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福星:农家团宠小医仙》 第一章 福星高照 第二章 这是你鸢鸢妹妹 第三章 山鸡野兔都能抓到 第四章 去除胎记的方法 第五章 治病 第六章 三叔来了 第七章 人不可貌相 第八章 不识抬举! 第九章 把碍眼的除掉 第十章 刘府 第十一章 大婚? 第十二章 和一只公鸡拜堂 第十三章 退婚 第十四章 丑事暴露 第十五章谢恩 第十六章 胎记消失 第 十七章 李家小姐 第十八章李府问诊 第十九章看到商机 第二十章 自制的药妆 第二十一章 白家小妹 第 二十二章 玉脂膏 第二十三章 值二两银子 第二十四章 达成交易 第二十五章 拉投资 第二十六章 梁府救人 第二十七章 解毒 第二十八章 一切准备就绪 第二十九章 别有心思 第三十章 计划 第三十一章 表露心意 第三十二章 暗中帮助 第三十三章 拒绝梁府之女 第三十四章 美救英雄 第三十五章 神助攻 第三十六章 回忆往事 第三十七章 削肉救人 第三十八章 诬陷 第三十九章 威胁 第四十章 出手相助 第四十一章 太守夫人来到南阳城 第四十二章 还请夫人赐死 第四十三章 祈求着颜晋之 第四十四章 回到秦安庄 第四十五章 白家主母病重 第四十六章 施以援手 第四十七章 我就是耍你怎么了 第四十八章 白崇光与赵素素 第四十九章 手撕刘春媛 第五十章 筹谋 第五十一章 赵素素和白崇光 第五十二章 颜晋之母亲离世 第五十三章 进京赶考 第五十四章 出发进京 第五十五章 威胁 第五十六章 同睡一间房 第五十七章 透露身份 第五十八章 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第五十九章 颜远涵回到侯府 第六十章 顾家少爷-顾叶楠 第六十一章 顾叶楠的身世 第六十二章 星宿阁的阁主 第六十三章 到达京城 第六十四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第六十五章 长宁郡主 第六十六章 心存爱意 第六十七章 我喜欢你 第六十八章 难以入睡 第六十九章 赵鸢鸢断片 第七十章 皇帝的过往 第七十一章 往事不堪回首 第七十二章 相遇凤春楼 第七十三章 下旨召见颜晋之 第七十四章 被困京城 第七十五章 调查沈老将军之死 第七十六章 谁才是真凶 第七十七章 颜晋之遭遇刺杀 第七十八章 共商计谋 第七十九章 张允被抓 第 八十章 高中状元 第八十一章 颜晋之身份公布 第八十二章 凤崭秋为林宛儿挑选夫婿 第八十三章 回到侯府 第八十四章 不太平 第八十五章 盛京灯会 第八十六章 赵鸢鸢被绑走 第八十七章 顾叶楠将赵鸢鸢留在顾府 第八十八章 被调平阳 第八十九章 颜晋之调查赵鸢鸢的下落 第九十章 客栈遇刺 第九十一章 限期一个月 第九十二章 难以言喻的心意 第九十三章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第九十四章 酒楼救人 第九十五章 搭救楚家姐弟 第九十六章 初到楚家 第九十七章 莫名其妙的心跳声 第九十八章 顾夫人突然发病 第九十九章 奇怪的梦境 第一百章 秦宛儿的试探 第一百零一章 秦宛儿的警告 第一百零二章 迎春是顾叶楠身边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被错付的感情 第一百零四章 顾叶楠的心思 第一百零五章初到平阳城 第一百零六章 赌场买消息 第一百零七章 士兵被下毒 第一百零八章 被人跟踪 第一百零九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一百一十章 商议对策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同参加百日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反正你迟早都要嫁给我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线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忆往昔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对啊,就是妹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启程去平阳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得到赵鸢鸢的消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刺杀颜晋之 第一百二十章 顾叶楠与赵鸢鸢到达平阳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找到赵鸢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两人联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危在旦夕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危急关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背叛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往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陷阱 第一百二十九章 意想不到的往事 第一百三十章 相认 第一百三十一章 提醒 第一百三十二章 揪出背后的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被救就出的男孩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吃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路不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是背后主使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赵隽带回得消息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陷阱 第一百三十九章 钱程程回到平阳城 第一百四十章 尴尬得见面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为了保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封司夜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封司夜的过往 第一百四十四章 顾叶楠找到沈月儿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的人你也敢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到底是谁中计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是颜远涵的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看来是我把你宠坏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被迫中毒 第一百五十章 我以为你又偷偷离开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同去望月阁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吃醋 第一百五十三章 被绑架?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宋扬晨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丝暖意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是我阿爷的遗物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我一起走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传说中的医圣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陷害郑玄凯 第一百六十章 郑玄凯入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先皇后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见到医圣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离开京城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寻药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除掉郑玄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到侯府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医书的来处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丫鬟红鸾 第一百六十九章 痴心妄想 第一百七十章 张珍的计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派来保护你 第一百七十二章 颜晋之中毒昏迷 第一百七十三章 擅闯侯府 第一百七十四章 医圣为颜晋之解毒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回到顾府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碍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可以理解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还是我来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觉得如何 第一百八十章 看不清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他们欠我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喜怒无常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还活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进城 第一百八十五章 脸红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亲信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怪不得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必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热腾腾的 第一百九十章 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从问起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是什么道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在乎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价值不菲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点了吗 顾叶楠和包小圆轻快的脚步恋恋不舍地停下,顾叶楠微微瘪着嘴转过头去看他,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又有什么事。 “包子,”赵鸳鸳笑吟吟地朝包小圆招了招手,“护法精神怎么样?” “嗯?挺好的!!” 顾叶楠眼睛微亮。 赵鸳鸳又道:“你先回去,偷偷跟护法说再装会儿病,好好休息,等夜里我们再回去,现在我跟沐秋还有点事要办。” “好!不过护法说想见你。” “那正好,她可以装作是被我气晕了。” 顾叶楠: 他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赵鸳鸳的小腹,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这鬼主意还不是你想的。” 顾叶楠微愣,“可这也太急了罢。” “你放心,她底子比你想象中好多了,好了包子,快去,别让其他人知道了。”赵鸳鸳拍了拍顾叶楠的后背,手指穿插在他的发丝之中,安抚一般。 顾叶楠点了点头:“先回客栈。” 顾叶橙的房门被敲了敲。 她轻声道:“进来。” 过了会儿,门没打开,窗户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外头的人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准备翻窗进来。 顾叶橙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门窗朝一个方向开的,赵鸳鸳没来,她又叫你做什么坏事了。” 包小圆从窗户进来。 他盯着顾叶橙的真容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嘀咕说:“林澄,你长得和大嫂真像。” “嗯?”顾叶橙没听明白,她又轻声道:“将窗户关上,他人呢?” “老大说有事,晚上再来接你,让你再装会儿病!” 顾叶橙的气色很不错,就是肚子有些饿了,她长得极好看,眉目如画,温温柔柔地笑着摇了摇头,玩笑道:“我知道了,那我先睡一会儿,免得舟车劳顿,真又病了过去。” “老大不让人知道我来……” 顾叶橙打趣他:“那你要不要藏在床底下,观察观察?” 包小圆一脸跃跃欲试,又摇了摇头:“视野不好,我藏在柜子里。” 他这么一说,还真当起了保镖的差事,让顾叶橙把衣物从柜子里拿出来,卸下挡板,自己钻了进去。顾叶橙看着床上的衣物,一脸若有所思。 她将东西一一都收拾好,这才躺下,原本容光焕发的面容,又渐渐萎靡了下来。 过了会儿,有人来敲门。 林果推门进来,手上端着饭菜。 “你好点了吗?” 顾叶橙一张小脸有些煞白,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你这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特地吩咐厨房给你熬了点粥,包子去找赵鸳鸳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自己都跑没影儿了。” 林果一边抱怨着,一边要扶顾叶橙起来。 顾叶橙摇了摇头,虚弱地说:“你放着,我一会儿再喝。没关系,让他回来了,过来一趟就好,我只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了,想说几句话。” 林果“嗯”了一声,又道:“你还病着,料他也不会这么一走了之。要不是你突然走火入魔,我看,整个魔教翻过来都找不着他的影子!” “血灵芝……” “是从顾府拿的,你的记忆是不是和顾府有关?” 顾叶橙点了点头:“我小时候住在哪里,说是顾家小姐,其实只是被收养的孩子,但我有一个亲哥哥,但我那时候太过年幼……我……”她又顿了顿,“我想等赵鸳鸳回来,跟他说一声,我想去找他。” “关于这件事……” “咚!” 林果警觉道:“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果果,我有些累了,你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林果连忙说道,刚刚想说的话也一下忘记了,等她准备关上门离开时,忽然又想起来,但见顾叶橙已经躺下阖眼,只能柔声道:“你不要担心,你哥哥他现在很好。” 