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晚清十四年》 第1章 南疆大乱 残阳将尽,喧闹了一日的紫禁城终于静了下来。 这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十九岁的奕詝在皇宫太和殿上登极称帝,改年号为;咸丰。自此,奕詝成为自清兵入关后的第七位皇帝。 深夜子时,宁静的夜空忽见一流星闪过,于空中划出一条白链,往南而坠,随之便是传来一声炸响。 奉旨在这一日夜观星象的钦天监,心中为之一颤,忙一头钻进书库翻阅史料。谁料,刚刚抽出一本《明史》才翻了几页,他便仿佛遭了霹雳一样,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夜巡的士兵路过此地,见状忙上前扶起了钦天监。不经意间,他们看到地上那本打开的《明史》上印有这样一段文字:崇祯十五年一孟春之夜,天空忽现贼星横空而过,自西南坠,随之炸响,京师震动。翌日来报,李自成举十万逆贼于陕南举兵……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这位钦天监自观象台匆匆赶往乾清宫。 乾清宫里站满了文武百官,咸丰小皇帝睡眼惺忪地坐在雕龙宝座上。 初上早朝,这位年轻的皇帝从未起过这么早,难免有些困意。 钦天监踉踉跄跄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咸丰打了个哈欠问道:;陈卿家,什么事让你这么慌慌张张的?你奉旨夜观星象,星象如何,快跟我——话未说完,立即改口道:;不,快跟朕说一下。 钦天监把昨天夜里观到的奇异星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咸丰,而后又诚惶诚恐地说:;此星象预示……恐怕……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口。 咸丰小皇帝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忙问道:;恐怕什么?——你快说呀,朕恕你无罪! ;恐……恐怕天下要……要大乱了……!钦天监说罢,赶忙举袖揩去额上溢出的汗珠子。 年轻的皇帝天真地笑了:;看把你给吓得!当下朕的天朝民风淳朴,歌舞生平,哪来的什么大乱……陈卿家多虑了,多虑了!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众臣连连俯首称道。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咸丰或许还没料到——自己的天下,果真就要大乱了。此时,一场席卷天下的动乱,眼下,正在密云不雨之中…… …… 南疆大地。 ;轰隆!—— 一声响雷震得山鸣谷应。 刚刚落日的时候,先前还是牛毛般的细雨,突然间瓢泼似地浇了下来。 山间的草木在凄厉的风雨中不断地颤抖着,空中也开始渐渐漫上了一层水雾。 一条二三尺宽的泥泞小道,一直蜿蜒几里长盘在山半腰上,这便是广西大藤县新旺村通往外乡的必经之路。 小道上忽然冒出了一个人,身披着蓑衣,头戴竹笠,在满是泥浆的道上匆匆走着。 看相貌,这男子年龄不过二十,眉清目秀,个头不太高,身板看起来倒还显得有些单薄,原来是新旺村李世高的儿子李秀成。 李家三代佃农,整年里靠几亩佃田度日,除去佃租,粮食已所剩无几。为生活所迫,他只得离开村子到外乡的一个财主家去帮工。 现在刚忙完春耕,他挣了几吊钱正要返回家去。 快到村口的时候,李秀成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钱袋。钱袋瘪瘪的,没有一文钱。他在雨中怔住了,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钱袋,自言自语低声骂道:;挣的钱全都喂那帮狗东西了! 本来,帮完工的时候他是挣了几吊钱的,但就在他得了钱上路,翻山到朝八社的时候,正巧遇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在社坛边分娩。 谁料,当地几个地痞流氓却诬她;亵渎神灵,非叫她拿出钱来给社坛;烧炮挂红不可。这位妇女身无分文,急得要投河自尽。 李秀成目睹其状,上前制止住了妇女。 他年少时曾跟着师傅四处杂耍卖艺,练就了一手好功夫,撂倒这几个流氓根本就是张飞吃豆芽儿——小菜一碟。 原本他也想出手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几个流氓,可转念一想,等教训完了这帮流氓,还不知道自己走后他们会怎么报复这位妇女呢,情急之下,他只得只好忍气吞声,把帮工挣的几吊钱给了这几个流氓,这几个流氓才肯罢休。 ;我不在家这几日,该死的乡兵肯定又上我家去要慰劳捐了!他们可别为难了我的爹娘……想到此,李秀成不觉加快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就能望到自己的家了,远远望去,李秀成隐约看到自家的茅屋檐下,一个头顶竹笠的女人正站在那里四处张望。 见他向这边走过来,这女人朝他喊道:;是你吗……秀成?! 这清亮中透着沧桑和关切的声音好熟悉,正是母亲的声音。 ;娘!——我回来啦!他疾步向母亲跑来,脚底踏起的泥汁飞溅在小道两旁的草木上。转眼间,已来到屋檐下。母亲为他解去竹笠和蓑衣,他用手捋去头上的水珠,却见母亲一脸愁容。 ;怎么了娘? 母亲叹了口气:;到屋里说吧。 屋里,母亲摸索着点燃了昏暗的蓖麻油灯。 李秀成这才看清父亲李世高和弟弟李明成原来也在屋里,父亲坐在竹椅上吧唧吧唧抽着旱烟,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愁容,明成呆呆地托腮坐在一旁。 见李秀成回来,他们不约而同站起身,父亲强作笑笑:;回来了。明成则惊喜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哥! 父亲母亲都愁着眉苦着脸,李秀成似有所悟:;是不是因为那帮畜生…… 他们点了点头。 ;他们为难咱家了? ;他们说,如果到了明天你还没有回来,再交不上钱的话,他们就把咱家的房契拿去作抵押,还好你出外挣钱回来了。 李秀成一怔,有些失望地说:;钱倒是挣了几吊,可是…… ;出什么事了? 他一声叹息,愤愤而又无奈地把回乡途中倾囊相住产妇的事告诉了家人。 ;你怎么不狠狠地教训一下那几个流氓!弟弟明成也愤愤地说。 ;本来我是想这么做的,可是我后来一想,万一我走了以后,那帮流氓再为难那个妇女怎么办?于是我就…… 母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明天要是乡兵来了,咱怎么办?她有些担心地说。 李秀成略经思忖,笑了笑说:;你放心好了,等明天他们来了,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 低矮昏暗的茅草屋里,只听得父亲一声声的长叹。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才刚大亮,家里就来了两个乡兵,他们中一个长着半脸疤瘌,一个是细条高个儿。 疤瘌脸原是这村的一个泼皮,因他强暴一个铁匠的女儿,铁匠一气之下把烧红的烙铁贴在了他的脸上,从此便留下了这个疤。 刚一进院门,他们人便冲着在院中劈柴的李秀成的父亲嚷嚷起来:;李世高,你儿子回来了吗?该交慰劳捐了! 李秀成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疤瘌脸一副无赖的样子朝他嚷道:;呦!李公子,你可回来了。怎么样,出外赚了大钱吧!我们两个可都来好几趟了,赶紧交慰劳捐! ;啥慰劳捐?李秀成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问。 ;别跟爷来这个!疤瘌脸有些不耐烦地说,;赶紧掏银子别废话!眼下洪秀全那帮长毛贼在南边儿造反,看样子就要打过来了。长毛贼可都是些吃人喝血的角儿,我们乡兵保一方平安,在前边跟长毛贼火拼,叫你们捐俩钱还亏你们了!不舍得这俩银子,到时候长毛贼一来你们全都没命了! 第2章 太平之军 ;不是不舍得银子——李秀成赶忙摆手解释,故作愤怒地说:;我知道你们官爷要银子都是为了保护我们小老百姓,我也想这次从外边干活回来就交慰劳捐,这次虽在外边挣了几吊钱,可我不知中了哪门子邪,在回来的路上,我叫一伙长毛贼给碰上了! ;你说啥——长毛贼?!疤瘌脸和细条个儿几乎是异口同声。 ;是呀,还真是晦气!他们拉我入伙,我不从,他们就把我打了一顿,还硬是把我挣得那几吊钱给生生抢了去,白忙活了几天,早知道如此,还不如—— ;你说清楚点!细条个儿打断李秀成的话,满脸惊恐地问:;你在哪遇见的长毛贼,他们有多少人? ;有多少人我没敢数,少说也得有四五十,都披散着头发裹着红头巾。他们打了我一顿,抢了我的钱,还问我是哪乡人,是不是乡兵…… ;那你怎么说的?疤瘌脸问。 ;我说我是新旺村的,我们村有乡兵,我可不是。他们说‘哼,你不是乡兵?不是乡兵出来乱跑什么!——肯定是乡兵派出来探风的!’他们打了我一顿后还说‘你回去等着吧,我们过几日就要去你们村里找乡兵算账,到时候就知道你是不是乡兵了! 疤瘌脸不可思议地嚷道:;当真? 李秀成捋起袖子露出前几日不小心摔的伤,胳膊上肿了一大片,看似被人打的。 疤瘌脸见状有些恼火地说:;混蛋,你怎么能跟长毛贼说我们这儿有乡兵呢!万一他们杀过来,你们不都全遭殃了! ;官爷,不是有你们保护我们嘛!我们不怕!李秀成乐滋滋得说。 疤瘌脸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转脸对细条个儿低声嚷道:;刁他娘的,怎么能那么快!前天才听说长毛贼在金田刚刚扯大旗造反,那离咱这儿有百多里地,今天就闹到咱这儿来了…… ;咋办……细条个儿低语道。 疤瘌脸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他说:;给你宽限宽限,慰劳捐我们过两天来收,到时候你们一定得准备好,决不能再拖了!话音未落,这俩人便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开了。 ;他们怎么走了?母亲从屋里出来问。 李秀成扔下一个冷笑:;不是走,他们肯定是逃命去了! ;既然长毛贼那么可怕,那咱也跟着去逃命吧……明成说。 李秀成扑哧笑了:;你还真信他们的!这些乡兵的话根本就是放屁,人家长毛贼……不,应该叫太平军,人家在金田那个村子创立了一个国家,国号叫太平天国,他们太平军的人都是跟咱们一样的穷人百姓。我昨天在外头干活的时候就在街上看到了太平军,他们说,太平军只杀贪官恶吏,对百姓绝对秋毫不犯,他们还有个什么‘圣库’,就是把杀贪官除恶霸夺来的银子的全都放在这里面,所有加入太平军的人也都要把家产上交‘圣库’。人家洪秀全说了,天下的百姓都是弟兄姊妹都是一家人,都是平等的,无论男女老幼都可以加入他们太平军。加入后把钱上交‘圣库’,所有太平军无论官大官小,都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服,花一样的钱,谁都不能多贪一分! ;对了,我给你们看个东西。李秀成转身进屋,从床头枕下拿出一张纸摊在饭桌上。 旧四方桌上放着一盆清得可见底的米汤,和几个野菜蒸的菜团子,李秀成随手拿起一个菜团子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边指着桌上写着字的纸说:;你们看,这是我从太平军贴的告示上抄下来的,这是他们的天王洪秀全写的一首诗,我念给你们听听。 李秀成自八岁起跟着当村塾先生的远房舅父念过几年书,所以识了不少字: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鬼落天罗。 东南西北敦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哥,那洪秀全写的这诗是啥意思呀?从未念过书的明成听后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三尺,是三尺宝剑的意思;定山河,就是平定天下;四海为家共饮和,是说天下天下百姓全都平等,没有官民贵贱之分;妖邪和奸宄说的是当今满清朝廷的官兵……还有这些只知道抢咱血汗的乡兵!人家天王洪秀全的意思是,要咱们天下的穷人百姓团结一心,打败清兵,把满人和那些贪官恶吏全都赶走,让天下重现光明。到了那个时候,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什么贪官恶吏、地主豪强、流氓无赖,咱们也不用再忍饥挨饿了! ;那好啊!哥——咱也参加人家太平军吧!明成脱口道。 ;小声点!父亲小声斥道,;外面都是乡兵,要是这话叫他们听到,就没命了! ;他们现在早不知道逃哪去了,刚才我骗他们说太平军要来我们村找他们,看他们吓得那个样儿!要是太平军真来了,他们非吓得屁滚尿流不可!李秀成笑着说。 ;哥,我们加入太平军吧,到时候杀敌建功,说不定还能封王拜将呢! ;爹,你看看咱们村那么多人都参加了太平军,我们也要去!李秀成和弟弟站在院中,一遍又一遍地催嚷着父亲。 父亲蹲在檐下,身子倚在墙上,低着头,深深地裹了口旱烟,吐了半天烟,才从嘴里抛出两个字:;不行! 李秀成望了一眼头顶黑烟笼罩的天空,懊恼地说:;爹你看看,咱们村那么多人都烧了自家房子参加太平军,人家陈玉成他爹不仅让他儿子参加了太平军,就连人家自己都跟着去了! ;他是他我是我!父亲把旱烟往地上一扔,;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跟了他们,这辈子就只能是太平军了,跟着太平军生,跟着太平军死。你知道太平军能撑到什么时候! 第3章 不再回头 ;不就是一死吗!窝窝囊囊活一辈子,还不如直接去死! ;你——!父亲被李秀成的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转脸朝屋里的母亲嚷道:;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你就不能出来说句有用的话! 屋里的母亲依然一言不发,只传出她的阵阵啜泣声。 当下,太平军势如破竹,在短短个把来月的功夫,便从金田村杀到了永安县城,还在永安封王建制,兵力也激增至近十万人马。 如今太平军刚刚撤出永安,他们要一路北上,说要杀出广西,杀到湖南,然后顺长江东下,直取江宁。 现在,他们正在新旺村附近做短暂休整,马上就要离开北上,如今村里参加太平军的百姓从者如云。 李秀成放目四眺,新旺村——这个小小的四面尽是山的村,把自己祖祖辈辈都拴在了这里,他不愿自己也在这个山沟里了此一生。 可尽管他经常登上山巅极目向外眺望,可却总是看不到外面的天下。如今太平军给他带来了机会,但这机会稍纵即逝……参加太平军,自己可以跟着他们一路北上,去闯外面的天下,说不定还能像弟弟说的那样,建功立业,封王拜将;但也有可能杀不出广西自己就会…… 算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与其在此无声无息过一辈子,不如轰轰烈烈拼他一场! ;大哥,想什么呢你?一个亲切的声音问道。 只见一个看起来比李秀成年轻少许、中等个头俊秀美貌的年青人走进院来,他见李秀成发癔症似的呆望着天空,便忍俊不禁地开口了,这才把李秀成的思绪拉回来。 这年青人叫陈玉成,未及弱冠之年,家就住在离李秀成家不远的地方,二人既是发小,又是结义兄弟。 李秀成一眼便望见了陈玉成头上裹着的赤红巾和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开始有些惊愕,但又顿时恍然大悟,懊恼地瞟了自己脑后垂着的;猪尾巴,尴尬地朝陈玉成一笑。 陈玉成似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便说:;大哥,太平军下午就要北上了,你不跟着走吗? 李秀成一怔,那么快就要走了,不行,看来得当机立断了! ;走,我跟你一块走! ;上哪去你走!父亲厉声质问。 李秀成似是没听见父亲的话,径自进了屋,喊了声:;明成你过来。 明成赶忙跟了进来。 稍许两人便出了屋,他们脑后的辫子都拆散了,肩上也都挂着用旧被单裹成的包袱,里面装的是他们和父母亲的一点衣物。 父亲顿时明白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心里蓦地涌上一股怒火,倏地起身喊道:;你们——! 话才刚出口,就感觉头部有些眩晕,紧接着便觉得浑身没了半点气力。 李秀成知道父亲这是急火攻心了,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明成,你去屋里让娘出来,你搀着她,我背着爹,陈玉成——你给点火! 默默上路……在村口,也是出山的路口,李秀成最后一次回眸,那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如今已然化为灰烬…… 他毅然转身,不再回头! …… 这场举事犹如一场暴雨狂风,所到之处,凡贫苦百姓,上至古稀翁妪,下至黄口少年,无不举义旗响应。 顿时,华南大地沸腾了! 原本广西地方官以为太平军不过是一群;草寇乌合罢了,也没太在意,却没想到太平军势力竟如滚雪球般迅速壮大,这才把;剿灭长毛贼一事放在心上。 可眼下;长毛贼已有;匪众十多万,而整个广西的官兵加起来至多不过两万人,广西巡抚只得将此事上告咸丰皇帝。 个把月前还说自己的;江山万年永固,现在华南就他娘的乱了,咸丰皇帝闻讯大为恼火和震惊,立刻以;剿匪不利之名革了广西巡抚的职,又火速任命曾经在虎门销烟的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即刻前往广西镇压太平军。 谁料,这个老钦差在南下的路上却突然逝去,死因不明。于是当时便有了林则徐被太平军;吓死的这么一个传说。 林则徐;出师未捷身先死,咸丰只得重新任命钦差南下督理;剿匪,谁知一个月内连撤了两个钦差,;长毛贼非但没剿灭,反而越剿越多,眼看着就要杀出广西,直奔湖南。 咸丰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干脆亲自在紫禁城遥控指挥;前线剿匪事宜,在他的三令五申之下,广西、湖南、贵州三省绿营兵五六万人摆成一条长龙,咸丰给他们的上谕是:;阻止长毛贼乱窜,务必在广西将贼寇全歼! 绿营兵这个词儿是清王朝的特有产物,说白了就是清廷八旗军以外的所有兵的统称。 清朝不征兵,所以无;兵役,也不;征夫,所以无;徭役。 绿营是实行;募兵制把社会上浪荡大街的混混儿瘪三、无业游民全都募去当兵,当兵吃粮,每月还有三四两饷银,总比整天闲着强。 于是,绿营兵的主体便是那些不务正业的人,所以在清朝,;好男就;不当兵了。 面对朝廷的;正规军,太平将士毫无所惧,他们置妇孺于全军中段,青壮前后簇拥,一举冲出重围。 多年未打过仗,绿营官兵或多或少都有些惧战心理,看到太平军如决堤洪水一般往外奔涌,这些绿营兵将顿就傻了眼:;弟兄们,这些反贼不要命,他们都是一帮泥腿子,命根本就不值钱!咱们可不一样,咱们是正牌的军人,当兵吃粮,日后还能升官发财,前途无量啊……弟兄们,咱得保命! 索性,这些官兵未触即溃,纷纷给太平军;退避三舍。 杀出广西,太平军一路北上,他们沿途杀恶吏、除豪绅,焚烧官府衙门,田契、债券,把粮食和财物分给贫苦百姓,因而广大群众纷纷踊跃参军。 杀到湖北时,太平军已从金田起义时的两万余人,发展成为拥有五十万之众的革命大军。 占领武汉后,大军沿长江顺流东下,迅速攻克曾是六朝古都的江宁,将其定为太平天国的京都,定名为天京。 第4章 天官丞相 在杀出广西一路北上、到沿江东下几千里的征战中,李秀成立功不断,很快就博得了上级军官的赏识和器重,到建都天京后,就连天王洪秀全也知道了李秀成的名字。 两年多时间,李秀成由由一个普普通通的圣兵成为统领上万兵马的;天官丞相,相当于清廷的二品武将总兵官衔。 为倾覆满清王朝,天平天国主动进行北伐和西征。 西征军马由翼王石达开率领,李秀成也在其中。 西征军的主要对手是湖南的湘军,他们的头头儿曾国藩,是一个靠多年科考入仕的书生。 曾国藩四十来岁,中等个,一张再也寻常不过的;大众脸上,一对三角眼显得深不可测。 因他杀人如麻,太平军送其诨号——曾剃头。 他的部将中,除了塔齐布一人是行伍出身之外,其余的都是些书生。可这些书生们似乎很瞧不起太平军,总是蔑称他们为;长毛贼。 出战之前,曾国藩在湖南众同僚面前夸下海口:;娘巴伢,一帮泥腿子有什么可惧的!三日之内,我曾国藩定能把长毛贼给打垮,把石达开这小儿抓来给凌迟了! 战场上,踌躇满志的湘军;秀才兵与太平军在几里长的战线上相遇了。 饱含着对朝廷、对主子的忠心,这些;秀才兵毫无所惧,挑着;湘字大旗便全线出击。 翼王石达开是西征军的主帅,虽然才二十来岁,却是个文武兼备、深有谋略的将领,他是金田起义的领导者和永安封王中的五王之一。 太平军自金田首义到定都天京,他始终战斗在最前线,他率领的部队在同官兵大小数百次的战斗中无往不胜,因而绿营兵都惧怕地称他为;石敢当。 可是,曾国藩手下的这群;秀才兵却对绿营兵的说法很是不以为然:;吓,什么石敢当,不过是他娘的一个嘴上无毛的乡野莽夫罢了,何足惧也! 石达开勒马,望着前方轻蔑一笑,对一旁的李秀成说:;新军上阵,一字长蛇,你看该怎么打? 李秀成两眼怒视前方敌阵,踌躇满志地回答:;蛇打七寸,我观察了许久,已找到这条巨蛇七寸所在,请翼王拨五千精兵,我去搅乱他们的阵脚。 ;好! 李秀成率五千骑兵,扬鞭绝尘而去。 从未上过战场,只会纸上谈兵的这群;秀才兵哪里知道太平军的意图,他们的统帅曾国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老营里等着好消息呢! ;别放跑了长毛贼,不要留活口,统统杀光! 湘军阵势呈弧形渐渐包围了李秀成。 李秀成一马当先,率精兵直插中段,这些精兵都是十里挑一选出来的,个个体型剽悍,马上功夫了得。一支三万多人的湘军对阵,在瞬间被拦腰斩断,李秀成率骑兵在其中猛冲猛插。 初上战场的湘军将士没有实战经历,顿时阵脚大乱。 石达开见时机已到,长喝一声,各队人马一并出击。 ;秀才兵们吃了亏,又见无数的;长毛贼杀气腾腾冲来,自知若再死撑下去,全军覆灭就在眼前。 人群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嚎了一声;撤!他们便似乎是看到了救星,三五百人一伙拖着枪炮和冷兵器没命地朝后方阵地涌去。 太平军趁胜追击,曾国藩的湘军被冲得七零八落,阵地上满是他们丢弃的兵器。 湘军初战不利,除了一个塔齐布带着四千人来见曾国藩,其余的几个部将都拖着残兵退回了长沙。 十多个营的兵力,就数塔齐布一军损失最小,只折损了十来个弟兄。 这是为何? 原来,在开战之前,诸将便商议让最为强悍的塔齐布一军作为后备队,待三鼓过后,士气衰落之时再出强兵克敌。 商议决定的时候,塔齐布也很乐意,;重量级的人物总是最后出场——别人怎么认为他不管,反正他自己一直都认为是这样。 可是,就在塔齐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时,却见前方湘军将士兵败如山倒。 他那四千人的后备队——硬是被溃兵败将给推出了战场。 而他手下折损的那十多号弟兄,则愣是被溃兵败将给活活踩死的。 曾国藩早年同湖南乡绅结下了恩怨,他们怀恨在心,总想寻机报复曾国藩,却一直苦于找不着借口。 这次,他们终于抓住了曾国藩的;小辫子,开始就他战败一事大肆议论,一时间,冷嘲热讽朝着他纷至沓来。 他们中有的骂曾国藩无用,有的主张干脆解散湘军完事儿,还有的说要参曾国藩一本,请求朝廷治他的罪……总之,都是说坏不说好,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湖南巡抚骆秉章虽然因无兵守卫长沙而不同意解散湘军,但他对曾国藩的态度也是冷淡了许多。 以往,他每隔那么三五日便会到曾国藩的住所来串一串门,叙一叙事儿。可是如今过去半个多月了,骆秉章一次也没有在曾国藩的住所前露过面。 小院里颇为冷清。 曾国藩仰面朝天躺在躺椅上,连连唉声叹气。 他的女儿曾玉小心翼翼地端着点心送到他嘴边,关切地说道:;父亲,您用些点心吧。饿坏了身子,将来怎么指挥作战? 曾玉是曾国藩最小的女儿,年方二十 。她欣长的身材,细腰柳叶眉;一张略呈瓜子状的脸上,镶嵌着两颗晶莹的眸子;在她的嘴角下方,还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微微一笑,嘴角便勾起一抹弧线,同时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笑窝,甚是让人心动。若是用;嫣然一笑倾城国来形容她,丝毫不过分。 正因此,曾国藩对这个女儿倍爱有加。 在众人眼里,曾玉只有一点;缺陷,那就是生有一双大脚。 别看现在这年月,女人的脚一个个甚至都赛过男人的脚,可是在那个年月里,汉族女人是不允许留;大脚的,那时的男人最为青睐的便是留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儿女人。 其实在她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也就是曾国藩的夫人,也曾向汉人中所有的母亲一样给女儿裹脚。 可是,每当母亲给她缠上裹脚布时,她都会疼的嚎啕痛哭,继而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噗噜噜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曾玉每哭一声,曾国藩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从小就宠着女儿的他怎忍心看女儿受这种苦? ——他狠下心来,不顾曾母的反对,毅然给女儿扯下了裹脚布。 第5章 曾国藩女 后来,每逢有人拿曾国藩有一个;大脚女儿来取笑曾国藩时,他总是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说这话可就不在理儿了,你们看一看,他们满族的女人有几个裹脚的?留一双大脚干什么都方便,有什么不好? 白璧虽有;瑕,可前来提亲的人依旧是踏破了曾国藩家的门槛。 他们有的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大贾子弟,但更多的是这府那县的公子。 面对那么一群;上门女婿,曾国藩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 他权衡再三,为了巩固自己在官场的地位,让女儿玉嫁给了湖北巡抚刘玉坤的公子刘通。 嫁入刘府一年多,不知何故,曾玉腹中竟然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次出征,曾国藩想找个亲人随行照顾自己,曾玉再也合适不过。 他好说歹说,刘通才答应了他的请求。 曾国藩满面愁容地对曾玉说:;唉,初战不利,众乡绅啧有烦言,为父又怎能下咽…… ;父亲,那些长毛贼的头目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什么人?曾国藩苦笑着说,;据说是两个黄口小儿,一个叫石达开,一个叫李秀成…… ;两个年轻人,竟然有这么厉害……曾玉喃喃道。 曾国藩无奈地点点头。 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人在门前跳下了马,顺手丢下马鞭,风尘仆仆地跑进院来。 曾玉定睛一看,这策马而来的原是塔齐布。 ;大人,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塔齐布大声嚷嚷着跑进院来。 曾国藩睁眼瞟了下塔齐布,有气无力说了句:;又来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闭上了眼。 塔齐布微眯着双眼上下偷瞟了曾玉一番,俯身对曾国藩说:;大人,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您—— ;说!曾国藩一摆手打断道。 ;这些日子里,卑职暗中调查发现,长毛贼这次虽然侥幸取胜了,可同时他们也暴露出了一些弱点。他们中,占领湘潭的王辉一军由于后军不继,攻势停顿,已完全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塔齐布愈说愈奋,;这个真是天赐良机,给了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好在我们的损失并不太大,若抓住机遇,定能一举打败长毛贼,吐一口恶气! 曾国藩;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愁云顿消:;你的情报可靠? ;绝对无假! ;好!你现在就去长沙集结军队,让李续宾、彭玉麟他们火速前来议事! ;遵命! …… 弦月似弓,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太平军的营地里静悄悄地,偶尔可以听到时断时续的蛐蛐儿的叫声。 营地里的数十盆炭火大都炭尽火熄,仅剩下隐隐红光还在盆地跃跃跳动。 石达开只身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正凝视着江面发怔。 ;这么晚了,翼王怎还没休息?李秀成走到他身旁施礼问道。 ;嗯。石达开转身道,;秀成不必拘礼,坐吧。 李秀成见石达开双眉紧皱,便在身旁坐下问道:;看翼王眉心深锁,可是有什么心事……可否与秀成一道? 石达开有些惆怅地说:;的确是有心事,我正在想御敌之策……虽然我军初战告捷,可是却因进攻太锐,致使王辉一军困于湘潭,骑虎难下,进退不能。我担心曾剃头很快就会想到这一点,上次他们吃了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报仇的机会。此地离湘潭甚远,中间又有妖兵阻隔,我们鞭长莫及。到时候,曾剃头要是携重兵去攻湘潭,只恐怕王辉他们…… ;那……翼王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石达开静静地摇了一下头,眼神之中透着迷惘。 ;秀成来找翼王正是为了此事,秀成有一计——可解湘潭之围。 ;哦,果真?石达开眉心略舒,;秀成快快说来! 李秀成说:;翼王您想,若把我们这里和王辉所部比作成是两块肉,那么这两块肉相比,当然是我们这块更大。而曾剃头之所以要舍近求远,只因他没有这么好的牙口,一口吃不掉我们这块大肉。那我们就应该把这块肉切小一些,让他能轻松地吞下去…… 石达开略有所悟:;对!曾剃头不知我军底细,若有人告诉他,我们这里力薄人虚…… ;人我已经找好了,是被妖兵逼着加入民团的团民,现在已经反水为我所用。不过妖兵还不知道,我相信,民心可用。 石达开略有疑虑地说:;如果曾剃头不来怎么办? 李秀成呵呵一笑,挺自信地说:;不会的。曾剃头手下那帮幕僚个个都是野心狂,这么好的事,他们一定会怂恿曾剃头来! …… 五营湘军将士整装待发,就等着曾国藩一声令下。 忽然,一个团民模样的人不知从何地冒出,一头扎进了曾国藩的营房。 曾国藩正和几个部将围在桌前研究攻打湘潭的战斗部署,这时,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瞅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这个团民环视了房内一周,又恭恭敬敬地给穿着二品官服的曾国藩施了一礼,神色匆忙地说道:;小人拜见曾大人……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曾国藩一双三角眼瞅着这个团民,阴着脸说。 ;回大人,小人是此地民团副团领。前些日子听说曾大人初战失利,我部民众为此深表惋惜。曾大人您为民除害,保境安民,平定一方祸乱,我们百姓岂能有不帮之理? ;嗯……曾国藩捋着下唇几根略白的鲶鱼须,频频点头表示默许。 ;为此,小人私下派人去打探靖港长毛贼巢中虚实,今已俱清。那里长毛贼兵力不足我军两营之数,而且防备缺少。 曾国藩忽然又把脸一沉:;你胡说,靖港距长毛贼的主巢只有十多里地,我们要前去攻打,岂不正与他们的主力碰了个正着? 副团领会心一笑:;小人早就料到大人会说这些。大人您尽管放心,小人自然来了,就自有来的道理……不瞒大人您说,据小人的手下报告,长毛贼得知您今日要去进攻湘潭,所以在昨天连夜赶往湘潭布防。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们现在已经在湘潭以逸待劳了。如果大人此时率兵去攻,只恐怕…… 曾国藩眉心一皱,旋即又舒:;别停——说下去! 第6章 国藩再败 ;我门团民一齐上阵,连夜在港上搭好了浮桥,就等大人您率军来攻! ;恩师,机会难得!李续宾耐不住性子说。 彭玉麟开口道:;续宾所言极是。我们若长途奔袭湘潭,那里的长毛贼以逸待劳,我们将会很难取胜。既然近处有立功的机会,我们何必要舍近求远呢?古人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方可大获全胜’。如果我们集中兵力一鼓作气,定能轻而易举拿下靖港,说不定还能乘胜连带着把长毛贼的主巢给一锅端了! ;不许冲动!——待为师好好想想……曾国藩有些疲乏地挥了一下手,坐在了椅子上。 见曾国藩迟迟不表态,塔齐布又怂恿道:;不能再犹豫了大人,所谓兵贵神速!要是这一仗我们胜了,日后再那些湖南乡绅面前,我们就能扬眉吐气了! 曾国藩本来想再考虑考虑,可一听塔齐布说日后能在湖南乡绅面前扬眉吐气,自己浑身的热血立马全都燃烧了起来。 他攥拳在桌上慷慨一击,咬咬牙说:;娘巴伢,我们要拿长毛贼十倍的血,来祭我们我们英勇战死的弟兄!……传令下去,现在就出发,水陆并进,开向靖港! 这时,曾玉满面春风地从屏风后走出,微笑着说道:;父亲,您带上我吧,我想看一看你们说的那些长毛贼都是什么样子的。 曾国藩不加思索地说:;不成问题,你只管在座船上陪为父说说笑就行了。等这一仗结束,为父再叫人抓几个长毛贼给你看看…… …… 路上扬起漫天黄沙,一阵阵脚步声和马蹄声嘈杂地交织在一起。 水中百舸顺流疾进,印着;湘字的红色水边大旗迎风招展,发出阵阵猎猎之声。 曾国藩背着手站在船头,眯缝着那双三角眼注视着前方,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他的心早跑到靖港跟长毛贼做战去了。 与父亲截然不同,曾玉蹲身船板,双手扶着船舷,她睁大了眼眸,尽情地饱览这江南特有的田园风光。 长在深闺的她哪见过这般田园景致? ……正值三月,长江两岸成片成片黄澄澄的油菜花和绿油油的稻苗不断映入眼帘,这随着风颤颤点头的油花菜;时淡时浓随风吹来的花香;偶尔从江边芦苇丛中射出的几只羽毛艳丽不知名的水鸟,好听的鸟的啼鸣…… 这眼下的景致着实让她陶醉,时不时地闭上眼,嘴角微微上翘,深吸一口这泛着清香的空气,脱口叹道:;真美呀……! 未及中午,湘军水师和陆师就相继开到了靖港镇外。 果然,一条长长的浮桥通向港内。 曾国藩站在船头,踮着脚向太平军营地里眺望,只见一缕缕青烟从营地里冒出。 ;恩师,看样子长毛贼在做饭。李续宾说。 曾国藩冷笑道:;这顿饭先给留着,让他们到阴曹地府去吃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曾玉说道:;玉儿,你先回舱里呆着吧。一个女孩子家的,见不得这种腥风血雨的场面。 ;哦,那父亲——您可要小心。曾玉关切地说了声,走进舱里。 曾国藩立在船头,吆五喝六地下着命令。 陆师已顺利通过了浮桥,曾国藩立即命令水师进港…… 谁知,船才刚刚进港一半,便听到耳边一声炮响。 曾国藩正纳闷:;我没下令,谁先开的炮?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炮是太平军打的。 炮弹正巧落在浮桥上,把浮桥炸去了半边。 ;可以进攻了!在港外;恭候多时的李秀成盯着港内对军帅吩咐道。 ;杀啊……! 一声呐喊,埋伏在港外的太平军杀了出来;与此同时,无数只火把从天而降。曾国藩这时才回过味来,那;炊烟——就是太平军点火把时冒出来的! ;不好,后路断了! 陆上湘军兵将不知谁突然一声大号。 他们初战受挫,这次又中了埋伏,心一下子就乱了,一窝蜂般朝半截浮桥涌去。 塔齐布想督军迎战,可部下谁也不听指挥。 才一眨眼的的功夫,战船上便燃起了冲天火焰,迅速地吞噬着船体,船上水手开始纷纷落水…… 一片喊杀声震山荡水。 ;活捉曾剃头!的吼声更让曾国藩胆战心惊。 然而,他心知——一战已败,绝不能二战再败,说什么也得誓死抵抗! 面对溃逃如潮的兵将,他不禁怒火中烧。 他令掌船把座船靠岸,自己使劲全身气力拔下船上的将旗,插在江边,拔剑伫立旗下,怒视着溃兵高声断喝道:;娘巴伢,过旗者——斩! 溃兵好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一股脑朝这边涌过来。曾国藩一声大吼:;岂有此理!挥剑砍翻一个。 余者呆立片刻,旋即绕过将旗,继续往后狂奔;后面的败兵如排山倒海,曾国藩的一柄长剑,再也不知该刺向何人了! ;曾剃头——拿命来! 一支吐着火舌的箭向曾国藩飞来。 他正要闪躲,这支箭竟然不偏不倚,正中了他头顶迎风飘展的将旗。 一瞬间,将旗被火吞没了。 曾国藩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土包上站着两个人,那个提着弓的人好生面熟……这人不是那个民团副団领吗! 娘巴伢,这狗东西胆敢骗我! 他身旁裹着红头巾的长毛贼是谁? ——他还不知道,此人便是他私下里诅咒了千万遍的翼王石达开。 石达开站在土坡上,大声朝曾国藩笑道:;曾剃头,本主首级在此,等你快快来取! 曾国藩又气又急,丝毫没有注意到,李秀成已率几百条舢板冲进了湘军水师中。 湘军水师的战船太大,又遭到了火攻,慌乱之中到处乱开,挤成一团,动弹不得。 而太平战士划着丈长的舢板,则能在船缝中穿梭自如。 一片喊杀之声,湘军完全战败。 这时,李续宾从一条乌篷小船上跳下,一把拉过曾国藩拽到船上。 一个士兵拼命摇橹,另外几个则以刀背、枪托为桨,咬着牙拨水,向港外逃去。 曾国藩呆坐在篷里,五内俱焚。 回想自衡州出师与太平军交锋,两战两败,落了个狼奔豕突的结局。 他没想到,自己惨淡经营、苦苦练了一年的湘军,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想,如此下去,原来的豪言壮语将全部落空;若是回到了长沙,众官绅的吐沫星子非得把自己淹死不可! ——更何况,这次能不能安全逃脱,还很难说…… 第7章 扪心自问 耳畔又响起了一阵败兵的嚎叫,曾国藩闭眼一想:玩了,这次非死不行了;与其落到长毛贼手中受辱,倒不如趁早一死……他不再多想,猛然起身,窜出乌篷,纵身跳入江中。 ;大人落水了!李续宾一面大叫着,一面跳入水中,很快救出了曾国藩,众人连拖带拽把他弄到了船上。 好在救得及时,他并未呛水,尚无大碍。 ;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大不了过些日子卷土重来,把石达开那小儿给灭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劝慰,曾国藩根本就一句也没听心里去,他一激灵,猛然间想起了什么,顿时扯着嗓子朝港内嚎道:;坏了!玉儿——我女儿,我的女儿!她还在里面! …… 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 数十条大船横七竖八地在江上躺着,其中几条船上的火还未熄尽,余烟袅袅;一支光秃秃的旗杆立在江边,顶上一截已被烧成了木炭;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穿着湘军号衣的人,个个面相惨不忍睹。一条血水汇成的小溪潺湲地流着,流入江中,江面上泛起了微微红波。 未来得及逃走侥幸存活下来的百余个湘军水手被赶下船,在岸边一字排开,垂头耷耳地站在那儿。 其中,曾玉也在这里面,不过她已换上了湘军号衣,还没有人认出她。 一声马嘶,一个年轻的太平军将领扬鞭而来。 到了这些人前,他翻身下马,环视着这些人,目光之中饱含着愤怒和怜悯。 他开口了,语气严厉而愤慨:;想必你们和我一样都是穷人出身,天下人原本都是兄弟姊妹,若不是清廷官府鱼肉百姓,谁愿意造反?!看看咱们这些战死的的弟兄,哪一个不是人生父母养?难道我们生来就该任由那些官绅使唤,就该给他们当牛做马吗!当今清廷肆意欺压百姓,天下已是怨声载道,而你们倒好,居然帮着那些畜生残害百姓!我要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良心何在?你们这对得起谁?对得起你自己的祖宗吗?!我给你们两条路可走:一,扒了这身皮回家好好种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百姓,但不能再给他们满人当狗,一经发现,定株不饶;二,你们可以加入我太平军,对于你们以往的过错,我们一概不究。何去何从,你们好好想一想。 人群中沉寂了片刻,一个中年士兵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号衣,大声嚷道:;娘巴伢,老子让曾国藩给糊弄了!当年他告诉我们,说你们长毛——不,太平军到处烧杀抢掠,奸**女,他打着‘保境安民’的口号把我们招了进来。可经过了这么一战我才知道,什么叫民心所向! 又一个士兵愤愤不平地说:;我至今心有余悸,当年刚参军的时候,李续宾这个狗杂种硬是逼着我杀了一个不肯入团的人。这帮人看着一个个都是善面,可实际上——他们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将军,从今往后我就跟着您干了!娘巴伢,不想干的赶紧滚回家哄孩子去!对了,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痛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太平天国天官丞相——李秀成! ;李秀成……他就是李秀成?!曾玉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个人: 他中等个头却身材颀长,头上齐额裹着一条赤红巾,披肩黑发散而不乱;上身着四条金龙黄袍,两团龙黄马褂;下身着一条大红灯笼裤,脚穿方头素红靴;细看相貌,面目极为清秀,眉宇之间还透着一股勃勃英气。 估测其年龄,不过刚过加冠之年。她暗叹道:;在满汉那些纨绔子弟中,绝对找不出具有他这种非凡气质的人来…… 这些士兵口中骂着,三两下便扯掉了自己身上的号衣,狠狠地扔在地上,吐上几口吐沫,再踹上几脚,使劲在脚底搓几下,心里才痛快。 李秀成发现,这些兵中,只有一个穿着不合体号衣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正出神得盯着自己发呆。 这小兵看起来年龄比自己要小些,生得目秀眉清,极其俊俏,李秀成看了他一眼,目光正巧与他相汇,他竟羞涩似的躲闪开了他的眼睛,低下了头。 他快步走到这年青人面前,冷冷地说:;你若不想加入我们太平军,就脱了这身皮回家吧。 这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要是放在以前,敢有败军之兵这样对自己半答不理的,李秀成早就发火了,可看眼前这小兵那么年青…… 他心里不禁一阵好奇,正要发问,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接着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大哥! 这是一个许久都没有听到却是异常亲切的的声音。 ——是陈玉成! 的确是他! 马上的他和自己一样的着装,两年前还带着点点稚气的面孔现在经过百战的洗礼,全然化作了英气。他飞身下马丢缰,嘴里喊着;大哥!朝自己冲了过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两年来日日担心思念的兄弟,如今竟在这里遇到! 李秀成张开双臂迎上前紧紧抱住了陈玉成,顿时红了眼圈,哽咽着嗓子高兴地说:;兄弟,我还以为你—— ;我也以为大哥你已……陈玉成紧紧地双手紧紧扣着李秀成的肩,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落到了他的脖颈,;没想到……真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大哥! ;兄弟,咱们到营房细说! 李秀成吩咐军帅把愿意加入太平军的湘军编入新营,便带着陈玉成和这个年青的小兵进了营房。 自广西杀出重围后被分在不同的军营,一路北上东进,如今又西征,李秀成与陈玉成已整整两年没能再见,彼此心中都还以为对方已经…… 如今兄弟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他们从北上分开,说到北上东下的征战历程,再到西征至此。 令彼此高兴地是,他们都因战功被封为天官丞相。 陈玉成告诉李秀成,此次他也在西征军之列,如不是刚才偶然听将士们谈起;李秀成这个名字,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朝思暮盼的大哥竟跟自己同在翼王帐下相隔咫尺! 正掏空心肺谈得尽兴,陈玉成帐下的传令兵来报,有紧急军务需要他回去处理,他意犹未尽地说了句:;以后跟大哥就在一起了,有的是时间聊! 待陈玉成策马走远,李秀成转身进这才发现,刚才跟陈玉成聊得太投入,竟忘掉了这个年青的小兵还在一旁的墙角垂着头站着。 他搬了把椅子在这小兵跟前坐下,饶有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8章 女扮男装 ;啊……我……我叫……曾——玉……他仍然低着头,怯生生的回答。 ;真女气的名字。李秀成玩笑似的说,;我刚才在外面问你愿不愿意加入太平军,你怎么不回答我? ;我……这小兵嘴里只冒出这一个字就再也不说话了。 ;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仍然垂着头一字也不答。 ;愿意就留下;不愿意,脱了这身皮回家。李秀成话中多了一分冷意。 他依旧不肯开口,头垂得更低了。 ;不肯脱?看来你还挺忠于你的主子曾剃头。好——我来帮你! 李秀成一声低喝,起身上前就扯他的号衣。 他没有丝毫防备,上衣的两颗疙瘩扣被一下子扯开。或是李秀成用力太大,竟连他右襟的衣服扯破了,露出了半个肩。 李秀成低头看他,他透着恐惧的一双眼里噙着泪,两只手也交叉捂在自己上衣前。 此刻,他在抬头仰望着自己。他——简直太像一个女子……一双似水的眼眸;两片泛着粉色的薄唇;白净温婉的面孔……就连他的双手,也是这般纤细、柔嫩……从他的气息中,竟透着一抹说不出味道来的清香。 鼻翼中吸进这抹香气,李秀成忽然感觉浑身微微颤栗了一下…… 近来连日征战,身心俱乏,虽然在同敌人的血拼厮杀之中可以带来心灵上的满足;可是内心之中却时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堵着,无法宣泄…… ;你……你是女人……! 没错,这正是曾玉。 曾玉脸上泛着红晕,半分惊恐半分诧愕地看着李秀成。 李秀成赶忙把给她的衣服拢上肩,一下就红了脸,懊恼地自责了一声,面有愧色地说:;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我不应该这样……没想到你竟是女……唉,你怎么刚才不说呢…… 李秀成转身坐回椅子上,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叫曾玉的年青男——不,是女子!尴尬地对她一笑,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似是在找回刚才的清醒,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起身走进了里屋。 稍许,他从里面捧着一身衣服走出,递给曾玉,;这是我们太平天国女人穿的衣服,你换上吧。 这样的衣服,曾玉平生还是头一次见:褂子很紧,圆领开口,衣襟开在左边,衣襟的下摆处中间还开了一道衩;下身是一条大脚红裤。更让她费解的是,还有一红一绿两条三尺多长的绸带,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李秀成看出了她的心思,朝门外喊了一声:;小芬!一个年轻的女子应声而至。 小芬是女营的一名女官,刚才奉命来向李秀成奏事。 小芬算不上漂亮,可紧束型的衣服裹着她那曲线形的躯体却十分让人心动。 曾玉细看她的装束,原来这一红一绿两条绸带是分别系在额上和腰际的。 最让她羡慕不已的是小芬傲人的胸脯;太平天国女子不束xiong,这是清廷统治下的所有女子所可望不可即的。 自小便便被一块肚兜紧紧束着,乍得看来,和男人没什么两样,这也是刚才李秀成他们没有看出她女扮男装的原因。 ;小芬,你带她到里屋换上衣服吧。李秀成吩咐小芬道。 …… 换上这身衣服,曾玉顿时感到上身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解脱,她迈着轻盈的步子从里屋走出。 李秀成坐在椅子上,曾玉的出现,着实让他的心猛然咯噔响了一下。 定睛去看面前这女子的形容,与别的女子迥然不同:两弯似蹙非蹙的笑烟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一对粉嫩的薄唇似张似合,欲说还休;微翘的嘴角下方,还有一颗红痣。李秀成不觉看呆了。 曾玉微微低了一下头,羞答答地笑了,脸上浮起两朵桃花。 ;我见过你。李秀成一句话打破了僵局。 ;我与将军素昧平生,将军在何处见过我? ;梦里,李秀成郑重地回答,目光仍停留在曾玉身上。;虽然我未曾见过你,可我看着你好生面熟,心里就算是旧相识的,今日只当作是远别重逢也未尝不可。对了刚才我多有冒犯,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曾玉抿嘴而笑,脸上现出一对迷人的笑靥。 李秀成让她在身边坐下,又细细欣赏一番。;你也是客家人?他盯着曾玉的脚问。 这一问,曾玉不知该怎么回答,慌不择言;嗯了一声。 ;你可曾读过书? 曾玉想了想,说:;回将军,读过几年私塾,识些字。 ;不用叫我将军,听起来我比你大许多似的,咱们年龄差不多,今后你可直呼我秀成便是。对了曾玉,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在曾国藩的兵营里,是不是他把你给强掳…… ;你误会了,曾玉赶忙解释道,;我原本是曾府的侍人,这次曾大人出征,我特地跟随照顾他。 李秀成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怎么能在这种人的府中务事? ;曾大人治军严明,爱民如子,深受下属和百姓爱戴,有何不能? 第9章 一问便知 李秀成两声寒笑,起身离开座位,背对着曾玉说:;曾国藩杀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还谈什么他‘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这可真是无稽之谈。这老贼阴险莫测,你们都被他的伪善给蒙骗了,你知道吗,百姓在背后都叫他曾剃头…… 李秀成的话让曾玉觉得他这是在污蔑自己的父亲,她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我知道你们有深仇大恨,可是,为人者应当光明磊落,你不能靠诋毁他人来抬高自己…… ;你说我诋毁他?……嗯,当局者迷,看来你一直被他蒙在鼓里。李秀成走出屋子,;随我来。 营房外便是闹市。 昔日的闹市,如今却成了哭丧场。 眼前的景象令人怵目惊心,到处都有人披麻戴孝,一阵阵哭号声让人心生悲凉。可是,这里在战斗中并不是战场。 曾玉吃惊地说:;怎么死了这么多人,都是战死的吗? 李秀成的面孔变得异常冷峻:;一问便知。 曾玉忐忑不安地上前询问一个倚在牌坊下的老妪。 老妪告诉她,这些哭丧的人,都是家里死了男人的;在曾国藩坐镇此地时,他甚至以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将太平军拒之于外,便四处抓丁入团;可百姓都深知清兵无恶不作,谁肯助纣为虐,来倒戈自己的子弟兵太平军呢。 ——结果,满城男丁无一从者;曾国藩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竟下令将城里的青壮男丁全部杀死! 老妪浑浊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填满了她那一脸刀刻般的褶沟,她的身子不停地打着颤,嘴唇蠕动着发出颤抖的声音:;苍天,这……这可是几百条人命啊!那帮杀人不眨眼的东西,抓住不从的,迎头就砍……一刀砍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的…… 老妪一席话,曾玉听后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看面前这老妪,肯定不是在说谎;那说谎的就是父亲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尊崇敬仰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伪君子,刽子手! 老妪的话对她来说,不啻五雷轰顶,她突然觉得眼前有点黑…… 清醒之时,曾玉感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她睁开泪眼,朦朦胧胧之中,只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坐在床头正看着自己。 他虽是血雨腥风拼杀的将军,可这面孔和一双眼睛却满是透着柔和,他就是李秀成? ;你醒了!李秀成欣慰一笑,急忙把曾玉扶了起来。 老妪的话依旧在耳边萦绕,曾玉顿感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李秀成爱怜地拍拍她的肩,轻声宽慰道:;你逃脱了那曾剃头的魔掌,本应庆幸才是,又何必如此伤心? 曾玉不言语,只是不停地抽噎,眼神之中溢满了痛楚。 ;你怎么了,难道受了什么委屈?李秀成关切地说。 曾玉小声哽咽道:;可……可那个万人唾弃的曾国藩,他……是我的父亲……!一时间,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倾身扑在李秀成怀中。 ;你说什么?曾国藩他……他是你父亲!这……怎么会这样……李秀成有些不知所措。 ;父亲平日里总是教导我的哥哥们,说日后为官要爱惜名声,要以治军爱民为第一义;而他自己竟然言行不一,丝毫不注名节,还滥杀无辜……他口口声声说为了我的幸福,让我嫁给那个根本就是个废人的巡抚的儿子为妻。而今我终于明白,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自己在官场的地位!我把终身大事都交与他决断,被他蒙在鼓里,我却全然不知,他毁了我的幸福…… 曾玉把头埋进李秀成怀里低声啜泣,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想从他身上得到些许安慰。 李秀成试探着伸出手,将曾玉紧紧地搂在怀中。 他分明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似乎燃起了一团火,他极力想去把这团火扑灭,可根本不能自已,他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低头在曾玉的额上轻轻啄了一吻。 曾玉竟不再啜泣,她微闭双眸,贴近他的身体,感受着他的体温;她似乎感受得到,她通身的血液正在沸腾之中。 他下意识地把一只手伸向系在她腰间的绸带,轻轻一拽,绸带从腰间滑了下来。试探着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她忽然微睁了两眸,轻咬着唇间,嗫嚅地说:;你……你能给我……幸福吗?微笑之中略带忧郁的神色,使她显得更加纯情。 他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只投给她一个信誓的眼神…… 这是在哪儿…… 耳边,曾玉酥身如玉,幽幽吐道:;将军,把你对我父亲的恨……今天,就都发泄到我身上吧…… …… 战斗已经结束两天了,曾国藩依旧笼罩在战败的阴影之中。他派去靖港打探消息的部将回来报告说,靖港内江水泛红,几十条残船横于江上,大人座船沉入江中,曾玉小姐恐怕已经…… 曾国藩听罢,只觉瞬间天旋地也转,不由得往后趔了几步,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他一个劲儿地捶胸自责:;这都怪我,都怪我啊!我不该带玉儿来这个是非窝……这般后果,叫我怎么去跟刘通交代呀……! 第10章 赏黄马褂 曾国藩坐在地上呼天抢地,老泪纵横,部下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劝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曾国藩两战俱败的消息插了翅膀,四天后就飞到了京城。 咸丰皇帝危坐宝座之上,冥思良久。回到御书房,他立即拟了一道圣旨。出于敬重,他把这道圣旨给了自己叔伯辈的八旗元老们看了一看。 谁知,当这些八旗元老们看到圣旨时,简直就气炸了肺。 原来,咸丰在旨中只字不提曾国藩战败一事,只写着:念伯涵(曾国藩字)剿匪有功,今酌赏穿黄马褂,令赏白玉四喜扳指一只,左轮手枪一把。 这些八旗元老们认定了一个理儿:曾国藩初战不利,二战再败,就该把他抓到刑部去问罪;皇上这么做,未免有些不明事理了。 于是,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御书房外,请求咸丰另拟圣旨。 咸丰小皇帝拉着脸怒气冲冲地从御书房走出,厉声呵斥这些元老们:;好!朕就听你们的,如你们所愿,把曾国藩抓来给斩了,然后再派你们去江南和长毛贼拼命! 一听这话,元老们跪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缄口不语了…… …… ;恩师,皇上赏了!李续宾从外面咋呼着跑进院来,手里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恩师,这是皇上赏给您的…… 曾国藩奄奄地躺在躺椅上,无力地挥了一下手,示意李续宾打开。 李续宾打开包袱后,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立在桌子前,一动也不动了。 曾国藩撑开一只眼,瞟了一下桌子上的包袱。 包袱里露出一块明黄色布角,没看清楚,揉揉眼睛又瞟了一下——黄布上还有一个黄色疙瘩扣。 ;黄马褂! 曾国藩和李续宾几乎是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曾国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来,两步就奔到了桌子前。 ;是……是黄马褂!曾国藩双手捧着黄马褂,万分激动地说。 ;罕见,实属罕见!自先帝至今几十年来,汉人被受赏穿黄马褂的只有林文忠公一人,恩师您是第二位!李续宾连连拱手说,;常言道‘乞丐穿了黄马褂,县官见也怕’。恩师穿上这件黄马褂,无异官升两级,您和当朝宰相平起平坐了! 曾国藩脸上的愁云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迫不及待穿上了黄马褂,又得意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引得李续宾直垂涎。 在包袱里,曾国藩又找到了一只扳指和一把左轮手枪。 