几乎将健马当场生劈,志在必得之心溢于言表。 如果不争不死,我情愿放弃。如果不争必死,那我无论如何都会放手一搏,免得自己九泉之下后悔。 “谢谢大师教诲,我懂得双龙夺嫡的意义了。”我说。 血月师松了口气:“好好,你能领悟到这种程度,我甚感欣慰。不过,未来情形大多出乎意料,你现在说得再坚决,将来也会有所动摇。记住,你身上承载着太多责任,只要有一线生机,必须保证自己活下来,为天下苍生留一条生路。” 画面中央忽然开裂,一棵枝干屈曲的大树露出半边,枝叶婆娑,探入《清明上河图》之中,将半幅画面遮蔽。 “我在菩提树下顿悟,你想一想,在菩提树下能想到什么?”血月师问。 那棵树具有极强的生命力,每一条树枝、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说不出的灵气,令人一看到它,心里就萌生了积极向上的斗志。 当它入侵图画时,《清明上河图》支离破碎,水泡也渐渐萎缩变小。 “我要活下去,即使委曲求全或者铤而走险,都无法改变我活下去的欲望。神挡杀神,佛挡,只要敢于阻路的,必定一刀破之。无论什么时候,我只要一个‘活’字,这是一切行动的关键。我活着,那些关心我的、我关心的人才能活着,倚仗我的气力,他们也能好好活下去。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只有父母能将它们收回。除此之外,谁要我死,谁就得先死。”这就是我在菩提树下的顿悟,简单明了,干净直接,没有任何疑义。 《道德经》上说,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那是说的和平时期,现在则是非常时期,如果不争,就要思路一条了。 关于双龙夺嫡,历史上的“玄武门之变”能够做为佐证。斯时,李建成、李元吉密谋刺杀李世民,先除夺天下之大敌。李世民闻讯,预先在玄武门伏下铁甲武士,暴起突击,当场格杀李建成、李元吉,逼迫李渊退位,自己登基坐殿。这种霹雳手段、铁石心肠正是一个政治家必须具备的,否则,一旦陷入妇人之仁的泥潭里,立刻变成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绝境,最终失去所有乃至身家性命。 我若是李世民,也会这样做。既然有人不顾兄弟情义,那我还死守教条做什么呢? 菩提树的灰褐色纸条披拂下来,将我笼罩在当中。 我闻见了无穷无尽的檀香气息,周遭似乎有人唱着古老的梵歌,令我如在梦中。 “你顿悟了,看破生死玄机,洞悉命运沟坎。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人大笑着从我面前经过,似在向我说话,又似自言自语。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0章 五大禁制 4 我抬头望去,十几名光头赤足、斜披灰袍的僧人说说笑笑着自西向东行去。 “大师留步,大师留步!”我急切地大叫。 “你已顿悟,智慧与吾辈平等,谁为谁师?谁为谁徒?哈哈哈哈,走了,走了,各行各路,各上各途,轮回之后,彼此再见”那些僧人去得极快,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我茫然四顾,菩提树的枝条缓慢生长,将我密密地包裹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蚕茧。 “我已顿悟?谁师谁徒?”我反复咀嚼着僧人们说的话,忽然间觉得心胸开阔,竟然能够将大千世界纳入胸襟之内。 “活着,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活着,而是为自我、为乾坤宇宙活着。我思故我在,我在故我思,敬神如神在,神在故敬神。我是夏天石,女娲娘娘当年补天之裂时遗落凡间的灵石一颗,心头灵性未曾泯灭,故此才不甘寂寞,此生必定活得轰轰烈烈。如此甚好,就痛痛快快活一回,让世界留下自己的名声吧,哈哈哈哈” 我也大笑起来,一瞬间浑身舒展,气息顺畅,仿佛刚刚自一场酣梦中睡足了才自然醒,精力充沛,无以伦比。 笑声刚落,身边的菩提树、气泡全都消失了。 我仍在会议室中,而血月师已经倒下。 “好了,好了。”血月师说了四个字,伏地气绝,浑身骨骼坍缩,身体变得如同婴儿,掩藏在空荡荡的僧袍之下。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韩映真抢过来,拉着我的手臂,上下打量。 “我没事,放心吧。”我蹲下去看血月师,他闭目而殁,枯瘦的脸渐渐圆润,皮肉丰满,如同婴孩。 “他怎么了?”老虎跟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血月师的婴儿之体没有保持太久,只过了十几秒钟,便啪的一声炸裂,仿佛一个刚刚吹到极限的水泡,一裂了就化为水雾,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走了,生命的最后,他以全力点化我,终于带我走入真正的顿悟之路。 我活,他死,仿佛是一个开端、一个结束。我好好活着,他才走得安心。 老虎命人清理会议室,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在走廊上踱来踱去。 “那条绳索的主人还在赶来的路上,等他到了,困住镜室的禁术才算真正解除。”老虎说。 我点点头:“好,解除禁术后,我们一起去海上。” 老虎惊讶地摇头:“不不,我们到那里去毫无用处,还不如在这里坐镇指挥。深潜需要复杂的专业技术,你不要以为到了那里就能随蛙人一起自由行动。夏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思,但职责所在,我必须限制你的行动,以免总统问责。” 我的确是想潜海,只有亲手触摸到镜室,我才安心。 “有别的方法可以变通吗?”我问。 老虎坚决地摇头:“没有,绝对没有,你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待在这里。另外,韩xiǎojiě也一样,你们必须等到梵蒂冈的禁术师到了,才能做其它打算。” 我没有强求,老虎毕竟不是总统,一切行动都是在大框架下展开的,不可能越位出格。 “好吧,我们回房间去休息,慢慢等。”韩映真打圆场。 我们回到了原先的房间,韩映真指着茶几下、床尾、窗帘上方、洗手间镜后,做了个“听”的手势,示意我以上几个地方全都装着。 她拉着我进洗手间,用手指蘸着水在镜面上写字。 “梵蒂冈来客被挟持至rìběn潜艇,只要你下令,攻击就可以开始。”她“说”。 我“回应”:“再等等,看总统的智囊团有没有新命令传达下来。如果方便,告诉你的人,小心美国航母深水袭击。我怀疑,总统在用瞒天过海之术,一方面授权给老虎,一方面加强海上防御,其用意是将觊觎镜室的力量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我不敢有丝毫大意,毕竟面对的是第一超级大国的领袖,一个智商、情商、政商全都超一流的人。 “好,随时候命。”韩映真“说”。 随即,她开口出声:“夏先生,水泡之中发生了什么?血月师为什么会死?” 我把看见清明上河图的事一点点将给她听,同时,我相信老虎也能通过了解这些。 “竟然如此神奇?”韩映真睁大了眼睛,乌黑的眸子正对着我。 “对,正是。”我回答。 她跟我之前的感受一模一样:“不知参观过清明上河图多少次,只注意其人物景物,却完全没想到一幅画中藏着如此重大的玄机。等我回去,一定找一幅仿品来好好看看,试试能不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人生?” 我能有那么多的顿悟,完全在于血月师的引导。 他用生命照亮图画,油尽灯枯之后,黯然逝去。这就是佛家的“度人”,以语言、动作甚至生命引导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走出人生的迷宫,走向禅宗的黄金大道。 圣僧无所求,条条皆真理。 我很感谢血月师,即使他不求回报,我也对他的恩德没齿难忘。 “其实,我并没有对你施加任何移魂术,你听到唐晚的声音,完全是自己的心灵感应。作为奇术师,我们之间的能力不相上下,如果我试图用移魂术影响你,自身也要付出巨大的损耗,不可能泰然自若地站在会议室里。我只希望,从现在起,大家不要戒备怀疑,而是紧密团结,成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韩映真说。 血月师提到有人施展移魂术时,我的确对韩映真有所怀疑。只不过,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受任何奇术影响,所有的话都是自己想说的,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想做的,与他人的撺掇无关。 “我知道,我相信你。”我沉声回应。 “好,那就最好了。我先去小睡一会儿,如果有事,就来叫我。”韩映真一个人走向卧室,推门而入。 她没关门,以示自己绝对不会另做手脚。 我在沙发上盘膝打坐,平心静气,让脑子里纷纷杂杂的事物全都隐去,只保留一片清静之地。 “如果有双龙夺嫡这回事,那么我是其中一龙,另外是谁?只能是大哥才说得通。大哥已经离去十年,谁又能代替他?如果不是他,难道我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个兄弟?不不,不可能,只有大哥是我的嫡亲兄长,其他人都根本算不上。如果大哥还活着,那该多好啊!我们兄弟联手,可以为社会做更多事,彼此关心照应,横扫江湖天下那么,双龙夺嫡还存在吗?没有大哥,只剩我自己,应该就不存在双龙夺嫡了吧?”我努力理清思路,沿着血月师说过的话去深入思考。 我的一生全都在清明上河图中虚度,直至被血月师点醒。之后,我要跳出那幅图画,跳出庸俗人生,奔向光明大道。 接下来,我最想看到的就是在韩映真帮助下,唐晚重回我身边。她回来,我的世界就完整了。 卧室内,韩映真发出了轻轻的鼾声,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也睡着了。 在梦里,我看到了两艘不明国籍的潜艇高速驶来,向前方发射数枚,准确地击中目标,引发了连续爆炸。 我面对潜艇而立,擦肩而过,沉闷的爆炸声就响在我背后。我转头看,镜室已经断成三截,高处的两节翻滚坍塌,滚向海沟深处。 “唐晚”我绝望地大叫。 海沟极深,超出人类探索极限,一旦落下去,就再也别想出来了。 我的叫声无法改变事实,两截断楼依次坠落深海,瞬间不见踪影。 “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沮丧情绪,一跃而起,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全身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透。 “原来只是一个梦?还好,还好。”我暗自庆幸,翻身下地。 虽说是梦,但镜室坍塌的情景如此逼真,即使已经醒来,仍然令我心有余悸。 “幸好只是梦,没事,没事。”我起身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在屋里踱步。 我不知道韩映真的潜艇攻击计划是怎样的,但如果像梦中那样暴力攻击,最终得到的,大概就是镜室内的几十具尸体,再也没有其它收获了。 卧室内有了动静,韩映真踉踉跄跄地跑出来,靠在门框上。 她的脸色很难看,眼神也十分慌乱。 “怎么了?”我问。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潜艇攻击开始,作战计划完全失败,攻击点失去准头,竟然将镜室的三分之二轰入海沟之内这个梦实在太可怕了,远远偏离我的作战计划。如果事情真的演变为这样,我怎么面对你?”韩映真皱着眉说。 我们做了同一个梦,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去会议室,大事不妙了。”我说。 我们离开房间,老虎正从走廊远端匆匆跑来。 “坏了!”我的第六感立刻告诉我这两个字。 “坏了坏了!”韩映真连声说。 “坏了坏了,坏了坏了,出大事了,镜室镜室被炸毁了!”距离我们还有二十多步,老虎就高喊起来。 我的心猛地沉下去,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人呢?人怎么样?”我倚着墙壁,大声吼叫。只是嗓子眼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用力虽大,声音却十分干瘪。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现在作战评估人员已经得出结论,无人获救,无人生还,镜室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初步测算,攻击镜室的wǔqì为rìběn最新型神户之火,威力最大,射程最远。这种wǔqì并不对外chūshòu,配给rìběn海岸自卫队潜艇专用。所以,发射的只能是rìběn潜艇”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1章 镜室毁灭 1 老虎后面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隆隆响着:“唐晚完了,唐晚完了,唐晚完了……” 海沟吞噬了一切,而遭受毁灭性攻击之后,镜室无法保持原有生态,里面的人要么在爆炸中立毙当场,要么苟活于深海,最终在煎熬中送命。 总之一句话,唐晚随着镜室一起毁灭了。 “是你的人?是你的人!”我咬牙切齿地向着韩映真。 韩映真惶急地摇头:“夏先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的作战计划中,准确地标明了攻击点,是在镜室的顶端和底端,蛙人部队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冲进去救人。相信我,这不是我原先的作战计划,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我不想反驳她话里的漏洞,只是尽全力指着她,反复地大声叫:“你杀了唐晚,你杀了唐晚,你们日本人杀了唐晚,你们他妈的杀了唐晚……” 唐晚死了,我的生命顿时黯然失色,雄心壮志瞬间化为乌有。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慢慢滑倒,双手无力地向上伸着。 “唐晚死于水中,是不是临终之前,也将保持这样的姿势?好了,唐晚,我来陪你,我来陪你……”迷迷糊糊之中,我抱住了一个人,死死抱住,再不撒手,就好像濒死之人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 我的天空一片黑暗,随着唐晚的离去,那黑暗垂落下来,连我一起裹住。 很久很久之后,我醒了。 一睁眼,我发现自己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旁边摆满了各种滴答作响的仪器,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被人研究的尸体。 我没有力气喊叫,因为唐晚真的死了,镜室毁灭已经成为事实,再怎么疯狂呐喊,都换不回唐晚的命。 “我还活着?真是可笑,人在大自然面前毫无抵抗力,深海吞噬一切,就算有阿基米德说的巨大竹竿,又怎么能探索到海沟最深处?本来,唐晚也有机会活下来,却因为日本人的无知莽撞,提前葬送了她的性命——”我咬牙切齿,心里对日本人的恨即将爆发。 这是一间四面洁白的病房,门口旁边横放着一张沙发,韩映真蜷缩在一张薄毯之下,一动不动地睡着。 我不知该恨她还是感谢她,至少在巨变发生后,她对我悉心照料,确保我能平安活下来。 “我的心死了。”我艰难地抬起右手,拖着各种管子,抚摸自己的左侧胸口。 当然,我的心还在跳动,均匀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十分健康,十分熨帖。我能保持健康,都要感谢这些管子、注射器、监控仪器,可我宁愿自己半死不活,也想要唐晚能逃一死,用我半条命去为唐晚换一条活路。 韩映真突然跃起,揉揉眼睛,向我这边望过来。 “我醒了,放心吧。”我强装笑脸。 到了这个时候,我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要学着妇人和儿童大哭大叫,上演一出哭哭啼啼的苦情戏?我是夏天石,那种哭法不是我的本色。如果要哭,也只会在暗夜里偷偷流泪,为自己的心而哭。 “你终于——”只说了三个字,韩映真便放声大哭,哭声惊天动地,满脸热泪滚滚。 我既没有装出铁石心肠的样子,也没有张开手臂做出拥抱的姿势,只是任由她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停了,我心里的恨也慢慢散去。 “如果你随着唐晚死了,我也随你一起死。唯有那样,才能消除我内心的愧疚。”韩映真走到床前,轻轻地屈膝跪倒。 她变得十分憔悴,脸上泪痕模糊,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那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哭或者死,都改变不了结果。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都要好好活下去,尽量挽回损失。”我淡淡地说。 “我已经责成有关人员追查战斗失误的原因,对于直接责任人格杀勿论。稍后,调查结果就会送来,我一定会让唐晚的死有个合理的交代。”韩映真说。 “那不重要。”我扭过头去,不看她的脸。 窗外夜幕沉沉,就像我此刻的沉重心情。 杀再多的人,追查资料做得再细,都无法给唐晚一个交代。进一步说,就算杀光所有日本人、美国人,也不可能让唐晚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死就是死,离开就是离开,倾我毕生之力,也无法改变事实。 命运之神既然判了唐晚死刑,那么说再多、做再多都是徒劳的。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我说。 “我不回去,等你好了,我就陪你浪迹天涯。”韩映真说。 我笑起来:“浪迹天涯?我哪有那种心情?结束了这里的一切,我要回曲水亭街老宅去,远离奇术世界,让生活重新开始。” 或许是睡得太久了,也或许是还没从镜室毁灭的打击中复苏过来,我觉得自己对任何事都意兴阑珊,不愿跟任何人说话,只想封闭自己,如蜗牛一般。 “我陪你。”韩映真说。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该走了,难道我说得不够明白?”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与其纠缠,不如就此断开,尘归尘,土归土,就只当是大家从未见过面。我不需要韩映真的愧疚,更不想让她毕生追随我,那都没有什么意义。 “夏先生,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请说出来,我愿意粉身碎骨去做。”韩映真依旧跪地祈求。 我不理睬她,再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 这一次,站在我床前的是老虎。 “就此自暴自弃下去吗?”他问。 我努力睁眼,但窗外阳光太强,令我不得不再次闭眼。 “追查原因,为死者报仇,让死者安息,不正是我们的责任?夏先生,真是没想到,一次意外事故就把你彻底打倒了,连续昏睡了三周,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好了,起来吧,我们研究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老虎毫不客气地掀掉了我身上的薄被。 我被动起身,换了一套睡衣,然后去卫生间洗漱。 “夏先生,我查看过韩小姐提供的作战计划,她标明的攻击点的确是在镜室的头、尾两部分,并且明确指出,射击角度为右偏十五度。按照弹道学的理论,当精确击中目标时,镜室倒塌,必定倒向远离海沟的一侧,而不是像目前这样。她没有故意害人,一定是潜艇那边出现了大问题。所以,你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真的很不公平。”老虎倚着卫生间的门框,不住地自说自话。 “问题出在哪个环节?你能解释吗?”我问。 “不能,这需要日本海岸自卫队那边给出解释。三周来,韩小姐寸步不离你的病床,还没来得及深入追查此事。现在,你已经康复,她应该回去处理此事了。”老虎回答。 除非有人修改了作战计划,否则,事情不会离谱到这种程度。 在我看来,问题应该出在潜艇操作人员那里。 “还有件事,镜室出了意外,所有海眼竟然跟着发生变化,全都自动封闭,再也没有动静。我已经通知太平洋舰队,暂时按兵不动,听候调遣。我怀疑,海底深处发生了另外的变化,导致鲛人的世界发生了自毁……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夏先生,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跟我一起彻查此事,解决问题。”老虎的声音犹疑不定。 我们一起回到病房里的小会客室,一部笔记本电脑上正在播放击中镜室的经过,旁边则是厚厚的一叠调研报告。 “根据我们的调查,镜室滚落深度至少低于海沟边缘一千米,无人探测车进入海沟,去四还二,另外两辆估计已经陷落至更深处。依照现有的科技手段,我们无法对镜室的残骸做任何事。”老虎说。 “残余部分呢?”我心存侥幸,希望唐晚能够有先见之明,藏身于镜室最底部。 “那是机械系统舱,高温无氧,无人能够栖身。不过,我已经派人仔细搜索,生怕漏过一些东西。结果,很抱歉,事故没有留下侥幸生还者。”老虎回答。 我端起杯子喝水,双手捧杯,杯子里的水仍然颤抖着飞溅出来。 老虎按住了我的肩膀:“夏先生,这是一场战争,既然是战争,总要有伤亡。如果你我冲在第一线,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节哀,保重,重新上路,可以吗?” 我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资料拿起来翻阅。 美国军方详细研究了潜艇型号、型号、发射弹道轨迹、爆炸力度、镜室受损情况、潜艇逃逸方向、潜艇通讯信道等等数字问题,但却无法拦截潜艇,以确定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军方力量再强,等潜艇越过了公海分隔线,就鞭长莫及了。 另外一些资料说明,军方所有的攻击目标都已经自然封闭,失去了海眼功能,变成了海底凹地。 换句话说,鲛人进出海洋的通道已经关闭,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了。 这是个好消息,五角大楼应该能松口气了。 “蛙人部队呢?又得到什么?”我问。 “一无所得。”老虎回答。 我不禁怅然,蛙人部队是海中先锋,如果他们都无法发现生还者,则镜室尽毁,人员全死,再也不可能有唐晚的消息了。 在病房里用餐后,老虎带我离开了这所秘密战地医院,回到了基地附近的一个军方酒店里。 “还有很多专家等着见你,不过,我已经提议,请他们明天过来,因为你刚刚康复,需要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夏先生,我一直觉得,你像铁人一样,不会被任何困难击倒。振作起来,别让我失望。”老虎满含希望地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2章 镜室毁灭 2 我当然会振作,只是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为了唐晚,信心百倍地投入战斗。 唐晚一死,等于是抽掉了我体内的一根主筋,令我身心疲惫,无法集中精力战斗。 “谢谢,我会努力。”我简洁回应。 老虎给我预订了酒店顶楼的豪华套房,从那里向北远眺,能够看到51基地高耸入云的通讯塔。 “如果不开心,酒店的地下三层有娱乐设施,足够让你忘掉所有烦心事。”老虎临去时,再三叮嘱。 我笑着摇头:“我并没有不开心,只是还没适应变化。不过,请放心,明天再见面时,我一定恢复从前的老样子。” 无论于公于私,老虎都待我不错。如果今天他没有把我拖出病房,大概此刻我还沉睡不醒呢。 老虎离去,我一个人走向露台,坐在古藤摇椅上,默默地欣赏夜景。 回头细想,我觉得自己的经历真是奇妙,竟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从曲水亭街一路走到美国来,并且跟51基地、五角大楼都扯上了复杂的关系。 一切如梦,而我最希望的,就是唐晚的死也是梦。 “振作起来,唐晚在天之灵看着我呢!振作起来,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我低声告诉自己。 夜空之上,星星眨眼。 老济南曾经有个传说,哪颗星星最亮,就代表着最关心自己的那个灵魂。我仰面细看,众星之中,果然有一颗又大又亮,就在西南方向不断闪烁着。 “那是唐晚吗?那是她的灵魂吧?永远照亮我的夜空,让我不至于迷失。”我自言自语。 夜色渐深,星星越来越高远冷漠,室外的气温也大幅度降低。 我离开摇椅,走回室内。 就在此刻,门铃突然响起。 我走过去,从门镜里向外望,一个女服务生推着餐车停在门口。 “我没有订餐,何来送餐车呢?”我心里疑惑,把门开了一条缝。 “先生,您的宵夜到了。”女服务生用中文说。 那声音极为熟悉,我脑中稍一思索,立刻摘掉安全链,把门敞开。 女服务生推车进来,反手关门,然后摘掉了帽子,正是久违了的洪夫人。 “又见面了,真是艰难。为了打探你的消息,我已经牺牲了四个潜伏五角大楼十几年的密谍。不过,能找到你,他们的死已经值得了。”洪夫人长出了一口气,端起餐车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她瘦了很多,眼角添了几条细碎的鱼尾纹,举止行动也不再中规中矩,而是自由随意了不少。 “请坐,快请坐。”他乡遇故知,令我倍感温暖。 洪夫人在沙发上落座,立刻踢掉了服务生的皮鞋,双手抱着右脚,用力揉搓。 “夫人辛苦,要不要喝点饮料?”我问。 洪夫人摇头:“算了算了算了,我先说明,现在我的身份只是普通特工,已经失掉了所有职务。我其实不必冒死前来,这家酒店里至少布置着两百名以上的美国间谍,一旦被人识破身份,我就再也回不了祖国了。我到这里来,就是不甘心失败,也不甘心你连遭败绩,所以就像上次说的,我把洪家赌胜石送给你,就在那最大的银盘下面。”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赌胜石是一件海内奇珍,被奇术界誉为盖世之宝。 洪夫人肯轻易送我,一定有巨大的难事等我帮忙。 所以,我不忙着揭开银盘看宝,而是静等洪夫人说完。 “我需要你帮我洗清冤情,然后官复原职。我不贪图荣华富贵,只是不肯认输,让祖宗数代威名扫地。夏先生,还等什么,把那石头拿过来吧?”洪夫人说。 我不动声色,起身倒水,把杯子送到洪夫人面前。 如她所说,酒店里布满美国间谍,假如她存心试探,我又岂肯轻易上当。 “非要我亲手递给你吗?”洪夫人有些恼火。 “先说你的事,再看赌胜石。”我说。 洪夫人长叹一声:“我的事——有人调查我,说我跟美国间谍有瓜葛出卖情报,并且有录像为凭证。在这一行里,如果不善于浑水摸鱼的话,怎么能获得最尖端情报?有时候,必须做一些黑市情报交换,才能深入情报圈的核心,拿到自己想要的。这些事,不追究等于零,一追究等于百分之百,我是国家辛勤培养出的谍报人才,祖孙三辈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会投敌叛国?我会吃里扒外?笑话,笑话!夏先生,我给你赌胜石,你帮我找出到底是谁陷害我,真实意图是什么?这样,我们就钱货两清了。你应该知道,赌胜石在手,从今往后你就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只是虚辞,如果这句话灵验,洪夫人也不会被人陷害至丧家之犬的地步了。 “好。”我点头答应。 洪夫人霍地起身,掀开银盘上的盖子,将一只黑缎子口袋抓起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隔着袋子可知,里面的东西大概有半个拳头大,有棱有角,近似于长方体。 那黑缎子口袋十分陈旧,但滚边掐缝,手工挑绣,一看就知道出自江南大户人家,不是寻常百姓所有。 “是你的了。”洪夫人挥手,情绪稍稍低落了一些。 我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茶几上。 那块石头跟鸡血石近似,褐色打底,上面凌乱地嵌着紫红色的石绺子,长约两寸,宽一寸,高一寸。 我把石头握在手中,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如果仔细衡量的话,它比普通石头温度稍高,其它再也没有值得评述之处了。 “不要小看它,我的祖上就是凭着它南征北战,成就大业。军阀混战的年代,一次大战过后,几千人的部队只剩几十人,如果次次都能活着回来,那不是命运,而是奇迹。这块赌胜石就是创造奇迹之石,有了它,你在任何时候都能冒死去赌,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洪夫人说。 我摩挲着石头,忽然心中悲凉。 如果早早拥有它,至少在营救唐晚的行动中派上用场,不至于一败涂地。 “好了,也许今晚我可以借贵宝地休息,这几日一直潜伏在基地医院外围,风餐露宿,快要熬不住了。”洪夫人说完了正事,疲惫之态再也难以掩饰。 “好,我下楼去放松,你睡在这里,没人敢来打扰。”我说。 有我在,即便是间谍人员发现洪夫人,我也能借助老虎的力量,保证她的安全。 洪夫人苦笑连声:“好好,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寄人篱下,惶惶如丧家之犬。如果有朝一日官复原职,我一定稳步前进,做到滴水不漏,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但我却深知,任何高官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中国古人说,人无千般好,花无百样红。 福祸相依,参差不齐,这才是正常的人生。升到洪夫人的位置,不冒险的话,应该能安然无恙地坐到退休,然后安享晚年。她太急功近利,才会有今日之败。 如果一个人连手握赌胜石都无法战无不胜,只能证明,她做的事实在已经超出了赌胜石能够保佑的范围。 我乘电梯下到地下三层,那里是一个热闹非凡的赌场。虽然隔着厚厚的安全门,赌客们的大呼小叫声仍然扑面而来。 既然手握赌胜石,我自然可以在赌场内试一试,看是否赌运亨通。 我走进赌场,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静静地观察场中的局势。 赌场足有数千平米大,左侧是散客厅,右侧是贵宾厅,周遭则是电子赌博机。 “先生一个人?”有个戴着近视眼镜的中年人凑过来,笑眯眯地搭讪。 “是啊。”我点点头。 “我也是一个人,正想找个人作伴。我们去贵宾厅坐坐,可以吗?别担心,我的牌技一般,朋友们都叫我散财童子,呵呵呵呵……”他笑得很大声,仿佛这个称号总是能够给他带来巨大的快乐。 我心底冷笑,但表面不动声色,站起身,随着他走进了十号贵宾厅。 贵宾厅里的陈设非常豪华,赌台、沙发全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牛皮,头顶的水晶吊灯明晃晃的,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中年人挥手,让赌台后面的女荷官出去。 “赌博是一门很复杂的技术,我虽然自小聪明,却总是输钱,赌技不见起色。这样,我们小小地玩一把,抽扑克牌看大小。规矩自然是谁大谁赢,赌注嘛,我只押一次,也只押这么多——”中年人把一张金卡扔在赌台上,“一千万。” 我知道,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用意不是赌钱,而是要我脑子里的秘密。 “你赢了,卡拿走;你输了,告诉我一件事就好。”中年人说。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但巨款却无法打动我。现在,我并不喜欢钱,脑子里只剩“唐晚”两个字。 “好,随便你,开抽吧。”我说。 中年人拿起赌桌上的扑克牌,随手一撒,几十张牌凌乱地盖在桌上。 他拿起一张,翻开来丢下,是一张黑桃六。 我不等他开口,也拿起一张,不多不少,只比他的牌大一点,是张黑桃七。 “是你的了。”他屈指一弹,金卡向我面前飞过来,“你运气不错,应该拿这笔钱。” 我按住金卡,并没有着急收起来,而是拉开椅子,缓缓坐下。 “阁下要问什么?问吧,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说。 对方输了,愿赌服输,但我知道这赌场里的每一块钱都不那么容易带走。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3章 镜室毁灭 3 “好,爽快。”中年人收起笑容,视线锋锐如刀。 “要问就快问,或许过几分钟我就更改主意了。”我说。 “那我直说,据线报,来自中国大陆的洪夫人在你房间里栖身,把她交给我,你还可以拿到一千万。我可以提醒你,洪夫人已经失势,即便你得罪她,也不用担心她有余力报复。而且,我保证,带走她之后,绝对不会让她活着出现在你面前。”中年人语速极快地说。 原来,他拿一千万赌博是假,出两千万买洪夫人是真。 “出卖朋友,那我做不到。她在我房间里不假,但你也该清楚我的身份,并且知道我是老虎的客人。所以,老虎能保证我和洪夫人的安全对吗?你想抓人,最好等我们离开酒店之后,而不是在这里下手。”我不兜圈子,坦然相告。 有老虎这顶大帽子罩着,任何人都不敢在基地专属酒店里动手闹事。 “我说了,她已经失势,夏先生没必要为一个过气的间谍出头。更何况,有两千万在手,岂不悠哉乐哉?”中年人咄咄逼人地说。 “我不出卖朋友,你敢惹老虎,尽可以去房间抓人。不过,你应该估算过,在这里抓人,只怕走不掉。很抱歉,我只能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是中国人,中国人从不出卖同胞。”我冷冷地说。 “哈哈,哈哈。”中年人干笑起来,“你们中国人一个人是一条龙,三个人绑在一起是一条虫。你不出卖同胞,并不代表同胞不出卖你,对不对?” 关于“一条龙、一条虫”的说法在国外华人圈子里流传甚广,但我绝对不承认这种说法。 