顾叶橙睁开眼,正想要问,门已经关上了。 “哎呦,腿麻了。”柜子里传来轻轻的叫声。 顾叶橙忍俊不禁地重新起来,端着饭菜拿去给包小圆,说道:“吃,我先睡一会儿,尽量不要出去,免得果果她们问出你老大的下落。” 月色如水,夜色撩人。 顾叶橙又做了个梦,她梦到还是孩童的自己浑身是伤地在极力奔跑,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另一个小小的怀抱之中颠沛着。 她觉得头脑很乱,意识处于混沌之中。 “赵鸳鸳……” 顾叶橙呢喃道。 她忽然感到脚下一软,摔在林间。 追杀者对一个小女孩根本没有留情之处,刀剑无眼,在她惊恐害怕的目光之中,极速向她斩来,顾叶橙蜷起身子哭着呼救:“哥……哥哥……” 顾叶橙费劲地睁开眼。 月光落在她的眼底,少女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纯洁美丽,看得将她打横抱在怀中的青年微微一愣,更是因为她梦中叫着醒来的称呼,而感到揪心的快乐。 顾叶橙下意识地拽住他的衣领防止摔下去:“你要做什么?” 顾叶楠终于回过神了,微微勾起唇角。 她横抱着顾叶橙,轻轻一跃,翻过了院落低矮的围墙。 “偷公主来了。” “你……你是……” 顾叶楠微微收拢了手臂,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哽咽:“叶橙,对不起,是我知道真相太迟了。我还以为你……” 顾叶橙双眼瞬时便红了。 她一把搂住顾叶楠的脖子,埋在他的颈间,迟迟没有说话。 “走这边。” 一旁的赵鸳鸳开口了。 顾叶橙有些诧异地抬头,见赵鸳鸳身上还背着她临时起意收拾的包袱:“赵鸳鸳?你怎么在这里……不对,哥哥,你怎么会……” “我和赵鸳鸳几个月前认识的,说来话长,某赵鸳鸳要撂担子跑路又惦记着你,我只能把大病初愈的宝贝妹妹偷出来,跟他跑了。” 顾叶橙原本眼睛微红,说话也带些哭腔,此时忍不住笑出声。 “啊……” 顾叶楠紧张道:“怎么了?” 赵鸳鸳也投来目光。 第一百九十六章 放心了 “那包子说的大嫂……” 赵鸳鸳原本也有一点儿担心是顾叶橙伤刚好吃不消,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他最清楚顾叶橙的性子,笑着打趣她:“你可小心,你哥哥羞恼起来,把你都丢出去!” 顾叶橙被横抱着,有些开心地搂住顾叶楠的脖颈,撒娇道:“我哥哥才不会呢。” “嗯~”顾叶楠尾音微扬,“我顿时脚下都是一轻。” 顾叶橙冷不丁开口,“哥哥觉得重了,可以换姐夫来背我。” 一旁的赵鸳鸳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叶楠正要发作,忽然听赵鸳鸳道:“追兵来了。” 顾叶楠:“我突然有些可怜魔教了。” “他们没收了你两大袋金银珠宝。” 顾叶楠瞬间反悔了:“什么?!!” 赵鸳鸳又道:“不过我早早就藏起来了。” 顾叶楠感动道:“赵鸳鸳,你可真是个好人!”顾叶楠的命根子可算保存下来了。 赵鸳鸳微微弯了弯唇角。 他道:“你们俩的嫁妆,本赵鸳鸳会好好守护。” 顾叶楠愤怒道:“你不破坏气氛能摔下去吗!” 顾叶橙:虽然还有些听不明白,但二人看上去感情很好,她这就放心了。 于是她总结道:“那咱们之后,就是一家三口了吗?” 顾叶楠侧头看了看赵鸳鸳。 赵鸳鸳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说着什么。月光下,好看极了。 他与他转过来的目光相接。 几个月前,赵鸳鸳的手突然在悬崖中伸出来,硬生生得将他拽住,就这样拉了上去,他们那时还是初次见面,眼神之中毫无杂念,清澈而真诚。 几个月后。 顾叶楠眉眼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他点了点头,怀中抱着失散多年,仅有也最在乎的血脉亲人,与喜欢之人在月色之中落荒而逃,也潇洒而去。 “嗯。” 顾叶楠在赵鸳鸳家住下,赵鸳鸳自然而然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她对顾叶楠喝水的事情十分执着。从此以后,赵鸳鸳对这种定时投喂性质的事总是表现出一种奇异的执着。顾叶楠对喝水一事比较抗拒,而赵鸳鸳却觉得顾叶楠一定要多喝水才能好。 顾叶楠形状精致的嘴唇总是干裂脱皮,甚至有时还会冒一串小血珠,赵鸳鸳每每看了都要一阵心疼,恨不得时时盯着顾叶楠喝水。 顾叶楠跟她没那么熟悉的时候,他还会因为客套全数喝下她端上的水。后来,两人比较熟悉了,换个说法是,顾叶楠全身几乎都被赵鸳鸳摸遍看遍了,他就开始抗拒喝水的事。经过多次试验,赵鸳鸳发现,处理这个问题最有效的方法有两种。 一、自虐。比如,“你不喝完这杯水,我今天也再不喝水了。什么时候你喝完了,我再喝。”“你不喝,我就一直举着……”。面对这种情况,顾叶楠每次跟她僵持数秒后都会叹一口气,然后乖乖喝掉整杯水。 二、强来。这是赵鸳鸳偶然发现的方法……但是赵鸳鸳表示知道有这个方法就好了,作为黄花大闺女她还是轻易不要亲身实践。 话说某日,顾叶楠夜里有些痉挛,瘫废双腿的踢踏导致了尿布的移位。早上赵鸳鸳服侍他起身时,发现他稍微遗了一些尿在床铺上。赵鸳鸳当然没有说什么,但顾叶楠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晚上,当赵鸳鸳又很无赖地用自虐的招数胁迫顾叶楠喝水时,顾叶楠反常地没有缴械投降。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直直盯着赵鸳鸳,眼中竟然漫上了一层水雾。 顾叶楠只是因为做任务受了一次伤而已,这样搞的他心里挺不自在的。 他这样看着她,仿佛在谴责赵鸳鸳大言不惭地用自己做筹码来欺辱他的残疾和无能为力。 赵鸳鸳被他眼里的灰暗和自弃刺痛了,她打心底里不想看到这样的顾叶楠,但大脑宕机的赵鸳鸳一时间想不到任何话语来抚慰他。于是,她有些冲动地猛灌了自己一口水,然后口对口哺给了顾叶楠。 结果是,这一口之后,顾叶楠红着脸老老实实地闷头喝掉了赵鸳鸳递过来的一整杯水。 人这个系统,有进必然有出。顾叶楠只不过身体不方便,那么由她代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第一次他在清醒的时候看到赵鸳鸳想要脱下他的裤子,为他排尿时,他颤颤巍巍地按住了赵鸳鸳的手,再三表示他自己可以完成这一切,让赵鸳鸳不要干这种有损闺誉之事。 而赵鸳鸳才不相信他说的话,她觉得照顾好顾叶楠的责任比闺誉之类的虚名的、重要多了,顾叶楠的小兄弟只不过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她并不对此有什么特殊感觉。 可以说,他逐渐习惯甚至开始依赖赵鸳鸳的照顾。 而赵鸳鸳渐渐没有了一开始那种每次看到顾叶楠都被美貌冲昏了头脑的感觉。她现在看到顾叶楠那张苍白清隽的脸时,第一感觉是安心、温暖和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顾叶楠斜倚在床上,虚弱无力的双手摆放在腹部,眉目放松地闭目养神的样子,竟不知不觉中竟成了赵鸳鸳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喜爱的场景。 而她最不喜欢的场景,就是每次顾叶楠手脚痉挛抽搐的时候。 他眉目紧蹙,目带痛色彷徨无助地看着她时,她都对自己的疏忽一阵鄙视,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的抱歉和心痛。 赵鸳鸳每天兢兢业业地完成如何更好照顾顾叶楠的实验课题,却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感情也当成了原料全数投进了实验。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我之间 她也粗心地没有发现,对于她的实验对象来说,可能赵鸳鸳本人才是最大的有利影响因素。 顾叶楠的身上的皮外伤已经开始慢慢地收口了,那种细细密密的痒非常折磨身体敏感的顾叶楠。赵鸳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只能轻声哄着顾叶楠,摁住他总想去蹭伤口的双手。 “顾叶楠,别动……忍忍哦……我用药膏帮你涂一涂……” 赵鸳鸳拿来了清凉的草木药膏在顾叶楠的伤口上涂抹。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映得赵鸳鸳的侧脸一片淡金色。她的发丝垂落在脸侧,眼中的神色无比认真。 顾叶楠身上的不适被缓解了,他心里的旧伤也似乎被抚慰了。他轻轻抬起了有些颤抖的手帮赵鸳鸳把发丝别在耳侧,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温柔和眷恋。 而涂着药膏的赵鸳鸳正在想别的,没有注 顾叶楠伤口快痊愈了,作为重要角色顾叶楠大概也快要回到中京了……而路人丁赵鸳鸳大概就只能留在这个山村里了。再过十天信使就要来村里收递信,他们分别之日或许不远了。 顾叶楠这个名字她真的在这里见过吗?顾叶楠到底是什么人呢? “赵鸳鸳,你在想什么?”是顾叶楠温柔清越的声音。 “没什么,我是想你的伤口快好了,信使也快要到了……我明日就托人去镇中购买纸墨笔砚。” “……嗯,又麻烦你了。” “别呀,你我之间谈什么麻烦呢?”赵鸳鸳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顾叶楠黑亮的眼眸。 “你我之间……”顾叶楠重复了一遍赵鸳鸳的话,他淡粉色的唇勾起了一个美妙的弧度。 赵鸳鸳没听清顾叶楠在说什么,她还沉浸在顾叶楠在这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的思绪中。要是当时认真点看书就好了,万一以后有什么奸人要害顾叶楠,她就能提前保护他了。说起来,有什么人是跟顾叶楠身体状况类似的吗?照理来说,她至少也应该有点印象呀…… 在赵鸳鸳又陷入沉思时候,顾叶楠一直噙着满足的微笑看着她。 赵鸳鸳,即便这一切都是一场欺骗,我或许也会心甘情愿地入瓮。 自从买回了纸墨笔砚,顾叶楠就忙了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顾叶楠有什么滔滔不绝的心声要跟他的联系人分享,是因为他接受了太多人写信的请托。这个村庄规模颇小,对文化不是很重视。村里的学堂采用一切随缘的赵式开办:有教书先生任职就开,教书先生走了就暂时关闭,直到下一位教书先生来再重开。久而久之,整个村落的文化水平都不高。所以当村人知道赵鸳鸳去置办了全套的纸墨笔砚时,他们就都猜到赵鸳鸳家中残疾的远赵亲戚是位难得的文化人,纷纷来拜托他帮忙写信。 赵鸳鸳虽然很能理解村人限于文化水平,有情述不出的痛苦,但是她更担心顾叶楠不能劳累的身体。可,只会讲大白话和写硬笔字的赵鸳鸳并不能帮上村人什么忙,甚至还受到了嫌弃…… “小宇,赵姐姐帮你给爸爸写信好了,颜哥哥已经好累啦~” “切,赵姐姐的字还不如我的!颜哥哥,你要是累了就快去休息一下,小宇不急的。” 哼,不过是上过几天学堂的小屁孩……赵鸳鸳无语地摸了摸头。 “顾叶楠,我扶你躺一躺,你坐了几个时辰了。”赵鸳鸳看着靠坐在软枕间脸色苍白的美人,有些担心。 “没事。”顾叶楠温柔地笑了笑,“纸短情长,这一字字都是村人对家人的情意。顾某有幸为他们执笔,自然要不辱使命。” 顾叶楠的手虽然瘦弱无力,写不了大字,但是他的一手字结构平稳,笔画舒展,横钩竖点间自见风骨。村人对顾叶楠这么热情,他的字好看只构成了一部分原因。还有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顾叶楠对每个人都有无尽的耐心,他不仅仅是无情的听写机,他会帮村人理顺语句、梳理思路,甚至他有时候还会为苦恼的村人提一点小建议。 晚上,赵鸳鸳一边帮他按摩由于使用过度而酸痛颤抖的手掌和手臂,一边有些郁闷地问他,“明明张哥的信都写完了,为什么你又要帮他重头写一次?你看你写得手都在抖了……”赵鸳鸳摁揉着他柔软白皙,无力瘦弱的手掌,感受到手下微微颤动的肌肉,十分心疼。 “张哥是写信给中京做工的女儿。他心里对初次离家的女儿满是担心,但是第一次口述的词句却全是责骂。即便是最亲密的人,责骂也只能消耗情意而不能传达关怀。所以我跟张哥好好说了之后……嘶,赵鸳鸳……我腰疼。”顾叶楠说到一半住了嘴,开始对赵鸳鸳撒起了娇。 不知什么时候起,顾叶楠总是喜欢拉长了尾音喊赵鸳鸳的名字,配合顾叶楠的音色,听起来既温柔又缱绻。赵鸳鸳闻言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去给他按摩久坐劳累的腰背。 说实话,赵鸳鸳非常感动于他对每个人的温情。对亲人表现出温情很容易,但是要多么温柔、明理、包容才能像顾叶楠一样对陌生的村人都关怀如斯呢…… 大美人还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赵鸳鸳在心里给顾叶楠发了一张黄金“好人卡”。 信写好了,信使收走了,信寄出了。 虽然赵鸳鸳一直在悄悄祈祷这个过程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但是来接顾叶楠的人还是到了。 赵鸳鸳看着她小小破破的农家院子里停着的雅致大气的马车,心里无限怅然。 顾叶楠的家仆单膝跪在他身前,哽咽道:“属下槐青来迟,请公子责罚。” 赵鸳鸳站在一旁有些不爽地想,那个叫槐青的下属眼眶竟然还有点红红的,仿佛这几个月顾叶楠受了多少苦一般。 等一下,槐青?槐青这个人赵鸳鸳记得,他是顾叶楠的家仆,一个有着软妹个性的黝黑强壮八尺大汉。当时这种反差颇有点雷到赵鸳鸳,她总是会不自觉想象到斯瓦辛格嘤嘤嘤落泪的诡异场面。宫祉修和顾叶楠?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离开 “你是宫祉修。”赵鸳鸳的声音很平静,“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了,宫祉修……您能否告诉我,到底哪个名字代表了真正的您?” 宫祉修,当之无愧的高岭之花,躺在她家的破卧室里,由她事无巨细地贴身照顾了几个月。要是这个故事能传出去,她大概已经是中京里那群宫祉修迷妹们的头号羡慕对象。 怪不得一直都带着面具呢,顾叶楠把赵鸳鸳带到了这里后,就离开了,宫祉修和二哥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 宫祉修因为放心不下赵鸳鸳,才会来到这里,发生了这些事情。 不过,这个故事……她和顾叶楠的这个故事,大概就停在这里了。 她很理解宫祉修为什么要化名顾叶楠。举国上下无人不晓宫祉修之名,但是真正见过他面貌就很少了。不管宫祉修是因为什么原因流落到这个村庄,化名生活才是对他最安全的。只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还是这样,她有些失望。 宫祉修大概还是觉得她并非可信可靠之人,所以一直没有脱下“面具”,告知真名。赵鸳鸳沮丧地想,连可信之人都算不上,那宫祉修对她大概就更没什么情意可言了。 “赵鸳鸳……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不,宫祉修,您本也不应该把这种事告诉不相干的人。”赵鸳鸳垂着眼盯着地面上的一块污迹,“能给宫祉修帮上忙是民女之荣幸。” “赵鸳鸳!……你别……别这么说……”是她看错了吗,宫祉修竟然流露出了非常受伤的神色。作为情绪波动的结果,他原本安静摆放在床上的手脚开始簌簌抖动起来。 “主子!”槐青立刻冲上去,摁住宫祉修的手脚并熟练地帮他舒缓。赵鸳鸳觉得,她也没有什么话可对宫祉修说了。有些话,她不敢说,不能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趁着宫祉修正闭眼挨过身体上传来的一阵阵酸痛,赵鸳鸳悄悄退出了卧房,溜到了村中的后山。 赵鸳鸳不想目送宫祉修离开。尽管她明白总会有这么一天,但她自欺欺人地不想面对。 清俊的相貌,眼角眉梢噙着的温柔,对村人的包容和温情……这几月的相处下来,赵鸳鸳很清楚宫祉修是个怎样的人。他温柔和善,家教良好,学识渊博,坚强隐忍,即便受到了命运的打击却还能够对世界心怀温情……身体上的不便根本不能掩盖他的光华,宫祉修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谦谦君子。赵鸳鸳深知,宫祉修不应该呆在一个农家小院。他的才华和抱负应有更大的空间施展,他的心中装着万千百姓。 只是,她不知道,宫祉修的心中会不会也有一个她。 