手枪枪管里塞着一个小纸卷,取开,只见上面写着:伯涵终日奔于沙场,朕尤惦汝之安危,特赐美领事所赠左轮手枪一把,以备防身之用。 ;生我者父母,而知我心者……独有圣上!曾国藩抱拳哽咽道,;续宾,你去把塔齐布他们都叫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是!李续宾含笑而去。 不多时,部下们成群结队地来了。 曾国藩穿着黄马褂背着手站在门外,昂首挺胸,俨然就是一个;得胜将军。在接受了部下们的拜贺后,曾国藩被簇拥着到了客厅。 这时候,曾国藩发现席上少了一个人——塔齐布。李续宾告诉他,塔齐布去了六江探听消息。 ;不等他了,咱们先开始吧。 曾国藩清了清嗓子,在上首坐下说道。 部下们见罢,也依次入座。 八仙桌上的七碗八碟着实另曾国藩眼花缭乱,肚子里早已是翻江倒海;掐指一算,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未进饭食,这些饭菜对于自己来说,极具诱惑力。他扔下一句话:;诸位不必拘束,放开吃喝就是了! 说罢,抄起筷子便从碗里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狼吞虎咽起来。 部下们见状也都不再拘礼,抄起酒盏便狂饮起来。 一时间,客厅里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酒酣之时,一个人快步向这边走来,等走近了,众人才看清楚,这人原来是塔齐布。 ;塔齐布,你怎么才来?是不是你狗日的又逛……逛窑子去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部将骂骂咧咧道。 塔齐布没有理会他,直接走到了曾国藩的面前。 曾国藩醉眼乜斜,笑咧咧地说:;塔齐布,你看看……可就缺你一人了。来来来,罚酒三杯。说着,他提壶便要给塔齐布倒酒,却被塔齐布制止。 ;大人,卑职有要事相告!塔齐布语气中透着股焦躁。 曾国藩立刻醉醒三分,问道:;有何要事? ;卑职刚从六江回来,长毛贼在那里囤聚了大批粮草,且只有千余人防守。我们下乡去征集粮草,湖南乡绅处处设卡跟我们作对,粮草没征到,我们还被他们给奚落了一番。眼看着我们营中粮草已所剩无几…… 桌上一个部将立刻叫嚣道:;娘巴伢,雪耻的时候到了,咱们到长毛贼那里去征集粮草! 曾国藩醉意全无,有些疑虑地说:;我怀疑这又是长毛贼设下的一个圈套。 李续宾说:;恩师您想哪里去了,那些长毛贼不会傻到故技重施,我们怎么会在一个地方绊倒两次? ;大人,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唯一的弟兄就是打靖港时背中三箭而死,此仇不报,难消我恨! ;就算不能把长毛贼的粮食弄来,咱们也要一把火全给他们烧了,饿死那帮狗杂种! ;……! 部将们纷纷打开了话匣子,都强烈要求立即出兵六江。 曾国藩此时心中十分矛盾,部将们的话句句说得他热血沸腾。 说句心里话,他恨不得立马就把石达开和李秀成他们抓来给活吞了。 可转念一想,万一这次出兵再有什么闪失,那可是三战三败! 他冥思苦索了许久,终于暗下决心:;娘巴伢,管不了这么多了,长毛贼欺人太甚,不成功,便成仁!更何况如今我有皇上御赐的黄马褂护佑,一定能成功! ;大人,您别再犹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嗯!——我要带着皇上御赐的东西出战!曾国藩咬咬牙,同意了。 部将们一片欢腾,塔齐布走到曾国藩身边,热血萦怀地说:;大人,卑职一时诗兴大发,想为我们出征将士赋诗壮行! ;哦,你一个行伍之人,连童生都没考上,还会作诗? 第11章 左轮手枪 塔齐布咧嘴一笑,有模有样地踱着方步吟道: ;靖港耻,马上雪, 我的恨,今儿个灭。 骑大马踏碎贼窝…… 冥思一下,又云: ;饿了吃口反贼肉, 渴了就喝长毛血。 待从头——从头…… 收拾了长毛……见皇帝!! ;好!——好词儿,好词儿! ;虽然狗屁不通,但仍然不失为寓意深远的一首好词! ;哈哈哈哈! …… 夜色下的江面格外平静,水静静地流着,江两岸是绵延千里的苇子滩,在微风的吹拂下,苇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扑棱一声,一只不知名的水鸟似乎是受了惊吓,像一支箭射出苇丛,惊恐地叫了两声,消失在夜空。 远方开来了一对帆船,黑压压的一片。 船开到这里时,领头的这只大船忽然停住了。 塔齐布一头钻进了船舱,向曾国藩汇报情况。 曾国藩伏在长案上,穿着黄马褂,左手拇指上戴着白玉四喜扳指,正聚精会神地摆弄着咸丰赏他的这把左轮手枪。 这把枪,曾国藩在两年前就见过,它是当年咸丰登基时,M国驻大清总领事呈献给小皇帝的。 据那个Mei国佬讲,这种枪是他们Mei国的一个叫柯尔特的人于1835年发明的。之所以叫左轮手枪,是因为往转轮的弹槽里装弹时必须要把转轮甩向左侧,由此得名。 由于这种枪体积小,结构简单,操作灵活,所以很快就风靡了当时的欧美,许多军官都以拥有一把左轮手枪而感到自豪。 左轮手枪有很多种,那个Mei国佬说,他送给咸丰的这把是最先进的一种。 此枪全长一尺一寸,紫铜枪身,木质枪托,转轮之中有六个弹槽,可以连发,有效射程三十丈。 当年在朝中听了Mei国佬介绍了此枪的性能之后,朝中文武百官无不垂涎欲滴,曾国藩更是如此。 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也能拥有一把这样的枪,更没想过是这一把。 因为据那个Mei国佬讲,这种枪在清国至多不过十多把,而且还都在各国领事手中。 曾国藩一遍又一遍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暗红色的枪身和木质枪柄上雕刻的精美祥云花纹,心里乐滋滋的。 最让他欣慰的是,这枪的枪柄一侧居然还刻着;朕赐曾伯涵五个小字儿。他手里把玩着这把枪,心里暗想着:今天,我说什么也得用这玩意儿打死几个长毛贼试试! ;大人,当前夜色正浓,江面上又起了一些雾。白天来时的路有些记不清了……塔齐布略现窘色地说。 ;这好办,你去找个渔子给带路就是了。曾国藩头也不抬地说。 塔齐布出舱四下里望了一下,就在前方不远的江面上,漂着十几盏渔火。 塔齐布叫部下朝座船最近的一条小船喊了两声,小船径直划了过来,靠在了座船下。 小船上一站一坐两个二十来岁的渔子,戴着斗笠,衣着朴实。 一条绳梯从座船上搭下来,塔齐布顺着梯子下到小船上。 二条就在他的脚落在小船上的一瞬间,船身猛地倾斜了一下;若不是这个站着的渔子扶了他一下,他非得一头栽水里不可。 ;船太小了,官爷您小心!站着的渔子一脸笑意地说,;官爷您有何吩咐? 这人一口叫一个;官爷,塔齐布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可是四品武将行袍! 他得意地抖了抖衣服,盛气凌人的口气说道:;本将军有军务在身,问你们,前面可有长毛贼? ;什么长毛贼短毛贼,草民只知道打渔撒网,卖鱼换钱,不晓得这些……站着的渔子朴实一笑,嘿嘿说道。 塔齐布勉强蹲下身,瞄了几眼船上的东西:一盏油灯,一个竹篓,一堆手腕粗细、一尺多长的木材,一个木桶里装着半桶不知什么油。 ;这些是干什么用的?塔齐布指着木材和油好奇地问。 两个渔子目光对视了一下,坐着的回答:;回官爷,这桶里装的是大麻子油,专用来点灯的。我们在江上一漂就是三五天不能回家,渴了就捧口江水喝,若是饿了,就在岸边生火烤上几条鱼吃,这些木材全是烤鱼用的。这些东西,我们每条船上都有。说着,这个渔子指了指江面上漂着的点点渔火。 塔齐布望着江上的渔火,心里暗叹道:;这帮泥腿子,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你们这样一个月能挣几个钱儿? ;不瞒官爷您,原先的日子还好过些。自从那些老毛子来了以后,他们开着屁股后冒烟儿的小火轮,一网下去就是上百斤鱼,这江里的鱼全都被他们给捞去了。如今像我们这样从早忙活到晚,一个月下来,最多也就能卖个一两多银子,根本连顿荤也开不了…… 塔齐布听罢,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大手一挥,对两个渔子说:;今后你们别干这个了,参加我们湘军吧!当兵吃粮,每月饷银近十两,养活你们绰绰有余。战场上立了功,还能升官发财,可比你们这样风光的多! 站着的渔子迫不及待地说:;行,等明儿我们兄弟二人就投奔官爷您去! 塔齐布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不用明天,现在就行!当下就有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不想一步登天吗? 塔齐布话音刚落,只见这两个渔子同时单膝跪下,齐声道:;小的随时接受将军调遣! ;爽快,不愧是堂堂七尺男儿!好——本将军现在就命你二人划小船在前面带路。说罢,他转身便爬上绳梯。刚爬到半截,却又下来了,弯腰顺手提起鱼篓子,抖了几下,把脸贴近篓子口向里面看了半天,笑眯眯地说:;这几条可是正宗的洞庭湖鲤鱼,本将军若拿去孝敬曾大帅,二位不会介意吧? ;哪里哪里!站着的渔子忙把鱼篓子推到塔齐布怀里,;还望将军能在曾大帅面前美言小的们几句…… ;一定,一定! 两个渔子乜斜着眼看着塔齐布的背影,眼角挂着讥诮的笑意。 第12章 屡战屡败 小船咿咿呀呀在前面开道,曾国藩的座船紧贴在后面。 与这条小船不同的是,江上其它的小船都是逆向而行。 每与一只其它的小船碰头时,这只小船上的两个渔子便和他们打声招呼。 坐在船头的这个渔子总是把手中的灯盏一会儿挪向左边,一会儿又挪向右边。座船上的塔齐布和所有的湘军兵将都没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小船上的这个提灯渔子把手中的灯盏向左或向右移动时,迎面而来的小船便会顺着他的手势,把船调到大船的左侧或右侧。 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沟,小船上摇桨的渔子加快了桨幅;提灯的放下灯盏,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堆木材逐根浸入了木桶中,继而又拿掉了灯罩。 ;灯没油了,添油吧!提灯的渔子忽然高呼一声,从木桶里迅速抽出一根裹着油的木材,在灯焰上一晃,木材立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着了。 火把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落在了后面座船的帆上。 ;呼啦一声,船帆在瞬间被点燃了。 几乎就在这一瞬,所有小船上的渔子都以迅雷之速完成了这套动作:点火,扔……木材早已浸在了油里,灯焰也足够旺。 无数根火把从天而降,劈头打在一条条战船上。 ;不好,中计了!塔齐布大叫一声,忙不迭拔剑砍断纬绳。 船帆发着;呼啦啦的声音坠入江中,火也随之熄灭。 塔齐布骤然回头,却见身后的江面上几十条战船都起了火,船上呼喊声连成一片,所有的兵将都在抱头乱窜…… ;啪啪啪啪…… 无数支箭从两岸的苇丛里射出,雨点般朝战船上袭来。 曾国藩的座船上也全然乱了套,甲板上找不到死角,面对这阵箭雨,这些兵将一窝蜂朝舱篷涌去。 曾国藩从舱里面冲出来,立在舱门外高声嚷道:;怎么回事! 方才,他正在舱里自个儿坐着悠然饮酒。 ;大人快进去! 塔齐布一个箭步上前奋力一纵,把曾国藩扑倒在地上。 只听;当啷一声,一支箭稳稳地钉在距曾国藩头部一尺处的门柱上。 小船上的两个年轻渔子哈哈一笑,齐声朝曾国藩座船上喊道:;曾剃头!李秀成陈玉成在此取你性命,速速拿来! 说话间一只装着大麻子油、吐着火舌的木桶径自抛上了座船。 油泼了一地,火也随之蔓延。 几滴滚烫的油溅到了塔齐布的背上,塔齐布恼了,瞪起血红的眼睛,随手扯下凉帽扔在一旁,抄起佩剑就冲到船头。 李秀成和陈玉成所在的小船距座船有三四丈的距离,塔齐布没有多想,他双腿用力蹬了一下船,腾空而起…… 小船一个急打弯拐进了河沟,塔齐布犹如一块巨石,砰然坠入江中。 就在落水的一刹那,塔齐布才骤然想起,完了,自己不会游泳! 看着塔齐布沉入江中,李秀成略有惋惜地对陈玉成说:;英雄固然,只是择主不善…… 面对狼狈不堪、乱成一团的兵将,曾国藩不顾一切地跑到船艄,朝后面战船上的兵将嚎道:;稳住军心者,赏皇上御赐扳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曾国藩自始至终都坚信这句话。 可是,火烧战船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和兵将们的哭号声,很快便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几乎每条着火的战船都放下了舢板,没着火的船都调头朝后逃去,此时这些兵将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座船上的兵将慑于主帅在跟前,而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怯生生地窝在船帮一侧,无可奈何地望着曾国藩。 眼看着此战败局已定,曾国藩悲痛欲绝,他大吼一声,仰天长嘘道:;苍天哪……你为何屡屡戏弄我曾某人!? 低头看到自己身着的黄马褂,他又想到了死:;我……我对不起皇上赐的这件黄马褂! 他想好了,他要用皇帝赐的那把左轮手枪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恩师,您快下来! 这时,李续宾和两个士兵划着一条舢板匆匆赶到,同时正有十多条舢板也向这边赶来。 ;恩师,赶快放舢板!李续宾焦急地喊道。 曾国藩呆呆地望了一眼李续宾,没有理会他,晃悠着身子沮丧地朝舱棚里走去。 李续宾猛然打了一个冷战,不好,恩师要做傻事! ;快拦住大人! 李续宾朝座船里的兵将叫嚷道。 兵将们先是愕然,突然间恍然大悟,一股脑冲上前堵在了舱门口。 一条绳梯甩下来,李续宾三两下爬上了座船。 兵将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可曾国藩似乎是铁了心想死,拼命往舱棚里挣。 ;恩师!一声痛嚎,李续宾扑通跪在曾国藩脚下,声泪俱下地说:;恩师且听学生一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恩师您切不可一时之败而灰心丧气,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会有千古恨了。曾国藩悲恸地摇摇头,;胜败兵家常事——这不过是对于败者的**之言而已。对于真正的兵家而言,何堪屡战屡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恩师难道忘了韩信所受的胯下之辱吗? ;韩信手下尚有良将相助,可为师手下……却尽是些无能之辈!纵使为师计谋高于孔明——又有何用?! 李续宾噎住了,曾国藩的话如同一个巴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热。他心知肚明,自己也属于这;无能之辈中的一员。 江两岸的芦苇丛里突然间冒出了无数条小船,船上俱是蓄发裹巾的太平将士,喊杀声震天。 李续宾立刻感觉到——生死存亡就在这一念之间! 他对座船上的这些兵将咆哮道:;快,护大人下舢板! 兵将们面面相觑,个个都趑趄不前。 ;娘巴伢,你们都不想活命了?天塌下来,有我一个人顶着!——快动手! 李续宾话音刚落,曾国藩身旁的两个士兵不由分说,架起曾国藩的胳膊就往船边走。 一伙人连拖带拽,终于把曾国藩放到了舢板上。 十多条舢板护卫着曾国藩,飞速拨转朝江口出逃去。 李续宾蹲在舢板上不住地回头看着追兵,口中喋喋不休地催着执桨的士兵;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曾国藩的胳膊不放,唯恐一撒手,曾国藩便会一头扎进水里。 第13章 惺惺相惜 曾国藩木鸡似地半仰着头蹲坐在舱里,口中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左轮手枪……皇上赐的……还在船里…… 江面被火光映得通红,太平追兵中一声炸响:;中间船上戴红顶帽子穿黄马褂的的是曾剃头!十多只小船飞一般疾追而来。 每条小船上乘四名战士,两人在后执桨拨水,肩上各背一张轻弓,一袋箭;另外两名在前,一手持双层藤牌作掩护,一手紧握大刀,刀锋向外,一前一后跪在舱中。 两张藤牌呈一个v形把四个战士紧紧护住,战士们只听得呜呜地风声在耳际呼啸不停。 ;活捉曾剃头!活捉曾剃头……! 这句话成了太平军将士的口号,伴着哗啦哗啦的拨水声回荡在江上。 看着追兵追来,李续宾焦急万分,可他摸遍全身,唯一的兵器就是一把佩剑。其它舢板上的兵将也同他一样可怜,他们大都背着杆湿漉漉的鸟枪;光顾着逃了,竟连火药和铁砂都忘了带,鸟枪也只能当棍棒使用。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与追兵间的距离正渐渐缩短,却一点也奈何不得。 这时候,一些兵将的舢板已被追上了。 冷汗直流的李续宾发现,当追兵赶上一些湘军兵将的舢板时,并没有去理会,而是紧紧跟在他的舢板后面不放。 很显然,追兵是冲着他坐的这条舢板来的。猛然转身,他恍然大悟:不好——是恩师的衣冠暴露了! 情急之下,他已顾不上请示,抬起手来就摘掉了曾国藩的红顶子凉帽,胡乱塞在舱里。 曾国藩怒视着李续宾道:;你要干什么?! ;恩师,您快脱掉黄马褂,长毛贼盯上您了! 李续宾说着,伸手就要去解曾国藩的衣扣。 曾国藩一言不发,双手死死地攥着衣扣,神情颓然而沮丧。 李续宾心想:若是恩师被长毛贼给抓了,那我岂不成了冤死鬼?——不行,决不能束手就擒,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若能侥幸逃脱,日后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娘巴伢,豁出去了!他绷紧了脸,把手伸向黄马褂的下摆处用力一扯—— 只听;刺啦一声,黄马褂下摆一侧开衩处被撕成两半;一半在李续宾手里,另一半在曾国藩身上。 李续宾一怔,又伸出另一只手从下摆猛地一拽,曾国藩身上的另一半褂子也被扯了下来。 黄马褂被抛向空中,又徐徐落入水里,船桨激起的浪花在瞬间就将其吞没了。 李续宾一把夺过身旁一个士兵手中的桨,恶狠说了句:;护好大人!撸起袖子咬着牙划起来。 …… 清理战场时,将士们打捞出了塔齐布的实尸体,却对如何处理尸体一事产生了分歧。 他们中有的说干脆就把他的尸体扔在这儿,让曾国藩来收拾;有的说应该一把火烧成灰,搅在猪屎粪里去给庄稼上肥;也有的说干脆就把这狗日的扔这河里喂鱼算了。 ;不可!李秀成从远处策马而来,在众人前翻身下马,略带惋惜地扫了塔齐布的尸体一眼,吩咐道:;去给他收敛了,再以将军之礼给他厚葬。 众人愤愤地说:;这怎么行呢?——将军,他可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也阵亡了很多弟兄! ;不用多说,你们切记——两军交兵,各扶其主;生前可与其为敌,死后则不可与其为仇,这便是英雄相恤之心。我相信,对于胜者一方,只要他是个真正的英雄,都会像我这么做…… …… 就在太平军忙于西征之时,清廷的;江北大营的钦差齐善和;江南大营的钦差向荣,趁机加紧了对天京城外围的进攻。 数日后,扬zhou和镇jiang相继被夺去。 又过了几天,在上Hai滩血腥镇压了;小刀会的;八旗护军统领吉杭也率兵西进,加入了镇压天国的行列。 扬zhou和镇jiang是天京的东大门,如今扬zhou成了江北大营的驻地,镇jiang成了江南大营的驻地;而在此时,太平军大部分将士都在西征一线,东路太平军将士面对数倍的敌人,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在此危急时刻,东王杨秀清采取果断措施,从西征一线急调翼王石达开马不停蹄前往扬zhou,来攻打齐善的江北大营。 江北大营头子齐善和副将站在扬zhou城楼上,隔江眺望着几十里外的天京。 齐善捋捋上唇几根花白的鲇鱼须,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这些长毛贼还没读过两年私塾,就敢拉杆子竖大旗公然对抗朝廷,可真是活腻歪了。自古是守业更比创业艰,他们愚蠢透了顶,只知创而不知守。现如今长毛贼已倾巢压向了西线,江宁就只剩下了洪秀全这个毛贼头子和一帮老弱病残。明日一早,我们就发兵江宁,本帅要亲自在江宁城下督战。……都给我记住喽,你们要是谁见了洪贼头,一定得给本帅留着,本帅要亲手剁下他的脑袋,提着去见圣上! 副将问道:;大帅为何不下令立刻出兵,何必等到明天,万一那些西去的长毛贼打回来了怎么办? 齐善很不以为然地说:;现如今我军拿下江宁犹如瓮中捉鳖,那西去的长毛贼远在千里之外跟曾国藩打得不可开交,就算是飞过来,少说也得用上个三五天。洪贼头辛辛苦苦不远万里来到江宁,咱何不让这个小儿多乐哉乐哉?本帅早就说过,长毛贼之乱最多也不过能闹个两三年,一群穷乡僻壤的泥腿子,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见副将面有忧虑,齐善便拍着他的肩膀又笑道:;你不必担心。等我们荡平了江宁,就算是西去的长毛贼赶回来了也不怕,没了老巢,没了头头儿,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何惧之有?依本帅之见,我们应当欢庆一场,养精蓄锐,待明日一鼓作气,荡平江宁! 说罢,齐善立即命令大军卸兵退甲,设宴提前欢庆;胜利。 就在齐善的人马正为了欢庆胜利而忙得不亦乐乎之时,从西线调来的太平军已到了扬zhou城外五十里处。 众将商议,决定夜里攻城。梆打三更的时候,太平军全部人马藏匿在扬zhou城外百丈处的密林中。 探子回来报告,说扬zhou城门紧闭,城墙上没有一个兵士守卫。 第14章 不战而捷 对于清兵的一反常态,石达开有些费解:;我担心这是妖兵使的伪空城计,想引诱我们出击。依我看,我们还是等明日派人潜入城中打探清楚妖兵虚实,然后再定攻城之计。 ;不可等到明天。李秀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目标太大,白天根本就无法藏匿,肯定会被他们发现。一旦被他们发现,他们必定会有所准备。扬zhou城高墙厚,易守难攻,若是白天开战,我们就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如此一来,那我们就成了打攻坚战。打这样的攻坚战,我们势必会吃亏。所谓兵贵神速,说不定妖兵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是兵临城下。 ;我赞同李兄说的。陈玉成说,;若担心有何不测,我们可先派小股将士上前一探虚实…… ;我去吧。李秀成自告奋勇道。 石达开稍作迟疑,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把手枪递给李秀成,说道:;这把枪是六江之战后从曾剃头的座船上找到的,从今往后就归你使用。记住,它可比任何拳脚都要快…… ;多谢翼王。李秀成接过枪别在腰间。 ;秀成,多加小心。 ;放心吧翼王。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李秀成带着十多个战士迅速奔到了城门口。 见城门紧闭,李秀成便和三个战士推门,其余的战士持刀枪藏在城门两侧。 岂料,李秀成他们才刚使了一点儿劲,城门便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开了一道缝。 ——城门竟然没有插门闩! 一股浓浓的酒味从门缝里溢出,扑鼻而来。透过门缝,李秀成看到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一幕: 月光下,清兵营地里横七竖八摆了大片八仙桌,桌上杯盘狼藉;熄灭的篝火旁,兵器和盔甲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不是妖兵设的计。直觉告诉李秀成。 形势容不得多想,他下定决心,叫过一个战士,吩咐了几句,这个战士飞快地奔回了树林。 未过片刻,只听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石达开命陈玉成留在城外接应,自己亲帅将士们来了。 石达开目光往城里匆匆一扫,即刻命将士们呐喊着冲进城里。 ;杀啊…… 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把尚在梦中的清兵惊醒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瞪瞪地打开营房门便走了出来。 谁料他们刚走出营房,一支支箭便长了眼睛似的飞了来。 前头出来的都被迎面而来的长箭贯胸,一命呜呼了;后面的慌忙关上了房门,纷纷躲进了房里不敢出来。 营房的房顶大都是稻草苫的,石达开便下令点火烧房。 此时的淮河以南正是伏旱天气,稻草干得放在手里一把就能攥碎。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火苗迅速蹿上了房顶。 大火吞噬着房顶,营房里开始接连传出了惨叫声,衣衫不整的清兵从房里一涌而出。 早已守候在门外的太平将士挥舞起了手中的刀枪,对准这群;无头苍蝇就是一阵猛砍猛刺…… 清兵的哭号声和太平军将士的喊杀声响成一片,冲天的火光把扬zhou城映得如同白昼。 李秀成已挥剑砍杀了十几个清兵,这时,他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间瓦房里,两个清兵架着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头儿跑了出来。 这老头连爬带翻上了马,狠踢了下马刺就朝北城门方向逃去。 见老头儿逃走,李秀成提剑飞跨上马,急追了上去。 李秀成看得出,这老头儿不太会骑马,直挺着身子坐在马背上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掉下来。 虽是如此,可老头的坐骑跑得却很快,李秀成的马渐渐有些追不上了,眼看着老头就逃出了城。 城外没有太平军的伏兵;相反,二十里地远的地方倒有江北大营的一座分营。 ;这老儿定是去搬救兵!李秀成又狠踢了几下马刺。 可就是这十多丈远的距离,却怎么也赶不上。 ;对了,试试洋人的玩意儿好用不! 李秀成从腰间拔出石达开给他的左轮手枪,枪口瞄准了前方老头的后背。 ;嗒!嗒!枪响了两声,子弹也飞出去了,却没打中老头。相反,老头的马由于受了这两声惊吓,跑得更快了。 李秀成悔;咳一声,把枪重新别在腰间,又从背后取出弓箭,弯弓如满月——;嗖箭呈直线飞了出去。 只听一身惨叫,老头一个倒栽葱从马上跌滚下来,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李秀成策马上前一看,自己射出的箭正中了老头的后脖颈,箭头从喉部穿了出来。老头一副惨相,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来他还死不瞑目。 李秀成挥剑砍下老头的首级,提着那条血琳琳辫子返回城里。 另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场战斗结束得太快了;他原本以为这又是一场恶战,可短短的半个时辰,将士们已经开始清理战场了。 营房上的余火未尽,清兵的尸体躺得遍地都是,暗红色的血也流了一地。几乎在每个角落,都有几十上百个投降的清兵抱头窝缩在那里,胆怯地望着一旁手持刀枪的太平军战士。 不远处,翼王和陈玉成正在交谈,只听石达开说: ;……别难为了他们,这些俘虏全都是绿营,不是满清八旗兵;他们都是些贫苦百姓,为混口饭吃才走上了这条路。你去给他们宣传一下我们太平军的政策,告诉他们,愿意参加我们的可以直接报名,不愿意的也别太勉强,放他们回家,让他们安心种田。不过你要警告他们,如若他们今后再披上这身妖皮,一经发现,定诛不饶! 李秀成提着老头的首级从俘虏跟前走过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叫:;这……这头颅不是咱们齐善大帅的嘛! …… 劝降工作,陈玉成进行的很顺利。 这些绿营兵起初都很惧怕太平军,在他们营中流传着;长毛贼杀人噬血,所到之处,人烟俱无的谣言。 在澄清了事实之后,陈玉成又向他们解释: 太平军举义反清的目的,是为了推翻鱼肉百姓的清王朝,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太平天国是一个没有贪官恶吏压迫,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大同国度…… 俘虏们个个都听呆了,他们从未想过,人世间还真有这么一个;天国。 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钱同使…… 对于这些终年为地主佃户,碌碌一年却食不果腹贫农来说,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 第15章 黯然回乡 ;钱……到了天国,咱们要钱这种东西干什么? 天国没有贫富贵贱之分,人人都是兄弟姊妹,咱们也可以抬起头来做人,而不是在这里,连猪狗都不如!俘虏们尽情地遐想着。 ;加入太平军,一同杀清兵! 俘虏们不知是谁出了头,大吼一声。 这声音开始接连不断地从各个角落响起,一波高过一波。 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终于悟出了…… 只有在太平天国里,他们才不至于像牲口一样活!蝼蚁一样死! 李秀成一直观察着人群中的一个俘虏;别人都在欢呼时,只有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叠放在腹上默不做声;从面相看来,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李秀成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按着他的胳膊,和颜悦色地说;小兄弟,你不愿当太平军吗? 小兵的头更低了,又使劲摇了两下。 倒是旁边的一个兵替他说了:;他们家三代单传,他爹娘早死了,家里就剩老头老婆子和他一根苗了。老两口不让当兵,怕断了香火…… 李秀成问:;既然不让当兵,那他为何在这里当绿营? 这时,小兵开口了:;那天我在地里干活,什长去抓丁,我不去。什长说,这崽子傻了吧,当兵吃粮,一个月还能发四五两银子,不比你种地强?——我说怕死,什长趴在我耳根说,崽子,在这里当兵,只要你长腿能跑就死不了,长毛贼一来,你提着枪尽管跑就是了…… 李秀成抿嘴一笑,紧紧攥住小兵的手说:;小兄弟,你放心,不参军也饿不着你们家。妖兵已被我们赶走,这里已经属于我们太平天国了! 陈玉成走了过来,对李秀成说:;李兄,翼王有要事要同你我商议。 李秀成吩咐了旅帅几句,随陈玉成去见石达开。 一间塌败的瓦房,顶去了半边;房中放着一张八仙桌,两条黑漆板凳;这便是石达开的临时行辕。 见李秀成和陈玉成来到,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 这张纸展开占了大半个桌子,纸端写着;江北大营营盘部署图,图上满是圈圈点点和箭头。 石达开说:;这是妖兵的一个降将给我的,他是齐善的副将,他把妖兵各个分营的底里都告诉了我…… 李秀成和陈玉成坐在长凳上,饶有兴趣地听着。 石达开伏在桌上,手指敲打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继续说:;妖兵这二十多座分营呈一条直线排列,他们建营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扩充地盘。一支四万人的部队就分了二十多个营,各营兵数多者不过两千人,少者还不足千人。一旦两军交战,我军以数倍之兵攻其为首一营;再出精兵切断此营与后面各营之间的联系,灭此营则易如反掌。尔后乘胜追击,逐个击破,定能一举扫平妖兵二十营。 陈玉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说:;前三营妖兵加起来不过五六千人,我们可以把它们放在一块打。用五千精兵去切断妖兵三、四营之间的联系,一网打尽…… ;不可一网打尽。李秀成立即说,;对于妖兵的援军,我们一个也不能放过;可是对于那些丢盔弃甲的逃兵,我们不要拦着,让他们四散逃命就是了。我相信,一旦大批溃兵败将涌入后方营盘,那些营中的军心势必会被扰乱,到时候那些分营或许可以不攻自破。 石达开沉吟片刻,说道:;这的确是个万全之策,就这样做吧。不过将士们一连几日行军,又奔袭了扬zhou,大都疲惫不堪。现在距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让将士们抓紧休息,明日拂晓出战! …… 船已在江中行了一夜,小船也换成了大船,是在途中拦下的四条运茶商船。 东方放白的时候,船在长纱港停下了。 李续宾掀开舱帘,嗫嚅了半天,才说:;恩师……长纱……到了。 曾国藩背靠在舱板上坐着,闭着眼一言不发。 李续宾把话重复了好几遍,他才无力地挥一挥手,皱皱眉,咽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走……回湘乡。 ;话说多没用,还是让恩师自己静一静吧。 李续宾放下了帘子,沮丧地朝头篙说了句:;去湘乡。 船又在江上行了一阵子,进入了一条小河。 小河只有两三丈宽,河道两旁便是民居,传统的江南村落,出了门就是河,船速慢了下来。 河岸上传来一阵妇女的尖叫声:;哎呦!你们看哪,那船上站的人……怎么穿的是湘军的号衣?难道说,是曾家的曾伯涵回乡探亲来了? ;肯定是的!你们看,站在舱门口那个人还穿着官服,曾伯涵肯定就在里面!又一个妇女指着李续宾嚷道。 李续宾被说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现出一副窘态。 ;你看看人家曾大帅,一点也不张扬;不像那些芝麻粒大的官,出行都有旗锣开道……哎呀,你们看看,还有这些兵,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连补丁都不舍得糊……唉,人家曾大帅可真是个好官。只可惜,这样的好官如今是越来越少喽! ;别这么说,这几条船都有篷,还不知里面有多少金银珠宝呢! ;那咱们赶快去给曾太夫人报个喜,人家兴许还能给咱一些赏钱哩! ;对对对,咱们快去! 妇人一哄而去。 ;恩师,到家了。 李续宾掀开船帘,把声音压得很低。 ;下船了……恩师。 李续宾挪到曾国藩跟前,想把他扶起来。 岂料曾国藩却胳膊肘一用力,把李续宾拨拉到了一旁。 ;咚的一声,曾国藩轰然倒下,绝望地仰面躺在船板上。 他双眼里噙满了浊泪,终于从嗓子里咽出话来:;回家……我当年立下誓言,不平长毛之乱誓不还乡;如今长毛之乱未平,而我带出家乡的数千子弟却多是战死他乡……我有何颜面去见乡亲父老? 曾国藩的话让李续宾听得头皮发麻,他猛然想起当年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时说的话:;……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我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想起这些,李续宾不由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不好,恩师又有了轻生的念头! 第16章 入山为道 李续宾两眼含着热泪跪在曾国藩面前,声泪俱下道:;恩师……我们不回家。您说去哪里……就是到天涯海角,学生也陪您同去! ;清——凉——山。曾国藩从喉咙里抛出这三个字。 清凉山距湘乡有二十多里地,说是山,其实不过是座一百来丈高的丘陵,风景并不美。 山上有座道观,平日里门可罗雀;可曾国藩偏偏喜欢这个地方,不图别,就为一个;静字。每逢他遇到不爽之事愁闷沮丧时,便只身入观借以消遣。 几日后走出道观,曾国藩全然换了一个人,所有愁闷烦恼,皆抛九霄云外。 李续宾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暗自叹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恩师他根本就没有想轻生。入了观,用不了多久就又能重整旗鼓,东征灭贼了!他心底里长嘘了一口气,饱含激情地朝外喊了一声:;不要停,去清凉山! 船在一片连绵的山岭前泊下了。 李续宾站在船头环顾四周,十里之内俱无人烟,岭上的林木长势正好,一片繁茂;一条二尺多宽的小泥道旁长满了杂草,曲曲折折地通向密林深处。 曾国藩自己走下了船,谁也没叫,径自走上小道。 李续宾和将士们见状,也都从船上跳下来,追了上去。 曾国藩似乎平静了许多,一双手交叠背在身后,伛偻着腰在前面蹒跚而行。 李续宾想扶着他,可这么窄的小道根本就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而行。 为了显示自己对恩师的;忠心,李续宾毅然伸腿迈进满是露水的草丛里,扶着曾国藩的胳膊并排行走。曾国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让李续宾有些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走了一会儿,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道观。 李续宾抬头一看,立马傻了眼,娘巴伢,这道观未免也太寒碜了些吧! 透过一扇敞开的院门,李续宾看到:整个观占地不过一亩,正面三间陈旧的大殿,四五间偏房,六七棵古柏,三四个道人而已。 道观门前的台阶有六级,曾国藩拾级而上。李续宾两步就跨上了台阶顶层:;恩师,学生陪您进去。 曾国藩在门口顿住,头也不回地亮出手背,果断地说:;道家清静之地,你一个带兵之将岂能随便入内?——等着。 李续宾还没想出如何回话,就听;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他的鼻子撞在了门钹上顿时感到一阵剧痛。 他捂着鼻子在台阶上坐下,自言自语道:;说我是带兵之将,您还是一军之帅呢。无厘头,无厘头啊…… 这时,只听观内传来一阵深沉的话语:;伯涵先生(曾国藩字),久违了…… 阵阵凉风从江面吹到岭上,透过层层密林到山半腰时,已化作股股微风。 微风拂动着树叶簌簌作响,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枝叶,投下些许斑驳的影子。李续宾的腿自膝盖以下全都在草丛里趟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腿上怪难受。 他挪身到观门口一棵古树下,背靠在古树上,望了一下四里。 除了眼前有一堆躺在地上睡成烂泥的兵将,视野内旁无他人。 李续宾忍不住扯掉上身的衣物,露出光秃秃的胸脯和脊背,又几下子把裤管撸到大腿根,让迎面而来的细风吹拂着自己的全身。 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他倚在树上,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李续宾是被冻醒的,一阵阴风吹来,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抬头望去,对面西山已不见了日头,只剩下一大片泛红的云彩尚未退去。 道观的门依旧闭着,李续宾有些纳了闷:恩师日中入观,这都傍晚了,怎么还不出来?就算是他打算在这里住上一阵子,那也得出来给我们交代一下呀! 他穿好衣物,上前叩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 轻轻一推,门开了一道缝。 李续宾探头窥了两眼,观内静得出奇,院子里的几个道人已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大殿正中的老君坐像下,一个头发斑白、身着道袍的人在那儿打坐。 ;这可能是本观的道长,我去问问他恩师去了哪里。李续宾推门而入,蹑手蹑脚走到老道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问道:;请问道长,正日前我家大人…… 老道悠然转身,李续宾;啊——的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原来,面前这位打坐的老道,正是自己的恩师——曾国藩! 曾国藩漠然看了李续宾一眼,继续凝神打坐,嘴里还叽里咕噜不知念些什么。 李续宾扑倒在地上,拽住曾国藩的衣袖悲咽道:;恩师,您怎么能这样做呢……前方将士还等着您重整旗鼓,克复江东六省呢!若您隐退道门,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徒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 曾国藩头也不转眼也不睁,很平静地说:;施主,贫道既已入观成道,尘世之事与贫道何干?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投身道门,才觉无官一身轻,何乐不为? 李续宾咬咬牙道:;既然恩师这么说,那学生也愿入山为道,生生世世追随恩师! 曾国藩脸色突变,眉头紧皱不舒,闭目思忖了许久,他才睁开眼,低声对李续宾说:;绝不可以这么做,你们若都退隐山林,长毛之乱岂不愈演愈烈?为师苦心经营几年的湘军水陆两师俱损于长毛贼之手,不报此仇,为师将赍恨终生! ;既然您有心报仇,为何却归隐道门?——这可是下下之策! ;唉,为师实属万般无奈才想出此策。可较之其它办法,算不上下策。现在你就去巴河,找为师的九弟国荃。 巴河在湘赣搭界处,那里驻扎着湘军三个营四千多人。 ;恩师保重!李续宾略作踌躇,;砰、砰、砰给曾国藩磕了三个响头,毅然起身离开了道观。 ;过不了多久,恩师就要出山了。走在下山的路上,李续宾暗想着,;或许恩师的这招‘金蝉脱壳’是对的,若以屡战屡败之名治罪,砍他两个脑袋也不为过。既然入了道门,那他就是张天师的人了,圣上也奈何不得……这样主动辞官总比被动的强,面子上也好看一些。没有我们湘军,光指望朝廷纸糊的江北、江南两营根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那些八旗兵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第17章 三品参将 曾国藩东征战败、退隐道门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湖南乡绅无不拍手称快。 消息传到了京城小皇帝的耳眼里,小皇帝怅怅地说:;这曾国藩太让朕失望了,不过是个泛泛之辈罢了,何必将自己吹的跟盖世英雄般?要不看在他又自知之明主动退隐,朕非把他拉到刑部问罪不可!还好,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都建起来了,长毛之乱用不了多久就能被平定,朕的天下终于又能太平了…… 扬zhou城北二十里处是江北大营的第一座分营,营垒工事修筑得坚坚固固。 分营的一把手是个三品参将,这会儿,他正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 昨夜他接到消息,说太平军突袭扬zhou城。 消息是扬zhou城的一个城门卒半夜里送来的。 太平军攻城时,这个卒子正自个儿在北门外喝酒。 忽然听得正南传来一阵穿云裂石的口号声,喝得迷迷瞪瞪的他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大群裹着红头巾的人向这边冲了过来。 ;长毛贼! 他惊叫一声扔掉酒壶,夹上马就朝城外第一座分营奔去。 他是齐善安排在北门的哨卒,根据齐善的命令,城内一旦有何风吹草动,即刻联络二十分营。 当哨卒把这个消息告诉参将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得稀里糊涂。 哨卒只说了;长毛贼夜袭,至于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 当他要告别此营,准备再去联络其他分营时,却被参将给拦住了。 参将对他说:;你夜间奔走这么长时间也累了,就在我们营中歇着吧,这件事我会吩咐手下替你去做。 其实,参将心里的小算盘是这么拨拉的,他想: 这股长毛贼肯定是从江宁城里逃出来的,而他们之所以能攻入扬zhou城,极有可能是齐善大帅使的一计——叫做关起门来打狗。 对付这几个长毛贼,根本就用不着我们去。就算是长毛贼侥幸逃了,大帅除了把他们往这里放,还能让他们去哪儿? 若这件事被其他营的弟兄知道了,呵,他们都跑来跟我争功;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岂能让他们给抢去? 说什么这件事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安顿好了哨卒,参将作出决定:防患于未然,不管长毛贼来不来,我都要做好准备。 拂晓的时候,空中弥漫着一层雾。 参将从城门楼探孔里看到,一群人马正向自己的营垒这边慢慢靠来。 虽然雾气有些浓重,可那些人头上裹的红头巾却格外醒目。 ;长毛贼来了!垛口处的几个士兵几乎同时尖叫起来。 ;怕什么,看你们这点出息!参将无所畏惧地说道,;这些长毛贼都是从扬zhou城里逃出来的,是齐善大帅特意犒赏咱弟兄们的! ;将军说的对,你们看那些长毛贼,来了这么久了,一直都在百丈以外徘徊,根本就不敢靠近我们,一看就知道是一群熊包!一个卒子吹道。 参将咧了咧嘴,挺直了胸脯,又清了清嗓子,向手下们亢声宣布道:;弟兄们,咱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齐善大帅在扬zhou城里摆下了庆功酒,让我们提着长毛贼的脑袋去赴宴! 许久没摸过兵器的兵将们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烟枪,无精打采地拾起角落里的鸟枪,很不熟练地往枪管里塞药、填弹,枪口都对准了城下。 雾气散了些许,李秀成骑着枣红马在对阵最前方踅来踅去。 啪!啪!啪! 正北传来三声响,李秀成心里有了底。 根据事先约定,陈玉成率五千精兵到第三、四分营之间时,就放三颗信雷上天,到时候李秀成率将士们进攻。 没有人下令,三声响过后,将士们齐声呐喊着冲了上去。 近了,眼看就要冲到城门口了…… ;哒哒哒哒…… 一阵枪响,从城墙垛口和暗孔里射出一排铁砂。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倒下;后面的战士毫不犹豫又冲了上去,这时,对面城上枪又响了…… 李秀成勒住马缰,伫立在清兵的鸟枪射程之外。 透过弥漫着的硝烟和雾气,他看到——仅仅片刻,就有上百个战士倒在了城下。 就是这距城门十多丈的地方,敌人竟围成了一道严密的火力网;只要战士们冲到这个地方,城上所有的枪便会同时射击。 眼见着又是一排战士倒下了,仅仅几十步的距离,对于战士们来说,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他目光匆匆扫过战场,眉心一皱,朝前方战士喊道:;全体撤退,撤到五十丈以外! 将士们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开始向后撤退。 撤退之时,战士们没有扔下那些倒在血泊里挣扎的弟兄,冒着枪林弹雨,奋力抢回了他们。 城下的一片开阔地上,留下了几十具战士的尸体和一摊摊鲜红的血。 见太平军撤了回去,清营参将从城垛口探出个头,不耐烦地朝城下狂叫道:;长毛贼,有种小儿们就飞过来,爷还等着去扬zhou城吃晌午饭呢! 这个参将根本就不知道,对面的扬zhou城在昨天夜里就成了太平军的营盘;他更不知道的是,他们的齐善大帅已是身首异处。 一排铁砂从城上射下来,啪啪打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 李秀成解下系在马鞍上的包袱,拎在手里掂了掂。 白帆布的包袱上斑斑血渍,一条;猪尾巴辫子的半截露在外面,已被血渍红。 李秀成狠踢了一下马刺,枣红马长嘶一声,一下子向前跃了足有一丈,将士们欲拦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李秀成在眨眼的工夫奔到了距城门十多丈远的地方。 城上的清兵端强欲射,却被参将拦住,;不要开枪,抓活的!长毛贼的红头巾越长官越大,他的红头巾最长,肯定是这伙长毛贼的头头儿! 李秀成面无惧色地跨在马上,左手紧攥缰绳,右手拎着血色的包袱。 他抡圆了胳膊,把手中的包袱奋力扔了出去,包袱径直飞向五丈多高的城墙;而在此时,城上的参将正和手下们商议如何才能活捉这个;长毛贼大官。 天上飞来一个包袱,参将和手下们都不约而同地去看,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包袱落在了他们身旁。 包袱里的东西由于受到重摔,从里面蹦了出来。 第18章 一举荡平 ;啊!——参将一声惊叫,连连向后趔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原来从包袱里蹦出的这个东西——正是齐善的项上人头! 枣红马的两个敲打着地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李秀成猛然间亮剑出鞘,剑锋指着城上的清兵,厉声道:;看到了,你们的头儿已被本主一刀两断。如若抵抗,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城上的清兵面面相觑,枪口略有收敛。 ;你们都是苏南这一带的人吧!李秀成朝城上喊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又怎么样,我们全都是这一带的人! ;好,既然是的,那我就直说了。想必顺治年间的‘扬zhou十日’和‘嘉定三屠’诸位一定比我清楚,我汉人十几万无辜同胞尽遭满人屠杀。而在这被杀的十几万人之中,一定定会有你们的祖先吧……! 城上兵将无一人做声。 ;你们好好想想,他们满人侵我汉家江山,戮我汉人同胞,你们非但不助我天国除满,反而当了他们的奴才,替他们卖命。你们自己说说,这叫什么?——这就叫背宗弃祖! 城上的清兵收起了枪,都伏在垛口处看着李秀成。 ;还不快投降!你们跑吧,本主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话音刚落,城上的一些清兵把手中的枪扔了下来。 ;弟兄们,他说得对——咱汉人不能给他们满人当狗,咱快跑吧! 话音刚落,顿时——城上的数千个兵将一齐涌向出口处。 刀枪扔了,盔甲也卸了,逃命之时还不忘把烟枪别在腰上。 营地里也全然乱了套,兵甲器械扔得遍地都是。 这些兵将大都肩上背着个包袱,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无从知晓。 南门有太平军,往哪里逃?——北门! 拥挤之中,一些兵将背上的包袱开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骤然引起一阵哄抢。 原来,这些包袱里装的全是金银珠宝。 面对着溃逃如潮的兵将,参将大声疾呼却无一人听令;他拿剑仗喝,兵将们只顾着逃命,依旧把他的厉声呵斥当成是放屁。 城门被撞开了,太平军冲了进来,贪恋财物、尚未来得及逃命的清兵,都做了刀下鬼。 眼见着太平军就要冲上城楼,参将自知无力回天,抱上齐善的头颅,从五丈多高的城楼上跳了下来,摔成了一摊肉泥。 溃兵从北门涌出,陈玉成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命将士们先躲起来,待溃兵全都过去以后,开始让将士们急追。 太平军追得越紧,溃兵越是没命地逃。 清兵第四、五分营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合拢派了一千五百人前来增援。 谁料才刚走到半道,迎头就撞上了疯狂逃窜的溃兵。 经溃兵们描述说:十几万长毛贼从天而降,钦差齐善大帅被千刀万剐…… 援兵们听罢,无不心惊肉跳。 ;等什么……逃吧,咱们可不能去白白送死!于是,;援兵也加入了逃兵的行列。 李秀成已从北门策马追了出来,赶上了陈玉成,彼此手里的佩剑都被染成了红色,从剑锋处往下渗血。 二人并驾齐驱,李秀成亢声道:;兄弟,现在妖兵逃得正欢,只要我们紧追不舍,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定能一举荡平妖兵二十营! ;咱们兄弟定将妖兵杀个片甲不留! …… 扬zhou战线结束后,太平军围住了江北大营最外围的一个据点——平阴镇。 驻守在此地的是清廷八旗护军统领吉杭,他手下的两千多号人也都是从盛京运来的旗兵。 吉杭花了十多万两银子给部队配了洋枪洋炮,正是仗着这些,吉杭在被太平军围困三天后仍然毫不畏惧。 太平军的几次进攻都以失败告终。 为防止着一股清兵逃窜,石达开命令将士们严密包围他们,等李秀成、陈玉成来后商议再战。 商议之时,李秀成说:;虽然这股妖兵已陷入我军重围之中,可他们仗着洋枪洋炮而有恃无恐。洋枪倒不足为惧,我们手中的鸟枪、大抬杆也勉强可以对付;应当提防的是他们的‘开花大炮’。围歼之时,一旦我们一拥而上,那么妖兵的‘开花大炮’就会起上作用,一炮打下来,势必会造成很大的伤亡。要想尽快灭掉这伙妖兵,还得最大限度减少我军伤亡。——依我看,我们必须得将对阵分散开来进攻,以二三十人为一组,行动敏捷,向前逼近。这样一来,便可避开妖兵‘开花大炮’的炮火。 石达开立在案前盯着地图,挥拳在图上平阴镇的位置慷慨一击,斩钉截铁地说:;此计甚好,以秀成之见,何时进攻? 李秀成看了看西天的残阳,说道:;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决不能等到妖兵粮草用尽之后再攻。到了那个时候,只恐怕他们会拼个鱼死网破,那样对我们也没有任何益处。 石达开一锤定音,当即命令人马列阵出击,由李秀成担任指挥。 李秀成命令将士以一二十人为一小队,把队伍像撒豆子一样散布在阵前,以躲避清兵的炮火。 为了张大声势,他让每个小队黄旗招展,并让部分将士隐藏在暗处不断擂鼓呐喊。 吉杭一听到呐喊声和擂鼓声,马上下令开炮还击。 命令一下,可难为了这些炮手,前方太平军每一支队伍至多不过二十人,才刚刚把炮瞄准目标,这支队伍早已窜到了另一个地方,整得他们晕头转向。 无奈之下,这些炮手只好把跑对准前方胡乱开炮。 一阵猛轰之后,硝烟弥漫在营盘上空,太平军虽有一些损失,可清兵的;开花炮弹已放得所剩无几。 硝烟散尽,清兵从壕沟里伸头向外探望,有百十个大胆的竟然猫着腰爬出了壕沟。 ;该我们的武器派上用场了。李秀成说道。 隆隆的一通震天响,十几尊土炮喷出一团团直径近尺的火球,其中包裹着大量的铁砂碎石,呈扇面喷向清兵战壕。 这百十来个胆大的清兵当即就惨叫着被掀上了天。 李秀成;噌地拔剑出鞘,太平将士六千余众在他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的;杀声,潮水般的涌向清兵阵地…… 第19章 江北大营 在二百多年前,清廷的八旗兵可以说是所向无敌。 然而,两百多年的和平使这些旗兵后人的生活逐渐腐化;不会射箭,不会玩枪弄棒,更有甚者连马都不会骑。 吉杭的这支旗兵之所以能平了;小刀会之乱,实际上完全是靠英法两国洋鬼儿的;友军协助平定的。 二百多年以前的旗兵作战时遵循的是;打得过得打,打不过拼命打;而传到他们后人旗兵这儿,就成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 面对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奔涌而来的太平军,这些旗兵自知无力招架,纷纷丢枪弃炮,狼狈地往营盘里缩,吉杭也被一伙手下簇拥到了最里面。 他的一个部将跑得慢了些,被一员太平军小将的红缨枪从背后穿了个透心凉。这时候,枪响了,趴在死人堆里的一个清兵抠动了扳机,小将轰然倒下了。 ;呼啦一阵风,李秀成一个马上侧俯身,宝剑一挥——这清兵的脑袋就斜着飞了下来,半尺多高的暗红色血柱从脖腔里喷涌而出…… 战场上躺着一千多具清兵和近千具太平军的尸体,余下的几百个清兵已没了退路,龟缩在一座府衙里。 李秀成下令推来一门缴获的;开花大炮,炮口对着府衙,让旅帅朝里面喊话:;投降者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 里面没有回应。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李秀成吩咐炮手说。 ;轰! 一发炮弹落在府衙正堂的屋顶上炸开了花。 衙内传来一阵碎石瓦砾崩落的声音,继而又是几声惨叫。旅帅又朝里面喊了一遍。 这时,府衙里传出了骂咧声,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传出来:;别……别打了,我们……我们投降! 被子弹打成蜂窝状的大门发出一阵长长的吱声,从里面探出了几个脑袋,便见一对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为首的这个中年汉子穿着清廷官服,前胸补子上绣着一只熊,看样子是个五品武将。一对人双手高高举起,低着头怯怯地走出。 一阵臭骂声传入耳际,几个清兵拖拽着吉杭出来了。 原来这些残兵败将想投降,可吉杭说什么也不让,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趁吉杭不注意,把他捆了起来。 李秀成跨在马上乜视了吉杭一眼,冷冷地对降兵们说:;还算你们识相,不然,定要了你们的命! ;你们这些孬种!吉杭抖着膀子朝降兵们怒道,;你们世世代代食朝廷俸禄锦衣玉食,就指望着你们有朝一日能为国效力,战死沙场。真没想到,你们竟然全都是一帮懦夫!你们拍拍胸脯想一想,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祖宗吗?! 吉杭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豪言壮语能激起这些旗兵的斗志,可是他想错了,旗兵祖辈们二百多年以前的澎湃热血传到他们身上时,早已是消失殆尽。他们猥猥琐琐地挤在一起,对吉杭的话根本就是听而不闻。 吉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长叹道:;想我旗兵当年纵横疆场,所想披靡,岂料今日竟然会败给一帮长毛…… ;留着话到黄泉路上说吧!李秀成翻身下马,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对准吉杭的脑门就是一枪。 ;哒!吉杭的眉心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眼睛瞪得老大,血红的眼球似乎就要从眶中迸出来。 李秀成吹了吹冒烟的枪口,饶有风趣地朝将士们笑道:;你们瞧,看来他还不服气! …… 江北大营被打垮的消息迅疾传遍了大江南北,比此消息传得还快的是太平天国的革命理想。 他们的革命理想尽为人知后,全国各地各族人民纷纷举义响应。 北方的;捻军,南方天地会的;大成国,西南、西北各族人民都掀起了武装抗清的斗争。革命的怒潮风起云涌,如火如荼。 革命的雷声遍地吼,震撼了朝野。不知何故,诸臣上朝之时竟无一人提及江北大营垮台之事,咸丰皇帝当然也没有理由知道。 他自以为有了江北、江南两大营,;长毛之乱便能很快就会被平定。 以张乐行为首的捻军;反贼有十几万之众,活动在豫皖一带,咸丰从东北急调都统胜保率军前去镇压。 一时间,满清朝廷似乎忘了;太平天国的存在。 