我把金卡拿起来,又抓过中年人的手,重重地拍在他掌心里。 “拿好你的钱,我们今晚没有见过面,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好不好?”我放开他的手,大步向外走。 我刚刚伸手拉门,女荷官也推门进来,而中年人则捏着金卡追上来,三个人一时间全都挤在门口。 女荷官侧身闪避,给我让路。 我向外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女荷官右手中有寒光闪烁,像是一把尖刀。 此刻,我不知道中年人属于哪一路人马,但他与洪夫人为敌,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所以,当我发现危险临近时,只是快速闪出,并没有回身发出警告。 “夏先生,你可以再考虑——”中年人在我身后叫着,但叫声戛然中断。 我除了听到他的叫声,还听到了利刃刺穿躯体的哧哧声。那女荷官手法甚快,几秒钟内连刺数刀,然后跟着我闪出来。 “这边走!”她低声叫着,分明又是洪夫人的声音。 我随着她隐入人群,从侧门出去,沿着步行梯向上。她迅速脱掉了荷官的工作服,露出里面的绿色高尔夫运动服来。 “怎么回事?你不是累了吗?怎么又跟下来了?”我苦笑着问。 洪夫人妩媚地一笑:“是啊,刚刚是有些困,但一想到有些问题还没清理干净,自然就清醒了。谢谢你,刚刚替我引来了强敌,杀了他之后,我的心情就舒畅多了。最起码,在这间酒店里,再不会有跟屁虫了。” 我们由地下一层进了电梯,直升到七层,开门出去。那里是一个室内高尔夫球场,洪夫人的装束恰好符合这里的气氛。 “还有行动吗?如果有,提前通知我一声,免得闹个措手不及。”我说。 洪夫人摇头:“不会了,我讨厌杀人,如果不是对方逼得太紧,我应该不会动手。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我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亚洲第一女谍,跟昔日的川岛芳子齐名——唉,说这个干什么呢?你不是间谍界的人,一定不喜欢听。” 我也不喜欢杀人,更不喜欢与间谍为伍,但洪夫人不同,因为她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中国人。如果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敬业,东方大国真正崛起之日就不远了。 球场内只有寥寥几人,我们选了一个练习间,各自拿起球杆,试着打了几次。 “赌胜石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效?”洪夫人悄悄问。 我只是微笑,并不回答。 跟中年人对赌抽扑克牌时,的确能够稍微压过对方一点,但这并不足以说明,身怀赌胜石就逢赌必赢。 “跟踪我的是俄罗斯人,陷害我的,应该也是同一组织。间谍界的事,没必要说得太详细,不过我有一个情报,跟鲛人之主有关,倒是可以跟你讨论讨论。”洪夫人说。 我点头不语,继续挥杆打球。 “有线人报告,太平洋上有四艘远洋货轮统一注册于巴拿马群岛,但却归属于一个神秘组织。该组织的地面巢穴在日本的横滨,海上巢穴在苏门答腊岛南端的某个无人岛,还有一些临时巢穴,零星散布于环太平洋诸国的靠海小城。经过我的详细分析,该组织与鲛人之主有关,即使不是受他领导,也一定跟他有直接关联。更为奇怪的是,有人说见过鲛人之主,说他并非是狰狞猛兽,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能说十一国语言,并精通数学、物理学、海洋学与天文学。此人手中持有一张照片,说是偷偷用手机拍摄的,是鲛人之主的背影。我看过照片,直觉上,他跟你有几分相似,你说奇怪不奇怪?”洪夫人问。 单看背影,不足为凭,因为世界上背影相似的人不计其数,而其五官却大相径庭。 “这情报充满了不确定性,没有价值。”我说。 洪夫人点头:“是啊,正如你所说,就算想按照这线索查下去,也是大海捞针。我的真正想法是,二十一世纪来临后,社会意识形态变化极大,很多民族不安于现状,而是不断迁徙,试图寻找更适合自己发展的家园。如果鲛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岂不就会弃海登岸,混入人类之中。你在济南追查过的很多事我也收到线报,鲛人的行动十分诡异,的确值得我们深思。” 一提到济南,我的思乡之情骤起。 美国再好,也不是我的故园,只有回到济南曲水亭街老宅,我的心才能真正安放下来。 “我会帮你到底,放心吧。”我说。 “希望如此吧,我之所以肯把赌胜石交给你,就是看好你的人品和才华。像你一样的年轻人真的应该加入龙组,为民族效力。”洪夫人虽然离职逃亡,仍然不忘游说我加盟。 我们又打了一阵,直到所有人离开,才警惕地由七楼去顶楼。 还好,杀了那中年人之后,的确平安无事。 我们回到房间,洪夫人去卧室休息,我则守在客厅里,继续研究老虎提供的资料。 巧合的是,洪夫人说过的“鲛人之主背影”照片也出现在这份资料里。 我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是什么样子的,单看照片上这人,觉得他并非奸邪之辈,而是一个身体健壮、沉稳孔武的好人。 “如果这是鲛人之主,凭什么能领导那么庞大的邪恶群体?我猜,这一定是好事者凭空捏造出来的假情报。”这是我的初步判断,而且以老虎、洪夫人之力都未能证实的情报,别人要想知道真相,差不多要难于上青天了。 老虎的手下搜集到了大量跟鲛人之主有关的情报,四艘远洋货轮、海边巢穴都有所提及,更奇特的是,有些情报居然说到了鲛人的变异问题,其变化轨迹颇像是海洋生物进化为陆地生物的过程,并且有很多科学理论作为支撑,逻辑性非常强。 鲛人当然可以上岸,继续进化,无限接近人类,如同历史上类人猿化为真人一样。 人类对于世界的认知不到百分之五,那么,百分之九十五的事物都属于暗物质,还没有被人类知晓,其中就包括了鲛人的进化。 这些情报纠结于“鲛人之主是鲛人还是人”的观点,彼此矛盾,相互打架,所以我通读三遍,仍然不得要领。 “美国间谍遍布全球,卫星遍布地外空间,难道不能精确定位,对鲛人之主采取斩首行动吗?”我有点怀疑。 接下来,我又反复观看击中镜室的录像,终于在几个一闪即过的片段里,找到了镜室崩塌刹那间出现的疑点,有些奇怪的影子出没于硝烟后面,似是大鱼,又似是蛙人。 爆炸时,波浪推动水下摄像头,使得画面不住地颤动,那些影子也变得极其模糊,无法细辨。 我放慢播放速度,逐帧阅览,在仅有的一幅图上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影子。 “是鲛人,是鲛人!”我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一跃而起。 让我倍感激动的不是看到鲛人,而是看到鲛人背负着另一个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看那人的体态,就知道那一定是唐晚。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镜室爆炸的瞬间,唐晚逃离,被鲛人带走?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这种发现令我欣喜若狂,第一次觉得面貌诡异的鲛人竟然变得如此可爱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我费了两小时的工夫,逐帧搜索,累得双眼几乎暴盲。 最终,我确定鲛人一直都在镜室四周潜伏,因其身体颜色与海水颜色无限接近,当它们出现在镜头的远端时,观察者下意识地认为那只是海浪动荡,根本联想不到其它方面。 “一定是围绕镜室的禁术被解除,才给了鲛人进攻的机会,也给了唐晚生还的渺茫可能性。现在好了,我只要吩咐老虎、韩映真严密监视鲛人巢穴,就很可能发现唐晚的踪影。”我无比激动,在客厅里快速地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快乐地随口哼起歌来。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4章 镜室毁灭 4 再抬头时,外面天色放亮,黎明晨曦已经爬上了窗台。 我无意中触摸到口袋里的赌胜石,瞬间意识到,原来它的存在给了我极大的信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赌胜石真的能给人带来好运吗?未必,只不过当拥有它的人确信自己能够成功时,就会孜孜以求,积极向上,在其他人沮丧时奋进,在其他人奋进时腾飞,始终领先于其他人。所以,任何时候都成为群体的领袖,最终才能修成正果。”认识到这一点,我不禁哑然失笑。 洪夫人也是个聪明人,也许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舍得把它送给我。 她以为世人痴傻,却忽视了自己的短见。 把石头送出去,就等于是将长期以来积累的信心送出去。那么,就算让她官复原职,她又哪里来的信心领袖群雄呢? 想到此处,我又有点可怜洪夫人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就是太聪明了,才做出很多与真理背道而驰的决定。她不败,谁还败? 时钟刚过六点,我便拨通了老虎留下的电话。 老虎还没睡醒,鼻音极沉,对我的打扰略有不满。 “马上通知你的手下,严查情报中提到的鲛人巢穴。另外,请联络外交部门,请他们协查别国可能存在的鲛人巢穴。我现在有九成把握判定,唐晚已经被鲛人救走了。”我语气坚决地说。 “你说什么?唐晚被鲛人救走?怎么可能?你在说梦话吗?”老虎不解,连连发问。 我断喝一声:“老虎,不要多问,赶紧去办。我马上打给韩映真,要她也做同样的事。我确信,只要工作足够细致,就能有重大发现,救回唐晚、击杀鲛人之主都不是白日做梦!” 老虎懵了,不知道这一夜我究竟干了什么,竟然发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来。 我不等他反问,马上挂断电话,打给韩映真。 韩映真反应极快:“好,我马上派人详查,不但是陆地巢穴,也包括同一时间段内经过该海域的船舶。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绝对尽最大努力搜寻,争取最好的结果。” 她欠我人情,能够这样回报,就是最有意义的做法了。 上午九点钟,老虎按了房间的门铃。 我打开门,他立刻汇报:“清查结果很不乐观,没有发现任何跟唐晚有关的线索。” 进了客厅,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揉着红肿的眼睛,垂头不语。 “我在录像中发现了一些问题,非常重要,才做出了那样一个推论。”我向他解释。 当我逐帧演示给他看的时候,他大吃一惊,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我的观点。 那么,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持续搜索鲛人的巢穴,期待有所发现。 洪夫人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藏,而是大大方方地出来,与老虎见面。 他们是老对手,彼此间十分熟悉,但却是第一次面对面接触。 “失势之后,感觉很不好吧?既然大家都是夏先生的朋友,那么我可以提供一个工作机会,推举你去做五角大楼幕僚。美国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国家,只要你的本领足够出色,日后必定前途无量。”老虎不失时机地游说洪夫人。 我不禁哑然失笑,作为大国情报长官,两人的做派一模一样,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场合,都以工作为重,看到优秀人才马上进行招募。 “我,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洪夫人一口回绝。 老虎感叹:“十五年的老对手了,不要轻言死字。未来还长,谁都会有人生起伏之时。我期待你东山再起,我们再做对手,互相砥砺,共同进步。” 敌人与敌人之间也会有惺惺惜惺惺之感,我相信他们是同一类人,如果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定会成为志同道合的挚友。可惜,命运无情,一开始就把他们分在不同阵营里,宿命为敌,无法更改。 “我知道,俄罗斯黑白两道都在追杀你,但请放心,只要在我势力范围之内,绝不容许其他人加害你。”老虎说。 “送洪夫人回国吧,在那里,她会更安全。”我说。 老虎立刻拨打电话,安排手下送洪夫人出境。 从韩映真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乐观,日本谍报机构动用了全部力量,总共清查了四十多个疑似鲛人巢穴,同样一无所得。 我暂时按捺住惴惴不安的情绪,令自己刻意保持冷静,不受消沉情绪的影响。 日落时,老虎那边传来消息:“总统想接见二位,一小时后,总统座驾来接。” 洪夫人有些惊讶:“总统接见?是否可以回绝?” 我告诉老虎,请他帮忙推掉邀约,但他的语气十分坚决:“总统过去曾跟洪夫人接触过,不过彼时他只是低级情报员,而洪夫人却如日中天,在亚洲谍报界赫赫有名。现在,时过境迁,总统也想怀旧,大家见一面聊几句,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洪夫人看我为难,便勉强点头:“好吧,告诉对方,准时赴约。” 放下电话,我的心头沉甸甸的,生怕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办公室桌上的昙花开了。昙花一现,花期极短,所以后悔错过了深夜观花的享受。醒来想想,那办公室已经易主,昙花也被扔进了垃圾箱,早就物是人非了。看不看花,也是无所谓的小资享受了。生命在质而不在量,我常常希望自己的一生极尽灿烂,从不想活到六十岁、八十岁、一百岁。小夏,我真的很羡慕你,人在江湖,自由自在,绝对不会因为官场束缚而浪费生命。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情愿如你这般,做快意江湖的闲云野鹤。”洪夫人心事重重地说。 说着,她拨打了酒店附属女装店的电话,报了自己的身材尺寸,吩咐对方送几套颜色鲜艳的晚礼服上来。 她虽然身居高位,身材却保持得极好,换上店员送来的大红礼服长裙后,立刻变得光艳动人。 “穿这样的衣服去见总统,不给国家丢人吧?”她笑着问我。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笑十分凄惨,似乎在掩盖内心的巨大不安。 车子准时抵达,除了老虎,随行的还有两名高大保镖。 “老虎先生,记得你的承诺,要保证洪夫人的安全。”我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不和谐成分。 老虎脸色阴沉,只是点头,没有回话。 我们上了车,老虎坐副驾驶座位,我和洪夫人在中间,两名保镖坐在第三排。他们有意无意地掀开西装下摆,露出腰间的枪套来。 谁都不是傻瓜,肯定明白他们的威慑意图。 车窗上的黑色帷幕低垂着,一点都看不到外面的景色。这样的形势不像是赴宴,更像是绑架。 洪夫人镇定自若,一上车就闭目休憩,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默默地数算着自己的指关节,迅速占卜了一卦,却是阳上阳下的乾卦。按照眼前的形势解释,亢龙有悔,坚不可久,必遭当头之祸。 “希望不会出事吧,以洪夫人的身份,走到哪里都有其不可小觑的价值。那么,即使总统想留住她,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我在心底安慰自己。 正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一旦出事,就会在间谍界掀起轩然大波,引发更多纠纷。 当此鲛人肆虐之时,大国之间应该加强合作,而不是互相倾轧,使得鲛人得利。 “老虎先生,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如果洪夫人出事,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我忍不住,向前探身,在老虎耳边低语。 话刚说完,一把短枪就抵住了我的后背。我不得不原样坐好,不再出声。 “总统有分寸。”老虎只回答了短短的一句。 “你真的确定?”我涩声追问。 “对,总统有分寸,从不乱来。”老虎回答。 我只好暗自生闷气,为没有及时送走洪夫人而恼火。 车子停下,我们三人下车,在保镖簇拥下进入了一个白色的会客厅。 总统——我不确定先前就见过的此人是不是真正的总统,他正坐在长沙发上看报纸。我们走进去,他便放下报纸,缓缓地起身相迎。 “洪夫人,老朋友,又见面了。”总统微笑着张开双臂,与洪夫人轻轻拥抱了一下。 “斑鸠七号。”洪夫人一下子就报出了总统曾经用过的间谍代号。 他们这一行的高手全都记忆力惊人,一目十行,而且过目不忘。 “对对,我就是当年的‘斑鸠七号’,主要工作是与各国交换中东情报。当时,我曾两次目睹洪夫人风姿,十分仰慕。哈哈哈哈,此次见面,昔日情景再次浮上心头,真是感慨万千啊!”总统大笑。 十几年间,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昔日高高在上的谍报官员变成了阶下囚,而曾经听命奔走的小卒则贵为大国总统。 命运神奇之处就在于此,上下沉浮,波折不定,不到盖棺论定之时,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之舟飘往何处。 “我以为大家永远没有机会见面了,毕竟中东之战已经偃旗息鼓,不再需要那地区的情报交易所了。今日见面,实在惶恐而且惭愧。”洪夫人降低了姿态,主动示弱。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颇感意外。 “是吗?洪夫人何出此言?这样,老虎,你带夏先生先出去,我和洪夫人叙叙旧。”总统笑着吩咐。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弱女子,我会考虑总统这样安排的险恶用心。但是,洪夫人却完全无须我担心,她刺杀赌场内中年人时所显露出来的身手,连职业杀手都自叹弗如。 所以,如果总统图谋不轨,受伤丢人的一定是他而不是洪夫人。 “是。”老虎起身。 我也跟着起身,大步出门。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5章 洪夫人最后一战 1 保镖们很识趣,立刻关门,隔绝内外。 “都退下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靠近。”老虎大声下令。 保镖们退得远远的,只剩我和老虎站在门外的花岗岩台阶上。 “事情有点奇怪,总统和洪夫人表现得都很怪,我有点担心,怕是等一下不好收场了。”老虎忧心忡忡地说。 首先,我确定洪夫人不是一个水性杨花、卖国求荣的人。以她的性格,既然能追踪到51基地外围来给我送赌胜石,就不是轻易服输之辈。 其次,她换上大红礼服时,似乎是在做一个庄重的宣告。国人喜爱红色,故此新人大多用红色来做吉服。通常情况下,只有遇到重大节日,人们才会换上这种大红衣服。 再有,洪夫人表面推脱邀约,实际却是欣然而来,一开始的推脱有欲擒故纵之意。那么,她意欲何为?难道是对总统意图不轨? 最终,我得到的结论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总统有意构陷,要将洪夫人永远留在美国,即便她不能为美国效力,也会大大削弱敌人的间谍力量;第二,洪夫人有意接近总统,或者刺杀,或者挟持,总之要搞出巨大的动静来,以达到其它目的。 我不知道门内的人是真正的总统还是替身,相信老虎也不知道,洪夫人就更无从分辨了。 很快,谜底就会揭晓。 我只希望不再看到流血牺牲,前期发生的事太多,我已经厌倦了杀戮与死亡。 “夏先生,我们都不知道未来将发生什么,无论是国家还是人类。有时候想想,这种举步维艰的日子真的是过够了。”老虎忽然有感而发。 我们身后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很明显,里面的两个人一定有一个已经犯错,无论如何,事件都不会按照预想的发展,而是相当古怪,跟那些保镖们窃笑的事毫无关系。 我无法回应老虎,因为我已经不再过度消沉,而是心怀希望。 无论这希望的萌芽有多细微,总比毫无希冀要强得多。 现在,我最希望身后的门豁然开放,总统与洪夫人谈笑着走出来,尽释前嫌,毫无芥蒂。 我望望远处,每一名保镖的腰间都轻微隆起,表明全都随身携带武器。稍远一些,一辆悍马吉普车的顶上还架着一挺经过迷彩网伪装的速射机枪,足以应付任何突发事件。 这里距离基地很近,一旦有变,基地方面的武装直升机必定顷刻间抵达,低空扫射,涤荡一切。 换句话说,无论洪夫人做了什么样的准备,在美军严密防守之下,全都是雕虫小技,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不愿洪夫人出错、出糗、出事,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既是前辈,又是朋友,而且将家传的赌胜石千里迢迢送来,助我一臂之力。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事。”我暗自发誓。 “夏先生,真希望我们可以长期并肩作战。你在我身边,我始终觉得很安心。”老虎又说。 我皱着眉苦笑:“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的身份决定了你只能听任上级调遣,自己无法做主。我若跟你走,岂不也是一条走狗?或者,是做你长官麾下走狗的跟班?你如果真的拿我当朋友,就赶紧想个办法,解决门里面的危机。我总是心神不宁的,感觉像是要出大事。” 我们同时回身,盯着那道白橡木大门。 如果洪夫人发难,里面必定有打斗之声,但此刻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杂声。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聊聊,毕竟从前都是搞情报工作的,算是有共同语言。”老虎尝试着解释,但这理由实在是说不通。 “如果洪夫人挟持了总统怎么办?”我开门见山地说。 “不可能。”老虎笑了,“在这种情况下挟持总统,只能证明她脑子出了问题。” 陡然间,大门打开,洪夫人的红礼服迎风飞扬起来。她的确和总统同时出来,但并未把手言欢,而是用一把灰白象牙柄的裁纸刀抵住了总统的颈侧大动脉,另一只手扣着总统的喉结,一步步走出来。 “惨了,跟我估计的一模一样。”我忍不住懊恼地低语。 保镖们训练有素,不等老虎招呼,就扇面形散开,布好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射击阵型。 “洪夫人,你这是干什么?”老虎问。 洪夫人浅笑着回答:“我带总统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大家最好全都让开,免得我一紧张起来手底下没数,刀尖一挑,总统这条大动脉就断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随在老虎身边。 能够顺利载着洪夫人离开的只有那辆悍马吉普,其它车辆虽然样式豪华,却缺少强劲的越野性能,一旦离开公路,立刻陷入泥沙之中。 “我带人走,大家别追,免得造成更大的麻烦。老虎,你是现场最高领袖,约束好你的人,别给总统添麻烦。”洪夫人循循善诱,似乎在指导保镖们上劫持训练课。 老虎挥挥手,保镖们迅速后撤,形成了更大的松散包围圈。 “好了,洪夫人,车子给你,任意开走,只要别伤了总统就行。”老虎大度地指了指悍马吉普。 洪夫人带着总统快速移动,很快就上了车,点火启动,快速离去。 所有人都上了车,跟着悍马飞奔。 “她哪儿都去不了,这种举动,真是不明智。”老虎长叹。 我隐约意识到,洪夫人做出非常举动,一定别有用意,很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 老虎在导航仪上点了几下,立刻计算出洪夫人可能的逃逸路线。 “我没有通知基地那边,否则的话,武装直升机一到,事情就闹大了。”老虎说。 我的脑子急速转着,对洪夫人的计划做最贴切的揣测。 “声东击西……引开所有敌人的注意力,进攻最关键之处。她蒙受不白之冤,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洗雪冤情,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必定会找机会发泄出来,自证清白。以她的智商,一定知道逃不出去,采取这种破釜沉舟的战斗方式,就是为了帮另一些人争取时间。杀总统很容易,她在会客室里就能做到了,但那样只不过是便宜了在野党而已,无法动摇美利坚合众国的根基。那么,怎样做才能对美国谍报机构造成最沉重打击?一定是……一定是炸毁51地区总部,让五角大楼费尽心血造就的世界第一谍报机构灰飞烟灭。她是谍报人员,只有在这方面完成壮举,才能不枉此生。”我确信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身为中国人,值得为洪夫人的计划拍手称赞。 “前面七公里后就是断头绝路,她走不了了。”老虎说。 悍马疾驰,两分钟后就被一道泥石流堤坝拦住去路,不得不原地停住。 跟踪的七辆车子也同时减速,慢慢围上去。 “夏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老虎问。 我果断地摇头,一个字都不说。 老虎的话变得特别啰嗦,而且表情沉郁,心事重重:“我跟洪夫人是老对手,同时也是老朋友。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人,如果不是有敌对关系,我一定放马追求她。今天,她要做最后一战,我必须成全她。” 我知道,原来老虎也猜到了洪夫人的作战计划。 为了让洪夫人的最后一战足够光辉灿烂,老虎宁愿舍弃51地区,配合挟持总统事件,率人狂追不止,任由洪夫人从容布局。 我不得不感叹老虎的大手笔,这种馈赠,空前绝后。 “总有人会死的,这不是最好的结局。”我低声说。 “还有一些时间,你似乎比我更擅长拖时间,不如你下车去劝劝她?”老虎问。 这边拖得越久,基地方面所牵扯的精力就会越多,防守变得相对薄弱,让洪夫人的人比较容易找到下手机会。 我慢慢下车,走近悍马吉普。 “总统先生,总统先生,你还好吗?”我大声叫。 总统在车内闷哼了几声,并未回话。 “他很好,不要过来,谁先过来,谋害总统的罪名就将扣在他头上,摘都摘不掉。”洪夫人大声叫起来。 为了配合她,我很快退回到车上。 “调人吧,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我告诉老虎。 老虎拨了个电话,对着话筒吩咐:“总统被劫持,地点在基地向西南一百三十公里处的断头路上,请武装直升机马上升空,随时待命。” 他的脸再次变得冰冷生硬,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做得是错是对?”老虎喃喃自语。 “没有对错,也不是我们。如果事件主角不是洪夫人,我根本就不赞成大家这样做。可是,这一次闹出事来的偏偏是洪夫人,我也无计可施了,只能跟着你的指挥棒前进。”我黯然说。 基地被炸,死伤无数,那些无辜牺牲的人并不该死,只是因为适逢其会,赶在敌人的刀口上了。 “我也是,被逼无奈,只能丢一头保一头了。”老虎说。 我们正在协商讨论,正北方突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十几个火球腾空而起,硝烟随风飘荡,布满了山谷。 “基地完了,应该是我退出江湖的时候了。”老虎黯然说。 我们一起下车,走到悍马吉普的前方。 总统已经被绑得如同粽子,不必拿刀挟持,他就已经没有任何逃脱之力。 “投降吧,或许还有生路。”老虎说。 洪夫人坐在驾驶座上,单手举着餐刀,横压在自己的颈侧大动脉上。 “我必须得死,否则就要经受非人的折磨。我不可能受那种屈辱,唯有一死,轰轰烈烈,留得英名在人间。小夏,记得明年次日给我烧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反手挥刀,刀刃拖过大动脉,一腔热血随即喷溅而出,染红了车窗玻璃。 老虎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我不希望洪夫人落得这样的结局,她是民族英雄,也是亚洲谍报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洪夫人自裁之后,推开车门,摇摇晃晃地下车。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6章 洪夫人最后一战 2 保镖们猛冲过来,却被老虎举手拦住:“都撤,都撤,我来处理,不要多管闲事。” 他有心事,不愿太多人去碰触洪夫人,免得弄脏了她的身体。这份痴情,令人钦佩。 保镖们面面相觑,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再度后退。 老虎走过去,拦腰搂住洪夫人。 “好了,到了这里,故事可以告一段落了。历史将会铭记,今日我亲手毁灭了51地区,让五角大楼引以为傲的间谍系统灰飞烟灭。要想重建它,至少要花十五年时间。十五年,我的同胞们早就研发出更新型的间谍系统,远远超过51地区,呵呵呵呵……我用革命的残躯又一次为国家做了贡献,平生已经无憾,平生已经无憾……”洪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倒在老虎臂弯里,永远地失去了生命。 保镖们冲过去解救总统,把老虎晾在一边。 我走过去,老虎泪眼迷离地低声叫着:“不要死,我们还有机会一起活下去,同时辞职,离开间谍机关,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其实,人生悲欢皆是如此,有机会在一起时不知道珍惜,等到醒悟过来,已经时不我待。 拿老虎与洪夫人来说,来见总统之前,他们还是有机会同时全身而退的。只不过一小时时间,洪夫人已死,老虎的心再痛,也无法挽回了。 总统被解救出来,拎着短枪走向老虎。 老虎突然转身,双手抱着洪夫人,冷冷地面对总统。 他脸上的狰狞表情吓了总统一大跳,立刻后退一步,双手举枪,对准了老虎的面门。 “我怀疑,你陪她一起做手脚,先挟持我,后攻击基地。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美国人,怎么会去帮助他国人?你的行为实在让我费解,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吗?”总统气急败坏地问。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爱”。 老虎对洪夫人的爱超越一切,连我也深感佩服。 “抱歉,我无话可说,开枪吧。”老虎淡然回应,眼中毫无留恋之意。 总统气急败坏,立刻扣动扳机,向着老虎的胸口连开了三枪。 老虎摇晃着倒下,但双手死死揽住洪夫人,再不松开。 我无法评判老虎的做法是对是错,但他为情而死,这是现代青年男女无法做到的。 总统杀了老虎,心中的愤懑并未完全消失,扬手向天,打光了枪里的所有子弹。 闹剧落幕,我和总统都成了孤家寡人,乘坐同一辆车回酒店去。 在路上,不断有加急战斗简报传来。我在旁边偷偷瞄了几眼,发现简报的题头无一例外写着“基地尽毁”这样一行字。 洪夫人做了一件伟大的事,与我们熟知的黄继光堵枪眼、董存瑞炸碉堡有着相同的意义,对敌人的重创却是以上两位英雄的百倍。 如果现在是盛世唐朝,洪夫人的画像也足够登上凌烟阁了。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老虎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完全辜负了我的信任?”总统向着车外哀叹。 “人生总是充满无奈,不要太难过,有些事总会发生。”我只能这样劝他。 “基地数十年的积累全在我手上毁了,从今以后,世间再无51基地了。”总统五官扭曲,异常狰狞,看来已经把这笔帐算在老虎头上了。 回到酒店,总统派了另外一个名叫汤姆斯的文职官员来招呼我,自己径直登车离去。 汤姆斯略显木讷,对基地被毁的事三缄其口,同时通知我,明天乘专机登“奋进者号”军舰,赶赴镜室出事的地点。如有可能,还会进入潜艇,下海巡视。 我没有拒绝,能够近距离观察镜室残骸也是好的,至少可以再次确认镜室的位置。运气好的话,也许能获得唐晚进一步的消息。 接下来的行程都很顺利,抵达奋进者号军舰后,我和汤姆斯都进入了潜艇,做好了深潜的准备。 下潜终于开始,电子屏幕上显现的景物快速变化着,既陌生又神秘。很快,潜艇停留在海底大陆架上,正对着镜室的残骸。 “真是难以想象,你们美国科学家能够造出这种神乎其神的建筑物来。除了佩服,我说不出更贴切的另外两个字。”我向着汤姆斯说。 他十分谦逊地摇头:“镜室项目并不成功,以美国现有的科学技术,早就应该征服马里亚纳海沟才对。如果没有各地战争的庞大军费开支拖累,国家勘探机构早就进入海沟深处了。战争真的是罪恶之源,消耗掉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给全球人民带来环境、生活上的巨大破坏……夏先生,恕我啰嗦,我对战争实在是深恶痛绝到极点。” 厌恶战争、喜爱和平是全人类共同的思想特征,汤姆斯这样说,很对我的脾气。 潜艇绕着残骸转动一周,突然遭遇海底扰流,不由自主地向着海沟那边滑动了一段距离,引起潜艇操作员的齐声惊呼。 不过,潜艇动力强劲,很快就战胜了扰流,顺利前进,从海沟上方平缓地掠过。 “调整潜望镜角度,对准海沟。”汤姆斯吩咐。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深海域,一望上去,立刻叫人头晕目眩。 这是地球上最深的海沟,等待着探险家们去开拓征服。我相信,有生之年,人类对于地球的探索一定再无死角。到那时候,镜室的残骸也就能重见天日了。 潜艇浮上水面,我们弃艇登船,向海岸线驶去。 “可惜,我们徒劳无功,白白走了这一趟。我的才能远远不及老虎,夏先生不要见笑。”汤姆斯说。 我知道,对方过于谦虚了。 能够被总统亲口提名代替老虎,此人的才能绝对不在老虎之下。 再次登上直升机后,我们迎着阳光,向着东南方向去。 机腹之下,一艘巨轮正在同向行驶。我不经意间下望,竟然发现那巨轮的甲板上竟然漆着一个巨大的汉字,三横一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王”字。 “飞机下降一点。”我向驾驶员发出指令。 直升机在空中划了条弧线,高度下降一半,前进速度也慢下来。 那巨轮的甲板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是个‘王’字。”汤姆斯大声叫。 甲板上有这个字可能代表两种意思,第一种是,船主姓王,故此将自己的姓油漆在上面;第二种是,船主雄心勃勃,要在海上称王,才在上面漆了这个字。其实,我更愿意看见一个“主”字,那么就有可能跟鲛人之主联系起来了。 既然只是“王”字,没有太大意思,直升机盘旋两圈后,继续直飞,回归酒店。 汤姆斯先行离去,对于下一步的行程,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告诉我等待总统下令。 我回到房间,没有开灯,情绪异常消沉,斜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我被电话铃声惊醒。 电话是酒店前台打来的,服务生满含歉意地告诉我,有客人来访。 我睡意半醒,竟然忘记了老虎与洪夫人都已经亡殁,脱口问:“是一位名叫老虎的先生吗?请他上来就好了。” 服务生哦了一声,随即小声说话,应该是在跟另外的什么人沟通。 “夏先生,是一位姓唐的小姐。她说,你一定会抽时间见她的……”服务生说。 我的心狂跳起来,摔掉电话,只穿着脱鞋就飞奔出去。 到了酒店大堂,我遥遥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坐在前台外侧的转椅上,满头黑发披垂至腰。 “是唐——”我强忍着,不敢叫出那个名字,生怕希望之后变成失望。 我大步向前走,眼睛不听使唤,大颗泪珠溢出眼帘,滑落在地。 到了那女孩子侧面,我哑着嗓子叫:“是谁在找我?是你吗?” 那女孩子慢慢转过头来,我再也抑制不住满心的狂喜,放声大叫她的名字:“唐晚,唐晚,是你,真的是你!” 她是唐晚,一个让我魂牵梦绕了数个月的可爱女子。有好几次,我以为她死了,自己也想放手徇情而去。现在,她平安归来,我的心灵世界里的全部阴霾一扫而空。 “是我,天石。”唐晚站起来。 我们并没有惊天动地地拥抱在一起,而是很小心地靠近,先是伸手碰触指尖,然后四只手握在一起。 “这不是梦吧?这不是梦吧?”我们异口同声地喃喃自问。 做过太多同样的梦,真正在现实中相见时,我们不敢信以为真,以为仍然是梦。 我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两把,再三确认不会是梦,才张开双臂,拥住唐晚。 “欢迎回来,想死我了。”我在她耳边低语。 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此刻的快乐心情,总之,种种不快、全部担忧都不见了,我的心再度被唐晚和甜蜜充满。 “我们上楼去慢慢说,有的是时间,可以彻夜长谈。”我拎起唐晚脚边的黑色旅行箱,拉着她的手走向电梯。 在电梯里,我再次深拥着她,不肯有片刻放手。 她活着,我的第六感永远不会骗人,知道她还活着,没有随镜室的残骸坠入马里亚纳海沟深处去。 我是如此快乐,甚至忘记了她怎样脱困,只是紧紧抱着她,尽情享受着劫后重逢的喜悦。 在房间里,我们仿佛变成了连体婴儿,不是牵着手,就是拥抱在一起,一秒钟都不分开。我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就连眨眼之间,也恨不得一只眼闭一只眼争,生怕她在我眨眼时突然消失,再次让我美梦破灭。 “我们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重逢了。”唐晚反复说。 “我就知道,你会平安无事的。”我也反复地说。 从半夜到天亮,我们变成了孩子,尽情地笑,尽情地跳,没有丝毫倦意。 唐晚无法说清自己的获救过程,镜室毁灭时,她被巨大的气流卷着飞出去,跌落在水中,瞬间溺水昏迷。醒来时,她在一艘巨轮上。从水手口中得知,是船主亲自跳下水去救了她,并且给了她我现在的地址。 我来不及猜疑船主的身份,更没去想对方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只要唐晚平安回来,就算对方顷刻间取我性命,又有何妨? 天亮后,我打电话去前台,订了一大桌好吃的,陪着唐晚吃早餐。 “你瘦了,一定好好补养,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做更多事。”我反复说。 “你也瘦了,你也要多吃才行。”她也反复地说。 我们都变成了饶舌的孩童,我喂她,她喂我,把吃饭当成了一场快乐的游戏。 这样的快乐维持了一整天又一整夜,到了最后,我们已经无法抵抗睡意,便紧紧地牵着手睡去。 感谢上天,知道我对唐晚的良苦用心,才指引她平安归来。为了这一刻,我宁愿牺牲再多、受伤再多、苦难再多,只求那些本该落在唐晚身上的伤害全都转嫁给我,让我一肩承担,为她遮风挡雨,直至天荒地老。 汤姆斯来过一次,但他十分懂事,不敢打扰我和唐晚的二人世界,只在门口站了三秒钟就迅速告辞。 韩映真来过电话,当她知道唐晚已经回来时,客气而淡漠地祝福了几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不管他们怎么做、怎么说,现在眼中心里只有唐晚,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人了。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7章 洪夫人最后一战 3 我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唐晚回来,就是一切灾难的结束,中间经历的所有波折全都抹平为零,所有人事也都无足轻重,都变成了梦幻一场。 镜室的出现与毁灭代表着唐晚的消失与重现,我该感谢上天,在绝对没有希望的时候,又重新给了我失望,借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唐晚活着重回人间。 “美国人的科技已经是人类世界的顶尖水平,但在这个范畴之外,还有很多事是我们所不能理解、无能为力的。古人将其归结为命运,而从物理学的角度看,那些也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超出了人类认知的范畴。镜室,是人类从已知向未知前进的一小步,具有无以伦比的积极意义。看到镜室,我就看到了中国与美国之间的巨大科技差距。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如果能奋起直追,或许能无限缩小这差距,但要想赶超,却肯定是一个未知数了……”唐晚感慨万千。 我没有追问她的身份,也没有追问镜室在地下潜行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数,等待我们一起探索。人在,希望就在,一切终能从头再来。 彻底休息放松之后,唐晚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大信封。 “这是救我的船员交给我的,他们转述船主的话,等我休息一周后,便可以打开它,里面有些事情需要我帮忙处理。”唐晚说。 那是一个装璜十分考究的信封,底色黝黑发亮,表面嵌着银线编织成的一个图腾符号。 符号约有一寸见方,是一个被圆圈圈住的花体英文符号“x”。 我捏了捏信封,里面只装着几张信纸,薄薄的,殊无重量。 拆开信封,里面竟然又是一个同样的信封,只不过略小一圈。那小信封的正面写着一行中文小字——“呈送美国总统先生亲启”。 字是用银色墨水写成,行楷体,笔法老道,一看就知道是长期使用中文的人写的,字里行间,带着十足的洒脱。 不知为什么,这行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那时,我在护城河东边的青龙街小学上学,从一年级入学,老师就要求每个人照着字帖练字。初学正楷,到四年级时笔法足够工整了,就开始试着连行楷,一直练到小学毕业为止。 青龙街小学的顺序升学学校为济南五中,到了中学之后,三年内仍然有固定的书法练字课,而且老师抓得极严,即使那些文化课不太好的学生,三年下来,也能练就一笔好字。 汉字练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增加了写字者自己的精气神,这就是“字如其人、文如其人”的道理所在。 这行字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一位早就应该不在人世的故人。 “交给总统?”唐晚疑惑地掂起信封,再次审度那行字,并且对着灯光细看。 黑色的信封阻隔一切光线,除非是挑开封口,否则什么都看不到。 “里面是纸,更薄的纸,大概只有一张而已。”唐晚将信封掂了又掂。 信是交给总统的,所以我和唐晚无权拆阅。 “看来,对方救你,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我说。 我们两个皱着眉四目相对,各自思索了半天,仍然无法猜透船主的用意。里面有可能是勒索信,也可能是带有剧毒的信笺,或者是一个恶毒的诅咒。总之,信笺虽薄,却能承载巨大的意义,引爆复杂的变化。 “我会联系总统。”我说。 通过汤姆斯去联络总统比较容易,尤其是我和总统共同经历了挟持事件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很多,沟通更方便。 “好,我们把实情告诉对方,由对方来做决定是不是接下这封信。”唐晚说。 以她的聪慧,当然看得出我的疑虑与担心。 我们不是美国总统的敌人,不想成为敌人攻击他的枪头。 “好,我马上联系汤姆斯。”事不宜迟,越早解决这件事,唐晚就越安心。 汤姆斯十分警觉,听我说完事情经过,马上表示,派几名反恐专家带着透视和安检的仪器过来,以免发生意外。他比老虎做事更仔细,也更谨慎,所以显得有些谨小慎微,这大概也是其官运不如老虎亨通的原因。 事实上,在汤姆斯、老虎的位置,需要狮子的雄心、狐狸的狡诈、兔子的胆怯,才能一步一个脚印地把所有事情处理好。 老虎激进,遂遭不测。 他的性格决定了命运,谁都无能为力。 “全球各地都发生过信纸爆炸案,能将软性碾得如白纸一样薄,其引线则细如鞋带,爆炸威力并不因此而缩减,至少能让一间大办公室里无人生还。夏先生,谢谢你先告诉我实情,相信我们今后的合作也定会一帆风顺,滴水不漏。”汤姆斯说。 他的办事效率极高,放下电话二十分钟,已经带着一队专家到达了我的房间门口。 专家们每个人都随身拎着黑色的迷你防爆箱,一进酒店,立刻把头盔、面罩、防燃工作服穿戴好。 令人欣慰的是,通过扫描,那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一个长长的电话号码。 信是给总统的,电话号码也是留给他,由他来拨打的。 “由号码看,属于瑞士,其注册地是瑞士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不过,通讯信号可以无限次转接,如同电脑病毒攻防战中的肉鸡转嫁一样。我想向总统给出的建议是,拨打号码,看对方有什么要求。你们说呢?”汤姆斯问。 既然只是一个电话号码,那就不会对总统造成任何伤害,剩余的问题只是打与不打的事了。 唐晚松了口气,但眉头不展。 营救她的船主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传递一个号码给总统,实在是小题大做。 “能不能联络那艘船上的人?”汤姆斯问。 这件事我们已经做过,护送唐晚到酒店来的船员留下的资料全部是假的,电话打不通,轮船注册资料也是假的。不出意外的话,那些船员已经人间蒸发了。 汤姆斯先向总统的幕僚长咨询,获得允许后,带着那封信离去。 “希望这件事不会再横生枝节,给我们带来新的麻烦。”唐晚叹气。 “麻烦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件,也试不出来了。既然你已经回来,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说。 唐晚在我身边,我立刻觉得身外的世界变得色彩艳丽起来。 唐晚已经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过失散后发生的事,她被困在镜室之内,每过二十四小时都如同过了一年一样,倍感煎熬。如果不是从小就修习四川青城山的道家静功,大概早就五内俱焚、躁狂而死了。 实际上,镜室被困的人里的确有好几个无法忍受煎熬而自杀,每天都在减员。剩余活着的人,都在防备着来自敌对势力的袭击,胆战心惊,举步维艰。 “唯一不受这种折磨的,只有那个日本军国主义大人物的灵魂。我能感知他的存在,他在镜室中穿行,时刻窥探着活着的人。我怀疑,那个灵魂能够永远生存下去,不死不休,不散不灭。如果日本高手能用‘还魂之术’将他复原,那三战、地球末日就不远了。”唐晚说。 关于那日本大人物,此前说过太多,而历史记载、媒体编纂中也为他铺陈了大量笔墨,将其推高至与纳粹元首比肩的位置。 这不是个好兆头,如果日本军国主义持续抬头,将会严重影响亚太和平。 说到那大人物时,唐晚的肩头轻轻颤抖,仿佛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被豺狼窥测的惊惧感。 我拥住唐晚,轻声安慰她:“都过去了,只当是一个梦。” “是啊,只当是一个梦。”唐晚低泣,“一个九死一生的梦,梦醒之后,我们都改变良多,必须重新审视身边的世界。我现在真正担心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国家民族的未来。你说过,日本人对镜室非常感兴趣,或者他们想要的,就是那大人物的灵魂。灵魂不惧深海水压,不需要呼吸,只要禁锢他的奇术失效,他就能自由逃逸出去。所以我怀疑,此刻大人物已经远遁,与日本人会合。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一次针对镜室的行动就完全失败了。” 这也我正想说的,得到这样的结论,的确令人泄气。 所有行动结束后,真正获得成功的成了日本人,其它各方势力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舞台背景板,兴致勃勃而来,垂头丧气而去。更为可怕的是,日本忍术联盟获得了那大人物的灵魂后,一定拥有强劲的后续手段,使之发挥难以想象的巨力,搅动江湖,再起祸端。 “更汹涌澎湃的江湖风暴,就要开始了。”唐晚说。 我们并肩站在窗前,眺望远山峰顶低垂的灰色云团。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切预兆,全都指向了不祥的结局。 汤姆斯那边在三小时后传来讯息,请我一个人去秘密基地商讨,却把唐晚一个人留在酒店里。 见面之后,汤姆斯开门见山:“夏先生,恭喜你找到唐小姐。现在,我们必须要对她进行催眠试验,还要加上测谎的程序,以确定她的回归对于我们是福还是祸。” 他的身后还跟随着十几名神情紧张的专家,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台平板电脑。 “必须要做?”我问。 汤姆斯点头:“必须。我的同事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很多汇报资料,以说明这两项试验的重要性。下面,他们会一个一个——” 我打断汤姆斯:“不必赘述,更没必要听资料汇报。我同意你的提议,一定会说服唐晚做测试。只要是对大家的合作有积极意义的,我都愿意配合。” 汤姆斯背后的专家们全都松了口气,把平板电脑放下。 如果我固执己见,不肯接受汤姆斯的建议,那么我和这些人之间就要展开一场大辩论,直到有一方被说服为止。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8章 洪夫人最后一战 4 我见过美国国会讨论法案的现场情形,执政党和在野党之间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往往在争执了几天、几周之后,根本没有什么积极结果,只不过是留下一地鸡毛鸭血而已。 现在,我不要争论,只要行动。 至于那些资料,我可以在试验进行中腾出时间慢慢看。 “总统也很关注唐小姐的事,已经传令下来,为唐小姐的身体康复提供一切便利。只要有需要,所有医疗部门将大开绿灯,确保她安然无恙。”汤姆斯补充。 美国是个制度呆板的法律社会,总统能说出这种照顾备至的话,已经在冒着被弹劾的危险。对方已经有这样的态度,我除了表示感谢,再也没有其它话可说。 我亲自回酒店去接唐晚,亲口告诉她催眠测谎的计划。 当然,在该计划中,催眠不过是手段,真实目的就是测谎,以确定唐晚在镜室毁灭前后看到的事。 “好。”唐晚回答得很干脆。 “我会守在旁边,不让你发生任何危险。”我低声发誓,“这一次,无论生死好坏,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只有经过生离死别的人,才知道相见欢的可贵,也会倍加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日子。 唐晚深深吸气,眉头微皱:“天石,整个测试虽然由美国人主导,但我们也不能听之任之。你在旁边,无需关注我的安危,而是要确保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脑子里。催眠测谎能把人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担忧、构思都说出来,那些都是最直观的想法,与第六感类似。我死不足惜,必须要把日本人的秘密找出来,给予迎头痛击。” 我连连点头,面临严苛试验前,她的思路仍然如此清晰,可见的确是大将之才。 试验是在山腹基地中的密室中进行的,参与者除了我和唐晚,还有汤姆斯和那十几名专家。 这密室布置得如同心理医生的诊室,唐晚半躺在患者专用的旋转皮椅上,面部和胸口粘贴上了各种各样的感应探头,分别对应心电图、脑电图、测谎绘图仪、心脏反应数据收集器等。 我守在一边,轻轻攥着唐晚的右手。 “记住我说的。”唐晚再次叮嘱。 她的语气无比严肃,仿佛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我深深点头:“已经牢记在心,如果你感觉不适,只要给我一点暗示,随时可以中止试验。” 汤姆斯站在旁边,信誓旦旦地补充:“二位,接下来要进行的试验,绝对没有危险。如果出现意外,监控人员第一时间就会切断所有感应线路,确保唐小姐安全。” 唐晚微笑:“汤姆斯先生,不必粉饰太平了,我们都知道这种脑部催眠试验的危险性。不过,你请放心,中国奇术师的能力远远超过五角大楼的想象,抗压性更是全球第一。祝我们大家好运吧,希望一切都好,合作愉快!” 试验正式开始后,唐晚只用了三十秒钟就进入了被催眠状态。 作为奇术师,她使用了“主动被催眠”的方式来配合催眠专家,自然事半功倍,完全省略了专家们的规范引导阶段。 汤姆斯提出了第一个问题:“镜室被袭击前的一小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 即使是在被催眠的状态下,唐晚的声音依旧冷静镇定:“我在跟踪大人物的灵魂,是在镜室的地下十二层。这件事我从未告诉过别人,所以是独自一人。当时,我意识到大人物的灵魂进入了电梯,马上跟进去。电梯停在十二层,门自动打开。我没有盲目出去,而是待在电梯里。我确信,大人物的灵魂也在这里,就在电梯轿厢的西北角最低处,正在蹲伏着窥测我。我拔枪,对准西北角。明知道子弹无法伤害大人物,我也只能这么做。最令我头疼的是,以现有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那灵魂。我们在电梯里对峙着,直到爆炸突然产生,然后就从镜室断裂处逃出来了。所以,我有九成把握判定,大人物的灵魂也已经在镜室毁灭时逃出。” “不要你的判定,只需要你陈述眼见的事实。你怎样追踪大人物的灵魂?你确信他真的存在?按照史料记载,他在天皇下诏投降后,已经投海自尽。至于中国江湖传说中的苗疆咒术都是虚无缥缈的,并不能够作为事实依据。你一直在说追踪他,意思是不是,你只感觉到他,却从未见过他?”汤姆斯很不礼貌地问。 在我看来,除非是通过特殊手段,否则谁都不可能亲眼见到那大人物的灵魂。灵魂,本来就是不可视、不可闻的东西,只能凭借感觉去意识到它的存在。 汤姆斯这样问,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 “不。”唐晚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汤姆斯立刻追问:“你的意思是,你看见了他?” 唐晚回答:“当然,我看到了他,不过是在另外一种状态下。” 我忽然醒悟,在镜室时,唐晚曾经有一段时间失去意识,变得如同植物人一般,而其起因,正是与那禁锢大人物的狭小舱室有关。 “在那时,你的灵魂与大人物的灵魂——”我谨慎措辞,但还是无法描述那种情况。 也就是说,当我们看到唐晚失去灵魂的时候,她的灵魂正在进行另外一项活动,即——与日本大人物的灵魂进行沟通交流。 精神与肉体分离时,只有另外一个精神、肉体分离的人才能与之沟通。可以说,无论唐晚当时的情形是被动还是主动,都变得非常危险,让自己处于无法预知的复杂困境之中。 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但一想到那些,仍然让我心惊胆寒,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唐晚的手。 唐晚沉默了一阵,嘴角一牵,似乎有话要说,但表情却变得无比苦涩。 “你看到了他?你还看到了什么?日本大人物遭受中国苗疆咒术禁锢了那么久,已经变成什么样子的了?或者说,你看到的,是一个仍然健康壮硕的日本人,而不是萎靡不振的怪东西?”汤姆斯连连发问。 这些问题都是普通人最想知道的,但在我看来,却又是没有意义的。 我只关心结果,也就是大人物灵魂幽居不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有知道这个,才能制定今后应对日本忍术联盟的正确策略。况且,唐晚处于被深度催眠之中,汤姆斯一次性问这么多问题,只会令她思路混乱,无法回答。 汤姆斯问完,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误,马上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嘴。 唐晚至少沉默了五分钟,才缓缓地回答:“灵魂与人的关系,不过是身体与影子的关系,不会有太大改变。对于一个军国主义狂热份子来说,就算是一百年的禁锢,也改变不了他的本性。二战结束,但人类之间的战斗永远没有结束,只不过一切全都掩盖在表面和平繁荣之下。仿佛一个如山一般大的干草垛,任何时候,只要有一颗火种迸上去,立刻就会引发爆燃,直到烧得一干二净为止。我不死,就是要告诉世人,一个人的死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铲除一切祸患,灭绝敌寇亡我中华之心,才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汤姆斯脸上稍稍变色,因为“敌寇”二字不仅仅是指日本,而且是指全球任何一个对中国心存芥蒂的国家,当然也包括美利坚合众国在内。 “你与大人物有过交谈吗?”汤姆斯忍不住又问。 唐晚脸上的苦涩之色更深:“何止交谈?我们还在中国武学与日本忍道上进行了反复的切磋,彼此受伤极深,几乎魂不附体。” 我悚然一惊,灵魂间的战斗自古有之,譬如《聊斋志异》的不少故事中就有人类在梦中、幻觉中与鬼怪狐妖战斗的记载。即使在另外一个世界中,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的规则也是改变不了的。也就是说,在现实世界中,唐晚不是大人物的对手,在灵魂世界中,亦是同样。 看唐晚的表情就知道,在灵魂互博的过程中,她受伤不轻。 查询大人物的真实历史就知道,其出身于关西忍术世家,九岁跟随关西第一剑道高手柳生冠军练剑,十三岁成名于关西,十七岁以剑道、忍道横行日本,所以刚刚进入部队服兵役,即受到军部的连续三次擢升,是当时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全国范本。 面对这样一个强敌,很明显,唐晚处于绝对的下风。 她不是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即使明知不敌,仍然反复缠斗,直到镜室毁灭。 “你认为,他将会怎么做?”汤姆斯问。 “疯狂报复,比二战时屠杀之心更盛。”唐晚回答。 这是可以预见的,如果大人物获救,一定会把遭到禁锢的怒火全部喷泻出来,报复苗疆炼蛊师,报复全世界。 汤姆斯仰面长叹,然后起身退出去。 催眠仍在进行,稍后一位专家从外面进来,取代了汤姆斯的位置,继续向唐晚发问,并且提示我,汤姆斯有万分紧急的事请我出去谈。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9章 与虎谋皮 1 我暂时离开唐晚,去了另外一间冷冷清清的办公室。 汤姆斯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快速地转圈踱步。 “事情紧急,我必须马上上报总统,启用潜伏在亚洲的全部间谍网络,对忍术联盟进行彻底搜索清查,做好全部消灭的准备。之前,忍术联盟的威胁并不大,还在五角大楼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现在,我在担心,如果进攻镜室失误是由忍术联盟造成的,那么他们的目标正是营救大人物。可想而知,他们也找到了‘还魂之术’的传承者,能够在拯救大人物的同时,帮他重新变成正常人。我从不胆怯,但必须做好充分的防范准备,才能高枕无忧。一个‘九?一一’已经足够美国人民悲痛了,绝对不能出现第二个。”汤姆斯一边踱步一边说。 “我能帮什么忙?”我问。 “劝降唐晚,跟我们合作。”汤姆斯直截了当地回答。 “劝降不可能,但我们眼下正在合作,而且合作的方向很明确。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状态。”我回答。 我和唐晚都不可能归降五角大楼,这是原则问题,绝不会更改。 “世界在变,有些事只要你愿意去推动,就一定能够完成。”汤姆斯说。 他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等他按下免提时,我立刻听到了总统的声音:“开启一级战斗警戒状态,找到所有忍术联盟的潜伏者,不再监控,直接秘密抓捕,确保大人物灵魂的威胁解除之前,不给忍术联盟闹乱子的机会。传下令去,铁血手段,绝不容情,如若矫枉过正,一切由我负责。” 我偷偷松了口气,美国人终于被逼动手,忍术联盟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对付那个丧心病狂的群体,只有使出雷霆霹雳手段,才能最终收获和平。 “总统先生,建议在反击结束前,您取消一切公开露面的活动,尤其是露天广场地点的活动。”汤姆斯低声说。 “好,我会考虑。不过,美利坚合众国的人民从不畏惧恐怖行动,勇敢坚毅、顽强不屈一直是我们奉行的国民准则。汤姆斯,我要你记住,你的任务并非保护我自己一个人,而是保护全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民,也包括海外工作人员以及侨民。现在,放手去干吧!”总统大声回答。 汤姆斯的确是个谨慎的人,即便在总统以及授权的情况下,仍没有表现出任何激进兴奋的样子,等总统挂断电话后,先是长叹一声,然后闷坐不语。 唐晚的催眠试验还在进行之中,所以我俩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谈谈。 “你必须帮我,就像我之前帮你找到唐小姐一样。”汤姆斯说。 我无声地苦笑着点头,既然对方敢于贪天之功,那我除了承认,也的确做不了什么了。 “发动更多中国奇术师,交给我统领,以此来对抗忍术联盟。”他又说。 我刚想拒绝,汤姆斯马上补充:“夏先生,发动他们,我有办法做到,只要你不站出来揭破我的底牌,我就能安抚他们、带领他们,完成最艰难的事业。” 他果然老谋深算,把一切都算定了,只等我入套。 眼下,如果没人揭破美国人的阴谋,只要价钱够高,他们的确能招募到大量中国奇术师,任意驱使,使之成为打击日本人的枪头。 他们最怕我这样的人从中作梗,发出不同的声音。 “大事不拘小节,大礼不拘小让。夏先生,我们的目标是消灭一切危害全球的祸端,只要这目标是对的,具体怎么做,那都是被允许的。总统先生是具有雄才伟略之士,就像贵国那些大人物一样,为了达成目标,甘愿排除万难去做。许多历史实例都已经说明,一将成名万骨枯……你也许在心里骂我逼你上套,但此时此刻,必须如此做,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汤姆斯说。 他的情绪十分低沉,可见已经感觉到肩头责任之重。 我理解他说的意思,中国古代历史中,任何一个成大功者,都是踩着无数捐躯者的尸体登顶上位,牺牲了别人,成就了自己。 就像今日,如果我奋不顾身,冲在击杀忍术联盟的第一位,则很可能变成捐躯者,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反之,如果依从汤姆斯的计划,先招募到足够多的奇术师,结成战阵,对抗忍术联盟,则获胜希望要大得多。只不过,我不愿把那些人蒙在鼓里,而是想说明实情,给他们自由选择的机会。 “夏先生,我还想说明一点,如果你不肯合作,我会另找他人,坚定不移地把这项工作推进下去。太平洋是美国的命脉,我们绝不容许他国对海洋进行破坏。如果你还是觉得不能坑害同胞,我们的谈话就可以结束了。”汤姆斯继续说。 我没有反驳他,一言不发,推门离开。 站在走廊里,我忽然变得彷徨起来。 汤姆斯说,太平洋是美国的命脉,对于中国而言,岂非也是同样情况?中国南北海岸线绵长不绝,一旦大海安全有失,则海岸线等于门户大开,又将陷入鸦片战争时遭八国联军海上多点进攻、顾此失彼的窘境。 我可以为了国家捐躯,其他人呢,为什么就不能像我一样?我能这样想,焉知其他人不能比我更高尚? 为了国家,必须人人奋勇、个个当先,才能杀退侵略者,保我大好河山。如果仅仅一两个人觉醒,哪又能做得了什么? 汤姆斯没有追出来,看来大家都需要反思的时间。 我向前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催眠密室的门口。 “不知唐晚会怎样想?如果同样的问题摆在她面前,她会如何选择?”我不禁低头沉思。 猛地,密室的门打开,那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专家急匆匆地低着头夺门而出。我赶紧向侧面闪避,才没有被他撞个满怀。 “她知道大人物的秘密,她知道大人物的秘密!”那专家叫嚷着,满脸放光。不过,他眼中充满了忧惧之色,跟脸上的兴奋截然不同。 “发生了什么事?唐晚说了什么?”我大声喝问。 “她说,她知道大人物要干什么了!就是要——我凭什么跟你说?走开,我要见汤姆斯先生!”专家只说了一半,神志清醒,立刻意识到没有必要跟我解释,其顶头上司是汤姆斯才对。 他向前一冲,撞开我,奔向走廊另一端。 我没有拦他,室内一定有催眠记录,根本没必要问他。 “汤姆斯先生,你在哪里?我有紧急情况汇报,你在哪里?”那专家看不见汤姆斯,急得团团乱战,放声大叫。 我不再掺和对方的事,侧身一闪,进了催眠室。 果不出我所料,密室一侧的写字台上扔着一叠记录纸,旁边放着一支摘掉了笔帽的签字笔。可以想象,那专家知道了某件消息后过于兴奋,纸笔一扔就跑出去了,根本来不及收拾。 我走过去,低头研读纸上的文字。 以下就是唐晚说过的原话:“大人物向我说,早在1919年前后,他已经发明了一种类似于语言翻译机的电子产品,能够将不同种族之间的语言无缝隙翻译。借助该产品,大人物与大部分海洋生物都能够进行短暂的语言沟通。” 我明白,此处的海洋生物应该是指鲛人一类具有独立意识的群体。 “日本久居岛国,与海洋动物为邻,大人物的这种发现,对日本立国的根基有巨大的帮助。于是,他放下一切杂务,带领三个攻关小组,日夜钻研,终于将这种沟通升级,达到与海中鲛人在同一思想高度上顺畅交流的程度。他是军人,世世代代忠于天皇,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壮大日本,让大和民族的太阳旗插遍全世界。于是,他向天皇进言,有鲛人鼎力相助,可以睥睨全世界。其实,这也是日本远赴欧洲与德国、意大利结成轴心同盟国的原因之一。大人物野心齐天,以为环太平洋国家已经尽在掌控之中,必须远交近攻,与欧洲结盟,迅速瓜分世界。此时,时间已经到了1935年左右,即二战爆发的前两年。大人物还说,袭击珍珠港的‘虎虎虎’计划,其中也有鲛人参与的成分。那是二战史上的奇迹之一,以美军通讯能力、防空能力之强,竟然落到甲板上了才从睡梦中惊醒,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大人物所说的,停泊在基地内的舰艇都被鲛人暗中做了手脚,战斗力几乎下降为零,所以才在转瞬之间遭到毁灭性打击……”那记录写得明明白白。 假如世界上某一个民族能奴役鲛人的话,非日本大和民族莫属。该民族聪明执着,具有数千年的岛国生存历史,对其它先进国家的学习非常认真,并且能够举一反三,推陈出新。日本的明治维新十分成功,迅速结束了闭关锁国的黑暗年代,进入放眼全球、迎头赶上的高速发展期。日本国民具有“坚韧不拔、一丝不苟”的匠人精神,一旦找准目标,就会长期坚持不懈,将研究进行到底。大人物所做的事,在他国人看来超乎常理,在日本本国人看来,则是顺理成章之事。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0章 与虎谋皮 2 大人物与鲛人的沟通中,一定是大胆许诺过一些事,所以鲛人才会全力相助。 翻看二战历史可知,美国进攻日本本土之时,太平洋诸岛之战战况之惨烈,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比起诺曼底登陆战毫不逊色。 “大人物没想到的是,他竟然遭到了来自中国苗疆的咒术禁锢。看起来,他太看重海疆争夺,却忽视了中国人的团结性。按照日本军部的计划,只要攻克沿海主要城市,就能建立一条南北命脉,把日本本土和中国海岸线连成一体,进可攻,退可守,不惧中国军队的反扑。以当时日本军队如日中天、势不可挡的战斗力分析,即使中国大陆所有的抗日力量集中起来,也无法抵抗三个月以上。所以,日本军部当时提出了‘一年灭亡中国、三年占领亚洲’的口号。就是在这种喜气洋洋、志得意满的状况下,苗疆大炼蛊师玉罗刹杀到,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咒术,将大人物的灵魂禁锢住,同时也对日本国运进行了沉重打击。