赵鸳鸳想,要是她以恩情相挟,死乞白赖地黏上宫祉修,她一定会十分瞧不起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没什么身份的农家女子,赵鸳鸳已经面临过一次自我认识的危机。她要是为了宫祉修,违背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人生观,那么她大概也不再能回答“赵鸳鸳是谁”的问题了。更何况。 于是,赵鸳鸳那天直接在后山坐到了夜半三更。她回到家时候,正好还能远远地看见宫祉修的马车和它卷起的滚滚烟尘。她站在那看了那个方向很久很久,回屋的时候抬手摸了一把脸,竟满手是泪水。 她知道,宫祉修大概也等了她很久。只不过她执意不想告别,宫祉修一如往常地温柔包容了她而已。 自从告病许久的宫祉修重新上朝之后,政坛上下就开始有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动荡。比如,来自刘皇后娘家的几位官员被或贬职或免职,而坐了很久冷板凳的新科进士们终于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再比如,太子因为犯错而被禁足一月,这期间太子负责的事务由三皇子代掌。 这些朝堂之事,赵鸳鸳在小村庄里也探听不到什么详细的信息。她只能从这些拼拼凑凑的信息中猜到,作为男主角的三皇子应该要开始行动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中京的局势大概都不会太稳定。 这些天,赵鸳鸳经常努力说服自己躺平当一条咸鱼,不要再对宫祉修有什么妄想。但几个月的共同生活让宫祉修在她这里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她总是不断地想起宫祉修,不断地感到心里隐隐作痛。赵鸳鸳有时候甚至仍不住会想,为什么宫祉修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既然他都来了,又为什么要走? “赵家娘子,你的远房表弟啥时候才会再来咱们村探亲啊?”李大妈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出神的赵鸳鸳。 “他身体不大好,应该不会再来了……” “说起来,赵家娘子,你也是不久前才来到咱们村的。你的表弟大概也是为了看看你在我们村过得怎么样才拖着这么一个身子来看你的……真是难为他了。”李大妈说起宫祉修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你看你,刚来我们村的时候还很不适应,整天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回中京。现在不是适应得很好嘛,我看你菜园子里蔬菜长得比我家的都茂盛哟,郁郁葱葱的。咱们村还是很不错的,对?” ???赵鸳鸳震惊了。 赵鸳鸳匆匆跟李大妈道别,冲回了自己的卧室,想找出些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品。 在一番翻箱倒柜之后,赵鸳鸳在一个隐蔽的柜子角落找到了一个精致的小包裹。她解开这个包裹,里面除了一些华美的金银首饰外,还有一块祥云纹玉佩。这块玉佩细腻致密,表面反射着油脂的光泽,是上好的羊脂玉。玉佩正面雕刻了精美的祥云纹饰,而背面则刻了一个隶书的“芸”字。 赵鸳鸳摩挲着那个“芸”字,想起来了一个人,表情不禁有些尴尬。 原著里的确有一个人名字中带“芸”,那就是中京左右翼前锋营统领的嫡女,王芳芸。这位从二品的王统领是个习武的大老粗,因为寄望自己家的女儿成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所以取了读书人用来辟蠹的芸草给嫡女作名。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什么跟什么 不过王芳芸本人跟知书达理没有半点关系。她原本痴狂地喜爱的顾叶楠,但是却与因意外致残的宫祉修有着娃娃亲。跟父母抗争无果后,从小骄纵傲气的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跑到了这个小村庄,还向家中扬言如果不取消婚约她就不会回中京,宁愿在这小村庄成为一个自梳女。王统领虽是武官,但是身为摸爬滚打多年的大员,三皇子心里的这些打算他不会看不懂。为了保护自家女儿,王统领警告王芳芸暂时不要回京,就在这个村庄呆上一段时日,至少也等三皇子的怒气过去再说。 赵鸳鸳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有点尴尬了,她几乎算是当场裂开了。 没有人可以体验赵鸳鸳此时的尴尬。 她无数次想象了宫祉修眼里的故事,然后无数次羞愤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宫祉修眼里,她自己大概先用一出愚蠢的闹剧羞辱了他。 然后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化名赵鸳鸳事无巨细地照顾了他几个月,最后又在分别的时候因为他用了化名而闹起了别扭。 这都什么跟什么?谁能救救她?谁能救救她??? 在洪水般的尴尬中,赵鸳鸳最后的清醒令她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故事还缺了一块拼图,宫祉修是怎么受伤的,又为什么倒在了她家的伙房里?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赵鸳鸳相信宫祉修绝对不是那种会无聊到放弃朝堂上处理不尽的事务,只是为了报复或找王芳芸讨个说法而跑到这个村庄的人。而且如果是宫祉修自己想要来,以他的身体状况不可能不带侍从独身前往。那这是为什么?这是一个巧合吗? 再次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赵鸳鸳已经放弃吐槽不认真看书的自己了……赵鸳鸳觉得,这就跟高中考试的时候没好好复习,却发现老师甚至连课文背后的小知识都出进了考题一样绝望而无力。 不过,不久之后就有人来解答赵鸳鸳的疑惑了。 “赵家娘子,你的信!”黝黑精瘦的信使小哥又一次经过这个村落。 “好,谢谢!”赵鸳鸳穿越到这里以来后,还从没有人给王芳芸写过信。她有点紧张,也有一点期待,手里的这封信会不会来自宫祉修。 “阿姊,展信安……”阿姊?应该是自己的弟弟,赵鸳鸳感到一阵失落。 赵鸳鸳对书中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印象,但是从信中却可以感受到,姐弟二人的感情应该是非常好的。他在信中向自己倾诉了学武功的劳累,吐槽了父亲的严厉,又花了好多笔墨书写了对她的想念。赵鸳鸳摇头失笑,自己这个弟弟还是个黏姐姐的小少年呀。 但看到最后一段话之后,赵鸳鸳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阿姊,我还是很不服气父亲母亲不许你回家,让你留在那个小村子里。我最近努力练功了,上次趁大块头没注意,掳走了那个罪魁祸首宫祉修。他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我忍住了,没有暴打他,只是小小地推搡了他一下。阿姊,虽然他身上都是血,但其实我真的没对他怎么样,是他太娇弱了。我把他扔在你家伙房的地上向你赔礼道歉了,阿姊你可以拿他出出气。因为师傅紧急召我回门,我那天没有等你回来就走了。阿姊,下次我再来找你。祝夏安。” 赵鸳鸳的嘴角抽搐着,呵呵,这最后一块拼图真是让整个故事变得更精彩了呢…… 所以,如果她有机会再见到宫祉修,她要先向他解释一下她的演技为何可以如此出神入化,个性为何可以这样两面三刀,然后再跪下匍匐在他的轮椅前向他磕头道歉吗……赵鸳鸳此刻只想当场变成一颗树、一朵蘑菇、一块石头、河边的一只癞蛤蟆……不管什么东西都好,只求不要再让她面对这一切。 整个故事完整了之后,赵鸳鸳非常能理解宫祉修初见她时眼神的怪异,以及听到她自我介绍之后的无法掩饰的惊讶。也就只有宫祉修那个脾气才能做到不登时大骂她一顿,反而跟她和平共处了这么些天。她觉得自己跟宫祉修分别那天的矫情真是太可笑了,对于宫祉修来说,那天不就如同离开魔窟一般畅快吗?她到底哪里来的资格质疑宫祉修不将真名告知? 赵鸳鸳没忍住,长叹了一口气。 她好不容易觉得这个世界终于青睐了她一回,给了她有可能与宫祉修相配的身份,让她可以平等地去争取心上人的爱意。但命运又转眼赠她当头一棒,安排了一堆令人窒息的故事发生在她和宫祉修之间。她根本找不到赵法去让宫祉修相信,她跟王芳芸其实不是一个人 赵鸳鸳觉得,她跟宫祉修之间距离又增加了几百光年。 谁也没想到,遭受了如此打击的赵鸳鸳在家惆怅了好几天之后,竟然收拾行囊与信使小哥结伴上了中京。 对于皇子来说,宫祉修是跟他一同长大的亲密伙伴,是他成就霸业的左膀右臂,更是舍身救他的再造恩人。没有宫祉修就不会有如今风头正盛的三皇子。所以,当初自己让宫祉修受伤的闹剧有多离奇、多愚蠢,三皇子就有多厌恶王芳芸。大概王芳芸一回到中京,三皇子就会从哪里找个由头把她丢进大牢折磨一番。 宫祉修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赵鸳鸳很是担心,再加上之前顾叶楠的不告而别,她心里便更加忐忑了。 赵鸳鸳每天急得饭都吃不下,虽然觉得对于用别人的身体顶替别人生活这件事非常抵触,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再加上她也是非常想知道顾叶楠和宫祉修的去向,才不得不如此。 这个村子位置偏僻,赵鸳鸳在信使小哥的催促下,赶了三四日路才到最近的城市。然而,没等赵鸳鸳在客栈好好歇息一下,她就听到街上的人在议论圣上废后的事。 废后就意味着三皇子开始动手了,那场宫宴大概也不远了。 第二百章 到达目的地 “圣上废后,刘家可要坐不住喽。”信使小哥显然也听到了街头巷尾议论的内容。他看赵鸳鸳没接话,好心地补充道,“你可能不清楚。刘家祖上曾是开国功臣,自立国以来刘家不知出了多少个文官武将,可谓是权力滔天。当今圣上即位时年纪还小,刘家将嫡女嫁进来估计也是起了外戚干政的念头。近几年,圣上与刘皇后的矛盾越来越大,底下的言官也时常上书弹劾刘皇后,只不过刘家根基太深,即便圣上心有不满也不能有所动作。这次,圣上大约终于找到了一把砍树的利斧,要开始砍刘家这颗大树了。” 信使小哥见赵鸳鸳还是没理他,不禁挠了挠头,“赵家娘子,中京估计也会开始不太平起来,你还要跟我一起上中京吗?” “要的,我的事不能不办。赵哥,你介意我们再赶赶路吗,我想尽早到中京。”听到信使小哥的问题,赵鸳鸳强迫自己回神。她要再快,才能在宫宴之前到中京。 信使小哥爽快地答应了赵鸳鸳。 赵鸳鸳不知道之前的赶路速度已经是信使小哥为了迁就她放慢了数倍的结果,于是接下来几日她被迫体验了比之前酸爽一百倍以上的赶路经历,每天累得一碰到床就能即刻“昏迷”过去。 自从走上官道,赵鸳鸳每隔一两日都会到达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所以每次在茶馆歇脚的时候都能听到不少来自中京的小道信息。她明显地感受到,有人在以极快地速度收网他扳倒刘家的计划。而作为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宫祉修自然也是人们口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一个人名。 他们说,宫大学士文采斐然,弹劾刘侍郎的奏章写的鞭辟入里,气势万千,一时成为学子们的传诵之作。他们说,宫大学士看似温和保守,实则身藏锐气,不然也不会跟三皇子一拍即合,合作无间。他们说,宫大学士此番若是可以协助三皇子和圣上扳倒刘家,那必定就是下一任丞相人选。即便他身有不便,也仍是中京高门贵女们的心上良人。 当然,宫祉修不是神仙,关于他的评价也不会全是夸赞,也有人批评他弹劾刘侍郎操之过急,也有人评论他的变法过于保守。但是他为官数载,一言一行百姓都看在眼里。赵鸳鸳从未听人质疑过他为国为民之心,也没有人怀疑宫祉修为官理政的能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赵鸳鸳慨叹,宫祉修是他见过的最接近横渠四句的人,真真不愧是贵族中的人物。而赵鸳鸳再怎么提高自我评价,她大概也只会说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好人。 她与宫祉修之间距离,是终其一生奔跑也难以逾越的。赵鸳鸳想,宫祉修是天上的北极星,她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发光发亮就好。而她应该去寻找并满足于更触手可及的,也更容易照亮她的烛火。 路很漫长。 赵鸳鸳累死累活地赶路,但最终也没能追上宫宴的举办。在她昼夜兼程地赶中京的时候,她就听闻了大皇子在宫宴实行暗杀,圣上大怒废太子的消息。 或许是三皇子封锁了消息,赵鸳鸳多方打听也没能搞清楚,宫宴上太子的暗杀行动到底有没有伤及他人。 赵鸳鸳懊悔与担心夹杂。尽管她已经说服自己放弃宫祉修,但依然没办法在明知宫祉修有可能身受重伤的时候不闻不问。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去看看宫祉修有没有事。如果宫祉修恨王芳芸的话,她会从此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在中京这个地方,王芳芸算是个比较有名的人物。赵鸳鸳很清楚,即便她以一身农家女打扮跑到宫府,宫府的下人也不会陪她一起失忆。而这个举动最终只会在王芳芸已经劣迹斑斑的履历上再填上装疯卖傻的一笔。既然如此,那不如…… “哎呀!囡囡啊,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好回来的呀!”王芳芸的母亲见到赵鸳鸳的时候,表情可谓是悲喜交加。 “妈妈,我回来了。我想通了,我愿意嫁给宫祉修。”赵鸳鸳当然知道三皇子不会再允许王芳芸踏入宫府,但这大概是她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可以去见宫祉修的理由了。 “逆女!我们真是把你惯坏了,你以为这世界都是绕着你转的么?!宫大学士现在是何等人物,任由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吗?”王统领看见女儿时虽然也有点惊喜,但是这点喜悦立刻被滔天的愤怒覆盖。 “不,爸爸,我愿意亲自去宫家道歉,以求得宫大学士本人原谅。”赵鸳鸳当然是真的愿意嫁给宫祉修,只是宫祉修大概率不愿意娶她罢了。所以,即便王统领探究的视线在她脸上反复逡巡,也不能瞧出她神色中的半分虚假。 “傻女儿,你愿意去,人家就愿意接受么?”王统领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愿意把女儿软禁在偏远的村庄,若是女儿的举动能够求得宫大学士的谅解,三皇子必然不会再有动作了。 “不愿意,我就等着。这样方显诚意不是吗?” 回王家,堂堂正正地以王家嫡女的身份求见宫祉修,并请他谅解,这就是赵鸳鸳想到的最有可能见到他的办法。只是,赵鸳鸳也没有把握宫祉修愿不愿意见王芳芸。 马车摇摇晃晃,不久就到了宫府。赵鸳鸳刚下车,宫府的下人就迎了上来,“王家娘子,少爷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赵鸳鸳没想到她的理由还没说出口就被堵住了。 “麻烦你通传一下,我是来向宫大学士道歉的。之前是小女子做得不对,希望能亲口向宫大学士诉说我的悔意。”赵鸳鸳想要挣扎一下。 “王家娘子,请不要为难小人。” “你未曾通传过,便自作主张地拒绝我的请求。没想到谢家的家仆竟是如此僭越怠慢。” “小人惶恐,实在不是小人怠慢。少爷身体不适,三皇子殿下吩咐,没得到他的准许谁也不能来打扰少爷修养,尤其是……”谢家的仆人抬头打量了赵鸳鸳一眼,迟疑着没有把话说完。 第二百零一章 见面 王芳芸回京的消息估计早就传到了那三皇子耳里。那人把王芳芸视如蛇蝎,必然不会给她任何与宫祉修见面的机会。 要是赵鸳鸳还是以前的王芳芸,这种做法没准还真是正确的。谁也不知道王芳芸为什么要冒险回京,中京的局势又正焦灼,三皇子根本没空看住王芳芸。 为了保护宫祉修,自然要让王芳芸这个疯婆娘离他越远越好。 赵鸳鸳很无奈,但是她打定主意今日非要见到宫祉修不可。毕竟,那家仆口中的“少爷身体不适”也不知只是搪塞她的借口,还是宫祉修真的受了伤。 “请你帮我通传一下,如果宫大学士说不见我,我立刻就走。不然,我就一直侯在宫府门口了。 旁人看到宫大学士如此端着架子,只因对方的小小过错就永远拒绝交流,更不愿听对方道歉,未免有损宫大学士君子之名。” 赵鸳鸳耍起了无赖。