江北大营既克,太平军中士气甚旺,攻破江南大营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东王杨秀清遂命石达开为主帅,李秀成、陈玉成为前锋,即刻围攻江南大营。三日后,太平军完成了对江南大营的合围。 大营头头儿向荣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明晓,现如今江北大营已垮,太平军的矛头全都指向了自己。 为了守住大营,他连派七队人马乔装打扮前往浙江,请求两江总督派兵来援。可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七对人马近千人已全被太平军拦下,就地处决。 向荣派出的这些清兵之所以被识破,全然是因为他们脑袋后垂的这条;猪尾巴辫子。 本来,这些人红头巾裹了,太平军的号衣也穿上了,可就是唯独脑后的辫子忘了拆;于是在过关卡的时候,这一条条;猪尾巴就给他们露了馅儿。 太平军恨清兵,更恨清兵打扮成他们的样子去祸害百姓,然后再嫁祸于他们。这次他们一次就抓到了近千个;冒牌,便料定这帮人又要去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些清兵也知道太平军的政策,只要你投降,他们就饶你一条命。 于是,这些清兵便一拨接着一拨地扔下兵器,纷纷表示;投降。 本来太平军就够恼火的了,一看这帮清兵竟是如此的没有骨气,更是怒火中烧。 管你磕头求饶、下跪叫爹——一概不允,尔等狗奴才留之何用,统统杀光! 两日后的拂晓,太平军全线出击。 李秀成和陈玉成帅精兵七千人为先锋,直捣江南大营心脏——镇jiang。 另向荣失望的是,他自始至终所翘望的;援军还是个未知数。 太平军与清兵激战了四天,清兵阵地越来越小,向荣渐渐无力招架,便率残部冲开一条血路向丹阳逃去。 丹阳和浙江搭界,向荣往这里逃是想去浙江搬救兵。 见这个老狐狸逃走了,李秀成和陈玉成率兵进追了上去。 第20章 肃顺南下 追到丹阳界碑时,眼看就要抓到向荣,不料从暗处飞来一只冷箭,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陈玉成。 陈玉成没有防备,被冷箭射中左肩,当即从马上摔了下来。 为尽快医治好陈玉成,李秀成劝他留下来,只身策马去追向荣。 陈玉成见状,立即命自己的一队骑兵紧随李秀成继续追击。 前面是一片树林,一条曲折小道蜿蜒到密林深处。 跑了大半天,向荣才发现自己身边连一个护卫都没有了,敢情全让太平军给追上杀了;再看看自己的坐骑,口吐白沫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向荣看看身后没了追兵,便牵着马走进了密林。 ;扑棱棱…… 身后林子一群鸟扑扇着翅膀飞上了天,向荣回头一看,只见一队太平军骑兵追了过来,他忙不迭地就往马背上爬。 忽听得身后一身大吼:;向妖头——哪里去!吓得他的脚踩空了马镫,一下子崴伤了脚。当他忍着痛再准备上马时,追兵和他的距离已缩短到了不到十丈。 冲在最前面的李秀成骤然勒马,取下弓箭,弯弓如满月,瞄准向荣。 箭射了过来——;完了,吾命休矣! 向荣伫立马旁,绝望地闭上了眼。 ;当啷一声脆响,箭射中了向荣头顶凉帽上的红宝石顶子,把凉帽掀翻,落在了地上。 冥想之中,向荣分明感觉得到,自己的脑袋已从脖颈上掉了下来,他已经听到了;脑袋落地的声音。完了,完了…… 无意识之中,向荣的手伸向了脖颈——噫,头还在! 他倏然睁开眼睛,只见十多个;长毛贼已将自己团团围住;而刚才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脑袋——红顶子凉帽,已被刚才那个搭弓的;长毛贼踩在了脚下。 向荣又气又急,又悲又憷,他想自杀,可摸便全身也没找到一件利器,只好打算解袍带上吊。 谁知他刚解下袍带,却被一个;长毛贼随手夺了去,一把甩在身后的一棵树上,打了个死结;同时,人群闪出了一条通道。 向荣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热辣辣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走到树下,踮起脚,正好可以把脖子放在袍带里,又一次绝望地闭上了眼…… …… ;江北、江南大营垮了!胜保都统败了!各地反贼越发猖獗了! 消息插了翅膀,一并飞到了京城。 咸丰皇帝瘫软在雕龙宝座上,面对着众臣,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为什么朕的兵将如此不堪一击?!难道说,祖宗传了两百年的江山社稷要亡在朕的手里……! 众臣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 ;废物!咸丰勃然大怒,抓起御案上的金狮镇纸扔向众臣。;朕养了你们一群饭桶!平日里只会给朕找乐子,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们一个个全都哑巴了?——啊?说呀!……谁要是能拿下江宁,平了长毛之乱,朕就封他为王! 这时,户部尚书肃顺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回皇上,当前有一人可用。依微臣之见,平长毛之乱,非湘人曾国藩不可! 此话一出,立即遭到了众臣的反对: ;曾国藩屡战屡败,根本就不是块打仗的料! ;他一介书生,丝毫不懂用兵之道,恐怕难当重任…… ;皇上万万不可!——一个汉人,怎么会死心踏地为我们满人的朝廷卖命?还望皇上能从我们旗人中另择贤能…… ;皇上三思……! ;砰!咸丰拍案而起,指着众臣厉声吼道:;旗人,旗人!……你们看一看,眼下咱旗人除了遛鸟遛狗、捏腔唱曲儿,还有什么本真事?!……好,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朕去御驾亲征,把你们全都带上。战死疆场,朕就给你们追封! 说罢,咸丰把两手放在御案下,猛一使劲,把御案掀翻了。 案上的文房四宝,大臣们的奏折,全都哗啦哗啦掉在了地上;若不是站在一旁的小太监眼疾手快,上前抱住了御案一角的玉玺,那玉玺非得掉到地上摔破不可。 众臣一看大势不妙,看来真把这位小皇帝给惹毛了。 遇到这样的事,他们有一个;秘方——就是跪在地上;请罪。 这次,他们又使出了这招。 ;臣等罪该万死!臣等罪该万死!…… 他们垂着头跪在地上,一边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咸丰倚在宝座上,闭着眼睛,不停地叹着气。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睁开眼,无奈地说:;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做了。至于请曾国藩出山一事,还得劳烦肃爱卿你了。 …… 马车十多日颠簸,肃顺终于来到了湖北长江沿岸。 他本想从这里乘小船西上至湘,顺便也饱览饱览一下长江沿岸的名山胜水,乐哉乐哉。 可谁知,当他从马车的小窗向外看时,却见四下里都是蓄发裹巾的;长毛贼。 无奈之下,他只好取旱道匆忙逃出湖北。 马车又经过一天颠簸,终于到了湖南。 湖南人似乎忘了他们这儿还有一个叫;曾国藩的人。 几经周转打听,又行了九曲十八弯的河道小径,肃顺终于寻到了曾国藩所;隐居的这座清凉山。 见到肃顺,曾国藩似乎并不惊讶。 他一身道袍,皮笑肉不笑地对肃顺说:;呦,久违了肃大人!是什么风把您刮贫道的观里来了?堂堂一品大员光临敝观,敝观可真是蓬荜生辉!老道有失远迎,还请肃大人见谅…… 曾国藩的一番客套话让肃顺听着有些很不自在,他连连摆手,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伯涵,你这不是诚心寒碜为兄吗?可不能这样!——什么老道老道,还是原来的称呼,叫肃兄…… ;是是,肃兄……曾国藩笑颜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肃兄这次不远千里来找愚弟,是有什么事吧…… ;哪里哪里……自京城与伯涵一别已有数年,为兄甚是想念。这次来找伯涵没别的目的,就是想咱兄弟一起叙叙旧,叙叙旧…… ;肃兄请!…… 两个人坐在观内古柏下的一个石桌旁,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寒暄起来。 肃顺由曾国藩的身体状况开问,到曾国藩家的添丁情况,家中田地的好坏,粮食的欠丰,到曾国藩家盖了几间新房,再到曾国藩后院老母猪的下崽情况……无所不问。 第21章 天京之变 就这样聊了半个多时辰,肃顺实在想不出该问些什么了,终于把话引入了正题。 他说:;伯涵,你可知当今江东大势?朝廷在江宁城外建的江北、江南两大营已俱被长毛贼攻破;现今长毛贼的势力已发展到了江北。皇上下狠心,在不久前敕令天下,许诺克复江宁者封王…… 曾国藩用三只手指轻轻地捋着下唇几根花白的鲇鱼须,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似乎刚才肃顺所说的一切全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轻轻摇着头,一本正经慢慢悠悠地说:;现今愚弟已入山为道,不再过问尘事,肃兄讲这些——是什么意思? ;实不相瞒,皇上此次遣为兄至此,便是要请伯涵重新出山。 曾国藩又轻轻地摇着头,一副厌倦的样子说:;尘事喧嚣,人心险恶。愚弟在此无忧无虑,快活似神仙,何必去卷入世俗,自讨苦吃? ;身在草泽,心系天下……为兄知道,伯涵过去有一些委屈之事难于开口。在离京之前,为兄已将你的委屈一一向皇上奏明,因此皇上……说着,肃顺从衣袖里取出一块卷成筒的黄色丝帕,上面隐隐有些字迹。 ;这……这是?曾国藩有些吃惊地问。 ;伯涵好福气!肃顺会心一笑,把黄帕递给曾国藩。;你自己看吧。 肃顺静坐一旁看着曾国藩,等着看他涕泪俱下,泣不成声。未料,曾国藩看后却是一阵冷笑,接着便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皇上把我曾某人当成什么了?说罢,便随手把黄帕甩到了石桌上。 肃顺大为震惊:;伯涵——圣旨!你这可是大不敬! 曾国藩双眼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黄帕,许久没有做声。 这一刻静得出奇,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住了。 ;伯涵,你在刑部任过职,这抗旨不尊是什么罪,你可比为兄清楚。难道你疯了不成?肃顺急得嘴唇发抖,手背在身后围着石桌不停地绕圈子。 曾国藩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对肃顺道:;肃兄,愚弟就对你直说了吧!不是愚弟想抗旨,愚弟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今天下大事,相必肃兄你比愚弟清楚得多。长毛贼现今闹得正欢,大半个江东已落到了他们手里;湖南乡绅个个夜不能寐,唯恐一日长毛贼卷土重来。 嗯,如果愚弟没猜错的话,想必肃兄你在来的途中应该遇到长毛贼了吧……连朝廷那些饱读兵书的大将都奈何不了他们,愚弟一介书生又能怎样?皇上太抬举我曾某人了,他把曾某人当成楚霸王和岳鄂王了。恕愚弟直言,愚弟可没有他们二位的雄心壮志;即便有——愚弟手下那帮弟兄也不是‘八千子弟’和‘岳家军’。 肃顺听出了曾国藩的弦外之音:出山——可以,但不是这个时候。他问道:;可是伯涵——皇上旨意为兄已带到,你若迟迟不动身,让为兄在皇上面前怎么交差? 曾国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似笑非笑地说:;你不说,我不说,皇上怎么会知道?难道说他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伯涵,你这意思是……肃顺看起来有些费解。 ;肃兄,这难道还要伯涵说明吗?你在京城做了那么些那样的事儿……那可都是在天子脚下,皇上他那一件知道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件事就算是被他知道了,伯涵以一个‘修整军队’的理由就足以搪塞……肃兄,你说呢?你——还担心什么? 肃顺听罢,立即由衷地竖起拇指,禁不住叹道:;高明,伯涵果真高明,为兄自愧不如!……对了,你准备何时出山? 曾国藩呵呵一笑,道:;先让那帮子长毛贼闹闹去吧,瞧着吧,他们闹不了多久了…… …… 一道道捷报传进天京,天王洪秀全即刻下令犒赏三军将士。 下属的功劳最终都累积到上级的头上,这是华夏民族自古就有的传统。 天京城内文武百官举杯相贺,并争相为这次战役的总指挥——东王杨秀清庆功。这时的杨秀清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不满于东王;九千岁的位子,也想当;万岁。 可一国容不下二主,在杨秀清以;天父下凡之名威逼天王洪秀全封其;万岁一事发生后,洪秀全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先下手为强,遂密令北王韦昌辉诛杀杨秀清。 本来,洪秀全只是想让韦昌辉杀他杨秀清一人;谁知韦昌辉杀完杨秀清后不知怎么想的脑子一热,竟以;东王同党之名杀了杨秀清全家及其部众三万多人,闹得满城血雨腥风。 远在湖北的石达开闻讯后,书信一封送到天京,并在信中严斥韦昌辉滥杀无辜的行径。 韦昌辉杀人杀出了;瘾,脑子又一热,竟派兵包围了天京翼王府,将石达开的全部家眷杀得一个不剩。 这场大屠杀前后持续了十多天,天京城内红衣黄袍高干一时俱尽。 历史上称此次变乱为;天京事变。 这次自相残杀使太平天国元气大伤,同时也给革命带来了严重危机,太平军将士无不为天国的生死存亡而感到忧心如焚;可当清廷得知这个消息后,朝中文武百官无不拍手称快,咸丰当即下诏;合朝欢庆一日。 天京变乱后,石达开自湖北起兵靖难,要求洪秀全顺从民意杀掉韦昌辉。洪秀全听到这个消息,也责备韦昌辉做得太过分。 韦昌辉因替洪秀全杀了杨秀清,自以为功劳很大,受到责备后,心中甚为不服,便率兵围攻天王府。 此时的韦昌辉早就失了民心,洪秀全率领城内的兵将和百姓进行反击,两天就败了韦昌辉。 韦昌辉兵败缒城逃出天京,结果在江畔被巡逻的兵将抓住。于是,洪秀全下令将韦昌辉斩首示众,并派人把他的首级送到石达开帐下,请石达开回朝辅政。 石达开见了韦昌辉的人头,心里稍稍宽释了一些;可一想到一家老小全被无辜杀害,他又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 在李秀成的劝慰下,石达开决定以大局为重,回朝辅政。 石达开被迎回天京,天国军民皆大欢喜。虽然这年石达开才二十六岁,可他在天国中已享有很高的声誉,合朝文武立即同向天王保举他主持国家大事。 第22章 翼王出走 论才干,石达开文武兼备,谋略至远;不仅在东进西征中战功赫赫,而且对天国的政权建设作有重大贡献。 东王死后,总理天国军政的巨任理所当然落在他的肩上;以他的才干,也有足够的能力使天国复振。 石达开总领朝政后,天国领导集团之间的矛盾并未得到解决。 经过了这场触目惊心的浩劫之后,天王洪秀全开始疑心重重。看到将士们口口声声称翼王如何如何好,便觉得这位翼王总有那么一天也会变成;东王或是;北王。 因此,他虽然被迫任用了石达开,却对石达开时时保持着戒心。 和所有心生疑窦的君主一样,觉得最可靠的人是自己的亲属,洪秀全也不例外。为了牵制石达开,他不顾群臣的反对,以;协助翼王理政为名,封自己的大哥洪仁发为安王,二哥洪仁达为福王,与石达开共管朝政。 如果说安、福二王确实有能力协助石达开搞好朝政,那倒也罢了,可天王的这两个哥哥非但无才无能,反而心胸狭窄,目光短浅。 就是这样的两个糊涂蛋,竟能让他们一步登天成了一国之二三位的人物。 他们没有任何本事,却处处我行我素,整天哼哼哈哈地瞎指挥,而且嫉贤妒能,处处找石达开的麻烦,还依仗着天王的权势横施淫威。 石达开虽然担负了总理天国政务的重任,但在内心里却对安、福二王的挟制存在着很深的戒心。 刚刚发生过的天京变乱的一幕幕时时在眼前浮现,他害怕这一幕再重新上演;对天王忠贞不二的他不肯图谋不轨,篡权夺位,却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终于,在回京三个月后,石达开借口;天王疑心重重,愤然离去,他这一走,天王洪秀全在永安所封的;东西南北翼五位王爵,便无一孑遗了。 石达开自天京出走,先回到了安庆。 此时,李秀成正奉他的命令在此扩军安民,并不知道他出走一事。 李秀成在西征战役中所展现出来的英勇机智被石达开铭记在心,他这次来安庆的目的,便是要邀上李秀成和自己一同南下。 考虑到自己对于此事难以启齿,石达开便派了两名心腹前去找李秀成。 听说这二位是翼王派来的,李秀成很是欣慰,以为翼王又要给自己下什么作战命令;可当这二人向他说明了来意时,他的脸色骤然间就暗了下来。 ;眼下我们天国形势万分严峻,正是用人之际,翼王怎么能一意孤行,置天国安危于不顾呢?如果他果真这么做,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还有你们这些做下属的——为何不劝一劝他?这件事情一旦发生,所造成的后果有多么严重难道你们不清楚吗!不行,我要去说服翼王留下来! 李秀成说着便要出帐牵马,却被这二人拦住了。 他们中的一个说:;不必了李将军,翼王他也有难言之隐,这也是他今日为何不来亲自请你的原因。翼王心意已决,若李将军执意不肯随行,那我等也不强求。 说罢,这二人转身便走。 ;二位且慢!李秀成急忙上前拦住他们,;请二位稍等片刻,秀成要写修书一封,烦请二位交给翼王。 他叫人取来纸笔,略经思忖,立即伏在桌案上悬腕疾书。 在信中,他直陈了翼王若一意孤行、执意出走将会给天国带来的损失及后果的严重性,并再三恳请翼王能从长远之计着想,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写罢,他掷笔一旁,顿足长叹道:;但愿翼王他能顾全大局…… 然而,李秀成的一番极力劝说并没有把石达开挽留住。 由于他不肯随行,石达开没有办法,只得率部南下了。 由于石达开的出走,清兵乘机进行了反扑。 东线,清廷派钦差和春接替;吊死鬼向荣,乘机包围了镇jiang,妄想恢复江南大营。 与此同时,清廷又派总兵李天宝率兵向太平军力量薄弱的淮南发起了大规模进攻。 由于石达开把驻守在这一带的守军撤走,一时间,撒开欢的清兵如入无人之境。李天宝一连攻陷了许多城镇,连营几百里,构筑了大小营寨上百座。 太平军在淮南的重镇——建城,开始受到严重威胁。 建城地处苏皖搭界,筑城于明朝,地理位置极为险要。 明朝建文年间,燕王朱棣起兵谋反,一路南下打到长江之畔,逼近京都江宁。建文帝朱允炆在苏皖搭界之处选址筑城,构建最后一道屏障。 此城为建文帝亲自督造所筑,城墙高七丈、宽两丈,通体系条石堆砌而成,糯米汁勾缝,坚固无比。 史书载:;明成祖朱棣率兵将十万而来,攻建城数月,不下,城下燕兵陈尸两万,城中三万明兵仅折四千。 后来因建城明兵中出了叛徒,建城才被攻破。 此后燕兵顺江而下,直捣江宁,建文帝引火自焚。 由于成祖朱棣攻破江宁后立即迁都燕京,建城自此被弃。 时隔四百多年,建城依然完好无损地屹立着,城墙上成片成片翠绿的爬山虎和青苔,似在向后人诉说它已饱经沧桑岁月。 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建城再一次成了京都的一道屏障。 告急信送到天京,天王急调李秀成前去解建城之围。 此时,李天宝手下有四五万人马。 而在建城之外,太平军只有三座营垒,城内的守军也只有五六千人,其中多半是老弱病残。 就在全城将士为此城命运担忧的时刻,李秀成来了。 ;李将军来了! 这个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城,鼓舞了士气。 然而,仅仅靠五六千薄弱的守军,实在是难以抵挡得住李天宝数倍兵力的攻势。营房里,李秀成一双冒火的眼睛凝视着地图,;要想守住城池,唯一的办法便是要改变孤立无援的状况。可眼下……他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建城守将道:;活跃在豫皖搭界一带以张乐行为首的捻军声势很大,拥有兵众十多万。他们已经公开反抗清廷,经常去攻打妖兵的军营和官衙。不久前,他们还把清廷一个叫胜保的官儿打得屁滚尿流…… 第23章 晋封侯爵 ;虽然我们和捻军彼此不相统属,可最终的目的都是要赶走满清妖孽。我相信,只要我们开口,他们一定会出手相助,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弊。 李秀成的愁眉逐渐舒展开来。他立刻写了一封信,派信使给张乐行送去,并赠给张乐行宝刀一把,劝其携众参加太平军,共同打击清兵。 张乐行深知以自己的实力不足以与清兵抗衡,也正有意想联合太平军。 看了李秀成的信后,二人不谋而合,张乐行答应与太平军统一行动,就地牵制清兵。 李天宝自以为包围了建城便胜券在握,可他也知道这座城池不是一鼓作气就能攻下的,弄不好把城里的;长毛贼逼急了,他们来个背水一战,跟自己玩儿命,那自己可就不好收场了。 因此,李天宝并不马上命他的几万大军全面进攻,而是每天出动一万多人日夜不停轮番进攻,要以;车轮战把城内太平军拖垮。 李天宝不断地对部下狂喊:;贼头李秀成就在里面,一定要打开建城,活捉李秀成! ;打开建城,活捉李秀成!这句话成了清兵攻城的口号。 李秀成亲自在城楼上督战,面对连天的炮火,毫无惧色。 战斗开始的第二天,天京信使来报:李秀成的父亲——李世高病逝了……! 此时,李秀成正在整顿城内守军。听到这个噩耗,他倏然间怔住了……顿时红了两眸。 ;天王说,准许李秀成回京料理后事……信使说。 李秀成强咽下泪水,不容置喙地说:;眼下形势万分危急,我若离开,将士们便没了主心骨,岂不等同于把建城拱手让给妖兵……不能——我决不能离开这里! 轰隆一声巨响,建城外的一座营垒被清兵攻破了。 李秀成突然想起了什么,提剑迈着沉重的步伐径自朝东走去。 ;扑通一声,他面东按剑而跪,声泪俱下道:;父亲大人……还望您在天之灵能原谅孩儿不孝。此战关系天国存亡,为保天国江山社稷,孩儿不能为父守孝。养育之恩,孩儿来世再报!说罢,他提剑霍然起身,挥手揩去脸上的泪水,大步朝军营走去…… 李秀成迅速整顿了城里的守军,把能够作战的三千人组织起来;同时命剩下的老弱病残日夜兼程赶扎草人。 对于扎草人有何用处,将士们纷纷表示不解,李秀成对他们说:;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至于干什么用,到时候你们自会知道。 到了晚上,李秀成下令将这些草人搬上城墙,放在垛口处,并把它们一个个扣上太平军的帽盔,只叫城外的清兵能看到帽盔的上半部分。 守城的将士大都几夜未合眼,疲惫不堪。李秀成让他们都去睡觉,他们不肯,担心夜里清兵突袭。 李秀成指着草人笑着对将士们说:;你们放心去睡吧。在城外的妖兵眼里,这些都是我们的守军。 将士们半信半疑地怀抱着兵器就地躺下睡了。 三更之时,一些将士醒来,看见李秀成独自坐在城墙一角,背倚着城墙,正仰望着南天那轮残缺不圆的月发着呆。 昏暗的月光洒在他那张古铜色的脸上,将士们看到,在他的脸上,两道泪痕清晰可见。 天亮之时,李秀成下令将草人撤下,到了晚上,再不动声色地搬上城墙。 一连几天夜里,李天宝看到城上遍是;太平军,都没敢轻举妄动。 在以后的日子里,李秀成与全城守军和百姓同甘共苦,指挥将士们打退了李天宝接二连三的进攻,使建城巍然屹立在敌人面前。 由于建城城墙俱用条石堆砌,糯米汁勾缝,因此异常坚固。 李天宝的上百尊土炮轰了几天,城墙上只剥落了一层风化的石末;一块石头没打掉,反倒把城下自己的营地里弄得整日粉尘飞扬。 连攻数日未果,还损失了数千人马,李天宝很是恼火,一连斩了两员战将,但最终也没能把建城的城门打开。 李秀成虽然保住了建城,却没有力量去粉碎几万人的围困,形势依然是相当严峻。 就在此时,天王飞调陈玉成前来解围。 李天宝听说太平军的勇将陈玉成率部来援,心中有些紧张。 他以为陈玉成从南方而来,定会声东击西绕到北面去寻找突破口。 不料,陈玉成却出其不意从西面杀出,一举攻克了建城以西一线。 这一战,迅速打乱了李天宝的阵脚。 李天宝举棋不定,慌忙抽调原来部署在城北面的兵力去堵陈玉成。 不料这时,陈玉成的人马却又突然出现在了城的北面。 包围不成,李天宝的几万人马竟被太平军反包围。 他恍然大悟,把马鞭子狠狠地摔到地上,跺着脚抱怨道:;他娘的,真没想到,广西新旺村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子,竟然一下子出了李秀成和陈玉成这么两员虎将。两个二十来岁的黄口小儿,想不到有这么厉害!怎他娘的全让老子给碰上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又自语道:若是这两员虎将能为我朝所用,又何愁平不了长毛之乱! 正当李天宝惊魂不定的时候,陈玉成的人马已从四面八方发起了猛攻。 李秀成一看时机已到,也迅速打开城门,率部杀出。 ;李、;陈两面红字水红边三角形令旗像两只龙头,飞腾在烟尘滚滚的战阵之中;令旗指哪儿,将士们就往哪儿冲。 清兵腹背受敌,阵队很快就被太平军给冲乱了。 李秀成和陈玉成又兵分两路乘胜追击,一举收复了被李天宝占领的一些城镇。李天宝丢盔弃甲,只带着数百个部下逃脱了太平军的追击,保住了性命。 他又惊又恼,口吐鲜血,差点儿就死掉。 这还不算完,没过几天,咸丰就得知了他战败的消息,立马送了他个;督师不利,损兵折将的罪名,将他连降七品,贬为九品城门吏。 不久,李天宝抑郁而死。 此役后,李秀成与陈玉成皆被晋封侯爵。 …… ;长毛贼内部起讧了…… 一个穿着湘军号衣的人在清凉山的林间小道上边跑边叫喊着。 到了山半腰一座道观前,他停了下来,捂着肚子不停地喘着粗气,口中喃喃道:;娘巴伢,总算到了…… 这便是曾国藩所;隐居的道观。 此时,曾国藩正在院内藤椅上躺着午睡,一本打开的《道德比经》盖在他的脸上,用来遮挡夏日里刺眼的阳光。 ;咣当!一声,这人破门而入。 第24章 国藩出山 曾国藩;腾地一下坐起来,盖在脸上的书也被打翻在了地上。 见是自己的亲兵,曾国藩不满地瞅了他一眼,弯腰拾起地上的书,用手指弹去上面的灰尘,放在身旁的石桌上,又重新躺下了。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你老爷我当回事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太不像话了…… 曾国藩闭着眼睛喃喃说着,一只手放在石桌上,弯曲的指关节有节奏地磕着桌面,发出;当当的声响。 ;大人……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亲兵张口气喘地说,;长……长毛贼内部起讧了! ;什么!曾国藩从藤椅上翻身而起,;你说长毛贼打内仗了? ;的的确确,……外面都传遍了! ;怎么回事——你赶紧说一说!曾国藩瞪起一双三角眼催道。 ;怎么回事,亲兵越说越兴奋,;杨秀清那个烧炭工想当长毛贼的头头儿,那洪秀全不肯让位…… ;打住打住!曾国藩打断亲兵的话头,;不要经过,只听结果,结果…… ;结果……结果可是大快人心!……洪秀全让韦昌辉把杨秀清给杀了,谁知那韦昌辉杀人杀出了瘾,把杨秀清的全家老小、部下和石达开的一家子也捎带着给杀了。后来洪秀全又杀了韦昌辉,石达开也赌气离开了江宁,还带走了二十多万喽啰,现在不知窜哪里去了……乖乖,里外里这次一共死了五六万长毛贼,现在江宁城里就剩下洪秀全这个毛贼头子了。皇上说了,要在三个月内荡平江宁! ;好啊……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曾国藩万分欣喜地说着,几颗泪立马就从眼眶盈了出来。 ;大人,您打算何时出山? 曾国藩三两下脱掉道袍便扔在石桌上,;此时不出山,更待何时! …… 重新出山后,曾国藩带着咸丰的圣旨,首先去见了湖南巡抚骆秉章,以期取得湖南实力派一把手的理解与支持。 来长纱这几日,曾国藩主要是遍拜各衙门。 每去造访一个官衙,无论对方官大官小,他总是拱手笑脸相迎。 昔日里湖南同僚对自己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落井下石,曾国藩似乎忘得一干二净。 亲兵有些点看不过去了,他不满地对曾国藩说:;大人,难道您忘了这些人当年是怎么对您的…… 曾国藩把脸一沉,责备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懂什么! 堂堂湘军大帅,如此不计前嫌、谦恭有礼的举动,让长纱官场上下的人眼前一亮:嘿,曾伯涵这狗日的可真是脱胎换骨了啊!……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给主动来;巴结咱,咱们要再不以礼相待,可就真是有点不讲人情味了。——于是,他们纷纷拍胸表示,曾大帅要兵给兵,要勇出勇,要饷供饷。 曾国藩在长纱逗留了十多天,随后又乘船沿江东下,到黄州府下游五十里处的巴河,这里驻扎着彭玉麟的数营水师。 六江之战后,彭玉麟等部将退守此地,在此休整;曾国藩;归隐后,无依无靠的李续宾也找到了这里。 在彭玉麟的座船上,曾国藩与这些阔别半年多的部下们见了面。 师徒几人抱成一团大哭了一场后,又寒暄了一阵子,无非都是些听着就叫人打颤的久别相逢之言。 寒暄完毕,曾国藩把话引入正题:;当前局势,想必诸位比本帅清楚。长毛贼这次内乱死了几万人,朝廷便以为江宁就剩下了一个长毛贼头子,还扬言要三个月荡平江宁。——这纯属是无稽之说,我们不必信以为真…… ;恩师,您对朝廷怎么这么没有信心?李续宾抢过话头说。 曾国藩不满地瞅了一眼李续宾,继续说:;杨秀清、韦昌辉死了,石达开跑了,可这并不意味着长毛贼里头没人了,李秀成和陈玉成这两个小儿就均不是等闲之辈。依本帅看,要想彻底平了长毛之乱,最少也得那么三四年的时间。 长毛贼现在的兵力主要放在了长江北岸,我们不能往他们的刀刃上撞,虎口里夺食,划不来。对于石达开的南窜,我们不要去管他,把他交给绿营兵去办吧。嗯,虽说绿营兵都是一帮窝囊废,可这次不让他们拿着刀枪去跟石达开拼命,只让他们监视着石达开,让本帅知道石达开在什么位置即可。这点能耐,相信绿营兵还是有的。至于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便是要趁虚而入,直捣长毛贼防守薄弱的地方——江西! …… 虽然在安徽方面,李秀成和陈玉成联合粉碎了清兵的进攻,暂时稳住了淮南战场的局面。 可就在这个时候,接替;吊死鬼儿向荣为钦差的和春,趁机派兵切断了天京和镇jiang的联系,天京的形势日益紧张起来。虽然天京方面组织了几次救援镇jiang的进攻,但都未能取得成功。 江西方面,曾国藩调动了庞大的兵力,分兵数路向太平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相继攻陷了江西的一些重要城镇。就是在这样的严重关头,天王依然是猜忌异姓,把朝政大事交给了自己的两个哥哥。 安、福二王原本就是两个混蛋糊涂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排挤走了石达开以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地贪污受贿、欺压忠良。 天京城里被这二人弄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天王高高在上,只爱听好话不愿听谏言,李秀成的堂弟李侍贤对于安福二王的劣行尤为不满,便在朝上告发他们的一系列罪状。 谁料天王听罢,却说他;诬蔑忠良,当场就隔了他的职。 李侍贤回府后,立即给李秀成写了一封信,向他陈述了天京的现状。 李秀成看完信后,一连上了十多次奏章力谏洪秀全,请求免了安、福二王的爵位,重召石达开回京。 没想到的是,天王竟将他的奏章搁置一旁,根本就不予理睬。 迫不得已,李秀成只好从安徽单骑走天京,连家也没顾得上回,就直奔天王府。当时已是正午,早朝早就退了,李秀成便直抵御书房,当面奏谏天王。 令他失望的是,自己的一番据理力却争惹怒了天王,天王一怒之下,当场就革了他的爵位。 第25章 仁玕封王 李秀成退出天王府,顿时只觉得心如火燎。 他牵着马愁眉锁眼地走回家,刚到门口,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大门横梁上的白帷和素灯。 父亲刚下葬才二十多天,自己身为其子,却没能为其尽孝。 想到此,李秀成鼻子一酸,不禁落下泪来。 府中,他看到了母亲和身怀六甲的曾玉。 自靖港之战与曾玉邂逅结缘后,曾玉就一直在李秀成身边陪伴照顾他,东进攻打扬zhou时他才得知,曾玉竟已身怀六甲!便把她送回了天京的府中。 李秀成的出现着实让母亲和曾玉又惊又喜,可一看他满面愁云,她们又不禁心生疑意。 见妻母喜悦的目光之中透着诧异,李秀成便把力劝天王未遂及爵位被除的事告诉了她们。 母亲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秀成,天王只信同姓,又革了你的爵位。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回老家广西种地,做个平头百姓吧。那样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总比现在要安生得多,你整年论辈子在外面征战,娘的心都跟着你悬着,唯恐你出了半点意外,如今你无官倒可以一身轻。 李秀成皱眉说:;不可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是天国的重臣。在这国乱分纭的时候,个人的安危实在不足以计较,当年我们一家在加入拜上帝会的时候已经盟过誓,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天国毁坏下去?我还要力谏天王,直到他同意为止! ;可……可天王他还会醒悟吗?曾玉有些忧伤地说,;万一你再惹怒了他…… ;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要能拯救天国,哪怕万死不辞! 曾玉半夜醒来,见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她轻步来到书房前,只见房内烛光摇曳,把李秀成的身影投到墙上。 她想推门而入,可又怕打乱了他的思绪,刚伸出推门的手又收了回来。 她静静地伫立窗前,透过薄薄的窗纸,看见他伏在书桌上,时而眉头紧皱,时而悬腕疾书,时而却又伫笔长叹。 ;我没有看错人。曾玉在心里默念着。 她伸手轻轻地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欣慰地自语道:;真希望我们的这个孩子将来也像他父亲一样…… 在给天王的奏章里,李秀成详细说明了当前天下大势和天国所面临的严重局面,并直言以告天王若一意孤行,后果将不堪设想。 五更写罢,第二天托朝臣呈送给了天王。 许多朝臣看了李秀成的奏章,都被他的忠贞所感动。他们一齐跪请天王采纳李秀成的建议。 直到此时,天王才终于从迷蒙之中觉醒,立即下诏恢复了李秀成的爵位,取消了安王、福王的封爵。 在李秀成的恳求下,天王命将领蒙得恩带着自己的诏书去请石达开回朝。 谁知他蒙得恩不仅没有把石达开请回天京,反而随他一同南下不归。 争取翼王回朝失败后,天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封李秀成为正掌率,陈玉成为副掌率,代替安、福二王掌管朝中军政大事。 如今镇jiang被围,眼看着天京对岸的浦口也要被重建的江南大营完全围困,一旦浦口被占,天京城基本上就被围死了一半。 权衡再三,李秀成亲率人马前往浦口驻守。他刚到浦口没多久,就听部将们说,天京城里来了一个叫洪仁玕的大人物。 这洪仁玕是天王的堂弟,最早的拜上帝会成员之一,如今他从香港突破重重封锁来到天京,天王顿时如获至宝。 早在定都天京之时,天王便曾下诏宣布:;非金田同谋首义、建有殊勋者,不封王。 可洪仁玕刚到天京,寸功未建,天王却破例让他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里连晋三级,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干王,委任他总理天国的军政大事。 天王的这种做法,在那些为天国出生入死、战功卓著的老兄弟当中引起了强烈不满。 虽然他们嘴上不说,可天王明显感觉得到,近来上朝之时,朝中文武百官基本上全都沉默不语了,自己一人被晾在宝座之上;唱独角戏,很是尴尬和无奈。 可是堂弟洪仁玕一点错误也没犯,若是无缘无故就免了他的爵位,那自己的面子也说不过去。 凑巧,陈玉成此时来京赴命,天王便封他了个;英王。 如此一来,这种局面才开始有所缓和。 本来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敌人往往会无事生事儿地给你内部制造点事儿。李秀成手下曾经有个叫李从善的,在天京变乱时投降了清兵。 如今他听说洪仁玕和陈玉成先后封王,顿时喜出望外,认为天赐良机,正是挑拨李秀成和洪秀全之间的关系,策反李秀成的绝好机会。 因为清廷有明文规定,平头百姓凡能策反太平军中一个握有五百人马的旅帅,即赏此人正九品官衔。 策反的太平将领官位越高,赏赐策反者的官就越大。 李从善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自己现在已经被朝廷封为正四品佐领,他李秀成手下有兵将十多万,可称得上是太平天国的中流砥柱。若是能策反他,呵呵,怎么着——朝廷也得赏老子个二品当当吧…… 想罢便做,李从善立刻写了一封信,派一个心腹给李秀成送去了。 李侯爷台鉴: 方闻天京传讯,短短数日,天王连封二王。属下听罢,甚为惊愕。 数年,侯爷北战南征,所向无敌,未尝败北,为天国社稷所立汗马之功,人尽皆知。 论侯爷之功,毫不亚于陈玉成,更为安、福、干三王望尘莫及。 若论功绩,侯爷早当封王。然迤今日,天王王连封数王,独无侯爷。由是观之,天王甚不明事理,且不任尔。 主不任臣,为臣者可谓愚忠。前车之鉴,天京变乱之幕时浮于心,属下恐有一日,侯爷重蹈东、北、翼三王之覆辙!……况天国之域,方圆未及千里。如此伪朝,不日必被清廷所灭。至时,失命事小,失节事大,恐侯爷难脱反贼之逆名流于后世。 如此而已,何不弃暗投明,效命清廷?届时高官任做,佳丽任则,骏马任策,钱产珠玉挥之即来。更可贵者,光前裕后! 侯爷三思!机遇若失,愤恨终身! 细思吾言,慎之切切! 从善顿首。 ;你狗胆包天,竟敢送这样的信来,本主理当将你就地处决!李秀成看罢此信拍案而起,抽出宝剑指着李从善的信使,正颜厉色地喝道。 第26章 侯爷背叛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信使连连跪地求饶。 ;但念你是受人之命而来,本主姑且饶你一死。听着,本主将要修书一封,命你带回去交给李从善。告诉他,本主将丹心昭日月,决不会像他一样奴颜婢膝,反复无常! 李秀成说罢,收剑回鞘,命部下先把李从善的信使看押起来。 看看日头,又到了查营的时间,他随手把李从善的信压在桌案上,便查营去了。 他离开大帐没多久,就有两个人悄悄走了进来,他们便是天王派来查营的侍卫。 如往常一样在帐里转了一圈,发现一切一如平常,这两个侍卫转身便走。 不经意间,他们中的一个忽然发现了李秀成压在桌案上的信。他指着信给另一个侍卫看,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一个站在门口放哨,一个偷偷地把信打开看了一遍。 ;啊,不得了了,李侯爷他……他要反叛天……看信的这个侍卫禁不住喊出声来,又赶忙自己捂住了嘴,并机警地看了看四周。 ;你说什么呢……另一个侍卫小声嚷道。 看信的侍卫赶忙走到另一个侍卫跟前,趴在他耳根嘀咕了一阵子,赶忙把信原样放好,二人匆匆忙忙离开了大帐…… 查完营回房,李秀成命人拿来纸笔,不加思索便挥笔在纸上刷刷写下这么几行大字: 墙头一棵草, 风吹两边倒, 龙胜帮龙, 虎胜帮虎! 到头来,你等连一个贼名也落不着! 写毕,叫人换来了李从善的信使,随手把纸折了两下扔到他面前,疾言厉色地斥道:;听好了,本主今日留你一条狗命,放你回去! ;谢侯爷不杀之恩!谢侯爷不杀之恩……信使捣蒜似的磕着头。 李秀成轻蔑地扫了一眼信使,;噌!地拔剑出鞘,挥剑猛地砍去桌案一角,;对于像李从善那样翻云覆雨的败类,其结果必如同这个桌案!你回去告诉他,日后若在战场上被本主遇见,本主定将他擒来,点了天灯! 李从善派来的信使哆哆嗦嗦地被送出了浦口大营,上马逃走了。 押送信使的两个战士正准备回营,却见一队人从刚刚泊下的船上走了过来。 两个战士定睛一看,这队人一身披挂,领头的是是一名监军。 对于这个监军,战士们已多次见到,他是专门负责传达天王旨意的。 另两个战士不解的是,往常监军前来传旨时,身边都是跟着两个侍卫,而这次有些一反常态,监军身后竟跟着二十多个侍卫,还都是全身披挂。 ;参见监军。二人给监军施礼道。 监军板着脸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理睬。二人不解地把监军一行迎回了大帐。 监军到了大帐,见李秀成和诸将都在,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手下意识摸向佩剑的剑柄。 见是监军,李秀成忙问道:;监军,天王可有何旨意? 监军握住剑柄的手松开了,冷冷地说:;李秀成接旨。 李秀成和众将一同跪下听旨。 ;因情况有变,你部即刻封禁浦口岸边所有船只,暂时断绝与天京一切往来。你部一律原地待命,无朕旨意,任何人不许轻举妄动。如有违者,定严惩不贷! 听完天王的诏谕,李秀成大为吃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赶忙从监军手中夺过诏书。 监军猛地往后一退,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剑柄,一脸惊恐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李秀成把诏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满脸疑惑地说:;请问监军,天王此举是为何意?说情况有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监军面无表情地回答:;天王之命,我等身为下人,无从知晓。你只管遵命遵命行事就是了,不必多问。告辞! 说罢,监军匆忙带着这一群侍卫离开了大帐,返回天京去了。 监军走后,众将纷纷表示不解: ;天王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还有,平日里监军前来宣旨时,身边至多不过带两个侍卫,今日怎么…… ;还有那个监军的神情,总是疑神疑鬼的,好像是在预防有什么不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秀成和众将左思右想一番,也没想出这到底是为什么,但他仍然按照天王的诏谕下达了命令。 为了弄清事情的缘由,他派了两个旅帅去天京打听消息。 第二天傍晚,两个旅帅从天京回来了。 李秀成赶忙上前问他们:;怎么样,什么情况? 两个旅帅的脸色变得异常阴沉,其中的一个愤愤不平地说:;侯爷,现在整个天京城都传遍了,说您说天王不公,只封洪仁玕和陈玉成为王;还说你没被封王心中不满,暗中和叛徒李从善勾搭,准备出卖天国,投降清廷。天王唯恐有变,所以下令封了江……侯爷,您在天京的家人也被天王派人严密监视起来了。 ;什么……他们说我要反叛天国?还把我的家人都看起来了!李秀成万分惊讶地说,;不行,我得马上去天京一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天王解释清楚,以证明我对天国绝无二心!说着,李秀成便要朝帐外走去。 ;侯爷你要冷静!两个旅帅赶忙拦在李秀成前面小声劝道,;侯爷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侯爷有半点不满的情绪,都会影响我们的军心。眼下妖兵正虎视眈眈,恨不得我们天国再出现一次内讧。这时候让军心不稳,岂不正迎合了妖兵的意?侯爷想一想,浦口与天京仅有一江之隔,如果浦口保不住,那天京就会有危险! 李秀成无力地摇摇头,;可……可我无法忍受这种奇耻大辱! ;扑通、扑通两个旅帅跪在李秀成脚下,齐声道:;侯爷放心,属下愿代侯爷前往天京,向天王澄明真相! 李秀成躬身扶起两位旅帅,感激地道:;二位……我李秀成的名节……就全拜托你们替我保全了! 第27章 但愿如此 皓月已经西升,斜挂在楼阁的斗檐下。曾玉独自一人坐在房门前台阶上,双眉颦蹙,呆呆地望着站在院门两旁的两个人。 三个月前,曾玉生下了儿子李容发。出生三个月了,他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一面,也没见过什么外人。 晌午的时候,曾玉抱着他在天京城里走了一圈,为的是想让他看一看这个外面的世界。 城中百姓的传言着实让曾玉乍然一惊,他们都在议论着一件事,说——李秀成要反叛天国! 当她怀抱着李容发从人前走过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母子俩,那眼神好像都在说:;看哪,这就是那个即将成为叛徒的李秀成的妻子和儿子…… 回到府中的时候,她看到两个兵士跟在了自己身后。 到了家,这二人一左一右站在了院门口。 ;他们一定是天王派来监视我们的。 她心里想。 天黑的时候,她没有让家丁关门。 坐在这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外。 街上时不时地走过一队队夜巡的兵士,每当从门前走过时,他们便会朝院内瞟上那么几眼,无一例外。 ;难道说,秀成他真如外面传的那样,要反叛天国?这个念头刚刚萌生便旋即在脑际消逝,;不可能,我相信秀成,他决不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摇摆不定的卑躬屈节之人…… 一个人的身影被月光映了过来,曾玉抬起头来看,这是一个熟悉的面孔——李昭嬅。 昭嬅是陈玉成的妻子,比曾玉小三岁,年方二十。 她和曾玉一样,也出自大家闺秀,她的父亲李承铭是苏杭地区最为富有的巨商之一。几个月前的天京变乱之后,天国圣库空虚,缺少银两购枪置炮。 一向对天国革命同情的李承铭闻讯,立即变卖了在苏州的所有商行和地产,携毕生积蓄数百万两白银来天京,资助太平军购置军火。 为了对李承铭的资助表示感谢,天王在城内赐其宅院一所,封其为;扶国侯,并亲手在匾上写下;扶国济世四字,命陈玉成前去呈送。 送匾之时,陈玉成在李府中与李承铭的小女儿昭嬅偶然相遇。 情窦初开的昭嬅当即就被陈玉成的英姿倜傥所打动,对这个少年英雄顿生爱慕之心。 与此同时,陈玉成也对她那窈窕的仪容和卓尔不群的气质动了情。 就是这一次邂逅,二人竟彼此一见钟情。 后来天王知道了这件事,便给陈玉成和昭嬅指了婚,并选定了吉日准备完婚。 可谁知前线战事突然吃紧,陈玉成被派去和清兵作战,这一去几个月就没回来,婚事也就此搁置了下来。 前几天陈玉成回京,天王提议补办婚礼,被陈玉成婉言拒绝;话音未尽,前方来报庐州吃紧。 于是,刚刚回京两天的陈玉成又走了。 虽然没有举办过婚礼,不过人人都已承认昭嬅是陈玉成的妻子了。 自古苏杭多佳丽,昭嬅拥有苏杭美人所特有的容貌:面若芙蓉含苞,色若春晓羞花,眉似墨画,睛若秋波,杨柳细腰,甚是窈窕。乍得看来,她的形容倒与曾玉有几分相似之处。由于李秀成和陈玉成的关系,曾玉和昭嬅也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昭嬅刚迈进门槛,便看见了只身坐在台阶上一脸茫然的曾玉。 看见昭嬅,曾玉的眉心稍稍舒展开来,勉强对她笑了笑。昭嬅此来,来本想把在外面听到的事说给曾玉听,可看曾玉这般神情,她想曾玉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默默地走过来在曾玉身旁坐下,关切地问:;曾玉,这件事你…… 曾玉点了点头,愁眉说道:;昭嬅,你说秀成他…… ;陈玉成对我说,大哥他不是那种无耻之人,他一定有什么苦衷难于言表。陈玉成临行之时已上奏天王,请求天王不要武断行事,一定要明察。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的…… ;可是……秀成他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担心他咽不下这口怨气,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来。要是我在他身边就好了,多少也能劝慰劝慰他…… 昭嬅攥紧曾玉冰冷的双手,宽慰道:;不会的,大哥他一定会以大局为重……你放心吧,待真相大白之日,定能还他一个清白。 望着空中皎洁的玉盘,曾玉叹道:;但愿如此……! …… 两天过去了,李秀成派去天京的两个旅帅尚未归来…… 不知怎的,叛徒李从善策反李秀成一事竟飞一般地传到了紫禁城咸丰皇帝的耳眼儿里。 咸丰对李从善的行为大加赞赏,让他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李秀成降清。 咸丰想得还挺;周到,连官印都派人送来了——一方总兵大印,一方提督大印,总兵印给李从善的,另一方提督印不用问,当然是给李秀成的。 看来,咸丰对于策反李秀成一事还真是是成竹在胸了。 捧着梦寐以求的官印,李从善一拍脑袋狠下心来,又重写了一封信,派了一个伍长给李秀成送去了。 为了表示;诚意,李从善把提督大印也捎带着送来了。 见到了这方印,李秀成恼羞成怒,当即挥剑砍下伍长的首级,连同那封未拆开的信和官印,让人带着一并送往天京去了。 一连十几天,李秀成都和部下们在一起,把苦水咽在心底,忍痛不言,好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只有在每天晚上,独自一人临窗秉烛而坐之时,他才会暗暗生叹;欲找人倾诉,然而——与心爱之人虽仅一江之隔,却又难见上一面;欲借酒消愁,怎奈几杯过后,酒入愁肠愁更愁…… 他模糊的泪眼望着江中几点零星的船火,多么希望,这船上其中就有自己派往天京的部下啊! 想着、盼着,企盼他们能带来好的消息…… 就这样,苦苦熬过了十几天。 十几天,在李秀成的心里,在他的妻母心里,在他所有知道真情的部下心里……简直比十年寒暑还要漫长,还要难熬! 第28章 万古忠义 天王听了李秀成两位旅帅的告白,又见到了叛徒李从善伍长的头颅、提督大印和未开封的劝降信,终于相信李秀成对天国确实没有二心。 他坐在御书房里屏息良久,而后,又深深地自责道:;看来——朕真的误会秀成了……他对朕如此忠心,而朕却让他平白无故蒙受冤屈。于情于理,哪一个作臣子的不会为之寒心?……不行,朕必须想一个办法,来弥合给他造成的伤。 御书房门额上镏金的;忠义二字格外醒目,天王伫立在门下翘首许久。 他已清楚此时该去怎么做…… ;侯爷,我们回来了!两个旅帅飞一般地冲进大帐,欣喜若狂地叫道。 李秀成霍地从桌案旁站起来,万分焦急地问道:;二位可回来了!——如何?! ;侯爷,你看谁来了! 帐帘被骤然掀开,一个人手持一面黄缎锦旗,高举着一把宝剑阔步走了进来。李秀成定睛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来传旨的那位监军。 监军手中的锦旗上书有四个凝重而又飘逸的四个大字——;万古忠义。 ;李秀成接旨!;监军亢声道,;秀成者,对朕忠贞不二,蒙冤之时,亦以大局为重,不怨不斁(yi)。由是观之,秀成真乃万古忠义之臣。朕权衡再三,决计晋封秀成为忠王。另赐宝剑一把,特允秀成有携剑面圣之权。钦——此! ;扑通一声,李秀成跪地热泪盈眶道:;臣李秀成——叩谢天王圣恩! 看着李秀成接过锦旗和宝剑,一旁的几个部将无不激动地说:;侯爷——不,忠王,真相大白……你清白了! 只听监军懊恼地;嗐了一声,低头满面愧色地说:;忠王,我…… ;不知者不怪,监军,你也不必自责。李秀成毫不在意地笑道。 ;秀——成! 一个柔润而饱含深情的呼唤传来,李秀成下意识朝帐门处看了一眼。 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面孔蓦地浮现眼前——曾玉! 曾玉蓄发裹巾,一身红妆伫立门前,产后的她身姿仍不失苗条,亦如从前般楚楚动人。 ;曾玉……李秀成蓦地怔住了,继而,多日里的憋屈和数月未见的相思之意交织在一起,俱化作了冲动。 一时间,他竟难以自抑,冲上前去就把她抱了起来,又在原地转了几圈。 ;你的肚子怎么……李秀成欣喜而惊奇地指着曾玉的肚子问。 曾玉忍俊不禁地说:;秀成,咱们有儿子了…… ;啊?儿子……这,太好了!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他叫容发,刚刚三个月。曾玉看着身旁有这么多部将,有些发羞了,使劲掰着李秀成紧箍在她腰际的双手,小声道:;秀成,你放开…… ;忠王,王娘可真是国色天香。这正应了那句古话,叫——自古红颜爱英雄!一旁的几个部将笑道。 ;说什么,敢快出去!监军故做责备道。他转身对李秀成笑道:;忠王,您可得快点儿,我们在外面等着,王娘还得赶紧回天京去哄小王爷呢…… 帐里静悄悄的,李秀成把曾玉紧紧地搂在怀中,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曾玉小声哽咽道:;秀成,现在,你终于释然了…… 此时的李秀成,根本就没有去听妻子在说些什么。 骤然间,他只觉自己仿佛就是那龟裂的土地,极度渴望那倾盆的大雨将自己漫灌,用以弥合自己心灵的创口…… 不由分说,他双手抱起曾玉就冲向内帐,把她顺手扔在一张贡缎铺底、不足半丈宽的床上。 ;秀成,你要干什么?曾玉故做惊恐地问。 ;你可看到了,这张床上只能睡一个人。在这几个月里,我可是没有碰过任何女人。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都想找个人来安慰我,整日里想你盼你,可你就是不露面。这次,你得好好补偿我一下才是。 李秀成说着就把她扑在身下,动手就去解她的衣扣。 ;你还说呢。你那么多天没回家,让我独守空房,应该是你欠我才对……秀成,你别这样,让他们看见多不好。 曾玉竟然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朦朦胧胧说不出的;恐惧。 李秀成的双手尽情地在妻子身上游弋着,满不在乎地说:;看到又怎么样,你是我的王娘…… 曾玉朱唇一翘,娇滴滴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跟头狮子一样啊…… ;驰驱疆场的将军要是在床笫之中软绵绵的,那就算不上是什么将军! …… 天王消除了猜疑,撤除了天京与浦口之间的江禁。 可是,清廷重建的江南大营依然盘踞在天京的东南虎视眈眈,一日不拔掉这颗钉子,天京将一日不宁。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驻军在皖南的太平军西路军副主将韦俊却突然投降了清兵。 韦俊是北王韦昌辉的胞弟,这人虽然有勇有谋、能征善战,可是就有一个致命缺点——爱慕虚荣。 策反他的;有功之臣不是旁人,正是策反李秀成未遂的叛徒——李从善。 在策反李秀成失败后,李从善颇为沮丧——他娘的,难道说,我刚刚到手的总兵大印,转眼间还得拱手送给朝廷? ——不行,我不甘心! 想了整整一宿,李从善终于又物色好了新的人选——韦俊。 他把给李秀成的劝降信内容略加改动,派人给韦俊送去了。 在送出信时他就想:成败在此一举,若劝韦俊再不成功,那这总兵的位子,我说什么也坐不上去了…… 谁知天随人愿,韦俊这条;大鱼竟然上钩了。 在看完了李从善的信后,韦俊静心一想:在朝廷做个二品,怎么说也比在这儿当反贼强。洪秀全你莫怪我无情,你连封了几个王却不封我,明摆着这是不相信我。若是你给我封了王,我说什么也不会走。 想法一定,韦俊立马改旗易帜,投降了清兵。 咸丰让他做了提督,和曾国藩一道并肩作战。 韦俊到任这日,曾国藩设下宴席,给这位;新同僚接风洗尘。 第29章 足下千金 韦俊在曾国藩的住所前下了轿,曾国藩和一群部下在门前迎接。 韦俊头上蓝顶子凉帽,一身武将行袍,神采奕奕地朝曾国藩走来。曾国藩赶忙一副笑颜上前抱拳:;久仰韦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韦俊拱手还礼:;曾大帅声名响彻四海,天下无人不晓! ;韦将军请! ;曾大帅请! 韦俊被曾国藩和一群部下簇拥着半推半就坐在了上首。 曾国藩和他碰了一杯酒,两个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又是一通碰杯。三杯过后,曾国藩明显有了些;醉意。 ;韦将军……曾国藩眯缝着眼打了一个嗝,;你说你在你们太平天国里……干得好好地,干嘛非得……改旗易帜,落了个……不忠不义之名,多……多不好! 韦俊瞟了曾国藩一眼,他知道,曾国藩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故意寒碜他,想让他下不了台。他回答说:;呵呵,贤臣则主而侍,昔日未遇明主,致使在下误入歧途。而今遇到明主,追随其后——有何不可? ;当然,当然。曾国藩眼珠子一转,改了话题:;石山岭一战,韦将军大显身手,可把我旗下邢德武一军打得是屁滚尿流!他指着邢德武给韦俊看。 ;不打不相识嘛!韦俊一句话搪塞了曾国藩。 ;是是是,今后还要和韦将军并肩作战,为主尽忠呢。邢德武笑着逢迎着说。 曾国藩依旧装出一副醉态,举杯邀韦俊:;韦将军……来……咱兄弟再干一杯! 韦俊没有举杯,略一踌躇,脱口道:;看曾大帅身形富态,面似弥勒,定是一点忧心事也没有,活得可真悠哉! 听着韦俊话里有话,曾国藩故做不懂地问:;韦将军此话怎讲? 韦俊道:;敢问曾大帅,足下有几个千金? 曾国藩一怔,心说:;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一改醉态,满面惆怅地说:;在下本有一女,名为曾玉,嫁与湖北巡抚之子刘通为妻。唉,谁料我这个小女儿命薄,靖港之役时她随我出征,却遭到了你们的埋伏。结果……结果我的座船起火,她在里面…… 曾国藩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抽噎起来。 部下们见状,纷纷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 ;那结果怎么样?韦俊似乎对此事很感兴趣。 邢德武补充说:;结果……结果师妹她,他命丧火海……说着,他也在一旁哽咽起来。 韦俊摇了摇头,竟然咧着嘴笑了。 座上之人无不愕然,一个部将小声抱怨道:;韦将军怎么能这样,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谁料韦俊听了这话,竟然笑得更厉害了。 曾国藩刷的一下子从座上站起来,面有怒色地说:;韦将军,你这是何意? 曾国藩哭了半天,韦俊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一道泪痕。 ;喜宴之上,曾大帅何必动怒?在下决不会无端发笑,笑自有笑的道理。 ;你还来劲了!邢德武拍案而起,横眉怒视着韦俊。 ;叫他说。曾国藩鄙夷地瞅了韦俊一眼道。 韦俊丝毫不在意曾国藩是什么表情,故意卖了个关子,一副神秘的样子说:;在下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要告诉曾大帅,不知您想先听哪一件? ;好事……坏事……曾国藩喃喃自语道,;那就先说好的吧…… ;好事。韦俊沉思默想片刻,不慌不忙地说:;或许曾大帅和诸位做梦也想不到,令爱她……她还在人世。 ;你说什么?玉儿她……她还活着!曾国藩两眼放出惊奇而欣喜的光,;这可是真的? ;在下亲眼所见。不仅如此,令爱还过着人人羡慕的生活。韦俊一字一句地说。 曾国藩急不可耐地追问道:;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和在下一样,也择明主而侍了。韦俊神神秘秘地说。 ;择主……谁是主?曾国藩一脸疑惑。 ;那……这可就是那件坏事了。韦俊莞尔而笑,;大帅,您还听吗?这次,该轮到他刁难曾国藩了。 