至此,失去灵魂的大人物已经变成了植物人。上个世纪,日本医术十分发达,十几名医学专家联手对大人物的身体进行了深度解剖,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医生们的工作毫无成效,反而好心帮了倒忙,害得大人物失去了灵魂赖以栖息的躯壳,变成了无主游魂。幸亏有这种意外变化,否则以大人物的智商,总能找到脱离禁锢的办法,灵魂归位,继续领导军队对抗中美联军,将会大大影响二战胜利的进程。命运偏偏如此奇怪,赢得二战胜利的美国人创造了镜室,用来填塞海眼,间接地将大人物灵魂、鲛人重新联系在了一起,导致眼下的失控局面。当务之急,就是消灭忍术联盟,切断鲛人与陆地的联络,不给大人物灵魂归位的机会。”记录至此结束,唐晚已经竭尽所能,把身处镜室时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美国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唐晚有可能藏私,才使出催眠测谎的手段,思想境界可谓十分低下。 等我读完这些资料,汤姆斯才姗姗来迟。 “唤醒唐小姐吧。”他低声吩咐。 我轻轻拍着桌上的资料,苦笑无语。 “镜室是个错误,我承认。不过,我的前任是老虎,很多事不该我来承担责任,只能是尽量弥补。”汤姆斯说。 他的话很中肯,老虎激进,才有镜室填海的计划。如果没有唐晚的陈述,或许到现在为止,美国智库还是把“镜室填海”当作一招秒棋。 “清剿忍术联盟的工作怎么样?”我问。 “已经安排,二十四小时内必定有所斩获。我给间谍网络下的命令是七十二小时内结束战斗,不计代价,将秘密记录在册的忍术联盟成员全部消灭。”汤姆斯回答。 唐晚迅速醒来,不顾满脸疲惫,赶过来参与我和汤姆斯的讨论。 “大人物野心勃勃,当年没能统一亚洲是他最大的遗憾。这一次,我怀疑他会卷土重来,给和平环境造成重大危害。汤姆斯先生,请相信我和我背后组织的诚意,我们必须合作,才能避免再遭‘九?一一’那样的重创。现在,我希望每一份情报大家都能共享,从中找出有效线索来。”唐晚说。 汤姆斯仍然有些倨傲:“共享就不必了,我麾下的情报分析专家们会得出正确结论,然后把结果通知你。” 我不动声色地解释:“汤姆斯先生,情报专家不是奇术师,他们的分析只是基于物理层面,根本不能代表全部真相。如果你不想成为美国的罪人,还是听从唐小姐的建议吧。” 汤姆斯摇头微笑,对我的提议不置可否。 “好了,今天的交谈就到此处,两位回去休息吧。”他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归程之中,我和唐晚一言不发,各自向着左右车窗之外,观看沿途风景。 司机的驾驶技术十分高明,车子在环山公路上高速飞驰,行云流水一般。 车子的点唱机里放着一首著名的美国歌曲《乡村路送我回家》,倒也是非常符合此刻的场景。 “汤姆斯先生真是固执,某些线索明明可以追踪下去,却被他眼睁睁错过。我怀疑,这件事弄到最后,还是会被他搞糟了。”唐晚突然开口。 按照常识,我们不应该在车里谈论任何军情,因为司机是外人,难免会造成某种程度上的泄密。 我回头看了唐晚一眼,她的长睫毛微微扇动,向我送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下巴向后轻摆。 “照这样下去,我们无法友好合作,只能分道扬镳。早知道美国人如此高傲低能,我们又何必流连于此?”她继续说。 我稍稍扭头,眼角余光向车后一瞥,发现一辆灰色的越野车正远远地跟在后面,大概与我们乘坐的车子隔着两个山间弯道。 “也许吧,在其位谋其政,我们不是汤姆斯,怎么能猜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回应唐晚的话。 “也许,我们该回大陆去了,那才是需要我们保护的地方。”唐晚一语双关。 如果司机向汤姆斯告密,就会提到我们已经有了离去之意。如果美方够聪明,也不会强行挽留。总之,在汤姆斯控制之下,我们的步伐越迈越小,只会给大人物、鲛人之主、忍术联盟留出大量的反击准备时间。到时候,美国人再怎么折腾,也会成为日本奇术师的手下败将。 车子到了酒店,我和唐晚迅速乘电梯回房间,不在外面多停留一分钟。 “谁敢跟踪汤姆斯的车子?我猜,一定是美国人的敌人——或者就是忍术联盟的人。我们无法保持中立,所以很可能也变成了忍术联盟的刺杀对象。现在,我们的处境真是尴尬,既不能取信于美国人,又不得不站在忍术联盟的对立面上,两面不讨好,两面都不是自己人!”唐晚故意装出发牢骚的样子,眼珠却慧黠地转来转去,一刻不停地考虑对策。 酒店里有汤姆斯的眼线,他不会料到敌人胆敢在他眼皮底下闹事,所以很多防范手段形同虚设。如果敌人来袭,我和唐晚只能自己想办法应付了。 “他是官员,身上一些官僚作风是免不了的,还是原谅他吧。如果我们坐了他的位置,未必能比他干得更好。现在,咱们确定一下,如果有敌人来袭,要不要趁势反击?”我说。 唐晚想也不想:“当然要反击,而且必须手段强硬,至少要毁掉本地的忍术联盟小组,确保下一步跟汤姆斯谈判时,有一个平平安安的放心环境。” 预料中的不速之客在晚饭后抵达,大概在晚上八点半钟,有人按响了门铃。 我和唐晚的袖管中各藏了一支不锈钢餐叉,三根叉齿掰掉左右两根,只剩中间一根,变成了一柄单尖峨眉刺,能够轻易贯通一个成年人的喉部。 从猫眼向外看,门外只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子,竟然是韩映真。 我愣了愣,确信走廊里没有另外的敌人,便缓缓开门。 “夏先生,又见面了。”韩映真笑容可掬地说。 我满腹狐疑地请她进来,在沙发上落座。 “夏先生,不要有过多的担心,我这一次来,只是代表我自己,对你和唐小姐没有任何恶意。下面,我所阐述的观点只代表我个人,绝对不会强迫夏先生、唐小姐做任何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与朋友之间,理应开诚布公,无事不谈,不是吗?”韩映真说。 她的态度很真诚,但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是间谍,一切表面上的神态、笑容和肢体语言都有可能是装出来的,真与假、对与错、爱与恨都处在模棱两可之间。 我若是全心全意地信她,无异于自掘坟墓。 “请讲,我洗耳恭听。”我淡淡地回应。 据我猜测,与汤姆斯一样,韩映真要说的,不过是“劝降、拉拢”的意思。不管表面理由多么堂而皇之,最后本意,只是“劝降”而已。 “不要唐小姐一起出来听吗?”韩映真又问。 不等我有所反应,唐晚便从卧室中款款走出来。 只隔了几分钟的时间,她居然换了一身衣服,由普普通通的运动装变成了有着精美刺绣的中国旗袍,脚上也换了水晶高跟鞋。 与行色匆匆、心事重重的韩映真相比,她是高贵的天鹅,而韩映真只是蹦蹦跳跳的小麻雀。 “韩小姐,我在这里,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唐晚笑着打招呼。 两个女孩子见面,远远地就各自伸出手去,紧紧相握,仿佛多年不见的好友意外重逢一般。 “唐小姐天生丽质,怪不得夏先生相思成灾呢!”韩映真笑着,满脸促狭之色。 “的确如此,韩小姐没有夸大。”我坦然承认。 唐晚微微脸红:“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韩小姐说笑了。请坐请坐,我已经打电话去前台,要他们送最好的咖啡上来。” 我们三个分别在三张沙发上落座,唐晚并没有故意做出任何跟我亲热的举动来,而是正襟危坐,等着韩映真开口。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1章 与虎谋皮 3 “我,韩映真,出生在中国青岛,十八岁赴日本留学,后加入日本国籍。现在,我坐在这里,第一代表的是日本政府,第二代表的是忍术联盟,第三代表的是鲛人之主。所以,我有三重身份,分别日本军事顾问加对外联络大使、忍术联盟第五副盟主、鲛人帮第六副帮主。这几个身份并不矛盾,都是为了保护国家安全,保卫人民安居乐业,保证各方江湖势力相安无事,一致对外。两位,这都是虚名,我真正想做的,就是消弭一切江湖祸端,让全球各国的武术家、奇术师都能好好活下去,互相砥砺,共同发展。插一句,我们的天皇陛下也是经常用同样的话来教导大家,只不过每个人都忙于手边的事,从未静心思考过。现在,夏先生、唐小姐,我们正式来谈谈合作事宜——”韩映真好整以暇地缓缓说。 我和唐晚都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任由韩映真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来。 合作或者拒绝合作,都要在听完对方的来意后再说。盲目拒之门外,不是明智之举。 “日本的很多部门对于鲛人进行过十分深入的研究,也取得了惊人成就。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将这些成就公开发表,早就可以包揽国际上的所有生物科技大奖。不过,我们日本人很明白,研究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拿奖,也不是为了吸引风险投资,以博取个人的名声和利益,那样既不利于国内研究人员之间的团结,也不利于本国的技术壁垒。大和民族自有生存之道,不同于江湖上那些沽名钓誉之辈。自天皇至平民,上下皆奉行‘国强则民强、国富则民富、国进在民进、国运长久则民运长久’的人生价值观。所以,即使我们的技术已经达到可以任意驾驭驱使鲛人的地步,仍然秘而不宣,牢牢封锁消息。鲛人是太平洋里最大的变数,拥有鲛人部队,则日本就算没有自己的国防部队,也能底气十足地傲立于世界强国之林。昔日的‘西方七国’首脑会议中,也是因为我们坐拥鲛人助力,才屡屡在该会议中唱主角。现在,根据天皇陛下的指示,我们愿意无偿的向夏天石先生、唐晚小姐公开鲛人的秘密,并且,欢迎二位在任何时刻莅临我们的富士山鲛人研究基地,成为我们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合作伙伴。”韩映真不卑不亢地说完长篇大论,目光清澈,面带微笑,目光在我和唐晚脸上来回巡视。 “精彩,精彩。”唐晚诚恳地点评。 “受教了,受教了。”我也十分钦佩地轻轻鼓掌。 韩映真并没有夸大其词,要想达到与鲛人沟通的程度,没有一大群专家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研究测试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单单为这种科学研究上的“匠人”精神,我就必须鼓掌,以示钦敬。 目前,中国的很多研究领域缺乏的就是具有“匠人”精神的真正学者,反而颇多沽名钓誉、争权夺利的无耻之徒,搅得真正想干事业的人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出国寻清静。 “二位是明白人,无需我赘述,就应该明白,与我为友,将会省略太多由鲛人之主引发的烦恼。天皇已经授权于我,可以答应二位任何条件,以确保二位能够欣然赶赴富士山,展开我们的合作之旅。”韩映真并不倨傲,态度始终谦虚谨慎,彬彬有礼。 “韩小姐,我想再了解一点,日本研究鲛人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唐晚问。 当然,她的话是明知故问。 不仅仅是日本,全球任何一个国家钻研先进生产力的终极目的都是强化自身、威胁他国,以确保拥绝技以自重,断绝大国觊觎之念。 诚如韩映真所说,日本坐拥鲛人部队,就能在世界强国之林占据一席之地,与超级大国同台竞技。反之,没有鲛人部队,日本仍然只是小小的二战战败国,沦为大国脚下的蝼蚁,任凭踩践,不敢发声。 “唐小姐明知故问,叫我好生难堪啊!”韩映真笑吟吟地回答。 唐晚也笑了:“韩小姐,我对贵国专家与鲛人沟通的技术十分感兴趣,但怕是去了富士山就无法回头了。正如今日,我和夏先生虽然表面上像是美国人的座上客已经成了汤姆斯先生的阶下囚。怕只怕,我们刚出狼穴,又入虎口,那该怎么办?” 韩映真立刻举起右手,按在左胸:“我发誓,用我的人格担保二位的人身安全。富士山之行不过是学者之间、奇术师之间的切磋,绝对没有任何政治企图。二位参观过后,若不愿留下,我会马上安排航班,送二位去任何地方。” 我相信韩映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唯一担心的,是她的官职不够高,需要听命于无数高官,最终身不由己。 门铃响,一个金发碧眼的服务生推着餐车,把我们要的咖啡送进来。 我带着服务生进客厅,发现韩映真已经回避,厅内只剩唐晚。 唐晚主动支付了小费,然后送服务生出门。 门一关,韩映真便从卧室内翩然闪出来。 忽然之间,唐晚的两颊晕红如霞。 同为女孩子,她明白韩映真看到了什么。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正是这种“清白”的男女关系,反而让韩映真的表情有些许的错愕,向着我们俩上下打量。 “两位……这个,两位之间原来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恭喜,恭喜,恭喜……”说到最后,韩映真忽然喜上眉梢。 大概在她的人生观中,我和唐晚“清白”,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同居关系,那就证明其她女孩子都有机会取代唐晚的位置了。 我明明知道韩映真想的大错特错,却无心解释,只是极力思考她刚刚说的那些话。 富士山是日本奇术师的修行大本营,相信那里一定得到了官方支持,基础设施完备,后勤供应充足,才会让所有奇术师不受任何骚扰,心无旁骛,全力修行,日益精进,事半功倍。 这是一件让中国奇术师多么羡慕的事啊——在中国,很多奇术师散落民间,连举家温饱都难以维持,只能放下身段去做很多低等工作赚取生活费。人的时间与精力都是有限的,忙于生计之时,就会顾此失彼,耽误了奇术修行,最终,某些奇术师就“泯然众人矣”,传下来的奇术则只剩其名,无有其实。 奇术界的窘态与中国足球的窘态近似,世人只看见奇术失传,感叹奇术传人没有责任心、爱国心,却完全看不到奇术师的生活艰难。试想一下,任何一名奇术传人不想认真传承祖宗留下的技艺吗?当然想,但那必须是在填饱肚子之后。 数个月之内,我在济南看到的奇术师之间的相互倾轧争战,恰恰揭露了奇术师们的生存困境。 我鄙视日本人,但对日本的“养士’制度却是真心佩服。 奇术师等于是古代之“士”,如果世人能尊重他们、珍惜他们,他们一定能以百倍成就回馈社会。反之,这种奇术失传、人才凋零的状态还是会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韩小姐,请喝咖啡。”唐晚亲手端起杯子,递到韩映真手中。 这种动作表明,在这个房间里,她是主,而韩映真是客。 “多谢,到了日本,我会竭尽全力尽地主之谊,请唐小姐吃最好的龙虾刺身、喝最好的关西清酒。”韩映真回应。 看她的意思,我和唐晚的富士山之旅已经势在必行。 “我们可能还要商量一下,汤姆斯那边,还要有个交代。所以,方便的话,请韩小姐留个联系方式,我们确定下来去留,再联系你。”我谨慎地说,不肯把话说得太死。 二战历史说明,相信美国人,可以得永生;相信日本人,最终只能沦为汉奸、伪军、皇协军,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唐晚望了我一眼,眉梢一动。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但仍然不想轻易答应韩映真。 楚楚之死仍然历历在目,苗疆第一炼蛊师玉罗刹以咒术封印日本大人物的惨烈一战犹然在耳,中国人民对日寇的恨意未消,我怎能弃所有事实不顾,一意孤行,去跟日本人谈奇术合作? 韩映真摇头:“夏先生,佛法云,魔由心生。如果你不困扰于自己的心魔,跳出所谓的正邪对错圈子,就会发现,当世界大同、全球一体化、民族大融合来临之时,再纠结于八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是有多可笑?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中国古代寡妇有‘贞节烈女、贞节牌坊’一说,耗尽大半生,只换来一个毫无意义的虚名、一座冷冰冰的石砌牌坊。人的生命有限,聪明人会用这有限之生,去做无限之事;愚蠢的人则会囿于各种规矩、法则或者流言,始终裹足不前,却举出种种理由来解释搪塞。现在,我想听听唐小姐的意见,可以吗?” 我苦笑一声,没有立即表示反对。 从唐晚刚刚的眼神示意中,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富士山的确是虎穴,而唐晚遭困的镜室也是虎穴。如果一味逞强,只怕会再度受困,酿成终生之憾。 “在唐小姐没有表达意愿之前,我先声明,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我不能代表唐小姐,唐小姐也不能代表我。所以,韩小姐,你尽可以说服她,不要以我为念。”我说。 只有把我和唐晚拆分开,才能做到彼此呼应,留有足够的后援。 “好好好,这样最好,呵呵,现代女性应该有自己的独立精神,而不依附于任何人。夏先生如此开明,是任何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最乐意看到的。”韩映真语带双关地说。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只有将我和唐晚的物理关系、心理关系剥离,韩映真或者别的人才有趁虚而入的可能。 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盘,这就是裸的人生。 我期望听到唐晚的高见,并且相信,她所说的,一定能够给我重要的启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2章 与虎谋皮 4 唐晚未开口,先抬起右手,将中指、无名指、小指翘起来,做了个“三”的手势。 “三个要求?请讲。”韩映真笑着点头。 聪明人在一起交谈,省心之至,任何细节,不必赘述。 “对,正是三个要求,也可以说是三个我倍感困惑之处,期待韩小姐解答。第一个,我想知道,你刚刚说能够代表鲛人之主,具体是什么意思?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对你绝对信任——你能见到他或者说你所属组织的高层人员能够亲眼见到他?这么说来,你们要毁灭鲛人之主易如反掌,又何必费心费力,要跟他们进行反复沟通?杀了鲛人之主后取而代之,岂不更加容易指挥鲛人部队?”唐晚慢条斯理地说。 韩映真叹了口气:“的确,唐小姐说到的,正是我们组织的一个巨大症结,既要利用鲛人部队,又无法完全掌控这支力量。我查过中日两国对付鲛人的全部历史,历史惊人地相似,秦始皇海外寻仙的时候,已经跟鲛人有过接触,也有收编之意。之后,两汉、唐、宋几代,都做过类似的事,但都没能成功。隋唐时,中原进攻高句丽,正是由于鲛人的阻挠,才导致中原军队大败。鲛人的思想意识极为奇怪,不可以被征服,只可以跟人类平起平坐。具体到细微之处,两位到达富士山时,我方会有专人进行详细解释。我所接触的鲛人知识跟专家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有些地方的解释更是与正确答案背道而驰,难免会误导了唐小姐,惭愧,惭愧!” 历史是个无尽的死循环,古人遇到的难题现在也会反复出现,只不过会变成另外一种形式。 人类不可能对身处的世界达到全知全解的地步,那样一来,距离人类移民异星也就不远了。 “好,我很期待专家们的讲解。第二点,日本专家们在等什么?我们两个抵达富士山,又能为专家们的研究带去什么样的帮助?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自己不是在助纣为虐?我与贵国大人物的灵魂同时被困于镜室,期间也有交流,所以我对贵国政府的行事策略实在不敢苟同,这也是我们迟迟不能决定赶赴富士山的主因。韩小姐,我相信你的人格,相信你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勇气,但军令如山,一旦上峰下了死命令,你就算粉身碎骨来救,也挡不住,对不对?这样一来,我和夏先生就等于是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岂不可笑?”唐晚又问。 韩映真似乎早有准备,等唐晚说完,立刻探手入怀,从上衣内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防水塑胶袋,里面放着一张对折的信笺。 “这里有一张特赦令,内容已经打印,只有被特设者的名字空着。如果两位同意去富士山,我就马上填写两位的名字。特赦令是天皇亲自签发的,有效期为三百六十天。在此期间,发生任何问题,这张特赦令都能起效。如果日本警方不遵守的话,将会受到日本皇室的严惩。有了它,即便我死于混战,两位仍然可以凭着特赦令全身而退。”韩映真说。 针对唐晚的问题,她都做了充分的准备,体现出了相当高明的谈判技巧。 唐晚说出了第三条:“韩小姐,如果我和夏先生加入你的计划,为你打工,我们能得到什么?在天皇那里,还有什么耀目的职务是我们两个能够胜任的?” 韩映真松了口气,因为唐晚所说的的仅仅是个人“待遇”问题。 “好了,我们来说说待遇问题——”韩映真回答。 我没有细听那些条条框框,一个人走到门口的留言板旁边,取了一支粉笔,随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物物而不物于物”——这就是我写下的。 此处的“物”当然跟物质、物欲无关,而是指我们眼前所做的事。 我和唐晚都处于美国、日本两派势力的争取之中,双方各有优势,对我们未来的人生走向都有助力。无论选择哪一条,都会强于孤军奋战。 表面看,双方争夺的是我们这两个人,深度思考,他们各自要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两名来自中国的奇术师?难道只是为了在将来的大国征战中减少两名敌人、多两名臂助?错了,我知道那答案一定错了。 我知道,在我和唐晚身上一定有某种东西是他们非常想要却不具备的——那会是什么呢? 当我反思自己的成长历程时,惶然发现,自己并不比其他奇术师更长于什么。无论是技艺、阅历、前途、智商还是家世、人脉、金钱、后援,我都远远不及像燕歌行那样的来自京城燕王府的青年才俊。至于唐晚,更是乏善可陈。况且如果不是日本潜艇发射的摧毁了镜室,她至今还被禁锢于海底建筑物中呢。 “日本人要什么?”我背对客厅,仔细地审视自己写下的这几个字。 “要抛开表面,直达问题核心!”我告诫自己。 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与其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真正到日本去看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如果只是畏惧,难免造成叶公好龙、隔靴搔痒的错觉。 “夏先生,唐小姐已经决定了,我想你也不会拒绝了吧?”韩映真在客厅里大声叫。 我缓缓转身,不动声色地寻找唐晚的眼神。 唐晚心领神会,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落落大方地迎接我的审视。 “要不要我先回避,给二位一个单独商量的时间?”韩映真问。 “不必。”我和唐晚异口同声。 我立即补充:“无论唐小姐承诺了什么,我都会一并应承。她的决定,就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决定。” 唐晚暂时闭嘴,等我讲完,才淡定地一字一句地为我补充:“同心戮力,同进同退,这就是我们两个的做事原则。所以,也可以说,无论夏先生答应你什么,那也等于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决定。韩小姐,下一次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来回询问了,请把我和夏先生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只问一次,无需赘述。” 韩映真色变,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以为我和唐晚没有“越界”,就等于是有机可乘。可是,我和唐晚同时这么说,等于是给她的痴心妄想判了死刑。 “呵呵,呵呵。”韩映真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快而讪笑了几声,把那份天皇特赦令放在茶几上。 “韩小姐,请喝咖啡,味道还不错。”唐晚端起了杯子。 既然唐晚点了头,则我们的日本富士山之行已成定局。这一次,能够在日本奇术师修行之地会会当地最强高手,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挑战,如同当年中国军队的十九路军大刀队迎战日本三八大盖配刺刀一般。 在很多中国民间人士看来,中日之间,永远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有的只能是征服、被征服、打倒、被打倒的“二选一”关系。 所以,没有霹雳手段,就不可能妄谈和平。和平是用刀枪性命拼回来的,不是卑躬屈膝求回来的。 “两位真是很给我面子,能够答应天皇的请求。接下来,我会安排两位赴日的细节,两位不必有任何担心,相信四十八小时内,大家就会同时降落富士山机场。”韩映真说。 她达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公事尘埃落定,这是一喜。反之,她目睹了我和唐晚之间牢不可破的感情,则是一悲。 悲喜之间,如人寒夜饮冰,冷暖自知。 “多谢,很期待会见隐居富士山的奇术高手。”唐晚彬彬有礼地回应。 “那么,我去安排。”韩映真起身,向着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垂着头出门。 我看她佝偻的背影,竟然感觉出她满心的悲凉来。 门关上,外面随即传来韩映真发出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浩叹。 “令她如此,非我本意。”唐晚低声说。 “这是真相,越早让她知道,就越能帮她放下幻想,去做更重要的事。这些事本来与你无关,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轻声解释,以免引起唐晚内心的自责。 不过,唐晚的表情极不轻松,转过头,定定地凝视着我,沉吟不语。 那种表情,让我心疼不已:“唐晚,要说什么,尽管说出来,闷在心里,岂不难受?” 唐晚若有所思地回答:“天石,我们每个人都并非独立存在,肩上各自担负着沉重的责任,有些事不得不奋尽全力去做。一个人生死爱恨事小,国家民族、民生民运才大。所以,别对我付出太多,我承受不起。在我禁锢于镜室中这段日子里,你的生活一定发生了许多变化,遇到不同的女孩子。如果有故事,别始终以我为念。” 我明白她的心意,但这种事单单解释,无法平息她心中块垒。 “唐晚,类似问题,我们并不需要讨论。该说的该想的,早在济南第一医院、曲水亭街老宅就都说过一遍了。别人怎么想是她们的事,千山万水,千辛万苦,我只为你而来。在我心里,你始终无人能够取代。”我决绝地说。 感情的事不可勉强,一旦认定,就会走到黑、走到头,直到生命之末。如果可以改变,我就不会苦苦追寻镜室下落了。 唐晚的脸色稍稍缓和,眼中也有了湛湛的光彩。 “既然如此,我也答应你。大功告成之后,多少高官厚禄也留不住我。我愿随你,隐退于济南城老街巷众泉汇聚之处,从此不谈浮华富贵,只谈平凡人生。”她说。 这是我最想听、最想要的,只要有这些话,我的心就百分之百安定了。 汤姆斯那边一直没有音讯,我和唐晚只能判断,美国人太骄傲,并不需要我们的帮助。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3章 六臂天魔 1 五小时后,韩映真的电话打过来:“现在出门,去富士山的海陆空大路都已经搭好了。” 我毫不犹豫地带唐晚出门,才骇然发现,酒店内外的所有人员都已经倒下。幸而,这些人不是中枪死亡,而是被一种麻醉性气体袭击,暂时休克,并没有生命危险。 韩映真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而是语音遥控指挥,引着我和唐晚到达地下车库,进了一辆外表十分普通的三菱越野车。 司机立刻发动车子,发动机轰响,如同一只咆哮的猛兽,高速飙出车库,驶上了向南的高速公路。 车子被改装过,即使隔着双层防弹玻璃,发动机的声音仍然震耳欲聋。同时,车子的时速表一直徘徊于红色警戒区的顶端,时速早就超过了三百公里的爆表线。 “十五分钟后……追兵到,会发生……短暂枪战,负责接应的直升机在高速路上起落……不必参与战斗,司机会妥善处理一切。”韩映真的话断断续续地由听筒里传来。 我和唐晚十分镇定,因为就算汤姆斯带人追杀,我们也没有生命危险,只不过是坐山观虎斗而已。 “你猜,我们身上有什么是他们感兴趣的?”唐晚给我出了个谜题,其实这也是让我一直困惑不解的。 “也许是能力,也许是身份。”我说。 “我们既无能力,也无身份,在大陆,以上两项超过我们的奇术师成千上万。京城奇术师学院中,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奇术高手,其师承门派也是赫赫有名。韩映真去挟持他们才更有实际意义,而不是我们俩。天石,我只能猜测,你对他们有用,而我却是对你有用,大家已经形成了一个‘头咬尾’的死循环。要想解脱,就得找到敌人的七寸,一举毙之。”唐晚并不扭扭捏捏,而是迅速理清思路,把我最需要的情报部分直接展现出来。 “我身上有什么?”我默默自问。 身为夏氏一族最后的传人,我能够传承的只有一个“夏”字。至于其它,家族留给我的只有曲水亭街老宅和几箱子老书而已。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知道而韩映真知道的,从她看你的眼神中,我就能察觉出来。”唐晚说。 车子持续前行,渐渐的,原先还能看见的其它车辆都已经消失,尤其是对面车道,更是空空荡荡,数百米内一车不见。 只有在执行紧急交通管制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是说,追兵已经通知高速公路管理部门,对前方线路实行了区域管制,确保对我们乘坐的车子进行攻击时不会殃及池鱼。 “三分钟。”那司机扭回头,大声警告我们。 此时,后视镜中已经出现了多辆全副武装的军用吉普车,车顶上全都架着重型机枪。 我相信,前面的某个路段上也会出现拦截者。 对于车辆来说,只要设置公路钉板破胎器,除非肋生双翅,否则的话,谁都无法冲关。 这是在美国51地区的势力范围之内,要向逃脱,必须得付出某种代价才行。 “还剩两分钟,遭遇战就开始。”那司机头也不回地叫着。 车内没有武器,我和唐晚只能干坐在后排,无法提前准备。 “一分钟!”司机又叫,只隔了一会儿,便开始三十秒倒数计时,“二九、二八、二七……” 右侧天空中传来直升机螺旋桨转动时发出的轧轧之声,从车窗向外望,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迷彩色武装直升机破空飞来,盘旋于高速公路上方。 “十、九、八、七……三、二、一,时间到!”司机大叫,猛然将方向盘向左转,一把扭到底,同时紧急刹车。 车子并未打横九十度停下,而是在路面上一边滑行一边飞转,如同一只失控的陀螺。 我握住唐晚的手,毫不慌张,任由车子乱转。嘭嘭嘭几声响,车子的安全气囊弹出,把我们挤压在座位上。 一瞬间,枪声大作。 原来,停车的同时,司机已经按下了一组按钮,车子四面的金属部位左右缩进,每一面都露出三支枪管,随即开始高速射击。 直升机落在车子的前方,有人跳下,一边向追兵射击,一边跑向我们,然后带我和唐晚登机。 从降落到起飞仅仅耗时一分钟,这种战术衔接十分成功,地空配合之紧密,只有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才能做到。而且,直升机刚刚升空至二十米,便迎着追兵冲过去,机翼下的四支重机枪同时开火,子弹瓢泼一般倾泻,将至少三辆吉普车射至起火爆炸。 追兵阵型散乱,只能躲在车后向空中射击。 直升机快速拉升,向着东北面扬长而去。 从飞机到轮船,中间又换乘了三次,并且韩映真的人帮我和唐晚改扮过。登上英属皇家骑士号轮船时,我们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西装、长裙,由美国人追捕的要犯变成了高贵文雅的绅士、公主。 “轮船最终停泊地点位于日本本土,中途还要换乘,请听从安排。”韩映真在电话里告诉我。 有些意外的是,在船上,我竟然收到了汤姆斯打来的电话。 “夏先生,恭喜你由高速路上成功逃脱。日本特种部队的战斗力很强,由他们保护你,我也就放心了。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但我看过你所有资料,知道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具有中国男人的所有优点。这一战不死的话,我希望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富士山是个非常复杂的地方,不但人心复杂,而且那里的山势地形、水脉木络非常奇怪,很多定力稍差的人到了那里,就会变成日本奇术师的傀儡。我手下几个人的遭遇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请多保重。从我们个人友谊的观点出发,我希望你能凭实力打破富士山上的种种禁制,平安归国或者平安回到51地区。记住,我虽然远在美国,却能通过各种方法运输你所需要的一切。如果情况紧急,马上打电话给我。你肯定知道,如今能够公开对抗日本的,只有美国。”汤姆斯语重心长地说。 “谢谢你汤姆斯先生,我也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就像中国最著名的文人鲁迅先生所说的,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笑着回应。 能够轻松逃离美国本土,既有日本特种部队的功劳,也不会缺少了汤姆斯网开一面的关照。这一点,明白人都能体会出来。 “哈哈,夏先生真是个有趣的人,能和夏先生做朋友,是我的最大荣幸。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也是我最仰慕的。那我们就约定好了,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汤姆斯大笑着挂了电话。 