她心知,宫祉修的君子之名怎会因为拒见一个臭名昭著的王芳芸而受到损害,这说辞不过是唬一下那个家仆罢了。 或许是王芳芸胡作非为的威名起了作用,那个家仆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去通传了。 赵鸳鸳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心里也很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获得跟宫祉修说上话,又或者哪怕是远远见一面的机会。 幸好,不一会,家仆请她进去了。 赵鸳鸳跟着家仆一路进了后院,心中忐忑起来。 主人待客也多在前庭,很少会将客人领进后院。 家仆看出了赵鸳鸳的迟疑,“娘子抱歉,我家少爷最近身子不适,只能在卧房待客,您多担待。” 只能在卧房待客?赵鸳鸳不禁攥紧了自己衣摆,那次宫宴上宫祉修还是受了伤吗? 家仆将她领到宫祉修卧房的门口就止住了脚步,请赵鸳鸳自己进去。她强作镇定,轻轻推开了卧房的门。宫祉修的卧房不算很大,但是布置得非常雅致。 六扇简约的黄花梨缂丝屏风把卧房分隔成了两部分,屏风前摆着一张书案,上面码放了一些奏章文稿。书案前的空地放了一套黄花梨卷草纹圆桌,圆桌中间有一个汝窑天青梅瓶作为装饰。 雅致归雅致,赵鸳鸳完全没心思多打量这个房间,她推开门的一瞬间就嗅到了房间里浓重的草药味。宫祉修是需要时常喝中药调理不假,但是口服的中药并不至于在房内留下如此浓烈的气味。这,是外伤敷用中药的气味。 赵鸳鸳加紧两步绕过了屏风,屏风后靠墙放着一张万字纹围子六柱架子床。宫祉修斜卧在一堆软枕中,他只穿着一套乳白色的寝衣,身上的锦被盖到胸口的位置,墨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虽然面色苍白,但是宫祉修那双墨曜石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眼中溢出的光采让赵鸳鸳几乎不敢直视他。 “抱歉,最近身子不太好,只能这样见你了。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来宫府。”两人静默了一会,宫祉修抿了抿唇先开口了。 “宫大学士为国操劳至此,芳芸怎会有不满。此番是来向大学士道歉的,之前逃婚实在是芳芸太任性了。希望宫大学士能够不计较芳芸的鲁莽,让谢王两家的联姻可以继续。” 宫祉修没有接话,他定定地盯着赵鸳鸳看了一会,然后垂眸轻笑了一下。“赵鸳鸳,我知道是你。不要站着了,来,坐下。”宫祉修柔软白皙的手轻蹭了一下床面。 “宫大学士,你恐怕叫错了,我是王芳芸。芳芸并不认识什么名为赵鸳鸳的女子。”赵鸳鸳摇了摇头,固执地站在原地。 在赵鸳鸳心里,不管是她本人还是王芳芸都没有得到宫祉修爱意的资格。相较起来,她更愿意别扭地躲在王芳芸的身份背后,而不敢直接用赵鸳鸳的身份去面对宫祉修。 “赵鸳鸳,你不是王芳芸。咳咳……我早就……咳……知道……咳咳……” 宫祉修突然咳嗽起来,他胸腹无力,皱着眉咳得非常艰难。赵鸳鸳也顾不得自己的别扭,她跑上前去把宫祉修揽在怀里,手指合拢微曲,手掌窝起,借助手腕的力量轻叩宫祉修的背部。好一会,宫祉修才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宫祉修,你怎么会咳血痰?!”赵鸳鸳惊得忘记了她假作的疏离,皱着眉掀开宫祉修身上的薄被,轻轻撩起了他白色的单衣。 宫祉修胸腹部层层缠绕的白色绢带几乎要刺伤她的眼睛,而这些绢带上甚至还有些鲜红的血迹渗出。 赵鸳鸳抖着手抚上那些绢带,泪汪汪地问:“痛不痛?难不难受?是最近的那场宫宴对不对?那个三皇子不是号称武功高强的吗?为什么你会受伤?”赵鸳鸳又想起王芳芸的弟弟把宫祉修弄得满身是血扔进她家伙房的样子,一时间心疼与懊悔交杂,大串泪珠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宫祉修却没有直接回答赵鸳鸳,他继续着之前的话。“赵鸳鸳,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王芳芸。一开始,我听到你自称赵鸳鸳的时候是很吃惊。我以为这又是王芳芸和她弟弟想出来羞辱我的新计谋。但与你几个月的相处,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你和王芳芸不是一个人。”宫祉修颤巍巍地抬起细瘦的手臂,用食指的关节轻轻蹭去赵鸳鸳的眼泪,“更何况,小傻瓜,你还记得村里周牛两家联姻办喜宴的事吗?” 赵鸳鸳眨巴一下眼睛呆愣地看着宫祉修。 “那次你去喝喜酒,结果喝醉了,红着小脸摇摇晃晃地回家。”宫祉修身子很虚,手很快没了力气,赵鸳鸳双手托住了他有些下坠的手。宫祉修用大拇指蹭了一下赵鸳鸳的虎口:“就像这样,抓着我的手坐在床边对我又哭又笑,还说了好多很是离奇的事。最后,还威胁我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不然你就再也不理我了。”宫祉修想起赵鸳鸳那张气鼓鼓的像发酵面团一般的小脸,眼中染上十分温柔的神色。 第二百零二章 折腾 看着赵鸳鸳惊愕的表情,宫祉修安抚地对赵鸳鸳笑了一下,“赵鸳鸳,只要是你说的,我又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她的脸蹭地一下全红了,那次她几乎喝到断片,只记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一身酒气缩在宫祉修的怀里。宫祉修整夜维持了虚抱着她姿势,身子又酸又痛,甚至还引发了痉挛,让赵鸳鸳愧疚了很久。 “所以,你都知道……那……你……我……”赵鸳鸳嗫嚅着,不知从何问起。 “嗯,我都知道,我也都相信。赵鸳鸳,你不是王芳芸,你不必为她做过的事愧疚难过,也不需要代替她来我这里道歉。我想知道,你这次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吗?”宫祉修的语气轻缓温柔、循循善诱。 “呜呜……我好想你……呜呜……我担心你,想亲眼看看你……” “但是我怕我没有资格来见你……呜呜……你疼不疼……都怪那个三皇子……呜呜……他怎么能让你受伤……”赵鸳鸳语无伦次,刚憋住的眼泪又一串串掉了出来,砸在宫祉修的手背上,砸得宫祉修的心生疼。 新任的太子殿下怎么也想不到宫家竟然给王家送去了丰厚的聘礼。 “宫祉修,你疯了!我知道你包容大度,宽厚待人。但是你也不至于做慈善到要娶王芳芸那个疯女人!现在六礼走到了纳采这一步,你要怎么收场?!” “这是两家结的娃娃亲。我们二人两情相悦,臣心甘情愿与她成婚。”宫祉修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前习字,对太子的愤怒充耳不闻,“王芳芸将是臣的妻,还请太子殿下口下留德。” 太子殿下很生气,但是太子殿下没办法。虽然他最近也发现,这个王芳芸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改以往骄纵任性的习性,变得进退有度、识礼端庄,对宫祉修也是无微不至。但,那毕竟是王芳芸啊,谁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又会疯起来呢?他这个发小可经不起疯女人的半点折腾。 “见过太子殿下。”赵鸳鸳在门外已经站了一会,刚才太子怒吼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尽管她心知自己不是王芳芸,但听到有人这么鄙视这具身体明面上的主人还是颇有点尴尬。 “免礼。”太子看到赵鸳鸳的时候脸上也有些僵硬,“王家娘子,六礼未成,你还是不要经常出入夫家为好。”说罢,太子又挥挥手,“谢卿,商市改制的事还需你多加操心,我就先走了。” 太子一走,赵鸳鸳就不由分说地把宫祉修的轮椅从书案前拉开。 “你的伤还没好,又一坐一个早上了,累不累?”赵鸳鸳坐在床边,让宫祉修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双腿夹紧宫祉修的膝盖,抱住他的臀部将他转移到床上。扶抱宫祉修躺下之后,赵鸳鸳开始为宫祉修排尿、换尿布。宫祉修其实平时可以依靠定时排尿解决生理需求,只是身子虚的时候便有些许遗尿的状况,这才用上了尿布以防万一。 宫祉修眼神温柔地看着赵鸳鸳,“不累。” 赵鸳鸳注意到宫祉修的尿布有点移位,所以裤子上也沾染了一点淡黄色的痕迹。她站起身拿了一条新的亵裤,“那听太子殿下说我的坏话,累不累?” 宫祉修闻言眨了眨眼,眼睛弯成了月牙,“听他唠唠叨叨是有点累。” 赵鸳鸳脱下了宫祉修的裤子,他两条白皙修长却因为废用而瘦弱绵软的腿因为久坐而有些震颤。赵鸳鸳不爽地想,太子讲人坏话就算了,还要这么滔滔不绝,宫祉修的身子现在哪能坐这么久轮椅。 赵鸳鸳很快为宫祉修换好了尿布和裤子,她顺势坐在床边,隔着裤子按摩起了宫祉修的双腿。 “鸳鸳,那换我来问你问题。”宫祉修的声音温柔轻缓,却透着一点紧张“六礼过半,很快就到亲迎之礼了。我不能站着迎你入门,你介不介意?” “宫祉修,你再瞎说我就要生气了。你去随便问问中京的百姓,大家只怕都会觉得是我这头猪拱了你这颗大白菜。别说你不站着迎亲,就是你不迎我。然后放我独守洞房一晚,大家估计也只会为你拍手叫好。” 赵鸳鸳本想瞪宫祉修一眼,扭过头却被宫祉修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美貌惊艳得呆愣了一下。 听完赵鸳鸳的话,宫祉修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鸳鸳,你扶我坐起来好不好。”宫祉修伸手轻拽了一下赵鸳鸳的衣角。 撒娇的宫祉修没有人能拒绝,至少赵鸳鸳不能。赵鸳鸳轻轻抱着宫祉修靠坐在软枕间,正想起身的时候,却听宫祉修轻声说“别动”。 赵鸳鸳担心是她刚才抱宫祉修的姿势哪里不对弄痛了他,于是以一种床咚的姿势紧张地看着宫祉修。 “鸳鸳,看着我的眼睛,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两人几乎鼻尖贴着鼻尖,宫祉修说话的气息软软地喷在赵鸳鸳的脸上。赵鸳鸳轻轻地嗅了一下,嗯,他的呼吸间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鸳鸳,受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假装自己已经接受了这幅身体。当洪文馆大学士并不轻松,但这份责任几乎给了我唯一存在的意义。从国计到民生,从岭南的水患到塞北边疆的蛮夷,当宫大学士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我放任这些政事占据了我全部的精力,也放任大学士的职责侵占了我全部的生活。因为,不管是国计还是民生都很重要,都很有意义,当它们充满我的思绪,我就不需要再想到我自己,再想到我这具了无生气的躯体。” “你知道吗?当初王芳芸以那种闹剧拒婚于我的时候,我其实毫不感觉被羞辱。因为,我的自我评价比她对我的低万千倍。” “宫祉修!” “鸳鸳,在小村庄初见之时,我告诉你我叫那个名字,是多而重复的意思,我当时觉得好巧,我名字竟能拼出这样一个字,就是我当时的写照,我就是这世上多余而累赘的一个人。在那个小村庄里,我被拖出了洪文馆大学士的龟壳,当大学士时考虑的问题在那里一点也用不上,照理来说我已是个全无存在意义的人,是你再度给了我人生的意义感。你照顾我的时候总是这么仔细较真,眼睛里认真又珍重的光芒竟让我感觉我也是重要的。有时候,你会想出一些古灵精怪的理学问题来与我论辩,而我们竟经常能达成共识。我每次看到你专注地听着我论述与解释,就暗暗希望自己可以长篇大论到时间尽头。说来你大概不信,是你对我的珍视,让我找回了作为宫祉修本身存在的意义。” 第二百零三章 还有选择的权利 “你还记得吗?你当时质问我,为什么不告知你我的真名。我只是觉得,在那个静谧的小村庄里,我们说不定不需要名字的桎梏也能靠得很近。” “尽管你有着跟王芳芸一模一样的外形,我很清楚你只是赵鸳鸳。所以我也不想要宫祉修这个代号,不想你知道我是宫大学士,我希望你能够直接认识最本真的我。鸳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要是早知道这会让你这么难过和彷徨,我一定早早地就告诉你,第一次见面就告诉你。” “瞎说。”赵鸳鸳听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她凑上前啄了一下宫祉修的唇。 宫祉修得了香吻,笑得很温暖,“鸳鸳,是你拯救了我。你绝不是高攀我,甚至,你也不必因为宫王两家的姻亲约定非跟我捆绑在一起。我相信,你值得比我更好的男子。我这幅身体虽然无力,但我会接受它,用它好好过好接下来的生活。所以,鸳鸳,六礼未成,你还可以想清楚,你还有选择的权利。” 说罢,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泪眼婆娑的赵鸳鸳,“鸳鸳,乖,别哭了。” “你不许再这么说了!”赵鸳鸳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气鼓鼓地看着他。 “好,我不再说了。” “我绝不会嫁给除了你以外的男子!” “好。”宫祉修把尾音拖得很长,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赵鸳鸳蹙着眉盯着宫祉修的清泉一般眼睛,试图从中发现他敷衍的蛛丝马迹。但,其中只有不加掩饰的深情与爱意。 半晌,赵鸳鸳的脸颊突然浮上一层淡粉色,她附到宫祉修耳边轻声问道,“宫祉修,可能突然这么说很不着调。但,我想把生生世世许给你,你愿不愿意?” 漫天的星光撒入了宫祉修眼中的清泉,“嗯。” “什么叫‘嗯’?!你是不是不愿意?!” “我愿意!”宫祉修仰头温柔地撬开赵鸳鸳的唇齿,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当然愿意,怎么会不愿意,若是能够与你一起生生世世,再多艰难,我也甘之如饴。 皇上赏赐了宫大学士两位美人。 这个消息像蝗虫过境一般迅速席卷了全中京。 虽说宫大学士的夫人以往在京中的风评确实堪忧。 但是传闻这位夫人对宫大学士极其爱重,夫君的饮食穿戴她都亲力亲为,几乎从不假人手。现在两人成婚不过一年有余,皇上于宫宴上就酒醉乘兴,赏赐了两位美人给宫大学士。 即便皇上没明确要求宫大学士纳二位美人做妾,但言外之意昭昭。 毕竟谢府总至于用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御赐美人做苦力。 不论有意无意,皇上此举都大大地下了谢夫人的面子。消息一出,中京的吃瓜群众们均不禁为谢夫人啧啧叹息。 作为舆论中心的赵鸳鸳此时正与两位肤若凝脂,眼如墨玉的美女大眼瞪小眼。 昨夜皇上在宫中宴请众臣,赵鸳鸳嫌一个人无聊便回了王家探望王芳芸的父母,顺便瞧瞧她大哥的儿子。 没想到小家伙太黏人,非要她陪着才肯睡觉,她便索性留了一夜再回谢府。 而这一夜之后,她赵鸳鸳竟成了“中京热搜”的top1? 说实话,现在赵鸳鸳心中是非常不爽的。一来,作为女性,她打心底里无法接受女性作为物品被赠予和赏赐。 同为女性,她非常同情这两位美人。二来,作为妻子,她的夫君被赏赐了两个女子,她心中本能地警铃大作,醋意弥漫。 更何况,这二位不愧是御赐美人,简直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不论是身材、相貌、嗓音,还是那种我见犹怜的娇弱气质,都让赵鸳鸳自惭形秽。 但她心里也很明白,宫宴之上,宾主尽欢,皇上开了金口的御赐,宫祉修再是怎么不愿,也不可能直接推拒。 她也相信宫祉修与她之间的感情绝非逢场作戏,他不会纳这二位佳人为妾,说不定过两天就找个由头就把她们送走了。 她更不会天真到强求宫祉修超越时代的限制,超前地理解到赏赐佳人其实是在物化女性,是对女子一种极大的不尊重。 赵鸳鸳理解、明白、相信,但她心里还是很别扭地不爽。 赵鸳鸳这边刚安排下人收拾了两间客房供二位美人暂住,那边榕青就大汗淋漓地赶回来说有要事禀报。 榕青与槐青都是宫祉修的贴身侍从,与情绪波动总是很大的槐青不同,榕青是一个冷静到有些淡漠的人。能让榕青这这么着急,难道是宫祉修出了什么事? 赵鸳鸳心很慌,于是赶紧遣人领榕青进来。 榕青神色很着急,但是叙事还是平稳而有条理。只不过随着他的叙述,赵鸳鸳的眉头越拧越紧了。 京中那位一贯耿直倔强的夏御史今晨递了一篇谏书给皇上。 其中列出了皇上的数条罪状,直指皇上疏政、懒政、荒政、乱政。 还说,圣上连宫大学士的家事都要插手,却不去管一管甘州的饥荒,实在多管闲事,刚愎自用。最后夏御史还感叹道,数年前皇上刚即位时,何等励精图治,如今,实在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也就是当今圣上,评价总体还算不错,这位皇上对言官也一向比较宽容。 