曾国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好事儿还没说完,咋说变就变成了坏事?——不行,坏事也得听!;说。 韦俊又绕了个弯子:;这个主嘛……是大帅您的宿敌。您好好想一想,靖港、六江之战中,你都败在谁的手下?前几天,他才刚刚被洪秀全封了王…… 曾国藩两眼一瞪,恍然大悟:;李——秀——成!?他……他把我的玉儿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令爱做了他的王娘。 ;王娘……什么是王娘?曾国藩一脸茫然,他对天国中的军民称谓根本就一无所知。 ;就是你们说的堂课。韦俊的话很干脆,他暗想:古人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连对手一个最平常的称谓都不明晓,怪不得你屡战屡败。 ;啊!—— 曾国藩大嘴一张,身子立刻就软了下来。 要不是几个部下扶得及时,他非得瘫到桌子底下不可。 他浑身打着战,脸色铁青,黑瘦的脸庞也在不断地抽动,两排牙齿紧紧地绷着,从牙缝里反复地挤出这两个字:;逆子……逆子!……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大帅扶卧房里休息! ;快来快来! 部下们你搬胳膊我架腿,把曾国藩抬到了卧房床上。 这往床上一放不要紧——曾国藩身子僵了,两眼瞪得跟沤似的,牙齿也在不停地上下打着战,跟患了癫疯病似的。 看见他这个样子,部下们个个不知所措,他们中的一个一脸惊恐地问韦俊:;韦将军,您看大帅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羊角风…… ;你他娘的说句好听的不行?!邢德武脱口骂道。 ;不用担心,韦俊笑着说,;没什么大碍,你们大帅这是一时急火攻心所致。你们先出去一下,过一会儿我保证让他好起来!;哦哦……那韦将军,拜托您了…… 部下们焦急地站在门口等着,没过一会儿,就见曾国藩和韦俊从屋里走了出来。 部下们上前一看,大帅精神抖擞、满面笑容,跟刚刚吃了蜜似的。 第30章 小忍大谋 ;韦俊给咱大帅吃了什么药,大帅怎么变得这么快?部下们心里纳闷着。 其实,韦俊什么药也没给曾国藩吃,他对曾国藩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难道你曾大帅将来没有战败的时候?你可要想清楚了——李秀成他不光是你最大的敌人,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是您的女婿;毕竟血浓于水,要是哪一天你曾大帅马失前蹄败在他的手下,说不定他会在;华容道上放您一马哩!你想一想,我说的在不在理儿…… 曾国藩沉下心一想,啧,韦俊说的也是,有道是自古官匪是一家嘛,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要是真的有一天满人被长毛贼给赶了出去,我若再想入仕,这个女婿还能做中间人呢…… 思来想去,曾国藩自然就没有不高兴的道理了。 就在这时候,前方部将来报:;大帅,长毛贼重新占领了浦口,江南大营被困,钦差大人和春请求大帅速速调兵相救! ;他也有求本帅的时候!曾国藩的脸色倏然暗了下来,;想当年本帅在朝中做吏部侍郎的时候,就是他——和春,在朝中处处跟本帅作对,弄得本帅是寝食难安,这些难道他都忘了?——落了难了,倒想起本帅来了! ;大帅如果不出手相助,和春要是被长毛贼给灭了,万一朝廷怪罪我们见死不救怎么办?邢德武说。 ;怪罪也不能帮!本帅帮了他,他倒是保住了家底儿,留着日后再跟本帅抢地盘。吓,本帅还没傻到那种地步,这折本的买卖,咱坚决不能做! 韦俊说:;曾大帅,一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 ;哦?——韦将军倒是说来听听。 ;大帅您想,这江南大营也不算是个软柿子,太平军要倾尽全力***南大营,就必须得从各个战场抽调兵力。据我所知,现在李秀成和陈玉成都已到了天——不,江宁,他们的西线防守十分空虚。若此时大帅出兵奔袭皖南,占领那里绝对唾手可得。如此一来,您的地盘不就扩大了吗?另外,和春那老儿他吹灯拔蜡了,不正合您的意吗?若朝廷怪罪,大帅就说是想以围魏救赵之计替和春解围,这个哑巴亏就让那死去的和春去吃。这可是一举多得,怎么样曾大帅,这桩买卖总不折本吧? ;妙啊,妙!曾国藩连连对韦俊竖起大拇指,;韦将军神机妙算,我曾某人可真是自愧不如!您听好了韦将军——今后我湘军的大营任由将军您出入,您永远是我曾某人的座上宾! 曾国藩这么一夸,倒让韦俊有些不自在:;大帅一番赞赏着实令在下受宠若惊,可谓是兵贵神速,还望大帅及早动程,莫耽误了战机。 ;好!就按将军说的办。若是事成,将军功不可没! 李秀成的行辕就设在江南大营外十里处。这天,他坐在案前看着一封信,信是打入江南大营内部的探子送出来的,里面介绍的是江南大营内各个位置营垒的分布情况。其中有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深思:妖兵营内多壕沟,且纵横交错…… ;妖兵凭借着战壕作战,如果从正面强攻,必定会使我军损失惨重,而且,击败他们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军帅进来禀报:;禀忠王,各部人马已准备完毕,请问何时攻城? 李秀成没有说话,把这封密信递给了军帅。 军帅看完后吃惊地说:;妖兵是守,我们是攻,若他们躲在壕沟里向外射击,那我们冲上去,岂不成了活靶子…… 李秀成点点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秀成沉思默想片刻,说了四个字:;调虎离山。 ;可……怎么才能把他们给引出来? 李秀成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对军帅说:;你看,妖兵大本营虽在此处,可他们的粮草却出自杭州。如果我们以精兵突袭杭州,势必会给他们造成恐慌,没了粮食,他们吃什么?——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抽派重兵去解救杭州,我们再出其不意火速回军,攻打留下驻守大本营的少量妖兵,定可一举粉碎江南大营。等到去杭州的那批妖兵赶回来时,我们已换攻为守占据了主动,他们亦奈何不得。 ;嗯,此计堪称良策,属下愿请缨前往杭州。 ;不用了,还是我亲自去吧。我不在的时候,所有军务均有你全权负责。切记,无论城内妖兵如何挑衅,除非他们出城,否则一概不理会他们。告诉将士们,一定不能轻举妄动。这个时侯,我们要学学司马懿,小不忍则乱大谋。 计议一定,李秀成立即亲率精锐部队七千人,抄小道昼夜疾驰,终于赶到了杭州城下。稍憩片刻,李秀成率兵趁夜袭城。经过一夜奋战,终于将杭州拿下。 江南大营头子和春见太平军占领了杭州,甚是恐慌。他以为太平军之所以抢占杭州,定是因为缺少粮草;江南大营的粮草全都出自杭州,如今杭州被占,粮草从何而出?慌忙之中,和春把大营兵力抽调一半,由总兵李中举统率,马不停蹄地奔向杭州,去跟太平军;抢粮草。李中举率部到达杭州城下时,只见城上到处都插着太平军的旗子。 见到此般般阵势,李中举当即就吓得冷汗从后背一直淌到了屁股沟里。他以为杭州城内必定有重兵把守,于是便把部队先安顿了下来,准备第二天派人去城里探一探虚实。其实这时候,李秀成早已把部队撤了杭州,那些旗子便是他用来迷惑李中举的。 在撤出杭州之时,有部将向李秀成提议运一些粮草回去。李秀成会意一笑,胸有成竹地说:;粮草的事不用我们多操心,你们看好了,用不了多久,妖兵就会自己把粮食给送到我们营里来。 第二天下午,李中举派入杭州城的探子回来报告,说李秀成早在一天前就离开了杭州,城里连一个长毛贼也没有。 李中举一拍脑袋,他娘的,让李秀成这小儿给耍了! 他一挥手,手下一群兵将一窝蜂涌进了城。 这时,副将对李中举说:;李秀成走不了多远,兴许还能追得上,大人,我们还追吗? 谁知听了这话,李中举竟然劈头盖脸把副将给呵斥了一顿:;就你是能是吧!大帅让我们来杭州干什么的,李秀成跑到哪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不来找我们,我们就烧高香了,你还想去自讨苦吃,——活腻了怎么着?! 第31章 慢条斯理 李中举之所以不去追李秀成,一来怕李秀成在撤军途中设伏,二来杭州城里的美人儿和金银财宝着实让他晕头转向,根本就迈不开了步子。 在城里肆无忌惮地逍遥了三天,估摸着李秀成也该走远了。 李中举这才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装了满满登登几百车粮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杭州。 李秀成离开杭州后,又星夜疾驰赶回了行辕。 如今江南大营中清兵兵力少了一半,他决定用;声东击西之计来迷惑敌人。 他先在江南大营重点防守的东门外部署下了重兵,又在清兵防守薄弱的西门外部署了少量兵力和上百尊巨炮。 众将对此举深表不解,认为应该把巨炮放在重点进攻的西门外。 李秀成解释道:;上百尊炮一响,妖兵定以为我军主力放在西门外,其后必从东门抽调兵力支援西门。趁其兵力调动不稳之时,我们再以重兵攻其东门。 两方同时进攻,妖兵定然分不清主次,于两门之间来回奔走。 这样一来,我们我们就能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炮声隆隆,把营房的泥质墙皮震落了一大块,正巧砸在酣睡中的和春头上。 他激灵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闭着眼睛随口向外问了一句:;哪里打炮?外面这是怎么了?! 回应他的又是一通炮响,继而副帅踉踉跄跄跑了进来。 ;不好了大帅,长毛贼从西门进攻了! ;快让李中举带兵到西门…… 话未说完呢,和春猛然想起李中举被自己派到杭州去了,至今未归。 ;快去从东门调兵! ;不行啊大帅!这拆了东墙补西墙,万一长毛贼再攻东门…… ;什么不行,——咱么谁是主帅?听我的!和春吼道。 副帅领命悻悻退去。 ;这李中举拉着我的上万弟兄干什么去了?和春一个人急得在卧房里团团转,;这都四天了,从杭州到这儿,爬也该爬回来了…… ;不好了大帅,长毛贼又从东门进攻了! ;西城门被长毛贼攻破了! ;完了——长毛贼杀进来了! 这时只见两个亲兵冲进房来,二话不说,架起和春的胳膊就往外面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只穿着单衣的和春大声喝问道。 ;长毛贼杀进来了!大帅得赶快转移…… ;本帅的官服还在屋里,本帅先去…… ;来不及了大帅,保命要紧! 两个亲兵不由分说,把和春抱起来就塞进了停在房门口的马车里。 一群部下簇拥着马车,朝丹阳方向逃去…… 而在此时,和春的部下李中举正带着人马和粮草,正慢条斯理地朝着这座已经不复存在的大本营走来…… …… 李秀成坐在和春的行辕里,手里把玩着和春的心爱之物——一把咸丰御赐的折扇。清理战场的将士们传来一道道喜讯: ;启禀忠王,妖兵银库里发现白银十多万两! ;妖兵军火库内查获抬炮百余尊,各种枪支近万条,火药、铅子不及其数! ;妖兵兵服站查得棉布千匹,妖兵号衣不下万件! 接二连三的喜讯让李秀成难以置信:;看来和春这个老妖头为了活命,连家底全都扔光了,可真是败家! 军帅从外面走进来,手背在身后,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看军帅一脸神秘地笑,李秀成乐了:;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军帅把手中的东西扔到地上,李秀成低头一看:藏青色仙鹤补子蟒袍、凉帽,凉帽顶上还镶嵌着一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顶珠。 ;这是和春老妖的行袍和朝帽!李秀成禁不住笑道。 ;正是,属下这就拿去连同妖兵的号衣一块给烧了。 ;先别急着烧,李秀成说,;先留着,兴许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探马来报,前方十里处发现清兵大约近万人押着数百车粮食向此地走来。 军帅主动请缨:请忠王拨六千精兵,属下去把粮食给抢回来。 李秀成会心一笑:;终于把他们等来了……你不用去,他们自己会把粮食给我们送到营里来。对了,你赶快传令下去,让所有兵将都换上妖兵的号衣,再把妖兵的那些破旗子全都插到城上去。 ;忠王此举是何意图?军帅不解地问。 李秀成没有回答军帅的提问,却说了一句:;好戏就要上演了!弄得军帅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秀成弯腰拾起地上和春的官服,欣然对军帅说:;今天,本主也过一把清廷一品大员的瘾!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找件妖兵的号衣换上。 …… 太阳落山了,只剩下一抹余晖。 ;江南大营东门外,李中举接过部下递来的手帕,一边擦汗一边说:;这来回一趟可是十多天,咱弟兄们不分昼夜赶路都累坏了,回城里我让大帅设下酒宴,为咱弟兄们接风! 他朝城门口一挥手,跑过来一个卒子:;大人有何吩咐? ;你赶紧回城禀报大帅,李中举一字一板地说,;就说李中举从长毛贼手中截获粮食,胜利而归! ;是!门卒领命跑进城去。 李中举不经意间往城上看了一眼,立马呆了: 城墙上弹痕累累,还有许多头颅般大小、半尺多深的坑,像是被炮弹炸出的痕迹;多处女墙上的砖石已残缺不全;连杆上那些迎风招展的旗子都没有完好无损的,有的被子弹打成了筛子底,有的被火烧去了半边,还有的被撕成了条条状…… 李中举正纳着闷,一个身穿蟒袍,胸前补子上绣着豹子的三品;参将领着一群兵走了出来。 ;李总兵胜利归来,下官特来迎接! 李中举瞅了;参将一眼:;我怎么没见过你? ;参将回答:;下官原本只是个七品千总,几日前才被大帅刚刚提拔。 李中举;唔了一声,又指着城墙上的弹坑、旗子问道:;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参将面有难色地说:;总兵大人,这些可否进城再说。 李中举没有多想,只身一人随;参将进了城。 ;参将边走边说:;总兵大人有所不知,您走后才两天,长毛贼就大举进攻。战斗持续了两天两夜,将士们拼死才保住了大营。营是保住了,可将士却是死伤十之八九。四个总兵,战死了两个,还有一个临阵脱逃的,被大帅抓来给砍了,现如今就剩下大人您了…… 第32章 当我放屁 听了这话,李中举心里暗自庆幸:出来这一趟还真没亏吃。大帅这次损兵折将,心里一定很恼火。看来这接风酒是喝不成了,只要他别把怨气撒在我头上就行…… 走到一群兵前,这些兵个个笔挺挺地站着,一律仰面朝天。 李中举在他们面前站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些兵对他视而不见,根本就没有一个理会他。 ;这……李中举瞪着眼抖着手指着这些兵。 ;总兵大人息怒,;参将连忙劝慰道,;这些兵都是前几天才收的,刚刚入营,不懂规矩。 ;怪不得本官看着他们一个个那么面生,李中举一甩袖走开了,;不识规矩的狗东西! 到了和春的行辕门口,;参将小声对李中举说:;大帅心情不悦,总兵大人说话一定要谨慎。 果然,进了房里,只见;和春穿着行袍戴着凉帽,背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弄着咸丰赐的扇子。 ;和春连辫子都没有扎,一头长发全都披散在背后。他的两侧站满了兵士,李中举看了半天,一个也不认得。 ;这怎么整的跟开堂审讯似的?李中举小声自言自语说。 ;李中举!那;和春突然大叫了一声,把李中举吓得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和春。 他心说完了大帅发火了……干脆,他耷拉着脑袋听候发落。 ;你可知罪吗?;和春低吼道。 ;欸,大帅的声音怎么变了?李中举心里犯了嘀咕,;对了,肯定是长毛贼攻城的时候,大帅他扯着嗓子下命令,才把嗓子喊变了音。可大帅问我知罪吗,我只是去了杭州一趟,也没干什么呀?——对了,肯定是有人把我在杭州干的那档子事告诉了大帅! ;回大帅,下官……知罪。李中举哭丧着脸说。 ;知罪——知什么罪? 对呀,我犯了什么罪?大帅要我自己说,难道要我把在杭州抢银子、玩女人的事儿全都抖搂出来?……不行,要是说出来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李中举耍了个小聪明:;回大帅,下官也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大胆,本帅本帅让你到杭州干什么去了! ;回……大帅,李中举支支吾吾地说,;下官奉您之命,去……去跟长毛贼……抢粮食。粮食就在城外,下官这就叫人运进来。李中举临时想了个脱身之计,起身就要走。 ;回来! 李中举又乖乖地跪在了地上。 ;本帅问你,途中遇到太平——不,遇到长毛贼了吗?他们的主帅是谁? 这一问一答把李中举弄得如堕五里雾中。他挠头一想,终于明白了:看来是我多虑了,我在杭州干的那档子事,大帅他根本就不知道,敢情他这是想套我的话!好,我就跟他说说。 李中举挺直了腰杆,用袖子擦了擦刚才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又清了清嗓子,吹开了:;下官率人马赶到杭州时,长毛贼已将城内粮食抢运一空,没了踪影。下官凝神一想,这些长毛贼肯定跑不了多远。于是,下官就带着弟兄们马虎停蹄地往回赶。果然,在城外二十里处就发现了长毛贼,他们抢完了粮食,正在那儿歇着呢。他们的头子是李秀成。 说到;李秀成三个字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弟兄们一听说是李秀成,都慌了。下官对他们说,弟兄们,这批粮食关系到咱大营上万弟兄的命,若是没了粮食,大营的那些弟兄就会被活活饿死;所以,咱们拼死也得从长毛贼手里把粮食给夺回来!经下官这么一说,将士们士气大振,恨不得马上就去打长毛贼。到了晚上长毛贼松懈之时,下官带着全部弟兄如猛虎下山,杀向长毛贼的营地。经过一夜奋战,长毛贼渐渐招架不住,扔下粮食就逃命去了。……对了,李秀成逃的时候,还跑掉了一只靴子! 李中举话刚说完,背坐在太师椅上的;和春;扑哧一声笑了,同时竖起了拇指:;嗯,李总兵果然强悍!对了,李秀成的靴子——你带来了吗? ;回大帅,李秀成大靴子让下官给烧了。李中举长舒了一口气,久悬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这李秀成的靴子是什么样子的?李总兵说给本帅听听…… ;这……靴子……李中举的心又悬了起来,;天太黑……没看清…… ;哦,没看清。;和春弯下腰去,不知从身下拽出个什么东西。忽然他转过身去,把手里的东西劈头砸向李中举:;李总兵,你看清了——这就是李秀成的靴子! 李中举弯腰拾起靴子的同时,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和春。 ;啊!——这个人怎么没见过?他不是大帅! ;你……你是什么人?李中举一脸惊恐地说。 ;和春满面带笑地说:;靴子是李秀成的,人——还能是谁? ;你……李秀成!李中举大叫一声,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一群;清兵围上来,堵在了门里。 ;你们……你们都……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清兵上前一把抓住李中举的胸脯,还没使劲,李中举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你不是说在杭州城外把我们给打败了吗,我们找你报仇来了! 李中举瘫坐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仍然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他低下头来,用手狠命地揉了一通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马上就傻眼了:所有的;清兵一眨眼都变成了一色蓄发裹巾的;长毛贼,——再看看;和春,也变成了一个年轻英武的;长毛贼头头儿,正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乜斜着眼睛看着他。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这才发觉自己的腿早成了豆腐做的。 李秀成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来到李中举跟前,捡起靴子穿上,又蹲下身去故做疑惑地问道:;恕在下记性不好,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杭州城外被将军给击败的了,还请将军提醒。 李中举用手撑起身子,把头磕得跟捣蒜似的;咚咚直响,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忠王饶命,忠王饶命…… ;那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李秀成又问。 ;忠王,您全当我在放屁!李中举不经思考就脱口道,;刚才我只是想糊弄一下和春那个老东西,谁知让忠王您听到了,您就全当我在放屁,放屁……李中举陪笑着说。 第33章 忠王建功 听了李中举的一番话,两旁的将士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李秀成依旧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给和春送粮食,怎么送到我们营里来了?说完,他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李中举想,你张了口袋等着我往里面钻,还问我是怎么进来的,——我问谁去?心虽这么想,可他嘴上却说:;卑职早就…… ;慢着!李秀成打断他的话,;你什么‘卑职’,本主可没你这个部下。 ;是是是,现在不是,可马上就是了。李中举涎着脸说,;我知道贵军缺少粮食,所以这次就专门给送过来了。另外,和春那个老贼丧尽天良,我早就看不惯了,因此决定带着弟兄们来投奔贵军。那几百车粮食全当是送给忠王的见面礼,请忠王务必收下。 李秀成点了一下头:;你送的粮食本主收了,你手下的那帮人,本主也可以斟酌一下。至于你——本主是绝对不能要!李秀成突然提高了语调。 ;为何不可?李中举的脸色倏然变得煞白。 李秀成面无表情地说:;连自己的主子都背叛,你还能忠于谁?要真是收了你,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把本主给卖了! 李中举一副惨相,连连解释说:;我可是真心来投奔贵军的!今后愿永远追随忠王鞍前马后,决不会有二心…… 李秀成冷冷一笑,铿然道:;我天国要的是铁中铮铮的志士,不是你这种巧舌如簧、没有半点骨气的狗奴才! ;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改还不行吗?李中举这回是苦苦哀求了。 ;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说玉不琢难成器,可你根本就是块朽木不可雕!留下你这个误国误民的慵臣迟早也是个祸害,今日本主便要为民除害,——来人! 粉碎江南大营后,天王带着文武百官徒步前往太平门,迎接李秀成胜利归来,并在金龙殿上设宴为他接风。 宴席之上,天王把一枚精致的印花方空金钱亲手放到李秀成手中:;秀成此役功不可没,朕特命制钱局铸造二寸印花金钱一枚,上铸;忠王建功四字,赐与秀成。 李秀成受钱谢恩之后,天王让众臣陈述一下自己对于下一步军事行动的意见。 有的将领主张北上攻打被曾国藩围困的安庆;有的主张趁机南下,直取福建、浙江等地;李秀成却主张应该乘胜追击,向东南进军,攻取苏杭地区。 对于李秀成的主张,洪仁玕也表示支持。 天王见众将意见不一,便叫各位陈述一下自己的观点。 一个将领首先说:;不久之前,因我军倾力攻打妖兵的江南大营,致使西线守备空虚。正因此,曾剃头才得以趁虚而入,将安庆重重包围。现如今江南大营已破,我军应立即北上攻打曾剃头,解救安庆,而后再挥师西上。 紧接着,又有几个将领陈述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李秀成双手交握坐着,一直在凝神聆听,深思不语。 待诸将语毕,他起身说道:;诸位的意见虽然都可行,但都可谓是舍近求远。几年前,我军大破向荣的江南大营。当时我军数量远在妖兵之上,妖兵虽然寡不敌众,却没有一溃千里。 他们之所以能够稳步退却,阻止我军东进并保住苏杭,其因便是他们后路未断,粮饷尚足。而这次则大为不同,我主力大军先由东南两面包抄了江南大营的后方,彻底切断了它的粮饷,然后将其聚歼于营内。 现今和春之军伤亡殆尽,其下李中举部一万多兵士已被我军收编。江南大营溃兵败将多聚于苏杭,根本就是一盘散沙,又如何能拒我大军进剿? ——苏杭自古即是天下粮仓,战其地则粮饷后顾无忧。况且天京东距苏杭、上Hai滩仅有百里之途。趁妖兵整顿残局之时,我军出兵去攻,定能一举将其攻克。 等拿下苏杭之后,我们立即从洋人那里购置兵船,沿长江西上痛击安庆曾剃头湘军。此策还有一个最重要优点,那就是,可以避免我军腹背受敌。 天王采纳了李秀成的意见,决定马上挥师东进,抢占苏杭。 离开天王府回到自己的府邸,李秀成见到了久别的母亲。 见母亲的头上又多了几簇白发,脸上也多了几道褶皱,李秀成顿感一阵心酸,眼圈骤然红了,他单膝跪在母亲脚下,十分愧疚地说:;娘,古人道:父母在,不远行。 娘如今已年近花甲,孩儿本应寸步不离侍奉左右,然孩儿为国事终年奔波,无暇为娘尽孝。 想起当年爹娘含辛将孩儿养大,孩儿有愧于您养育之恩…… 母亲双手扶起李秀成,意味深长地说:;秀成,你不必自责。大丈夫尽忠则不能尽孝,尽孝只为娘一人,可尽忠——为的是咱天下苍生!为了天下苍生,娘愿意让你去尽忠! 这时,李秀成一岁半的小儿子尽忠还不大会走路,两只手撑着地撅着屁股从屋里慢慢悠悠地爬出来。 看到儿子,李秀成心里一阵惊喜,一个箭步上前把儿子抱在怀里掂了又掂,看了又看,还不停地用手去捏儿子柔润的脸蛋儿。 小尽忠自出生就没见过李秀成,对于这个父亲,他还是很陌生。 李秀成刚抱起他,他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怎么没见曾玉?李秀成一边哄着尽忠一边问母亲。 母亲半懂不懂地告诉他,说前些日子洪仁玕的什么《资政新篇》颁布后,天京城里开办了一些鳏寡孤独院和学堂;城里本身有学问的人就很少,曾玉和英王娘昭嬅懂些学问,就去学堂做了先生,教孩子们些知识。 下午,李秀成在太平门外集结了军队,正准备出发。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秀——成! 李秀成回头一看,只见曾玉衣袂飘飘从城里跑了出来,李秀成张开双臂迎了过去。 曾玉扑在李秀成怀里,小声责备道:;怎么连面都不见,就要不辞而别…… 妻子的话让李秀成无言以对,回想同她结发两年多,可真正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却屈指可数。 他不知道该对妻子说些什么表达歉意的话,只是将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用手去抚摩她的脸。 他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或许才能给妻子子些许抚慰。 第34章 来犯之敌 曾玉双手挽住李秀成的脖子,轻声道:;咱们都结发两年了,你还没送过我一件像样的的信物呢。 李秀成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天王赏赐的那枚金钱,摊在曾玉手心: ;这是天王为表我的功劳,特命铸造了这枚金钱。此钱上铸有‘忠王建功’四字,全天下仅此一枚。今后你就把它带在身边,就当是我在一直陪着你。 曾玉手中攥着金钱,还没想起该说些什么,却听李秀成道了声;珍重,就骤然松开了手,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挥鞭而去了…… 夕阳下,曾玉手中金钱上的;忠王建功四个字熠熠生辉…… 离开天京后,李秀成率军火速驰向丹阳。 此时,原江南大营头子和春刚刚逃到这里苟延残喘,和他一样狼狈的江苏巡抚张尽忠则;略有远见,在镇jiang四围搜罗了溃兵散勇两万多人。 大军压境,手无一兵一卒的和春慌忙让张尽忠来丹阳;护驾。 张尽忠闻讯,亲自带着全部人马赶来丹阳布防,并命令自己的两员副将陈仓和刘明在丹阳城西的黄土岭两侧构筑营垒,以抵御太平军的进攻。 这日凌晨,李秀成率先头部队九千人,穿着清兵号衣,打着清兵旗号,突然出现在了陈仓的阵前。 陈仓正在为如何抵得过太平军的进攻而心急如焚,见这些人的装束,他便以为是自己的援军来了,顿时心中大喜。 可欣喜之余,陈仓又想起了李中举。 李中举误入太平军营盘遭杀一事已在官场上传遍了,想起这件事,陈仓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担心这些;援军是太平军;假扮的,于是便站在营强上向下喊话:;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来这里干什么…… 李秀成让身旁一位旅帅回话:;两江总督邢大人得到消息,说长毛贼要于今日大举进犯丹阳,特遣我部前来增援。请将军速开营门放我部入营,咱们一同布阵,抵御来犯之敌! 听了这话,陈仓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急忙跑到营下亲自去开营门。 看着这一大批;援军浩浩荡荡地走进来,陈仓心里乐滋滋的。 可他越看越觉得有点不对味儿:;这些援军怎么个个都板着脸,看我跟她娘的看见仇家似的? 忽然——他发现,刚刚从面前过去的一个骑兵与通缉画上;长毛贼头目之一的;忠王李秀成很是;相像。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陈仓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快关营……陈仓话刚出口,只见一簇红缨在眼前一晃,枪尖瞬时就戳进了他的喉咙。 见时机已到,李秀成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朝天鸣枪为令,;援军纷纷抡起手中的大刀朝两旁的清兵砍去。 ;怎么自家人杀起自家人来了?! 这些清兵惊恐万分地嚷道。 等他们反应过来,太平军已经冲到了营墙上。 主将被杀,原先就是一帮乌合之众的兵将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李秀成的先头部队里应外合,没费多大力气就消灭了陈仓的部队。 当驻守在黄土岭左翼的刘明听探马说李秀成已攻破了左翼营垒时,早就吓得两股战战了。 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若是带着手下这一群毫无战斗力的溃兵散勇去左翼增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可他要是不去,又怕张尽忠跟和春治自己的罪。 进退两难之时,他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遂以;进城议事为名,带着一些细软坐上马车逃了。 他的部下们正在纳闷:;大人说他进城,怎么往城外去了?——坏了,大人他逃跑了! ;主帅都跑了,咱弟兄们还在这儿干什么?——等死呀!一个四品佐领说,;还等什么,咱也各自逃命去吧…… 于是,太平军又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已经空巢的右翼营垒。 丹阳城外清兵的两翼土崩瓦解,太平军如潮水般涌到丹阳城下。 …… 这会儿,和春正在营房里吃饭。 自逃出江南大营已有三天了,三天里,和春是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今天终于有些胃口了。 部下把一只卤水鸭端到他面前,他二话没说,撸起袖子,撕掉一只鸭腿就往嘴里塞。 一阵隆隆的炮声,江苏巡抚张尽忠跌跌撞撞跑进来,失魂落魄地说:;不好了大帅,长毛贼攻城了! ;呃——和春听完后吱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一张嘴跟蟹洞似的张着,眼睛瞪得老大,一动也不动。 部下们起先以为他只是一时急火攻心,过一会儿就好了。 可他们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大帅的脸怎么越变越红了? ;坏了,大帅他噎着了!一个部将惊叫道。 一群人慌忙奔过去锤和春的背,可锤了大半天,和春非但没好,脸看起来比猴子腚都要红了。 ;快——快把大帅倒过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和春架了起来,头朝下脚在上,又是一通猛锤。 终于,和春咳出了卡在喉咙中的异物——一整块鸭肫。 和春口鼻通用猛吸了一阵子气,脸也慢慢变回了正色。 张尽忠一面由上到下抚着和春的背,一面焦急地说:;大帅,长毛贼已经快将此城合围了。如果我们不让城别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出乎意料,和春什么话也没说,拔起腿就往门外走。 ;大帅要去哪里?张尽忠问。 ;撤!和春扔下一个字就已经跑到了门外。 张尽忠心中暗喜,箭步跟了上来。和春突然转身问他:;你干什么去? ;下官要一路随从,保护大帅!张尽忠理直气壮地说。 ;不用你保护,本帅先撤,你殿后。 ;这……大帅,您让下官留在这儿不是等死的吗?张尽忠拽着和春的胳膊说。 ;没叫你留下,殿后!——你明白吗? 和春爬上马背,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之下,没命地朝东门逃去。 他这一逃不要紧,见主帅逃走,城中守兵纷纷丢盔弃甲,一同朝东门奔去。 张尽忠一看——完了,再不逃走,性命不保!他早已把和春的命令抛在脑后了,夹上马就随逃兵朝东门奔去。 第35章 掐死钦差 当张尽忠来到东门长桥时,桥头已被溃兵败将挤满根本就无处下脚。 张尽忠自以为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和威风,这些兵将肯定得主动给自己让道。 可他这次完全是在做白日梦,这些兵将非但没把道让给他,反而把他从马上挤了下来。 张尽忠恼羞成怒,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朝兵将身上抽去,嘴里还骂着一些粗鲁的话。可是,任凭他口骂鞭打,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张尽忠并没有绝望,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他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用马鞭指着这些兵将,叱呵道:;你们身为大清将士,蒙受皇恩,理应为国尽忠,万死不辞。而今贼兵作乱,尔等却弃城逃跑,任由反贼为非作歹,你们对得起…… 张尽忠话未说完,一个败将打断他的话头反唇相讥道:;敢问抚台大人,如今反贼都在城内,您为何也手无寸铁来到城外? 这一问,问得张尽忠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对太平军穿城而过,杀出了东门,为首的一员大将正是忠王李秀成。张尽忠一看着了慌,在马屁股上狠抽了几鞭,企图涉水过河。 他策马跃入河中,却没想到这里水深流急,一失手就掉了马缰。 马游走了,又回到了岸上,而他却掉进了水里。 等李秀成策马赶到岸边时,只见张尽忠在水里挣扎着,口中还喋喋不休地骂着什么,几十斤重的铠甲愣是把他坠进了河底。 从丹阳跑出来的和春,一口气就逃到了几十里外的常州,坐镇此地的是清廷两江总督邢报国。 江南大营的溃败以及丹阳的失陷,早就吓破了这位邢总督的胆,他早就收拾好了细软,准备一听见太平军的炮声就弃城逃跑,可就怕逃跑以后被和春治罪。 如今和春又仓皇逃来,更让邢报国魂飞九天之外。 邢报国的内心很是矛盾,眼下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 一,弃城逃走;二,拼死抵抗。可他有自知之明,走第二条路无异于螳臂当车。晚上,他一个人思索了许久:;拼死抵抗,倒不如保存实力。现大帅也刚刚被长毛贼打败,他一定也领略了长毛贼的厉害。我不如去找他商量商量,说不定他会理解我的苦衷…… 于是,邢报国当晚就硬着头皮去找了和春。 他本以为和春会就此事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没想到二人对于这事竟然一拍即合,当即就说定等天一亮就南逃。 第二天一大早,邢报国跟和春一起弃城而去,把常州留给了太平军。 太平军克复常州后,李秀成又派精兵去追和春和邢报国。 南逃途中,和春和邢报国被追兵冲散,邢报国匆忙逃往无锡,而和春仅带着两名亲兵坐小船窜到了酥州。 和春到酥州城外时,天色已近暗,他本想进城和酥州守将商讨一下对策。 没想到的是,这个叫高恒的城守尉却不认眼前这个穿着长衫、狼狈不堪的钦差大人,非叫他拿出官印来才放他进城。 和春一路只顾着逃跑,这才想起系在腰间的官印不知掉在了哪里。 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大半天,他这才想起自己穿的可是;御赐黄马褂。 于是,和春脱掉长衫,露出了黄马褂。 孰知,这个叫高恒的城守尉竟是个色盲,他一口咬定说和春的马褂是青色的,还说和春;胡搅蛮缠,说什么也不让进城。 无奈,和春只得和两个亲兵在城外的一间破庙里留宿。 夜里,和春让两个亲兵出去弄些吃的,自己就坐在庙里掏出烟枪抽起来。 这个大烟鬼,在逃跑之时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大烟。 抽得正过瘾时,外面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喝得醉醺醺的清兵。 他们看见和春,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还骂着:;大烟鬼,老不死的…… 和春虽通些武艺,可他已年过花甲,那里打得过这两个壮年汉子? ——三招过后,他就撑不住了,蜷缩在地上任凭他们打。 一顿暴打之后,两个醉兵不由分说,伸手就去夺和春手里的烟枪。 和春正抽得带劲儿,那里肯放手!抢夺不成,两个兵使出了;杀手锏,两双大手死死地掐住了和春的脖子。 不一会儿,和春的白眼翻了,舌头伸了出来,腿也蹬直了。 两个兵把手指往他鼻孔上一放,;没气了。 其中的一个兵惊恐地说。 ;怕什么,这老头儿抽得起大烟,肯定有钱!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另一个兵满不在乎地说。 二人刚扯开和春的长衫,倏地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黄……黄马褂……其中的一个兵看完后,脸刷的一下就没了血色。 ;张二,看……看来这还是个官,这……这官……还不小…… ;王三,咱……咱闯……闯大祸了!怎……怎么办咱…… 二人面面相觑了许久,手足无措。 ;他娘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咱把他吊在梁上,让人以为他是自己吊死的。叫王二的兵咬咬牙说。 ;行! 二人说做就做,解下和春腰间的带子,搭在梁上系了个死结,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已经断气的和春吊在了梁上。二人做罢,捡起和春的烟枪,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第36章 坚壁清野 当这两个兵得知他们失手掐死的那个老头正是自己的钦差时,吓得尿都从裤腿里淌了出来。 尿湿了裤子,同时也把他们浇醒了:;咱们误杀钦差这件事,除了你我,就只有天知地知,更何况连朝廷都说他是‘阵亡’,咱们还怕什么? 二人经这么一想,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心里憋着一个秘密,想说又不敢说的滋味实在让人难受,他们中叫王三的那个,竟因此憋出了病,没过几年就死掉了。 终于,在清王朝垮台这年,已是耄耋之年的张二向满堂儿孙这个埋藏肚里几十年的秘密。 一时间,他成了儿孙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又过了几十年,新生的GHGZF宣扬太平天国的革命精神,同时,有不少太平天国功臣的后人也受到了dang和ZF的表彰。 谁家祖上要是有个太平天国的功臣,若是走起路来,那腰板挺得都跟生产队队长似的。 后来有人说,那个三十二岁就当上GJFZX的WHW,他祖父的曾祖父当年便是天王洪秀全的马弁。 此消息一经公布,许多人都千方百计地想跟;太平天国扯上关系。 ;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帮太平天国杀了清朝的钦差呢……张二的后人抱怨说。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三天后就传到了当地县长的耳眼里。 县长托着下巴想了很久,说:;嗯,两个普普通通的清兵,在那个年代里,竟帮太平军杀了自己的钦差……啧,啧,看来他们的政治思想觉悟性还挺高。据本县长估计,这二人极有可能是太平天国打入清营的卧底。对,一定是的。于情于理,身为他们的后人,理应感到骄傲…… 于是,县长亲自为张二的后人颁发了;光荣社员的勋章。 ;文Ge结束后,一些历史学家对此事提出质疑,说;口述历史不可靠,以为在清朝的正史上明明写的是;和春阵亡。 而张二的后人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 于是,他们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辩。一番唇枪舌战,双方谁也没有以理服谁,于是就有人提出;尸检。 可正当他们兴致勃勃地准备前往和春的坟地时,却有人小声说,和春的遗骸早在;文Ge时就被;Hong /wei兵给焚尸扬灰了。 此话一出口,举座哗然,他们双方又重新陷入了吐沫星子汇成的;海洋里。 据说,他们为此事喋喋不休抬了二十多年的杠,至今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当远在安辉祁门的曾国藩听说和春;阵亡的消息时,他连连拍手称快,并得意忘形地说:;娘巴伢,死得好!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 李秀成进入常州,安抚了那里的百姓,又招募了一批新军。 这时,前方将士把和春丧命和邢报国逃往无锡旋即又窜往酥州的消息告诉了他。 李秀成立即把训练新军的任务交给一名部将,亲自统帅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驰向酥州。 一路溃败下来的清兵像一群蝗虫,窜逃沿途不断骚扰百姓,烧杀奸淫,无恶不作。 当这些溃兵败将一窝蜂涌到酥州时,刚逃到酥州的邢报国感到大祸临头。 他深知,太平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酥州,而已自己的实力,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于是,这个心狠手辣的一品大员找了个;坚壁清野的借口,竟下令将酥州城内所有的商铺全部强制放火烧毁。 这场大火一连烧了两天两夜,无事可做的兵勇又趁火打劫,把店铺人家之前的物件全部洗劫一空。 整个酥州城被他们搅得乌烟瘴气,百姓们敢怒而不敢言。 这天上午,李秀成亲帅大军向酥州开来。酥州参将陈志成站在城楼上,远远看着太平军的队伍犹如一大块红地毯,绵延数里长,向酥州这边慢慢铺过来。 ;若与他们交战,我们必败无疑!陈志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距酥州城只有不到一里地了,李秀成骑在马上,望着紧闭的酥州城门,心中暗想道:酥州城高墙厚,这一战的胜利,不知又要拿多少将士的性命去换!他转身看着面前这些踌躇满志的将士怔住了。 ;忠王,您快看!军帅惊叫道,;酥州城上挑白旗了! 李秀成顺着旅帅的手势望去——果然,酥州城上挑起了一面一丈多长、三四尺宽的白旗。紧接着,城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队人马,径直朝这边奔来。 ;忠王,我去迎战。军帅上前道。 ;别急,先看看他们的来意。李秀成说。 说话间,这队人马已来到了跟前。 他们全都手无寸铁下了马,为首的一个中年人穿着清廷三品武将官府。 这个人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匆匆扫过面前的太平军将士,从容地走到李秀成马前,拱手单膝下跪道:;在下酥州参将陈志成。 看着马下这个人言谈举止竟能如此从容不迫,一股爱才之心油然而生,李秀成问他:;你来干什么? 陈志成道:;我是来乞降的,也是为了我的部众请命的。 ;你为何要背叛你的主子? ;我没有背叛主子。陈志成理直气壮地说,;胜败兵家常事,关云长尚且身在曹营心在汉,今日我来,亦是效法关公。将军若有爱良之心,可暂留我栖住。若无,即使千刀万剐,我亦绝无怨言。 ;此人绝对是个不可缺得的良将,李秀成在心里默念着,;今日我一定要把他的心收回来。他说:;你的言谈举止告诉我,你不是个油嘴滑舌之人。与清兵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清将。你是个有骨气之人。 陈志成回答:;我平日最鄙弃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堂堂七尺汉子,当有浩然之气。 ;你不会阿谀奉承,怎么就做了三品?李秀成饶有兴趣地问。 陈志成挺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说:;我本是山东峄县人氏,道光十七年中武状元。当年英国老毛子入侵广东时,我在钦差林文忠公帐下任游击。一次,我亲手杀了两个投敌叛将和十多个老毛子,林文忠公上报朝廷为我请功,我被提为总兵。后来文忠公被污发配新疆,我上奏章为他说情,先帝一怒之下把我官降两级。迄今,我已在此地做了十多年的参将。 第37章 总督大人 ;以你的能力,若是和其他官吏一样会阿谀奉承,别说小小的总兵,就是总督也绝不在话下。为国尽忠半辈子,可你是否知道,你所忠于的朝廷,它是个什么样子?!李秀成怒眉问道。 陈志成低着头,一副茫然的样子,一语不发。 李秀成继续说:;你们的朝廷上至皇帝,下至蝇头小吏,皆只顾贪图享乐,丝毫不问百姓死活。老毛子犯边,朝廷一味迁就,割地赔银,屈膝向老毛子献媚。你想过没有,那些赔款从何而来? ——那全都是从百姓那儿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满口的浩然正气,可你们的朝廷已是一滩烂泥,根本就糊不上墙。前车之鉴,你们的林文忠公力挽狂澜欲扶国救民,可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如此腐恶的朝廷,你忠于它还有何用?忠于它——就是助纣为虐! 李秀成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把冥冥之中的陈志成从头彻尾浇醒了。 他一把抓过自己头上的蓝顶子凉帽,随手扔在了地上,又双膝跪在李秀成马下,掷地有声地说: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后在下愿誓死追随忠王,为天下苍生,为咱穷人打江山! 李秀成下马扶起陈志成,万分欣慰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陈将军悬崖勒马,弃恶从善,本主代数万将士和酥州百姓谢谢将军……说着,李秀成给陈志成深深作了一揖。 ;请忠王入城!陈志成翻身上马,在前面开道。 ;忠王,军帅小声叫道,;他和李中举都是降将,你为什么把李中举给杀了,却对他这般敬重…… ;不为别,只因他有骨气,而李中举没有。李秀成丝毫没有犹豫,策马朝城里奔去…… 酥州城楼上的总督旗被扯了下来,换上了;李字水红边的大旗。太平军兵不血刃进入了酥州。 而在此时,身为两江总督的邢报国却依旧被蒙在鼓里。 他独自在一间屋里踅来踅去,嘴里还嘀咕着:;长毛贼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再不逃可就没机会了……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邢报国一阵暗喜:;陈志成终于来请我出城了。可他一琢磨,总觉得有些不妥:;难道就这么一拍屁股就一走了之?——不行,才几天的工夫就连换了三个落脚地,让长毛贼追得东奔西跑。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让我堂堂一品大员今后在部下面前如何树立威信?……啧,对,说什么也得让那些饭桶看看,我邢报国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李秀成和陈志成边走边小声交谈: ;你反水一事,那个无能的总督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要给他一个‘惊喜’才是。 ;见了他,一定要跟他好好算一帐…… 到了邢报国房前,陈志成带着几个战士推门而入,李秀成站在门外看着。 只见邢报国双手背在身后直挺挺的面壁而站,背对着陈志成。 陈志成故做焦急地说:;大人,太平军就要攻城了…… 邢报国头也不回,语气异常坚定地说:;不用说了,今日本督心意已决,要誓与酥州城共存亡。要是怕死你自己走,本督不拦着你!嘴上这么说,可邢报国心里却在想着:快想法说服我,说服不成,绑着走也行! 陈志成看了一眼门外,李秀成给他点了一下头。他立即下令道:;来人哪,把邢报国捆了! 话音未落,几个战士冲上前来,三两下就把没有做任何抵抗的邢报国捆了起来。 邢报国正准备发点小火,以示自己不愿弃城而逃。 他刚转过身,却忽然看到门口立着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长……长毛贼!快……快把他给我抓起来!邢报国惊恐万分地抖着膀子,向;手下们发号施令。 李秀成拍了几下巴掌,从外面笑着走进来:;好,好一番豪言壮语!本主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邢报国一时还没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个战士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块抹布塞进了嘴里。 他欲说不能,在那儿一个劲地发出;呜呜……的声音,脸也涨的通红。 陈志成用鄙夷的眼神瞅了一下邢报国,问李秀成:;忠王,您还审问他吗? ;现在本主没工夫和这等人算账,日后有的是时间。先把他看押起来,等过几日咱老账新帐合拢跟他算。 战士们押着邢报国正要走,李秀成又补充道:;这可是总督大人,可不能怠慢,一定要好生照顾。记住,每天三个窝头一碗凉水,一点也不能少…… 李秀成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会照例派人去周边各地安抚百姓,建立地方新秩序。 进入酥州城后,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街道两旁的所有建筑都在火中付之一炬,仅剩下残垣断壁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陈志成告诉李秀成,三日之前,邢报国以;坚壁清野之名,下令放火烧街;当时他在酥州外围马塘桥构筑营垒已有一个多月;当部下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时,他立即回城向邢报国表示不满;正因此,他还被邢报国呵斥了一顿。 这个邢报国真是太可恶了,这笔帐日后一定要跟他好好算一算! 如此繁华的酥州城,竟被这个禽兽糟蹋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这里的百姓生活如何呢…… 想到这里,李秀成立即命部下去各处安抚百姓,向他们宣扬太平军的政策。 这天下午,李秀成正向陈志成询问酥州各门外营垒布置情况。 一个旅帅急匆匆跑了进来,面有难色地说:;禀忠王,我们遇到了麻烦…… 李秀成一怔,问:;什么麻烦? ;我们到四下里去安抚百姓,谁知那些百姓见到我们都避着走,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当我们走到城外十里铺的时候,向哪里的村民讨了些水喝,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水里下了泻药!我们喝完后个个下泻不止……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调查清楚了没有,往水里下药的都是些什么人?——是团练,还是不肯受降的清兵?李秀成问。 ;都是些贫苦百姓。 第38章 将军饶命 ;怪了……以往我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前来迎接,这次是怎么了?李秀成皱着眉说,;对了,肯定是这些百姓不了解我们才这么做的。你派人到各处贴上我军的告示,再叫几个弟兄换上百姓的衣服,四下里了解一下百姓们闹事的根由。 第二天,旅帅回来报告说,早在太平军克复酥州之前,当地的地主和官僚为了给太平军制造麻烦,就互相串通,对百姓们进行欺骗宣传;说太平军每到一处便会杀人放火、抢劫财物、奸**女,更有甚者还抓未满月小孩下油锅炸着吃;有的清兵还装扮成红头巾、黄褂子的太平军模样,在夜间闯进民宅去奸淫抢掠,事后还故意留下红头巾或是黄褂子,让百姓们认为这一切都是太平军做的。 对于这些欺骗活动,百姓根本就毫不知情。因此,他们都非常害怕和仇恨太平军。 ;岂有此理!陈志成拍案而起,;我离开酥州这一个多月,让城守尉高恒好好想想御敌之策,却没想到他娘的竟在这上面动歪心眼儿!怪不得我从马塘桥回来的时候高恒对我说,太平军就是占了这座城,他们也别想安宁。娘的,竟使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怪不得我反水的时候见不着他了,敢情是做贼心虚溜了。要让老子抓住了这狗日的,非把他活剥了不可! ;此事处理的结果,关系到我军在此地的长远利益。必须要慎重处理,千万不能失了民心。 李秀成踌躇了片刻,又说:;我准备亲自到闹事最严重的地方走一趟,陈将军可愿一同前往? ;好。陈志成欣然同意。 在闹事最严重的十里铺村,百姓们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 一对太平军和一队清兵破天荒地在一起并肩行走,而队伍最前面的一个太平军将领和一个清将竟然在一起亲切地交谈! 这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马上就吸引了众多围观的百姓,他们里三层外三层把李秀成一行围得严严实实。 李秀成的旅帅打心底里崇拜他。 自己扯着嗓子拼了命地叫百姓,百姓却没有一个理会的,而忠王没费半点口舌,却把他们全都吸引了过来,这不得不让人佩服。 李秀成清了清嗓子,开始向百姓们宣传太平军的政策,围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听着…… 事情发生到这里,突然发生了惊人的一幕 ——只见陈志成一个箭步冲进人群,从里面拽出一个转身欲走的;百姓。 这个;百姓戴着一顶斗笠,穿着粗布衣裳。 陈志成揪着他的被,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高恒,可叫老子逮着你了,叫你还跑!说着,陈志成在他屁股上狠踹了两脚。这;百姓立即跪到地上一通猛磕,把斗笠的顶都磕掉了,并连声叫着:;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事情太突然了,李秀成一时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陈志成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百姓。 他正要去拦,陈志成却转身嘿嘿一笑,对他说:;忠王,这就是酥州城守尉高恒。 说罢,陈志成两眼一瞪,怒视着跪在地上的高恒:;娘的高恒,快把你干的那档子下三滥的事儿,当着百姓的面给老子挑明了! 高恒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支支吾吾地说:;回……回将军,没……没干什么……下三滥的事儿。 ;说不?陈志成抬起脚亮出了马刺。 ;我说……我说…… 当着百姓的面,高恒像榨油似的,把如何串通官绅,如何欺骗百姓,如何杀人放火嫁祸的事情,一点一点全都挤了出来。 讲完后,高恒又哭丧着脸说:;将军,这……这一切都是这一切都是总督大人叫我做的! ;对了,你不提他,本主还差点忘了。李秀成恍然大悟,;旅帅,你把他的总督大人请到这儿来,让他们俩当面对质。 不一会儿,旅帅和几个战士押着邢报国来了。 陈志成迎上前来,很利索地挥剑砍断邢报国身上的绳子,很;恭敬地拱手说:;总督大人,城守尉高恒说他在酥州城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是你唆使做的。 ;他放屁,本督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回事!邢报国辩解道。 ;总督大人!高恒用膝盖拄着地走到邢报国面前,跟丢了魂儿似的抱住他的腿说:;大人,你可别不认账…… ;去你的!邢报国一脚把高恒踹开了。 高恒没来得及躲闪,门牙被邢报国脚后跟上的马刺给踢掉了两颗。 他捂着血淋淋的嘴站起来,随口骂了句:;他娘的,你打老子! 说话间一个拳头伸过去,捣在了邢报国的眼窝上。 ;啊!——邢报国捂着眼惨叫一声,;你胆大包天了,敢打本督!怎么着本督也是武秀才出身,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本督的厉害! 高恒也丝毫不甘示弱:;还把自己当总督呢,要不是你的婆娘跟贵妃是表亲,你他娘的就是个熊包!你还武秀才,告诉你——老子可是武举人! 一瞬间,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厮打起来…… 百姓们今天可是开了眼界了,先是看见太平军和清兵亲密如兄弟,这会儿又是两个朝廷大员自相厮打。 见此壮观一幕,围观百姓先是一愣,而后又一起拍手叫好,有的还为快要招架不住的邢报国呐喊助威。 ;乡亲们,像他们俩这样的官是什么?一个太平军战士叫道。 ;狗官!百姓齐声道。 ;那两个狗官自相厮打叫什么? ;狗——咬——狗!人群中传出一声高呼。 ;对,狗咬狗!狗咬狗……百姓们的呼声一波接着一波。 李秀成忍俊不禁地向百姓们问道:;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丧尽天良的恶吏? ;这还用问——杀了他们!…… 邢报国和高恒正打得难舍难分,一听到这话,两人如同两块同极相撞的磁铁,立马就分开了。 