轮船行驶一昼夜后,第三日的黎明破晓时分,我从噩梦中突然惊醒,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唐晚就睡在我旁边,我们始终同处一室,但都各自和衣而卧。 我猛地坐起来,她也随即惊醒。 轮船平稳行驶,舱室里仅有轻微的摇晃感。 “怎么了?”唐晚问。 舱室里没有开顶灯,只有床边的小夜灯泛着幽幽的白光。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去救人,被救下的人回头化为饿虎,一口就咬住了我的肩膀。”我轻轻抚摸着左肩,仍然心有余悸。 梦中,饿虎咬中了我的左肩,连肩带背撕扯,将我拉倒在地。不止身上痛,我的心更痛。 “只是一个梦罢了,不妨事,不妨事。”唐晚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 “是啊,只是一个梦。”我意识到,自己给唐晚带来了极大的困扰,马上笑着摇头,“抱歉抱歉,让你受惊了。” 那个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当我抚摸肩头时,仍旧能感觉到猛虎利齿上带着的森森寒意。 老济南人自小都有圆梦常识,做这样的梦,一定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天石,你在担心什么?”唐晚问。 我无法回答,因为她的话已经直接说中了我的心事。 从大陆飞往51地区之后,我的心一直都在半空中悬着。 我有种感觉,一旦双脚离开了大陆的土地,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者,换句话说,离开济南时我是夏天石,而就算能再次安全回来,我也不会是原来的我,而是另外一个脱胎换骨、易筋锻髓后的新“我”。 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一定不断失去一些东西,然后才会幡然猛省,一次次成熟起来。 从济南到美国,我失去了根基,也失去了原先熟悉的人、物、环境。从美国到日本,我再次经历了同样的事,即将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幸好,唐晚在我身边,这已经是上天对我的最深眷顾。 “如果担忧生死,那完全没必要。作为一名奇术师,从踏进江湖的那一刻起,生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个伟大的时代。获救之后,我经常想起玉罗刹。她是中华民族的大英雄,也是那个年代最大的悲剧。如果她没有爱上戴——”唐晚差一点就说出了那个蛊惑玉罗刹的人的名字,但随即改口,“如果她没有爱上那个民国政府间谍界的大人物,那么她的一生就会在苗疆度过,偏安一隅,毫无祸端,成为苗人们顶礼膜拜的凡间之神,活着的时候接受跪拜,死了之后接受祭祀。偏偏,她踏入江湖,而且一离开世外桃源,就闯入了刀光剑影、如火如荼的二战,并且为了心爱的男人奋不顾身赴汤蹈火。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她,会不会有同样的勇气呢?天石,上天赋予你拯救世界的伟大使命,总得有人做你的垫脚石,才能帮你走上那条最伟大的道路。现在,我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时代需要,我愿意毫不犹豫地做你的垫脚石,帮你登上更高的位置。”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4章 六臂天魔 2 我很感动,但不吃惊,因为在我心里,也同样愿意为唐晚牺牲。 “在镜室中,你洞悉了太多!”我长叹,“不过,一切荣耀,皆为历史,不必太在意,更不要因此而影响到自己的内心。唐晚,古人已经作古,虽然能给我们以警示,却不该成为我们难以挣脱的窠臼。二战历史过于复杂,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有巨大的不得已。我想,那民国间谍界的大人物根本就不相信爱情,否则怎么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赶赴‘吴之雪风’号敌舰?” 唐晚开了顶灯,起身倒水。 我望着她的窈窕背影,不禁无声地微笑起来。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彼此支撑,彼此砥砺,一定能完成所有的事。”我在心底自语。 关于那民国间谍界的大人物,后代对其评价褒贬不一。 当年,他派人刺杀上海滩第一大汉奸张啸林之时,的确是大快人心,举国欢庆。或许,没有飞机意外撞山事件,其地位能够进一步擢升,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与大总统平分民国之天下。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鲁迅先生说的这句名言点醒了许多人,也被各界人士广泛引用,真的是真理中的真理。天石,我从玉罗刹的遭遇中悟出了这样一句话——世界上本没有爱情,那些感情故事被人传诵得多了,也就变成了爱情。玉罗刹说——她亲口说,那位大人物飞机撞山就是苗疆诅咒的结果。”唐晚端着水杯回来,坐在床边,悠悠浩叹。 我有一丝丝意外,但转念再想,颇觉顺理成章。 汉人对于苗疆蛊术、咒术的最早认识就是苗女用过的“回门蛊”。苗女多情,但也无情,一旦有汉人男子将其始乱终弃,必遭这种“回门蛊”诛杀。该蛊术能够精确计算汉人男子去程、归程所用的时间,一旦过了限期仍然没有回到苗女身边,则一早就种在男子体内的蛊虫发作,死状奇惨无比。 玉罗刹身为苗疆第一炼蛊师,对于种种蛊术、咒术的运用出神入化,既然能出手诅咒日本国运、禁锢日本大人物,当然也会种了某种蛊在大间谍身上。 “如果是真的,倒也有情可原。”我说。 “是真的,日本大人物之所以能够遁逃,也是因为玉罗刹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早就心力枯槁,难以为继。当我告诉他大间谍的死讯时,她瞬间崩溃,从身体到思想灰飞烟灭。我很后悔,自己无意中做了大人物的救星,也做了中华民族的罪人。这一次,我情愿与大人物同归于尽,来赎自己犯下的罪过。”唐晚语调冷涩地说。 她是无心之失,并不应该承担罪责。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我们应该还有弥补的机会。 舱室内的气氛十分沉郁,毕竟我们两个正处于孤军奋战之时,身后没有任何援军。 我们并不清楚富士山那边是什么情况,完全凭着两腔热血奋勇向前。 “不要气馁,振作起来!”我向唐晚伸出了双手。 她也伸出手,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们的敌人也一样。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弥补过错,重新掌握主动权。 “笃笃”,有人轻轻敲响了舱室的门。 我大步过去开门,一名服务生站在门口,手里托着银盘,上面是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 “有一位先生致电船长,要求跟夏天石先生、唐晚小姐通电话。”服务生说。 我拿起电话,沉住气,调匀了呼吸之后,才缓缓开口:“是哪位?” 唐晚跟出来,先给了那服务生小费,然后吩咐他等会儿再回来拿电话。 “我是你从未谋面的老朋友,冒昧打扰,就是想劝你不要跳出来做英雄。英雄通常都死得很快,我不愿看你无辜送死。如果可能,就赶紧缩手缩脚,保命为上,在日本富士山走马观花转一圈,然后抓紧时间回家。”电话彼端的中年人语态沉稳地回答我。 “阁下是什么人?”我继续追问。 明知道对方会通过变声器打来电话,我还是希望尽量延长通话时间,好从对方语气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个关心你的人,呵呵呵呵……”对方笑起来。 “多谢了,但我还是希望好好地考察游览富士山,不想走马观花。如果可能,我还想在富士山开辟一处休养之所,借富士山灵气,提升自己的奇术水平。”我淡淡地说。 这些话非我本意,但唯有如此,才能激起对方的情绪变化。 “口不应心,不说也罢。”对方冷笑一声,似乎已经窥见了我的真实想法。 “既然你肯打这个电话,就证明你了解我的行踪。我从美国来,到日本去,茫茫大海,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如果真的为我好,何不帮我择一条路出来?也省得我没头苍蝇一样,东西乱撞?”我问。 听筒中忽然传来了汽笛长鸣之声,同时,我的耳畔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两种声音几乎同步。 我拿起桌上的铅笔,在记事簿上草草写了几个字:“打电话的,在船上。” 汽笛声就是证据,两长一短,两短一长,那是在向错身而过的其它船舶报平安。 “好,我出去找。”唐晚十分机警,立刻拉开了舱门。 那服务生还在长廊里站着,闻声立起,以为我们已经用完电话了。 唐晚一个箭步冲过去,先捂住了服务生的嘴,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问:“汽笛声从哪里传来?” 服务生向背后指了指:“船头、信号台,所有信号都是从那里传来,无论有声的还是没声的。” “带我去。”唐晚在服务生肩头一推,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长廊尾端。 刚刚,唐晚出动时,我一直很谨慎地把电话的话筒紧紧地捂在胸前,以免对方察觉,有所防范。 假使对方在船上,这真的是个不坏的消息。 韩映真既然把我们安排在这条船上,就一定藏下了另外的眼线。大家联手,正好能将这个大胆挑衅的人揪出来。 知道的事越多,就越容易坏别人的事。 所以,江湖上的包打听之类人物下场通常都是悲剧。 “任何一场江湖争斗都是漩涡,大小虽然不同,但危险性却没有任何区别。不要觉得大国间谍平易近人,笑得越温柔的人往往背后狠狠扎你一刀。好了,我话说到这里,别派你的人来找我,会死人的。”对方又说。 “你指的是韩映真吗?还是美国间谍?”我故意啰啰嗦嗦地追问。 “两者都一样,他们的额头上都刻着‘奸人’二字,只不过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记住吧,回老家去,最安全,也最方便。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人行万里,乡音不变。美国和日本都不算是你的家,你的家在泉城济南……”对方说。 听筒内多了很多嘈杂的声音,但对方的声音并不慌张,仍然慢条斯理的。与此同时,船上警笛声大作。同样,我的右耳能从船舱里听到警笛声,而左耳则从听筒里听到。 我没来得及提醒唐晚切勿激进,对方刚上船,又敢在此刻打来电话调戏,很可能是有恃无恐,手里握着护体的王牌。 仓促之间,我拿着电话出门,追往唐晚和那服务生离去的方向。 “好了,再见吧。”对方说,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我马上回拨,听到的却是一串英文提示音,大意是“拨号错误,请查证后再拨”。 长廊尽头是一道向上的舷梯,登上去向东望,服务生已经带着唐晚到达了甲板最东头,正沿着另外一道舷梯下去。 我不敢耽搁,马上向前冲,并且大声呼喊唐晚的名字,试图拦阻她向下。 船行极快——这在舱室内是感觉不到的,所以我的喊声立刻被海风卷走,无法传得足够远。 我眼睁睁看着唐晚消失在甲板之下,不禁有些懊恼。 如果我没有发出错误的指令,她就不会离开我的视线了。 我还想追,甲板西北方的暗影里突然有五六扇窗子同时打开,长枪扳开保险栓的声音整齐划一地传来。 “船长有令,全船的人都不要动。全民皆兵,共同对抗我们的敌人。”有人高声断喝。 一束探照灯光射过来,瞬间将我罩住。我及时后退,藏身于舷梯后面。 东方海天相接之处已经露出鱼肚白,天就要大亮了。这种情况下,对我方稍稍有利。 我从船的另一面迂回前进,到达了唐晚消失的舷梯附近。 很快,我就在走廊转角、栏杆、门口等关键位置发现了口红蹭过的痕迹。那种口红颜色很淡,近乎于无色,正是唐晚经常使用的。 我沿着她留下的记号向前,很快就到达了大船最前端。再向前去,就会绕到船体的另一面了。 “唐晚——”我纵声大叫。 “在这里,在这里。”唐晚的声音从侧面的一扇铁门后面传来。 我拉开大门,里面是一间小小的放映厅,大约有不到二十个座位,右前方悬挂着白色的银幕。 唐晚就站在银幕面前,身边空无一人,不见那服务生的身影。 “我没事。”唐晚向我扬手招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被人挟持到这里来的吗?”我问。 唐晚摇头:“不是,我是……我刚刚离开船舱,那服务生——那不是服务生,而是有人假扮的。他告诉我,有一个关于你的大秘密,那秘密很重要,事关你的前途生死,问我要不要听?我当然关心,就随他过来了。就在刚才,这银幕上放映的一段影像,就是关于双龙夺嫡、立判生死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5章 六臂天魔 3 影像已经播完,屏幕上一片空白。 我向左侧望,投影机悬挂在放映厅顶上,线缆一直向后延伸,进入了另一扇门。 “我去打开,再看一次。”我说。 唐晚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并没有听见我说什么,举起双手,轻轻搓脸。 “你没事吧唐晚?”我问。 “影像里说的事让人有些心慌,我得冷静冷静……”她扶着椅背慢慢坐下,双掌互搓七下,交叠按住心口。 唐晚不是毫无定力的人,如果受影像影响这么大,可见银幕上播放的东西有多可怖。 “如果你能撑住,我就再去播放一次?”我又低声问。 “我能行,我能行,只不过,这些东西跟你有关,我真正担心的反而是你能不能承受。天石,一定有某种势力在背后窥测着我们,不是美国51地区的间谍,也不是日本富士山的奇术师,而是另外一些人。他们熟知我们的过去,也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有足够的力量拨弄乾坤……可是,我们对他们却一无所知。”唐晚面色凝重地回答。 我立刻想到,脱口而出:“是鲛人集团?” 唐晚只是苦笑,并未做出肯定的回答。 “我先去播放。”我决绝地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看清对方留下了什么,再考虑应对之策。 我大步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一个仅有四五平方的工作室,桌上那组播放器材的指示灯全都亮着。意外的是,这是一套老式的录像带播放系统,属于模拟制式,而不是现在广泛适用的数字系统。 我按下了老式松下录像机的播放键,外面的银幕就亮起来。 “双龙夺嫡是一出大悲剧,自远古时代便已有之。奇术大贤者鬼谷子通晓天地阴阳,从人类掌纹中窥见天机,得到了‘双龙夺嫡纹’。有此掌纹者,同宗之间、同门之间、同胞之间必有亲者杀戮出现。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掌纹即是命运,命运即是天意,不能逆天改命,就只能顺应天意而行……” 外面的音箱里传来画外音,我倚着门槛看,银幕上出现了一对婴儿的手掌。 镜头推近,画面慢慢放大,婴儿掌中细微的纹路清晰展示出来。 稍有手相常识的人都能看到,婴儿双手都是“川字纹”,三道大纹堂堂正正,构成了一个醒目的“川”字。 如果看手相的术士遇到这类掌纹,一定会极力阿谀奉承,盛赞掌纹的主人与众不同,有非同凡响之异能,将来成为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才。 “细微之末见精神”——这是相术界永远不会过时的箴言。 世界上没有哪两个人的手相掌纹是完全一致的,即使无限接近,也绝对不会一模一样。正如哲学中的亘古真理那样,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没有两片完全不同的叶子。 在掌纹的世界里,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人类的dna图谱,哪怕是极细微的差别,也会对人类的命运造成迥然不同的影响。 就像现在,婴儿掌中有川字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么,川字纹之下,还有更繁杂的变化。 当画面放大到只剩下双掌川字纹之后,我看到川字的每一竖顶上都衍生出三种复杂的纹路,一共有六种。 在相术典籍中,这六种纹遵从“男左女右”的规则,从左掌第一道至右手第六道,分别代表“天、地、君、亲、师、我”这六种力量。 这婴儿掌中的六道纹的名称分别是雨龙、病虎、暴君、双亡、自通、夭折,清清楚楚是大凶之相。 雨龙,龙是主宰大地降雨之神,行雨之时,龙在雨上云中,而不是被大雨迎头浇下,造成狼狈之态。现在,婴儿的天纹却是大雨瓢泼浇灌龙身,等于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伤了自己人,大凶。 病虎,老虎病中独行,除了猎食,再无其它事。既病又饿,垂死挣扎之相,大凶。 暴君,自古以来,凡是暴君,必不得善终。如商纣王、秦始皇、楚霸王等等,到了最后,全都众叛亲离,变为孤家寡人,山穷水尽,死无全尸,至凶。 双亡纹出现在婴儿的“亲纹”上,证明父母年轻时就双双亡故,代表此人童年遭受极大不幸,成人后定会孤僻暴戾,性情扭曲,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有一个平静沉稳的人生,凶。 自通,指的是无师自通。婴儿的“师纹”位置出现这种纹,代表没有老师愿意教诲。与“双亡”结合,更加证明该婴儿的童年、少年一定是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教,既凶且惨。 夭折,代表短命,无法长寿,其生命一定会在三岁至三十岁之间结束。凶上加凶。 看到婴儿的掌纹如此凶险,我不自禁地抬起手来,看自己的掌纹。 放映厅里的灯光太暗,我无法看得太清楚。不过,之前观察自己的掌纹时,我知道川字纹顶上的“天、地、君、亲、师、我”六道纹都是平淡无奇之相,可有可无,无险无福。 那画外音又响起来:“今人借助于显微镜,能够把掌纹放大十万倍,用电脑绘制出其掌纹图谱,然后将此人一生中的三万六千天都一一展现出来,再细分下去,一天中每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会发生什么事,全都看得明明白白。这是科学,也是玄学。当人类将掌纹研究升级至这种程度,逆天改命就不远了。譬如眼下这个婴儿,如果替他逆天改命,会改成什么?当然,其父母会倾尽全力,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得婴儿一生的大富大贵、健康长寿,这是父母的天性。可以那样做吗?答案是可以,但这又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命运。以父母之命替婴儿逆天改命,等于是一个商人拿着日元去英国购买东西,必须面对日元、英镑之间汇率不等的问题。父母之命等于是日元,而婴儿之命等于是英镑,努力去改,也只不过是令婴儿的命运稍微更动,不可能轻易地由下下升到上上。如果现在就替他逆天改命,也只不过会变成——” 画面上出现了一把小刀,其粗细程度等于婴儿的掌纹。 现代医学中的“微创术”正是利用“小针刀、微米针刀、纳米针刀”技术,在显微镜下进行各种精密手术,对病人的躯体造成的创伤可以忽略不计。画面中的小刀看似是“刀”,实际是一枚肉眼看不见的“针”而已。 很快,婴儿掌中川字纹顶上的纹路都被破坏掉,所有凶相不复存在。 “至此,当婴儿慢慢长大,掌纹上的创痕平复,就会变成没有意义的乱纹,无色无相,庸庸碌碌度此一生。那么,这种逆天改命之术是善事还是恶事?是帮助了这婴儿还是祸害了这婴儿?没有人知道,因为人生是没有‘如果’的,也不可能从头再来。”画外音继续说。 我心头一动,后背突然冒出冷汗。 “这婴儿……难道这婴儿就是我?”我不敢说出这疑虑,它就像一个巨大的一样,在我心里颤颤巍巍地悬着,随时都会爆炸。 “不可能的,不可能!我的掌纹……我的掌纹生来就是这样!”我强迫自己不去那样想。 画面推远,那婴儿的双掌变小,然后我看到了婴儿的全貌。那是一个裹在老式襁褓中的男婴,四周的环境十分陈旧,桌椅、帷幕、床榻都是灰褐色,看上去死气沉沉。 围绕着婴儿的约有十几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都露出悲哀难抑的神色。几个女人不时地背过身去,以袖拭泪。可想而知,那些人是知道了婴儿的未来之后才忍不住伤悲,就算逆天改命,也未必能改出一个美好的将来。更何况,是父母双双献出性命,才换来这种折中的结果。 我不认识画面中的任何一个人,但一想到其父母的牺牲,就能意识到人性中竟然有那么伟大的父爱、母爱,这是真正的人性之光,能够照亮一切黑暗,横扫一切阴霾。 “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双龙夺嫡’的悲惨命运。”那画外音说,“如果在此刻早早做个了断,而不是为了让婴儿活下去而逆天改命,则所有人的人生都会不同。这对父母的自私,正是造成‘双龙夺嫡’的主因。既然如此,那婴儿的命运由大凶逆转,岔入另外一条路,变成了大悲惨、大凄凉的夭折之相。该怨谁呢?能怨谁呢?是怨其父母无知吗?怨替他逆天改命的奇术师无能吗?怨他自己本来就命途多舛吗?都对,都不对。命运如轮、如蛇、如蚓、如潮、如蜉蝣、如过山风、如原上草灰、如道德经上说的‘玄之又玄’……命运啊,命运啊,它的拨弄乾坤之手,再一次琵琶轮弹起来……”那画外音叹息着,似乎感触颇多。 画面急速变化,那婴儿迅速长大,中间过程,几乎无法看清。当画面恢复正常时,那婴儿已经成了一个青年,只不过青年已经遭到重创,额头、心口、四肢各插着一把长刀。长刀足有四尺,穿过青年的身体,将其钉在石壁上。 青年就要死了,伤口流出的血在脚下汇成了一条弯曲的小溪,向黑暗中流去。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6章 六臂天魔 4 他还很年轻,不该夭折,而且他曾经被高手逆天改命,已经打开了命运的桎梏,明明可以活得更长久,得以寿终正寝才对。 “他不该死!”我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低吼出来,“逆天改命之后,他能活下去,他一定能活下去!” 那六把刀插进他身体的时候,他一定很痛,但却无法反抗。可见,他一定遭遇了一个异常强大的敌人。 他死,我死,因为画面中的青年就是我,就是夏氏一族仅存的传人——夏天石。 “他必须死,这就是双龙夺嫡的大结局。这一战之后,奇术师们的纷纷扰扰之争也彻底结束了,人类将会进入一个平稳发展的时期,夺下王位的人登基坐殿,成为当之无愧的奇术之王,一统江湖,历时百年。命运如此,谁能更改得了呢?愚蠢的人类窃喜以为能够逆天改命,指望在命运之神的指缝中侥幸逃生。错了,要知道,命运之神有千万只眼、千万只手、千万头脑,能够洞悉一切,掌管一切,绝不会发生任何命运错误。逆天改命从未成功过,从历史到将来,永远都不会成功。否则,要命运之神何用?历史的帷幕即将落下,奇术之王诞生的鼓乐序曲已经奏响……” 随着画外音的解说,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人,向着被钉在石壁上的青年走去。 看到那男人的背影,我突然明白青年为什么会被六把刀同时刺穿了,因为那男人长着六只手臂,如同一只巨大的直立行走的蜘蛛一样。 “最终,我死于六臂怪物之手!”我心底发出一声哀叹,替画面中的“我”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再坚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行刑而亡。 影像是假的,但命运呢?命运是不是真的?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那画外音说。 我仿佛坠入了一场噩梦,虽然没亲眼看那画面,但六把刀刺入躯体的痛感却完全感触得到。 “天石?”唐晚走过来,扶住我的胳膊。 “我没事,我没事。”我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影像结束,银幕上又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什么人虚构了这部片子,都是胡说八道,暂且不要放在心上。”唐晚低声安慰我。 事情已经很明白,正如唐晚所说,除了美国人、日本人之外,还有一方势力在暗中追踪着我俩。这部片子、那假服务生都是为我们而来,可我们却对敌人一无所知。 “那六臂男人让你想到了什么?”我问。 唐晚点头:“的确是想到了一些历史上出现的著名怪物,最接近的,当属埃及金字塔中多次出现过的‘六臂幻象魔’。” 我也点头,因为我想到的,也是六臂幻象魔。 该种怪物是昔日“盗墓之王”杨天、杨风兄弟的死敌,两人在探索埃及土裂汗金字塔时,与该怪物遭遇,历尽九死一生,终于将其消灭。不过,江湖百晓生也说过,杨氏兄弟并不确定幻象魔是不是真的在地球上灭绝了,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为埃及铲除了金字塔大患。至于其它大洲、国家境内还有没有这种怪物,不得而知。 “似乎是不可能的,上一次盗墓之王杀死幻象魔时是在北非沙漠,并没有任何资料表明,该怪物在亚洲现出过踪迹。所以我确定,这些影像都是虚构的。”唐晚说。 眼下,我可以把个人生死放在一边,更关注于影像中说的“双龙夺嫡”之事。 青年的死,是由“双龙夺嫡”引起的。那么,我一定跟这件事有关。 世界上唯一能够跟我、跟双龙夺嫡沾上边的,就只有大哥夏天成。姑且不管他是生是死,如果我们共同去争夺一件东西,我定会先让给他,自己退避三舍。既然如此,何来“双龙夺嫡”一说? “看我的掌纹。”我把双掌伸到唐晚面前。 “川字纹,‘天、地、君、亲、师、我’六道纹平平无奇,跟影像中说的一样。命运真是神奇,竟然将所有的未来都写在掌纹里。天石,如果能穷尽掌纹变化的研究,是否就能重新谱写一部人类历史?”唐晚问。 “没错。”我点点头。 自古至今,研究论述掌纹的书籍汗牛充栋,但古代人囿于工具不精,始终在“精细入微、鞭辟入里”的门槛之外徘徊,无法登堂入室。 “如果我就是影像中的婴儿和青年,那么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包括影像中虚构出来的惨死结局。答应我一件事,无论最后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直到查明真相。”我说。 我无法看透自己的掌纹,但第六感始终带给我一种不祥的气息。 “好,我记住了,你也一样。”唐晚回应。 我们都有可能在战斗中牺牲,死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坚强地继续战斗下去,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工作室里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那录像带也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就是我和唐晚看过的那些,没有更多资料。 “走吧,先退回去。”我说。 我们刚刚出了放映厅,就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保安飞奔过来,经过我们面前,继续向前,绕到船体的另一边去。 “去看看。”我立刻跟上去。 很快,我们绕过船头,尾随保安队伍到达了轮船的最底层。 这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地上胡乱堆放着缆绳、空木箱、旧冰柜等杂物,空气中也飘浮着各种不知名的古怪气味。 “里面的人出来,我们是船上的保安,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现在船在公海上,除了英国法律之外,任何国家的法律都没有权利审判你。所以,你暂时是自由的,不会受到伤害。”保安头目向船舱深处喊话。 船舱内没有任何动静,小头目挥手,保安们各自双手持枪,四下分散,向前搜索推进。 “如果有人,很可能是那假服务生。”唐晚贴着我的耳朵说。 找到那人,至少能问出录像带的来源,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我猫着腰向前跑,到了那头目旁边,低声请求:“不要开枪,抓活的。叫你的人一旦发现敌情,就发出信号,然后躲藏起来,按兵不动。我和我朋友可以义务帮忙,分文不取,帮你解决眼前的大麻烦。” 头目龇牙一笑:“那好,那好,我的兄弟们全都拖家带口的,挺不容易。如果英雄能出手相助,我当然感激不尽。” 我要唐晚退后,自己一个人贴着右侧舱壁向前。约三十步以后,抵达了一大堆叠放的木箱前。木箱足有七八十个,叠得最高处近十米,已经抵住了舱顶。然后,我就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就在五步之外,似乎那人已经受了重伤,已经奄奄一息。 我无声地移步,绕过木箱。 空气中多添了一丝血腥味,我加快脚步,迅速前进,很快就看到了一个斜躺在一只木箱里的人。 木箱的盖子半开半合,看样子他是想将自己藏进去,却力不从心,上半身进了箱子,双腿露在外面,只能干躺着喘气。 此人就是假扮服务生引走唐晚的年轻人,但眼下他已经命悬一线,鲜血从箱子底下流出,与地上的污水混在一起,四下乱淌。 我谨慎地向四面巡视,确信除了他的喘息声再无其它动静之后,才弯着腰疾步靠近箱子,轻轻掀掉了箱盖。 这是一个年轻的白人,脸色因失血将尽而越发惨白骇人。 “钱……钱……”他艰难地开口。 我发出讯号,让唐晚和保安们过来。 “谁雇你行事?是不是杀人灭口?”唐晚俯下身急问。 “钱,一千……钱……”年轻人已经意识模糊,只知道重复同样一句话。 “是杀人灭口。”唐晚直起腰来,不再抱任何希望。 保安头目很机灵,在年轻人的工作服口袋里掏了两把,攥着拳缩回来,放入自己的口袋。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干了什么,但都不说话,任由他捡了个死人的便宜。 “是杀人灭口,带我去放映厅的是他,引着我们看那录像带的也是他。”唐晚说。 “你们说的是谁?是他的同党吗?”保安头目的眼睛亮了。 既然死人能给他带来意外之财,那么,他大概很想抓到其同党,企图发一笔更大的财。 我摇摇头:“抱歉,其它的事,我们一概不知。不过,世界上有很多事,不知道更好,知道得太多,容易招祸。” 小头目不死心,张开手臂拦住我:“先生,把话说清楚点,此人的同党一定也是危险分子。为了全船客人的安全着想,我必须得抓住他全部同党才行!” 他说得慷慨激昂,但五官表情、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全都是一个“贪”字。这样的人在波诡云谲的江湖斗争中,如果管不住自己的手、嘴、腿,很可能活得过初一,活不过十五。 “好了,好了,做你的事吧。”我在他肩上轻轻一推,就把他推了个趔趄。 这类保安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只不过是平民百姓、地痞流氓换了身保安的皮而已,就算把警械交到他手里,他都未必会用,战斗力几乎为零。一旦遭遇强敌,只有死路一条。 小头目被推愣了,站在一边,不敢动弹。 就在此时,他肩头挂着的对讲机响起来:“全船保安集合,头层甲板有敌人!集合,集合,紧急集合!所有保安紧急集合……” 我和唐晚比小头目反应更快,立刻冲出船舱,沿着舷梯向上。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7章 连环突变 1 到达头层甲板后,四面海天相接,视野极度开阔。 按照航向计算,轮船由美国开往日本,船头向着西北方。 此时,大概有三十余名穿着黑制服的保安人员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举枪围向船头。 船头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背对大海,面向朝阳,浑身都被日光镀上了一层金黄色,仿佛一尊黄金铸就的佛像。 我远远望着,那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双眼灼灼放光。面对数十保安、数十把长短枪械的围困,他脸上丝毫没有慌乱之色,淡定自若,腰背挺直。 只看其气色,我已经明了,保安根本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好强大的气势!”唐晚低声赞叹。 “是啊,如果他是敌人,那就是绝对的强敌。”我点头回应。 我们没有急于向前冲,而是暂时停在舷梯旁边,半掩身形,静观事态发展。 刚刚那小头目带着手下兄弟赶来,另外三个方向,也各有一支保安队伍出现。先后五队人马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五十人,里三层外三层,在船头与船身之间筑起了一道人墙,以此来保护船上的客人们。 “船头的人听着,束手就擒,听候宽大处理。船头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船上的扩音器响起来,对那人进行攻心战术。 唐晚从口袋里取出微型望远镜,自己不用,先递给我。 望远镜中,那男人的五官变得非常清晰。 我觉得此人有些面熟,稍一思索,便想起他曾经出现在爷爷的葬礼上,应该是跟随济南当地的帮派大人物过来的,向着爷爷的遗相鞠躬行礼后,还在外柜上递交了吊仪。 当时,老宅内人来人往,谁都不会刻意追问凭吊者的身份。过门都是客,如果啰啰嗦嗦追问,那就太失身份、太没有礼貌了。 我把望远镜交给唐晚:“看那人,判断一下,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他?” 唐晚反应迅速,只看了十几秒钟,便十分肯定地回答:“曲水亭街老宅葬礼中出现过,我记得他在外柜账簿上留的名字是‘贾十方’。看来,那是一个化名,他到老宅去,也不是为了祭奠老人,而是别有所图。” 既然我们两个人的印相重合,那么此人在老宅、船上的两度出现,其身份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在这种情况下,此人要么投身碧海,要么束手就擒,再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他是为你而来的。”