但是夏御史这篇谏书用词实在激切,皇上看完之后当场大怒,厉斥夏御史一派胡言,谏书通篇诋毁污蔑,当场就将他下了大狱。夏御史被拖走时不仅毫无惧色,还向皇上撂下一句狠话“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宫祉修在朝堂上就当场请皇上收回成命,但皇上盛怒之下怎会听从他的意见。 于是下了早朝之后,宫祉修让槐青推他去御书房,现在正跪在御书房的门口待圣上召见。 “跪?!你说祉修跪在御书房门口?”赵鸳鸳没能控制住音量,惊声问了出来。 “是,夫人。” 宫祉修身体不便,又是为了救当今太子才变成这样的,皇上早在他受伤之初就免了他的跪拜之礼。赵鸳鸳上次见宫祉修跪下,还是他们行拜堂之礼的时候。 第二百零四章 精致 王家素来溺爱女儿,婚宴之时为赵鸳鸳准备的喜帕由上好的轻容纱制成,绮丽华美的同时轻薄透明。 所以这喜帕除了给她眼前的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旖旎的淡红色,几乎不影响赵鸳鸳的视线。 就是在这样淡粉色中,赵鸳鸳看着宫祉修由槐青扶着跪到了地上。 宫祉修眉目本就精致,大红色喜服的映衬更是使他清正优雅的气质中夹带了一股魅惑。 赵鸳鸳与宫祉修对望时,她几乎要被她夫君那双漂亮的眼睛吸进去,一时间只顾着怔怔地看着宫祉修,而没有听清楚傧相的引导。 “行对拜礼!” 赵鸳鸳看着宫祉修神色庄重地下拜叩头。他胸腹以下几乎全无知觉,行跪礼时就已经摇摇晃晃,勉力支持,现在下拜叩头更是腰背塌陷,姿态扭曲,即便有槐青托抱着他脆弱的腰腹部,宫祉修也几乎算是整个人匍匐在地下。 赵鸳鸳看着宫祉修叩头了才猛然回过神,急急地下拜,头在地上磕出了清脆的响声。 “再拜!” 宫祉修被槐青托着起了身,又低头拜了下去。 “三拜!” 同样的过程又重复了一次。但是这次槐青扶宫祉修起身的时候不知怎么没扶稳,宫祉修的身子一歪,眼看就往赵鸳鸳那边扑去。 赵鸳鸳身体行动快过脑子,等她回过神来,宫祉修已经趴在她怀里虚虚喘气了。 赵鸳鸳膝行两步,一边把宫祉修扶起来,一边在他后腰按摩为他放松紧张的肌肉。趁着两人呈现出一个跪地拥抱的姿势,宫祉修把下巴搁在她肩窝,在她耳边轻轻吹风,“有劳了,娘子。” 回忆起婚宴一幕的赵鸳鸳禁不住老脸一红,又想起宫祉修现在正以那种扭曲的姿势跪在御书房门口跟皇上犯拧,心中担忧焦虑的情绪更是如潮水般增长,几乎把她淹没。 过了很久,御书房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皇上虽然气急,但宫祉修在御书房外足足跪了几个时辰后,他的良心还是过意不去。于是他让人把宫大学士扶起来,让他有什么事就快说,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家歇着。 宫祉修跪了几个时辰,让人扶起来的时候头昏眼花,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痛。他勉力捕捉着皇上的轮廓,强撑着开口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自古以来,臣子上谏往往都是言辞激切的。这并非他们不会委婉地向陛下提出意见,而是因为用词不激切,就很难触动陛下的心。” 宫祉修气力不支,他喘息了一下才继续,“而夏御史正是希望能够立刻触动陛下,才使用如此激越的言辞,但这有时未免会看起来像污蔑诋毁。臣恳请陛下看到言辞之后夏御史的爱国君之心,收回成命。” 皇上紧皱着眉头看着脸色比宣纸还白的宫祉修,脑中回忆了一下夏御史的谏书,感觉心中的郁结有了一些松动。他挥了挥手,“谢卿,太子以后若能有你的辅佐,我也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你快回去歇着。来人,去把yu中把夏御史请过来。” 赵鸳鸳在家坐立不安了很久,听到下人通传宫祉修终于回来了,她提起裙摆就飞奔到了府门。 宫祉修是被槐青抱进谢府的,跪了几个时辰即便是正常人都要腰酸腿麻,更何况大半个身子瘫软的宫祉修。 他的手脚一直在微微发颤,槐青稍微变一下动作,宫祉修都会抑制不住地痛哼出声。 赵鸳鸳看到这样的宫祉修,感觉心都要被揉碎了。她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握住宫祉修的手,“衍昀,你难不难受,我已经把府医叫来了。” 宫祉修睁开眼冲赵鸳鸳勉强笑了一下,“鸳鸳,别担心,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语罢,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变了变,“榕青,一会带夫人去后院赏花。” 当赵鸳鸳被槐青宽厚的身躯拦在房门外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后院赏花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不让她进去的意思吗? “夫人,大人已经很辛苦了。请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听听这是什么话,宫祉修身上哪一处她没见过,宫祉修什么事情她没服侍过?宫祉修早起头晕,是谁帮他按摩舒缓的?宫祉修排解不出的时候,是谁安慰他、帮他纾解的?宫祉修发烧的时候,是谁为他擦身降热的?现在她倒成了让宫祉修辛苦的累赘了? 她知道了,是后院那两个美女。 宫祉修定是见了那两个美人倾城的美貌,觉得她赵鸳鸳也不过尔尔,想跟她拉远距离,好打动那两个大美人的心。 赵鸳鸳被各种重磅信息轰炸了一个上午,一直处于极度担心焦虑的紧张状态。好不容易宫祉修回来了,她的心安定了一点,又被宫祉修生生拦在门外。她现在也不想管自己的推论到底站不站得住脚,她就是心态很爆炸。 “来人,再给我收拾一间客房,把我的一些物品搬过去。我今晚睡那里。” 赵鸳鸳非常不端庄大方地白了槐青一眼,拂袖而去。 赵鸳鸳和宫祉修的冷战持续了快有半旬。 赵鸳鸳住去厢房的第一天晚上,宫祉修还遣榕青来请过她回去。 但是无奈赵鸳鸳生起气来实在是很倔,榕青好说歹说也说不动她,于是只能作罢。 赵鸳鸳成为谢夫人之后,过的并不是日日赋闲在家,风花雪月的生活。 虽然宫祉修为了让她不要被繁重家族事务烦扰,娶了她之后就已经出府自立了。但谢家作为世家大族,需要赵鸳鸳参与的各类事项仍然不少。 现在,她有了时间和精力,便硬生生在宫祉修淡雅写意的府邸中辟了两三亩田,搞起了土法的农业杂交实验。虽说这主要也就是赵鸳鸳的小打小闹,但是架不住她有超前于时代的知识和对土地天然的热情,所以她偶尔也会有些能够造福于世的小小成果。 赵鸳鸳住在客房这段时间,还是照常处理谢家的事务。唯一不同的是,她把原来跟宫祉修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倾注给了她的小实验和那几亩田。 第二百零五章 吵架 这天,赵鸳鸳去城郊向一个颇有经验的老农请教种植的方法和窍门。 下午回府的时候,她一进门就发现府里有点不对劲。谢府中有一个戏台,逢年过节宴客的时候会请戏班来唱几曲简单的戏,给客人增添点娱乐活动。 今日非年非节,仆人们却把戏台打扫一新,还简单装点了一下。难道今晚有贵客光临吗? “湘儿,今日府中要宴请什么贵客吗?”赵鸳鸳截住了一个匆匆经过的丫鬟。 “夫人!……夫人好。今日谢大人要宴请皇上御赐的……二位美人……”湘儿看到她似乎被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三分,说话也吞吞吐吐。 赵鸳鸳眉一挑。 “知道了,今日晚宴我就不出席了,万一谢大人问起,就说我太累睡下了。”日头还未落就睡下了,也只有赵鸳鸳才敢对宫祉修搬出此等借口。 丫鬟怯生生地瞟了赵鸳鸳一眼,大气也不敢出地应了是,就飞速退下了。 赵鸳鸳脸上强作平静,心里却波涛翻滚。 她让厨房给她做了两个小菜,随便扒拉了几口饭,赶在宴席没开始前就溜到了谢府最偏僻的角落——她的实验田。 田里的庄稼郁郁葱葱的,轻风吹过,枝叶摩擦还会发出簌簌的声响。 “宫祉修!嫁给你,我还不如嫁给庄稼!”因为还在谢府,赵鸳鸳也不敢喊得太大声,她只是小小声,但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 只要赵鸳鸳对庄稼足够精心,每日关注它的状态,按时适量的浇水施肥捉虫,庄稼就会茁壮成长,长出丰厚的成果来回报她。 但是,即便她对宫祉修再掏心掏肺,再无微不至,宫祉修还是这么容易就见异思迁了!皇上赏赐了两个美女,他就立刻将她弃之不顾了。今日宴请,是不是明日就要喜轿抬进门了? 赵鸳鸳一会想她跟宫祉修过去的柔情蜜意,一会脑补二位美人共同服侍宫祉修的场面,越想越气,越想越难受。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田埂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累了,赵鸳鸳觉得她也不是没有宫祉修活不下去,实在不必如此小媳妇姿态。 你若无情我便休,了不起不过是和离的结局,在角落里偷偷哭一场有损她赵鸳鸳坚强大气的形象。 赵鸳鸳抹干净眼泪,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决定回房睡一觉,明日再好好打算一下未来。 她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还能遇到宫祉修。 府中有一个不大的观赏湖,湖边建了一个亭子。赵鸳鸳和宫祉修以前时常在这里观鱼赏景,谈天说地。 但夜间湖边湿冷,宫祉修身子再怎么修养都比常人虚弱畏寒,赵鸳鸳以前从未晚间跟他来过这里。 但现在,赵鸳鸳看得很清楚,亭子里坐着的分明就是宫祉修,他旁边还站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御赐的美人都在府中,宫祉修跟一个小厮夜游湖边亭是几个意思? 赵鸳鸳迟疑了一下,还是调整了脚步,往湖边亭去了。 “你……”赵鸳鸳走近亭子,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被眼尖的小厮看到了。 “夫人!”小厮一幅如获大赦的样子,“夫人,谢大人正说到你呢!谢大人喝了不少酒,您快劝劝别喝了。” 宫祉修属于喝酒脸会越喝越白的那种人。按照赵鸳鸳的现代科学理论,这样的人肝脏缺少了两种酶,喝酒对他们尤其伤身。 赵鸳鸳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宫祉修的脸色,心知小厮所言不虚。 她招了招手,让小厮先下去端碗醒酒汤,自己则坐到了宫祉修轮椅旁边的美人靠上。 “鸳鸳?”宫祉修迷离的眼神定格在她的脸上,“鸳鸳,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说罢,宫祉修伸了右手去拉赵鸳鸳的手。宫祉修脊柱受伤之后,原来惯用手右手恢复的情况很差,五指常年是虚软地蜷缩着,反而是左手好用一点,尽管力气不大但是锻炼之后可以尚算可以自如地执笔写字。 现在果然是醉的厉害,竟然迷迷糊糊用了原来的惯用手去拉她。 这只手不好用,当然是做不到拉住赵鸳鸳的手的。于是宫祉修只是把手覆在赵鸳鸳的手上,指尖颤了颤,就再无动静。 “鸳鸳,你为什么对我不理不睬?你是不是嫌弃我路也走不了,手也不好用,连如厕也要你帮忙?你一定是厌烦了我……” 宫祉修见一只手没办法拉住赵鸳鸳,想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但无奈身体的扭转度被束带限制了,于是开始摸索着解束带。 “鸳鸳,你不是说要把生生世世都许给我的吗?你撒谎,这么快你就厌烦了我……要是我老了,长得也难看了,你一定会立刻找个帅气又年轻的书生远走高飞,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里……” 赵鸳鸳没想到宫祉修的胸腹部的束带只是绑了个松松的活结,宫祉修抖着手胡乱拉扯两下竟然被他解开了。 他得了自由,立刻不管不顾地往赵鸳鸳的方向扑。赵鸳鸳无法,只好伸手扶住他,帮他转移到亭子的美人靠上,让人倚在怀里。 “宫祉修,你有了美人之后小日子过的还不够滋润吗,现在又在这里说什么?” “你胡说!我最近身上好痛好麻……我夜里睡不好,白天起床头也好晕,你却连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我!”宫祉修咬着嘴唇,一幅很委屈的样子。 赵鸳鸳正被喝醉的宫祉修胡搅蛮缠得没办法的时候,小厮终于把醒酒汤端了上来。赵鸳鸳抱着宫祉修,把他的身子提了提,接过醒酒汤,正打算哄人喝下去。 宫祉修却很抗拒,他推了一下赵鸳鸳的手,小半碗醒酒汤就洒到了他细白蜷缩的手上,“我不喝,鸳鸳,喝了你就要远走高飞了,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 “不会的,你喝之后乖乖休息一会,我之后就天天陪着你,寸步不离,好吗?快喝了它……”手里的醒酒汤已经晾凉了,赵鸳鸳并不是很担心宫祉修的手。她比较担心一向冷静自持的宫大学士酒醒之后会不会为自己的幼稚话语和行为羞死。 第二百零六章 好点了吗 听了赵鸳鸳的话,宫祉修立刻点头,喝下了醒酒汤之后模样乖巧地阖上了眼。 半晌,赵鸳鸳开口问道,“宫祉修,你好点了吗?” 宫祉修睁开眼,目光迷茫地看着赵鸳鸳。然后,他那张白皙俊秀迅速泛上了一层淡粉色,他拽了一下赵鸳鸳的衣角,嗫嚅着:“鸳鸳……我……” 赵鸳鸳见他脸红了,明白他大概对刚才的事有印象了,“宫祉修,你喝了酒,不要在湖边吹风了,快点回房。” “你呢?鸳鸳,你是不是又打算去睡客房?” 赵鸳鸳一愣,“我?我怕吵到你。”你都要纳妾了,你还管我要去睡哪,赵鸳鸳腹诽道。 “鸳鸳。”宫祉修表情很严肃,“皇上赏赐了两位美人到宫府,你很清楚这件事?” 赵鸳鸳点点头,她当然清楚,美人的住处都是她安排的,只是宫祉修干什么要问他这个,难道现在就要提纳妾之事了吗?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找我说这件事?你一点也不在意吗?” 赵鸳鸳有些惊讶地望着宫祉修。 即便是在朝堂上论辩,宫大学士也基本都是含蓄温和的,很少会板起脸来咄咄逼人。皇上赏赐两个美人给宫祉修,还是她赵鸳鸳的错了? “我?我……你把美人都收下了,还有我在不在意的份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府中来了新人,你就可以不管我了?就可以远走高飞了?所以你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吃醋,你还怡然自得,乐在其中!” 宫祉修眼神很清明,话语也很清晰,但是赵鸳鸳却搞不懂宫大学士说的都是啥跟啥…… 怪不得宫祉修醉酒时老是念叨她要扔下他的事,原来这些天他脑子想着都是这个。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把宫祉修的冷战,理解为宫祉修因为这件事在跟她赌气呢? 赵鸳鸳从袖袋中掏出一块手帕,抓住宫祉修的右手开始给他擦刚才洒掉的醒酒汤。 宫祉修情绪很激动,他细瘦的手指都在不住地轻颤。赵鸳鸳轻轻捋开他的手指,从指尖到到指缝,一点点擦得很认真。 “宫祉修,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我冷静地想想,我觉得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那二位美人的错。所以虽然我很不爽,我也不能够把气撒到你们身上。更何况我不是真的王芳芸,我不可能动不动就大闹宫府,把二位美人扫地出门……虽然……我的确有这么做的冲动……” 赵鸳鸳觉得她仿佛一位老母亲,在跟耍脾气的小儿子讲道理。 她给宫祉修把手擦干净之后,发现宫祉修在她怀里偏着头看着他,眼中是一片温柔。他眼中的眸光甚至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皎洁明亮。 “夏御史给皇上上谏的时候,曾经撂下过一句话,把皇上气的够呛。”在赵鸳鸳的脸快要烫得烧起来之前,宫祉修终于开口了。 “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正是。”宫祉修眉眼弯弯,“夏御史上书极谏,正是因为引得圣上大怒,才显示出他的所言针针见血。但是,有时候,你也要不能接受和容忍一些事,才显现你的本心和原则。” 赵鸳鸳挑了挑眉,“哦?比如说,我要不能容忍什么事呢?” 宫祉修笑意更浓,“比如,作为妻子,夫君被赏赐了两个美人,出于你对夫君的感情,你就要展现出你的反对和抵抗。