陈志成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在邢报国和高恒眼前晃了一晃,又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对鼻青脸肿的邢报国说:;总督大人,得罪了,民意不可违,下官先送您上路。 第39章 滚滚春雷 手起——刀还未落,只听邢报国一声惊叫,瘫软在了地上。 陈志成俯身欲砍,却被李秀成托住了手腕,;鬼头刀僵在了半空中。 ;忠王,让我杀了他!陈志成青筋暴起地嚷道。 李秀成故做担忧地说:;不是不让你杀。这里有那么多的孩子,你一刀下去就把人劈成了两半,万一吓着了孩子怎么办?他从腰间拔出手枪,看着邢报国和高恒说:;这把左轮枪是几年前从曾国藩手中缴获的,据说,它还是你们的皇帝赏的…… 邢报国和高恒这会儿又成了;难兄难弟,两个人怯生生地抱成了一团,两双深邃阴鸷的眼睛里露出;无辜的眼神。 李秀成一改和颜,枪口对准这两个人,正颜厉色道:;今日,本主便要替清廷皇帝和天下苍生除了这两个祸国殃民的败类!;哒、哒两声,邢报国和高恒倒在了百姓脚下。 百姓们恍然大悟,由误解而产生的对太平军的敌意迅速冰释。 得民心者必得天下,不久,酥州四围的许多乡镇、县城也相继归顺了太平军。 至此,长江下游除上Hai滩一隅外,尽归太平天国版图。 对了,据说现在社会上流行的;狗咬狗一词,便是从那个时候传开的。 …… 太平军攻克整个苏南的消息如滚滚春雷,惊动了上Hai滩。 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上Hai滩百姓奔走相告,像久旱盼甘霖一样,等着迎接太平军了。 此时的上Hai滩,是西方列强、清廷官僚买办和地主富商麇集的地方,英法美等国都在此地霸占了一块地盘作为居留地。 刘丽川率领小刀会起义的时候,这些列强公然武装侨民,与小刀会为敌。 刘丽川自知势力孤弱,不是这些红毛番的对手,于是他数次派密使去天京拜见天王,表示愿意归顺太平军。 可天王却认为,小刀会所信奉的;真神与天国所信奉的;上帝不同,还吸食鸦片。 而在天国的律令中,吸食鸦片的罪名是;斩首不留。 因此,他认为小刀会违反;天国律法对归顺天国根本没有诚意;加上与小刀会为敌的都是信奉基督教的红毛番,天王觉得他们与自己;皆奉天父上帝、天兄耶稣,又不想伤了;和气。 因此,他对刘丽川的归顺并未予以重视。 终于,在上Hai滩闹了一年多的小刀会因势单力薄,在清廷八旗兵的;擂鼓助威和红毛番的;助剿之下,轰轰烈烈地被镇压了下去。 小刀会已被剿杀了好几年,天王却依旧对这些红毛番的真实面目缺乏认识,甚至还对这些;洋兄弟抱有天真的幻想。 首攻上Hai前夕,为了不和;洋兄弟们伤了和气,天王亲笔书信一封,派信使送到上Hai滩列国使馆。 诸国胞兄胞弟: 朕之天国与诸国皆奉天父耶和华、天兄基督,本乃兄弟手足。 今天国萧墙之患,急需除妖清患,望诸胞兄胞弟坐观成败。 待朕天军驱逐上Hai妖兵之时,定将列为妥善安置,且奉座上之宾。 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 见洪秀全如此诚心,英国使馆一个连《三字经》前五句都背不全,却自称是;中国通的洋人代列国使馆回信一封。 太平天国诸兄弟: 闻尔国中祸起萧墙,列国与尔皆为同胞,兄弟有难,理当鼎力相助。尔等大可放心,天国除妖之时,列国使馆定将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 待其大势将去之时,大英帝国定与列国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同助天国一臂之力,予尔当头一棒,解天国诸兄弟于危难之中。 盖棺而言,为清妖患,列国定将呕心沥血,不遗余力尽绵薄之力。 如此而已,言不尽意。 列国同胞敬上。 虽说这个洋人写的回信读起来十分拗口,还让人笑掉大牙。 ——可笑归笑,这信中却阐明了他们的立场: 此你太平天国内政,列国绝不妄加干涉,适当之时,还会协助你们太平天国;灭妖。看完了这封信,天王当即龙颜大悦,下令让李秀成尽快向上Hai发起进攻。 这一切太出乎李秀成的意料了,他冥思苦想,终不得解: 这些洋人为什么会这么说? 没了妖兵,就意味着今后在上Hai滩,他们洋人将不能贩卖鸦片,不能享受协定关税待遇,不能为所欲为…… 总而言之,他们在上Hai滩的一切特殊利益都将不复存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莫非是他们喝昏了头?难道他们就真的这么心甘情愿…… 在向上Hai滩发起进攻之前,李秀成怕这些洋人背信弃义,便再三诚恳地向他们表示,太平军兵到上Hai一定会确保他们的安全,要求他们不要弃约帮助清兵。 可是,最不想看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这些洋鬼子果然背信弃义。 他们写信给李秀成,蛮横地叫嚣道:;出兵上Hai,即视为与列国为敌。列国定予尔迎头痛击!与此同时,他们开始在上Hai部署兵力。 听说太平军要来攻上Hai,上Hai的清廷官僚买办、富商大贾们都着了慌,纷纷收拾细软,朝洋鬼子的租界地涌去。 过去,在各国洋鬼子租界门前总是立着一块醒目的牌子,上书;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如今大批大批的;难民涌来,守卫租界的巡警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英租界的领事想出了一个;妙招,他命人把立在租界门前的牌子摘扔了,又换上了一个更大更醒目的牌子,朱笔题字;入者每人每月纹银一千两。 租界前的这些;难民们个个都是腰缠万贯家私,他们拍脑袋一想: 一千两银子一条命——值了!于是,纷纷交了银子,携一家老小大摇大摆地晃进租界。 此先例一开,各国租界纷纷效仿。 一时间,租界成了华人的;避难所。 看着大把大把的银子源源不断地入囊中,这些洋鬼子悟出了一个道理——;华人比;狗值钱。 如此一来,在当时的上Hai滩就出现了这么一个怪异的现象: 租界里的华人居民——反倒成了在自己土地上的;外国人。为了;保境安民,上Hai知府吴世生跟洋鬼子合伙成立了一支雇佣军——洋枪队。 第40章 浪人瘪三 洋枪队的头子华儿原本是Mei国的一名普通士兵,因犯;猥亵妇女罪被开除军籍。他自知在Mei国无地自容,便逃往海外四处浪荡,后来又流浪到了上Hai。 上Hai知府吴世生在一次偶逛妓馆时遇见了华儿,这时候恰是太平军刚刚攻占了酥州,清廷正忙着让上Hai各地官员筹备募练新兵守城。 吴世生见华儿一副凶相,便认定此人;相貌不凡,能担重任。 于是,他便向美领事请求为华儿免罪。 美领事正愁于不知该将华儿这个浪人瘪三安置何处,闻听此言,立即爽快地答应了吴世生的请求。 对此毫不知情的吴世生事后却屡屡向同僚们吹嘘:;这是美领事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答应让华儿将军来帮我们的。要是换成了你们,你们谁都没这个面子…… 华儿对吴世生表示,愿意为清廷;万死不辞。 于是,吴世生便让他组织洋枪队,帮助官兵进剿太平军。 华儿奉命后,在烟花柳巷寻了百十个外国浪人作为前锋,又招募了几百个无业中国瘪三作为后队,统一配置洋枪洋炮。洋枪队就这么拼凑起来了。 这日正午,李秀成正在帐中与诸将商议进军上Hai之事。 忽然,前方一个战士匆匆来报:;禀忠王,洋人开着火轮在松江向我军开炮寻衅。他们还派一个妖兵前来传话,扬言只要我军敢进军上Hai滩,定让我们有去无回…… 此言一出,举座皆愤。 ;岂有此理!李秀成拍案道,;他们倒先动起手来了!传本主的话,向他们下最后通牒,若是他们胆敢再无理取闹,我太平军定与他们决战到底! …… 当前方战士再次把洋鬼子屡屡逞能的消息奏报给李秀成时,他正在营地里手把手地教战士们剑术。 前方战士咬着牙向他报告了此事:;对于我军严厉警告,洋鬼子非但不予理睬,反而变本加厉。昨日夜里,洋鬼子血洗松江,城内数千百姓尽遭屠杀! 听到这消息,李秀成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挥剑向身旁的一棵数砍去。只听咔嚓一声,这棵脚踝粗的柳树被拦腰斩断。李秀成两眼冒着炙人的火光,冷冷地对部将说:;着即传令,拔营启程,进军上Hai滩! 虽说李秀成一向行事都很谨慎,可这次洋鬼子欺人太甚,对于立即进军上Hai,众将也都举双手表示赞同。 自进攻江浙以来,接连不断的胜利使李秀成产生了麻痹轻敌的思想,忽视了上Hai不同于酥州等地的特殊性;加上太平军从未同洋鬼子交过战,对他们认识不足。 因此,进攻上Hai的计划不够周密和完善。 正当李秀成倾力于前方战事之时,敌人正偃旗息鼓,悄悄地迫近自己的大后方。 ;报——!我军以‘两翼合围,正面阻击’战术,轻易攻破太仓,打得妖兵狼奔豕突! ;报——!我前锋部队以攻破宝山,距上Hai仅二十里地,前方将士请命立即攻城! ;……! 指挥室中异常热闹,一道道捷报传来,诸将都忍俊不禁,李秀成也是喜形于色。 ;攻下上Hai滩,我天国东侧从此将不再有后顾之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洋鬼子手中购置军火,全力西进开疆拓土了!李秀成满脸憧憬地说。 ;可是忠王——等我军攻下了上Hai,与洋鬼子为敌,他们还会把军火卖给我们吗?一个军帅表示疑虑。 ;不会的,当年这些鬼子同妖兵为敌时,不就是一面同妖兵打仗,一面又卖给他们军火吗。这些鬼子只认银子,不认人。 ;忠王说的对,要是没有仗打,那这些洋鬼子的军火卖给谁去…… 这时候,不仅仅是李秀成,在所有将士的心中,上Hai滩这一片弹丸之地,已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 外面一阵深沉的马蹄声,循声望去,一匹马吐着白沫跌跌撞撞向这边跑过来,上面驮着一个太平军战士。 到了门前,这马;呼哧一声趴在了地上,坐在上面的战士翻身滚了下来。 李秀成和众将跑出营房,只见面前这个年轻战士浑身是血,身上有明显几处刀伤,背上还有数个手指头大小的弹孔,伤口处正在汨汨地往外流着鲜血。 由于一路的风吹,这个战士的脸已变成了紫红色。 ;怎么回事?李秀成急忙俯身问这个战士,;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哪里来? 这个年轻的战士用无力的双肘勉强撑起身子,表情痛苦地说:;属下是青浦县周文佳帐下卒长。昨日夜里,青浦遭到洋鬼子和妖兵上万人突袭。如今青浦已被完全困死,属下一行一百多人出来求援,只有属下一人逃脱了妖兵的截杀。请忠王火速派兵救援青浦…… 话未说完,这个战士的头就垂了下去。 李秀成怔住了,黯然的眼神凝视着这个俯在地上,已经完全没有生命气息的战士。这个战士两眼直睖睖地睁着,半张半合的嘴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两只半合的拳头紧紧抓着地面,手中攥满了土。 军帅吃惊地说:;如果青浦被妖兵和鬼子占了,那我部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而且将无路可退。 ;不仅如此,更严重的是这将会直接威胁到我军江浙门户酥州,到时候后果将不堪设想! ;嗐……我们早先就应该想到这些! ;真没想到……本以为一切就绪,到头来反被鬼子抄了后路! 李秀成大吼一声,举起手中的宝剑猛地刺向地面。 ;刺啦——宝剑戳穿地面插入地下一尺多深。 他手握剑柄,颓然地蹲在地上,瞬时只觉得耳畔嗡嗡响得厉害,紧接着头部开始隐隐作痛。 可他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刻,越应该保持一颗清醒冷静的头脑……他果断地下了命令:;命攻克太仓、宝山两地的兵将原地待命,不准轻举妄动。留一万人驻守此营,其余人马随本主火速赶往青浦…… 在青浦,一场太平军与洋鬼子的较量即将展开。 第41章 首战洋人 经过一昼夜兼程,李秀成亲帅五万大军水陆并进,终于在夜里赶到了青浦城下。 夜色正浓,李秀成立即城下点兵,命令人马不动声色地将围城的敌人包围,与城内的太平军形成了里应外合的局面。 次日天刚破晓,他下了命令,对围城的洋枪队和清兵展开进攻。 一声炮响,华儿一把扯掉盖在身上的炮衣,从地上翻身而起。听炮声是从身后传来的,一个意念告诉他——太平军的援军来了。 一想到这儿,华儿全身的神经都开始兴奋起来。 在华儿看来,对面城里的太平军太怂了,他们根本就不敢主动出城搬出炮来跟自己对轰,只敢躲在城上垛口处搂枪、放箭。 在他的眼里,这些太平军根本就算不上是;军人。 可华儿或许还不知道,城里的太平军根本就没有炮,拿什么跟自己对轰? 围城这几天,只见城里出来了一百多号长毛贼的骑兵,华儿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这群清兵给抢杀光了。 据清兵讲,这批长毛贼骑兵只跑了一个,没有抓住,八成这些救兵就是那小子搬来的。 华儿的右肩上有一个橘子瓣大小的疤,细细看来,疤周围还有一圈牙印。 这两天里,华儿曾多次跟这些清兵侃侃而谈这个疤的来历:;当年美丽尖合众国南北战争时,我在北方军队当排长…… ;华儿将军,排长是什么官,有多大?清兵们问。 华儿脸也不红地说:;……排长,管着上千号人呢。一次在与南方叛军肉搏战时,我手持佩剑一连刺死十多个敌人。后来有三个敌人把我团团围住,我和正面两个敌人拼杀时,另一个敌人忽然从背后把我紧紧地抱住了,还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我的肩。我已经感觉到,他的牙齿已深深嵌入了我的肩,可我还是忍着剧痛把他们三个都杀了。等战斗结束后我才发现,自己肩上少了一块肉,我回去一看——原来在那个叛军嘴里叼着哩!后来我们的总统林垦知道了这件事,还亲自给我授勋了呢。……林垦,唔,就相当于你们清国的皇帝。 清兵们听了,个个肃然起敬。 一个清兵却傻乎乎地问他:;华儿将军。你说你在那个什么‘坚核桃国’那么风光,干嘛来这里? 华儿缄默了一会儿,说:;嗯,我们合众国派我来帮助你们杀长毛贼。还有,我是一个军人,不喜欢和平,要是没有战争,我就活不下去。 听了这些,清兵们对华儿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后来华儿死后,据美使馆知情人透露:华儿本人因强暴妇女被开除军籍,其获罪最有力的证据便是他右肩上的这个疤。据说这是他对妇女强行施暴时,妇女一气之下给他咬掉的…… 又一炮打来,这发炮弹正巧落在洋枪队的一个炮位上,把炮连同炮手一起炸上了天,又;仙女散花似地落了下来。 一只靴子从天而降,正巧砸在华儿的脑门上。这一下子把华儿惹怒了,他马上下令调转炮口,与身后的太平军对轰。 仗着武器先进,华儿亲自率领洋枪队和大部分清兵李秀成,只留下少部分清兵继续围攻青浦城。 洋鬼子一贯的作战风格是:先放一排炮,步兵持枪迅速趁势冲上前去;炮声止,人卧倒;炮声又起,人再次前冲,如此循环而已。 直到距敌方阵地还有一二十丈的距离时,炮声会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所有趴在地上的兵士都会跳起来,奋不顾身地往前冲锋。 因为在这个时候,敌方的阵地基本上已经被轰炸得不成样字,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抵抗作用了。 隔着层层硝烟,李秀成看破了洋鬼子的招术。 他立即下令将大部分人马撤出正面主阵地,悄悄移向两翼的密林之中,留下缴获的十多门洋炮分散排开,同华儿对轰。 一方面将部队伤亡降到最低;另一方面不让华儿起疑心,同时也杀杀他的嚣张气焰。与此同时,李秀成又命骑兵从侧面去猛冲清兵阵地。 洋枪队的阵地上炮声不断,太平军的阵地上也不时放上几炮。由于太平军本身洋炮就少,所以阵地上每隔近十丈才安放一门。虽然一排排炮弹呼啸着倾倒在太平军阵地上炸开了花,可这些炮弹十有八九都是落在了无人区。 李秀成在一侧的密林里观察时发现,这些洋鬼子正进行着他们的那一老套动作:前冲——卧倒——前冲——再卧倒……这些鬼子距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猛轰了一阵后,华儿明显感觉到对面的太平军阵地上炮声哑巴了。 他急忙下令停止炮轰,果然,对面没了一点动静。 ;肯定是他们的火力点已被彻底摧毁了!一想到这里,华儿心中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前方趴在地上的洋鬼子也发现了这点,当时,他们离正前方太平军主阵地还有六七十丈的距离。 ;反正敌方的火力已经瘫痪,弟兄们,冲吧。多杀几个长毛贼,咱就能回去多领些赏钱!抱着同样的心态,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往枪口下装上了刺刀。 ;来死够!趴着的洋鬼子不知谁嚎了这么一声,以至于埋伏在两翼的太平军将士琢磨了大半年也没琢磨出来,这;来死够是什么意思。 反正这一声叫喊之后,所有伏在地上的洋鬼子几乎都在这一瞬间跳起来,一双双蓝眼睛怒视着前方,端着枪拼了命地往前冲…… 冲了有十多丈的距离,正前方竟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冲锋的洋鬼子们乐了,一个个向脱了缰的野马,把枪提在手中向前狂奔。与此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叫唤着:;够!够…… ;六十……五十……李秀成站在一尊土炮前,双目凝视着右前方正在快速逼近的洋鬼子,紧攥火把的手把火苗慢慢地贴近炮尾的导火线。 ;四十……三十……二十! ;刺啦!——半尺多长的导火线以极快的速度缩短…… 第42章 驾鹤西去 一声巨响,炮口里吐出了一团火球,呈扇面径直喷向右前方。 洋鬼子们正冲得欢,哪里还顾得上往两侧的树林里看上一看? 当即就有十多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球给掀翻在了地上。 可是他们再想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伸手摸一摸,全身早已被打成了筛子底儿。 林子里一团团火球接二连三地喷出来,洋鬼子们没有丝毫防备,完全被暴露在一片开阔地上。 没有死角,更来不及掉头逃跑。 中国人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土炮,虽然无法跟一炮就打一里多地的洋鬼子们的;开花大炮相媲美,可是,但凡在二三十丈内被这火球中所夹杂的碎石、铁砂所击中者,非死即伤。 林子里炮声响过后,只听得右前方开阔地上传来阵阵哀嚎。 上百个洋鬼子都撂倒在在地上,个个血肉模糊,痛苦地捂着身上某个部位不停地呻吟。这声音,就如同一群刚被狼群咬得遍体鳞伤的野狗们的痛号。 李秀成所派的骑兵已冲入清兵阵地。 当时,;忠王李秀成的名声早已响彻四海,清兵都惧怕地称他是;飞将军。 他们一听到李秀成的名字,早已是心惊胆战,又见上书;太平天国左军主将忠王李秀成的红字水边军旗飞腾在烟尘滚滚的战阵之中,心中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马蹄腾空而过,刀光剑影迎面卷来,整个清兵阵地顿时大乱。 这时候,被围困在城里的周文佳也率军打开城门杀了出来。 围城的清兵溃败下来,一齐涌向华儿洋枪队的阵地。 华儿站在一个土包上,朝着正前方冲锋的手下们呐喊,给他们加油鼓劲。可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这上百号人竟然全都倒在了地上。一团团烟气正从两侧的树林里冒出,其中还泛着浓重的火药味。 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狂吼一声,从土包上冲下来,准备下令调转炮口,向两侧的林子里开炮。 谁知他刚跑下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不知是谁在背后用力推了他一下,他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一下子来了个;狗啃屎。 等他他起头往回看的时候,却见有成千上万个清兵一窝蜂涌了过来。 要不是华儿手脚麻利,及时站了起来,他非得被溃兵踩成烂泥不可。 阵地上,丢盔弃甲的清兵和洋鬼子厮混在一起。 洋鬼子在里面被裹得严严实实,根本就抽不出手来拉栓放枪。 太平军骑兵呼啸而至,他们居高临下,抡圆了胳膊,一刀下去,或者砍掉一两个敌人的肩膀,或者将一个整人跟劈木头似的从中间劈开。 其中的一个骑兵伍长,手中拎着一口血淋淋的四环铁刀。 只见他两腿夹紧了马肚,身子一斜,手中的刀在平面上划了半个圆,眼见着两个清兵和一个洋鬼子的头颅就这么从肩上飞了下来。 华儿被一群清兵推搡着朝后方窜去,他的一身毛料西洋军装在一片清兵灰布装中格外显眼。 站在不远处土坡上的一个太平军小将发现了逃兵中的这个洋鬼子,他端起手中的鸟枪,瞄准这个洋鬼子的后背搂了一枪。 华儿又是一个狗啃屎扑在了地上。 这个小将以最快的速度往枪管里放火药、铅子…… 下身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小将低头一看——腹上露出了半截明晃晃的刺刀!他强忍着痛转过脸去看看是谁在背后;玩阴招。 只见一个红胡子、蓝眼睛的洋鬼子正端着一把带刺刀的洋枪站在自己背后,而这把刺刀已穿透了自己的身体,血正从刀口处往外涌。 当小将与这个洋鬼子目光相撞时,这洋鬼子从他这双炽热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顿时打了一个寒噤。 小将攥紧了手中的鸟枪,双脚一前一后蹬稳了地面,将全身气力运于双臂,一个扭转身斜着朝上方捣过去。 ——木质的枪柄,连同这洋鬼子的下巴、一排牙齿和血一同飞了出去。 而后,这小将冷笑一声,骂了句:;娘的,便宜你狗日的了…… 缓缓地倒在了坡上。 李秀成提上佩剑,翻身跃上马背,丛林间奔出。 众将士如猛虎下山,紧随其后。 在他的带领下,将士们踏过洋鬼子的尸体,向前冲去…… 日落西山,战斗结束了。 一万多名清兵几乎全部被歼;华儿的洋枪队一共有两千多号人,被击毙了一千多,剩下的几百个仓皇逃回了上Hai。 华儿被那个太平军小将搂了一枪,后背被铅子穿了好几个孔,险些就丧了命,狼狈窜回了上Hai。 青浦之围既解,李秀成率大军乘胜攻破了松江,并于当日晚直抵上Hai近郊徐家汇安营扎寨。此地距上Hai仅十五华里,太平军士气大振,首攻上Hai的战役就要打响。 …… 首攻上Hai前夕,正是西元1860年春夏之交。 这个时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畿之地发生了一件大事。 瑛国政府因不满《南京条约》中的某项条款,以;修约为名,勾结法国联合发动了对满清政府的战争。史家称此役为;第二次鸦片战争。 英法联军直逼天津卫,咸丰从河南急调蒙古亲王僧格林沁的骑兵回京勤王。 在海河平原之上,僧部与英法联军展开决战。 僧部以大刀、长矛、弓箭等冷兵器对抗洋鬼子的洋枪洋炮;一个个血肉之躯,怎敌得过这弹雨枪林?! ——一次又一次悲壮的自杀式冲锋,令每一个有血性之人为之扼腕叹息,悲愤泪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国善——亦是同样遭欺! 僧部兵败如山倒,见大势即去,咸丰带着皇后、众妃在亲王和朝臣的护卫下,匆忙逃往承德避暑山庄;避暑。 洋鬼子长驱直入紫禁城,将富丽堂皇的皇家园林圆明园付之一炬。咸丰本来就体弱多病,加上担惊受怕,刚到热河后就卧床不起。 没过几天,三十岁的他便饮恨;驾鹤西去了。临终前,咸丰认命了肃顺等八位大臣辅佐自己唯一的儿子,六岁的载淳即位。 第43章 太后旨意 咸丰的贵妃、载淳的生母西太后那拉氏本是个野心婆,咸丰去后没几天,原形毕露的那拉氏便仗着自己;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和小叔子恭亲王奕䜣勾结,靠政变杀了肃顺等八位辅政大臣。 从此,她走上了左右朝政的道路。 这个娘儿们,便是后来统治了中国近半个世纪之久的慈禧太后。 慈禧把太平天国看成了心腹之患,不惜出卖国家主权,以换取洋鬼子的支持。 经过一番;平等协商,慈禧答应向英法两国增开十一个通商口岸,并赔偿两军军费各八百万两纹银,洋鬼子们这才撤兵紫禁城。 谁知这个小寡妇慈禧竟然不知羞耻,觍着脸以;借师助剿为名,公然和洋鬼子勾结起来,实行军事合作,共同镇压太平天国革命。 洋鬼子向清廷出售军火,;帮清廷创办兵工厂,训练新式军队。 当慈禧在帘子后听说这些消息时,竟感动得落下泪来。 为了显示;大清的;真诚,慈禧把英法两国驻大清总领事的老婆请到皇宫里来,并设宴款待。 更让人恼心的是,这三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娘儿们,竟在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画像前结成了;金兰,声称;大清从此与;英吉利、;法兰西便是;万年友邦。 这几日,曾国藩在安辉祁门是寝食难安。 外面的消息跟走马灯似的变换着,先是;咸丰爷驾崩,举国皆悼,接着又是什么;辅政八大臣被诛,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到了这会儿,正传着什么;女皇要;登极了。 ;女皇登基?曾国藩一身素袍躺在椅子上一阵苦笑,;荒唐,我朝自太宗皇帝以来就立下了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想当年顺治爷登基时因年纪上幼,才勉强让孝庄太后在一旁听政;就是这样,什么事不都是睿亲王多尔衮说的算?本帅就不信,那个婆娘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还以为自己是武媚娘呢……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一顶绿呢大轿在门前停了下来。轿里钻出来一个人,看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太监。 ;曾大帅!刚一进门,这个太监就捏着娘娘腔嚷嚷起来,;呵,曾大帅好不快活呀! 曾国藩从椅子上坐起来,看着已经来到面前的这个太监。 曾大帅,咱家这厢有礼了。太监咧嘴笑着给曾国藩鞠了一躬。 ;恕我曾某人眼拙,敢问公公,您是…… ;哦,忘了对您说了,咱家呀,是圣母皇太后任命的皇宫大总管李莲英,太后昵称——小李子!太监得意地回答。 ;大总管?皇宫大总管不是刘喜福吗,怎么改朝换代连总管都换了? ;嗨,这刘喜福呀,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非和肃顺那一帮人搅在一块儿,还说什么要杀了圣母皇太后。这不,肃顺一倒台,刘喜福也随肃顺一伙人到西天如来佛祖那儿伺候先帝去了。大帅您有所不知啊,这京中呀,凡是跟肃顺有拉扯的人,甭管你是皇亲贵族、封疆大吏,还是三朝元老,统统都被皇太后给定了罪。该砍头的砍头,该充军的充军…… 一听这话,曾国藩心说完了,这太监肯定是向我索命来了!——不由得身子一软,仰面倒在了躺椅上。 李莲英从衣袖里取出一道黄缎捧在手中,一本正经地说道:;曾国藩接旨。 曾国藩试图用两只手撑起身子,想从椅子上坐起来,哪有躺着接旨的理儿? ——这可是大不敬,要杀头的。 可试了好几次,曾国藩就觉得自己的胳膊成了豆腐做的,怎么一丁点劲儿也使不出来了。 曾国藩闭上了眼睛:算了,索性就听天由命吧,反正都是死罪,也不差多这一条了;要怪,就怪我早先干什么跟那个肃顺走得这么近;阴沟里翻了船,死后这逆臣贼子的骂名恐怕是逃脱不掉了…… 不过李莲英并不介意这些,他开始念旨了:;圣母皇太后懿旨。即日起,任命湘军统帅曾伯涵为钦差大臣…… 曾国藩越听越不对味儿,怎么这里面只字不提我跟肃顺的事儿?……他开始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劲,曾国藩;腾地一下从躺椅上站起来,一把抢过李莲英还没念完的懿旨,拿在手里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 即日起,任命湘军统帅曾伯涵为钦差大臣,统辖江苏、安辉、江西、浙江四省军务,四省所有官员,悉归节制。钦此。 在黄缎的右下角,盖着一戳凤纹印,从旨上秀气中透着泼辣的字体便可看出,这定是出自那拉氏那个小娘们之手。 ;这……这果真是……是圣母皇太后的懿旨吗? 曾国藩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用手背揉了一通眼睛,又看了一遍。——是的,是真的! 李莲英似乎是看出了曾国藩的心思,故意话里带刺儿地捏着腔说:;我说曾大帅,咱家犯得着千里迢迢跑过来戏弄您吗?——这可是您的不对了,接了懿旨怎么不叩头谢恩,这可是…… ;臣曾国藩叩谢圣母皇太后!曾国藩捧着懿旨,对着李莲英就是一通猛磕。 谢完了旨,曾国藩起身笑脸对李莲英说:;李总管不远千里而来,曾某人现在就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钦差大人别急,李莲英拉住曾国藩,又变戏法儿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卷黄缎来,;曾国藩接旨。 这话着实让曾国藩一愣: 荒唐,这下旨哪有一次下两道的理儿? 可一看李莲英手里拿的黄缎和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他这才深信不疑。 ;反正不会是什么坏事,跪下听就是了。 曾国藩稍作犹豫,又抖袖跪下了。 ;圣母皇太后懿旨。哀家久闻伯涵湘军久经沙场,所向披靡。而今贼兵猖獗,连陷江浙,致使剿贼各军粮饷殆尽。纵观全局,天下能与贼兵抗衡者,舍汝其谁。今日,哀家已付足够兵权于伯涵,受旨之时,伯涵即刻发兵东下,痛击贼兵,夺回江浙,为我大清再立新功!钦——此! 第44章 和田残玉 ;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些。曾国藩暗暗想着,;怪不得皇太后她给我这么大的权利,还给我戴了顶高帽子,原来她是有求于我,想让我为她卖命来着……我就想着,这么大一块馅饼,怎么就偏偏落到我头上来了?看来这还不一定是馅饼,或许还有可能是个陷阱…… ;嘿,嘿,——钦差大人,您起来了。 李莲英把黄缎折起来,在曾国藩眼前晃了晃。 曾国藩的一双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发呆,李莲英用手推了一下他,他激灵一下醒了。 ;钦差大人,您想什么呢?李莲英弯腰去搀曾国藩。 ;哎呦,上了年纪就是没用了,才跪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没劲起来了。曾国藩一副痛苦的表情用手捂着膝盖,;刚才李总管问我在想什么?——噢,刚才我在想,皇太后她给足了我面子,我曾某人无论如何也得兜着。就算是把这身老骨头拼散了,我也得把江浙从长毛贼手里夺回来。 李莲英竖起了拇指:;钦差大人果真有志气,黄忠年过古稀尚能披坚执锐,钦差大人才刚五十出头,日子还长着哩!以您的本事,日后定能跟黄老将军一样,被拜王封侯。曹孟德说得好,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嘛! 侍女端上了茶,曾国藩和李莲英一左一右坐在茶几旁。 对于李莲英的吹捧,曾国藩似乎并未领情。他面有难色地说:;总管有所不知,现如今长毛贼已有几十万之众,又占据了江浙粮仓。仅凭我的湘军去火中取栗,只恐怕我曾某人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喽! 李莲英眯缝着眼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会心一笑,推心置腹地说:;钦差大人干吗说这么泄气的话?您放心好了,这次打垮长毛贼费不了您多大的劲。钦差大人您也有所不知,这天下大势,咱呀谁也捉摸不透…… ;李总管,不知您此话怎讲? ;您看看,就拿咱大清国来说,前些日子还跟英法那些红毛番子干着仗。这不——先帝一去,咱大清国竟然跟这两国握手言和了。咱圣母皇太后把英法两国总领事的夫人请到皇宫里玩了,仨人还在太祖皇帝的画像下结成了金兰姐妹,说大清国从此就跟英法是万年友邦了…… ;结义金兰?曾国藩忍俊不禁地说。 ;是啊……嘿,咱还别说,那些红毛番子还真讲‘义气’。咱皇太后一句话,瑛国的珍珠号军舰就日夜从天津卫开到了上Hai滩;那法国也不赖,一出手就给了咱一万多条洋枪。 连咱皇太后都后悔了,她说小李子呀,你说咱大清国要是早早地跟这些洋人打交道,至于让他们这么欺负吗?他们不就是想要点地方落脚,要点银子花吗,哀家听说那个什么英吉利国的地盘,还没咱大清的直隶省大…… 唉,国小民贫,人家到咱这儿来也是被逼的,看着怪可怜,咱给他们点土地让他们去住不就得了?今后就听哀家的,这些洋人只要帮咱杀长毛贼,他们要什么,咱么就给什么。来着为客,量咱大清之物力,难道还养不起这么几个洋人吗? 别说出去让人笑话,说咱堂堂大清国抠搜……钦差大人,您听听,咱道光爷和先帝跟那些红毛番子干了这么多些的仗,闹得是水火不容、两败俱伤。嘿,咱皇太后几句话的事儿就把这件事给调开了。您说她有没有能耐?不瞒您说,咱家是越来越佩服咱皇太后了。您尽管放心,有了那些红毛番子帮忙,您就等着坐享其成就行了! ;对对对,总管所言极是……曾国藩连连说。 李莲英看看日头,放下盖碗起身说道:;钦差大人,时候不早了,咱家该回去交差了。 ;这怎么行?曾国藩起身拦住李莲英,;总管远道而来,我还没为您设宴接风洗尘呢,说什么也得吃完一顿酒饭再走。您这连一碗茶都没喝完,怎么能走呢?我看您是成心想让我曾某人难堪。看曾国藩的样子,好像有些生气了。 李莲英连忙解释说:;咱家哪敢不给您钦差大人面子?您也清楚,改朝换代嘛,宫里头乱的很,哪件事不得靠我去张罗?出来这么些日了,再不回去——皇太后怪罪下来,咱家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嗯……总管说的也是。既然如此,那我曾某人也不强行挽留了,送您一程总不会介意吧。 ;哪里哪里。李莲英一听;送字,心里有些不乐意了。 他没有急着走,只是站在那儿,一手拿着拂子,一手从上到下一遍一遍地捋着上面细腻而光滑的毛,口中抱怨着:;哎呀,坐轿坐了那么长时间,咱家呀,屁股上连老茧字都磨出来喽…… 李莲英的话让曾国藩没弄明白,他说:;要不,我叫上两个洋医给您瞧瞧? ;不了。李莲英心里仿佛装了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把拂子往肩上一搭,朝门外走去。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李莲英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有些闷闷不乐地对一旁的曾国藩说:;我说钦差大人,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为官这么多年,官场的老规矩——难道您都忘了? ;规矩,——什么规矩?这一问,把曾国藩给问蒙了。 ;您说我们来给您传旨,您升了官,高兴了,可我们这些跑腿的呢?——不远千里而来,累断了腿不说,还坐得满屁股老茧……这般不易,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人家中了举人,图个吉利,那还得给报喜的俩赏钱呢…… 李莲英也不拐弯抹角,干脆就直说了:;怎么着钦差大人也得给咱家些赏钱吧。老祖宗传下来的官场的规矩,咱谁都不能破,将来也不会破。您乐,我乐,咱们大家都乐! 曾国藩恍然大悟,向李莲英说了句:;李总管您等着。转身就朝房里跑去。 不一会儿,曾国藩捧着一件东西过来了。 这是一块半尺见方的和田残玉,镂空刻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第45章 鸿章登场 李莲英斜瞥了一眼曾国藩手中的东西,不屑地说:;这是什么破玩意儿,怎么还是半块? 曾国藩笑着说:;此物虽残,可价值就体现在这‘残’上。对了总管,您知道陈圆圆吗? ;陈圆圆?李莲英乐了,;怎么不知道,就是那个长得如花似玉,一连迷倒了崇祯皇帝、李自成,还有吴三桂的酥州小婊子吗?——哎呦,真可惜,这么一个大美人儿,让吴三桂那个歪瓜裂枣的老东西给糟蹋了。怎么,这个玩意儿跟陈圆圆有关系? ;怎么没有?这东西不仅跟陈圆圆有关系,还跟崇祯皇帝、太宗皇帝、多尔衮都有关系呢。曾国藩卖了一个关子。 李莲英两眼放出诧异的光,迫不及待地催道:;钦差大人,您快说来听听! 曾国藩说:;李总管有所不知,此物虽出于新疆和田,却是当年高丽国王进贡给前朝崇祯皇帝的贡品…… ;哦!这么金贵…… ;这玉本来还有另一半,是一只将要腾飞的五爪龙,一整块合称‘龙凤呈祥’。当时崇祯得到这块‘龙凤呈祥’时很是高兴,正放在手里把玩着,恰巧就被他的爱妾陈圆圆给看到了。陈圆圆对此物爱不释手,那崇祯灵机一动,命人把这玉从中间凿开,一半是龙,一半是凤。雕龙的那半块他自己留着,雕凤的半块赐给了陈圆圆,就是我现在拿着的这块。 李莲英贪婪地盯着曾国藩手中的半块玉,问道:;钦差大人,这半块怎么会落到您手里?还有——您怎么只有半块,那半块在那儿? ;怎么落在我手里无关紧要,只要您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就行了。至于那半块…… 曾国藩接着说:;就在明王朝即将覆亡之时,崇祯自知大限已至,一连杀了十几个妃子,想日后给自己陪葬。到了陈圆圆身边时,他几次举剑——却又放了下来…… ;那是,李莲英抢过话头说,;这么一个大美人,叫谁谁舍得亲手杀?钦差大人,您继续。 ;是呀,他下不去手。索性他一狠心,就把陈圆圆放出了宫,从此这半块玉就被带出了宫。没过几天,李自成就打进了京城,崇祯在煤山投缳自尽。后来太宗皇帝把李自成给赶跑了,为了安抚民心,太宗皇帝便把崇祯以皇帝之礼给葬了。 在收殓的时候,太宗皇帝在崇祯身上发现了那半块雕龙玉,于是便留了下来。等太宗皇帝快要驾崩的时候,又把那半块玉给了多尔衮。据说多尔衮死的时候,就把它陪葬在了身边。再后来顺治爷把多尔衮的墓地给铲平了,那半块玉也就不知去向了…… 李莲英好像是在听一段曲曲折折的历史故事,这故事跨越两个朝代,纵横几十年,围绕着一大群人展开……他啧啧叹道:;真没想到,这么一小块玉,竟然一下子牵出了这么些事儿! ;这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曾国藩把半块玉塞到李莲英手里。 李莲英赶忙假惺惺地推辞:;不可不可——这宝贝太贵重了,咱家可受不起。不如钦差大人给咱家几两银子,打发咱家走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可李莲英心里却在说:;这玩意儿要是送给皇太后,再给她讲讲这块玉的故事,还不得把她给乐死!——她一高兴,还不知会送我什么呢…… ;李总管说这话可就真的见外了。千金难买是友人,送友人点儿东西,算不上什么。曾国藩满不在乎地说。 李莲英半推半就着把半块玉装进了兜里,又旦旦地说:;咱家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整日里跟在皇太后屁股后面,陪她说说笑,解解闷儿。不过话说回来,日后钦差大人能有什么用着咱家的地方,咱家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您这个朋友,咱家是交定了! ;既然是朋友,兄弟我就直说了……您也知道,兄弟这边天高皇帝远,就是为兄立了点功,皇太后她也不知道,还望兄弟日后能在皇太后面前多美言美言为兄…… ;这不用说,一定,一定!李莲英连连拱手说,;俗话说:十里长亭送友人,曾兄您军务繁忙,就在此留步吧,咱家告辞了。 曾国藩一副依依惜别的表情,攥拳道:;兄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李莲英钻进了轿里,临走之前还不忘掀开轿帘说句客套话:;日后曾兄有时间到京城寒舍一聚,咱兄弟二人喝它个一醉方休…… 李莲英的轿子刚刚走,曾国藩的脸马上就拉了下来。这时,在他手下做参赞军务的学生李鸿章凑了过来,笑颜说道:;皇太后封恩师为钦差大臣,恩师本当高兴才是,为何却是这般表情? 曾国藩哭丧着脸转身入府,边走边说:;皇太后她只知道下命令,可他那里知道——为师的湘军全被长毛贼给截在了长江上游,又如何再发兵东南,去从李秀成手里夺回江浙? 李鸿章恍然大悟,赶紧宽慰道:;刚才学生在门外就听那个总管说,有洋人帮忙,大人不用费多大的劲。恩师您还担心什么? ;洋人?曾国藩苦笑一声,又重新仰在躺椅上,;他一个刑余之人懂得什么,他以为那些洋人都是狗,就这么乐意为你卖命?还说‘结义金兰’、‘万年友邦’,这全是唬咱皇太后玩儿的。到时候他们撕破脸,管你跟他是什么友邦、金兰,他一概也不认。 你要说长毛贼打上Hai,那些洋人绝不含糊,肯定得顺手推舟说帮我们剿匪。你想一想,这长毛贼一旦占了上Hai滩,他们洋人可就没了栖身之地。拉屎都拉头上了,他们能不反抗吗?要说长毛贼打别的地方,哪怕是打到了紫禁城,他们洋人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这跟他们无关痛痒,他们凭什么帮咱?唉,火中取栗呀…… 曾国藩闭上了眼,用手无力地拍了几下额头。 李鸿章心里暗暗地想:你没有办法,为什么不用我呢?我在你这儿呆了一年多,你也该让我出点风头了吧! 第46章 淮军上线 想是这么想,李鸿章嘴上还是说:;刁民造反,国难当头,恩师乃我朝之栋梁,可千万要多保重身体,莫不可因忧虑而伤了身体。咱大清国毕竟经营了两百多年,还没到抽心一烂的地步。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恩师也不必过于懊恼。依学生看,那些长毛贼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经得意门生这么一劝,曾国藩马上又来了精神。他从椅子上坐起来,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了李鸿章一阵子,说:;为师蒙受皇太后之恩被封为钦差大臣,自当效力于国家,虽死无憾。只是纵观全局,眼下长毛贼势大,且锐不可当,而我湘军将士损折无数,朝廷所派的守将也一蟹不如一蟹。如今——为师是徒有刘玄德,却没有五虎将呦! 李鸿章一听,心中暗暗惊喜,原来恩师是想求助于他这个学生了。他赶紧答道:;恩师若不嫌晚生无能,您可随时吩咐。晚生虽不才,但愿意效犬马之劳。更何况当年晚生之所以投恩师麾下,只因与恩师志同道合,不图荣华富贵,只求尽忠报国! 李鸿章的一席;豪言壮语,让曾国藩连连点头表示默许。 见李鸿章一心一意地效忠自己,又道出了他远大的志向,曾国藩对此很是欣慰。于是,他一面向朝廷举荐李鸿章,说他;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才堪大用,可以担当上Hai方面的主帅;一面吩咐李鸿章立刻回到他的老家合肥一带去招兵买马。 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曾国藩就催促着李鸿章动身了。 因为他知道,有了自己和李莲英这层;特殊关系,就没有办不妥的事儿。 李鸿章动身之前,曾国藩又一次把他叫到密室里,推心置腹地对他说:;少荃(李鸿章字)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朝自圣祖皇帝平定‘三藩’以来,就从不让我们汉人掌管兵权。 今日朝廷竟破天荒给了这样特殊的恩惠,这就说明朝廷也知道——光指望他们满人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八旗兵已经不行了,这绿营兵就更不用说了。既然朝廷特许办团练,我们何不趁此抓点武力?——但为师还要奉劝你一句,一定要切记,兵权兵权,有兵才有权,一定不能过早地就显露锋芒。想当年,为师就是在这上面吃了大亏,你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李鸿章心领神会:;恩师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去吧,你回到家乡,也仿为师的湘军搞起武力来……就叫淮军吧。 回乡之后,李鸿章倚仗着曾国藩这棵;大树,向家乡百姓鼓吹——自己如何如何;临危受命, 志向如何如何之远大。 一时间,当地的地痞流氓、无业游民、乡绅土豪等从者甚众。 很快,他的淮军就发展到了六七千人。李鸿章觉得自己的队伍也像个样子了,应该让自己的;恩师看一看,也算是向他作一个汇报。 于是,李鸿章带着自己的淮军来到了祁门,接受曾国藩的检阅。 在看了淮军的阵容和战法的演练之后,曾国藩十分满意,当下就拍着李鸿章的肩膀赞赏道:;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编练起了这样一支队伍,其战斗力绝不在为师湘军之下。实堪称赏,实堪称赏!少荃,你在为师这里可真是屈才了。你放心,过几天朝廷的旨意一下,你就可以出师去大展宏图了! 李鸿章一听恩师对自己这般赞赏,心里早就乐滋滋的了,可他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说:;不不不,恩师的湘军天下无人能比,学生望尘莫及。恩师过奖了,过奖了。恩师您尽管放心,少荃今后无论走多远,永远都是您的学生! ;好好好,记得便好,记得便好…… 没过几天,慈禧下了懿旨,任命李鸿章去做江苏巡抚,让他立即前往上Hai布防。李鸿章正捧着旨在那儿偷乐着,忽然有部下来报:;不好了李大人,洪秀全拒绝了洋人不要进攻上Hai的请求,现在已经开始攻城啦! 李鸿章一怔:啊,——这些长毛贼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洋人的话都敢不听!完了,万一上Hai失守,这整个苏南一带可就没有一块我李某人的立足之地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旋即又眉头一皱,脱口叹道:;这大江两岸都是清一色的长毛贼,我的淮军该怎么过去?! …… 总攻上Hai的战役已打响两天了,洋鬼子调用了陆上和军舰上的所有大炮向太平军阵地上疯狂轰击。 洋鬼子的陆战队以及从印度拉来的雇佣兵,用的都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火器。 与之相比,太平军的武器则大为逊色,他们使用的大都是只能单发的鸟枪和大抬杆,只有少量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洋枪。 一排排炮弹呼啸着倾倒在太平军的阵地上,子弹也如骤雨般打来;冲在最前面的战士,顷刻间就如同是被镰刀割断脚踝的稻子,哗啦哗啦倒下一大片。 洋鬼子的暴行非但没有吓到太平军将士们,反而更激发了他们痛歼敌人的决心。他们冒着枪林弹雨,奋不顾身地向敌人冲杀。 可是,洋鬼子自始至终都躲在战壕或掩体内向外开火,太平军根本就找不到毙敌的机会。 像这样的对手,太平军还是首次遇到,尽管他们伤亡惨重,但战果却毫无进展。激战到深夜,李秀成不得不趁着天黑将部队撤出了前沿。 太平军修整了一天,李秀成也伏在地图上苦思冥想了一天…… 第二天,太平军再次发起了进攻。为了分散目标,减少伤亡,李秀成命令部队把集群进攻改为单线前进。为了迷惑敌人,分散其注意力,李秀成让每个战士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左右摇晃,前后跳跃,以避开敌人的火力。 这一计果真管用,当太平军迂回到瑛国租界附近时,突然发起了猛攻。 当时英租界前有一条护城河,河宽三丈、深一丈,一座水泥桥连接租界内外。 瑛国佬在桥外侧挖了两道壕沟,他们从印度拉来的雇佣兵全都安放在了这里。 第47章 血战上Hai 说是雇佣兵,实则完全是瑛国佬从印度强掳来的精壮劳力,每日只管饭不给钱,强迫他们替自己卖命。 可当时自称是;日不落帝国的瑛国正向全世界宣传本国的;人道主义,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索性就说这些印度兵是他们;花钱雇来的。 说句心里话,这些印度兵没有一个真心愿意为瑛国佬卖命。见太平将士们一个个前仆后继,拼命地往前冲。 ——此情此景,瞬间勾起了这些印度兵的回忆:几年前,红毛番子瑛国佬入侵印度。其铁蹄踏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为,终致城居村落处处哀鸿遍野,白骨累累。忍无可忍的印度人民揭竿奋起,化木成兵,誓与瑛国佬血战到底。 然而,在瑛国佬强大的攻势面前,他们最终选择了屈从……再看看面前这些太平将士——冲在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毫不犹豫,上前就补上空缺;每一个都是如此,绝无一人怯战退缩。 他们之所以这样坚持,是因为他们坚信,只有赶走了入侵者,自己的生活才得以安生,子孙后代们才不至于生就为奴!…… 终于,强压在这些印度兵心底许久的憋屈、愤怒和仇恨聚合在一起,如同火山般爆发了。他们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几乎就在这一刻,他们的枪口齐刷刷地调头指向了身后的瑛国佬!太平将士没有想到,瑛国佬更没想到。 印度兵嘶喊着从壕沟里跃出,向水泥桥扑过来。 后面的太平将士虽然不知道他们此举为何,但这是一个绝好的冲锋机会,于是也紧跟在他们身后冲了过来。 瑛国佬猝不及防,眼看着倒戈的印度兵和太平军迅速逼近水泥桥…… ;轰!轰!轰!…… 几发炮弹忽然从天而降在冲锋的太平兵将中炸开了花,当即就有几十个将士被掀倒在地,血肉模糊。 只见四艘挑着瑛国国旗的黑色炮艇拖着浓烟,开进了租界前的护城河,每艘舰上都有连发炮十多门,一百多号一色哔叽军服的水兵。 一阵惊天憾地的炸响……空中疾雨般落下将士们的肢体,而后飘下些许衣服的碎片。租界前的开阔地上,已不见了太平将士和印度兵们昂然屹立的身躯…… 太平军的后方阵地受到了敌人炮火的严重威胁,炮弹不间歇地在营房四周炸响,震得房内土质的墙皮不停地脱落。 ;都半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汇报战况?你陪我出去看一下。 李秀成吩咐完护卫小陈,自己先走出了营房。 只听;轰!地一声,身后的营房被炮弹击中,轰然倒塌。 李秀成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背后有一双手凝成一股强大的推力,把自己推出一丈多远。他的身子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当李秀成抖掉身上的泥土,昏迷中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见自己的护卫小陈倒在营房门口的血泊里。 一团青紫色的肠子从小陈的体内滑出,遍身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李秀成疾步冲到门前,抱起奄奄一息的小陈,迭声呼唤道:;小陈!小陈你醒醒…… 小陈痛苦地勉强睁开眼,而后又欣慰一笑:;忠王,您没事就好……话未尽,小陈的头就垂了下去。 泪水夺眶而出,李秀成明白,是小陈在最危难的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就在这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旅帅从前沿匆忙来报:;禀忠王,我部在法租界前同妖兵展开白刃战,洋鬼子竟然在胸墙上架起机枪,对准我们和妖兵就开火。不仅我军伤亡惨重,还有上千个妖兵也成了洋鬼子的炮灰。租界恐怕一时难以攻下,请忠王下令立即退兵,莫让将士们再做无谓的进攻!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卒长前来急报:;……我部进攻美租界,遭到洋鬼子和妖兵的疯狂阻击。洋鬼子凭借洋房各楼层为掩体,居高地下射击,且地上又有洋炮助威;我们的枪械和抬炮根本就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军帅和两位旅帅战死沙场,部队伤亡过半,形势对我军极为不利。师帅请求撤兵择日再战。不然,我部恐怕将会全军覆没…… 此时,李秀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原先由于对敌人估计不足,准备不够充分而导致的失误。可转念一想,这次如果不给洋鬼子点颜色看看,那他们岂不得寸进尺,今后更为嚣张?——可如果不退兵,在这一念之间,不知又会有多少将士白白送了性命…… 正当李秀成进退不定的时候,驻守嘉兴的李侍贤派人前来告急。 原来,就在太平军进攻上Hai的时候,清廷的一个总兵又从各地搜罗了两三万散兵游勇,围困了仅有三千多太平守军的嘉兴。 他深知,倘若嘉兴失守,大本营酥州将遭到来自上Hai和嘉兴两方面的威胁;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将来整个苏南地区都会随之动摇。不解嘉兴之围,后果将不堪设想。上Hai一时也难以攻下,不如先撤兵回救嘉兴,等稳住了嘉兴,到时候再攻上Hai也不迟。 李秀成皱一皱眉,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各部从速撤兵,回救嘉兴。 路上黄尘滚滚,在李秀成的率领下,太平军撤出了上Hai。 ;弟兄们,加把劲儿!现在咱们要和这西落的日头赛一赛,咱们必须要在它落山之前赶到嘉兴。拖延一刻时间,嘉兴就多一分危险! 李秀成策马奔波于行进的队伍之中,不停地向将士们大声疾呼这几句话。在他的鼓动下,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前面就是运河了,在往常,隔着几十丈远就能听到河水拍岸的声音。可现在,一阵阵脚步声早已把这声音给淹没了。 ;快了……离嘉兴就剩二十里地了!想到这里,将士们的步伐更快了。 ;忠王你看!一个师帅指着不远处河中的一队火轮对李秀成说。 李秀成和几个部将策马到河边看了一下,只见河中共有九艘巨型火轮,每艘上都插有瑛国的;米字旗,正朝着上Hai方向开去。 ;这火轮里装了些什么东西那么沉,个个屁股后面都拖着一股滚滚的黑烟?师帅不解地说。 李秀成凝视着河中慢慢行驶的火轮,没有作声。 ;忠王,咱么干脆把这些鬼子的火轮给打沉了,正好也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几个部将提议道。 李秀成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西天的日头已落下了半个,剩下的一半也正慢慢地退去。 第48章 再笑不迟 ;来不及了,李秀成说,;这些鬼子火轮上的火炮异常凶猛,如果开仗,又不知道得纠缠到什么时候,还是解救嘉兴要紧。至于教训他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继续前进。 李秀成拨转马头,带上五千精兵为前锋,飞速奔向嘉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秀成没有料到,这几艘瑛国佬的火轮里装的——正是李鸿章的七千淮军。就在这一念之间,便注定了这两个王朝的命运,从此将被改写…… 原来,就在李鸿章接到朝廷派他火速前往上Hai的命令后,顿时急得绕着桌子一个劲儿地转圈。他知道,如果去上Hai,就必须得经过太平天国的地盘,若是这样,那他的淮军岂不被大卸八块?而他这个淮军统帅,则必定会遭受天国最严酷的刑罚——;点天灯。 就在他为此事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间就想起了一个人。 ;恩师! ;对,恩师一向足智多谋,他一定有办法! 李鸿章赶忙写了一封信派人给曾国藩送去,请求他给自己拿个主意。 曾国藩倒也干脆,回信中只写了一句话:旱路不行,何不行水路?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李鸿章茅塞顿开,立即花重金租了九艘瑛国火轮,打着瑛国人的旗号,从水路行程千里奔赴上Hai。可是,就在快到上Hai滩的时候,突然在运河边上遇上了李秀成的大军。 回忆起那次;邂逅,二十年后的李鸿章依旧心有余悸: 李秀成的名字,我早就有所耳闻,只是原先从没有机会见过他。当时我站在第一艘轮船的甲板上,就在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那么一大群‘长毛贼’,无头无尾。这些长毛贼中突然有十几个人策马朝岸边奔来,当时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缩短到了不到十丈远,我甚至可以看清楚这些骑兵的脸。他们中最靠前的一个骑着一匹英俊宝气的枣红马,头裹赤色长巾,身披素红袍,脚上蹬着一双红靴。 他的红头巾最长,根据我的判断,他是这伙‘长毛贼’的头目。他看起来不过有三十出头,跨在马上威风凛凛,眉宇之间还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锐气。看到了他,我李某人立刻就觉得自己矮了那么半截。他身边的几个部将还时不时地指着我们的船说些什么,当时我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可以说,当时他们要想截下我们易如反掌,因为那时候我们的几艘船严重超载,舱里头满满登登塞得全是我的淮军兵将。为了减轻重量,瑛国佬甚至连船上几门数百斤中的火炮都给卸掉了,要是开起仗来,根本就没有多少反抗能力。 可是——我至今也没弄明白,那个头目为何只往河里看了几眼,就调转马头走了。直到我的七千淮军全部平安运抵上Hai时,我才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我看到的那个‘长毛贼头目’就是李秀成。一想到此人便是我今后的主要对手,我就想着,今后——悬啦…… 一个个衣衫不整、手执过人高鸟枪的淮军兵将从火轮上走下,岸上的一群洋鬼子看了,全都在那儿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瑛国佬用半通不通的中国话,;蛮有风度地向李鸿章嘲笑道:;敢问大人李,这些乞丐都是从哪儿找来的你?还有这些兵器,不瞒大人李说,我们大英帝国一百年前——就把他们扔在了垃圾堆里。依鄙人高见,贵军应该叫‘乞——丐——军’…… 洋鬼子们又笑了,个个都乐得前仰后合。 对于这个瑛国佬纯属没事找事;赤裸裸的奚落,李鸿章心里十分恼火。可是,生气归生气,李鸿章自己也知道,日后自己要想发迹,还得全仰仗这些西洋鬼儿,可千万不能得罪了他们。;血的教训告诉他,若是得罪这些西洋鬼儿,将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李鸿章强做笑颜对这些洋鬼儿说:;诸位莫笑,莫笑……所谓兵贵在能战,而非衣饰的华美。等敝军在战场上小试锋芒之后,诸位再笑也不迟。 …… 围困嘉兴的清兵见李秀成率军来援,没放一枪一炮就散伙了。嘉兴之围遂不战而解。 李秀成撤兵以后,洋鬼子得寸进尺,向太平军提出了蛮横的要求,声言,要他们今后永远不得踏进上Hai滩一步。 ;荒唐!听到洋鬼子放出的话时,李秀成正在嘉兴同李侍贤商议攻取上Hai一事,他一把抓起抓起案上的盖碗,扔到地上摔得粉碎。;这些鬼子,你就是不能放纵他们。你若让它一步,它马上就蹬鼻子上脸了! 从天京赶来的信使说:;安庆形式日益危急,天王打算全力以赴二次西征。为稳住江浙战局,避免腹背受敌,因此天王做出了让步,答应我军在未来一年之内不进兵上Hai滩。 从这年夏季开始,太平军又进行了大规模的西征,东线上Hai战场便出现了一年多的休战局面。在这期间,李鸿章抓住时机,在上Hai请洋鬼子训练淮军。但他知道,拿着鸟枪去跟不怕死的太平军拼命是不行的,于是又花重金招募洋工匠制枪造炮,武装淮军。 