唐晚说。 “隐藏太深太久了,而我却一直毫无察觉。”我有些惭愧。 世界如此复杂,我纵使重新经历一次人生,也未必能猜到对方的用意。 曲水亭街发生过那么多事,爷爷的死搅动了济南城的江湖往事,竟有那么多江湖大佬前来吊唁,而我,既对他们一无所知,也对夏氏一族的往事毫不知情。 “活捉他,也许就能知道一些事了。”唐晚若有所思。 “你们不要过来,我有话要说。”被围住的人突然大声叫起来。 “投降吧,趴在地上,双手抱头,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广播喇叭也在大声叫。 “我要见夏天石先生,他是船上的旅客之一。船上有,见过他之后,我会告诉你们藏在哪里。现在,把夏天石先生请出来,我要跟他对话!”那人再次大叫。 进攻一方立刻停下了脚步,如果对方不是虚声恫吓,那么这艘远洋轮船将会在大爆炸后沉入海底,所有人无一幸免。 “麻烦了。”唐晚顿足低语。 广播喇叭沉默了,对一个不速之客的围剿战立刻演变为反恐行动,只凭那些保安,已经无能为力。 “既然对方已经叫板,那我出去跟他谈。”我说。 “我陪你。”唐晚立刻说。 “不。”我向船舷两侧指着,“你去找救生艇,同时穿好救生衣。如果大船有事,确保能够在海上漂浮四十八小时。我们分头行动,做好两手准备。” 按照航海安全规则,船上会配备足够多的救生设备,其数量远远大于乘客总人数。只要不死于爆炸,一般情况下,都能漂在海上,等到经过的船舶伸出援手。 我和唐晚已经成为一个整体,时时刻刻替对方着想,自己的生死却被置之度外。 “好,我去准备,不要中了对方的圈套,先弄清楚对方代表的是谁。”唐晚连声叮嘱。 我笑了笑,高举双手,从保安中穿过。前面的人自动向两边闪,给我让出一条通道。 “我就是你要找的夏天石,有什么话,说吧。”我在距离那人二十步的地方站定,语调平静地说。 “走近一点,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他向我招手。 我毫不犹豫,继续向前,直到跟他相距五步。 “跟我去见一个人,一个对你们夏氏一族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说。 “在哪里?”我问。 “在水里。”他狡黠地笑了。 人不可能活在水里,我敏锐地意识到,他说的“水里”一定指的是潜水艇。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在济南的时候,你就已经到过我住的曲水亭街老宅,并且化名贾十方,到底是何居心?”我问。 那人有些吃惊:“那些事你都记得?我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对夏老先生的仰慕而已。那时候没事发生,你身边又有高手扶持,所以就没有过于打扰。现在,事情有变化,我必须冒死前来相邀。” 对方的语气十分真诚,但我在放映厅中亲眼看见了骇人听闻的那段录像,又在船底目睹了假服务生的死,现在不可能再去相信一个陌生人了。 “要我去哪里?”我低声问。 “不可说,但请你相信,去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害处。”那人说。 我缓缓摇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只有掉陷阱的。” 这是老济南人的俗话,也是大实话。尤其在江湖之上,越想捡便宜,就死得越快。 “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他问。 “先告诉我去见谁,然后由我自己决定要不要去。那样的话,大家才会有得谈。”我语气坚决地说。 那人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我不能说,那不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这一次的机会很难得,如果你不肯去,那就白白浪费了。不过,我不会勉强你,只是必须提醒你,错过了机会,别怪我。” 话说至此,我们已经无法继续谈下去了。 我向后连退三步,沉默地盯着他。 “再会了,但我还会再来,因为这对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不信你看看后面就知道了——”他不无遗憾地长叹,并且向我身后一指。 他的态度一直很诚恳,没有对我流露出丝毫的敌意。所以,我不可避免地有些大意轻敌,随着他的手指扭回身去。 唐晚很听话,已经退到右侧船舷边,靠在一只救生艇上。她已经穿上了橙色的救生衣,一只手拎着另外一件救生衣,应该是为我准备的。 保安一方,退到我后面二十步以外,免得开战时被殃及。现在,我身后二十步内连个人影都没有。 “上当了!”我扭头、思考、想通只用了三秒钟时间,但真正的高手在三秒钟之内已经能做很多事了。 我的后颈上遭了重重一击,立刻两眼一黑,浑身发软。不过,我在突变之下,仍然身子一扭,泥鳅一样从敌人的臂弯里逃脱。 “跟我走,别浪费时间了!”那人叫着,双臂一绞,把我的右臂锁住。 他的力气极大,只拖住了我一只手臂,就弯腰将我扛在肩上。 保安们投鼠忌器,不敢开枪,只能再度围过来。 我没有失去意识,头脑依然清醒。所以,这时候我有七八种方法能置对方于死地,比如插眼睛、双峰贯耳、扣喉捅气嗓等等,毕竟我在上、他在下,而且他两只手臂控制我的右臂,至少我还空着一条左臂呢。 不过,我没有下死手。 死手一出,战斗就结束了,这条天上掉下来的线索就连根断了。留住线索,才能带来新的变化。 “都退后,都退后,别逼我当场杀人!”那人吆喝着。 我趁乱高举左臂,示意唐晚不要向前。 此时此刻,我考虑的不是个人安危,而是简洁高效地解决问题,揭开所有秘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积极高效地投入到工作中区去。 保安们也很聪明,看到我向唐晚打手势,他们也止步不前,能做的仅仅是压低枪口,避免误伤到我。 “很好,很好,大家很听话,就这样站着别动。我保证,夏先生一定平安无事,一根汗毛都不会少地回来。”那人说。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受,此人要带我去的地方一定能揭开一大部分陈年谜题,跟夏氏一族的兴衰有关。 既然如此,再危险,我也要去。 “谢谢!”那人也很机敏,仰面向上,望着我的眼睛,诚恳道谢。他当然明白,只锁住我一条手臂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不是我自愿配合,他早就捉襟见肘。 “希望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不至于令人失望。”我低声回应。 “当然不会,当然——”他的声音突然顿止,额头正中出现了一个拇指肚大的凹陷洞口,随即大步后退,靠在船头围栏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8章 连环突变 2 我稍一挣扎,他就颓然放手,贴着围栏坐倒。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翻身落地,先举手制止围过来的保安们。 那人中枪,被狙击手远距离射中要害,子弹已经贯通后脑飞出。 “你一定要去见……见他……见他……”那人艰难地说了这半句话,就沉沉地垂下了头,当场气绝。 子弹从正前方水平射来,枪手应该是在头层甲板正中的贵宾舱。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枪手射杀那人,正是为了救我。可惜,好心办坏事,这颗子弹恰恰切断了我要想要的线索。 我向贵宾舱望着,唐晚会意,立刻转身,贴着轮船左舷奔向贵宾舱。 这次意外来得快也去得快,以牺牲掉两条人命为结局,其余没有任何收获。 保安们忙着处理后事,各个舱室后面看热闹的人也放松下来,咖啡厅、夜总会那边的音乐也重新响起来。 对于大多数旅客来说,死一两个陌生人与他们无关,舞照跳,酒照喝,等到轮船抵岸,大家照样各奔前程,很快就忘记了有人额头中弹的这一幕。 我和唐晚在贵宾舱的入口处会合,她给出了关键性的数据:“枪手曾经出现在贵宾舱的十一号房间,由卫生间的小窗探出枪管,一弹射杀挟持你的人。枪手是个女人,身材娇小,必须踩在凳子上,视线才能跟船头平齐。而且,房间里留下了她身上的高档香水味,是正宗的日本产品。我查过旅客登记表,该房间的旅客已经缴纳过费用,但并未登船,所以房间空着,无人使用。登记者是个日本男人,名为东条津。我想,这一切都是有某种联系的,从咱们接到奇怪电话开始。有人要你向西,有人要你向东,两种力量左右互搏,才会让我们的处境变得如此尴尬。” 既然枪手是女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韩映真。 从唐晚眼中,我也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韩映真韩小姐的嫌疑很大,她是个操控欲望很强的人,虽然接触不多,我已经深有体会。”唐晚说。 韩映真的确让人头大,而且她的身份和态度始终让人无法捉摸,像一阵风,来来去去,飘浮不定。 我进了贵宾舱的十一号房间,卫生间的窗框上留下了金属摩擦过的细微痕迹。 窗框距离地面的高度为一米八十,韩映真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十至六十三之间,若想达到视线与船头保持水平的程度,她必须踩在一个高度为五十厘米左右的凳子上。 在卫生间的另一侧,恰恰有一个高度五十厘米左右的梳妆凳,三条腿都是电镀金属管,凳面为双层木板,十分坚实。踩在上面开枪,应该相当稳妥。 我低头看,凳子上也有双脚踩踏过的印痕。 所有证据构成了完整的链条,枪手趁乱进入这里,踩着梳妆凳,把长枪架在小窗上,选择了那人抬头跟我说话的最佳机会开枪,一弹夺命,而后收枪,把梳妆凳放回原处,稍稍擦拭,飘然离去。 “好奇怪,如果枪手是韩小姐或者韩小姐派来的,为什么要射杀那人而不是生擒活捉?通常情况下,任何人都会选择抓活口,顺藤摸瓜,把潜藏在幕后的危机一并牵出来。可是,现在却演变成了杀人灭口,不是吗?”唐晚十分疑惑。 杀人灭口的一个先决条件是杀人者洞悉被杀者的底细,不愿某些秘密被第三者得知,才会抢先动手。 “韩映真知道一些事,却永远都不想让我们了解真相。”我说。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韩小姐虽然是华裔,但入了它国国籍后,已经归化为它国国民,毕生效忠的,也只有天皇而已。所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差不多是与狼共舞、与虎谋皮,时而有利可图,时而如履薄冰,真是太难受了!”唐晚又说。 她和韩映真之间有种莫名的隔阂,是女孩子的敏感,也是职业间谍的特殊第六感。 “回去吧。”我说。 我们沿着舷梯向下,进入普通舱区。 唐晚离开放映厅的时候,把那盘录像带放入怀中。我们明明知道它只不过是副本,没有独特价值,但也只能这么做,确保它不会落入好事之徒手中。 “我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调查这艘船经过的海域,的确有不明国籍的潜艇在浅海活动,足以证明挟持你的人没有说谎。”唐晚低声说。 我们在船上,手中无兵无将,足下无车无船,几乎寸步难行,只能通过一些外部渠道了解情况。至于潜艇的事,明知其存在,却不可能有进一步的追踪行动。 “见到韩映真之后,也许某些事就真相大白了——”我轻轻喟叹。 我们无法完全相信韩映真,但又不得不借用她的势力,谨慎地辗转腾挪,在两国间谍的缝隙中生存。 一打开房间门,唐晚立刻发出警告:“有人进来过,不是服务生,是不速之客。” 房间里并不像遭了贼一样凌乱不堪,跟我离开时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区别,就是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水味。可怕的是,这香水味与杀手去过的贵宾舱卫生间里的香水味同出一辙。 唐晚迅速检查了一遍,我们的护照和钱都在,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我无法相信不速之客只进来站了一会儿就离开,对方冒险进入,一定有所图谋。 唐晚仔细检查后,停在我的床前,俯下身,凝神搜索,最终从我的枕头上找到了两根女子的长头发。 “韩小姐来过,这是她的头发。”唐晚说。 我不想过多解释,如果进来的人是韩映真,那么她想做什么,没人来得及阻止。 大家都是成年人,对于男女感情上的纠缠起伏、进退步骤并不陌生。我不想自作多情,更不想在对待韩映真的态度问题上,惹唐晚不开心。 “我们不要管她,去富士山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大陆奇术师的切身利益。这件事跟男女感情扯不到一块儿去,不管她心里想什么,都与我们无关。”我斩钉截铁地说。 唐晚咬着唇,继续检查床铺,最终没有新的收获。 “假使她是故意为之,原因何在?是想激我生气吗?或者,是为了扰乱所有人的视线,以此掩护她的计划?现在,来自鲛人之主的威胁太大,各国之间暂时可以和平相处,等待解决了这个最大的危机再说。韩映真啊韩映真,你到底想干什么?”唐晚喃喃低语。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躺下休息。 录像带事件在我心里种下了阴影,一闭上眼,就看到鲜血淋漓的“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引颈受戮。 ”幻象魔还活着?从非洲大陆到了亚洲大陆?我跟它之间有什么恩怨,怎么会被它抓住?”正胡思乱想间,舱内警铃声大作,房间顶上的红灯也亮起来。 “全体旅客请注意,紧急情况,请全体旅客赶往船头集合,不要留在舱室内。紧急情况,我再重复一遍,紧急情况,紧急情况,必须马上撤离……”广播喇叭急促地响起来。 “有人要浑水摸鱼了。”我坐起来,不惊不慌,冷笑着说。 只有制造大型混乱,隐藏于黑暗中的人才有机会下手。 唐晚迅速起身,贴在门边,耐心谛听。 外面,旅客们胡乱奔走,叫嚷声不绝于耳。 “到船头,船头在那边,快快,去船头……”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从我们的房间门口跑过去。 “要搞事情的人一定是从船尾来。”我说。 唐晚点头,抬手拉开了门上的暗锁,将门扇敞开一条细缝,只用一只眼睛向外瞄着。 混乱持续了五分钟,渐渐的,外面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来了!”唐晚突然示警。 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左边传来,到了门口,几乎没有停顿,便开始叩门。 唐晚深吸了一口气,陡然间开门,将那人拽了进来,随即关门落锁。 来的是韩映真,她穿了一身士兵作训服,头发拢进帽子里,尤其干净利索。她的右手中拎着短枪,但始终垂着,并不因唐晚的突袭而做出危险动作。 “该走了,跟我走。”韩映真说。 唐晚放开手,不动声色地轻轻吸了吸鼻子。 “巡逻艇在船尾右侧,乘坐它横向行驶半小时,就能换乘到另一艘轮船上,向西进入日本海疆。到了那里,就会有日本海岸自卫队的飞机护航,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韩映真气喘吁吁地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喜悦,也无惊惧。 “你刚刚杀了一个人,是吗?”我问。 唐晚再度吸吸鼻子,绕到韩映真身后去,向我缓缓点头。 很明显,她已经确认了香水的味道,韩映真身上的、贵宾舱洗手间里的都一样。 “什么意思?”韩映真问。 “你杀了挟持我的杀手,一弹毙命,正中额头。我本该感谢你救民之恩的,但却发现,你根本就是在杀人灭口。韩小姐,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时间宝贵,大家都没时间兜圈子。”唐晚补充。 韩映真果然不兜圈子,嘴角一翘,率直承认:“对,是我。我有充足的理由证明,对方大有恶意,只会害你。我想告诉二位,并非任何人都可以无限制地接近鲛人,并将它们当成‘人’来看待。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二位带到这里来,又岂能在家门口功亏一篑?这件事我可以详细解释,一定能够让二位满意,不过不是现在,而是进了日本海疆之后。现在,请二位放下戒心跟我走,我们上了巡逻艇再说。”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9章 连环突变 3 唐晚在韩映真背后摇头,我却向着她点头。 如果韩映真一味狡辩抵赖,那么我们的合作的确是必须终止了。她痛快承认,可知是在顾全大局,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唐晚的富士山之行。 “不要去,不能去,天石,韩小姐七窍玲珑,妙计百出,我们不是她的对手。不如就在这里分手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是她杀的,焉知那些秘密资料不是她故意放出来的?”唐晚焦躁起来。 “什么秘密资料?”韩映真问。 我不理睬她的问题,而是先回应唐晚:“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你留在船上,不要跟我冒险,做我的后援。” 冲锋之前,先找好退路,才是一个成熟的奇术师必须做到的。 “你不要去,天石,你为什么如此相信韩小姐?难道她在你身上下了蛊毒吗?”唐晚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果我们再纠缠于走与不走的问题,等到保安们潮水一般围过来,我们就想走都走不了了。 “我走,你留,就这么决定了。”我走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视界之内,不见人影。 “走吧。”我向韩映真点点头。 韩映真没有说任何感谢的话,闪出门口,疾步走向长廊尽头。 “你留下,我一旦立足,就会马上联络。”我告诉唐晚。 这种时刻,必须有人做出决断。无论这决断是否准确,但必须要赌一把。这一次的赌注,已经押上了我对韩映真的信任、我的性命和未来——如果赌错,我会输得一败涂地。但是,一味耽搁迟疑下去就对吗?也不对。时机宝贵,一旦错过,失去了韩映真的助力,我和唐晚就只能随着这条大船流浪下去。那样的结局,非我所想所要。如果寻求安稳发展的话,我就没有必要脱离51地区的控制而随着韩映真逃出了。 “你——天石,我怎么可能任由你一个人冒险?陷入镜室的时候,我曾经发过誓,如果上天给你我再度相聚的机缘,那么就火里来火里去、刀上来刀上去,无论生死,共同进退,绝对不再分开。现在,既然你信任韩小姐,那我就陪你去,不管对错,只要是你坚持的,我也无悔跟从。”唐晚说。 我无言地向她伸出手,这样的誓言我也对自己说过几百遍。或许正是感于我和唐晚的真情,上天才果然给了我们重逢的一线生机。 唐晚跨出一步,把左手交到我的右手里,然后我们并肩追赶韩映真。 旅客们都已经集中到船头,故此船尾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我们跟随韩映真上了一艘没有国籍编号的银灰色巡逻艇,被六名全副武装的枪手簇拥着,加速向西,劈波斩浪而行。 韩映真一直沉默不语,直到离开轮船数十海里后,她才取出了卫星电话,拨了个号码,低声吩咐:“原计划执行,准确无误,一切都在掌控中。” 我握着唐晚的手,不惧惊涛骇浪,只是远眺海景。 巡逻艇总共行驶了四十分钟,与另一艘挂着日本国旗的轮船相遇。轮船上早就垂下了舷梯,接引我们上去。 接下来的航程变得舒服而惬意,我们坐进了头等舱,每人膝上盖着毛毯,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古式京都红茶,全身心放松,不再顾虑后面有没有追兵。 “这里已经进入日本海疆,属于海岸自卫队的火力控制范围之内,任何敌对势力都不敢骚扰。”韩映真介绍。 她的脸上殊无笑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反观唐晚,嘴角却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与韩映真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当然,唐晚也在赌,押上的赌注是她、我、韩映真之间的感情。 如果她之前真的听我安排留在船上,那么现在能够笑着迎接胜利的就是韩映真。 她敢赌,韩映真就输了。 眼下,我和唐晚的座位紧挨着,我们的手在毛毯下紧握着,完全无视韩映真的存在。我们并非故意秀恩爱,而是真情流露,再一次感恩上天,让我们在命运选择的十字路口上,走上了唯一一条正确的道路。 正午时,日本海岸线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二位,这段艰难的旅行就要结束了。接下来,请稍稍休息,直升机会载着我们去富士山。”韩映真站起来,离开了头等舱。 我和唐晚相顾莞尔,因为感到旅行“艰难”的是韩映真,而不是我们。我相信,当她看到唐晚跟上来的时候,一定遭到了当头一棒,原定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希望没有让韩小姐太失望。”唐晚说。 这当然是开玩笑,笑过之后,我和唐晚的表情都变得冷静镇定,活动手脚,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考验。 出乎我意料的是,前来迎接的直升机竟然是三架,我们三人被分隔开来,每个人都在一队黑衣人的簇拥下登机,彼此无法联络。 飞机逆风而行,由富士山东南角方向切入。 俯瞰之下,富士山像一口敞开盖的巨鼎,要将天下烹煮而食。据食客中的老饕传闻,当年日本渔民正是受了富士山山势的启发,才发明了关东煮,将海中捕捞的各种美味一锅乱炖,蘸酱大吃,形成了独特的和风美食,传遍全球。 传闻只是传闻,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有了全球化的认识,再不肯屈居海外孤岛,意图染指亚洲大陆。这种野心和霸气,正是中国古人“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思想传承。 日本全盘承袭了中国盛唐时代的文化,虽种族不同,骨子里却是汉唐后代,这是无可否认的。 直升机在富士山顶北侧的林中降落,但另外两架却一直向西,没有跟我会合。 “大人物接见,请耐心等候。”身边的黑衣人告诉我。 我从舷窗中望出去,四周山明水秀,静幽怡人,的确是个休闲放松、独居修行的好去处。纵观大陆的几百个旅游观光城市,竟然没有一个能跟这里相比的。作为外国人,我初次来到这里,就被这种世外桃源似的风景吸引住了。 “如果能带上几箱书隐居在这里,每天喝茶百~万\小!说、钓鱼喂鸟,山外纵有千般富贵权势,也都能放下了。在这种地方居住,长寿不奇怪,不长寿才奇怪。”我在心底默默自语。 从日本旅行观光片里看,日本九成以上城市都能找出这样的修行之地,足够供数百有思想的人一起隐居,穷毕生之力钻研学问。 济南是江北著名的旅游城市,有千佛山、趵突泉、大明湖等自然风景超凡脱俗的旅游景点,供外地游客参观。可惜,城里城外很多景点都是新造、新修、新开的,毫无古意,只是白费了工夫。 昔日革命先烈举双臂向天,呐喊着“偌大的华北竟然容不下一张书桌?”我想说的是,偌大的大陆,竟然容不下富士山这样一小块供隐者修行之地? 土地当然是无穷无尽的,唯一的障碍在于,没有人肯白白付出,把那些能卖出高价钱的风景区让给奇术师们。 长此以往,大陆奇术师的未来发展一片萧瑟,自然就没有年轻人愿意进入这个领域,直接导致了中国奇术界的整体水平下滑,严重落后于其它国家。 正前方密林中忽然射出一支旗花火箭,五彩斑斓,在半空炸开后随风飘落。 “请吧,大人物到了。”黑衣人开门,拥着我落地,向那发出火箭的位置快步前进。 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了三十几米宽的一段河道,横亘东西,拦住了去路。 前面带路的黑衣人脚下不停,直接踏入水中。原来,河道里布满了与水平面等高的木桩,鞋子踏在木桩上,鞋底只有几毫米入水,根本不用担心湿了鞋袜。这种设计对于初到此地的人来说,的确是一种有效的拦阻手段。 过了河道,再次钻入密林。 前方有晦涩曲折的梵唱传来,背景音乐是某种单调干巴的打击乐,有一声没一声的,与梵唱一样难以捉摸。 再行一段,地面上的乱草渐渐稀少,露出了青石条铺就的羊肠小道来。小道两侧立着木桩,一道一米宽的篱笆门一头用铁丝拴在木桩上,另一头虚掩,被一根草绳胡乱系在木桩上。 这种门户,防君子不防小人。 黑衣人止步:“请进吧,不得命令,我们不敢擅入。” 我没有退缩,拉开草绳上的活结,推开篱笆门进去,沿着青石条小径快速前进。 小径设计十分精巧,左穿右绕,循环往复,竟然是按照周易八卦中的“阴阳鱼摇头摆尾式”设计的。如果对奇门阵势一窍不通,很容易就陷入了“八字死循环’,走来走去,还是绕行到来,永远无法通过这里。 在周易八卦最高神的理论中,阴阳鱼是活的,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自由变换,生生息息。 既然阴阳鱼是活的,那么要想破阵而出,就得先把活鱼变成死鱼才行。 我在阴阳鱼的阴阳变换点停下来,向前眺望。 密林深处,斜挑起一道青灰色的古老飞檐,梵唱和打击乐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过门都是客,主雅客来勤。我不碰阁下的阴阳鱼,但阁下也得让我进去说话吧?”我向飞檐处叫了几声。 阴阳鱼小径只是个关卡考验,我是登门拜访的贵客,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没有必要破坏这密林中和煦协调的美好景色。如果暴力破关,那就变成了牛嚼牡丹,大煞风景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0章 连环突变 4 一个光头、灰袍、灰鞋的小和尚快步跑来,停下之后,先向我深深鞠躬,然后领着我穿过密林,到达了一座四四方方的古老寺庙。 庙门上架着黑色牌匾,写的是日式汉字,名为“一休寺”。 我看见那寺名,立刻想到了著名的日本动画片《聪明的一休》。该庙名为“一休寺”或许跟电视剧无关,但其体现出来的意义,也可以解释为“人生疲惫、休息一下,再赶紧上路”的意思。 人都需要休息,百年内三万六千天,至少有三分之一时间睡在床上。好好休息,才能重整旗鼓、振奋精神,击败弱小者,超越强健者,走出自己的人生坦途。 进了寺门,院内空地上架着一口大铁锅,一位老僧正在引火烧水。 我以为大人物会在屋内,便集中精神向屋内看。 屋内没人,看起来,招我来的人就是这老僧。 他背对着我,看不见其五官表情,只能望见一个佝偻的背影。 小和尚走过去,在老僧耳朵上说了几句话。 老僧吃惊不小,忽的站起来,猛然扭回头来。 我认出来了,他就是经常出现在中国新闻联播里的日本大人物。 “我们大和民族认为,阴阳鱼是中国奇术里的最高境界,代表了中国古人的最高智慧。中庸之道,黑白模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很多人在分合之间迷失了自己,贪图路上美景,忘记了人生的真正目标。你能到这里来,证明你是一个执着的聪明人。”老僧缓缓地说。 他的眼睛半闭着,掩藏神光,遮挡内心。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人上位之初,是以激进、暴躁、妄语、癫狂闻名于世,号称要打破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所有秩序,重新建立属于二十一世纪日本人的高等秩序,让扶桑树下的大和民族能够乘着日出之光,扫荡全世界。 最最震惊世人的,是他竟然号称要打破二战后的战败国协议,妄图重建一个强大盛荣的新日本。 此言一出,非但日本朝野震惊,就连环太平洋诸国和欧、美、非、大洋各洲都一片哗然,将其称为“二十一世纪全球和平的最大恐怖威胁”。 在全球政坛、媒体的共同苛责下,此人被逼在《朝日新闻》上出面辟谣,将那些狂妄言论归结为媒体误报,称自己是绝对的和平人士,愿意为振兴日本经济而鞠躬尽瘁。 由过去的种种新闻可知,此人是不可能臣服于舆论要求的,只不过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用政客的假面具将自己的本心遮掩起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纵观历史,海上国家从来都不缺少这样的激进政客,应该是颠沛流离的海上生活练就了这类人的嗜血贪婪本性,必须巧取豪夺,才能扎根立足。 “是,古人智慧,深不可测,今人能够管中窥豹,得到万分之一的启迪,已经足以安身立命了。”我谨慎地回应。 “你再去拾柴,我要为贵客亲手煮一锅汤。”老僧吩咐那小和尚。 “是,大师。”小和尚深鞠一躬,退出了院子。 “发生在济南的事、美国的事我都有所了解,韩小姐做得很好,事无巨细,身体力行。我只想补充一点,给你开一张无期限、上不封顶的支票,只要你有足够的功勋,那么,这全球世界的大蛋糕,你可以任意切去一块。有一个小小的前提,归化日本,忘掉过去,然后成为一个崭新的人,从扶桑树下重新出发。”他说。 “归化、劝降”是唯一的话题,也是韩映真请我和唐晚到日本来的最终目的。 正如昔日三国枭雄曹操,以“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为最终目标。二十一世纪最值钱的就是人才,假如这大人物也效法曹操,则其野心之大、目光之远,真的不可估测。 “你要什么?我能给予什么?归化之人将来能够跟原住民受到同等待遇吗?我有太多困惑,不是一朝一夕间就能问完的,并且也不是凭着一张空头支票就能深信不疑的。阁下是朝中大员,屈尊在这荒凉寺庙中,亲自招降我,这一切,我如在梦中……” 我向四周看,高树枝条繁茂,隔着院墙,向院中倾斜过来,仿佛要围绕成一顶华盖。 那些树的树枝异常柔软,如同中国南方的榕树,而叶片却如银杏树叶,光滑舒展,生机盎然。 “那些是扶桑树,上古神树之一,与中国古书中的人参果树同出于西方极乐世界仙根。人参果树可以造人,而扶桑之树却是管辖日月之行。试想一下,连日月都由扶桑出发,天下仪轨,还有什么是日本人不能决定的?我从来不开空头支票,那些承诺,只为真正的聪明人而立。夏先生,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是不是?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对预言奇书《诸世纪》有所研究。在那本书里,一切与海战、海难有关的内容,都能找得扶桑树的影子。我从九岁起研究该书,已经破译了其中大部分谜题,所以才敢在这一休寺中谈论天下。你觉得这寺庙荒凉?不,绝对不是。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带你沿着扶桑树的根络向上,去一个与国家命脉相关之地,看一看日本国最伟大的秘密——”他停住,睁开右眼,盯在我脸上。 《诸世纪》中描述海战、海难的段落极多,措辞全都恐怖之极,动辄就要联系到全球毁灭和人类末日。既然是海难,当然就跟四大洋、全球大河水系有关,而环太平洋地区又是人类最早发源、群居之地,人口密度远远高于大西洋、印度洋和北冰洋。所以,《诸世纪》以巨大篇幅来描述太平洋,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平心而论,《诸世纪》的中文版本并没有公正的官方翻译,其输入中国的渠道十分驳杂,文字内容谬误极多,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解释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我相信大人物说的话,他是亚洲科学界公认的语言学、物理学、地理学天才,十五岁已经修完了日本早稻田大学内最顶尖的物理学课程,然后获得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全额奖学金,青年时代一直在英美著名大学深造,直至四十岁才回归日本,踏入政坛。 这样一个奇人,对于世界的认识一定更加透彻。 将他观点中过于激进的糟粕部分去除后,剩余的,全都是科学精华,值得学习。 “我当然愿意跟前辈去见识见识。”我说。 之所以称其为“前辈”,是针对于他的学问和知识,而不是其称霸全球的野心。 “是吗?呵呵呵呵……”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我当然明白,他是在等我表明立场。 如果是志同道合者,他就会领我去那个能够看清日本国脉的神秘之所。反之,我坚持自己的立场,毫无归化之意,双方见面所谈的内容也就止步于此了。 “要我归化?必须归化?”我微笑着问。 “你错了。”他摇摇头。 我稍稍挑了挑眉梢,无声地询问错在何处。 “你抬头看,看天。”他说着,率先仰起头来。 我仰头向上,天空万里无云,头顶一片澄蓝。 “在你们国家,能看到如此纯净的天空吗?”他问。 我坦诚地回答:“看不到,尤其是近几年,作为济南人,很少看到真正的蓝天。到了冬天,因为西北沙尘暴和采暖烟尘的影响,天空的透明程度更低。从济南的情况也能推论到全国,除去几个著名的风景城市之外,普遍空气质量不够理想。” 这是实情,无论爱国还是不爱国,都只能这样回答。 “在日本,大气污染也很严重,唯有富士山天坑一带,始终能看到真正的天空。这里是大和民族祭拜上天的地方,上天永远为日本留一方蓝天,让大和民族充满了憧憬与希望。我说你错了,是因为没有人要你归化日本,而是归化于上天和真理。”他说。 我没有出口反驳,而是在心里表示反对。 佛界典籍中,任何宗派都表明自己执行的是上天、佛祖、神仙的旨意,是神界设在凡间的代理人,敬奉并皈依该宗派,就是敬奉诸神。 就像大人物所说,归化上天而不是归化日本,因为日本大和民族就是上天行使旨意的凡间代理人。 其实,这种“愚民”的理论已经严重过时了。 早在公元前二百年左右,秦王嬴政统一六国后建立封建帝制,自封为“始皇帝”,称自己是“天之子”,替上天管理国家。典籍中,以“祖龙”称呼秦始皇,认为他的存在正是上天旨意的具体表现。 这种“愚民”政策延续数千年,中间虽然改朝换代多次,但直到大清帝国倒台,国人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国家是人民的,只有人民才能当家做主,支撑着这个东方大国繁荣发展。一切政府,只有站在“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上,才能长治久安,成为深受人民爱戴的政治力量。 