如此,才能凸显你的心意,让你的夫君不至于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赵鸳鸳无语了,一向讲究说理有据的宫大学士怎么今晚张口就来? 她用手背去探了一下宫祉修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赵鸳鸳很无奈地敷衍道:“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这句话的深意。宫祉修,外面好冷啊,快点回房。” “我不要。我一坐上轮椅,你就又可以轻轻松松把我甩掉,去睡你的客房了。” 宫大学士今晚真的很任性。 “我不回客房……那宫大学士,今夜让小女子背您回房,这您总放心了?”赵鸳鸳冲宫祉修眨了眨眼。 “王统领的女儿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哦,曾经也是称霸中京的女霸王呢。” 赵鸳鸳这话确实没错,王芳芸的身体素质的确很好。 虽然赵鸳鸳现在没有继续练武了,但把清瘦的宫祉修背回房间对她而言不会是什么难事。 平时的宫祉修是万万不会答应赵鸳鸳做这种事的,毕竟既然有轮椅,何必让赵鸳鸳受这种累。但今晚,他说什么也不能再给赵鸳鸳睡去客房的机会,所以他犹疑一会之后还是在小厮的帮助下趴上了赵鸳鸳并不宽阔的背。 仗着优良的身体素质,赵鸳鸳把宫祉修背回房间后的感想大概只有宫祉修怎么又清减了,以及他呼吸间的酒香怎么都这么醉人。 赵鸳鸳刚把宫祉修安顿在床铺上,宫祉修就开始哼哼唧唧,说腿麻腿胀、腰酸背痛。赵鸳鸳虽然明白这只是宫祉修怕她要走使出的小伎俩,但无奈之下,她还是喊榕青把药膏拿来了。 赵鸳鸳刚把他的亵裤脱下,就被入目的一片青青紫紫震惊了。 他的腿循环缓慢,那天跪了两三个时辰的后遗症现在还没消除。 赵鸳鸳一边给他抹药,一边又想起了她闹脾气的开端。她很别扭地开口说道:“宫大学士那天把我堵在房门外,现在又千方百计要我别走,您的心意可真是瞬息万变呢。” 宫祉修闻言,脸色一片白,急急解释道,“鸳鸳……那晚皇上赐了两位美人,我担心你会生气伤心,本想下朝之后好好跟你说清楚。但是谁曾想出了夏御史的事情,我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我不愿用身体状况做筹码,想至少勉强收拾一下自己再跟你说……谁知你非但一点都不在意那件事,还对我不理不睬……” “宫祉修……”赵鸳鸳给宫祉修上药的动作不自觉放得更加轻柔。宫祉修的腿已经废用了几年,虽然一直都得到了精心的照顾。 第二百零七章 怜惜 跟宫祉修说开之后,二人终于和好了。 赵鸳鸳还搞清楚了宫祉修宴请二位美人,一来是想找个契机跟她说话,二来也是想跟尊重地跟二位美人讲清楚他不会纳她们做妾的事情。 后来,赵鸳鸳也托王家给二位美人找到了妥善的去处,把人送走了。 皇上得知此事后,虽然心里很不满,但是刚被夏御史进谏,也不好意思再明着插手大臣家务事。 只是又在一次宫宴上,皇上跟宫祉修闲聊的时候,说道:“爱卿的夫人实在善妒,府中竟连两个小妾都容不下,真是苦了你这等人物了。”语气中满是对宫祉修的怜惜。 宫大学士笑得一派温雅淡然,回复说:“女子个性独立强硬一些也没什么不好,臣以为夫人吃吃醋,倒是更显娇俏可爱。” 上面这件事,赵鸳鸳是在她再次成为“中京热搜top1”之后,才从旁人嘴里知道的。 她无语地想,要是皇上知道整件事都是他眼中温雅蕴藉的宫大学士教唆她干的,不知又会露出何种表情呢。 岭南一带出了大案。 番禺县的一户温姓富农某夜遭人血洗,除了小女儿外一家剩余八口人竟无一幸免于难。 第二天,前来找雇主商讨下一年佃租的佃农看到案发现场时,竟当场尿了裤子,好半天都腿都软得挪不动步。 而在这桩惨案发生之前几天,番禺县长的嫡长子曾因为想要纳这家人的小女儿为妾,与温富农有过激烈争吵。 有人作证,他曾经放话要灭了死者全家。因为温富农为人和善,经常接济穷人,这桩灭门惨案激起了民愤。 众多百姓在县府前抗议由县长主管调查此事,要求朝廷派人主理此事。 岭南一带远离中京,土司众多,本就民风彪悍,难以管理。 此次出了这等大案,皇上如履薄冰,下派巡查的官员左选右选,最后选上了宫大学士。 宫祉修查案办案的智慧与能力自然值得相信,同时宫祉修在民间声誉还非常良好,对待百姓也是亲善温和。更何况,对着宫卿那张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板,任谁的怒火都要浇灭三分。 皇上非常满意自己的决定,宫祉修简直是平息岭南民愤的不二人选。 但是赵鸳鸳很不满意。 “他这是剥削啊!”赵鸳鸳一边侍弄她的实验田,一边不住地跟湘儿抱怨。 “巡查是弘文馆大学士的分内事吗?从中京到番禺,路途如此遥远,他是要他的宫卿鞠躬尽瘁,为国捐躯吗?” 赵鸳鸳一锄头下去,差点把她隔壁种好的幼苗都翻起来。 自宫祉修出发去岭南算起,已经快有一月了。因为番禺一事性质严重,宫祉修不方便带上家眷一同出行,所以宫祉修和赵鸳鸳分别也快有一个月了。 赵鸳鸳并不期望湘儿接她的话,虽然她刻意隐去了那两个字,但她的用词必然算得上大不敬。 赵鸳鸳从来都不是不讲道理,满脑子只有歪歪腻腻的人。 但她不用想也知道,皇上这次给宫祉修派的差事,绝对是对他身体的巨大的挑战和透支。 宫祉修去的时日越久,她就越担心。岭南一带传送书信也十分不便,她这一个月算是完全失去了宫祉修的消息。 赵鸳鸳又是一锄头。果然,这次杂草和幼苗都一起被她连根带起了。 幼苗:“……呜呜呜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是你最爱的庄稼吗?” “夫人!宫大人回来了!”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来向赵鸳鸳汇报。 赵鸳鸳扔下锄头,脱掉罩裙和袖套,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碎发,急匆匆地往主厅赶。 靠近主厅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宫祉修与另一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还有外客?赵鸳鸳不得不停下脚步,再用下人递上清水净了手和脸,拢好了发髻。她按下心中的急切,强作稳重地走入了主厅。 “这位就是尊夫人?果然端庄大方,名不虚传。”主厅里一位儒雅高大的中年男人向她作了揖。 “郑大人万福。”赵鸳鸳微微屈膝,向男子行了礼。郑大人是当朝首辅,虽然二人从未见过面,但是赵鸳鸳还不至于消息闭塞到连首辅大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夫人万福。” 赵鸳鸳这才注意到首辅大人身边站了一位娇美的女子。这个女子个子偏矮,面相秀美,说话带着一股岭南的口音。 没听说过首辅大人新纳了妾呀……赵鸳鸳有点搞不清楚这个女子和郑首辅的关系,但在这里也不宜多问,她点点头回了个礼。 “既然尊夫人来了,老夫也不宜多待了。此番宫大人帮我将恩人之女带回中京,了却我一桩忧心事。往后宫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开口。”郑首辅实在是个识时务之人。 “郑大人,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温乡贤的品格,宫祉修也十分敬重。温姑娘,家中遭此大变,请务必多保重。” 宫祉修笑着冲赵鸳鸳眨了眨眼,便把目光挪回郑首辅身上。 待郑首辅和那位女子离开之后,赵鸳鸳迫不及待将宫祉修推回了房。 “鸳鸳,你想我了吗?”宫祉修眼中盈满了笑意,“岭南的风土人情都不同于中京,下次真想跟你一去。” “我再想你,也比不上龙椅上那位想”,赵鸳鸳动作迅速地拆了宫祉修的束带,把宫祉修移上了床。 宫祉修刚想阻止她,她立刻说道,“好啦,我知道你还有公务要处理,休息一下也不会耽误事的!” 她扶宫祉修躺好后,顺势伏在了他身上。 宫祉修身上带着一股清香,清冽却不浓烈,很像赵鸳鸳以前学国画时研好松烟墨时房间里飘散的香气。 把大半张脸都埋进宫祉修的衣料里,赵鸳鸳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宫大人与刚才那位美人是何种渊源呀?” 宫祉修用左手轻柔而缓慢地为赵鸳鸳顺着发,闻言不禁失笑。 “夫人冤枉我了,我只一心向夫人,眼中看不见什么美人。鸳鸳说的那位女子是这次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第二百零八章 幸存者 原来,温家灭门案还真的跟番禺县令之子没什么关系,是一伙穷凶极恶的流寇随机选择富户作案,而温家不巧被选中了,才发生了这等惨祸。 温家的小女儿能正好逃过一劫,还是因为那位县令家的少爷总是不断上门纠缠,她不堪其扰,躲去了小姐妹家借住,才躲过了杀身之祸。 “郑大人出身岭南。他少时家贫,一直都是依靠温家的资助才能够继续读书习字。 温家遭此大祸,郑大人拜托我一定要将温家的小女儿带到中京,让他能够为恩人尽上绵薄之力。” 宫祉修为赵鸳鸳顺好了发,便把手搭在赵鸳鸳细长的脖颈上,用拇指缓慢摩挲着她脸颊的皮肤。 赵鸳鸳像一只被摸得很舒服的猫咪,她闭上眼在宫祉修柔嫩的手心蹭了蹭。 “唉,那些流寇真是可恨!”她厌恶地皱起了脸。 “他们已经全部被收押了,审判之后就会问斩。我定会给岭南百姓一个交代。”宫祉修声线温和,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嗯,我相信你。”宫大人的小猫咪很用力地点了头。 宫祉修把岭南大案处理得很漂亮,皇上龙心大悦,赐了他十五日的予告假。 与宫祉修分别很久的赵鸳鸳这次真的成了宫大人的小猫咪,走到哪里黏到哪里。 这天午后,两人坐在湖边亭里闲聊。 宫祉修望着宁静的湖面,有点感慨地说。 “岭南的百姓个个善泅泳。我有时候处理完公事从县衙出来,可以看到很多孩童在小河边戏水游泳,非常清爽。” 赵鸳鸳难得没有赖在宫祉修身上,而是端端正正坐在他旁边,帮他活动不甚灵便的右手。 他的右手苍白冰凉,修长的手指软蜷在一起,在赵鸳鸳手中被动伸展的时候时不时还会轻颤一下。赵鸳鸳用四指托着他的右手,把大拇指放在他手心,宫祉修被捋开的手指便慢慢回到了蜷缩的样子。 “宫祉修,用力抓住我。” 宫祉修听话地使力,用力到他的眉间都拧成了一个小疙瘩,但赵鸳鸳这边也只能感受到非常微弱的力道。 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点在宫祉修的眉间,轻轻揉开那个小疙瘩,“很用力,真棒!宫祉修,我也会游泳,我可以教你。” 赵鸳鸳看着宫祉修哑然失笑的表情,撅起了嘴,“宫大人,我可是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好学生才这么说的。你看起来却很不信任我这个老师。” “不,是学生愚钝,天资不足。”宫祉修脸上还挂着温柔的微笑,却垂着眼睛望向那只没什么功能的右手。 赵鸳鸳把他的右手轻轻放在他的腿面上,双手捧住宫祉修俊秀的脸,让他直视自己。 “宫祉修,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呛水,也绝对不会让你淹到。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他鸦黑纤长的睫毛扑闪,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鸳鸳……”宫祉修很无奈地轻唤赵鸳鸳的名字,“鸳鸳,你饶了我。” 但赵鸳鸳才不会饶了他。宫祉修对待自己身体总是采取一种经济至上的态度:只要他的身体足以支持他完成日常的事务,他就不会为它再付出哪怕多一点的努力。 所以繁忙的宫大学士平日对复健从不上心,向来都是压着医嘱的底线去完成。 而总是为此苦恼的赵鸳鸳虽然对复健了解不深,但是对游泳的好处却很清楚。 “我跟你讲,游泳的好处那可是说不尽,就算你不游到那水里泡泡,你也受益不浅的……”一想起游泳,那人嘴皮翻飞的样子就立刻浮现在她眼前。 水对胸腔的压力有助于提高心肺功能,水的浮力可以抵消重力对身体的作用,减轻对下肢的压力,不仅可以有效缓解疼痛,还更容易进行一些复健动作…… 不管怎么看,游泳都是个很不错的复健活动。这次宫祉修的闲聊正中她的下怀,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赵鸳鸳把思绪从往事中拉回,她装出一种很委屈的语气,故意模糊重点,“我发现了,你就是一点也不信任我的游泳水平。要是我让榕青和槐青一起下水,你会不会放心一点?” “鸳鸳,你在胡说什么?”宫祉修更加无奈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好好,我跟你学,把身体和性命都放心地交托给你,这样可以吗,我的赵先生?” “宫大人,你一定会是我最好的学生!”赵鸳鸳捧住他的脸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看着宫祉修还想说什么的样子。 她了然于胸地勾起嘴角,压低了声音,“下水的只会有我和你,我才不会让榕青和槐青打扰我们。” 赵鸳鸳捏捏宫祉修脸颊的软肉,很满意地看到宫大学士的脸染上了一层桃花胭脂般的淡粉色。 “槐青呢?”宫祉修下了早朝,正准备往衙署去。出了朝堂,却发现等外面的竟只有榕青一人,感到有些奇怪。 “槐青昨晚吃错了东西,刚刚肚子不太舒服,请假回去休息了。”榕青面不改色地回道。 “那你等会请府医去为他看一看,让他好好休息。”宫祉修觉得有点不对,但是没办法说上来是哪里。 “是,主子。槐青已经托我请了一位侍读来暂代他的工作,现在已经在衙署待命了,主子不需要担心。” 榕青表情淡定,叫人完全看不出什么端倪。 宫祉修到了衙署,榕青没有说错,衙署中的确有一位侍读垂首毕恭毕敬地等在那里。这位临时侍读的体型比一般男子瘦小一些。 虽然他把头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容貌,但身型气质都更像是哪位小姐的女扮男装。 榕青看到那位侍读后,很是无语地摇摇头。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宫祉修在办公桌前安置好,就悄悄告退了。 榕青知道,自己也不需要说什么,虽然主子表情自若,但他还能认不出自己的夫人不成? 等槐青出去之后,室内一片静谧,宫祉修摊开了一份公文开始看。而那位侍读也拿起墨条开始安静地研墨。 第二百零九章 装一下 “鸳鸳。”宫祉修专注地看着公文,口中却状似无意地说了一个名字。 侍读跺跺脚,出口的声音竟是清脆的女声,“宫祉修,你就不能装一下吗?” “鸳鸳,你的装扮技术太差了,榕青都要看不下去了。你拿什么威胁槐青才让他陪你演这出戏的?”宫祉修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个嘛,是我跟槐青的小秘密。” 赵鸳鸳边说着,边挤进宫祉修和书案中间的空隙。她侧身轻轻坐在他腿上,用自己的脚垫着力,“宫祉修,他们说,爱情要有那种偷偷的感觉才有意思。” 赵鸳鸳双手捧起宫祉修的脸,两人鼻尖摩挲着鼻尖,她用气声继续说。 “你觉得,大学士和他的侍读,在衙署里偷偷接吻,有没有意思?” 说着,赵鸳鸳把自己的唇往宫祉修的唇上深深一印,然后在宫祉修反应过来之前站起来,“这是我今天给宫大学士盖的私印,宫大学士可以开始办公了。” 她蹲下身捋顺宫祉修身上的衣料,把脸色绯红的宫大学士重新在书案前安置好。 “宫大学士,墨我磨好了,笔我也润好了。小的现在去把榕青叫进来,小的就先走了。” 赵鸳鸳恶趣味地撩完自己相公,拍拍屁股就想走。却不期然感受到一股不大的力量轻扯住了自己的袖子。 身后是宫大学士不复平静沉稳的声音。 “鸳鸳,今晚你且等着。” 要说游泳的地方,宫府还真的本来就有一个。 赵鸳鸳发誓,她可没未雨绸缪到早早地就搞好了游泳池,只等着宫祉修掉进她的圈套。这个游泳池只是一个乌龙的产物。 非常乌龙。 宫祉修出府自立的时候,宫夫人,也就是宫祉修的母亲,对他非常不舍。 但书香门第出身的宫夫人是不会把这种不舍大喇喇地表露在脸上的,她只会表现在行动上——宫老夫人日日都会到宫祉修新立的府邸报道,顺便指导指导府内布局装饰。 某日宫老夫人又一次来巡视的时候,赵鸳鸳正在跟监工商量能不能挖一个养鱼的小池塘。谁知在心里眼里都是儿子的宫老夫人看来,赵鸳鸳这是要给宫祉修挖一个水浴的池子,顺便在里面放一些鱼增添趣味。 宫老夫人欣慰地向赵鸳鸳表示,鱼就不用放了,但是水浴的池子一定要保证舒适度和温度。不敢违背婆婆意思的赵鸳鸳只好点头称是,并在她的小鱼池旁边布置了热水房和一系列休憩措施。 她甚至给这个鱼池设计了一个顶棚,只因宫老夫人向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宫祉修幼时是多么向往“雨中山果落”的雅致氛围。 到这里,也还只是个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故事。问题在于,赵鸳鸳后来被别的事分了心思,完全忘记了这个汤池的存在。 