这时候,被太平军打得差点就见了;上帝的华儿伤愈归队。美使馆命他改组洋枪队,他便在上Hai滩招募了几千个中国人,以欧美人为教官,服装、器械步伐列队一律效法西洋军队。 但华儿也知道,仅凭自己手中的这千多个人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听说巡抚李大人在上Hai练兵,他便来投奔李鸿章。 李鸿章是个死爱面子的人,早先看华儿在上Hai练兵,他便想:你说你们这些洋鬼儿在老子的地盘上练兵,却不听老子的指挥,让老子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因此,他也早就有意,想把洋枪队列入自己的指挥之下,只是一直苦于;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根本就没想到,华儿自己竟然会主动送上门来。 白送的礼物谁不要?——谁不要谁就是他娘的傻子!因此,对于华儿的投奔,李鸿章二话没说,欣然同意。 第49章 芳草王孙 李鸿章被派往上Hai后,曾国藩一本奏折送到紫禁城,呈到了宝座帘子后面的;女皇手中: 谨报圣上,圣母皇太后。 圣母懿旨,命微臣赴江浙剿贼,微臣湘系淮军已于数日之前奔赴上Hai。微臣弟子李少荃正值壮年,有勇有谋,此人定能将贼兵拒于上Hai门外。另有英法等友邦协助,我朝苏南浙北所失之地,不日必能索回。微臣斗胆抗命一回,望圣母收回臣举众东下之命。观此语,还请圣母莫要动怒,缘由且听微臣细言。 自贼兵作乱,定伪都于江宁,迄今已近十载。然朝廷率派重兵围剿,皆未成功,以致贼兵得寸进尺,越发猖獗。其因究何?——以微臣鄙见,江宁之所以久攻未下,其因赖于李秀成经营苏南,陈玉成经营淮南。 苏南之事,少荃与列国友兵同时坐镇,尚且不谈。陈玉成辟道于苏皖之间,屡挫官兵,以致我朝淮南之地尽失。陈玉成据淮南为江宁后方,苏皖遂连为一体。贼兵作乱之地可喻为一烧饼,一口吃尽,谈何容易?若将其撕作数块,块块隔断,逐个击破,则可轻易灭之。 安庆乃苏皖咽喉,占此地则扼其咽,苏皖通道遂断。至时,皖地贼兵则如断线纸鸢,灭之甚易。皖地若平,则贼兵立足之地仅余苏南一隅。步步紧逼,稳扎稳打,置江宁之敌于绝境。终极灭之,则如探囊取物。 由是观之,安庆得失,关乎我朝剿贼之大计。微臣叩请圣母三思,切不可因一时大意,铸成千古之错!细思臣言,慎之切切! 愚臣曾伯涵敬上。 看了曾国藩的奏折,垂帘听政的慈禧沉吟半响,点了一下头。 宝座上七岁的同治皇帝费力地捧起玉玺,在奏章上戳了一下,意为:准奏。 于是,曾国藩坐守老营祁门,立命湘军各路倾巢而出,压向安庆。 …… 安庆的安危牵动了全局,李秀成撤出上Hai后,天王命陈玉成立即出师再次西征,命李秀成随后赴援。 临行前一天下午,天王在天王府召见了刚从建城回来的陈玉成,向他详细说明了这次西征的重大战略意义。 天王说:;武汉、九江、安庆,此三镇乃是我天京上游的三道屏障。如今武汉和九江我已俱失,仅存安庆一镇。而曾剃头深知安庆之重,又倾巢而出进攻安庆。安庆如果再丢,恐怕天京就很难保全了,只能坐以待毙。若直接出兵去救安庆,那曾剃头肯定会全力拒战,这恐怕难以成功。 湖北是曾剃头湘军的后方阵地,如今曾剃头倾巢出动,其后方必定空虚。陈弟可以从长江北侧直接攻打武昌以北;侍贤一师横过江西,攻取武昌以西一线;秀成一军兵分两路横渡鄱阳湖,进攻武昌南面和东面。然后四路人马合力围城,料定此城可一举拿下。一旦武昌被我军占领,曾剃头必定会方寸大乱,挥师回救后方。 如此一来,安庆之围当不战自解。陈弟,此役直接关系我天国存亡,还望陈弟务必要谨慎行事,千万不可大意。切记,安庆一日无恙,则天京一日无险! 缺月静静地爬上柳梢,在荷花池中倒映出一个残影。夜已经深了,只有英王府后花园的石舫里,还不时传来阵阵私语。 陈玉成坐在石凳上,背倚着栏杆,昭嬅依偎在他怀中。 ;今天早上才刚回来,明天一早,你又要走了……昭嬅轻声说着,脸上蓦然现出黯然的神色。 陈玉成没有作声,微蹙的眉头下,一双有神的眼睛呆呆地凝望着池中残月的影儿;眼虽有神,但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愧疚。 ;你这一走,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陈玉成的嘴唇动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把怀中的妻子搂得更紧了。 昭嬅莞尔一笑,说:;陈玉成,我吟首词给你听吧…… 萋萋芳草忆王孙。 柳外楼高空断魂。 杜宇声声不忍闻 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陈玉成,你知道这首词是什么意思吗? 陈玉成勉强笑笑,轻轻地摇着头说::;不明白,你也知道,我只读过三年私塾,要说那些大家之作,比如李杜、苏辛我多少还知道一些。可如此柔婉的词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好,我解释给你听…… 茂密的青草呵,使我想起久去未归的郎君。 柳树外楼阁高耸,我终日徒劳地伫望伤身。 杜鹃鸟儿一声声啼叫,那声音悲凉而凄惨,令人不忍听闻。 眼见着,又到了黄昏; 暮雨打得梨花零落,我深深地闭紧了闺门…… 陈玉成,你我结发两年了,你整日里忙于征战,我们一次也没有同床共枕过。我……我想要个孩子…… 陈玉成的眼睛湿润了,他伸出双手,怜惜地捧着妻子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安慰说:;你放心,等这次西征回来,我们就要孩子。我要你给我生一屋子的孩子,等他们长大了,和他们的爹一起去杀妖兵和鬼子。到时候,你可得做好准备…… 昭嬅羞涩地捏起拳头,轻轻锤了陈玉成胸口一下:;你说话可得算数,可不能让我独守空房,望穿秋水……还有,你得答应我,这次出征回来,你不许让我看到你身上有一道伤疤。 ;整日里冲锋陷阵,哪有不受伤…… ;嘘,昭嬅伸手捂住了陈玉成的嘴,撅着嘴唇抱怨道:;去……不许胡说。 陈玉成小心拿开妻子的手,很不在乎地笑着说:;你放心好了,妖兵那里能杀了我陈玉成的兵器还没造出来呢。 昭嬅轻轻嫣然一笑,眼睛里闪着一层薄薄的泪花:;明天你出征的时候,我到太平门外去送你好吗? ;这还用问,当然可以! 世事茫茫难自料,谁曾料想,那日的一别——竟成此生永诀…… 率师离开天京后,经过两天日夜兼程,陈玉成的十多万大军犹如天兵天将,突然出现在了武昌城下。 当时,清兵在武昌城外仅仅部署了九千老弱病残,而在武昌城内,也只有少量维持秩序的散勇。 当得知陈玉成大军兵临城下时,武昌城内的大小官僚、土豪劣绅、富商大贾纷纷收拾细软,各自逃命。 第50章 一人得道 此时,正在安庆前线指挥作战的,是湘军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曾国藩的九弟曾国荃。人称;九帅,百姓背后称;曾九。 曾国荃长着一张再也寻常不过的四方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微微下陷,看起来颇有股破皮无赖的味儿。 这个人不仅无德无才,而且脾气很是暴躁,活脱一头倔驴。可是,就是这样无才无能的人,曾国藩竟然举荐他做了二品。 用百姓的话说,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曾国藩却不知羞耻地说,自己这是——举;贤不避亲。 在收到武昌守将的告急书后,曾国荃急得抓耳挠腮。 他一面慌忙从安庆外围调了几员大将,率领水陆大军星夜驰援武昌;一面派人赶回湘军老营祁门,去禀报自己的大哥统帅曾国藩,请他给拿个主意。 陈玉成在赶到武昌后,并未立即发动进攻,而是先驻扎在了城外。 部将们对陈玉成此举很是不解,他们提议道:;如今城内妖兵数量较少,我军若一鼓作气,说不定还能拿下此城。为何英王不下令立攻城?——若等到妖兵的援军到了,我们将失去有利战机。 陈玉成说:;当初有约定,为了保险起见,我们需等到与忠王的三路大军在武昌城下会师后,从四面同时进攻。 ;那我们应该派人去各处打探一下忠王的消息。 第一天,打探消息的探马回来报告,周边二百里内未发现忠王大军踪迹。 第二天,依旧如此…… 到了第三天,陈玉成越发焦躁不安,同时也产生了一些狐疑:李大哥的人马怎么还不见踪影,莫非是在途中出现了一些变故?还是…… ;英王,我们不能再迟疑了,妖兵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部将们焦急地说。 ;不行,再等等吧……陈玉成皱紧了眉头。 由于陈玉成的犹豫不决,曾国荃趁机从安庆一线抽调部分兵力加强了武昌的城防。在受了一场虚惊之后,曾国荃又冷静下来,马上集中全部兵力,放心大胆地对安庆展开了更为疯狂的进攻。 陈玉成正焦躁不安地等着南路李秀成的消息…… ;报——!英王,安庆告急! ;报——!英王,安庆告急! ;报——!英王,妖兵蒙古亲王僧格林沁、都统胜保、还有曾剃头联合数十万人马合围安庆! ;……! 一日之内,驻守安庆的太平军连发六封告急信。 陈玉成心里琢磨着:李大哥他们没有如约而至,定是在中途遭到了妖兵的阻击而不能前来。 我独自悬兵在妖兵后面,倘若安庆有何不测,天京将不能守全,到那时,只恐怕我部也将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地!经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放弃原定计划,直接飞兵东下,去回救安庆。 可是,事情并非如陈玉成想的那样。 在他出京开始西征时,天王便派人给李秀成传令,让他即刻挥师西进,与陈玉成策应。 可直到半个多月后派往酥州的传令兵一去不归,天王这才知道传令兵在半道被清兵截杀,急忙再派人前去传令。 半个月算不上什么,可这是战争! ——半个月,足以改变一个军队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在这半个月里,淮南方面太平军因后军不继,李秀成的南路人马也始终没有消息,陈玉成已连失数地,就连安庆也陷入了重重包围…… 接到这迟来的军令,李秀成丝毫不敢耽搁,把苏南地区的军务交给部下代理,自己率领南路主力六万由嘉兴出发急速西进,并于五日后攻占了安辉南部的军事要地——元宝山。 元宝山可不是一座山,它是由三座东西走向连在一起的山合成,绵延近百里。 中间的一座最高,相比之下,两侧的两座则略矮一些。从远处而望这三座连在一起的山,就如同一块巨型的元宝放在那儿,故而得名。 三座山之间夹了两条宽不足两丈,十多里长的蜿蜒细道。 细道两侧便是几百仞高垂直的峭壁,站在道中仰望苍穹,只见得一线青天。处其境中,让人不寒而栗。 由于这一带崇山连着峻岭,于是这两条细道便成了方圆百里之内,连接山两侧的必经之路。正因此,这里成了历朝历代的兵家必争之地。当地有句俗语,叫:;把住三山头,天兵到此也犯愁。 据说当年蒙古骑兵南下侵宋时,宋军在此布下三万兵力,把住三座山头,阻止蒙古军队继续南下。 蒙古十万骑兵欲穿过此山,南下去追逃命的宋朝皇帝。岂料攻山一月,蒙古兵损失上万,却始终未能从中间这两条细道中穿过。 后来蒙古兵采用了以火烧山的计策,才得以将山上宋军打败。 宋廷灭亡,蒙古人吸取了战败教训,将元宝山上的树木全都砍掉,并在山上蜿蜒修筑了城墙。 明清两朝皆效之,因此时至今日,这连在一起的三座山上几乎没有任何树木。 由于雨水的常年冲刷,山上大半地方已裸露出了光秃秃的岩石,只是在一些岩石缝里,稀稀落落长了一些生命力较强的野草。 李秀成站独自一人走上元宝山主峰,站在一段残损的城墙上。 凝眸向远处眺望,只见天边残阳如血,一群雁在空中结队披着残霞向南飞去。 一阵唳唳的叫声,几只雁由于体力不支,从空中坠落下来。 雁阵散了,所有的雁都落了下来。 不多时,雁队又重新升起来了,没有一只掉队的。 看着雁阵在南天化为一个红点,李秀成顿生感慨,不禁自语道:;只要我天国军民上下齐心,精诚团结,就一定能一举扫平北国,一统山河! 李侍贤走过来禀报:;大哥,此山南面二十里处就是曾剃头的老巢祁门。 ;好,明天一早,你就带万五千人去试探一下妖兵的虚实。曾剃头一向阴险莫测,一定不可恋战,以免中了他的奸计。现在就传令下去,今晚就在此地安营扎寨。 第51章 祁门之变 东方还尚未大亮,湘军祁门老营里就早已是人来人往,叮当作响了。 营地里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所有的兵将都在忙忙碌碌着。 有的往车上装粮放草,有的给马匹上鞍装套,还有的提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在营房之间来回穿梭。 曾国藩一脸怒色地从营房里走出来,冲着正在忙碌的兵将们嚷道:;你们……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一个什长立即凑到曾国藩跟前,万分焦急地说:;不好了大帅,咱们大祸临头了!李秀成带着十几万长毛贼已经占了元宝山,半天就能打过来…… ;打过来又怎样,大不了跟他们一拼生死!曾国藩僵着脸说。 ;咱营里总共还不到一万人,就凭这点兵力,根本就不是长毛贼的对手。再说了,在们的兵力全都压在了安庆前线,离这里有几百里地,就算是能把援军给等来,那我们也早被长毛贼给踏成肉泥了。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帅——您赶紧下令撤兵吧! 曾国藩面无表情地看着什长,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伸向什长的腰部,抽出了他的腰刀。 说时迟,那时快,什长略微听到一点刀出鞘时所发出的摩擦声,就见曾国藩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趔开身子,双手平持着刀,身子又猛地向前一倾…… ;啊!—— 只听一身惨叫,这刀穿进了什长腹部,又从背后捅了出来。 ;噌,——曾国藩把血淋淋的刀从什长腹中拔了出来。什长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像一扇门;扑通倒下了。 曾国藩瞪着血红的眼睛朝兵将们咆哮道:;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说罢,他扔下腰刀,转身钻进了营房。 看着面前这一具死尸,兵将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手中的活儿。 粮食搬回了仓,马卸鞍牵回了圈,大大小小的包袱也都放回了营房。 营地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桌上放着一张地图,曾国藩和幕僚赵烈文对面而坐。 赵烈文眨巴着眼看着曾国藩,只见他面色凝重,一双三角眼无神地盯着地图,许久才说:;难道,就真没办法了吗? 赵烈文无奈地摇摇头。 ;这不是有两条道吗,派些人从这里去安庆求援。曾国藩指着图上的某个位置说。 赵烈文瞅了一眼地图,说:;这两条道全在元宝山夹缝中,三个山头全都被长毛贼给占了,我们过不去……不瞒您说,学生已经派了三队人马去安庆求援,就只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他告诉学生,这三队上百个弟兄,全都在穿过这两条小道时,被长毛贼从山上推下来的石头给活埋了。 ;嗯,那我们就在此坐以待毙吧…… ;恩师,眼下……学生倒有一计,但此计是否能行,学生不敢断言。 ;何计? ;背水一战。恩师您到阵前去指挥作战,鼓舞一下士气…… ;大帅,长毛贼李秀成的手下带着上万人马前来进攻!一个部将匆匆跑进来报告。 ;看来,本帅今日非得披挂上阵不可了…… 在这之前,曾国藩一向是坐镇指挥,从不上前线。而这次,想不去——却由不得他了。 换上戎装的曾国藩从背面看起来威风凛凛,颇有大将风范。 可若是从正面一看,就有些太不尽人意了:眉头紧锁,一双眼睛黯然无光,还撇着嘴。乍得看来,这表情跟犯了烟瘾的大烟鬼得不到大烟似的。 ;恩师,您这样不行。赵烈文边给曾国藩理衣服边说,;这是上战场给将士们打气,要是他们看见您这般模样,斗志不松懈才怪呢。您得有股志在必胜的决心才行,他们一看主帅有信心,他们才有斗志。学生听一个老毛子说过,什么‘一头雄狮带领的一群绵羊,能敌得过一头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对,就是这个理儿。 曾国藩挺直了腰杆,很费力地笑笑:;这样行吗? ;可以可以,雄赳赳气昂昂,恩师看起来真威…… 曾国藩板着脸走了出去。 看着主帅披挂上阵,湘军的士气的确增长了不少。 可是,仅凭这区区几千老弱病残,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一万多人的攻势。 因此,刚一交锋,湘军就立刻败下阵来。 赵烈文把五内俱焚的曾国藩从阵前拉下来。 曾国藩丢掉红缨银盔,扯开嗓子绝望地仰天高呼:;上天,这是上天要灭我曾某人哪! 赵烈文把曾国藩拉回营房里劝道:;恩师不要丧气,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透谁败谁胜。说不定到了最后,战局就会有所转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咱人在,以后大不了再重整旗鼓。恩师难道忘了当年您是怎么挺过来的吗?——这是上天对您的又一次考验,您一定要挺下去! ;…… ;恩师,您先在这里好好呆着,学生代您去阵前督战。 长毛贼要想打进来,除非他们踏过学生的躯体! 说完这句话,赵烈文顿时觉得自己伟岸了许多,他不记得自己几时曾说过这么有;魄力的话。 说完后,他提着曾国藩的佩剑奔前线去了。 曾国藩独自一人呆坐在桌前,看着摆在面前的钦差金印,越想越觉得屈憋。 前些日子才刚被封为钦差,本以为自己手中有了军政大权,日后便能大干一场,像李莲英说的那样,将来被朝廷拜王封侯。可是现在却……想着想着,两行老泪又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外面一阵喊杀声,太平军又发起进攻了。 ;上天待我曾某人为何如此不公?……虽说人欲成器,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可这些我都受过了,为何上天还如此折磨我?! 曾国藩又想到了死: ;这次想不死都不成了。与其落到长毛贼手中受辱而死,倒不如自己一死了之,也死个清清白白。可九弟他才刚入仕途,对为官处事之道所识尚浅。我若死了,他怎么办? 第52章 国藩悬梁 想到这里,曾国藩走到桌案前,用颤抖的手提笔给曾国荃写了一封遗书。 九弟: 为兄一时大意,铸成千古之恨。今受贼兵围困,恐难脱身。兄蒙皇恩,拜官极品,且负剿贼之重任。如无大清,何谈你我之功名?辛稼轩有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为人臣者,当鞠躬尽瘁,尽忠报国。我为大清股肱之臣,岂可做逆贼之囚苟活于世?为兄宁投缳殉国,以报皇恩。如此而已,死得其所。 为兄为官多年,世间百态俱已看透。本想日后对九弟一一授传,然天不留时,只得长话短言。赐弟一言,‘互庇互惠’四字乃历朝历代为官之道,九弟当切记。望九弟能倾毕生之精血,协清剿贼,中兴朝廷,承为兄未竟之志,光我曾氏列祖列宗! 弟若未倾力扶清灭贼,心存二念,为兄死不瞑目! 万语千言,言不尽意! 兄伯涵绝笔。 遗书写完后,曾国藩解下袍带,系在房梁上,准备在太平军攻破营垒的时候一死了之。 …… 李侍贤下马走进营帐,向站在地图前喝茶的李秀成奏道:;大哥,几番交锋,我军伤亡两千有余,歼敌四千。 李秀成放下手中的盖碗,眼里放出诧异的光:;战斗怎么结束的这么快?按照常规来说,湘军装备精良,骑兵众多,如果展开对立战,我军绝不可能占据上风。今天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臣弟对此也很费解。刚才交锋之时,我万万没有想到,与我们作战的湘军,竟然多半是老弱病残,充其量也不过有七八千人。还有,就在交战之前,我还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 ;谁? ;曾剃头…… ;你可看清了,断定是他? ;没错,靖港之役时,我见过他。不过,他这次是一身戎装,在阵前走来走去,看样子是在鼓舞士气。开仗后不久,他就被部下拉出了阵地。湘军兵败回城,我本想下令让将士们乘胜追击。但仔细一想,他们败的也太容易了。我担心他们有诈,于是就让将士们先撤了回来…… 李秀成凝神想了一会儿,李侍贤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上隐隐掠过一丝不安。;怎么了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李秀成说:;果真如你所言,那这定是曾剃头使的一计…… ;什么?——大哥,你也这样认为? ;嗯,深想一下……曾剃头故意戎装上阵,装成是在鼓舞士气,并让我们看到。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营中兵力不足,他不得已才亲自上阵。而他之所以让老弱病残上阵,定是让我们对他营中无人而深信不疑…… ;大哥,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种种迹象表明,曾剃头此举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们,他的营中兵力奇缺。他们节节溃败,定是想引诱我们城中。我敢确信,曾剃头一定在祁门老巢布下了重兵,张着大网等着我们往里面钻。刚才如若你率军杀入城中,定会中了他们的埋伏,只恐怕我们这些将士——就要有去无回了…… 李侍贤不禁为自己的理性决断而长舒了一口气。可是,眼前依旧面临着一招险棋,祁门,究竟是攻——还是不攻? 李秀成犹豫了片刻,又说:;据我估计,曾剃头老巢中兵力与我军实力相当,若是展开对立战,双方谁都不会占到什么便宜,极有可能会两败俱伤。我相信,曾剃头也一定不会跟我们打对立战,他一定会固守老营,以逸待劳。 如果他这样做,那我们就成了打攻坚战,形式将对我们极为不利,元宝山这道天险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了。长久地拖延下去,只会慢慢消耗我军的有生力量,把我们定格在这里,而曾剃头完全有时间派人去别处略地。只恐怕到最后我们占领了祁门,那也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秀成闭上眼,缓缓叹了一口气:;让我好好想想…… 静默许久,李秀成才说:;依我看,我们应快刀斩乱麻,立即避开祁门,绕道而行。 ;兵贵神速,相比之下,还是去武昌要紧,我赞同大哥的主意。 撤兵之前,李秀成让李侍贤带着一万人马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冲锋。 这次,湘军出动的兵力更少,至多不过两三千人。交战不多时,湘军又败下阵来。李秀成没有下令继续追击,不动声色地把队伍撤了下来,计划向东绕道而行。 …… 外面静得出奇,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曾国藩不喜欢这种静,最惨烈的战斗前夕,往往都是非常静的,而且,是死一般的静。 曾国藩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的是几次交锋中湘军的伤亡情况。 掰着手指头算了大半天,数来数去,能够作战的兵将已不到两千人了。 望着即将消退西山的残日,他有一种仿佛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 ;长毛贼不多时就要攻城了,到时候,就把他们的炮声——当成是为我曾某人送行的吧……不行,我不能等到他们进攻时再走。最后一场进攻,只恐怕他们会倾巢出动,我的两千将士恐怕将一触即溃。到时候,我还没死,长毛贼就杀了进来,他们岂能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去? 思来想去,曾国藩最终决定:多活这一会儿也没多大意思,不如及早;上路算了。 站在椅子上,曾国藩用手拽了两下系在梁上的袍带,想试试它结实不。 这种袍带系丝绸密密织成,既柔韧又结实,完全不用担心会突然断开。 ;说不定在西行的路上我还能遇上先帝呢。到了西天,我再去服侍他,他一高兴,说不定还能让我继续在那边当钦差呢…… 曾国藩说了几句自我安慰的话,把下巴伸到了袍带上。 ;恩师!恩师…… 外面传来赵烈文的叫喊声。 ;完了,看样子长毛贼又进攻了……曾国藩不再多想,双脚一用力,蹬开了椅子。 ;哐当! 椅子被蹬开三四尺远。 曾国藩就如同是一只挂在秤杆上的秤砣,吊在空中荡来荡去。 这一刻,冥冥之中的他看到,先帝咸丰爷正在西天跟他招手…… 第53章 皇上在哪 赵烈文呼哧呼哧地跑向曾国藩的营房,他刚刚得到消息——太平军撤了! 闻讯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曾国藩。;恩师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不乐坏才怪呢!一想到这儿,他又不觉加快了脚步。 前脚刚踏进门槛,赵烈文马上就惊呆了:曾国藩双脚离地三尺多高,吊在了房梁上! ;快!——快来人哪,大帅上吊了! 赵烈文失声朝门外大喊一声,同时冲到曾国藩身下,抱着他的腿就往上托。可是,对于身材瘦小的赵烈文来说,一百四十多斤重的曾国藩太重了,他跟本就托不动,试了几次都没放下来。 墙角放着一杆长矛,赵烈文稍作犹豫,立即跑过去,抄起长矛又回到曾国藩身下。矛锋在曾国藩头顶一挑,只听一阵连贯的;刺啦、;扑通声,袍带被割断了,曾国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曾国藩已经跪在咸丰面前给咸丰洗脚了……谁知,咸丰竟冷不丁踹了他一脚。这一脚,咸丰使出了牛劲,竟把他踹出一丈多远。他的屁股疼得很,估计应该是骨盆摔碎了,后脑勺也裂开了花。他分明感觉得到,自己的脑浆正从裂口处往外溢出…… ;皇上,您为什么这样对我?曾国藩吃力地从地上坐起来,闭着眼睛抱怨说。 看着恩师自己从地上坐起来,赵烈文很是欣慰。不过,刚才恩师的说的那句话,着实让人难以理解。他问道:;恩师,刚才您说皇上,皇上对您怎么…… 曾国藩突然睁开眼睛,脱口道:;皇上,皇上他狠命踢了我一脚,把我…… 曾国藩突然不说了,两只眼睛跟沤似的瞪着赵烈文:;皇上呢,皇上去哪里了? 赵烈文恍然大悟,敢情恩师这是给摔懵了!他扔下长矛,急忙俯身扶起曾国藩,兴奋异常地说道:;恩师,长毛贼撤兵了! 曾国藩跟喝了几斤二锅头似的,一个劲儿的在那儿摇头晃脑,眼半睁半闭着,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皇上,您为什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赵烈文发疯似的狂抖了几下曾国藩的肩膀,这才把曾国藩给拉回来。;恩师,恩师!——长毛贼撤兵了! 曾国藩苦笑一声,摇头道:;长毛贼撤兵?哼哼……他一只手捂着屁股,一只手捂着后脑勺,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抄起佩剑就要往脖子上抹。 还好赵烈文反应极快,他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了佩剑,扔在了地上。他死死地抱住曾国藩,跟叫魂似的万分焦急地说:;恩师,长毛贼撤了!这是真的!不由分说,他拽着曾国藩的胳膊就往门外跑。 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十多里内的景象尽收眼底。曾国藩放眼眺望,果然,视野之内已不见了太平军的踪影。 赵烈文欣喜若狂地说:;禀报恩师,刚才探马来报,李秀成已带着全部兵力返回了浙江,就连部署在元宝山上的兵力也都撤了下来。现在,我们平安无事了! ;太……太好了!曾国藩鼻子一酸,两行浊泪又流了出来。 在一片欢呼声中,湘军的士气又增长了不少。太平军既然已经撤走,后顾之忧没了,他们的士气自然也就没有理由不回来。回到营房里,曾国藩立即偷偷烧掉了写给九弟的;遗书。 在以后的几天里,祁门老营中闲得无事可做的湘军兵将们在茶余饭后,总是三五成群地聚在某个角落里,讨论着一个共同的话题 ;哎,你们说说,那个李秀成为啥会突然撤兵呢? ;这还用问?——肯定是江浙吃紧,洪秀全把他调走了呗! ;你胡说!江浙根本就没有我们多少地盘,老毛子也跟长毛贼签了一年不开战的协议。根本就没有战事,救你娘个头! ;还有一种可能,——李秀成一以为我们营中有重兵把守,所以就…… ;你这更是放狗屁!那个兵话还没完,就被另一个兵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李秀成又不是瞎子,咱大帅都披挂上阵了,还有咱这些兵,十有八九是老的老、残的残。难道这些,他们都看不出来? 一个兵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句实话,我真觉得人家的太平天国没什么不好。听说在那里,人家吃饭、看郎中和孩子上学堂,根本就不用自己掏银子,全是什么‘圣库’供给。就是有一点,老子不太满意…… ;啥地方不满意? ;啧,他们那里娶婆娘只能娶一个,娶多了说是什么‘对女人不尊重’……听说他们那儿还有许多娘子军,吓,那些女人,个个巾帼不让须眉。 ;嘿,你说的这些还倒挺新鲜……咱掏心窝子说,老子要是生在江宁那边,早就投奔太平军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是李秀成麾下的一员大将了。 ;美得你……不过你可真说到咱弟兄们心坎里去了,日后还真希望他们太平军能早点儿打过来。到时候咱们一枪也不放,就等着他们来招降。 ;唉……真不知李秀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要是他们刚才一鼓作气杀过来,说不定呀,们们现在已经成为太平军了。 ;…… 路过此地的赵烈文听到了这一群兵的交谈,不过刚才他们嘀咕的话没有被他听到。 ;恩师,您说李秀成他为什么会突然撤兵?赵烈文问曾国藩。 曾国藩呷了一口茶,并没有回答赵烈文的提问,却不停地咂着嘴说:;啧,啧,血浓于水,华容道上……对,韦俊说的没错啊,李秀成果真是个义士……如此说来,我倒还欠他一条命呢…… 曾国藩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口中还啧啧称赞着李秀成,赵烈文百思不得其解。他问曾国藩:;请恕学生愚钝,恩师这话意思是…… 曾国藩似笑非笑,眯缝着三角眼儿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赵烈文正在琢磨曾国藩这句话的意思,却听曾国藩又说:;烈文,为师打算把行辕由祁门迁至安庆对岸的东流,以便就近指挥,你看如何? 第54章 三眼花翎 ;万万不可!赵烈文连连挥手劝阻道,;风云变幻莫测,兵事瞬息万变,非人所能料。东流与安庆仅有一江之隔,双方投入兵力数十万,这个风险太大了,还是暂住祁门稳妥一些。恩师刚刚从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若是再亲临前线,万一…… ;堂客之见!,曾国藩打断赵烈文的话笑道:;不不不,事情并非如你所言,此次去东流,绝对万无一失。为师看你是被长毛贼给吓破胆了吧。 ;不是……不是的恩师,学生这是担心您的安危……赵烈文红着脸赶忙解释说。 曾国藩一副笑颜说:;你也不用怕,如今李秀成弃安庆于不顾,回军东窜江浙;陈玉成又穷其所有去救安庆。长毛贼中除此二人之外,皆不足为患。看现在局势,李秀成和陈玉成应该是闹了不和,所以他们才各顾东西。 如今陈玉成已元气大伤,只不过是在作困兽犹斗罢了,此时正需要为师亲临安庆城下激励将士。我们一定要抢在胜保前面捉到陈玉成,这头功说什么也不能让给胜保。要是陈玉成让他给捉去了,还指不定他今后在为师面前怎么拿大呢!传令下去,火速北上! …… 李秀成在一群弱兵残将面前小试锋芒之后,立即避开祁门,向东绕过徽州,兵分三路向湖北挺进。几天后,太平军再次兵临武昌城下。 ;怎么样?有没有英王的消息?! ;回禀忠王……没有。 ;怎么样?!? ;还是没有…… 一连三天,李秀成连派几十支轻骑出去打探陈玉成的消息,却始终没有半点他的音讯。 ;大哥,我们马上攻城吧,英王肯定去了安庆,如不出意外,定是在同妖兵苦战。妖兵现在把兵力都压在了安庆,武昌城里守备一定空虚,如果我们此时攻城,即便攻不下武昌,也必然会扯动曾剃头在安庆战场上的兵力,减轻英王的压力。 ;这是无用之功,如今我们即使拿下了武昌,曾剃头也绝不会抽出身来回救武昌,到时候我们非但救不了英王,反而白白把这几万人马闲置在武昌,必然会贻误战机。这里距安庆差不多有一千里地,即刻传令下去,命各部人马星夜疾驰,十天内无论如何也要杀到安庆城下! …… 安庆,依然完好无损地屹立着。 湘军统帅曾国藩、蒙古亲王僧格林沁、都统胜保,这几个人的目光都锁定了这座城池。 就连远在京城的小寡妇慈禧都知道了安庆孤立,陈玉成被困一事。 她放出话来给曾国藩等人:;谁要是活捉到陈玉成,哀家就赏他‘三眼花翎’! 这;三眼花翎虽然就是那么一个上面有着三个;眼儿的孔雀翎毛,可是在满清统治的年月里,这孔雀翎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头上上插的,只有做官的才配。 花翎又分三种,;一眼、;二眼、;三眼,;三眼最为尊贵。清廷律法明文规定,只有建立丰功伟绩的臣子才配受赏;三眼花翎。 自道光皇帝至今传了三代五十多年,数来数去,受此殊荣的还就只有林则徐一人,——还是死后追授的。 为了这尾;三眼花翎,清兵各个军系都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安庆靠拢,渐渐形成了合围的趋势。 与之相反,陈玉成的十三万人马已分成数路向西进军,留守安庆的只有不到四万人。 西征大军俱已进入汉中,已来不及回援;李秀成的南路大军也依旧没有半点音讯,眼见着安庆就要被完全合围,再守下去就只有坐以待毙。 陈玉成当机立断,率部从清兵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从缺口突围出来,退到了庐州。曾国藩旋即占领了安庆。 不料,陈玉成刚到庐州尚未站稳脚,又被胜保的胜保的十多万人马围困住了。 胜保是满族镶黄旗人。在那个年月,只要旗人稍会些骑射剑术,就能在朝中,担任武职。因此,喜欢武枪弄棒的胜保才三十多岁就当上了一品都统。 此人平生有三大嗜好:当;山大王,鸦片烟,女人。 当山大王是胜保自小就有的梦想。戏中那一个个啸聚山林的;山大王往盖着虎皮的太师椅上那么一坐,——底下那些喽啰一齐跪在脚下磕头,看着都叫他眼馋。 直到当了都统时胜保才发现,原来这当官比当山大王强。 不仅吃喝嫖赌样样都能干,而且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还完全不用担心官府派兵来;剿。 他娘的,老子就是一品,哪个官儿敢;剿,——狗日的不要命了?! 鸦片烟是胜保的必需品,一杆烟枪永不离身,有事没事就从腰间取下,放在嘴里抽上一阵子。 清廷有明文规定,禁止吸食鸦片,可朝廷本身就有许多官员有抽鸦片的癖好,所以屡禁不止。于是,对于胜保这种情况,也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睡过多少女人,胜保自己也说不清楚。 反正是见着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只要她不是皇妃、格格,胜保都敢睡。;明媒正娶的已有十二房夫人。 虽然有这么多老婆,却没有一个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原因是他;肾不生精。 听说喝鹿血能补肾壮阳生精,他就整日里拼命地喝鹿血。 喝死了多少鹿不太清楚,少说也得有上百头吧。 即使这样,三十来岁的胜保还是显得十分苍老,看起来跟过了不惑之年似的。 虽然如此,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隔三差五地就往妓院里跑。 正因他的捧场,老营所在地平阳县城内的一座名为;醉君楼的妓院,生意异常火爆。 这些年里,胜保曾多次同陈玉成交过手。不能说他屡战屡败,但绝对可以说十战九败,那一次是不战而逃。 可这次不同了,他手下有十多万人马,而陈玉成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两万人。 他放出狂言:;十几万兵马,就是踩——也能把陈玉成这小儿给踩死! 如今他仗着人多势众,命令部下加紧进攻庐州。 第55章 虎落平阳 在安辉境内,只有投靠太平军的苗沛霖依然围困着杨家镇,声援庐州。 苗沛霖原来是胜保的部下,几个月前陈玉成进军安辉时,他率部四万多人投降了太平军。 安庆失守,庐州被困,眼看着太平军在安辉大势将去,苗沛霖便打算;另谋出路。当得知围困庐州的自己昔日的主子胜保时,苗沛霖心中一阵暗喜。 于是他便大声疾呼,说如果胜保前来,他就投降官兵。 他手下的几个早就受不了太平军规矩的部将听说后,简直喜出望外,连夜赶到百里外的平阳城,把这件事告诉了胜保。 胜保一直就跟曾国藩不和,其实这倒不是他们俩的私人恩怨,而是满官与汉官多年以来积淀下来的矛盾。矛盾的激化便是在曾国藩被封了钦差以后。 他们满人不服,说他娘的一个汉人,凭什么让他掌握这么大的兵权? 可不服也没办法,垂帘听政的那个小寡妇慈禧可不是好惹的,;八辅政大臣说杀就杀,曾国藩的钦差是她封的,谁要是跟曾国藩作对,这不明摆着是挑衅她的权威吗?最狠不过妇人心,对——咱们惹不起这娘儿们。 虽然明着不说,可暗地里这些满人却一个个都跟曾国藩较伤了劲儿,胜保也是一样。 如今,胜保和曾国藩手下都各有十多万兵力,实力不相上下,谁也较不过谁。 胜保想:;如果要是把苗沛霖的四万多人拉了来,那曾国藩这个;老儒生可就说什么也较不过我了!想罢便做,胜保立即策马奔赴杨家镇。 一见胜保,苗沛霖立即在他脚下长跪不起,涕泪横流,恳请主子能原谅自己;一时糊涂所犯下的;过错。胜保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扶起了苗沛霖,表示;不计前嫌。 就这样,胜保暗中招降了看风使舵的小人苗沛霖。 如此一来,驻守庐州的陈玉成失去了最后一个外援…… …… 自武昌东下第五天,距安庆二百里地的皖南,李秀成打算先派人去前方打探一下。 ;报——!忠王!安庆失守,英王下落不明……!派去从安庆外围探听消息的探马回来了,;启禀忠王,安庆城头上已经插上了曾剃头的帅旗…… ;你说什么……英王去哪了……?!李秀成骤然红了双眼,两手抓住探马的号衣焦急地质问。 ;英王……下落不明…… 李秀成松开探马,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过了半晌才说了句:;再去探…… …… 安庆失守的消息传到天京,天王连下几道诏书,严厉斥责陈玉成,责令他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庐州。 一向恭听王命、忠心耿耿的陈玉成,此时正笼罩在战败的阴影之中。 他原本想突破重围,杀回天京,然后重整旗鼓,再次西征。 可天王的诏书却如同一支冰锥,径直刺入他的内心深处,让他寒心彻骨……王命难违,除了死守庐州,自己已别无它路…… 陈玉成似是清楚,自己已然成了一只断线的;纸鸢了…… 时间在炮火和硝烟中一天天过去,庐州城内的将士士气低落,军心涣散,有不少人甚至动了出城向官兵投降的念头。 这天,胜保在庐州城外设下埋伏,引诱陈玉成出战。 为了稳住军心,陈玉成决定出城和官兵一战。孰知,等陈玉成率部从城中杀出时,伏兵突然如洪水般涌到城下,瞬间就切断了回城的道路。 经过一番拼杀,见无法回城,陈玉成便带着一千多将士杀出重围,向杨家镇投奔苗沛霖。 见陈玉成已去杨家镇,胜保立即叫过来一个骑兵,向他训道:;听好了,你现在就给我马不停蹄的前往京城,就说陈贼头已被本都统生擒! 而在此时,对于苗沛霖叛变一事,陈玉成尚不知晓。 到了杨家镇,陈玉成受到了苗沛霖的热情款待,他当即设宴为陈玉成压惊,却暗地里命人在酒食里下了麻药。陈玉成等人不知是诈,心中毫无防备,等用下酒食后,突然就觉得全身酥软,头晕目眩。 这时,只见苗沛霖阴冷一笑,把手里酒杯;啪地摔碎在地上。 继而,就看见几百个穿着清兵号衣的人拿着绳子,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陈玉成和部将们骤然彻醒,立即想拔剑反抗。怎奈…… 他们只觉得双手毫无拔剑之力,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群人扑到面前,把自己捆绑起来,却毫无还手之力。 随后,苗沛霖立即下令把陈玉成及其部将二十多人押送到平阳献给了胜保。 在送入平阳城当日,除陈玉成一人外,其部将二十多人皆被胜保于营中凌迟残害。 当官当得不够过瘾,不够刺激,胜保又动了当山大王的念头。 想着想着想;疯了,连行辕里都整得跟土匪的巢穴似的: 大堂门额之上悬一木匾,上书仨字儿;聚义堂;中堂之上写着一个巨大的;义字;;义字之下放着一只宽大的太师椅;椅子上披着一张花斑虎皮,虎头垂在椅背上,虎口大张,四只两寸多长的獠牙暴露在外面,让人看着不由得心中生畏。 胜保不喜欢油灯和蜡烛,嫌它们光线太暗,索性就叫人从外面搬了两个火盆点上。果然,房内亮如白昼。 可是,七月的天,在房里放上这么两个火盆,着实烤得人怪难受。 可胜保说什么也不让把这俩火盆搬走,说这样才有寨子的味儿;要嫌热你就脱,这里又没有娘儿们。 初次见这个长毛贼头头儿,本都统说什么也得这小子个下马威瞧瞧! 陈玉成五花大绑着被一群士兵簇拥着带上来了。 胜保头戴红顶子凉帽,上身只穿着一件黄马褂,连疙瘩扣都没扣,袒胸露乳;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的裤子,裤腿一直撸到大腿根;脚上蹬着一双牛筋编制的凉靴。 他嘴上叼着烟嘴,一只手捏着烟杆儿,一条腿翘在椅子扶手上还不停地晃着。 乍看起来,;山大王味儿十足! 胜保看了一眼堂下毫无戚容的陈玉成,——此人年龄不过二十来岁,身材不高却很健硕,相貌英俊;头缠赤红色披肩长巾,素红色披风自肩垂至脚后,上身着一件明黄色短卦,下半身着一条大红笼裤,脚上蹬着一双方头赤红靴。 第56章 劝降英王 ;吓,这小子就是陈玉成?看罢,胜保有些难以置信,;管他呢,先教训教训再说。 ;跪下。胜保又用余光瞟了陈玉成一眼,得意地吧唧了两口烟嘴儿,昂起头,从嘴里徐徐吐出一团青烟。 胜保说的话,陈玉成似乎是没听见,他东瞧瞧、西看看,然后满不在乎地用诧异的口吻带着三分笑意说:;呵,本主当这是哪儿呢,敢情闯土匪窝里来了! 胜保闭上眼,扬着脸从鼻孔里哼了两声,不厌其烦地把话又一字一板地重复了一遍:;贼——头——跪——下。 陈玉成丝毫不在意胜保说了些什么,他看见堂上这个堂堂一品大员竟是这般瘪三样,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这是在哪里了,干脆就双目怒视着胜保,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责备道:;我说胜保小儿,本主真替你们清廷皇帝感到丢人现眼。你看你这副德行,还有点儿一品大员的样儿吗?要是你在本主手下做事,本主非把你剁了不可! 经陈玉成这么一说,胜保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火。他把腿从扶手上拿下来,又胡乱地抓了两下衣襟,挺直了身子,也勉强算得上是;正襟危坐了。 坐好以后,胜保突然一想:乱了套了,这哪是哪呀?我正审着他呢,这小子倒反客为主教训起我来了!——干脆,他把腿一骗,又翘上了扶手。 ;陈贼头,跪下!胜保面有怒色地喝道。 陈玉成满脸不屑地说:;吓,让本主跪你,你小儿也配!难道你忘了吗?——当年本主三进湖北,九下江南,你小儿才见了本主的仪仗就一溜烟逃了;在白云山下,本主一连踏平了你的二十五座营盘,你带着几个喽啰抱头鼠窜。本主见你可怜,饶你一条贱命。今日你这个手下败将竟叫本主给你下跪,好不自重的东西! ;你还犟嘴……押着陈玉成的两个护卫怒了,说着就要动手强行制服他跪下。 ;且慢,胜保大手一挥说道,;本都统一向好说话,既然贼头不肯下跪,也不要勉强。去,把河南巡抚送来的礼物拿给他看看。 少许,一个护卫端着一只精致的枣红色木盒走上前来,放在了胜保手里。 胜保把烟枪放在椅子上,一只手托着木盒从堂上走下来,在陈玉成面前掀开了盒盖。就在盒盖掀开的一刹那,一道寒光刺进陈玉成的眼中。只见木盒里躺着一把小刀,通体七寸有余,刀身四寸多长,刀背之上血迹斑斑,木质的刀柄上刻着一个骷髅头。 胜保小心翼翼地取出小刀,用两只手指捏着在陈玉成面前晃了一晃,瞪着眼问道:;贼头,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陈玉成目视着犀利的刀锋,;哼了一声道:;不就是凌迟用的柳叶鬼头凌迟刀嘛,别以为本主没有见识。要杀要剐少废话,请便! ;哦,有胆量!可你是否知道,这上面的血迹是谁的?——告诉你,这是你们的北伐军头子李开芳的!——这凌迟是什么滋味,想必你也知道。嗯,像你犯的这种‘十恶不赦’之首的谋反罪,应该和李开芳一样,是三千六百刀…… 陈玉成轻蔑一笑,没有做声。 ;不过李开芳有些不争气,才刚把他上半身的肉剐干净,他就一命呜呼了。别以为死了就没事儿,照样把他剁成肉酱喂了狗。你好好想想,这种罪你能受得了吗?当阉人割掉那玩意儿才一眨眼的工夫,那还得给麻药吃呢。这可是要割上三天……你要是怕了,可以求我。很简单,跪下给本都统磕个响头,再说几句软话,本都统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陈玉成嘴角荡出一丝冷笑,抬头朝房顶望了一会儿,又故意打了喷嚏,唾沫星子一下子全都喷在了胜保脸上。 ;你!——胜保恼羞成怒,朝护卫吼道:;把贼头给我打入地牢!明日一早押赴京城,凌迟处死! 护卫正要把陈玉成押下去。忽然,门外跑进来一个官兵,气喘吁吁地说道:;都统大人,太后有密旨…… ;什么密旨,快说!胜保用丝帕擦着脸上的唾沫愤愤地说。 这个兵趴在胜保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胜保听后先是一怔,继而又朝着押送陈玉成的护卫喊道:;回来!快,快给他松绑! 护卫愣住了,其中的一个说道:;大人,他可是朝廷重犯。 ;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话,叫你放你就放! 两个护卫很不乐意地费了好大的劲才给陈玉成松开了绳。 他们还不知道,慈禧刚刚传来密旨,让胜保想尽一切办法劝降陈玉成。 劝降成功,胜保有功;劝降不成,就等于没抓到,;三眼花翎不赏。 陈玉成又被带上来了。 这时的胜保完全是变了一个人,他用袖子搌掉脸上残存的唾沫星子,很不自然地咧着嘴笑着对陈玉成说:;刚才,在下只是想看一看英王的胆量如何。方才一见,英王果真胆识超凡,实在让人佩服。他又转脸喝问一旁的护卫:;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英王看座! 陈玉成抖掉身上的绳子,怒视了胜保一眼,说道:;不用麻烦。甩开膀子就大摇大摆地走上堂去,坐在了胜保的虎皮椅上,还翘起了二郎腿。 这一举动,着实把胜保弄得哭笑不得。可是一想到只要能让陈玉成高兴,再以荣华富贵相许,说不定很快就能劝服他了。 丢面子也好,低声下气也好,胜保都认了。 看着陈玉成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胜保由衷地一身暗叹:;吓,真没想到,这小子倒还挺英武! 屋子里静极了,十多个兵将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而后又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到胜保脸上。见胜保一副和颜,没有半点怒色,他们也就默认了眼前这个现实。 ;胜保,你有什么话要说。陈玉成居高临下问道。 胜保在护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连连点头说:;在下想问一下,英王今后有何打算? 陈玉成拿起胜保放在椅子上的烟枪,捏在手里端详着,头也不抬地说:;打算?——落到你们手里,本主自己能做得了主? 第57章 英雄难过 胜保大大咧咧地说:;当然能!只要英王说几句软话,诚心归顺朝廷。以你的本事,马上就能跟本都统平起平坐了! ;你放屁!陈玉成顺手把烟枪扔到地上,毫不客气地说:;一臣岂能侍得了二主?要果真是那样,那他是什么?——是墙头一棵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的狗奴才!说这话的时候,陈玉成看了一眼堂下的苗沛霖,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脸色十分难看。 胜保叹了一口气,语带惋惜地说:;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才二十来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咱何必愚忠于洪秀全那个山旮旯里的老塾师呢?为他而死,太不值得了……再说了,洪秀全犯上作乱,你一路追随他造反,虽说被他封了个什么王爵,可你想过没有? ——洪秀全是草寇贼子,哪怕他封你当天王老子,你终究也逃脱不掉草寇贼子的骂名。唉……你说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活着图个‘乐’字,死后再留个好名吗?可是,若是英王再这样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话,不仅将来找不着乐儿,恐怕连你死后也要遗臭万年喽! 陈玉成轻蔑地看着胜保,冷笑一声驳斥道:;我太平天国国威岂容你等小儿轻悔!但凡我天国之域,官民无贵贱之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堪尧舜之天下。再看看你们的朝廷,上至封疆之吏,下至城门小卒,个个荒淫无道,丝毫不理会民生疾苦。 如今洋人来犯,在你们的疆土之上为非作歹,你们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给鬼子吮痈舐痔,为虎作伥!对于你们满人的种种劣行,天下早已是怨声载道。恐怕将来要遗臭万年的,该是你们这帮畜生吧! 尽管胜保心里窝着火,可他还是一副和颜,好声好气地说:;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这些都是身后之名,不谈也罢,咱们就说一说现在。我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说道这里,胜保看了一眼陈玉成。陈玉成正把整张虎皮从椅子上拿下来,捧在手中好奇地摆弄着。 胜保咽了一口唾沫,又接着说:;就算是你充耳不闻,我也要说。其一,就是归顺朝廷。走这条路,你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天下苍生、百姓疾苦,管那么多干什么?所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只要咱自己活得乐哉就行!其二——我不说你也清楚,受尽百般折磨不算完,最后还不得好死……好了,我好话已经说尽,两条路供你选择,何去何从,你可要仔细斟酌…… 这会儿,陈玉成正一只手拖着虎头的下巴,一只手伸进虎口晃动着一颗獠牙,并试图把它拔下来。对于胜保所说的话,他根本就听而不闻。 站在一旁的苗沛霖见胜保一副窘态,急忙走上前给陈玉成作了一揖。他正要开口说话,陈玉成却冷不丁笑道:;刚刚叛变,你就用上了‘妖礼’。啧,你可真有两下子! 苗沛霖胁肩谄笑道:;英王见笑了……若论胆识,论谋略,论才干,英王在天国之中无人能及。的却,当年天国也却有过燎原之势。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天国大势已去,眼见着就要被朝廷所灭。 有道是‘贤臣则主而侍’英王为何不识相些,和卑职一样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呢?……如果英王肯归顺,并协助朝廷剿匪灭贼,等到四方祸乱平定之后,朝廷必定会封你个正名的王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连子孙后代都得以蒙荫,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 听了苗沛霖好不羞耻的一番话,陈玉成顿时感觉受到了莫大侮辱。他把脸一沉,朝苗沛霖喝道:;你个没有骨气的叛徒,有什么资格在本主面前说这样的话!本主真是瞎了眼,早先竟没有看出你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狗奴才!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饶舌! 说罢,陈玉成把虎皮往堂下奋力一扔,又一脚踢飞了太师椅,拂袖走下堂来,旁若无人地背着手朝门外走去。 堂下的兵将们张口结舌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缓过味儿来:;大人,陈贼头他…… 胜保一直强做笑颜的脸终于绷不住了,拉下脸来朝兵将们勃然怒道:;他娘的都还愣着干什么?先把他押地牢里看着! 两个炭盆里的火苗已经消歇,只剩下隐隐红光。 胜保背着手在屋里不停地踅来踅去,口中喋喋不休地嚷着:;这下可如何是好……这下可如何是好…… 坐在一旁的苗沛霖看着有些不耐烦了,他抱怨道:;大人,您都把我给绕晕了,别绕了行不?……您这么绕下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坐下来,沉心想一想嘛……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胜保继续绕着圈子说,;真他娘的见怪了,还没见过这样软硬都不吃的小子!他是铁了心的想死,你让我怎么办?他的针锋突然又指向了苗沛霖:;我告诉你,劝降不成功,皇太后那个娘儿们要是怪罪下来,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大人……您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苗沛霖挺无辜地说。 ;当然跟你有关系!要是当初在杨家镇你就把陈玉成给宰了,还能有现在这事儿!胜保理直气壮地说。 ;不是……大人,是您点明要活的,说是要去请功…… ;还说,——赶紧想个办法! ;大人,其实这办法嘛……也并非没有,下官就有一计,不知当说不当说…… ;少废话,说! ;美——人——计。苗沛霖一字一板地说。 ;哦?胜保眼前一亮,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继续说下去。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古至今,英雄豪杰倾覆在石榴裙下的不可胜数。什么夫差、吕布、唐明皇,他们哪一个不是气吞山河的英雄?可最后又怎样——还不都是没过得了美人这关!自古因女人亡了国、误了事的先例还少吗? 咱远的且不谈,就拿前朝的洪承畴来说,咱太宗皇帝跟他说了多少好话,他就是不肯投降,也是铁了心地想以死报主。可等咱那闭月羞花的孝庄皇后大玉儿一出马,嘿——第二天一大早,那洪承畴就服软了;事后他还说什么‘皇后极力开导’,谁知道他们那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第58章 卖主求荣 ;对,咱就找个美人儿给陈玉成送去,让这小子好好享受一下!……可——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去找美人儿? ;大人,您不是有十二房夫人吗?——依我看,您的第十二房紫芸——就很不错,整一个国色天香。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了胜保的反对:;不行,紫芸才刚娶进门不到三天,我才刚玩过一次呢。 苗沛霖宽慰道:;大人,这女人嘛——就是件衣服,咱爷们说扔就扔,说换就换。只要有钱有本事,日后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劝降不成功,您我都有罪,为了一个女人获罪,咱犯不上,您说是不是…… 胜保沉吟半天,咬咬牙,一拍桌子,面有难色地说:;行,就这样办吧,你去吧紫芸叫来。 …… 这是一间单室地牢,牢门在上,是一扇很厚的铁铸门。 一只五尺长、四阶的木梯斜搭在牢门口,便是台阶。 地牢也不算小,长宽都有三丈多。牢里没有床,只有一张矮小的四方桌,遍地的干草便算作是床。 方桌上立着一支尺把长的蜡烛,烛焰一跳一跃闪动着。 陈玉成坐在干草上,背倚着冰冷的石砌墙,透过对面墙上一扇一尺见方的铁栅栏窗,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南天的残月。 ;昭嬅,我陈玉成对不起你。这次,恐怕,我必死无疑了……你我结发两年多,却从未有过床笫密语,我没有让你得到做女人应该拥有的幸福。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欠你的,也只有希冀来世再加倍还给你。——可是,真的会有来世么……如果真的有,我将一刻也不离地守着你,护着你,永不分离…… 想着,念着,一滴清泪不知不觉顺着面颊悄然落下。 铁牢门夹着沉重的;吱——声,缓缓地开了。 陈玉成本能地往牢门处看了一眼,却见木梯上走下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一头黑亮的长发纹丝不乱地挽过耳际,垂在胸前;一张芙蓉面上,恰到好处地两道恰似刀裁的柳叶眉;眉下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一张樱桃小口似合非合,露出她那薄薄的粉唇;薄如蝉翼的粉红色纱衣下,裹着她那修长而又不失丰满的躯体。 陈玉成蓦地怔住了:一个女子,来这里干什么? 这女子双手叠放在腹上,缓步走到陈玉成的面前。她的眉头原本是蹙着的,眼神之中也透着一股悲凉;不过,当她不经意间瞟了陈玉成一眼后,这种神色马上就消失了。 ;你……你就是陈玉成?女子缓缓地开口了,话语之中透着股深深的质疑。 陈玉成点点头。 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玉成,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我以前总听他们提到你,原来,夫君这些年都是败在你的手下。我一直都以为,陈玉成应该是一个体态魁梧、年过不惑之年的凶将才是。真没想到,陈玉成生的竟是这般昳丽,太不可思议了……你看起来本应该是个玉面书生才是,怎么会——是个终日冲锋陷阵的行伍之人? 陈玉成嘴角微翘,荡出一丝淡笑:;人不可貌相,姑娘怎能以貌取人?——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女子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低声吞吞吐吐地说:;我叫紫芸,是……是都统大人的十二房夫人。今天他……他让我来陪……她忽然闭口不语了,脸上蓦然浮起两朵红霞。 陈玉成抬头看了看她,顿有所悟,冷冷地对她说:;姑娘请回吧。告诉胜保,纵是他使尽所有下流招术,本主也不会向他屈膝,更不会卖主求荣。还有姑娘你,身为一介女流,记住,身子是绝不能容忍他人随意占有。如若那样,说句不恭敬的话,就跟那些烟楼女子没什么两样了,还请你自重些! 说罢,陈玉成骤然转身,只给她一个冷背。 