现在,大人物将“愚民”理论换了一个包装推出来,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好。”我说。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建议了?”大人物问。 “归化上天,为天下苍生谋福利,是每一个奇术师的责任和义务。在这一点上,全球奇术师的观点都是一致的,为人民服务,而不是为某个政权服务。”我说。 我们两个同时使用了太极推手的招数,将“归化”这个难缠的球推来推去,谁都不肯罢手。 这一轮,大家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1章 天坑之战 1 “咕噜咕噜”,锅里的水开了。 我们同时低头,各自后退,重新审度对方。 大人物的双眼都已经睁开,目中神光炯炯四射,暴露出了他与生俱来的狂人本色。 我保持冷静,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遇招破招。 “夏先生,你玩得一手好太极啊!”大人物说。 “太极是中国人最喜爱的运动形式,深不可测,妙不可言。可惜的是,我对太极的领悟极浅,无法陪阁下尽兴。”我谦虚地回答。 太极与京剧一样,是珍贵的中国国粹,蕴含于其中的真理大道不可计数,足够让几代人、几十代人、几百代人深入研究领悟。 诚然,这只不过是中国古人智慧之林中的参天巨木之一,与太极同级别者,亦是不计其数。 如果非要归化,我宁愿归化到古代人的崇高智慧之中,与追求至高天道的古代人一起,为了将这个世界建设得更美好而奋斗终生。 “好,你可以按你说的去做,我不加勉强。”大人物让步。 “多谢了。”我真诚地说。 高手过招,不必出完最后一张牌才分输赢。大家点到为止,彼此给对方留面子,就是最好的结果。 大人物一发现无法说动我、掌控我,便马上回撤自己的底线,确保双方不至于当场翻脸。 “现在,可以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些秘密之所了吗?”我问。 “当然。”大人物点头。 就在此时,小和尚已经肩负着一捆枯枝回来,放在炉子旁边。 “外面的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好?”大人物问。 小和尚点头回答:“是,忍术联盟的九大家族都派代表来,使出种种威胁手段,要逼我们签署那份协定。他们扬言说,要断了整座富士山的水脉,把这座日本第一名山变成一片荒山。目前,山上所有修行者已经恐慌成一片,不知所措,在等大师您做出指示。” 大人物不理不睬,把枯枝折断,一点一点填到炉膛里去。火燃烧起来,锅里的水烧滚了,冒出阵阵热气。 一阵山风吹来,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份肃杀之意。 明明火炉当前,小和尚却仿佛立在寒风呼啸的隆冬之中,瑟缩着脖子,满脸都是惧色。 “去跟他们说,我意已决,不会更改。大和民族的未来是由武士和大名说了算,而不是一群忍者下走们能决定的。告诉他们,永远不要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古以来,以下犯上者都绝对没有好下场。”大人物吩咐。 小和尚迟疑了一下,搓了搓双手,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去。 “你怕了!”大人物问。 小和尚咬咬牙,轻轻摇头:“不,我没有。” 大人物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这个时候,皇室的人退不得,也怕不得。八十年来,皇室就是凭着一口气、一颗胆撑着,才不至于被人压迫倒下。凡是皇室的人,都必须努力承担一切,为了皇室的荣耀和名声而战。死并不重要,苟且偷生才是最可耻的。作为皇室传人,你从一诞生起,就已经没有自我,更无须珍重躯体,只要放胆前行就好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决定你的未来。” 我意识到,大人物是要将小和尚送入虎口,很可能一去不回。 在场的三个人都意识到了那个结局,但大人物必须要说服小和尚,以大无畏的勇气加持自身,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小和尚蹲下去,在火炉边操起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来。 那样一把刀自然不能作为武器,但是他一刀在手,眼中突然有了勇气。 “忍术联盟不可怕,可怕的是皇室失去王者霸气。如果当年,你的祖上没有目空一切的霸气,岂能扫荡关西大阪,降服九大忍者家族,令伊贺派、甲贺派率三百帮众跪地迎接?现在,是你展现皇室霸气的时候了。”大人物说。 小和尚摊开了自己的左掌,低头俯视,然后突然以左掌握住了刀身。 柴刀虽钝,但参差不齐的刃口仍然能割破皮肉。他那样大力一握,掌缘立刻鲜血淋漓。 “断掌纹!”我暗自吃惊。 在相术中,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断掌纹”代表了生命中的凶险变数,是极可怕的凶兆。有这种手纹的人,一定不得善终。不管小和尚之前的掌纹如何,他这种做法,都会将自己的掌纹全都横向割裂,毁掉可能的未来。 他这样做,已经是做了“必死”的打算,视死如归,绝不后退。 “好。”大人物低头拾柴,投入炉中。 “师父。”小和尚单膝跪地。 “说。”大人物点头。 “皇室的每一代男人之中都要有一人为了大业做最彻底的牺牲,对吗?”小和尚问。 大人物立刻点头:“没错。” 小和尚惨淡一笑:“这就是日本皇室中传说的‘海神祭礼’吧?我们从一出生,各自的未来就注定了。无论之前我的地位被追捧至多高,甚至是被媒体奉为‘经济政治未来新星’,到了这一刻,我都得不得不放弃一切,轰然倒下,倒在大和民族奋力前行的路上,为他人做垫脚石。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观众眼里的喜剧,却料不到喜剧落幕之后,我就变成了悲伤的小丑。” 两个人的对谈看似平静,实则残酷到极点。 一个人自愿去死和被逼去死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如果小和尚不愿牺牲自己,心存怒火,则就算是成为祭礼,也不会收到任何好的结果。 “海神祭礼”是大和民族独有的一种祭奠仪式,自遥远的唐宋时期就已经形成习惯,是全球仅存的二十种“活人祭”之一。 “你怕了的话,就放弃吧。不过,你得同时放弃皇室身份,做一辈子放逐者,永生不能踏上日本本土。”大人物说。 “这不是惟一一条路。”小和尚抬起头来。 “不是进就是退,看似两条路,实则是一条路。”大人物说。 “还有另一条路,你想过吗?”小和尚抬起头来,五官扭曲,面目狰狞。 “你说,我听听看?”大人物回应。 我从小和尚眼中看到了毒蛇反噬般的凶光,预感到他将对大人物不利,但还没有所行动,两个红点就无声地落在了我的前胸上。 那是红外线瞄准器发出的光点,就在对面的密林之中,瞬间闪出十几名黑衣人,怀中抱着,瞄准我,也瞄准了大人物。 “这一次,由你来做‘海神祭礼’,我们位置交换。以你今时今日的社会地位,海神一定会被这份祭礼感动,保佑大和民族的未来的一年中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小和尚说。 我是外人,没有理由搅入皇室内讧。如果不轻举妄动,就能平安地置身事外。可惜,大人物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我完全卷入,无法脱身。 他说:“你忘记了,现场还有第三个人。所有问题关键,全都系在他身上。” 两人同时转向我,视线落在我脸上。 “怎么讲?”小和尚问。 大人物狡黠地一笑:“他是大陆第一奇术师,海神肯定也愿意要这样的祭礼。另外,忍术联盟九大家族也一样,他们一直希望破解中国奇术……我们把他交出去,一切问题就都不算是问题。我费了很大工夫请他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危机。” 他的应变能力极强,瞬间把小和尚的矛头扭转,直指向我,却把自己肩上的难题推了个干干净净。 小和尚考虑了十几秒钟,猛地挥手:“把他们都带上,去天坑,走!” 我和大人物的双手都被捆住,然后在黑衣人押解下,离开院子,走向前方密林深处。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害怕,心里只是感到好笑。 大人物与小和尚都是表面上道貌岸然之辈,实际上,他们都想保全自己,推卸责任,以各种理由诱逼对方去死。 如此一来,他们的确很需要有一两个第三者作为替罪羊。 皇室之中,如果全都是这样的奸诈之徒,该国的发展方向也就只能是无信无义、鸡鸣狗盗,最终沦为亚洲二流国家。 大人物刚刚说过,大和民族的未来是由大名和武士决定的。他将自己定位为“大名”,瞧不起忍术联盟。可他的所作所为,还能当供忍者们跪拜的王者吗? 我甚至怀疑,他之前出现在中国媒体的访谈节目中时,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心里嘲弄所有人了? 一行人到达了富士山正北面,先向南走,到达火山口的边缘,然后沿着一道人工开凿的台阶向下面去。 下降了约二百级台阶后,我们到达了一个天然形成的褐色石头平台。 在那里,十几个黑衣人围着一根木桩,表情十分凝重。 木桩上绑着一个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男人,垂着头,已经昏死过去。 见了小和尚,所有黑衣人全都立正行礼。 小和尚挥手,黑衣人就向两边退开。 “他什么都不肯说。”一个黑衣人向小和尚报告。 “好了,我已经有办法了。”小和尚说。 日本历史上,很多战败方的子嗣被送入寺院为僧,这已经成为惯例。我不知道小和尚的身份,不过从大人物的话中,我知道小和尚地位尊贵或者曾经尊贵,暂时屈居寺中,以待东山再起的天时。 平台是火山沉积岩天然形成,向左即是深渊。 在这种地方杀人,尸体随即丢下去,警方永远不会发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2章 天坑之战 2 “其实,我不必向你解释来龙去脉,你只要做一件事,就是劝他跟我合作。劝成了,你们一起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劝不成,一起死,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祭日。”大人物告诉我。 我手上的绳索被解开,黑衣人立刻后退,十几支仍旧对着我。 “这就是你们日本人的待客之道?”我苦笑着问。 “这里没有主客之分,只有合作伙伴关系。过得了门槛,我们才能合作。”大人物说。 他跟我一样,同为阶下囚,但言辞咄咄逼人,充分暴露了丑陋的政客嘴脸。 我不再说什么,缓缓地踱向木桩上绑着的囚徒。 对方裸露的胸口微微起伏,已经奄奄一息,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走向、各种模样、深浅不一、长短不同的伤痕。 打手们很有分寸,出手恰到好处,既重创囚徒,又不会伤及致命要害。 我双手托住囚徒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 囚徒了一声,随即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还想不想活下去?”我问。 “想。”囚徒回答。 “跟他们合作吧,不合作,只会死。”我劝他。 “他们问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要我出卖……出卖主人……的行踪,我真的不知道。先生,帮我告诉他们,我们只是仆人,主人去哪里,不会告诉我们。如果想找主人,可以等……等主人回来……”囚徒的声音渐渐恢复了正常。 逼供者想要口供,就不敢伤了囚徒的大脑和语言系统。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可现在没人愿意听实话。大家要的,只是结果。你不给出结果,他们就要结果你了。”我无奈地说。 任何一种刑讯逼供都是犯罪,尤其是将囚徒屈打成招这件事,更是罪大恶极。 “主人会来救我,忍术联盟在他眼里,只不过是苍蝇和老鼠。”囚徒说。 不知想到了什么,囚徒忽然艰难地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问。 “主人说过,富士山将来都会是我们的,如果我死在这里,就等于是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土地,用骨肉滋养土壤,后代们在这里扎根立足,就会时刻铭记我的名字……哈哈哈哈……”囚徒哈哈大笑起来。 我无意评价囚徒的想法,他想当烈士,没人拦着,只要他觉着死得其所就好了。 此刻,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平台上的人全都是诱饵,真正的幕后力量已经埋伏在山口四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敞口布袋,只等目标入瓮。 我向对面看,褐色的山崖上长满了灰黑色的低矮灌木。灌木丛中,隐隐约约有穿着紧身衣的忍者影子晃动。 “你的主人来,正中敌人的圈套。”我说。 “他从不畏惧圈套,这种场合,他最乐意看到。你要是想看热闹,就退到一边去,好好看着。”囚徒说。 我只想知道真相,不想看毫无意义的江湖厮杀。 “喂,让他交待,他的主人到底在哪里?”大人物在我身后吆喝。 我不想充当帮凶,垂手撤退。 “喂,你没听见吗?问他,快问他!”大人物图穷匕见,从后面冲过来,用左肩扛住我的身体。 “你这么急着见他主人,他主人来了,你一定第一个死。”我说。 既然对方出卖我在先,我也不必再顾及礼貌问题了。 “只要他来,今天就要变成死尸!”小和尚坚决地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最后,日光西斜,天坑里黯淡下来。 “我们回去吧,今天大概不会来了。”大人物说。 他的态度已经转变,与小和尚的地位完全掉转,对小和尚低声下气,只看对方脸色行事。 “你说过,抓了他的左膀右臂,他就会出现。九大家族的人也信了你的话,已经在天坑左右埋伏了三昼夜。你轻描淡写一句‘不会来了’就完事?不行,他没出现之前,这次行动就不能结束。”小和尚斩钉截铁地说。 他的左掌已经简单包扎过,不再流血,只剩下指头缝里的斑斑血迹。 我靠右侧站,稍稍离开黑衣人几步,极力调整呼吸,借助于第六感的力量,让自己能看得更远、听得更准。 首先,我感觉到的并非敌人来临,而是天坑内部的凶险埋伏。 大人物说有“忍术联盟九大家族”,此刻正有成群结队的矮小忍者藏身于石缝中、灌木后、阴影里,各自握着奇形怪状的武器,背着各种叫不出名来的工具,只等正主出现。 忍者的命不值钱,在古代日本,忍者只能依附于大名和武士,为主子效力。他们与主子的关系并非中国古代四君子与家中门客那样,恰恰相反,他们至多不过是主子家里的看家狗,为了一日三餐而奋不顾身。 “这一战,任何人来了,只怕都会被忍者们拖下深渊,不得超生。”我暗自感叹。 忍者的职责是暗杀,其随身携带的武器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带来的。最可怕的是,他们面对强敌,宁愿全员战死,也不会畏惧后退,犹如最令探险家们头疼的沙漠胡狼、非洲土狼、美洲豺狗一样,战斗到最后一颗牙、一根爪子、一口气。 “不知道唐晚是否也遭受了这样的‘待遇’?”我暗自头疼。 黄昏来临,暮色四合,天坑里已经十步内看不清五官轮廓了。 没有人开灯,也没有人提议离去,所有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呜哇、呜哇”,有几只体型硕大的乌鸦飞近,绕着平台打转。 乌鸦极具灵性,当它们预感到哪里将有腐尸的时候,就在哪里出现,等着啄食进餐。 战斗一起,这平台上的所有人大概就所剩无几了。 呼的一声,对面山崖顶上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势来得极猛,转眼间火苗就腾起七八米高,并迅猛地向两侧蔓延出去,照亮了半边天空。 “来了,来了。”黑衣人叫嚷起来。 我缓步后退,远离平台边缘。 那火越烧越旺,渐渐向天坑内蔓延。很快,一部分忍者被殃及,离开灌木丛向下退却,避开烈火。 这种情况下,敌人居高临下,只要将天坑周遭全都点燃,坑内的所有人将无一生还。 大人物与小和尚企图守株待兔,诱敌上钩,却不料中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圈套,被敌人从后面掩杀上来,面临葬身火海的窘境。 “向下面去!”大人物叫着,指向平台下面。 富士山的构造十分特殊,天坑之下,如同一个坍塌一半的大烟囱。下到最底,的确可以暂时避开烈火,但敌人既然采取火攻,自然会有后续攻击手段。 黑衣人惊慌失措,立刻拥着小和尚由平台西面的小径向下撤退。 火势越来越大,果然将天坑周遭全都点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圈,阻断了所有的求生之路。 平台上的人全都离去,我大步向前,把那囚徒从木桩上解下来。 “那些都是我们的人!”他欣喜地向上望着。 我摇头苦笑:“他们是来救你的还是来杀你的?火海连天,咱们都逃不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能速战速决的话,大人物的援兵马上就到。” 既然富士山是日本政府提供的奇术师修行之地,附近百公里内定有大批特种部队,以应付各种突发事件。那些精兵强将赶到的话,谁胜谁败,仍旧是未知数。 囚徒对我的话毫不理睬,径直到了平台边缘,向下俯瞰。 遭遇溃败的忍者们很快就二次集结,在平台下方三十米处形成一道环形防线,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反击。 我看不见大人物,但正西位置忍者排列极密,应该就是为了保护他而刻意安排的铁桶阵型。 “灭了他们,九大家族的忍者就一网打尽了。”囚徒说。 这种局面,让我想到了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赤壁之战。 那场以少胜多的旷世大战奠定了“三国鼎立”的经典局面,也是以火攻开局,待敌人溃败后中途反复劫杀,最终令枭雄曹操只带数百人狼狈遁逃。 “火攻……敌人退入凹地,自然会连接水攻。”我看清了这一点。 水火无情,上下交加,只怕大人物就要溺毙于此。至于所谓的“忍术联盟九大家族”,既未谋面,又非熟识,自然就跟我无关了。在中国人的价值观里,日本内讧,倾轧厮杀,吾辈只会拍手称快,乐得隔岸观火。 “走吧,你伤得很重,再次投入战斗,很不明智。”我劝诫对方。 在不明白其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我也只能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发表言论,而不能过度地偏袒任何一方。 大人物与小和尚是个很微妙的组合,类似于“老臣辅佐幼主”的经典搭配。 放眼当今天下,国与国之间、江湖势力与江湖势力之间,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如果日本皇室内讧、人丁凋零,然后导致国力衰退、国运败落,这对大陆而言是天大的好事,等于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之选。 所以,我看破但不说破,任由事态持续发酵。 大人物是个江湖公认的奇才,他掌权之后,日本的经济、外交、军事、国际形象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小泉无能时代”的另一极。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周边小国的君主再也不能高枕无忧,转而通过持有核弹、防御系统而加强本国战力,以防二战祸事重演。 “你是个好人,我下去,如果我们的领袖到了,你就告诉他,我将与日本当代大人物同归于尽,以求青史留名,哈哈哈哈……”囚徒仰天大笑,突然纵身跃下平台,身体屈曲,灵如猿猴,落下时脚尖在半块凸起的石梁尖端一点,卸力翻滚,隐入灌木丛中。 “贪功者死。”我不禁摇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3章 天坑之战 3 要知道,无论从前的冷兵器战争还是近现代的战争,必须遵守“集中全力打击一点”的原则,在某个时间点上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高速狂飙碾压对方,才能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像囚徒这样,与刺客、忍者没有任何区别,往往会造成羊入虎口的悲哀结果。 少年人激进是好事,证明有勇气挑战世界,输了也能从头再来。反之,成年人激进,就等于是盲目乐观,看不清现实,甚至是自寻死路。 火势越来越盛,灌木丛剧烈燃烧时发出的劈劈啪啪声越来越近。很多凸出的山石也被烧裂,西瓜大的碎片不停地由上向下滚,下面不时传来忍者被砸中后发出的惨叫声。 只有冲出火海,才能独善其身。 我向上望,天坑顶上的东南角方位火势稍小,要想向外冲,那是最好的选择。 蓦地,一只巨鹤从天际冉冉飞来,在天坑正中盘旋几次后缓缓下降,落在平台上。 鹤背上有个身着白衣的男人,约三十岁上下,翻身跃下,落在平台边缘。 平台下的战斗还未开始,蛰伏的忍者们节节败退,躲避滚落的乱石。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中年人说。 那是狄更斯的著作《双城记》里的开篇语,有着相当复杂的涵义。 此人用这句话开头,足见知识渊博,心思缜密。 “如果放火的是你,这一仗,阁下已经胜了一半。”我望着他魁伟的背影说。 “一半?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要谈胜利,早着呢。”他淡淡地说。 “杀了大人物,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拍手称快。”我说。 “剩余百分之零点一呢?”他问。 “皇室、主战派、少壮派、激进派会伤心失望,认为少了一根主心骨,无法光复帝国声威,无法让大和民族屹立于东方,无法让扶桑之国的红日照遍全世界。当然,这些都不是全球平民希望看到的。这把火,真的是妙极了!”我由衷地说。 战争狂人、独夫霸主、傲慢君侯、奸佞高官……这些都是世界和平的隐患。 甚至说,他们比那些所谓的、极端分子更可怕。后者只能用汽车制造小范围、小规模的恐怖袭击,像下水道里的老鼠,虽然令人厌恶,却作恶能力有限,只不过是世界的疥癣之患。反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每签署一项命令,都有可能在全球掀起轩然大波,让百万民众流离失所,陷入朝不保夕的悲惨境地。 “大人物一定要死,但如果你知道那小和尚的家族名号,就一定会觉得,他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大人物。这一次,忍术联盟九大家族能够聚在一起,并非听命于大人物,而是那小和尚——甲贺派东条氏的王者,他的名字是东条尾张。”他说。 我听过那个名字,因为甲贺派东条氏在二战中出尽了风头,也背尽了骂名,已经成了日本各大姓氏中最著名也最恶劣的代表。 东条尾张的名字也曾出现在媒体上,传说此人出生之前,其生母在医院做产前检查,射线光机上竟然出现了婴儿尾椎部分有九个分岔的诡异图像。 人类尾椎的存在是“返祖”的一部分,九个分岔的异象与远古传说中“九尾妖狐”的身体构造一模一样。故此,此人出生后起名为“尾张”。 东条氏家族中出了很多著名的忍者、军事家、谋臣、奇术师,在四种力量的交叉影响下,东条尾张在十岁之前就崛起于日本著名的奇术师聚集地关西道场,被誉为奇术天才。 我从媒体中读到的资料就这么多,当然,能够让九大家族联手帮他,东条尾张的影响力在日本奇术师历史上可谓空前绝后。 “久闻大名了。”我点点头。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斩草除根,彻底断了九大家族的复辟之梦。”中年人倒背着手,十指屈张,骨关节发出喀吧喀吧的爆响。 我忽然有所觉悟,九大家族代表了忍术联盟的全体利益,也是日本七十万忍者的绝对领袖。他们的选择直接决定了日本的国运,故此大人物才对小和尚东条尾张谦恭有礼一至于斯。 九大家族如同一柄利刃,在大多数政治家看来,如果利刃不能为我所用,就必须毁掉,以免来日成为我方前进的障碍。 从环太平洋各国的角度来看,忍者灭绝,就等于是砍掉了日本的一半战斗力,这是从天而降的大喜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不动声色地说。 我内心里当然希望这场战斗有个了断,令所有好战分子葬身天坑,永绝后患。可是,我不能将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那就违背了奇术师的宗旨。 忍者生死是江湖问题,更是政治问题。 我既然置身事外,就没必要蹚这样的浑水。 “下决定做了断容易,但要下正确的决定、毫无后患的了断却很难。如果你是我,是不是也会为难?”中年人怅然问。 我立即反问:“你不是我,我也不知阁下名号,如何比较?不如这样,我用最极端的公式结论回答你。如果你是日本人,杀大人物和东条氏人马就是错;如果你是异国人,此刻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就是对的。亚洲人民已经厌倦了一个法西斯国家久睡于卧榻之侧,只不过碍于联合国诸多繁文缛节,不愿去面对联合国的问责,才只能继续忍耐下去,至今已经七八十年之久。我给你的忠告很简单,要么杀,要么退,别等到政府军杀过来。否则,上下夹攻,有选择权的就不是你了。” “选择权?不,你错了,我永远都有选择权,只不过是在反复衡量杀与放的问题。天为盖,地为鼎,万物为食,江海为汤。这一次,我要他们活就活,要他们死就死。”中年人说。 鼎即是大锅,看起来,中年人的火攻、水淹战术已成定局。 我摇摇头,已经无话可说。 中年人霸气十足,把富士山天坑完全当成了一只顶天立地的大锅,要煮就煮,要炖就炖,任意处理被逼退入天坑深处的忍者们。 “你一定怀疑我在说大话,因为就算是美国总统都没有这种能力。不过,我只要放出一支旗花火箭,平台以下瞬间就全是海水,水深可达五十米左右。忍者们的水性再好,也不可能轻易逃脱。现在……现在我应该打个电话,给这些人下最后通牒了。”他说。 火热水深,这就大人物、东条尾张的最好结局。 尤其是东条尾张,他必须站出来为家族长老在二战中的恶行赎罪,而不是隐居于一休寺中,假装隐身世外,实则潜心修炼。 “跟我下去?”中年人转过脸来。 很明显,他的鼻尖至双眼都戴着一层精致的面具,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物形象。 我稍有犹豫,下面情况危急,盲目下去,只怕会误入陷阱。再者,如果这只是日本忍者与皇室之间的内讧,做为外国人,我陷入太深,肯定是不明智之举。 关于东条尾张,媒体褒贬不一,其从婴儿期就表现出来的很多“异状”都被无限制地放大,成为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 东条氏是二战不能碰触之痛,因为这个家族给亚洲人民带来了巨大的创痛,每一位史学家提到该家族,都会用“罪孽深重”来形容,认为该家族应该世世代代为亚洲赎罪。 “灭族”——这是所有史学家提出的共同观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才是亚洲人民上下一致的心愿。 “下去有什么意义?如果你要剿灭忍术联盟九大家族的骨干分子,在这里遥控指挥就够了。我猜,你一定准备好了水火交击之策,弹指间就能消灭天坑下所有敌人,又何必舍近求远?”我淡淡地回应。 那面具男人沉郁地摇头:“杀了他们?不,不,杀生无益,杀了他们不能改变任何事。我要的,只是取其魁首头颅,然后将其所有下走归我所用。” 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点头答应:“好,既然你要下去,我就陪你下去。你说得对,多杀无益,点到为止。” 在奇术的世界里,杀一人与杀千人所用的手段、力量大同小异,真的没必要去消灭所有敌人。或者说,很多敌人都只是从众,盲目跟随地方头目,并不具有主观危害性。对于这部分人来说,瓦解他们、降服他们更有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进步意义。 “走。”面具男人大笑着,当先带路。 石阶一路向下,无限延伸出去。 面具男人的火攻之术控制得非常精确,其它三面不断有碎石滚落,只有这边的山坡毫无动静,石阶上偶然有碎石滑落,大小却绝不超过拳头,没有任何伤人危险。 下行百步,山壁凹处出现了一个数十平方米的洞穴。 山坡发生坠石现象时,这种洞穴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我们停步,望向洞穴深处。 这里原来真的有人躲避过,只不过现在都变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洞穴内外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面具男人抽了抽鼻子:“唔,东条氏的少主不在这里。他很机警,根本没在这里停留过。地下那些,只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忍者。你知道吗?即使是那些赫赫有名的大忍者,祸患临头时,也会怆惶奔逃,顾不得保护主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4章 天坑之战 4 他用脚尖踢了踢靠台阶最近的一具尸体,低声冷笑:“看,这是甲贺派十大忍者之一长川寻丸,在京都盛樱谷一带赫赫有名,被尊称为当代‘甲贺二刀流之王’,最擅长密室暗杀。现在呢,他躺在这里,却没有紧紧跟随主人,为主人出生入死。很久之前,我就研究过了,所谓忍者,不过是肉盾而已,并非具有不坏金刚之躯的大罗金仙。我真的奇怪,史学家、军事学家盲目夸大日本人的战斗力,其居心何在?” 我不认识那忍者,但英国记者曾将当代著名忍者做成了一本彩色图册,依稀就有眼前这人。 “忍者的黄昏悲歌。”那图册的封面上印着这句话。 我猜,那记者一定没有见过真正的忍术高手,那些能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通常不会出现在聚光灯下,为民众们的好奇心买单。 忍者、杀手越低调平凡,就越能毫无失误、毫无破绽地完成任务,像风一样来,风一样去,不留一丝痕迹。 “他老了,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了。”我说。 任何“一刀流、二刀流、三刀流”高手都只能生活在冷兵器时代,到了枪械横行的现代,他们一旦上了战场,就会变成活生生的枪靶子。 二十步之内,再快的刀剑、暗器也比不过西部牛仔的或者刺客的速射手枪。 忍者没落,是时代的错,不是他们的错。 “我的人就在下面。”面具男人说。 “怎么处置东条氏少主?”我问。 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东条尾张的生死,大概也是世界各国朝野上下的目光焦点所在。 “你知道吗?”面具男人悠悠地问,“东条氏是唯一能够操控海中鲛人的家族,昔日九州、四国、关西、北海道等地有著名的十大政治家族,全都是幕府时代结束后称霸一方的诸侯。东条氏虽然名列十大家族,却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对比排在首位的横岗氏、排在二位的大蛇氏来说,东条氏都有极大的差距。三十年、两代之间东条氏就能扫荡其余九大家族,成为日本第一望族,为何?就是因为他们借助了鲛人的力量。我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你懂了吧?” 他的确说得很明白,其用心也很直接,那就是控制东条尾张,然后进一步控制鲛人,把鲛人的力量也握在手中。 横岗氏、大蛇氏是日本历史上的两大家族,关于这两族的成败兴衰、辉煌荣辱都能在著名的日本动漫作品《火影忍者》中查到。 幕府时代,两族能人辈出,占据了大名们生死决斗的核心舞台。 今时今日,上了年纪的日本人偶尔还会聊起发生在北海道枫割寺的著名一战,由横岗破路对战大蛇千球。那一战,又被称为忍者史上的“十日呕血战”,最终横岗坡路胜出,大蛇千球战败后剖腹自尽,将大蛇氏在北海道的所有地盘拱手让出。 在日本,忍者是永远的话题,刀剑格斗的年代总能让人血脉贲张。 落入人们眼中的是血腥疯狂的战斗,落入贵族掌中的却是日本岛国的权柄。所以说,忍者永远只是下走,成为贵族的看家犬,身份下贱,生命低廉,是一个被金钱权势扭曲了特殊群体。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在中国上演过的烈士悲剧,在日本同样上演。 就像现在,一切火攻、水攻、陷阱、屠戮,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面具男人的野心。至于大人物、东条尾张一方,所有忍者在绝境中负隅顽抗,也只是为了他们两人的皇图霸业。 一念及此,我不禁扪心自问:“我为何而来?未来我为何而战?”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是现成的——为铲除鲛人之主而战,为光复夏氏一族名声而战,为国家和平、人民安宁而战。那么,我内心深处,要的是什么? 触及这样的问题,我不禁惶惶然。 我不求名利,也不求妻妾成群,身边有唐晚足矣。我也不求闻达于诸侯,在济南老城区曲水亭街老宅蜗居一生也没有问题。 “我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是我直面内心后的根本问题,犹如哲学家们深刻反思人的生存与发展难题那样,如果找不到答案,那么最终失去前进的方向。 “你要的是什么?”就在此时,面具男人不再注目于忍者尸体,而是转过身来,直直地望向我。 我无法回答这问题,因为我想了太久,也找不到答案。 “我们此刻身在天坑之中,这里是整个亚洲大陆能量最集中之地。如果你在这里都考虑不清楚那些难题,那么,困惑你的那些就真的是旷世谜题了。不过我相信,世间真正的智者是不会被思想的迷宫困住的,总有某个时刻,光明冲破雾霾,破壳而出,万道金光刺向这黑暗世界——”他向下面指着。 