没得到进一步修改意见的监工只好兢兢业业地按照商量好的标准修了一个深四五尺汤池。 这个池子就此成为了一个养鱼太奢侈,泡汤又只能站着的两不像。 但,这个乌龙的池子终于迎来了它的春天,它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名字——游泳池。 “祉修,你下来!”赵鸳鸳站在水温适中的水里,双手环住艰难扶坐在水池边的宫祉修。 宫祉修脸色有点难看地瞟了一眼自己飘荡在水中的双腿,闭上了眼睛,双手推着池边开始发力。 扑通。 见他下水了,赵鸳鸳赶忙揽住宫祉修的腰臀部。入水的无处着力感让一向稳重的宫大人有些手足无措,他像抓着最后的浮木一样紧紧搂着赵鸳鸳的脖子,两个人像连体婴一般紧贴在一起。 “夫君,你这样抱着我,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但是你的稳重形象可要保不住了。”赵鸳鸳在宫祉修耳边坏心地嘲笑他。 “鸳鸳!”宫祉修气急了竟然轻咬了赵鸳鸳的耳朵一口,“是我上了你的贼船。” “哎宫大人,你可真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赵鸳鸳被他吓了一跳,她放软语气,“祉修,你别怕,有我在呢。你信我嘛,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宫祉修明显不信任地睨了她一眼,但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对,别怕,我环着你呢。你试着感受一下,水里有浮力的。”赵鸳鸳一边哄着,一边引着宫祉修的左手扶上池沿。 待他抓好后,她托着宫祉修的右臂,让他可以稳定地浮在水中,慢慢地适应一下。 只能说,宫祉修不愧是宫祉修,他只花了一小会就克服了自己的惊慌,变回那个淡定自若的宫大学士。 “好了,我最优秀的学生,我们现在来上第一课,闭气。” 最容易学会游泳的人就是不怕水的人。更何况,赵鸳鸳并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是宫祉修想学却学不会的。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她的宫祉修滤镜所致。 不过,赵鸳鸳才不会承认。 “郑大人要收那位温小姐为义女?” “何止呀?郑大人还找了中京最好的媒人为温小姐说媒呢!” 赵鸳鸳跟她的弟媳在花园里散步闲聊,哦不,是可能的未来弟媳。 王芳芸那位任性又姐控的弟弟王宜某次随母亲去庙里上香的时候,遇上了一位薛家小姐,从此便陷入情网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薛小姐对他并不上心。 人家甚至搞不清那天庙里遇见的男子姓甚名谁。 王宜无计可施之下,便来求赵鸳鸳,希望赵鸳鸳能跟薛小姐成为朋友,助他的追妻之路一臂之力。 赵鸳鸳一开始对王芳芸的弟弟还是有些芥蒂的,但后来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还是勉强答应了。 没想到,她跟薛清清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两人竟然成了最好的朋友。至于王宜的追妻大业嘛,赵鸳鸳觉得还是闺蜜比较重要。 “跟哪一家说了媒?”赵鸳鸳对温小姐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我们家。”薛清清吐吐舌头,“没想到?” “你们家?这也不出奇。只不过,是你大哥还是你二哥?” 第二百一十章 一见如故 薛家是商贾世家,中京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铺子荟珍阁就是薛家的产业。 郑大人大概是担心温小姐不能适应世家大族的森严规矩和纠缠不清的家族关系,所以才特地选了薛家为姻亲对象。 不过薛家的大少爷和二少爷完全是两个类型,大少爷沉稳温和但有些过于内敛,二少爷张扬恣意却略显风流。 赵鸳鸳有点好奇郑大人比较青睐哪一款。 “我大哥。但是,我看那位温家小姐并不是很想要跟我们家结亲呢。切,我大哥稳重可靠,哪里配她不起了?”薛清清很不屑地撇撇嘴。 “你看你这话说的,你又没见过人家温小姐,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 “媒人来我们家说亲,大哥说希望与温小姐见一面了解一下。两个人面是见了,可是我大哥回来却说这亲结不成。那温小姐三句话必提一句宫大学士,看似心有所属,他不愿强人所难。”薛清清神神秘秘地靠近赵鸳鸳, “鸳鸳,我跟你说,你可要有些危机感。好些人对你的宫大学士虎视眈眈呢!” “打住,你别瞎说。温小姐应是感激之情。她一个女子造此大难,又孤身进中京,也不认识什么人,可能为了跟你大哥找话题才提祉修的。我那天还见过温小姐,没看出来她哪里很倾慕我家夫君了呀?” 赵鸳鸳的确没有感受到任何危机感。 以前的温小姐是温家最受宠的小女儿,现在的温小姐是首辅大人的义女。她觉得,被娇宠长大的温小姐绝对不会愿意做妾的。 而她和宫祉修成亲这么几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情。 如果说一开始宫祉修的爱,对赵鸳鸳来说就像是天上随机砸下来的大馅饼,让她惊喜之余总是有些不安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能确信,这块大馅饼上刻的就是她赵鸳鸳的名字。除非她不要了,不然这块甜蜜的馅饼只会属于她。 妾无意,郎无情,她产生个什么劲危机感。 “你对这种事的感知总是很奇异,上次对两个御赐的小美人无端大吃飞醋,这次反而对郑大人的义女毫无警觉……鸳鸳,我真是搞不懂你。”薛清清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好了!薛清清,我求你别说了!”赵鸳鸳尖叫一声,脸色通红地捂住了薛清清的嘴。 “芳芸!”薛清清把手上的薄书甩得哗啦作响,“你看看这本破书写的都是什么!” 赵鸳鸳叹一口气,按薛清清这么咋咋呼呼的性格,要是真成了她弟媳,跟王宜两个人估计会像鞭炮一样把自家府邸炸了。 赵鸳鸳从她的实验田里走出来,洗了洗手。她仔细看了一眼薛清清手里近乎散架的书,书的封面是一株工笔白描的荷花。 两朵花一开一合,姿态各异,别有一番清雅的意趣。 “是净友笔谈?清清,你一向不是只对挣钱和胭脂水粉有兴趣,温小姐的魅力这么大,让你都看起了她的随笔集。”赵鸳鸳随意地在衣裙上蹭掉了手上的水,想从薛清清手里接过那本可怜的书。 薛清清却转手把书往身后一背,“芳芸,你是不是完全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你知道,我一向不太看这种文艺的随笔散文。”赵鸳鸳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温小姐这本书最近在中京卖得挺好的,我听说她讲了自己的一些往事。” “那你做好准备,人家温菡的随笔里可是详细地点评了一番你和宫大学士的情感经历。”薛清清不顾形象地‘呸’了一声,“她还真以为就自己看得最明白,最透彻呗。” 薛清清摊开手上的书,动作粗鲁地翻到其中某一页,然后伸出食指重重地点了点上面的标题。 浮云小姐传。 这标题透着一股来者不善的味道。 赵鸳鸳皱起了眉头,开始看。 温菡开篇就说,这是她家乡一位女子的故事,因女子名字中有‘云’字,代称其为浮云小姐。浮云小姐出身富农之家,但是相貌平平,也无甚才华。因着家里的关系,她与知州大人家小公子有着娃娃亲。 知州家的小公子原本才貌双全,是浮云小姐高攀不起的对象。但却在一次出游过程中不慎受伤,从此不良于行。 浮云小姐原本担心嫁入知州大人家会被人欺负,听说小公子的状况后便心生一计。她先是在家大哭大闹坚决要求退婚,大声嚷嚷着说她不愿意嫁给身有残疾的夫君。 原本小公子的情况被知州大人压了下来没传出去,现在却因为浮云小姐这一出闹得人尽皆知。 一时之间,小公子的“美玉有瑕”成了州里最火热的谈资。清高自傲的小公子被弄得痛苦不堪、自尊全无。 浮云小姐见目的达到了,便假意上门道歉,称之前都是她不明事理,她现在仍愿嫁予小公子。 小公子本就因为此事几乎低到尘埃里去,现在见浮云小姐竟不嫌弃他,便欣然答应。二人的姻缘甚至还传为一段佳话。 但是温小姐有云,浮云小姐这一出其实不过是欲擒故纵,好在感情中打压对方,占据掌控地位。从头至尾,她都是在拿捏小公子的痛点做戏罢了。 “’二人的姻缘真乃浮云蔽日,明珠蒙尘。’你看看温菡说的是什么鬼话!” 没等赵鸳鸳看完,薛清清的食指又重重地在结尾句狠戳了几下,“还装模作样什么浮云小姐,她就差没把你和宫大学士的名字往上写了!” “清清,别气啦。笔在人家手里,我们也不能怎么样。”赵鸳鸳来回摩挲了一下“浮云小姐”几个字,“何况,你觉得她说得完全没道理吗?” “鸳鸳,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她说的哪里有道理了?你是那样的人吗!” 哪里有道理,她利用宫祉修的残疾就有道理。 赵鸳鸳从没跟别人说过,她其实很享受照顾宫祉修的感觉,也很享受被他依赖的感觉。 偶有那么几个时刻,她甚至会觉得宫祉修的残疾给了他一种独特的美。 第二百一十一章 是那样的人吗 享受被他依赖,或许的确是因为她想在这段感情中占据掌控地位? 她有时候跟宫祉修生气,故意把他的轮椅推远,这不是在拿捏他的不良于行吗? 她最明白宫祉修的残疾给他带来了多少不便和痛苦,为什么她有的时候却觉得他虚软的右手和纤细的双腿让她感到怜爱? 宫祉修要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会不会觉得受伤难过呢? “没道理没道理。清清我们别管那个温小姐了,我们家厨子昨天新研制出一种点心,特别好吃!我们去吃点心啦。” 赵鸳鸳强作很欢快的样子,试图把薛清清的注意力从书中引开。 但她自己却感觉浮云小姐传像一片巨大阴云笼罩在她的上方。 没道理吗?真的没道理吗? 或许……是有道理的。 《净友笔谈》的浮云小姐传在中京传得火热,连日理万机的宫大学士都略有耳闻。 于是宫祉修在百忙之中抽了点时间大略扫了一下这篇随笔。读过之后,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宫祉修心中再明白不过,他和赵鸳鸳的故事,完全就不是书中映射的那样。 本就是无稽之谈,又何必在意? 于是宫祉修只是让榕青代他去找了温小姐,礼貌地请她以后不要再写这种令人误会的故事。 但赵鸳鸳不是这样想的。 她思想斗争了几天,然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要让她跟宫祉修的感情变得“纯粹”,她不要再给自己机会“拿捏”宫祉修的残疾。 她把照顾宫祉修的所有事务都分给了槐青和榕青。宫祉修遇到她之前的好几年都是由他们亲手照顾的,现在交还给他们,赵鸳鸳也很放心。 她在晚餐之前向宫祉修宣布了这个消息。赵鸳鸳特意坐在了他的正对面——餐桌上距离宫祉修最远的位置。宫祉修虽然吃饭是可以自理的,但是诸如虾、蟹等难处理的食物还是需要有人帮他一下。 而赵鸳鸳坐这个位置的意思就是,我不会帮你了,请槐青来。 “鸳鸳,你这是?”宫祉修听完赵鸳鸳的话,立刻就联想到了那篇浮云小姐传,“王芳芸不是你,我们都很清楚。你不需要将她的曾经荒唐举动当作你的枷锁。我永远不会因为她的任何行为迁怒于你。永远不会。” “不是因为赵鸳鸳,我没觉得她干过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呀,祉修,我只是有点累了,我想偷懒几天,行不行嘛。”赵鸳鸳不知道怎么跟宫祉修解释,于是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毕竟,最不应该知道她心里那些秘密的人就是宫祉修。 宫祉修久久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赵鸳鸳。 赵鸳鸳被他看得心慌,“祉修,你不要多想,我绝对没有嫌你麻烦的意思!只是这几日事务有些多,我怕顾不上你嘛。”其实哪有什么事务比你更重要,赵鸳鸳在心里说。 沉默了良久以后,宫祉修终于开口了。 “鸳鸳,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宫祉修拿起了筷子,“要是你觉得现在不好说出口,我会等你。”他夹了一片肉,撑着轮椅扶手很艰难地探身递到了赵鸳鸳碗里。 “鸳鸳,我会一直等你。” “嗯。”赵鸳鸳戳着碗里的肉,眼睛酸得快要落下泪来。 这几日,赵鸳鸳强作没事,尽可能像以往一般跟宫祉修相处。但她心里那担重重的石头既瞒不过她自己,也瞒不过宫祉修。 赵鸳鸳没想到这甚至没瞒住那位温菡小姐。 那天内阁新进的周学士带着夫人一同来宫府拜访宫祉修。 赵鸳鸳作为宫夫人也不得不陪同着一齐招待客人。她知道周学士的夫人是番禺县人,最近与温菡私交不错。 赵鸳鸳担心周夫人此行别有目的,全程都对她带有几分防备。 但人家周夫人倒是行事规矩,没说不该说的话,更没做不该做的事。 临近傍晚,周学士夫妻准备离去的时候,一日下来都安安静静当花瓶的周夫人突然对赵鸳鸳说,“我以前听闻,宫夫人对宫大人的生活事务是事必躬亲,不假人手。我当时还说,宫夫人出身何等尊贵,怎么会把下人的活全数包揽呢。今日一见,外面果然是谣传。”周夫人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看着倒像是在阿谀奉承赵鸳鸳。 不过此言一出,另外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周夫人的言外之意赵鸳鸳怎会不懂。她不过是说以往赵鸳鸳的事必躬亲都是逢场作戏,待外界对二人成婚的舆论渐熄之后,赵鸳鸳便原型毕露,变回以往娇纵任性的王家大小姐了。 赵鸳鸳深呼吸,勉强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回应道:“夫君平日事务繁多劳累,我帮扶一下也是应该的。近日是芳芸偷懒了,让周大人和周夫人见笑了。” “周夫人,宫某的家务事就不劳夫人操心了。”宫祉修清冷的声音从赵鸳鸳身边传来,“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 周夫人出言讽刺赵鸳鸳之前估计没想到,看上去儒雅温和的宫大学士竟会如此严肃地出言维护赵鸳鸳。她只能讪讪赔礼,然后拉着周学士赶紧离开。 赵鸳鸳本以为周夫人顶多就是恶心一下她,这事应该就算翻篇了。 但,周夫人可是温菡的闺中密友。事情一旦扯上温菡,就不会如此简单地结束。 不久以后,中京开始流传关于浮云小姐的续传:浮云小姐与知州家小公子成婚后,仍然在耍一些低劣的手段来控制小公子。 她一时攻击小公子的残疾,践踏他的自信,一时又体贴粘人,对他无微不至,令小公子受宠若惊。 中京无人不晓浮云小姐映射的到底是谁,只不过不知其中故事几分真几分假罢了。浮云小姐续传出来以后,赵鸳鸳被温菡的一些极端的崇拜者和爱慕者称作蛇蝎毒妇。 有的人还撰长文批判如浮云小姐一般玩弄男人的女子,一时竟引起无数共鸣。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几分真几分假 赵鸳鸳怀疑,如果她住的地方不是宫大学士府,估计就要有人在她家门口扔臭鸡蛋烂水果了。 谣言越来越离谱,赵鸳鸳心里的担子越来越重。 她发现,即便她尝试让她和宫祉修的关系“纯粹化”,宫祉修的不便仍是她绕不过去的槛。而她这种所谓的“纯粹化”,未尝不是又一次对他不便的“拿捏”和打击。 是她做错了。 可,她是从哪里开始做错的呢?是不是从爱上宫祉修开始,她就做错了? 她这种感情,真的,称得上爱吗? 赵鸳鸳把自己关进心里的小黑屋自闭,宫祉修可不会任由赵鸳鸳一直做出这幅强颜欢笑的样子。他是会等她自己走出来,但如果他跟赵鸳鸳的距离是一百步,他愿意前进九十九步,然后等赵鸳鸳跨出最后一步。 于是,当宫祉修再次有了一个休沐日的时候,他竟然主动要求继续向赵鸳鸳学游泳。 原因无它,谢大人想找到一个跟赵鸳鸳好好聊聊的机会。 要知道赵鸳鸳如今每日对着他就是假作欢喜,东扯西扯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对她心中之事完全闭口不言。 最近甚至借口睡眠质量不佳,两人不要互相影响,自己去睡了主卧边的偏房,彻底切断了两人交流的渠道。宫祉修怎么会看不出来,赵鸳鸳脸上的快乐就像暂时落在树杈上的鸟儿,只要不是在人前,这只鸟儿振振翅膀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鸳鸳,天气好热,我想去游泳。” 赵鸳鸳闻言眼睛亮了一瞬,又立刻暗淡下去。她强行要求自己扬起笑容,“好啊。让槐青陪你?” “我的游泳还没学会。夫人,你不会半途放弃你的最优秀学生?”宫祉修难得这么轻轻缓缓地说话,凭空让赵鸳鸳听出了一种委屈的感觉。 