一会儿,陈玉成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啜泣声。他转身去看——紫芸竟然褪去衣物,一丝不挂地站在自己身后! ;得罪了。陈玉成闭上双眼,起身走到窗下,面壁而站。岂料,她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伸出手臂从背后箍住了陈玉成的腰际。 ;放手!陈玉成纹丝未动地说。 ;不,我不要……她把头贴在陈玉成背上,呜咽道。;胜保强占了我的身子。可是……我心甘情愿把这身子给你…… ;为何如此?! 紫芸低诉着,脸上滚下两串热泪:;……我不会劝你投降,因为……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英雄,不是那种奴颜婢膝,苟且偷生之人。我愿做你的女人……哪怕是你明天就赴刑场,我也甘愿与你同行…… 陈玉成用手轻轻拨开她白嫩温软的双臂,睁目仰望铁窗,语气坚定地说:;你若是这么说,我就更不能这么做。死则死耳,我绝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为了我,去白白送死! ;我说过……我愿意,我情愿! ;穿上衣服。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愿意……只要你说,让我做什么都行…… ;答应我,放开手……先穿上衣服。 她不舍地松开陈玉成,哽咽道:;好…… 待她穿好了衣服,陈玉成转身问道:;你能不能给我找来纸笔? ;找纸笔干什么? ;写信。 ;行,你等着……; 她挥袖抹去面颊的泪珠,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上木梯。走到牢门口,她又转脸看了陈玉成一眼,目光之中透着一股怜悯。 片刻,她捧着纸笔回来了。陈玉成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 ;我给你研磨吧。 ;嗯。 她坐在桌前,轻轻地挽起袖子,用三只纤细的手指捏起研石,在盛有些许清水的砚台之中轻研起来,砚台里逐渐现出了墨色。 ;你这是给谁写信?女子边研磨边问。 ;给我的兄弟。 ;兄弟…… ;是的,他叫李秀成。 第59章 男女平等 ;李秀成……嗯,我早就听说过他。我听胜保他们说,你和李秀成是太平天国的顶梁柱。要是没有你们俩,太平天国早就被朝廷给灭了……他们都恨不得把你们俩全都抓来给凌迟处死……陈玉成,你知道吗,你若是不投降,就得受凌迟之刑…… 陈玉成轻松一笑:;这对于我来说,反正都是死,只不过是死的方式不一样罢了,没什么可惧的。不过这对于胜保他们来说,可就大不一样了…… ;不一样? ;是啊。陈玉成饶有风趣地说,;看着我受极刑,胜保他们可以好好地解一下气。这可是报仇的唯一机会,错过可就不好了…… 陈玉成在一张大纸上撕掉一块五寸见方的条条,展在桌上,借着并不太亮的烛光,提笔在纸条上凝神写着。他的每一笔,都是做到用笔尖轻轻掠过纸面,尽其所能把字写到最小,以便能多写一些字。 紫芸只是在那儿研磨,并不去看陈玉成写了些什么,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陈玉成,眼神之中满是透着爱怜。 不多时,这张纸条上就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陈玉成放下笔,伸手从小腿裤筒里取出一件东西——玉柄小刀。 这把小刀通体长六寸,刀身四寸,圆筒形的玉柄两寸些许。它是当年陈玉成被受封英王时,天王亲手所赐。陈玉成把它捧在手中,轻轻抚着青色的玉柄和寒光逼人的刀身。端详半晌,又用力拨开了玉柄末端的银质后盖。原来,玉柄中间是空的。 陈玉成把写满字的纸条对折了几下,勉强塞进了玉柄的空隙中,又卡上了后盖,使劲拍了几下。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这把小刀的柄端是可以开合的。 ;你把信塞到这里面,怎么送出去?紫芸面带忧郁地说。 ;这个不用担心,你的夫君胜保会帮我送到的。陈玉成又重新把小刀放回腿上,微笑着说。 她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他根本就不会帮你。要我帮你送出去吗? 陈玉成挺有信心地说:;不用了。你放心,这封信,胜保一定会帮我送到的…… ;对了,你赶紧把纸笔收回去吧。不然,若被胜保见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对于陈玉成的话,她很是听从。虽然对刚才陈玉成的话有些费解,可是她却没有追问。她没有做声,默默地收起纸笔,转身恋恋不舍地走上木梯。到了牢门口,她立在那儿怔住了,转过身来,深情地回眸看着陈玉成。 陈玉成满怀感激地看了一眼,把脸偏向一侧:;你走吧,别再回来了……你的帮助,我陈玉成来世再谢! ;不——我还要回来。她盯着陈玉成,语气十分坚定地说。;我听说你们太平天国,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相待的……? ;是的。太平天国里,女人也同样可以参加科举,也可以在朝中做官,我们行军打仗的行伍之中,亦不乏有一些巾帼将领…… ;这——这是真的吗?待会儿你把这些讲给我听一听好吗?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天国的憧憬。 陈玉成抿嘴一笑,点头答应了。 这天夜里,胜保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去了经常光顾的;醉君楼。正在狎妓之时,只见身下这名貌比天仙的女子对他阴冷一笑,不知从哪儿忽然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他赤裸的胸口就要去刺……这时,梦醒了,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面竟然全是汗;摸摸胸口,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娘的,怎么做了一个这么晦气的梦!胜宝随口骂了一句,又准备再睡。 ;对了,差点忘了这件事儿!胜保一个驴打滚从床上翻了下来,抓起床下的牛筋靴就往脚上套。;我得到牢里去看看,这生米煮成了熟饭没有,说不定这两个奸夫**正在那儿乐着呢!……我要给他们来个现场捉奸,让陈玉成这小子下不了台,日后在我面前也好让他规矩点儿。看你还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我那小妾不把你迷死才怪…… 想着想着,胜保竟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来。 天空时不时飘过一块乌云,挡在残月前面,大地也变得时暗时明。外面静得很,偶尔只能听到一些昆虫时断时续的鸣叫所发出的吱吱声。忽然,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鞋底飞快地摩擦着草丛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可能是刚才那个女子吧。陈玉成往门口看了一眼——这人竟是胜保。 见陈玉成衣衫整齐地倚在墙上,无忧无虑地赏着残月,牢里却不见了小妾的影子。一时间,赤膊短衩的胜保有些目瞪口呆。 ;紫芸去哪里了?胜保走下木梯,满腹狐疑地问道。 陈玉成似乎懒得去看胜保,他从地上抓起一根干草在手里捏弄着,一脸不屑地说:;被我赶走了。 ;英王,过得还好吗? ;呵呵,我什么都没干。告诉你,你的这招只能用于像你这样的酒色之徒身上。你也太瞧不起本主了,别以为天下的男人都跟你一个德行。 胜保狡辩道:;是吗?你们干没干那事又没有人见,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陈玉成轻蔑一笑,没有理会。 这时,刚才那个女子忽然出现在了牢门口。 胜保不愧是个行伍之人,他耳朵微微一颤,马上就觉察到背后有人。 他转过身去,只见自己的十二房小妾紫芸正一脸惨色站在自己背后。他的目光匆匆扫过小妾的全身,见她头上长发和身上纱衣丝毫未凌乱——这才对刚刚陈玉成的话深信不疑。 这一刻,陈玉成从这女子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他分明听得到,她那闷塞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异常凄厉的哀叫。 胜保阴着脸说了句:;废物!一步冲上台阶,伸手抓住小妾的长发,硬生生把她从台阶上拉了下来,又靠着惯性把她往墙上一甩…… 第60章 就地剐刑 ;咚!地一身闷响,小妾的头重重地撞在石头墙上。 没有呻吟,没有尖叫,一股红色的血从她蓬乱的发间溢出,染红了发际,浸红了她粉色的纱衣。 她痛苦地皱了几下眉,又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陈玉成,而后便颓然垂下了头…… 一个活生生的女子,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没了灵魂的躯体,而害死她的凶手——竟然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看罢此幕,陈玉成不禁怒火中烧,他霍然起身,瞪着血红的眼睛用手戳指着胜保怒道:;胜保小儿,你个丧心病狂的恶徒……! 胜保没有理他,弯腰抓起已经没了气息的小妾,一把甩在腋下,挟着走出了地牢。临走之时,胜保扔下一句狠话:;告诉你陈玉成,你别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等过些日子,有你受的! ;好!——本主一定奉陪到底! …… 胜保一脚踹开营房的门,从门旁的床上顺手抓起一个正在熟睡的士兵,朝他吼道:;你快去京城告诉皇太后,就说一切办法用尽,陈玉成死活不降! 这个兵睡眼惺忪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只见外面一片漆黑。 他正想开口说几句抱怨的话,可一看胜保的面容,貌似是杀人杀红了眼。 索性,他二话没敢说,迅速地穿上衣服,又跑到马厩里胡乱牵了一匹马,翻滚着爬上马背,挥鞭北去了…… …… 皖南,李秀成的大帐。 探马在仗前一个翻身掉下马背,爬起来就冲进了大帐:;忠王……! ;怎么样了?!李秀成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呼问。 ;英王……英王他……探马声泪俱下地颓然跪倒在地,;安庆失手后,英王撤守庐州,没想到苗沛霖那个狗日的叛了变,下药麻倒了英王,押到平阳献给了胜保……! 这消息似是一个惊雷劈在自己头顶,李秀成冒火的眼睛里留下了泪,——猛然回过神来,转身伏在案头的地图上,在图上的皖南和平阳之间用指尖深深划过一痕,大喝一声:;快,备马!传众将即刻前来听令! 腿认镫,手搬鞍,李秀成飞身上马,从护卫手中一把夺过宝剑,高高举起,严声道:;众将听令!如今英王被叛徒出卖,深陷平阳不得脱身,我们要杀进平阳城,救出英王! ;是……!众将发出了惊雷般的回应。 ;出发! ;慢着!一声震吼,李侍贤策马从城外飞驰而来,一把甩开马鞭,在李秀成面前滚下了马背。 ;大哥你冷静!李侍贤双手立即紧紧攥住了李秀成坐骑的缰绳。 李秀成面色凝重地道:;冷静……我若再冷静,陈玉成就命将不保! ;此地据平阳有五六百里之遥,我们长途奔袭,要想冲进…… ;住口!李秀成一声断喝,打断了李侍贤的话头,;贤弟,你我与陈玉成都是结拜兄弟,虽不同生,但求共死!如今兄弟有难,若是见死不救,你我都有愧呀!他说着,泪水蓦然从双颊滑下。 ;大哥,你听我说!……我们万万不能离开这里,一旦我们离开,妖兵将会趁虚而入!李侍贤的眼中盈出了泪水。 李秀成冷冷地看着李侍贤,;别说废话!——你若不去,为兄决不强求!但为兄还要说一句——为兄宁可同陈玉成一起战死,也决不当见死不救的孬种!——你闪开! ;大哥……!李侍贤双手紧紧攥着缰绳不放,颓然跪在马下,泪如泉涌。 ;大哥……你我和陈玉成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弟兄。他落了难,臣弟心里又何尝不难受……?你以为我李侍贤就是孬种吗!这些年来我们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死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是为兄弟而死!……可是,可你想过没有,现如今妖兵正盘踞江北,虎视东南。 一旦我们调兵别走,妖兵旋即就会趁虚而入;如今西线败局已定,若是东南再有什么闪失,到时候非但救不了陈玉成,只恐怕东南也将不保!东南若再失守,那天京——将成为一座孤城!如此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哥手中攥着的,不仅仅是数万将士的性命——更是我们天国的江山社稷,和天国数万万黎民百姓的安危!我何尝不想杀进平阳去救兄弟……可是……可是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兄弟,抛弃了天国大业,抛弃了数万万黎民……!陈玉成若是你我,他也一定不会这么做……!大哥……! 李秀成似是灵魂出了窍,呆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他含泪的双眼绝望地盯着正北荒渺的苍穹,许久才滚下马背,一脚没踩住马镫,踉跄着摔倒在地。 ;扑通——!李秀成重重地面北而跪,啸然拔剑,按剑跪倒在地,骤然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长啸:;兄弟……大哥……大哥对不住你了……! …… 六天后,胜保派去京城的士兵回来了。他带回来了慈禧的原话:;既不降也,则杀之以绝后患。毋庸赴京,就地剐刑! 听到这消息,胜保简直兴奋到了极点! ;好,本都统等的就是这一天,决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他叫上了十个护卫,陪自己一起下地牢。 地牢的门被骤然打开,一伙士兵冲了下来,在牢里站成一排。接着,胜保一步一蹬,趾高气扬地走下木梯。 正在桌前悠然饮酒的陈玉成看到此象,不由得笑着摇了几下头,又提壶斟了一杯酒,旁若无人地转着酒杯,一咂一咂品起酒来。 ;英王可真悠哉,这几日吃喝可好?胜保看着杯盘狼藉的桌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承蒙都统大人关照,这几日,美酒山珍我都尝了个遍,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陈玉成话语之中似乎带着一种感激的味道。 胜保刚刚开口,还没吱出声来,陈玉成便抢过了话头,拍着胸脯又坦荡荡地说:;我陈玉成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等有朝一日,都统大人也有幸落在我的牢中,——你放心,我一定会大鱼大肉、仙露琼浆为你奉上!对了,美人儿更是不能少! 第61章 经历磨难 胜保努努嘴,很不高兴地看了陈玉成一眼,又叹气道:;唉……恐怕英王等不到那一天了……您马上就得上路了。 陈玉成放下酒杯,很郑重地理正了衣襟,一脸兴奋地说:;太好了,终于可以上西天了!……问一下都统大人,何时送我上路? ;上路……上路不用急。胜保咧着嘴笑道,;人们管死后去的地方叫西天,到了那儿可幸福了。不过,我听说只有在尘世间经历了苦难的人,死后才能升入西天,据说如来佛祖当年就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英王要想上西天,怎么着也得经历些磨难吧! ;一定,一定!陈玉成满不在乎地说。 ;痛快,把英王请到刑房里去! 一群人围上来,趁陈玉成没注意,七手八脚把他托了起来,平举过了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群人把他举过头顶,正准备撒手往地上扔的时候。陈玉成一个鹞子翻身,身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就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胜保轻喝一声:;好功夫。 陈玉成边拍打着衣服边说道:;都统大人太客气了,您这是怕在下走路累着吧,还让这些弟兄抬着去。不用劳烦,不用劳烦。……呵呵,弟兄们的手有些不干净,你们看看,都把我的袍子给弄脏了。 说完这些,陈玉成把双手往身后一背,独自走上了木梯。走到牢门口,他转脸朝呆立在牢中的胜保和那一群护卫说道:;走吧,都统大人…… 脚下踩着咯咯噔噔作响的青石板,穿过一条黑咕隆咚封闭式的长廊,终于来到了刑房。 刑房虽然不在地下,却比地牢还要阴森许多。半晌午的天,阳光只能透过正南方几个砖孔照进来,使刑房里稍微有了一点儿光亮。 ;呼啦一声,胜保点燃了一个火盆,房里顿时亮了许多。 这里的刑具非常多,多得令人惊叹:东墙边依次摆着老虎凳、钉椅、钉床、匣床;西墙边立着刑架;南墙边放着一个火盆,火盆里的火苗很高,盆里放着一个烧得通红的三角烙铁;北面墙上挂着拶子、马鞭、脑箍。几乎所有的刑具上都是血迹斑斑,看着就不禁叫人毛骨悚然。 看罢这些刑具,陈玉成啧啧叹道:;没想到啊,都统大人竟然还有这么些宝贝,今日一见,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胜保阴鸷地笑了笑,说道:;不知英王想享受那一种?好好挑一挑,选一选。 陈玉成很干脆地说:;不用了,我根本就没用过这些玩意儿,还是都统大人帮我挑一件吧。 胜保朝北努一努嘴,一个护卫上前取下挂在墙上的拶子,捧着走到陈玉成面前。这把拶子早已看不出木头的本色,几乎全被血染成了红色。在其中两根木条中间,还夹着半截已经发黑发臭的手指头。 陈玉成一把夺过护卫手中的拶子,扔到胜保脚下,面有三分怒色横眉质问道:;都统大人什么意思?你也太看不起我陈玉成了,为何拿给女人用的东西来侮辱我!?他哼了一声,掉头便走向西墙边的刑架。 ;这才是给爷们用的东西!陈玉成背靠在鞭刑架立木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见胜保脸色苍白,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有些不耐烦地朝胜保嚷道:;都统大人还等什么?眼看着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午时了,我还等着赶紧上路呢! 胜保一挥手,两个护卫上前把陈玉成的双手用铁链子牢牢地箍在横木两端。 胜保接过护卫递过来的马鞭,笑模悠悠地走到陈玉成面前。 陈玉成倍感荣幸地笑着说:;恐怕没人有我这么好的福气,还得劳烦都统大人亲自伺候…… ;哪里哪里……能亲自伺候英王,是在下前世修来的福分!胜保把马鞭在手里抖了抖,从里面甩出几滴油来,故做神秘地对陈玉成说:;这鞭子是专门为英王准备的,在油缸里泡了一夜。要是抽在身上,声音沉闷——却鞭击入肉,啧啧,那叫一个痛快!…… 陈玉成不以为然地接道:;都统大人说这可就有些外行了。你用几根牛皮条子拧成一股,再穿上一串铜钱;吓——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两鞭下去,就是血肉横飞,那才叫一个过瘾! ;这样不行,皮肉都抽干净了,要是待会儿凌迟,可就不够三千六百刀了,你说是吗? ;对——言之有理,还是都统大人想得周到……废话少说,快来吧! ;痛快!胜保说罢,往后退了一步趔开身子,攥紧了手中的鞭柄,抡起鞭子朝陈玉成身上抽过来…… ;啪!啪!啪…… 这鞭子果然声音很小……才过片刻,陈玉成的衣服上就露出了一道道血痕…… 陈玉成纹丝不动地昂首立在那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胜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回想起这些年来屡屡摆在陈玉成手下,受尽了他的;欺负,胜保就越想越有气,也越抽越带劲儿。干脆就闭上眼,舞动着鞭子去抽。一闭上眼,这鞭子就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落脚了。陈玉成根本就不屑于去闪躲,任凭鞭子落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哪怕是脸上…… 胜保没数抽了多少鞭,反正是抽得手腕和胳膊都累了,少说也得有上百鞭吧。他丢下马鞭,睁开眼去看陈玉成: 陈玉成的上衣已被鞭子撕成了条条状,前身已看不出了肉色,自胸脯至腹部纵横交错布满了鞭痕;一道道鞭痕就像是被利刀割过似的,正汩汩地从伤口处往外溢血。他的脸上,也有两道红色的鞭痕,而且已露出了血印。而他却态度泰然,像没事一样,脸上丝毫不见痛苦的神色。 ;不行,说什么老子也不能长这小子的志气,灭老子自己的威风。老子就不相信,他的身板是铁做的!胜保狠下心来,一咬牙,朝护卫吩咐道:;去,拿盐来。 第62章 伤口撒盐 一个护卫端着一海碗雪白的盐走了过来。这些盐原本都是呈颗粒状的,在端进刑房之前,这个护卫特地把盐装进布包里,用石头捣成了面儿。 捣成面儿的盐洒在伤口上,虽然没有成粒的盐带给人的痛苦持续时间长,可是,要在短时间内给人最大程度的痛苦,还是碾成面儿的盐效果比较好。 本来,胜保并没有对这个护卫说,是让他拿什么样的盐,是他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清楚记得,一个多月以前,陈玉成率领太平军杀进安庆。 他和他的兄长同在清营当兵。太平军杀进城的时候,他的兄长正在柴房里对一个豆蔻之年的女孩强行施暴,他站在门口望风。这时候,忽然一个年轻的太平军将领策马冲了过来,他吓得二话没说,当即就跪地求饶,那个太平军将领没有杀他。 听到柴房里有女孩的哭喊声,太平军将领踹开房门,一眼就望见了正在强暴女孩的他的兄长。 只见这个年轻将领一声怒喝,拔出剑来就刺死了他的兄长,救下了那个女孩…… 后来他才知道,杀死他兄长的那个太平军将领,就是英王陈玉成。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他恨不得把陈玉成置之死地而后快。 胜保看着海碗里的盐,夸了这个护卫一句:;行啊,你倒挺聪明! 说着,他抓起一把盐攥在手中,在陈玉成眼前一点一点地从手指缝漏下,他的脸上掠过一抹促狭的笑容:;你们汉人的老祖宗有句话,叫‘往伤口上撒盐’。啧,可听了这么些年,我还真不知道,这往伤口上撒盐,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陈玉成鄙夷地瞅了胜保一眼,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正想试一试呢…… ;好!——胜保急速抓起一大把盐,狠狠地按到陈玉成腹部的伤口上。与此同时,他立即抬起头来看陈玉成的反应: 陈玉成并没有胜保自己想象的那样,会放声痛号,——只是在胜保刚刚把盐按到他伤口的一瞬间,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又极低的呻吟,接着便没有了声音。他的额头上渗出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却一直闭着嘴,没有吭上一声。 胜保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够用力,又把攥满盐的手在陈玉成的伤口上重重地拧了几下……他已清楚地听见,陈玉成的双拳正攥得咯咯吱吱地响,他心里默念着:;你叫呀,叫出声来——我就放过你!…… 可是,胜保失算了——陈玉成自始至终都没有皱一下眉,更没有叫一声。他清楚地看见,陈玉成的发际早已是湿漉漉的了,嘴角也溢出了血…… 胜保惊奇地掰开陈玉成紧闭的双唇,却发现——陈玉成那两排紧绷的牙齿,早已被从牙床里挤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 这一刻,胜保被深深地震撼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挨过自己鞭子的部下和犯人数也数不清。可是,像陈玉成这样不贪图高位富贵、不恋女色、毅力如此刚强的汉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在他的牢中,的确也曾有一些人扛过了鞭刑,可是,一等他把盐拿来,就要往伤口上撒的时候,这些人立马就说了软话。 伤口上撒盐——听着就叫人战栗。更何况这不是;撒,是;按!碾成末儿的盐已被伤口上的血所融化,深深地沁入了骨髓!…… 在人们眼中的硬汉,往往是肩宽体壮,身板魁梧。可看看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他并不魁梧高大,相反,他的面容甚至如同女子般清秀;从他的身上,几乎根本就看不出半点;硬汉形象。 可就是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后生,在亲身体验了往伤口上按盐——这种常人难忍的酷刑之后,痛得连牙床都崩破出了血,却硬是一声也不吭,脸上更无半分戚色! 胜保承认,刚才那上百鞭子,自己是使足了劲,要是那些鞭子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早就扛不住了。与陈玉成相比——实在是自惭形秽。 ;大人,要不就让他到钉椅上坐一会儿!……端盐的这个护卫怂恿道。 胜保颓丧地低着头,半天才说:;算了……给他洗干净了,往伤口上抹些止血药,拉到西校场,剐了吧…… ;慢着!陈玉成忽然叫住了转身欲走的胜保。 胜保转身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请你帮个忙。陈玉成十分郑重地说。 胜保冷冷一笑:;帮你?——哼,不可能…… 陈玉成似笑非笑,挺有信心地说:;这个忙,你一定会帮我。 ;哦?——好啊,你要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帮你! 陈玉成抬了抬右腿,又给胜保使了个眼色。 胜保迟疑了片刻,眼里露出忧疑的光:;你该不会是想踢我一脚吧? 陈玉成把脸一偏:;冷箭伤人?别把本主想得跟你一样…… 胜保半信半疑地蹲下身去,自陈玉成的脚踝处向上摸索。果然,在他的小腿上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胜保把手伸进裤腿取出一看,原来是一把精致的玉柄小刀。 ;就是这玩意儿?胜保把小刀拿在手里端详着,;你让我把它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要你帮我把它送给一个人…… ;你想送给谁? ;李秀成。陈玉成一字一板地说。 ;李秀成?——你这不是大天白日说梦话吧? 陈玉成突然攥紧了拳头,情绪激动地说:;我恨李秀成……! 胜保一怔:;你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又是结义兄弟,你恨他干什么? ;在我危难之时,若是他出兵相救,我岂能落到这种地步! ;原来他是在抱怨李秀成没有出手救他。胜保心里想着,问道:;可你送他这把小刀是什么意思? 陈玉成眉峰紧皱,咬牙怒道:;这把小刀是李秀成送给我的,我要把这个还给他,从此之后,我们就两清了……此外,我还要与他割袍断义,从此与他恩断义绝——我要让他愧疚一辈子! 第63章 凌迟英王 胜保暗想着,若真让李秀成知道陈玉成要和自己割袍断义,他不伤心死才怪呢?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李秀成痛心一场,何乐而不为…… 略经踌躇,他很爽快地说道:;行,这个忙我帮定了! 说罢,他;刺啦一声,用小刀从陈玉成的披风上割下一块一尺见方的红色丝布,又用布把小刀缠了几圈。 见陈玉成神色将信将疑,胜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他说:;英王尽管放心,我敢打包票,保证叫人把它送到李秀成手中! 陈玉成会心一笑:;都统大人——谢了! …… 平阳城西门外有一片开阔地,足有二三百亩。 由于这里全是盐碱地,所以不生庄稼,整片开阔地上只稀稀落落生了几片杂草。 胜保当年之所以把老营扎在平阳城里,主要就是看中了城外这块;风水宝地。虽说这上面不生庄稼,却是展开练兵的好场所,平日里,这里就成了胜保的;御用练兵场。当年胜保刚来这里的时候,想给这片场子起个名字,可憋了三天三夜,他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名儿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片地早就有名了,叫;西校场。 这天正午,西校场上军旗飞扬,战鼓铮铮,人头攒动。百姓们还以为是都统大人又要练兵了,都涌到城外去看热闹。 ;嘡!嘡!嘡!…… 这时,一个骑兵敲着响锣向城里奔来,边敲锣边大声嚷道:;凌迟长毛贼头子!快到西校场去看哪!…… 百姓们都不约而同地怔住了,原先已经奔到城外的人听到这话,也都回城了。熙熙攘攘的城里骤然间静了下来,只有那骑兵的锣声和他的嚷嚷声依旧在城里回荡…… 没有人指使,几乎所有的百姓在这一刻都沉默不语了,都低着头,各自默默地走回了家中。街道两旁的商铺,也大都在门前放上了;打烊的木牌…… 西校场被一万多名官兵呈一个大圆状,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场地中间立着一个刑架,架上绑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年轻男子。 正午的焦阳照在他那通身泛着古铜色的肌肤上,显得熠熠生辉。他的身上有很多道被鞭子抽开的伤口,虽然涂了一些止血药,可是伤口太深了,依旧不断地往外汩汩流血。血顺着他的胸部往下流,一直流到脚下的土壤里,将土壤染得一大片赤红。 可是,刑架上这年轻人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痛苦的神色。他的眼神里,似乎透着股对即将发生之事的期待和对未来的憧憬。 在年轻男子的身旁,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刽子手光着膀子,下身穿着一条大红灯笼裤,脸色异常冷酷。 不知为什么,刽子手总是时不时地用余光瞟一下身旁鞭刑架上的这个年轻人。 胜保仰面八叉地躺在一张雕花床上,一只手疲惫地托着后脑勺,一只手捏着烟枪,正望着弥漫在平阳城上空随风飘着的纸钱灰烬出神。他吧唧了一口烟,自言自语道:;他娘的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老百姓烧纸钱干什么…… 日晷上的针影投在了午时三刻上—— ;嗵!嗵!嗵!平阳城楼上传来了三声炮响,——这是追魂炮。 胜保从雕花床上起来,把烟枪别在腰间,接过护卫手中磨得异常锋利的柳叶鬼头凌迟刀,迈着四方步,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朝刑架走了过来。 胜保伫立在陈玉成跟前,把凌迟刀的刀背在陈玉成的脸上蹭了一下。 陈玉成一副安详的面容看着胜保,对他轻松一笑,说道:;都统大人,您看从何处下刀何合适? 胜保往后退了一小步,放目打量着陈玉成的身体。通身古铜般的肤色和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就这么呈现在胜保眼前。 他从上到下贪婪地盯着陈玉成身上每一块凝聚着力量的肌肉,又忍不住动手捏了捏陈玉成胸脯上两块突起的胸肌和腹上两列八块匀称紧绷的腹肌。 令他称奇的是,陈玉成身上虽有诸多处被鞭子抽开的伤口,可这些伤口都只是裂开了一条条细沟,伤口里乳白色的嫩肉一点都没露出来。 ;可能是这小子的肉太结实了吧。胜保想。看罢,他挺直了身子,扬着下巴眯缝着眼,握着刀子很不屑地微微捏拳给陈玉成拱了一下手:;英王放心上路就是,你的东西,本都统已派人给李秀成送去了。 陈玉成欣慰一笑,挺起胸脯亢声道:;好——谢了!……一百二十六斤肉,都统大人尽管割! 胜保亮出了凌迟刀,撅着嘴厉声说:;本都统已有言在先,你不识抬举,就莫怪对你不客气了!…… ;呜地一阵风,胜保倏然弯腰,操刀从陈玉成小腿肚上削下一块两寸见方、近半指厚的肉片。他得意地把那一片肉攥在手中,血顺着指缝溢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都统大人好刀法!陈玉成面无惧色地笑道。 胜保漠然一笑,朝一旁的刽子手训道:;本都统听说人肉味道不错,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更是美中极品!听好了,你把他身上的精肉全都给本都统剔干净喽,本都统要拿这些肉去做下酒菜。呵,一百多斤,够本都统吃上一阵子的。记住,你他娘的要是让他早早地就断气了,本都统就把你也连带着给剁了! 说罢,胜保把血淋淋的凌迟刀顺手扔给刽子手,把满是血的拳头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口中依旧哼着小曲儿,迈着四方步走开了。 陈玉成迎着正南的烈日扯着嗓子笑道:;胜保小儿,你就等着吧!——不出半个月,你就得到阎王爷那儿去伺候老子! 胜保似乎懒得理他,悠悠自得地独自向城里走去。 陈玉成目光扫过一眼刽子手,只见这人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正望着胜保的背影发呆。 胜保已走进城里,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依旧攥着凌迟刀伫立在原地,向城门处凝望着,双目之中似乎凝着一股愤懑之情。 第64章 英王玉碎 四周观看的兵将虽然都离刑架几十丈远,可是,他们看得清这个刽子手正木鸡似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刀的意思。 本来,这些兵将谁也不愿意头顶着炎炎烈日,在这儿看什么凌迟。要说砍头,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晒一会儿也就罢了,可这凌迟却是要在这儿站上三天。 三天工夫,就算是玉面书生也得被晒成黑铁蛋了。 于是,这些兵将就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大声对着刽子手嚷嚷起来:;你他娘的还磨蹭什么?——还行不?不行赶快滚蛋!换成老子都比你强…… 刽子手一听这话怒了,用刀尖指着这群愤愤的兵将,毫不示弱地骂道:;瞎嚷嚷什么?狗日的别在老子面前充人物!告诉你们,老子可是你们都统大人从安庆用轿子抬过来的。这十里八乡会剐人的可就老子一个,没个十年八年的工夫,练不出来这活儿!惹怒了老子,老子他娘的不干了! 听了刽子手的话,这群起哄的兵将个个都蔫了,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不停地朝着刽子手翻白眼。 ;他们说的对,第一天得三百六十刀,赶快动手吧。完不成任务,你的主子可要那你是问。陈玉成似笑非笑地对刽子手说。 刽子手缓缓转身,面对着陈玉成,陈玉成看到,这刽子手忽然一改冷峻面孔,正满目怜悯地看着自己,眼圈竟然有些微微泛红。 陈玉成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刽子手没有言语,低下头来打量着陈玉成浑身的伤,而后又无力地抬起头。陈玉成骤然看到,这个刽子手的眼眶里——竟然盈满了泪水! 有人说,刽子手的血是冷的,心是冰做的,即使他们的亲爹亲娘死了,他们都不会眨一下眼,落一滴泪。 可是现在……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刽子手,在自己面前竟是这般神情,——此因究何? 这一刻,陈玉成被深深地震撼了,他预感——这其中必有隐情。 ;英王,您受苦了……刽子手低声哽咽道,两串泪从他的面颊滑了下来。;英王,您还记得那件事吗? 陈玉成一脸茫然:;何事? 刽子手抬起胳膊,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以极低的声音诉道:;英王还记得吗?——一个多月前,您进军安庆,在安庆府衙柴房内,您亲手救下了一个差点就被清兵给糟蹋了的女孩儿…… ;这与你何干? ;您救下的那个女孩……她,她是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面前这个膀大腰圆、一脸凶相的刽子手,竟然泣不成声了。 陈玉成莞尔一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何必去提。 刽子手看着自己手中锋利异常的凌迟刀,一串串热泪滚落胸前:;英王,这凌迟根本就不是人所能受的罪,这比剥皮抽筋、伤口撒盐,要痛上百倍千倍!让恩人在我手中痛苦死去,我心有不安……虽然我不能救您出去,可是……可我能让您死得痛快一些…… 陈玉成立即反驳道:;不可以——你这样做,事后胜保一定不会饶了你。你放心好了,本主撑得住…… 这汉子紧咬着双唇,早已是泪眼模糊,他抽噎了一下,强做笑颜说:;英王放心,我陪您一同上路…… ;不要—— 陈玉成话刚未出口,这汉子突然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奋力地摇摇头,从眼眶里甩出一串泪;怎奈脚镣和铁链把他死死地箍在刑架上,他竭尽全力去抖动身子,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这汉子已把他的嘴牢牢地扣住,让他欲说不能。 他从喉咙里疾声呜咽着:;不……不要…… 这汉子蓦地攥紧了柳叶凌迟刀,缓缓举起,刀尖抵在了陈玉成的胸口上。而后,他无奈地闭上双眼,握刀的这只手往前用力一推……刀锋直抵陈玉成心房最深处…… 这一刻——陈玉成有一种如释重负、彻底解脱的感觉…… ;你狗日的这是干什么!?两旁的兵将看到这一幕,顿时开始骚动起来。 这汉子颓然跪倒在陈玉成脚下,仰望苍穹,发出了一声野狼般凄厉的哀嚎:;英——王——走——好! 只见他转过身来,不屑地朝着正往这边冲过来的兵将一笑,操起了手中的凌迟刀,刀锋紧贴在脖颈上,毫不犹豫——愤力一抹…… …… 英王玉碎的消息传来时,李秀成正和几个将领在营房里商议攻取杭州的事……闻听此讯,他忍不住顿足长嘘:;陈玉成一走,再也没有人能帮我了……!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当即就在众将面前啪嗒啪嗒落下泪,泪水把桌布浸湿了一大片。 陈玉成实在是太优秀了,他十八岁时和同乡玩伴李秀成一起随太平军北上,一路立下赫赫战功,二十一岁那年便被晋封为英王。 天京变乱之后,他和李秀成便被公认为是天国的顶梁柱。 李秀成之所以如此悲痛,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跟陈玉成是结义兄弟,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是天国的左膀右臂,如今,让清兵闻风丧胆的英王不幸玉碎,——左膀断了,太平军在安辉、湖北的势力均以不复存在。 如此一来,落在李秀成肩上的担子就更重,天国的前途——也更难预卜了…… 想到伤心处,李秀成伏在桌案上,攥紧拳头痛恨地捶打着桌面,喉中发出阵阵悲咽:;陈玉成……陈玉成!我的好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就能忍心抛下兄弟,独自一人走呢……你太不讲义气了!……你看看吧,这么一大摊子事儿,你想把为兄我给累死?!……你回来吧,回来同我一块建功立业,你再不回来,这些功劳可就都没你的份了!……兄弟,我的兄弟,我的好兄弟,陈玉成,你回来……! 李秀成想起了这几年和陈玉成一起沙场征战,想起了离开新旺村时和他一块愤然烧掉自家房子,想起了儿时在村里无虑无忧地玩闹嬉戏,想起了…… 第65章 玉柄小刀 陈玉成,你后悔了吗兄弟? 现在我有点后悔了,后悔要是当初我们不跟着起义,你也不会走那么早…… 你才二十五岁呀…… 兄弟!兄弟…… 对,对了,咱们不后悔,记得我爹说过,参加了太平军,这辈子就只能是太平军了,跟着太平军生,跟着太平军死…… 我们哥俩也说过,窝窝囊囊在新旺村那个小山沟里活一辈子,还不如去死,轰轰烈烈活一天都比窝窝囊囊活一辈子要强! 你做到了兄弟,你轰轰烈烈地走了,至死也是太平军,…… 可你,——咱们是结义兄弟,当初在新旺村结义时说过的,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虽不能保准我们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我是你哥,理当我先走才是,你怎么能先行我一步呢……! 李侍贤迈着沉重的脚步进来,手里捧着一小卷红布。 ;大哥。他噙着泪说,;这……这是陈玉成送给你的东西……他在就义前嘱咐妖兵,说务必要他们把这个送到你手中,是刚才一个妖兵给送过来的。两军交战,不伤来使,我把他给放了…… 红布里裹着什么东西?……李秀成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一把玉柄小刀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不是当年天王赐给陈玉成的那把小刀吗?妖兵为何如此热心肠,竟冒着被杀的风险把它送到这里来?还有,这块红丝布……这,这不是陈玉成披风上的吗?他送给我这个,究竟是何意? 李秀成捧着红丝布和玉柄小刀,骤然醒悟…… 李秀成足足怔了近半个时辰。他一言不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噙满了泪,一脸愧疚的神色。不知不觉,他把手中的红布愈攥愈紧,丝毫没有感觉到,玉柄小刀的刀刃已深入自己的肉里,血正顺着刀柄往下滴…… ;忠王!众将惊呼着上前要去掰开他的手,他却;噗——地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他如同一尊塑像,轰然倒地。众将俯身搀他,他却死活不从。他坐在地上,发疯般不断地狠力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脯,并痛不欲生地悲咽道:;陈玉成……陈玉成怪我没有救他……他这是要跟我割袍——断义!——割袍断义啊……! 李秀成从地上爬起来,撞开众将的阻挡,不顾一切地朝门外冲去…… 众将伫立门口,目视着忠王独自一人颓然走向对面的黄土岭。想起英王的玉碎,忠王的悲恸,众将也一阵心酸…… 李秀成孤独的身影在黄土岭上立了许久。日落之时,岭上传来他声嘶力竭的一阵哭号……这声音,无异草原上一只受伤的头狼在失去了最为得力的助手后,所发出的一阵绝望的哀嗥,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众将都被深深地震撼了,追随忠王这么多年,他们不记得,忠王曾几时像今天这般伤心过。这次,他几乎是悲痛欲绝…… 李秀成从坡上低着头走下来时,众将发现,他的双眼已经红肿,脸颊上数道泪痕清楚可见。 李秀成摊开血淋淋的左手,把玉柄小刀交给一位旅帅,并吩咐道:;你把它送到天京,交给李昭嬅。英王离去,他的遗物理应属于她…… 旅帅转身欲走,李秀成又叫住了他,嘱咐道:;你对曾玉说,让她到英王府陪一陪李昭嬅,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别太…… 李秀成说不下去了,低下头去,无力地挥挥手,示意旅帅——可以走了。 望着旅帅远去的背影,他伫立帐前,又抹开了眼泪…… …… 噩耗来得太突然了,陈玉成的离去对于昭嬅来说,丝毫不啻五雷轰顶。 她当即就一阵痉挛倒在了地上。 曾玉用手去掐她的人中,直到掐得她上唇发紫,她才从昏迷之中渐渐苏醒。曾玉将她扶起时,她奋力挣脱了曾玉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出房门,朝后花园跑去。 昭嬅扑倒在石舫栏杆上,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这里,是她和陈玉成最后一次亲昵、私语的地方。在这里,他们立下了海誓山盟,约定相伴此生。可是如今…… 昭嬅嘶哑着嗓子对着荷塘,一边又一遍地呼唤着陈玉成的名字: ;陈玉成,陈玉成……陈玉成!我敬畏你是条汉子,是个英雄,才将终身托付与你,可你呢……!堂堂七尺男儿,说话算数,你为何要食言?我问你——你的承诺呢……你说过,等你西征回来,咱们就要儿子,你为何要一去不复返,撇下我一个人……?! 你知道吗,我还亲手给咱们将来的儿子缝制了衣裳,还给他取好了名字……大丈夫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要是不回来兑现你的承诺,人家会怎么说你?我会怎么说你?——说你是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陈玉成……我的陈玉成……!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我在叫你,我在叫你!你回来!你回来呀……! 泪水从她眼眶里涨潮一样漫上来,成串成串地落在荷塘里,水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 曾玉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倾听着昭嬅的哭诉,泪水也早已潸然而下。看着昭嬅痛不欲生,自己真不知道该对她开口说些什么好,只能伫立在她身旁,无声地流泪,默默地祈祷,希冀能以此来分担一些她的痛苦。 哭声戛然而住,昭嬅挥袖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转身对泪流满面的曾玉说:;人死不能复生,我再伤心——也不能让他回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什么傻事…… 曾玉抽噎了一下,用袖口搌去眼角的泪水,勉强笑笑说:;你要是这样想得开就好,我相信,陈玉成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这般伤心。 ;这里太孤清了,我想去我父亲的府中去住上一段日子……昭嬅说。 ;我送你去…… 那天下午,曾玉一直目送着昭嬅走进了她父亲的;扶国侯府。 深夜,曾玉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总是辗转难眠。 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昭嬅后来的言谈举止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极度伤心之后,她忽然又变得非常平静。表情言谈之中,似乎已把丧夫之痛置于脑后。 第66章 酥手藤酒 曾玉亲眼所见,原先的时候,昭嬅曾为数月见不到陈玉成而常常独倚轩窗,以泪洗面。她清楚记得,陈玉成最后一次西征离开天京后,昭嬅难忍思君之苦,噙着泪写下一首《长相思》: 泪红颜, 瘦红颜, 孤影轻倚危栏前, 夜夜妾未眠。 海誓遥, 山盟远, 望断雁字人未还, 君回又何年? 青年丧夫,对于每一个女人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 丧夫之痛,甚至会让她们的精神极度崩溃,抑郁而终;更严重者,难以忍受此等痛楚,毅然选择为夫殉节。 曾玉自己曾坦言告诉李秀成,如若有一天他离自己而去,自己将毫不犹豫选择随他同行……而今天,昭嬅后来的举动太异常了,她为何会这样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曾玉睡下了。 天尚未破晓,屋外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同时还伴随着王府女侍焦急地话语:;王娘,英王府的女侍有要事要找您! 曾玉心中咯噔一颤,迅速穿上了衣服,连头发都未来得及理,披头散发就朝院门跑去。 门外站着英王府的女侍,刚看到曾玉,她便万分焦急地说:;不好了忠王娘,我们王娘她……她失踪了! 曾玉不禁大吃一惊:;不见了,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昨天她不是去了李府吗? ;晚上我们王娘又回来了,我还亲眼看着她躺在了床上……女侍说着,泪水不由自主就溢了出来。;可是当我起来的时候,就发现王娘的床空着了。我们整个王府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王娘的影子…… ;啊?——曾玉一下子就懵了,;她……她没去扶国侯府吗? ;没有啊……刚才我们也去李府问过了,扶国侯说,我们王娘就昨天下午回府一趟,没过多时就走了…… ;坏了,她这是要离家出走!曾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赶忙问道:;她都带了些什么走?有没有留下什么信…… ;王娘带走了忠王派人送过来的玉柄小刀,还有几百两银子,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带……对了,这是我从王娘的枕头上发现的…… 女侍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一尺见方的宣纸递给曾玉。 曾玉打开宣纸,只见纸上用毛笔写了一些字,每一个字都写得娟秀迤逦,字的每一笔却似是都透着哀婉,这是南宋词人陆游的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 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 欢情薄, 一怀愁绪, 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 人空瘦, 泪痕红悒鲛绡透; 桃花落, 闲池阁, 山盟虽在, 锦书难托, 莫,莫,莫! …… 曾玉双手捧着这纸条,如同一只楔子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是——泪水却不停地在她的眼眶里直打转。 女侍哭着问她:;忠王娘,我们王娘她去了哪里…… 曾玉绝望地倚在门框上,颓然摇了摇头,从面颊甩下一串泪:;她……她不会再回来了!昭嬅,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 平阳城内一座名为;醉君楼的青楼门前,站着一个女子。 从她的容貌举止不难看出,她绝对是出自大家名门。可令人琢磨不透的是,她穿的却是乡野村姑们的衣裳。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英王娘——李昭嬅。 含痛离开天京后,昭嬅租赁了一辆马车,经过五天五夜的颠簸,终于来到了平阳。来平阳不为别,昭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夫报仇! 来到平阳时,昭嬅把身上的大半银子都给了这位衣衫褴褛的马车夫,又花钱买了一身乡姑的粗布衣裳。 周经打听,他终于找到了胜保隔三差五就;光顾的这座;醉君楼。 站在屋里的老鸨早就发现了这个伫立在自己店前一直趑趄不前的女子,贴着窗户,老鸨从上到下偷偷打量着这个女子:此女面若芙蓉含苞,色若春晓羞花,眉似墨画,睛若秋波,杨柳细腰,甚是窈窕,颇为动人。 老鸨是读过一点书的,看罢这女子,她的脑海里就蓦地想起这么一句诗来:;对了,这是怎么说来着?……对,芙蓉如面柳如眉!老娘的的楼里,哪有这么标致的姑娘儿?要是把她给招进来,绝对是个金字招牌!啧,到时候再把她送给都统大人,都统大人还不乐死!…… 屋里走出来一个操着绣花团扇的妇人,昭嬅定睛一看:这妇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生得一张四方大脸,体型看起来比杨贵妃还要胖上一圈。乍得看来,根本就分辨不出她的腰生在哪里。——这妇人便是刚才的那个老鸨。 ;呦,姑娘!你是哪里人呀,来这里干什么?老鸨刚走出门,便摇着团扇对着站在门口一直盯着自己看——直到目瞪口呆的昭嬅嚷嚷起来。 昭嬅撒了一个谎,含着泪告诉老鸨,说自己是安庆人,前些日子那里闹;长毛贼自己和父母一起出来逃命,不知怎的,在半道上却跟父母突然走散了;自己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个好人家落一下脚。 ;唉,可怜的闺女……老鸨把团扇掖在腋下,很是;同情地抬袖抹去了昭嬅脸上的泪水。;来来来,闺女,到妈妈这里坐会儿…… 就这样,老鸨又很是;热心肠地把昭嬅带到屋里置下饭食招待了一顿。 吃完饭后,老鸨正琢磨着怎么想个理由把昭嬅留下,谁知——昭嬅竟然;扑通跪在老鸨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妈妈……眼下兵荒马乱,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您就……就留我在这暂住一些日子吧…… 老鸨心中不觉一阵暗喜,赶忙弯腰把昭嬅扶了起来:;你这是干啥呀闺女?可别这样,好好好,妈妈答应你就是了…… 在屋里寒暄了半天,老鸨也没问昭嬅叫什么名字,只问她有没有跟男人干过;那个。她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老鸨似乎是舒了一口气,说:;没有便好,没有便好,今后你就叫‘柳未央’吧。 ;嗯…… 第67章 醉君小楼 老鸨盯着昭嬅沉吟半天,又说:;闺女,你喜不喜欢荣华富贵? 昭嬅点了点头,;嗯……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来来来,妈妈告诉你…… 老鸨把嘴贴在昭嬅耳根子咕咕唧唧了半天,又说:;用不了几天,都统大人就会来这里。到时候妈妈就把他叫你这里来,你跟那些姐妹们学学如何伺候他…… ;是的,妈妈。昭嬅红着脸应了。 老鸨给昭嬅在二楼腾出了一间房,这间房的房门正对着楼梯口,打开门便可直下楼梯,为的是方便都统大人进出。 屋子里放着一张檀木双人雕花篷床,青竹子凉席铺底,床头摆着一对鸳鸯枕;因为天热,所以没有棉被,床上只放着一块薄薄的蚕丝床单,上面绣着;戏水鸳鸯图;床尾放着一叠细腻柔软的纸巾,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除了床之外,屋里还有一张雕花圆桌,四张圆凳,窗沿上两个青花瓷盆里生着两棵含苞待放的;君子兰。 老鸨和昭嬅一左一右坐在床沿上,亲切地如同是一对;母女。 老鸨先给她讲了一些胜保的习性、癖好和身体状况,然后又和蔼可亲地对她说:;闺女,在没有找到你父母之前,你就先在妈妈这儿住下,妈妈会尽快托人找你的父母。 ;谢谢,谢谢妈妈…… ;嗯,你要记住了,别的客人给你再多钱,你也不能招呼,都统大人来了,妈妈自会叫你。你要是能把都统大人给逗乐了,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把你给纳成妾,那你这辈子就等着享福吧!……嗯,要真是能那样儿,连我这个做妈妈的都会跟着你沾光…… 楼下传来嫖客们的吆喝声,老鸨匆忙起身,扭着屁股便朝门外跑去。 刚跑到楼梯口,又觉得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转过身来朝昭嬅再三嘱咐道:;记住了闺女,想要荣华富贵,你的身子就只能给都统大人…… 目送老鸨下了楼,昭嬅关上房门,身子有些疲惫地倚着门扇,从腰间取下一个用黑布缠了好几层的条形东西。层层剥开,是那把玉柄小刀,是陈玉成留给她唯一的遗物。离开天京之时,她便只带了几百两银子和这把小刀。手捧玉柄小刀,昭嬅顿感心中一阵委屈、酸楚,泪水不觉便溢了出来……陈玉成,你放心吧,昭嬅一定会替你报仇,一定会亲手杀了害死你的妖兵头子……你等着我,为你报仇之后,我就去找你……她把玉柄小刀藏在了枕头下面。 隔壁传来一阵女子娇媚的呻吟声和男人粗深的呼吸声。听着这声音,昭嬅心中顿生寒意。 不争的事实,倘若拿自己的柔弱之躯去和虎背熊腰的胜保拼命,根本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她在马车上就想到了这点。 因此,她决定效仿东施。 昭嬅知道,东施实际上也是一个绝色美女,只不过是历史将她丑化罢了。 东施是用自己的美色打动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后来靠着从青楼学来的;床上功夫整死了自己的仇人。 自己虽然不会东施的;床上功夫,也没有过性经历。 可是,昭嬅刚才听老鸨说,不论是再强悍的男人,在床上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之后,他们必定都会疲倦,多少都有一些困意,都统大人更是倒头便睡。昭嬅想:我可以在胜保昏睡的时候——一刀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想归想,可真正做起来,又有几个女人有如此坚忍的意志?…… 自己的处子之身,没能献给心爱之人,却要让自己的杀夫仇人来肆意凌辱。 事成便好,可以为夫报仇,虽死无憾。 可万一不成,失身丢节不说,将来来有什么脸面到冥界去见自己的心爱之人?究竟我该如何抉择?——一时间,昭嬅的思绪陷入了困境…… 下面突然传来老鸨的嚷嚷声:;都统大人来了!姑娘们,快下来招呼! 不能再犹豫了!——昭嬅横下心来:哪怕是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去试一试!她毅然决然,迅速换上了老鸨给自己准备的衣服…… 胜保从绿呢大轿里钻出身来,依旧是原先那副老行头:黄马褂、宽松裤、牛筋靴,手中捏着烟枪。不过,此时的胜保看起来倒有些精神抖擞。 老鸨和一群坦背露胸、打扮得十分妖娆的女子在屋里站成一排,等待着胜保的;检阅。 按以往胜保的习惯,只要自己相中一个女子,自己二话也不说,立马就跟提着猴儿似地把她夹到腋下带到楼上屋里;三下五除二就扯去她的衣服,疯狂地如同一头雄狮;可也就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头;外肾无精的;雄狮便会;败下阵来。 不过,越是像胜保这样的嫖客,青楼的这些姑娘儿们越是喜欢;因为这样的嫖客,这些青楼姑娘儿们略施一些;技巧,便能让他们很快得到满足。 因此,这座青楼里的姑娘儿们都很乐意陪都统大人;快活。 这次,她们又一个个都眨巴着眼睛,含情脉脉地盯着胜保,极度渴望都统大人能够;临幸自己。 胜保的目光在整栋楼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扫过一遍,看着眼前依旧是原先这些姑娘儿,他有些失望了,开始不满地向老鸨发起牢骚来:;张妈,本都统都憋了半个月没玩儿女人,就等着你这儿换新人,怎么到今儿还都是这些老货色?! 老鸨若有所悟地朝楼上喊了一声:;柳未央,都统大人来了,快下来!…… ;吱——地一声,正对着楼梯那间闺房的门开了…… 胜保蓦地往楼上瞧了一眼,身子马上就酥了:天哪——这,这姑娘儿可比我家里的那些美人儿俊俏多了……看她那细嫩的脸蛋儿,薄薄的粉唇,细柳而又不失丰满的身材,西施貂蝉也不过长的如此吧!这……这姑娘儿定是一个好玩物!…… 昭嬅手中捏着一只绣花团扇半挡在胸前,红光满面、衣袂飘飘从楼梯上缓步迈了下来。 下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又一个转身——折回去了。