下面没有厮杀之声,只有阴风阵阵,直冲上来。 “俘获东条氏,控制鲛人,就是你要的?”我问。 面具男人点头:“很明显,那就是我要的。” “然后呢?”我追问。 “解开生命中所有的结,挥洒自如,直抒胸臆,做天地间最傲岸的男子,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纪元。就像万帝之祖秦始皇那样,开天辟地,创世。”面具男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那样的回答虽然豪迈,却也摆脱不了“名利”二字。 秦始皇完成了战国的“大一统”,却没有将其衣钵顺利传承下去,导致二世而亡,“始皇帝”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如果站在我面前的面具男人真的俘获了东条氏,距离他说的“创世”仍然有着遥远的距离,毕生追寻,未必成功。 啁哳一声,一只乌鸦从半空扑落。 面具男人伸出右臂,那乌鸦就落在他的肘弯上。 乌鸦有着粗壮的双腿,上面各绑着一个黄铜套筒。其中一个筒内塞着一个白色纸卷。 面具男人抽出纸卷,扫了一眼,冷冷一笑,双臂一振,那乌鸦就腾空而起,飞向天际。 “东条尾张乞降。”面具男人冷冷地说。 我记起那小和尚怆惶的神色,他虽然贵为东条氏少主,却未必能继承祖先的王霸之气,未必胸怀争霸天下的勇气与担当。这种情况下,他被推上少主之位,就会变成扶不起的阿斗。 乞降,很符合小和尚的行为特征。乱军之中,他大概已经被吓破了胆。 “走吧,去看看东条氏跪地求饶的丑态。”面具男人说。 我最后看了一眼洞穴中的忍者尸体,深深感叹:“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们跟错了主子,才落得现在的下场。还有,你们生错了年代,不该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年代还固守着日本忍者那一套伎俩。你们死了,亚洲大陆的和平之日就快到了。” 在很多亚洲影视作品中,过于夸大忍者的武力和作用,以至于各国武术界到了“谈忍者色变”的地步。 这是完全不正常的,就像现在,忍者尸横遍地,连个埋骨之所都没有。目睹此情此景,谁还敢说“忍者无敌”这句话呢? 再向下百步,忍者尸体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遭利刃割喉而亡。 忽然间,我听到了汩汩的水声,仿佛有几百个泉眼正在向外喷水。 面具男人仰天长啸,四下里也有同样的啸声回应,高高低低,袅袅不绝。 很快,一队人马从下面迎上来,我们在一块长方形平台上会合。有人在平台四面插上火把,顿时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我再次看到了小和尚,也就是传说中的东条氏少主东条尾张。 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浑身颤抖,没有一丝斗志。 押解小和尚的共有十四人,十人是仆从,四人为首领。 不知为什么,我看到那四个面目狰狞、身材健硕的男人后,立刻就联想到了神话传说中的“夜叉”。 面具男人挥手:“退下吧。” 四人唿哨一声,带着十人退入黑暗。 东条尾张抬起头来,无助的视线从我脸上掠过。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失去斗志同时也失去了灵魂的人。东条氏传承到他这一代,已经到了冰消瓦解之时了。要撑起一个门派,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胆识。很可惜,东条尾张缺乏这一点。看他的样子,只能做一个日本今日社会中的白领顺民,或者就做富士山上隐修的小和尚,青灯古佛,经卷长伴,远离江湖,不问世事。 “你要归降,能带给我什么?”面具冷声问。 “我有的,全给你,只保全我这条命,不至于让东条氏断代。”东条尾张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有什么?”面具男人问。 “你要什么?”东条尾张反问。 “我要控制鲛人的秘诀,要这一支人马生生世世为我服务,听凭我的调遣。”面具男人回答。 东条尾张点头:“好,东条氏能够控制鲛人,这是举世皆知的秘密。很荣幸,我从家族中传承到了这一奇术。你要,我就告诉你,但你首先要发一个毒誓——我说出秘密,你放我一条生路,如果反悔,利刃交剪,人头落地。” 那是一个毒誓,但“利刃交剪、人头落地”的死法却是十分奇怪,现实战斗中,很难遇到这种情况。 面具男人没有迟疑,立刻发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东条氏少主告诉我控制鲛人的秘密,我必定放他远走高飞,无性命之忧。如若反悔,我甘愿遭受利刃交剪、人头落地之厄。”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5章 大结局 1 东条尾张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了许多,又偷偷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种变化,正是从面具男人发了毒誓后才产生的,我立刻意识到,这个毒誓对于面具男人没什么意义,但对东条尾张却是非常重要。 “一个陷阱——这是东条尾张释放出的一个大陷阱,不知不觉中,面具男人已经中计。”我没有开口,却能够意识到,表面上面具男人胜券在握,以为东条尾张已经无力反抗,实际上却大大不然,东条尾张一定还有临死反击的胜负手。 “好了,毒誓已经发过,你可以告诉我鲛人的秘密了。”面具男人说。 他的行事十分沉稳,不过此刻已经获得了全面胜利,他势不可免地变得浮躁而嚣张起来。 “好,那是一句咒语,采用古扶桑语、海语、鸟语、兽语、鱼语混合而成,共有二十五个音节变化,是鲛人语言的构成基础。念完这种咒语,就达成了人类与鲛人之间的权力沟通,鲛人的基因之中存在着对这咒语的天生畏惧,所以甘心情愿臣服于说出这咒语的人。现在——不,这咒语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东条尾张断开话头,向我指了一指。 不等面具男人开口,我立刻举手后退,以避开嫌疑。 这古老咒语是面具男人、东条英机以性命相搏杀的焦点,本身已经不吉、大凶,避开它,也等于是避开了一劫。 “不!”面具男人突然伸手,将我拦住,然后向东条尾张轻笑,“不必忌讳,他是我的朋友,也是贵宾。我知道的秘密,他也必须知道。你说咒语吧,我不怕他听到,更不怕他传出去。” 如果放在另外一种场合里,他这一席话足以令人大为感动。他获得了这无比珍贵的咒语,愿意跟我同时分享,是一种无比巨大的慷慨。除了感激,我无法说更多。但是,偏偏我的第六感生出了奇异的念头:“大凶之兆,避无可避。” “好吧。”东条尾张无奈地点头。 他的表情过于浮夸做作,自然是因为计谋得逞而导致喜不自胜,无法再妥帖地伪装下去了。 我夹在两人之间,进退不得。 实际上,我希望能听到那句咒语。如果有一种力量能帮助人类控制鲛人前途的话,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福音。有了这咒语,就不必忌惮鲛人兴风作浪,可以永保东海平安了。 “别走,跟我一起听听这大秘密。”面具男人的态度很强硬,双臂一直张开,阻止我滑步退却。 “好。”我横下心来,缓缓点头。 “波甲多特德,莱文局那区,恶马就方电,月波鬼抓气,望达连者师。”东条尾张念出了那段二十五个音节的咒语。 咒语毫无规律,我只能用谐音字记录下来,对其中的意思却一无所知。 东条尾张连说了三遍,一字不差,音调相同。 面具男人大声重复了三遍,陡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残忍的杀机。即使我不是当局者,也明白东条尾张必死,因为面具男人虽然依言发了毒誓,却绝对不会遵守誓言。 “发誓……发毒誓……破坏誓言,必遭天谴……东条尾张自知杀不了面具男人,甘愿身死,借天谴收面具男人的命!”我终于想通了所有的逻辑关系,但最终这毒誓能否应验,却遥不可期了。 第六感的最别扭之处,就在于我知道那些事必定会发生,却提供不了任何证据,也无法精确测算那些连环怪事发生的时间点,造成“事后诸葛亮”的尴尬局面。 所以,对于未来,我只能“想”,而不能说。 “我刚刚的确发了毒誓,但我却忘了告诉你,从前我也发过一个更大的毒誓,那就是绝不放过东条氏一人,否则甘愿受万箭穿心而死。你说,这两个毒誓是不是都很好笑?现代社会中,冷兵器近乎绝迹,我到哪里去找弓箭?又到哪里去找‘利刃交剪’?所以说,这两个毒誓都不会应验,只不过是玩笑话。你连这个都信,怪不得东条氏要彻底断代了……哈哈哈哈……”面具男人笑弯了腰。 东条尾张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具男人。 毒誓能不能应验并不取决于其内容,而是一种微妙的玄学。我相信,东条尾张敢于用“毒誓”布阵,定是有恃无恐,早把生死置之度外。 “好了。”面具男人长叹一声,“东条氏的末日到了。”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举手,向那面具男人淡淡地说:“你既然已经答应放过他,何必反悔?忍术联盟九大家族消亡殆尽,就算留东条氏一条根,也不可能兴风作浪。我看,还是不要斩尽杀绝了吧?放他走,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何?” 为东条尾张求情,实际就是给面具男人留活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果非得把别人逼上绝路,那自己很快也要无路可走。 “放他走?放他走?你要知道,当年多少小国国君来求东条氏掌权人,想用全部财产换一条活路,可财产都被东条氏洗劫一空,而小国国君也被剖腹挖心,尸体悬吊于都城城楼上。东条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不是眼前可怜巴巴的狗崽子。”面具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翻看日本历史,东条氏的确作恶多端,令人发指,有些邻国史志中,将东条氏称为“贪狼一族”,集贪婪、狠毒、、无耻于一身,所作所为,早就逾越了人性范畴,接近于原始兽性。 基于此,这一族人应该遭到人道毁灭,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我知道东条氏该死,但我为东条尾张求情,就是阻止面具男人破誓。 “你发过毒誓,别忘了,奇术师是不能违背誓言的,否则将遭受天谴。谁也不敢保证,天谴会不会应验,但至少就在这天坑之中发誓,总要有所顾忌。”我极力劝诫。 无论面具男人是善是恶,我都不愿他中了东条氏的陷阱。 “是啊,我从三岁在富士山一休寺修行,至今已经十四年。我虽然不敢保证能为社会带来巨大贡献,但我肯定对社会无害。杀了我,毫无意义,不是吗?东条氏臭名昭彰,可污泥之中也会长出荷花来,莲的种子能够出污泥而不染。我的法名是‘莲色’,正是从人性本善的箴言中所取。两位,放过我吧,我保证改名更姓,日本再无东条姓氏,也没有东条氏这一族……”东条尾张说。 越是陷阱,就越伪装得逼真。 我深吸了一口气,避免受东条尾张的话术影响,再度向面具男人请求:“如果阁下执意杀人,不如把敌人带出天坑,考虑清楚再做打算。怎么样?” 天坑是个十分玄妙的地方,远离这里开战,才是明智上策。 “好,带走他,回去慢慢审问。”面具男人终于回心转意。 猛地,东条尾张向前一蹿,左臂在山壁上一撑,身体腾空而起,从我和面具男人的头顶越过,向着石阶飞奔而去。 唰的一声,面具男人从腋下拔枪,右臂一甩,瞄准了东条尾张的后背。 “不要杀他,不要破誓,这是圈套!”我大叫着,双手拖着他的右臂,向下猛拉。 他扣下了扳机,但枪口却向下偏了半尺,子弹全都钻入土里。 东条尾张的逃窜速度极快,转眼间上行三十多级台阶,渐渐脱离短枪的有效射击范围。 “放他走,毒誓是陷阱,坑死你没商量!”我大声提醒。 我的行为如此反常,面具男人终于冷静下来,缓缓地垂下了持枪的右手。 “他诱骗你发毒誓,然后交出所有证据,以求活命。你太刚烈,不想跟他虚与委蛇,必定一鼓作气杀之。这就是他的绝妙陷阱。你破了誓,灾难就会上门了。”我继续解释。 以对方的智商,当然能明白我在讲什么,也明白刚刚是我救了他的性命和未来。 “你救了他,也救了我。”面具男人突然长出了一口气。 智者所思所虑,殊途同归。 我知道他肯定能想通这一点,刚刚的错误举动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脑子短路,假如真的击杀东条尾张,只会追悔莫及。 “我想请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他已经掌握大局,一个“请”字只不过是客气之辞,为了答谢我刚刚的点醒之功而已。 我点点头,接受了他的邀请。 “下面,是忍术联盟九大家族的终结地。很快,媒体和江湖就知道,日本再也不是忍者横行之地了,所谓《万川集海》,不过废纸一册。”他微笑起来。 《万川集海》是日本忍者推崇的忍术典籍,更是忍者世界里的不二巨著。这本书废了,那忍者的世界就灰飞烟灭了。 “是好事,世界各族人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呢。”我说。 “忍者的年代终结,未来就是奇术师的年代。”他张开双臂,面对硝烟四起的天坑深谷纵声长啸,“未来是奇术师的年代,你们准备好了吗——” 深谷中、天坑外有数千声音回应,高高低低,吼声如龙吟虎啸一般:“准备好了,生死追随奇术之王,扫荡全世界!” 那些声音有汉语中的数十种方言,也有日语、韩语、英语、法语等等十几国不同语言,更有鸟鸣犬吠声夹杂其中。 如果所有人都是此人的下走,那其势力真是惊人之极。 “听到了吗?他们愿意生死追随奇术之王。”面具男人笑了。 我曾经被人称为未来的奇术之王,此人也被下走们推崇为千术之王。 “双王并立,双龙夺嫡?”我忽然打了个寒颤。 “群龙无首我为首,奇术无王我为王。”他傲然而立。 放眼天下,奇术界的确是群龙无首。过去大半年里,我亲眼目睹了无数奇术师阵亡,无数门派人才凋零将尽树倒猢狲散。在这种时刻,如果有人能举起奇术之王的大旗,把所有奇术师的信心重新点燃,那也是一件大好事。 国家不能没有奇术师,人民需要奇术师,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才是奇术之王?”我望着面具男人的背影,默然反思。 历史上,盲目自立为王的人,最终政权颠覆,身首异处,变成了史学家笔下的笑话。唯有那些宅心仁厚、厚德载物的大政治家,被万众推上帝王宝座时,才能稳坐江山,百世不朽。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6章 大结局 2 天坑下传来嬉笑声,有一队人马押解着那大人物走上来。 大人物浑身滴血,左肩至右胸添了一条半尺长的伤痕,皮肉外翻,鲜血汩汩流淌。他的双腿也受了伤,被两名大汉左右挟持着,脚尖在地上拖拖拉拉。 面具男人迎上去,两名大汉随即站定。 “今天是斩首祭天的日子,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闭眼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面具男人问。 大人物已经奄奄一息,勉强抬头,苍白的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你的……死期也快到了……” 面具男人怔了怔,突然仰面大笑。 两名大汉及后面的十几人也一起大笑,仿佛听到了最可乐的笑话。 “你的死期……比我晚两个小时……这是天意天命,你改不了。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天命难违,天命早定,是上天把我们的死期写在了……一起……不信,去看,就在你我的命运宝瓶下面压着,去看吧……现在去,别做错事,还来得及……”大人物断断续续地说。 面具男人低头想了想,猛地扬头:“原来,你一直有恃无恐,就是因为在命运宝瓶那边下了‘系命咒’?你把我们两个的命系在一起,以为就万无一失了?好,我今天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先砸了命运宝瓶,再把你绑在天坑里喂乌鸦。” 在日本,只有一个地方有所谓的“命运宝瓶”,那就是日本著名的参拜之处。 中国人对该地深恶痛绝,认为其是日本军国主义的招魂幡。 据说,该地煞气、怨气极重,必须以各种咒语封印,才能确保鬼魂们不会跑出去害人。鬼神之力能够左右人的命运,在那里许愿,意义非凡。 那个祭祀之地被亚洲邻国无数次诟病,但却被大和民族奉为举国勇气之标杆。 “对,对……对……如果不控制你,我怎么向人民交代?怎么……安心外交?你以为天下最聪明,现在呵呵……现在你也有了致命的软肋……”大人物凄惨大笑。 他以命下咒,已经是最后一招,不是与敌人同归于尽,但其阴险程度,比前者更甚。 “你以为,凭着系命咒,就能控制我?”面具男人冷笑。 话虽这么说,但已经失去了刚刚的底气。 大人物垂下头喘息,一时间无法开口说话。 面具男人向悬崖下望去,双手十指屈伸,似乎举棋不定。 最后,他向两名大汉挥手:“带他走。” “系命咒”是无法破解的,毕竟下咒者与被诅咒者死亡时间有先后,到底能不能应验,必须要靠时间的检验。如果面具男人杀了大人物,一旦诅咒应验,他就无处可避了。 “走吧。”面具男人有些沮丧,低声招呼我。 我们回到天坑上面,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开过来。上车以后,面具男人才长出了一口气,深深地垂下了头。 在属下面前,他强装镇定,不肯示弱。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伪装下去了。 我没有说话打扰他,而是默默地思索“系命咒”的破绽。 世界上任何一种咒语都是唯心主义思想的最高表现,从心出发,凭着咒师的意愿,去戕害他人。 要想消除咒语的杀伤力,就得遵循“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原则,请下咒者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你以为,我被大人物打败了?”面具男人忽然叹气。 “当然不。”我摇头。 弹指间消灭忍术联盟精英于天坑,这需要多大的魄力和多深的筹谋?能做到这些,他自然就不怕大人物的咒术威胁。 “谢谢。”他点点头。 “那么,你一定是在担心另外的事?”我问。 男人叹气,一定就是有心事。 面具男人也点头:“对,有些事,从前以为是无谓的担心,但现在看来,却将百分之百成为现实。从前,我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现在又突然觉得,那方法并不妥帖,必须全部推翻,从头再来。你说,这是不是件烦心事?”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淡淡地微笑着,等他讲下去。 这车中只有我们两人,驾驶座与后面的乘员座位之间用加厚钢化玻璃隔开,声音也被隔绝,前后不得相闻。所以,无论说多么秘密的话,都大可放心,绝对不会泄露到第三者耳朵里。 “到了那里,也就全明白了。”面具男人重重地向后仰,随即连声三叹。 车子飞速前进,两边的帘幕垂着,外面的风景一点都看不到。 我有种预感,图穷匕见的时候就要到了。 面具男人睡了过去,头偏向右侧,发出轻轻的鼾声。 我没有试图揭去他的面具窥其本来面目的打算,诚如他所言,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切真相大白,他自然会除去面具,露出庐山真面。 车子行驶了四个小时,我一直毫无困意,对大人物说的“系命咒”耿耿于怀。 大人物是亚洲之祸,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就算在日本国内,在野党对大人物的评价也非常差,只恨没有回天之术,选出精英人物在大选中将其击败。 这一次,如果面具男人能够痛下决心,一刀杀之,则真的是全亚洲的幸事。 我忽然记起了玉罗刹,在那个烽烟四起的年代,她能舍身救国,杀身成仁,那份情怀,巾帼不让须眉。 “我呢?我如果能像玉罗刹那样,手起刀落,斩掉大人物的头颅,岂不也是为亚洲做了贡献?昔日汪某人有‘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之诗,其所作所为可耻,但其勇气和情怀可嘉。我夏天石也许能效仿汪某人,斩杀面具男人,斩杀大人物……”我的思绪起伏动荡,忐忑不安。 上车前,我看见大人物被拖到另一辆越野车上,就跟在我们的车子后面。 只要计策得当,就能手刃二敌,扭转今日局面。 “神相水镜……神相水镜……它在那里……”面具男人在梦中发出呓语,“它在那里,那是真的,那一定是真的……” 他提到“神相水镜”令我浑身一震,马上放弃了杀人的打算。 “他心里一定装着很多秘密,直接杀了,那些秘密也许就永远湮没,再没有下落了。不如再等等,再等等……”我默默地劝诫自己。 无数江湖势力都在寻找神相水镜,线索极其模糊,导致所有人徒劳无功。如果那宝物在日本出现,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日寇疯狂地掠夺了半个亚洲,将各国财物通过海陆空三线运往日本,在皇宫中堆积如山。或许,那神相水镜已经在皇宫里了,只不过是秘密转移,江湖上毫无线索。 如此一想,我的心里立刻顺畅了不少,眼前也出现了光明。 车子总共行驶了七小时,最后缓缓地停下。 面具男人醒过来,目光深邃,话意深长:“走吧,聪明人,我们一起去看新风景。” 我能想到,他有“装睡”的可能,以此来诱骗我动手。但是,我并不忌惮他的力量,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下决心去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求不负我心。 下车之后,我们处于地下停车场侧面的一扇大门前。 那道门的外表仅仅是冷库门,进了那里,别有洞天。经过了一段水泥走廊后,我们又面对着另一扇厚重的安全门,与银行金库的安全门近似。 进了三扇同样的安全门之后,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万道金光。原来,我面前的走廊、墙壁、壁龛、书桌、椅子、书架、壁炉竟然全都是黄金制成,从里向外散发出万道金光。 我们走入的是一大间黄金屋,货真价实,金碧辉煌。 这黄金屋约有三十米长、十五米宽,房间中央竖着一条巨大的管道,管道应该是由电力驱动,正在缓缓自转。 “上面,就是那大和民族祭拜之处。”面具男人坦率地说,“只有在这里,才能让人和灵魂有一个自由的交流。在这里,还有你的一个老朋友呢!” 他按下了电钮,左侧墙壁左右滑开,一个正方形的金属箱子自动移出来,送到我们面前。 “神相水镜就在里面,你信吗?”他说。 不等我回答,箱子就自动弹开,露出了一面平置的古镜。 我从未见过真实的神相水镜,但直觉告诉我,这才是真本,是夏氏一族赖以成名、赖以生存的神器。 它的直径约有三尺,厚度约有半寸,表面平滑,毫无瑕疵,能够照出人影来。 古代磨镜技术已经十分先进,所以这面古铜镜的品相非常完美,肉眼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就是神相水镜?”我问。 面具男人点头:“对,正是。” 我知道很多神相水镜的传说,可没有一个能跟面前这古镜联系起来。 “怎么使用?”我问。 面具男人没有卖关子,立刻回答:“这也是我在思考的问题——不过,我知道,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它,并且已经深入其中。” “谁?”我以为是哪位江湖上的风水大师,或者隐居世外桃源的大智者。 面具男人将左耳贴近古镜的镜面,仔细谛听了一阵,又在镜面上大大地哈了一口气。立刻,镜面上浮现出一个光头灰衣、苍老潦倒的老男人形象。 从外表看,老男人也就五十岁左右。 这真的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因为我知道老男人是谁,也知道他早该在二战期间过世,根本活不到此刻。 镜面上呈现的是一段虚拟影像,如同水幕电影一般。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7章 大结局 3 “这就是——”面具男人介绍。 我知道,那老男人就是被玉罗刹的苗疆蛊术封印住的、二战时炙手可热的日本皇室要人。镜室毁灭,他才从其中逃逸而出。而且,这也是无名潜艇以袭击镜室的原因。换句话说,操控潜艇袭击镜室的,正是面具男人。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要我干什么?”我问。 面具男人摊摊手:“你看清了,这不是摄像机录制的影视资料,而是真实的人物。他就在镜中——说实话吧,我通过‘圆光术、缩地成寸术、撒豆成兵术、乾坤大挪移术’把他救出来,又使用了医院的高压氧舱,将他送抵这里。我甚至还来不及转身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已经自动进入了镜中。现在,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进入镜中?” 他提到的以上奇术都是远古绝学,现代人就连那些奇术的名字都感到陌生,更不用说亲自领悟它们的奥妙了。 我不禁摇头苦笑:“此人的灵魂刚离了虎穴,又进了狼窝,全是拜你所赐,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 面具男人摇头:“我没时间开玩笑,今天一定要解开它的秘密。为此,我今天会使用一些非常手段,卑劣也好,高尚也罢,都是为了揭开神相水镜的秘密。” 他按下电铃,几名大汉押解了几个人进来。除了料想中的大人物,还有两人,竟然是唐晚和韩映真。 “事情有意外变化,已经全盘失控,对不起两位。”韩映真先向我道歉。 事到如今,大家都成了阶下囚,再多道歉也没用了。 大人物看到那古镜,眼中突然大放光彩,扑过去,跪倒在箱子前。 他与虚拟影像近在咫尺,却不敢伸手去摸,而是虔诚跪着,与影像里的遥遥相望。 “杀了你,我随即就死,两败俱伤,没有赢家。不如这样,你反悔咒语,我改变杀你的主意,好不好?”面具男人问。 大人物根本不理睬面具男人,双手扣住古镜的边缘,痴痴地向着人影凝望。 “想进去陪他?”面具男人亮出了枪,扣下扳机,子弹从大人物左边太阳穴射入,又从右边太阳穴穿出。 这一击毫无预兆,但又合情合理,并且导致了很诡异的结果——大人物倒下,但随即又出现在影像中,变成了影像里的第二个人。 “竟然会这样?竟然是这样?”面具男人喃喃自语,突然将枪口指向了韩映真。 “极度的恐惧,会将人送进镜子里——”他狞笑着。 “再见,我不该爱你,但我爱你。”韩映真大声说。 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可我不想听,尤其是在这种危急情况之下。 一声枪响,韩映真倒下。 她并没有像大人物那样进入古镜,而是眼中含笑,了无遗憾地撒手人寰。作为间谍,死是命运制定的模板之一,无法逃避。至少,在生命的最后,她说出了心里话。 当面具男人的枪口指向唐晚时,我心底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愤怒,过去所有受过的压抑、迫害、欺骗、攻击全都浮上心头。 “够了,你杀他们,不过就是要激起我的愤怒!现在,停手吧,你我来解决问题,不要累及无辜!”我吼叫着,扑向面具男人。 他又开了枪,一颗灼热的子弹穿过了我的胸膛。 我奋力向前,扭住了面具男人。 纠缠之中,他的面具掉落,露出了一张英俊的脸。我瞬间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只是怔怔地凝视那张脸。 那张脸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我大哥夏天成。 十年前,他离开我,尸骨无踪,阴阳永隔。十年过去,原来他还活得好好的,比从前更英俊。 “大哥……是你……”我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叫出四个字,然后缓缓地仰面倒地。 “是我,我还活着。双龙夺嫡,二王余一。现在,活着的、站着的、留下来的是我,不是别人,是我,夏天成!”他挥舞着手枪,大声嚎叫着。 我无力探究他为什么还活着,只是诧异于他见到我后没有立刻摘下面具兄弟相认,而是一直把我带到这里来,并且亲手开枪,射穿了我的胸膛。 “弟弟,这就是结局——”他向前俯身。 我忽然觉得心情很安详,他活着,我死了,这种结局并不可怕。况且,我早就想过,假如我们成为双龙夺嫡的主角,我一定无条件地将最好的东西让给他。 他是我的大哥,在此世间,唯一跟我有着血脉关系的人。 “我已经掌控了一切,天上、地下、海里、永生、永世……”他的话并未说完,半空里闪出两把雪亮的长刀,左右交剪,划过他的脖颈。之后,他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尸体轰然倒下。 那颗头颅落在我手边,我转头望去,英俊依然,眼睛却已经闭上。 尾声:神相水镜,敦煌天机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大哥夏天成射杀了我,而当他人头落地之时,杀他的两个人已经泣不成声。大人物的系命咒没有发挥作用,这两人不出手的话,我和唐晚必定难逃厄运。 奇怪的是,那两人曾经在我的幻象中出现过,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 父亲说:“夏氏一族对于命相、术数的研究已经到达了中华民族有史以来的顶峰,仅次于先祖师鬼谷子。当我们发现大儿子夏天长脑后有反骨、掌心有卖友求荣纹断掌纹时,不得不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就是——只要他做有损于中华民族自身利益的事,我们就亲自动手除掉他,以免他坏了夏氏一族的福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虽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的手相没变,命运也没变。所以,我们只能按计划行事,提前结束这一切。” 母亲说:“祖辈曾为你重塑掌纹,逆天改命,也的确改掉了你的命,从称王称霸之命变成了默默无闻的平民。可惜,天命不可违,你和天成还是走上了双龙夺嫡的道路。这一切,都是我和你父亲造成的,所以我们必须亲手解决这一切。在五龙潭下的密道之内,我和你父亲本来是接到了上级命令,去完成另外一个重大任务,但发现双龙夺嫡的事实无法更改,我就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隐姓埋名,直到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当然,现在的他已经丧失了理智,沦为权力和欲望的俘虏,并出卖灵魂,变成了东海新一代鲛人之主……” 在很多次幻象中,我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一点,只是无法相信大哥还活着。 大明湖铁公祠事件中,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世间再无夏天成此人。 幸运的是,他还活着;不幸的是,他从心到身都变了,已经变成了为了权势名利敢于残杀兄弟的异端。 或许,在鲛人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兄弟、朋友、亲情、同胞这样的感情,有的只是弱肉强食和尔虞我诈。 如果被他得逞,大概亚洲天气又要变了。 “我们无法容忍夏氏一族的子弟质变为异类,只能放弃亲情,含泪杀之。当年,从天成的掌纹中看到了这样的结果,我们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翻滚一样,反复煎熬,痛不欲生。天意就是如此,我们又能怎样呢?”说着说着,母亲潸然泪下。 父亲感叹:“或许,我们命中只能有一个儿子,多出一个,即为妖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到了如今,我们还是把悲痛放在心里,重归组织,把毕生忠勇全都奉献给国家,弥补此前耽误的大好时光。” 他们离去时,眼泪已经流干。 我忽然有些后怕,如果没有人阻止大哥的异变,这艰巨、艰难的任务也会落在我肩上。面对大哥时,我有出手的勇气吗? “未必,未必。”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关于日本大人物,他已经受到了惩罚,肉体消亡,灵魂不得转世,永远禁锢于古镜中。 至于我的父亲、母亲,他们与龙夫人一样,也曾经是精忠报国、舍生忘死的斗士。解决了双龙夺嫡事件后,他们已经飘然远遁,在更重要的战场上,再立新功,洗刷罪责。 我带着古镜重新回到了曲水亭街老宅,陪在身边的是唐晚。 古镜的神奇魔力来自敦煌莫高窟,下一步,要想解开它的秘密,必须西进,在敦煌找寻神相水镜的天机。 唐晚通过组织关系,在国家天文博物馆里查到了确切资料,同样一面古镜也出现在玄武门之变中,是由昔日的“风尘三侠”之一虬髯客从海外带回来的,通过李靖,转送李世民。秦王得到古镜不久,即爆发了著名的玄武门之变玄武门之变。 “我怀疑,神像水镜并非吉祥之物。既然如此,其中即使藏着再多魔力,我们也不该保存,而是捐献给国家。”唐晚忧心忡忡地说。 那古镜已经被我们谨慎地收藏起来,绝不轻易示人。 “等日本那边的政治风波静了,我们就去敦煌,察看天机,再做定夺。”我说。 日本大人物的死成了日本警署的悬案,而很多官方的奇术师都探测到,大人物仍然好好地活着,绝对没有生命消失的迹象。 他们的判断也许是正确的,因为我和唐晚经常看到,日本大人物经常出现在镜面上,与先前那被禁锢的日本皇室灵魂对弈。 抛弃了肉体之后,大人物的面貌也似乎有了较大变化。 奇术师之战已经告一段路,我们两人绝不张扬我们所拥有的财富,而是低调而悠闲地慢慢找工作,重新融入这个社会。 有时,我也想起“奇术之王”的名号,向唐晚提起,然后默默苦笑。 奇术界永远都需要奇术之王,但到底什么样的王者才会让所有人需要? 我会脚踏实地,继续向前,以“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辅以胆识和机敏,向着未来绝尘而去。 如果一生都有那样的觉悟,未来必将阳光灿烂! (《奇术之王》全书完,.22)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