转身之时,她对胜保回眸凝涕一笑…… 就是这一笑,对于胜保来说,也足够倾城倾国了! 胜保咽了一口口水,满怀感激地对老鸨说:;张妈,你这是从哪儿寻来的仙女儿?太……太诱人了!…… 第68章 为夫报仇 ;都统大人,她上楼了,您快去追呀! ;哦!胜保把烟枪胡乱一扔,癫狂地朝楼上追了上去…… 胜保色迷迷地打量着自己身旁的昭嬅,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动情地说:;姑娘,你是江南人吧? 昭嬅的脸上升起两朵桃花,含羞嫣然一笑道:;都统大人……您怎么知道? 胜保丢开昭嬅的手,一只手从背后忽然挽住了她的腰际,另一只手的指尖挑着她的下颚,笑眯眯地说:;江北的女子,有长你这么细嫩、俊俏的吗…… 说完这话,胜保便迫不及待地便把手伸向昭嬅胸前右襟的扣子。 ;都统大人,您要干什么?昭嬅红着脸,双手捂住右胸的扣子,低着头娇滴滴地说。 ;干什么,老子来这里,还能干什么?胜保一把拨开昭嬅的手,说话间便以一个行伍之人的速度把她的上衣褪到了肩膀。 ;咦——你怎么没穿肚兜?胜保垂涎欲滴地盯着昭嬅丰挺的胸部问道。 昭嬅故意晃动着胸脯,在胜保的胸前蹭了两下,嘟起小嘴娇嗔地说:;穿上它裹得人家难受,还得劳烦都统大人动手,不穿——不是更好吗…… 胜保咧着嘴笑道:;好!——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儿,没看出来,你倒还蛮骚的……本都统就喜欢你这样的!……胜保开始放手褪去昭嬅的衣物。 一双粗糙的大手放肆地掠过昭嬅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一阵阵战栗向她袭来,她有些后悔了…… 自己的处子之身,没能自己的心爱之人,却马上就要糟蹋在一个禽兽手中;贞洁已失,如若夫仇未得以报成,此等冤屈,找谁人能诉! 胜保看昭嬅的眼睛湿漉漉的,便双手怜香惜玉般捧着她的脸,小声问道:;怎么了,美人儿? 尽管昭嬅心中此时有万般痛楚,可她还是强装着笑颜,把颤抖的双手伸向胜保马褂上的扣子。;大人……我帮您宽衣…… 胜保顺手把身上的黄马褂扯掉扔在地上,翻身把昭嬅压在身下。;美人儿,今天你要是把本都统伺候好了,等过些日子,本都统就叫人八抬大轿把你抬回家,做本都统的十三房夫人!…… 昭嬅似拒还拒,温顺地把一双纤细酥软的玉手搭在胜保肩上,娇媚地在他耳畔幽幽吐道:;都统大人,您温柔点儿…… ………… 胜保赤裸着身子趴在床上,鼾声如雷。 昭嬅低声啜泣着捡起地上自己的衣服,用颤抖的双手穿上;低下头——看到胸脯上有两个胜保留下的通红的嘴印,上面还残存着一些口水。 一时,万般委屈涌上心口,不知不觉,泪水已模糊了双眼。 看着自己身旁睡得死猪一样的胜保,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目的,狠着心把泪止住。 鸳鸯枕下,安静地躺着这把玉柄小刀。昭嬅不动声色地取出,攥紧了刀柄,刀尖朝下,对着胜保的后脖颈。 胜保做了一个梦,依旧是一个多月前做的那个……自己在;醉君楼正在狎妓之时,只见身下这名貌比天仙的女子对他阴冷一笑,不知从哪儿忽然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准他赤裸的胸口就要去刺! 本来,胜保已经被这个梦吓醒了,可他偏偏想知道;梦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有没有把自己杀死。 干脆也就没睁眼,继续延续着这个梦。;算命的可说,老子还有六十年的阳寿呢! ;陈玉成,我来为你报仇了!昭嬅双手攥紧玉柄小刀,举起——对准胜保的后脖颈,狠力刺下!——胜保骤然醒悟——这他娘不是梦! …… 陈玉成离去已有一个多月了,这些日子里将士们发现,忠王整整瘦了一圈。 陈玉成的离去已让他够难受了,而陈玉成临终前提出的要跟他;割袍断义,更让他痛楚万分。 他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陈玉成奋袂挥刀割袍断义的一幕,每每思起,便会禁不住黯然泪落。 自那天起,李秀成开始不思茶饭。 每到饭食,他只顾饮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酩酊大醉,再把自己关在房内痛哭一场。 可是,他从未把这种伤心情绪带到部下面前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情绪稍有一些波动,对于将士们来说,极有可能就会在他们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只有他最亲近的几个将领知道他的心事,也都在默默地为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虽说军情政务李秀成每天照常处理,也没有出现过什么纰漏。 可是,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知道内情的几个将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们担心若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忠王的身子便会垮下去。 可谁又能单枪匹马去几百里外的平阳杀了胜保,为陈玉成报仇呢?……正当他们为此事焦心之时,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 这天,李秀成依旧如往常一样,把自己关在房内喝闷酒。 喝着喝着,就又想起了陈玉成,他对着酒盏中自己的面影,红着眼眶诉道:;陈玉成……兄弟呀……兄弟如手足,你为何——像丢弃草芥般把大哥抛弃?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让为兄我懊悔一辈子!……你若是还活着,埋怨我——我可以尽力去弥补我的过失。可是——你走了,我的过失如何去弥补,找谁去弥补?我欠你的,到何处去还?!……兄弟,大哥说的话你听到了吗?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一杯接着一杯,酒中伴着泪,倾杯入肠…… 这时,李侍贤推门而入,见李秀成伏在桌上满目凄凉,自己不由得一阵辛酸。不过,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把胜保的死讯告诉了李秀成。 ;你说什么,胜保是被一个秦楼女子所杀?……是什么样的女子,跟他有如此深仇大恨?杀死他的那名女子怎么样了?……李秀成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第69章 魂归天国 ;的的确确是被一个秦楼女子所杀。至于那女子何故杀他,是何方人氏,不太明晓,只听有人说她是江南人。胜保是白天被刺,直到当天夜里,妖兵才发现胜保死在了秦楼里。胜保的脖颈上被捅了个大窟窿,看来那女子是使足了狠劲…… 妖兵没有找到杀死胜保的那名女子,他们一气之下,就把那座秦楼从外面锁死,放火给烧了。 除了有一个女子被刺死胜保的那名女子带出秦楼而得以幸免外,其余的都在楼里被妖兵给活活烧死了……刺死胜保的女子可真是个烈女,只可惜——不知道她现今身在何处,怎么样了…… 李秀成把酒盏放到桌上,脸上现出了久违的笑容:;死了就好,死了就好……这种人多活世上一天,就不知要有多少百姓会遭殃……他提壶又斟一盏酒,举杯缓缓倒在了地上。 护卫引进来一个女子,李秀成定睛一看,这女子不过二十多岁,穿着普通的素色汉装,看起来既不像是大家闺秀,也不像是小家碧玉,倒像是个不守妇道之人。 ;你是何方女子,来这里干什么?李秀成正色问道。 这女子怯生生地看着李秀成,说:;我是安辉平阳人,自幼父母被清兵杀害,无奈之下只得投身秦楼,卖身求生…… 李秀成打断她的话:;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从肩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件东西,李秀成一看,马上怔住了:;这……这不是我让送给李昭嬅的那把小刀吗?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莫非你知道她在哪里?…… 这女子的眼圈骤然红了,断断续续道:;李昭嬅……李昭嬅她,她投江自尽了…… ;你说什么?——李秀成惊愕地看着面前这女子。 ;你们知道吗?李昭嬅她杀了胜保……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她是用自己的身子…… 这女子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低声抽泣起来。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是她!李秀成;砰!地挥拳锤在桌案上,酒壶酒杯都被震翻了。;我早就该料到,也只有她会这样去做!…… 李秀成蹲下身,从地上捡起玉柄小刀,刀身上遍是斑斑血渍——全是胜保的。 李秀成茫然若失地摇摇头:;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再把这小刀还给我…… 这女子突然开口说道:;对了,李昭嬅说,这把刀的刀柄里有一封信,是他丈夫留给你的…… ;丈夫……陈玉成!李秀成立即把目光锁在了玉柄上。 搜寻了大半天,终于在柄端发现了一条对接的痕迹,后半部分应该就是后盖。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后盖打开,果然,在玉柄狭小的空隙中夹了一个折成卷的小纸条。李秀成用两根手指轻轻捏着纸条的尾部,慢慢拽出……全部展开,纸条不过有手掌般大小,上面用极细的笔端密密麻麻地写着: 待兄长展纸,弟已魂归天国。 弟一时之疏,酿就大错,以致身陷妖营不得脱,料定此次必死无疑。为国亡命,死而无憾,怎奈妖患未平,江山未统,弟虽死不甘!弟若死,国之重任俱压兄长一人之肩,兄长莫怪弟之无情。弟此次战败身死,与兄长毫无干系,望兄长切勿自责!……诚不得已遂以割袍断义之名附书刀柄,借妖兵之手呈与兄长……纵是心中千万语,亦言不尽弟之意! 弟陈玉成绝笔。 捧着陈玉成的遗墨,李秀成久久没有做声……此时此刻,一切——他全都明白了…… …… 西元一八六二年腊月的一天。 在上Hai知府吴世生的客厅里,清廷大小官僚和租借各国公使满座。——这里正举行着一场婚礼,;新郎是年近不惑之年的洋枪队头儿华儿,新娘是吴世生年方十九的女儿。 这是一场正儿八经的西洋式婚礼,洋桌洋椅洋酒洋烟洋餐具,连打击吹奏的乐器都是些西洋人的玩意儿,啥黑管、大号、圆号、小号,墙角还放着一只;庞然大物,据说这个黑不溜秋看起来笨头笨脑的家伙儿叫;钢琴。 洋乐队;呜呜啦啦,滴滴嘟嘟奏起了乐曲,这声音对于座上这些从未听过西洋音乐的清廷官僚们来说,纯粹就是一种折磨;特别是那个叫做;钢琴的玩意儿发出的幽幽森森的声音,听着就叫人慎得慌。 可是他们一看身旁的那些洋人,竟然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拾起巴掌呱唧两下子,看着挺叫人纳闷儿。可这些清廷官僚们一想:咱大清泱泱大国,岂能让这帮老毛子说咱是土老帽儿?!…… 干脆,他们也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听了起来,还时不时地指着那些吹奏的人跟一旁的同僚们逗两句乐子。一时间,他们倒也听得;不亦乐乎! …… 这天夜里,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酥州忠王府议事厅里依旧灯火通明。 虽然大厅内的三大盆炭火烧得火红火红的,却依旧挡不住阵阵袭来的隆冬的寒意。此时,这里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李秀成坐在长案上首,始终在仔细听着各路将领们的发言。 侍王李侍贤说:;……我们一定要明白当前局势的变化。前年夏令,我们进攻上Hai滩的时候,在整个江浙地区,妖兵几乎没有一支顶用的军队,老毛子的洋枪队也刚刚成立,最多不过几千人,而且他们老毛子与妖兵之间还彼此孤疑, 尚未打成一片。可如今就不同了,妖兵在同老毛子的作战失败后,为他们吮痈舐痔,以乞求联合,与我天国对抗。这些老毛子骨子里根本就没有‘信’‘义’二字,因此他们违背中立的诺言,公开与妖兵勾结在一起,狼狈成奸。 近日,老毛子又将大批军舰和军队开到了上Hai,;主管苏皖赣浙四省军务的曾剃头也是异常狡猾。对于这些,我们一定要认真对付,切不可疏忽大意…… 第70章 再攻上海 听完李侍贤的一番讲述,众将都频频点头,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李秀成身上。 李秀成起身环视了众将一眼,说道:;侍王说的对,这一年多以来,时局的确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英王牺牲,安庆失守,西征失败,英王所部全军覆没,鄂皖之地尽失。此时,我天国仅仅占有苏南、浙北这一块并不广阔的区域。因此,这片地方就成了天京唯一的人力物力基地和赖以生存的屏障。所以,要想守住天京,就非得先保住江浙不可! 李秀成攥拳转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指着图中上Hai的位置又说:;要确保江浙无忧,就必须要拔掉上Hai这颗钉子,这样我们才能避免两面受敌。妖兵的力量是增强了,但我军的实力也是空前强大,我们收编了湖北义民和‘大成国’义民共二十多万,使我军发展到近五十万之众。放眼去,苏南浙北除上Hai滩这一弹丸之地,已皆为我所有,凭我们的人力和物力,一定可以踏平上Hai滩! 护卫从内室里捧出一张写满字的牛皮纸放在桌案上,李秀成说:;这是我起草的警告鬼子的布告,诸位审阅一下可否能行? 众将围在布告前议论纷纷,片刻过后,李秀成道:;诸位意下如何? ;方法可行,只是…… 李秀成笑了笑:;无妨直说。 ;恐怕那些老毛子会不听劝告……妖兵百般献媚于他们,就差没学石敬瑭磕头认父,自称儿皇帝了!我们若是进攻上Hai滩,老毛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李秀成攥拳猛击了一下桌案,把桌上的水杯都震得跳了起来:;倘若他们敬酒不吃,那我们就先发制人,给那些没有爹娘教养的东西当头一棒,灭了他们的威风! ;对,我们怕那帮狗日的干什么?只要那些老毛子敢帮助妖兵,那咱就跟他们那帮杂种拼个你死我活!陈志成义愤填膺地说道。 李秀成和陈志成的话使众将都受到了感染和鼓舞,议事厅里顿时又活跃起来。 李秀成马上又提醒众将:我们的敌人换了战术,我们的打法也得跟着变一变。鬼子的长处是凭着枪快炮利,所以,我们每攻占一地,一律要迅速深沟高垒,筑得牢牢固固!……请诸位回去以后,务必要传令照办,一定不能心存侥幸,疏忽大意! 送出众将时,夜空已是星移斗斜。一阵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朝四面八方散去,渐渐消逝。 李秀成返身进屋,走到桌案前,看着起草好的警告洋人的布告,又挥笔添上了这么几句:;我军此次进兵上Hai,旨在除妖平患,尔等当各宜自爱。今已好言相奉,如若不尊信义,助妖为患,一切苦果教尔自食。勿谓言之不预也! 洋人在看到李秀成的布告后,掰着手指头一算——果真整整一年,看来太平军还;蛮守信用;正所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怎么办?——以礼相待。 于是,这帮洋鬼子便明着给李秀成写信,信中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愿意中立;暗地里却又赶紧忙着组织军队,准备迎战太平军了。 在他们洋鬼子的眼里,中国人所推崇的五常;仁义礼智信中的;仁义礼信简直就他娘的一文不值,他们自打从娘胎里生出来活了这么些年,根本就没听过这些,听了也全当是放屁。 他们自己推崇的恰巧是给中国人对着干,即;抛仁;弃义;背理;丢信,;五常之中,他们独奉一个;智字,他们认为——自己之所以能让那么多中国人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是因为自己有;智。 于是,他们背信弃义与太平军为敌,以及若干年后翻过脸来教训自己的;万年友邦大清国也就;见怪不怪了。 看完洋鬼子的信后,李秀成冷冷一笑,把信随手搓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他知道,这是洋鬼子想先下手为强,故意来麻痹自己,以争取备战时间。于是,他立即下令部队整装待发,接命开拔。 次日凌晨,太平军第二次进军上Hai滩的战役终于打响了。 参战部队由酥州出发,分成五路全线出击,浩浩荡荡杀向上Hai滩。 驻守在上Hai外围百里的清兵早已是惊弓之鸟,刚与太平军交上火,便被打得溃不成军。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太平军便相继占领了上Hai外围数十座城镇,还从北面迅速攻破了吴淞口对岸的重镇——高桥;把战线一直推到了离瑛国租界不到十华里的地方。一时间,上Hai陷入了太平军的层层包围之中。 见大军压境,驻兵上Hai的淮军头子李鸿章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仅靠自己的万把个淮军兵将,根本就难以抵挡得住太平军的攻势。 于是,他请来了自己的外国;朋友华儿,毕恭毕敬地对华儿说:;华儿先生昔日里帮助我们绞杀长毛贼,可谓是战绩卓越。如今那帮长毛贼不知死活,又来进攻上Hai。保境安民,乃是我们淮军应尽职责,要是长毛贼杀来时,我李某人的淮军做主力,还得仰仗华儿先生的洋枪队敲敲边鼓、助助力…… 华儿一想到成箱成柜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他立即给李鸿章作了一揖,话中却透着股生气的味道:;抚台大人此言何意?——国难当头,在下岂能只站在一旁敲边鼓助势?更何况我已经加入了大人您的淮军,就是大清的兵,没有朝廷的恩惠,也就没有在下的今日。为了大清社稷,在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华儿的一番;豪言壮语让李鸿章心里好不乐哉:;嘿,没看出来这老毛子对朝廷还挺忠心!嗬,好一个狗奴才……这可真是一把利刀!他随即把华儿叫到密室里,两人一起研究部署了一番。 没过几天,耐不住;寂寞的英法两国也撕下了;中立的面具,派战将何铂和卜罗德分别率本国军队加入了镇压太平军的行列。 狡猾的洋枪队头子华儿趁着清兵和太平军交战之时,派人打入了太平军的营垒,刺探清楚了太平军营垒的虚实,抓住了他们的弱点。 第71章 血战上海 这天天还没亮,太平将士尚在睡梦之中,急于为大清国;立功的华儿带着洋枪队四千人,在何铂和卜罗德的英法联军两千人的支援下,直向高桥扑来,从四面包围了只有不到四千守军的太平军营垒。 战斗打响之时,洋鬼子凭借自己新式武器的优势,从四下里用密集的炮火向太平军阵地轰击。一排排炮弹如麻雀般呼啸着飞来,子弹也像蝗虫般漫地卷来。 太平兵将们躲在营垒里进行顽强的抵抗,一批批战士倒在自己的营垒之中,部队的反击也被压得根本就抬不起头来。 鹿砦被炸飞了,土垒被炸塌了,刚刚挖好的几道纵横交错的壕沟,也在瞬间被崩溃的土石填平了。 洋鬼子用火炮不间歇轰了近半个时辰后,见太平军的工事已完全被摧毁,华儿便率着自己的喽啰见机冲了上来。 何铂和卜罗德两个老鬼子也不甘落后,向太平军阵地发起了疯狂冲锋。 ;来死够!死够!够!…… 此时,驻守在高桥的太平军守将是陈志成。 此人原本是清廷酥州参将,太平军进军酥州时,他率部投降了太平军。正因他的投降,太平军才没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酥州。 易帜之后,他深得李秀成的信任和重用,高桥便是他带着前锋部队攻下的。洋鬼子来攻,他率领全部将士用火绳枪、抬炮进行了殊死的反击。 弹药用尽了,洋鬼子一群野马般狂吼着涌了过来…… ;狗娘养的老毛子!——弟兄们,咱们跟这帮龟孙子拼了! 陈志成拔出腰刀,一声怒吼,率众跃出壕沟…… 近了!——敌我双方马上就要短兵相接了…… 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狂奔中的洋鬼子突然齐刷刷端起了手中的枪,根本就不用瞄准,直接就扣响了扳机。 由于丝毫没有防备,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弹雨击中倒下的兵将不计其数。 本来,陈志成冲在最前面,最先被击中的按理当然是他。 可是——就在面前这些洋鬼子端枪的一霎,他身后的一个身手敏捷的战士纵身一跃,把他扑在了地上。 洋鬼子用的枪械虽然先进,可是,一个拉栓退膛——退出弹壳——再拉栓的一个过程,少说也得那么五六秒。 就是在这五六秒的时间里,太平将士已冲进了洋鬼子的对阵中。洋枪的长处使不上了,双反立即进入了肉搏状态…… 看着面前这些蓝眼睛、黄头发的洋鬼子,陈志成便倏然想到了自己二十多年前在广东做游击时,同洋鬼子展开拼杀的一幕……一时间,热血萦怀。 俯身在地的他攥紧了手中使了半辈子的腰刀,一个鹞子翻身滚到一个正在与太平将士拼刀的洋鬼子脚下。 他刀锋朝上,一个上扬,刀在这个洋鬼子裆部划过,——只听一声惨叫,这洋鬼子捂着裤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陈志成又翻身而起,抡刀朝身旁穿着哔叽军服的洋鬼子砍来……他的刀法精湛地吓人,刀刀直奔脖颈,刀落头飞。 才片刻功夫,他就一连砍死了六个洋鬼子。 躲在一群喽啰后面的华儿早就盯上了陈志成,他曾经听李鸿章说过,太平军中,红头巾越长的官位越高;瞧了这半天,他发现这些太平将士中,就属面前陈志成的红头巾最长。 ;这个人应该就是这伙长毛贼的头头儿……华儿想,他决定把陈志成抓回去领赏。 华儿一挥手,马上就有五六个端着刺刀的洋鬼子上前把陈志成团团围住了。 陈志成双手握刀,刀身自然下垂,刀锋还在往下滴血。;洋鬼子,操你姥姥!…… 说时迟,那时快,陈志成狰狞着面孔低吼一声,围着他的几个洋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猛然间一个下蹲身,手中的刀平着贴近地面,刀锋向外;呜——地划了一个整圆;一连贯的;咔嚓声,这几个洋鬼子的脚踝被齐茬砍断,应声倒地。 ;砰!砰!砰!华儿对准陈志成的腿部连开三枪,陈志成轰然倒地。一个洋鬼子从陈志成的面前飞跨而过,也没太在意伏在地上的陈志成。 陈志成看准了这鬼子的后背,把手中的腰刀奋力扔了过来—— ;啊!——一声惨叫,这鬼子一个马趴栽到了地上,陈志成甩出的腰刀稳稳地钉在这鬼子的后背上,刀尖从前胸穿了出来。 见陈志成已手无寸铁,华儿从腰间迅速解下绳子,企图把陈志成捆起来。 未料,当他刚刚走到陈志成面前正准备俯身捆绑之时,陈志成竟然咬紧牙关,用自己的两条断腿颤巍巍站了起来。 ;你个狗娘养的老毛子!陈志成使劲全身的力量,身子往前奋力一扑,把华儿按倒在了地上。就在他攥紧拳头就要朝华儿砸去的时候,华儿突然掏出手枪对准他的胸膛连开数枪。 ;噗!——陈志成从嘴里喷出一口血,全都喷在了华儿的脸上,他瞪起赤红的眼珠朝身下的华儿无力地骂了句:;你他娘的!不是爷们……话未尽,头就垂了下来…… 太平军失去了主将,群龙无首,只得被迫撤出了高桥。 李鸿章见华儿打了一个胜仗,对这个瘪三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又是致贺又是慰劳,还亲自去给华儿送赏授勋。 清廷地方官员打仗有一个共同的作风:打了败仗,向朝廷奏报说打了胜仗;要是打了胜仗,向朝廷奏报时更是把战功扩大到了没影儿。 朝廷想追究其虚报战功,怎奈这些地方官吏都是在一个碗里捞饭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没有用着谁的时候? ——索性他们就串通一气,合起伙儿来蒙朝廷,朝廷没法搜集人证物证,也只有认吃这个哑巴亏了。 这次洋枪队打了一个小胜仗,李鸿章当然要借机;大吹一下。 在给朝廷的奏报中,李鸿章说;华儿先生洋枪队‘连收失地’,三日之内‘灭掉长毛贼数万’。 慈禧这婆娘看了他的奏报,倒也信以为真了,当即就说让洋枪队改名为;常胜军,授华儿;正三品衔;至于李鸿章——慈禧说了;鸿章教军有方,日后定赏。 第72章 攻沪失利 虽说没得到什么真正的;实惠,可这对于死要面子的李鸿章来说,一个;教军有方的功劳也足够了。 高桥失利、陈志成牺牲的战报传来时,李秀成顿感心痛和不安…… 这天,李秀成正在屋里心情沉重地思索着对策。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就见一个人在府门前下了马,甩掉鞭子直奔这边而来。李秀成定睛一看,这人原来是李明成。 李明成是李秀成的同胞兄弟,从新旺村加入太平军时,便一路跟着李秀成上刀山下火海,立下许多战功,现在成了他手下的一员猛将,并被受封为扬王。 这次,他专门派李明成去上Hai滩打探敌人的虚实。 见李明成回来,李秀成立即出屋来迎,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你都打探到了什么? ;哥,自洋鬼子在高桥得逞后,得到了清廷的器重,已经改名为‘常胜军’,华儿那个老鬼子手下的喽啰也增加到了近万人,气焰十分嚣张。此外,英法两国也有大批的军舰和兵力从天津卫运到了上Hai…… 李秀成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又忙招呼李明成进屋。他的两只冒火的眼睛盯着墙上的地图老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忽然,他的眉心舒展开来,招呼李明成到地图前说道:;来来来,明成你看。 李秀成指着地图上松江的位置对李明成说:;现在华儿的鬼子兵是我们的主要冤家对头,妖兵就全靠这帮鬼子给自己撑腰。只要我们敲掉这根脊梁骨,那妖兵就会不会自破。这里——松江,是华儿的老巢,七侠镇是沟通松江与上Hai的交通要道。为兄给你一万五千人马,足够你拿下七侠镇,切断松江与上Hai的联系,并堵住来自上Hai的援敌。事成之后,为兄一定给你记头功。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东方还尚未完全破晓,李明成便带着一万五千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七侠镇清兵的营下。营内清兵还在梦境之中,太平军就突然发动了进攻。没用多大功夫,太平军便占领了七侠镇。根据李秀成的命令,李明成在占领七侠镇后,马上在营地周围深挖壕沟,建造营盘,准备固守。 被胜利冲昏了脑子的何铂和卜罗德见七侠镇丧失,顿时大为震惊,慌忙带上他们的四千兵力趁着大雾天,偷偷地向七侠镇摸来。 俄国领事在看到何铂他们不久前攻克高桥得到清廷的褒奖后,他对此分外眼红,一直就想找个捡便宜的机会。 ——这次,机会终于来了,他拉上俄使馆携家带口二十来号人,可一看这太少了,又从上Hai的花街柳巷拉了几个俄国浪人和几十个中国瘪三,勉强凑够了五十来人。光有人还不行,没有兵器。 于是,他便屁颠屁颠跑李鸿章这儿要枪要炮。李鸿章一听说洋人要帮自己打太平军,顿时喜出望外,二话没说就立即给了俄领事五门炮,又拨了一百多名淮军归他指挥。 于是,这七拼八凑起来的;俄军拖着大炮,形影不离地跟在了何铂和卜罗德的屁股后面。 李明成在占领七侠镇后,昼夜不停地修建工事,里里外外光木栅就筑了十几层,另外还挖有纵横交错的壕沟,并筑有土围墙。 本来,修筑得如此坚固的阵地,守上几天绝对不成问题。可凡事就怕出内奸,何铂花了千两银子买通了一个嗜钱如命的李明成的护卫,把七侠镇内太平军营垒的布置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们一来就趁着大雾偷偷包围了七侠镇,炮口一致对准了太平军的阵地。 当雾气渐渐散去之时,太平军才发现了营盘四周的敌人。 可是此时,洋鬼子已架起大炮,开始向他们阵地上轰击。李明成赶忙下令进行还击,可是,仅凭自己手中只能打十来丈远的火绳枪和杀伤力极小的抬炮,根本就威胁不到几十丈外的敌人。 洋鬼子的一炮打来,木栅就被这强大的冲击力摧毁数道,几炮打下来,十几层木栅就只剩下了些断木碎屑。洋鬼子越发猖狂,将一批批炮弹倾泻到太平军阵地上。 耳畔炮声震耳欲聋,子弹也嗖嗖地擦着头皮而过,太平军将士憋屈了浑身的力气却无处施展,只能趴在营垒里挨打。 李明成眼看着自己忠勇的将士在身前一批批倒下,两个旅帅和一个师帅先后阵亡,再去看营垒,早就被洋鬼子的炮火轰得一塌糊涂。 刀山火海里滚爬了这么些年,年轻气盛的李明成哪受过这种窝囊气?他的嘴唇上咬出了深深的牙印,渐渐渗出了血,冒火的眼睛里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洋鬼子看到太平军的营垒已被彻底摧毁,队阵也被打得乱作一团,就嚎叫着发起了冲锋。 李明成像一头被激怒的恶狼,;咔嚓从中间折断了手中的火绳枪,从背后拔出佩刀,纵身一跃,跳出战壕,率众冲进敌群。 激战之时,李明成左臂被流弹击中,血流不止。护卫欲拉他下来,杀红眼的他把护卫随手拨拉到一旁,又抡刀杀进敌群。 怎奈部队伤亡过半,并且有很多将士身负重伤,再硬拼下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无奈之下,李明成只得被迫撤出了七侠镇。 七侠镇既失,李秀成孤立松江歼灭洋枪队的构想化为了泡影。 在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华儿凭借着新式枪炮,利用太平军在战略上的错误,以逐个击破的战术向太平军的各个据点发动了一连串的进攻,相继攻陷了上Hai外围的数十个城镇,自松江到上Hai联营百座,把太平军强大的攻势挡住了。 一时间,华儿洋枪队的气焰嚣张到了极点,华儿本人也成了上Hai滩清廷众官僚学习的;榜样和他们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 整个酥州城,早已是沉浸在梦乡之中,只有阵阵闷中带脆的打更声时不时打破这暗夜的寂静。 忠王府的大门八字开着,时不时有人进出,大厅内的灯火依旧亮的通明。 这几日,太平军连连战败失地的战报如雪花般飘来,令李秀成彻夜难眠。 灯下,他伏在桌案上双眉紧锁,正盯着地图出神。 第73章 战洋枪队 这时,护卫从门外引进一个骑兵来,只见他满面风尘,嘴唇干裂,手中还拎着马鞭子。此人便是三日前李秀成派到上Hai去打探消息的探马。 李秀成从桌上端起一个茶碗递给他,问道:;怎么样,妖兵和鬼子又有什么动向? 探马一口把碗中水喝个干净,;回忠王,自从鬼子打了几次胜仗,他们十分猖獗,华儿这个瘪三又纠合了三四千鬼子和上万妖兵正在疯狂围攻太仓。情况万分危危急,太仓守将王成勇请求忠王立即调兵增援。 李秀成忽然感觉到眼前一亮,眉心顿舒:;好,咱们就从太仓开始…… 一个新的作战计划迅速在他脑中萌生了。 第二日子时,李秀成亲自率领一万精锐骑兵由酥州出发,在通往太仓的大路上疾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秀成一军已抵至太仓城下。 ;忠王,你看下吧。护卫把千里镜交到站在土坡上的李秀成手中。 透过千里镜,李秀成看了许久也没发现洋鬼子的身影,只是在西门外发现有少量官兵搭灶起炊。 李秀成放下千里镜,淡淡一笑,道:;那些洋鬼子藏得还挺严实…… ;大哥,你知道洋鬼子藏在哪里?李侍贤问道。 ;呵,我不知道洋鬼子藏在哪里,可我能让他们自己出来……李秀成会心笑道。 李侍贤迟疑片刻,:;大哥,不明白你的意思…… ;引蛇出洞明白吗……你看,太仓城两个城门,洋鬼子肯定就在其中一个外面,或是两门外皆有,妖兵不足为惧,洋鬼子才是我们主要的对手。我们分路试探性进攻,他们势必会出兵来挡,到时候洋鬼子的马脚自然就会露出来。到时候我们再来个出其不意突然撤兵,再根据两门敌人守备情况重新部署兵力…… 果然,刚一开战,洋枪队就露出了影儿,和以往不同,华儿的洋枪队这次竟然和官兵是分开作战,城西面全是穿着;兵字号衣的官兵,东门外则全是身穿灰色哔叽军服脚蹬毛料长筒靴的洋鬼子。原来,自一年前青浦城下一战,华儿尝过了和官兵在一起作战的;甜头,当时刚刚开仗不久,那帮毫无战斗力的官兵便败下阵来,硬是把他的队伍给冲乱了,还害的他差点就丧了命。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肯与官兵在一个阵地上作战了。 李秀成认为,只要集中兵力先敲掉洋枪队,这些官兵将不攻自破。既然已经发现洋鬼子所在,李秀成立即下令把部队撤下来,重新进行了部署。 见太平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么快就撤了,太仓城里的官兵和洋鬼子皆大欢喜。正当他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李秀成指挥大队骑兵卷土重来,向洋枪队的阵地上发起了猛攻。 天公还挺作美,骑兵刚与洋枪队接上仗,天空便响起一阵闷雷,雷声尚未消逝,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打了下来,越下越大,渐渐瓢泼起来。 洋枪队的弹药全都露天放着,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弹药已被突来的大雨浇得湿淋淋了。 枪搂不响了,炮弹也窝膛了,在太平军骑兵狂飙般的冲击面前,这些洋枪队的;常胜英雄们昔日的威风不见了,一个个丢枪弃炮,抱头鼠窜。 太平兵将跃马冲进敌营,枪挑刀劈,大逞神威。穿着长筒靴的洋鬼子在泥泞的路上跌跌撞撞,行动不便。太平军越战越勇,前后不过两个小时,华儿的洋枪队便有近两千人被歼。华儿在带着残兵败将逃跑的时候为了跑的快一些,他下令扔掉了所有的兵器,其中有一些队员为了不引起太平军的注意,还脱掉了一身显眼的哔叽军服。 在向洋枪队发起进攻之前,李秀成还预先派遣一支骑兵两千人迂回到城东埋伏下来。洋枪队败退,太仓城守将王成勇打开城门冲杀出来。官兵头子王廷明见洋枪队已被击溃,没了挡箭牌,自己马上就要受到内外夹击。情急之下,他慌忙率众夺路向东溃逃。 前面就是护城河,河上架有一座木桥,王廷明策马塌了上去…… ;嗵!—— 忽听得脚下一声炸响,王廷明就觉得自己如同一片羽毛被风卷上了天……就在他头朝下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他还在嘴里骂着:;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谁干的——谁他娘的在桥底下埋地雷…… 围城的一万多官兵被打死、踩死、投河而死的不计其数,剩下的少数人纷纷丢下兵器跪在地上举手求饶。 太仓城下一战,太平军给了华儿洋枪队一个下马威,还缴获了许多洋枪洋炮。 与此同时,太平军各据点按照李秀成的命令,改变了以往以守为主的战术,开始走出营盘,寻找战机,主动向敌兵出击,整个战局顿时又活跃起来。 太仓城下歼灭战结束后,李秀成立即挥师进攻高桥,消灭了大批洋鬼子。 那个曾经指挥过第二次鸦片战争炮轰天津卫和紫禁城的法军头子卜罗德,在带着手下几个喽啰溃逃途中竟然慌不择路,一不在意竟然掉进了一口几丈深的水井里。 他不会游泳,在井里扑腾扑腾张开双臂大声呼喊。卜罗德手下的喽啰们看看身后紧紧咬住自己不放的太平军,只恨爹娘当年给自个儿少生了两条腿,那里还顾得上问他的事儿? ——这个旱鸭子在井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胡乱扑腾了一阵子后,肚子里灌足了水,终于呜呼哎哉了。临死之前,这个卜罗德的口中还跌跌不休地念叨着那个风骚妓女颜如花的名字。 在卜罗德未死之前,他曾一连向李鸿章送了几道救急信请求支援,而李鸿章就舍着脸来数次催华儿前去支援。 可华儿总是一拖再拖,向李鸿章说自己在太仓城下作战时恰逢大雨,因此受了风寒,而且一直没好,不能出兵迎战。 可当卜罗德毙命的消息传到华儿耳眼里的时候,华儿立即向李鸿章请示,说自己风寒已愈,要求立即出战。 第74章 乌龟王八 华儿跟卜罗德本是乌龟找王八——一路货,华儿见死不救也就罢了,可死党卜罗德毙命后,他就失去了一个臂膀;这事儿摊谁身上谁都会伤心,连李鸿章听说后,都从眼眶里挤吧出了几滴泪。可华儿听后却是喜笑颜开,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李鸿章心里可纳闷了:这个老毛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说这事儿,还得从一个多月前华儿与卜罗德、何铂联手打败进攻上Hai的太平军说起……打了胜仗,清廷赏赐了他们三人许多金银珠宝,发了迹的华儿当然不会忘了当年贫困潦倒时与自己;同甘共苦的姘头,上Hai滩第一名妓——颜如花。 于是,华儿便捡了些珠宝让手下去妓院送给颜如花,把她领过来陪自己快活。 不料,当华儿的手下走到妓院门口的时候,却见卜罗德和何铂也在妓院里。 他们的周围围着一大群妓女,其中华儿的姘头颜如花正在这二人面前搔首弄姿。 何铂看得两眼发直,卜罗德更是对颜如花动手动脚,她们窑姐儿可不管什么;妇道,谁给钱就叫谁玩儿。华儿的手下看罢大吃一惊,赶忙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华儿。 华儿听说这件事后十分恼火,气得咬牙切齿,他恨不得立马就去妓院把颜如花抢过来。 可他也知道,就凭自己的武力根本就不是卜罗德和何铂的对手。 再说了,毕竟大面上都是在;大清国这个;碗里;蹭饭吃,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啥好处。可华儿偏偏是个不甘吃亏的主儿,敢玩儿老子的女人,老子跟他没完! 于是,他先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先忍气吞声,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暗地里把卜罗德给干掉。 如今——卜罗德死了,也免得自己动手,华儿的一块心病了了。这时候不捞点儿银子更待何时? 很快,华儿留下一部分兵力驻守老营松江,亲自带着两千多洋鬼子和三千多官兵,气势汹汹地杀向高桥。 此时驻守在高桥的太平军将领是李明成,如今他手下仅有一千多兵将。 见洋鬼子来势不小,他没让将士放一枪就撤出了高桥。华儿没费一兵一卒便占领了高桥,还得到了一批李明成;没来得及运走的辎重。 当时,李秀臣和众将在营房里议事,李明成;弃城逃跑的消息传来,举座哗然。 按照太平军的军规:但凡各镇守将无故弃城而逃者——杀无赦。 事实就在面前,洋鬼子大军压境,李明成未予抵抗,弃城别走。可李明成又是忠王的兄弟,于情于理,谁能忍心杀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众将都齐刷刷地看着李秀成,看着他能将李明成如何发落。 门外,李明成迈着轻快地步伐走了进来,刚进营房,他便跪在背对着他的李秀成身后,满面笑容地说:;臣弟完成忠王所予任务,特来复命! 李秀成转身扶起李明成,一副和颜对他说:;好,你干得不错!洋鬼子看出什么破绽没有? ;没有。我们把辎重扔了一地,连撤军的样子也都装得很狼狈,我估计洋鬼子现在应该正在高桥镇里偷乐着呢…… 座上众将面面相觑,都被这兄弟二人的对话整糊涂了。 ;忠王,你这是…… 见众将一副副丈二和尚的样子,李明成禁不住捂着嘴笑了。李秀成也笑着跟众将解释道:;诸位都以为明成他是贪生怕死才主动撤军是不是?——那你们可都想错了。事先本主忘了告诉你们,这正是本主的主意,这一计叫做‘张网待鱼’,如今鱼儿进了,咱们可以收网了! 众将顿时恍然大悟…… 华儿万万没有想到,李秀成竟然还会唱这一出戏。 他刚在高桥镇站稳脚,李秀成便指挥大军乘胜追击,切断了洋鬼子各据点之间的联系,还把华儿的后路给断了。兵道高桥镇外时,李秀成决定在此打一场;围城打援的歼灭战,以消灭洋鬼子的有生力量。 他先命令一部人马将高桥围住,日夜轮番佯攻,虚张声势。 华儿趴在城楼女墙上见太平军调动频繁,攻打甚急,为此很是担忧。 担忧之于他就想:;我说我怎么就捡了个这么大的便宜,感情让长毛贼给蒙了!这下可怎么是好?……看到东城门那边太平军防守较弱,他决定派人从那里突围出去搬救兵。 李明成匆匆向李秀成奏道:;大哥,有三四百个鬼子想从东城门突围,看样子是想出城搬救兵。 东城门外我军只有几百人守卫,是不是应该再派些人去增援? ;你不用担心……叫那几百个弟兄都别太在意,也不要拼命阻拦,放一些鬼子出去,让他们去通风报信,好把他们的救兵引过来……李秀成说。 李明成不解:;大哥,鬼子的援兵要是到了,岂不给我们平添了许多麻烦? 李秀成会心一笑:;既然是围城打援,鬼子不来援兵,我们如何打援?据为兄估计,鬼子的援兵最有可能从城东门下手。你待那些出城搬救兵的鬼子突围之后,立即带人马去东门外埋伏。 李明成似有所悟,领命而去。 华儿派出去的三四百号人,没费太大的力气就从东门突围了出来。 本来,华儿是让他们去请李鸿章出兵相救的,谁知他们却阴差阳错找到了何铂这儿。 卜罗德的死让何铂痛心疾首,他正想着该如何为死党报仇,听说华儿被围一事,他二话没说,马上就带着五千多人从上Hai赶来救援。 听说城东太平军防守薄弱,何铂决定从这里打开一条缺口把华儿救出来。 他匆匆带着全部人马刚刚来到城东,却见成千上万的太平军不知从哪儿一下子就从背后杀了出来。 太平军用前几天缴获洋枪队的枪炮猛攻敌群,同时出动骑兵向洋鬼子对阵里轮番冲锋。 洋鬼子凭借火力优势进行顽抗,组织了一次又一次的反扑。 第75将章 华儿将军 两军从正午一直厮杀到昏天黑地,洋鬼子死伤过半,几次企图突围都没有得逞。 太平军也消耗很大。 李秀成看到一时难以结束战斗,连忙飞调一万人马前来助阵。 太平军增加了这一万有生力量,军威大振,立刻分成几路向洋鬼子阵地猛冲猛撞,把洋鬼子冲得七零八落。 进过一番惊心动魄的白刃战,除了何铂事先带着部分喽啰偷偷溜掉外,五千多洋鬼子几乎全被就歼。 此次战斗,太平军也付出了伤亡近四千人的代价、 百密必有一疏,另李秀成没有想到的是,被困城中的华儿竟然趁着太平军与何铂酣战时,偷偷带着一千多个喽啰用炮炸开城墙,拼死逃回了松江。 虽然没有歼灭洋枪队,但高桥镇一战,太平军给了洋鬼子又一次沉痛的打击。 损失四五千人,对于手握数十万雄兵的李秀成来说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手下仅有七八千喽啰的何铂来说,他几乎是;倾家荡产了。 当洋鬼子失利的战报送到李鸿章那里的时候,他又沮丧又埋怨地说:;高桥镇一战,长毛贼再次得逞,军声大振,就连老毛子都被吓破了胆。这下可如何是好……今后谁来给我撑腰…… 华儿弃城逃回松江老巢,李秀成并没有随后追击,而是挥师直奔青浦。此时,洋枪队有两千多人驻守在青浦。 华儿一看太平军去攻,他马上就明白了,原来李秀成是想先;捡软柿子捏。 手下一帮喽啰被困,华儿心急如焚,几次派兵前来增援青浦,但都在半道上遭到了太平军的阻击,没有一次成功。 华儿一看急了,立即让手下一员清将写了一封告急信派人给李鸿章送去,请他火速派兵去救青浦。 有兵才有权——李鸿章时时刻刻谨记着自己的;恩师曾国藩的这句话,所以迟迟不肯让自己的淮军上战场。 在收到华儿的告急信后,他便舍着脸向何铂来求助。 何铂刚刚被太平军打得屁滚尿流,好歹捡了条小命回来,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仅有的一点人马再去送死。 李鸿章仍不死心,用自己的三粗不烂之舌好说歹说,就差没给何铂磕头下跪叫爷爷了。 最后,他的;真诚终于打动了何铂。何铂答应派一艘战舰去帮助华儿,李鸿章一跺脚,拨了一千淮军前去助战。 听说来了援兵,华儿如虎添翼,立即带上自己的喽啰,在何铂的;英雄号战舰和李鸿章的一千淮军配合下,带着大批武器弹药前往青浦增援。 当探马把华儿亲自来青浦增援的消息告诉给李秀成时,李秀成立即命令大军埋伏在运河的两岸,静候华儿的;光临。 才刚刚布好口袋阵,远远地,就看见远处一艘黑色战舰拖着滚滚黑烟开了过来。 战舰甲板上站着个穿着黄马褂的洋鬼子,一副刀削脸,眼窝深深下陷,一双蓝色的眼珠里透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洋枪队长华儿。 见华儿杀气腾腾地站在甲板上,李秀成心中一阵暗喜:;嗬,你个老鬼子,这次要为自己的猖狂付出代价了! 华儿进入伏击圈后,李秀成集中所有枪炮压制英雄号的火力,同时命大队骑兵去猛冲岸上的淮军。站在甲板上的华儿毫无防备,被从岸上蝗虫一样扑来的流弹击中了左眼,他大叫一声,本能地抬起左胳膊去捂那只伤眼;结果又有一颗流弹飞来,正巧又打中了他的左胳膊。只听一声惨叫,华儿仰面八叉重重地倒在了甲板上。 英雄号舰长一看中计,趁着后路还没被切断,慌忙驾着被弹雨大的火星四溅的战舰,拖着滚滚浓烟逃回了松江。 华儿的眼睛和胳膊挂了彩,疼得他嗷嗷直叫,一连死过去好几回。 可是松江没有洋医,找来的几个中医说什么也不敢把深入眼中的那颗弹头取出来,必须得送到上Hai去治不可。 可是话又说回来,通往上Hai的旱路水路都被太平军封得死死的,根本就没法过去。 事情这般,一群清将和洋鬼子在一起捶胸顿足:;这可怎么办……难道就让华儿将军在这里等死? ;有了!一个清将突然拍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前额,;咱们把华儿将军当成死人卷到席筒里面,放马车上拉到上Hai,长毛贼查得再严,总不能连死人也查吧! ;主意虽馊,可事已至此,也只有这样了…… 马车一路颠簸,载着半死不活的华儿,顺利到达了上Hai。 李鸿章正在府里等着华儿胜利的消息,忽然,他的家丁火急火燎地跑来向他说道:;李大人,不好了,华儿将军被长毛贼给打伤了! 李鸿章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珠子焦急地问道:;受伤了!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听说是眼睛挨了一枪,还有左臂,现在正在租界的医院里抢救着…… 李鸿章顾不得披上袍子,撒腿就往府外跑。家丁捧着他的袍子赶忙追了上去:;大人别急,我给您备轿!…… 这天,上Hai滩的巡抚衙门至租界的大街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一幕:巡抚大人衣衫不整匆匆地跑着,后面是一个家丁拿着他的袍子火急火燎地跟着,再后面是六个人抬着一顶空轿,没命地追着。 人们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还有一些人在一旁小声感慨:;唉!完了,巡抚大人被长毛贼给刺激疯了…… 李鸿章跑到医院的时候,华儿刚刚做完了手术,正在病房里休息。 李鸿章被家丁搀着,气喘吁吁走进了华儿的病房。 只见华儿左半个脸和左胳膊上都缠着绷带,左眼窝处的绷带布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华儿的左眼因瘀血过多未能及时救治,已经瞎了。 这会儿,他正半躺在床上咬着牙发呆。 一见李鸿章来,华儿赶忙从床上下了来。 李鸿章伸出双手上前紧紧攥住华儿的右手,哭腔说道:;华儿将军,你受苦了…… 华儿的牙齿咬得咯吱直响,一脸的横肉不停地抽搐着:;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说这话儿的时候,华儿或许还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第7章6章 双眼花翎 李鸿章也义愤填膺地说:;报,一定得报!我这次也损失了好几百号弟兄,不报此仇,难消你我心中之恨!……可话又说回来了,眼下先生受了伤,当务之急应该先养好伤;之后我再与将军一道重整旗鼓,直捣长毛贼老巢,杀他个片甲不留! 华儿铁青着脸没有做声,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李鸿章怔了一会儿,茅塞顿开:;华儿先生为保我大清江山社稷而受了伤,我一定会奏明朝廷,为先生请功!…… 华儿满意一笑,给李鸿章鞠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李大人…… 临走之前,李鸿章留下了随自己而来的那个家丁,让他留在医院里服侍华儿。 回到府里,李鸿章立即写了一本奏折,折里说华儿如何如何;临危不乱,英勇杀敌为朝廷立下;汗马之功,又如何如何;灭敌心切,误中埋伏,不幸负伤,依旧;坚持作战……总之,能用得上的好词儿他都用上了,他把华儿吹捧得简直比他们Mei国总统林垦都要;伟大。 写好之后,派人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很快,在李鸿章的请示下,朝廷赏给了华儿一尾象征荣誉的;双眼花翎,外赏珠宝四箱,以示不忘华儿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 太平军步步进逼,李鸿章的;挡箭牌华儿还在医院里养病,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的他不知道该向谁;诉苦,索性就一个人钻到书房里喝起了闷酒,喝的是卜罗德生前送他的一瓶;白兰地。 本来就不大有酒量的他才喝了两高脚杯,就觉得头也晕了,身子也轻了,便东倒西歪地踱起步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忽然引起了他的诗兴,便随口吟道:;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吟了一阵子,李鸿章仍觉得很郁闷,便想早早睡下,说不定还能做个好梦。上半身刚挪到床上,只听;砰的一声,一个家丁撞门而入,冲进来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大人,外面传说……华儿将军他……他死了! 李鸿章一听,立马酒劲散了,睡意没了,瞪着直勾勾的两眼问:;你说什么? ;华儿将军死了…… ;胡说什么!李鸿章大声呵斥家丁,;华儿将军正在医院里安心养病,怎么会死呢!外面那些瘪三整天无事乱造谣,他们的话你也信! ;不是的大人——这是真的!华儿将军是动完手术后受感染死了……现在就放在医院里,连洋人都是这么说的! 李鸿章听得半信半疑,他穿上官袍,准备到医院里去一看究竟。拔腿才刚走出屋门,便看见一个人从大门外跑了进来,这人正是前几天被李鸿章留在医院里服侍华儿的家丁。 李鸿章问道:;你不在医院里侍候华儿将军,跑回来干什么? 只见这家丁的脸都变了色,哆里哆嗦地说:;大人……华儿将军……死了…… ;什么——李鸿章听完这个家丁的话,终于对华儿的死深信不疑。他就突然觉得,一桶冰冷的凉水在瞬间从自己的头上浇了下来。 ;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那天我去看华儿将军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又会突然感染死了……李鸿章抱怨说。 这家丁把嘴贴到李鸿章的耳边,小声说:;大人,说受感染死是洋人传出来的,他们怕说出真情来丢人……小的知道真情,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说出无妨。 ;是。昨天下午,华儿将军要我陪她他去外面散步,当我们走到‘思红楼’门口的时候,华儿将军说他要进去办件事儿。我知道,将军这是找他的女人颜如花快活去了,于是我就站在门口等。可是我才刚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就听到楼上传来华儿将军一声大叫,我就赶忙跑上了楼。 我上楼一看——那个颜如花竟然和一个洋军官在床上快活着。华儿将军咬牙切齿骂了一句什么‘死丢呸’,接着他和那个洋军官就动手打了起来。我和那个颜如花在一旁劝架,他们非但不听,反而越打越凶,最后……说到这里,这家丁怯生生地盯着李鸿章,不敢往下说了。 ;最后怎么样,快说呀! ;最后……那个洋军官一气之下,竟然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对准华儿将军脑门就是一枪…… ;啊?——打死了! 李鸿章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如丧考妣,十分悲痛地瘫软在椅子上,连连摇头叹息道:;堂堂两个帝国军人,为了一个窑姐儿,竟然自相残杀……太不值得了,太不值得了。难道这些老毛子都没玩过女人?……嗨,华儿将军一死,我失去了一只臂膀! 当他镇静下来以后,马上又想起了华儿的助手,法国人法儿。 心里说,反正老毛子就是条狗,既然是借刀杀人,管他是张三李四,谁来充当这把刀都行!——于是,他决定让法儿来当洋枪队的队长。 这法儿的凶狠贪婪与华儿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当年英法联军杀进紫禁城的时候,在圆明园里,作为一个普通士兵的法儿一个人就抢了几百斤百斤黄金和十多箱珠宝。 正因此,他还被法兰西政府授予了;荣誉勋章。 在法租界使馆里,李鸿章见到了法儿。 李鸿章先是一脸赔笑着对法儿说,由他来当这个洋枪队的队长。 法儿二话没说,欣然同意。可当李鸿章低声下气地让他率领洋枪队去解青浦之围时,他却把脑袋摇得跟货郎鼓似地。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是嫌给的银子少。 李鸿章一使气,你他娘的跟谁讨价还价呢,这还不是为了救你手下的那帮喽啰,不干就不干,拉倒! ——他愤然离去,法儿也没有出门来送。 李鸿章对这洋人没了办法,很是沮丧,这时,青浦又接连发来了两道告急书。 正当李鸿章为找不到人来收拾洋枪队这个烂摊子而坐立不安的时候,他突然一拍脑袋:;有了!忙叫来服侍华儿的那个家丁。 ;大人,您有何吩咐…… 第7章7章 鸿章干爹 ;你过来我问你,那个打死华儿将军的老毛子现在在哪里? ;他被瑛国使馆给关起来了。 ;嗯,好,就是他了!李鸿章两手一拍,;快备轿,我要去瑛国使馆。 到了瑛国使馆,李鸿章一问才得知,原来枪杀华儿的这个洋人名叫戈登,原是瑛国工兵的一个军官。 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此人带兵冲进紫禁城,参加了劫掠圆明园的罪恶行径。 枪杀华儿,瑛国领事正愁着不知该给他判个什么罪,如今李鸿章主动来要人,干脆就让他戴罪立功吧。 不仅如此,送他李鸿章一个人情也没坏处,何乐而不为?于是,英使馆领事稍作思忖,立即就答应了李鸿章的请求。 李鸿章在给朝廷的报告中说:;戈登先生,遵礼守法,用兵有方,肯于效命……信送出之后,他立即让戈登带兵赶往青浦。 戈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出师就遭遇不利,被太平军大败于青浦城下。 几天后,何铂也乘着;骑士号战舰驶往青浦城下,来给自己的;老乡戈登撑腰打气。 戈登只好再次硬着头皮,率领一部分洋鬼子在何铂的掩护下,终于冲进了青浦城。 戈登这个残酷的洋鬼子自知孤城难保,于是他便下令疯狂屠杀城内百姓,并将所有物资、粮食和民房放火烧光。 第二天,正当他准备率众弃城逃窜时,李秀成率领大军赶到了青浦城下。 李秀成一面指挥将士用炮火猛烈轰击何铂的;骑士号,一面派人到两个城门外截杀。戈登率部突围了好几次都被打了回来,伤亡惨重。情急之下,他让手下推来两门洋炮,对准西城墙放了一通炮…… 硝烟散尽,城墙上现出了一个一丈多宽的缺口。 顿时,这些洋鬼子们便看到了生的希望,甩开膀子,一齐朝缺口处涌去。 李秀成立即指挥部队掉过头来,枪口朝缺口处扫射。;哒,哒,哒……一时间,涌出来的洋鬼子成了太平军的活靶子,一眨眼的工夫就倒下了一大片。 洋枪队的副队长多利见冲出去的人一批批倒下,不由得两股战战,抱着头窝在缺口墙角内不敢动弹。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枪声过后。 四下里忽然静了下来。多利感觉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 他抬头一看:自己面前这人头裹赤红巾,长发垂肩,身着红袍,正用多咄咄逼人的眼神怒视着自己,手中还拎着一口寒光逼人的铁环刀。 多利再往四下里一看,哪里还有自己喽啰的影儿? 他瞪大了眼珠子,呆呆地凝望了四周片刻,旋即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太平军将领脚下,捣蒜似地把头往地上一阵狂磕,嘴里还喋喋不休说着一些太平将士谁也听不懂的乌七八糟的话。 李秀成不屑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脚下这个洋鬼子,攥紧了手中的刀,缓缓扬起…… 一道刺眼的光芒射入多利的眼中,他仰望着刀锋还没来得及开口去叫,李秀成手中的刀已经落了下来。 ;咔嚓!—— 这洋鬼子的脖腔里一股暗红色的血柱喷出半尺多高。 新来的洋枪队队长戈登,最后在何铂的掩护下,拼死带着少量残兵败将逃回了上Hai。 戈登吃了败仗,还受了点儿小伤,刚刚逃到上Hai,他便抱着被打伤的胳膊来见李鸿章,给李鸿章看看自己的;战功。 李鸿章当然知道戈登来的意图,也没有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戈登先生立了‘大功’——理当封赏。依先生您看,您的功劳能换多少银子? 李鸿章说完后,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戈登的胳膊看。 戈登听出了李鸿章的话中有埋怨自己的意味儿,不过他可不管这些,他伸出了一只手指给李鸿章看。 ;一千两? 戈登把头摇得像货郎鼓。 ;一百两? 戈登干脆也不摇头了,冷冰冰的目光凝视着李鸿章,他在心里暗骂着:;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一百两——你当老子是叫花子! ;一……一万两?! 戈登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李鸿章瞪大了眼睛看着戈登,心想这老毛子还真是不要脸,吃了败仗还敢跟我讨功讨赏,而且还狮子大开口,一出口就是一万两,这可是我两千弟兄一个月的饷银呢! 见李鸿章一时语塞,戈登低头仔细一琢磨,的确,一万两实在也太多了,于是他准备少要一些。;李大人,一万两……多吗?如果…… ;不多不多,李鸿章连连摆手打断戈登的话,;这和戈登先生的功劳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请先生回去等着好啦,过几日我派人把赏银给您送去。 嘴上虽是这么说,可李鸿章却在心里说着:;你要不达成这老毛子的心愿,万一他一拍拍屁股撂挑子不干了,我李某人再去哪儿找人收拾洋枪队这个烂摊子? 戈登一听李鸿章放下了话,不由得心中暗自庆幸。心愿既已达成,他便辞别了李鸿章,独自跑到;思红楼里快活去了。 送走了戈登,李鸿章躺在椅子上,心里想着:;如今战事吃紧,这么多银子让我一时半会儿到哪去弄?……唉,这些没良心的老毛子…… ;对了——恩师!紧要关头,李鸿章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恩师曾大人。;恩师身为钦差大臣,手掌四省军政大权,他一定会帮我…… 说干就干,李鸿章立即书信一封,派人送往安庆湘军大营。 他在信中将自己的处境写得十分可怜。;夹缝中生存,;每日食难果腹,;饭食未毕,而炮声四起,;耳膜震裂,血流不止…… 果然,信才送出三天,李鸿章就收到了曾国藩送来的银子。曾国藩果真阔绰,一出手就给了李鸿章白银五万两。银箱之中,曾国藩还附信一封,纸上寥寥写着这么几个字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子之间,何须见外?——少荃切记,父为子纲! 五万两银子,李鸿章派人给戈登送去了一万两,剩下的四万两,则全部装进了自己的兜里,充当了淮军的;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