赵鸳鸳脑中浮现出了她央求宫祉修学游泳的场景。那日的甜蜜快乐衬得最近的尴尬生硬更令赵鸳鸳难以忍受。 或许那个游泳池可以把那种甜蜜再借给她一会呢,赵鸳鸳想。于是,原本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好,那我们去换衣服。” 又是那个游泳池。 “祉修,你已经学会换气了,我们今天来学滑行。”赵鸳鸳这半个月来第一次站在离宫祉修五寸不到的位置。面对成婚一两年的夫君,她竟然莫名有些脸红心跳。 赵鸳鸳让宫祉修双臂伸直,一手托着他的髋骨的位置,一手扶着宫祉修不够灵便的右手,引导他尽量在水中放平身体。 “祉修,你把头埋进水里,然后尝试换气。我护着你,不要害怕。” 赵鸳鸳嘴上让宫祉修不要害怕,但自己却已经开始心猿意马。宫祉修虚软无力的右手被她托在右手心,而她左手感受到的是他明显比常人松软细瘦的大腿。 那些捋不清的问题又开始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上升,乌压压一片压得她喘不过气。 “咳咳……鸳鸳……咳咳……”宫祉修的咳嗽声让赵鸳鸳猛然回神。 原来她无意识下攥紧了宫祉修的右手,让他突然受惊吃痛。 他本就是初学者,被人打断了闭气呼气的节奏,一下子便呛了一大口水。 赵鸳鸳急忙把宫祉修扶起,让他趴伏在她身上,帮他拍背。 “祉修,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急,慢慢咳。”她装作很冷静的样子,但声线已经染上了哭腔。 过了很久,宫祉修终于缓过了这阵激烈的呛咳。 “鸳鸳,你学游泳的时候没呛过水吗?你哭什么呀,羞死啦。”宫祉修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赵鸳鸳吸吸鼻子,带着浓重鼻音:“都是我不好……我怎么能在游泳池走神……都是我的错。祉修,我今天想先上水了,我让槐青来教你。” “鸳鸳,我只愿意由你来教我……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别难过了,你难过我也会很愧疚的,嗯?”宫祉修轻声哄着赵鸳鸳,但却隐隐觉得赵鸳鸳的话和状态不是很对。 赵鸳鸳跟宫祉修一起上水之后,把宫祉修交到槐青手里,就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回房了。 宫祉修越回味越觉得赵鸳鸳下午的状态不太对。 他若是再让赵鸳鸳一个人静静,指不准她会钻进什么牛角尖。 于是,晚餐之后,他让槐青送他去了赵鸳鸳的房间。 赵鸳鸳最近住的偏房其实还在主院中。在赵鸳鸳封堵交流通道这些日子里,宫祉修每次处理完公务回房,都会特地望一眼赵鸳鸳的房间。那透着薄薄窗纸传出来的微黄色灯火对于宫祉修来说,就像是有温度一般。只消看一眼,就能感到一片温暖熨帖。 他知道,不管他公务处理得多晚,他的鸳鸳总是等他回来之后,才把灯熄掉。就跟他们同住一间房的时候一模一样。 宫祉修刚准备抬手叩门,房门就刷地打开了。 开门的是头发散乱的赵鸳鸳。 他被赵鸳鸳吓了一跳“……鸳鸳,我能进去跟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进来。”赵鸳鸳垂下头避开宫祉修的视线,“我也想跟你谈谈和离的事。” 宫祉修的动作顿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进来,进来再说。”赵鸳鸳侧过身子,给他的轮椅让出一条通道。 “赵鸳鸳,就在这说清楚。”她看到宫祉修的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你说要跟我和离?” “祉修,你别激动!”赵鸳鸳下意识想去给宫祉修顺气,但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收回来,“你不懂,我不值得。” “你不值得?”宫祉修俊秀苍白的脸浮上一抹苦笑,“赵鸳鸳,你既连和离都说出口了,又何苦用这种理由搪塞我呢?” “我没有搪塞你!”赵鸳鸳连忙抬头否认。但她一抬眼就跟宫祉修那双满是自嘲和讽刺眸子对上,她语音渐弱,不知如何解释。 “你特别好,真的。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 第二百一十三章 说清楚 赵鸳鸳知道,她要是今天不跟宫祉修说明白,那对他只会是更大的伤害。明明罪魁祸首是她啊,这太不公平了。 赵鸳鸳下了决心,便抬手挥退了下人。 她艰难地开口,“宫祉修,我没搪塞你。是我不正常的心理玷污了我们的感情。” 她顿了顿,“你知道我有多可恶吗?我明知你被拘束在这架破轮椅上有多难,我却竟然享受照顾你的感觉。我竟然会觉得你的不好用的右手和你的双腿有一种虚弱的美感。我竟然觉得你依赖我的样子很可爱。骑马,蹴鞠,篆刻……宫祉修,我再知道不过了,坐上这架轮椅后你有那么多喜欢的事都不能去做。我明知道,你因为这些不便承受了多少恶语流言。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竟然还会那么想。或许温菡说得对,我就是希望用你的残疾压制你,我就是病态地希望通过你的不便控制你。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我自己。” 听完赵鸳鸳一通语无伦次,话带哭腔的自我凌迟之后,宫祉修已七七八八地明白赵鸳鸳这些天心头的重担到底是什么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听到和离的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过是赵鸳鸳悄悄爱上了京中哪位新贵。没想到却是这个傻姑娘在自我批判和贬损之后,要给他们的关系宣判死刑。 “你真的觉得你的夫君就这么傻吗?我难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在试图控制我或者打压我吗?”宫祉修伸手握住赵鸳鸳的手腕,“你待我一直都很好,我们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平等。鸳鸳,刘大人是中京有名的妻管严,我听说有时候刘大人在宴席多瞧了哪个舞女两眼,回去妻子也要家法伺候的。” “但是,中京百姓从来不会觉得官至三品的刘大人会被他的妻子控制。而我,我的确凭借能力在朝堂站稳了脚跟,我的品阶甚至比刘大人还高。但是百姓还是会因为我的残疾而暗地里觉得我更弱势,觉得我更容易被控制和压制。” “这就是人们心里的刻板印象。我很感恩,你从没有这种刻板印象。你认识我、了解我,然后你愿意接纳我,选择爱我。我不觉得我们的感情有什么被玷污的地方。” 宫祉修松开赵鸳鸳的手腕,他用左手缓缓掰开右手软蜷在一起的手指,勾住赵鸳鸳垂在身侧的手。 “你看,从能跑能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算不上一件幸运的事。但人生不会就此堕入黑暗,我的人格也不会因此低人一等。生活永远向前,既然我无法改变现状,那我也不会回避它。我愿意接受,然后尽我剩下的全部力量努力追求我的幸福。” 赵鸳鸳摇了摇头,狠狠心把他的右手放回轮椅扶手上,“那不是爱,我不配谈这个字。宫祉修,你是不明白我对你有多残忍吗?这么残忍的感情不配被叫做爱。” “被爱的一定要是所谓好的东西吗?这个好是谁决定的呢?”屋内黄色的烛光映得宫祉修的脸一片柔和,他乌黑的眼珠就像是上好的黑曜石一般,亮得出奇。 赵鸳鸳有些出神地盯着宫祉修俊秀的脸庞。她不着边际地想,大臣们在朝堂上跟谢大学士辩论的时候,有时会不会因为他灼灼的风采而被迷得忘记了自己的论点呢。 “健全很好,残疾很坏。所以健全值得被爱,残疾就不值得。你是健全的,所以我对你的爱就很好,而我,”他有些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细弱的大腿,“我是这样的,所以你对我的爱就令你很羞愧吗?” “鸳鸳,爱是一种私人的情感,也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爱一个人不可能只是爱一种特质。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对我很残忍。”宫祉修在“从来”二字上加重了读音。他看着赵鸳鸳一直红彤彤的眼眶,感觉自己眼眶也有些发热。 “祉修……你还是不懂……” 宫祉修打断她,“鸳鸳,我知道,你被这些事困扰了很久。我不会逼你立刻就改变主意。” 和离的事赵鸳鸳终于还是没有推进下去。 宫祉修拉住她,要她想明白三个问题,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跟他和离。 她是不是真的觉得他们的婚姻是一段不平等的关系? 她对他的感情,如果赵鸳鸳坚持说那不是爱,那到底是什么? 这种感情因何而生? 宫祉修说,如果这些问题她都有了明确的答案,但是还是坚持要和离,那他愿意尊重她。宫祉修还说,他把选择的机会让给她,是因为他心中的答案已经足够清晰,最后的不确定只在赵鸳鸳手里。 但他无论如何都会尊重她的决定,让她不要有包袱。 他从赵鸳鸳搅成乱麻的思路中,扯出了三个线头。赵鸳鸳相信,只要她顺着这三个线头走,她就可以触碰到问题的本质与真相。但她不知道这三个线头的另一端,联系着的究竟是一块沉郁灰暗的死地还是一派活泼悦动的春景。 赵鸳鸳真的觉得她跟宫祉修的关系不平等吗? 她扪心自问,如果不是温菡的文章,她从来没有自发地想要打击、控制宫祉修。她也说不出,如果她对他的感觉,那种夹杂着了解、倾慕、怜惜、敬佩的感情,如果不能称之为爱,还能是什么?如果那不是爱,她为什么会在对着宫祉修的时候脸红心跳。 如果那不是爱,她为什么愿意冒险再入中京;如果那不是爱,为什么在宫祉修问她到底要不要嫁给他的时候,她只想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爱因何而生,她是因为可怜他所以爱他吗?她是因为享受被依赖所以爱他吗?还是说,她就是阴暗地因为他的残疾而爱他。 都不是。 “爱一个人不可能是只是爱一种特质。” 宫祉修对她而言,从来不仅仅是一个依赖她的身有不便的人。 宫祉修是一个丰满的活生生的人。他人品高贵、学识渊博;他温和亲善,从不倨傲自负;当然他的一些小毛病有时候也会气得赵鸳鸳跳脚。 第二百一十四章 爱之切 她倾慕宫祉修的人品性格,仰慕他的头脑学识。甚至,她偶尔也会被他的外貌所迷。是所有的这些构成了她对宫祉修的爱。 她可能确实对身有不便的人有一份天然怜惜,这本身并不可耻。 即便这份怜惜构成了她一部分的爱,也不可耻。 毕竟,难道人只能去爱大众所爱的吗?难道人所爱的,只能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典型吗?那这世界未免太无聊了点。 她赵鸳鸳也不是中京最完美的女子,但是宫祉修不是也爱她了吗? 她对宫祉修的这份爱由何而起,由了解而起。因为认识他,了解他,看到了他的方方面面,所以爱他。 知之深,爱之切。 赵鸳鸳拽着线头,晃晃悠悠、散散慢慢地走到了终点。 线头的另一端,草木繁盛,斑斓的野花漫山遍野。 原来,她对宫祉修的感情不是什么肮脏低劣的情感。她的爱意,生机勃勃。 宫祉修的,亦如是。 赵鸳鸳想明白这些事,其实用了好几天。 所以这天晚上,赵鸳鸳悄悄来找当值的槐青,请他领她去见宫祉修的时候,槐青差点惊喜得哭出来。 槐青以为这几天主子只是跟夫人单纯吵架,现在是夫人主动来求和了。他没想过夫人也是有可能来跟主子和离的。 “夫人,您总算来了。”槐青如是说。天知道他这几天看着主子一日差过一日的脸色有多心焦。 “主子每次心有郁结,他就会自虐式地工作来排解。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书院的夫子错怪主子句读标得不对,罚他抄那段短文一百次。小主子辩解无果之后,回去愣是一夜没睡把古代名臣的长文《九渐不克终疏》抄了一百次。”槐青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现在都记得夫子第二日明白过来自己错怪了主子,看着那厚厚一叠《九渐不克终疏》的尴尬表情。” 因为槐青边走边絮絮叨叨宫祉修儿时的故事,赵鸳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祉修的书房。 槐青神秘兮兮把食指竖在唇间,“嘘”。他轻轻推开了门,朝里努努嘴,示意赵鸳鸳进去。他特意给赵鸳鸳打开了书房的侧门,想给主子一个惊喜。 赵鸳鸳有些无奈,但她正好也没想好怎么跟宫祉修说。侧门就侧门,总比在宫祉修灼灼的目光下走进书房来得自在。 书房的烛火比别处的都亮一些。宫祉修端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看着一份公文。他时不时提笔在公文上勾勾画画,或是留下一些批注。君子端方,如珠似玉,华色含光,朗然照人。 好一幅美人写字图,赵鸳鸳暗叹。 但她放轻脚步靠近宫祉修之后,她就欣赏不起来这幅美人图了。 宫祉修瘫废的双足虚虚踏在地面的软枕上,脚上只套了松垮的足袋,没有穿鞋。软枕上的双脚并不安分,有一只脚已经快滑下软枕,雪白的足袋甚至都蹭到地面的灰尘。 赵鸳鸳不用思考也知道,一定是他的脚水肿得套不上鞋,所以槐青才没给他穿。 正值夏日,宫祉修只在白色里衣外披了一件墨绿色的外袍,而赵鸳鸳刚才看到的端正挺拔实则完全依赖于他里衣外紧紧绑着的木质支架。宫祉修没有坐轮椅,而是坐在一张靠背不高的长榻上。 榻上摆了很多软枕,约莫是槐青和榕青为了宫祉修坐久了能躺着休息一下想出来的办法。把槐青和榕青逼成这样,他到底是在这坐了有多久! 更别提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和他明显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唇色,赵鸳鸳握紧拳头,这真是一幅看了令人火冒三丈的美人图! 赵鸳鸳绕到长榻的后面,从身后环住宫祉修,动作迅速地拆掉了支架的扣子。没了支撑的宫祉修立刻软软地后倒,掉进了赵鸳鸳的怀里。 “槐青,放肆!”宫祉修下意识以为是槐青自作主张拆了他的支架,“你!……”他想开口训斥槐青的时候,却闻到赵鸳鸳身上熟悉的草木气息。 “鸳鸳?”他急急地扭头,“你怎么来了?” 宫祉修确认身后之人是赵鸳鸳后,他紧张戒备的气场全数散去,他很放松地倚进赵鸳鸳怀里。 赵鸳鸳嫌一直弯着腰太累了,她把脚上的鞋子踢掉,麻利地从椅背处翻上长榻。 “我不来,怎么知道堂堂谢大学士竟是这么糟蹋自己的。” 赵鸳鸳一边帮他调整姿势让他好靠得舒服一点,一边没好气地回答他。 宫祉修闻言,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但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睁开轻阖上的双目,身体竟又紧绷起来,神色比刚才更紧张。 “鸳鸳,我累了。如果你的答案是……的话,我们换个日子好好说,可以吗?”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有点发颤,仿佛他只要大声一点就会立刻震碎眼前的温馨情景。 赵鸳鸳刚想开口,宫祉修又急急打断了她,“我尊重你的决定,鸳鸳,真的。但是我今天太累了,我们另寻个时间再详细商议此事。”他紧张得双脚甚至开始无意识地踢蹬。 赵鸳鸳看着宫祉修仿佛在跟她请求死缓的紧张神色,心中不禁暗笑,嘴上说着愿意尊重她,现在又像鸵鸟一样逃避听她的答案。他这么难得的孩子气的样子让她竟起了一丝作弄的心。 赵鸳鸳勉强崩住脸上的笑意。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决定已经做好了。既然我心意已决,又何必挑什么良辰吉日呢?我早一日告诉你我的决定,我们也早一日解脱。” 早一日从这种变相冷战里解脱,她在心里补充道。 赵鸳鸳没想到,宫祉修的眼眶一下红了,甚至连鼻尖都染上了淡粉色。 他用力闭了闭眼,鸦黑的睫毛也跟着扑闪了一下,然后抖着唇开口,“鸳鸳,我愿意尊重你的决定。我明日还有早朝,有一份很重要的折子要递……求你,不要现在说。” 语毕,他竟开始试图用自己好用的左手从赵鸳鸳的怀里翻出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超级大笨蛋 只是他现在精神疲惫,腰酸背痛,仅凭一只酸软的手怎么可能把自己拖出去呢。 没有赵鸳鸳扶持,他根本连坐都坐不住。 赵鸳鸳看到宫祉修深受打击的状态,顿觉自己玩笑开大了。 她制住宫祉修徒劳的扭动,护住他的腰背把他向上提了提。 她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二人勉强可以注视地对方的双眸对话。 她安抚地亲了亲宫祉修的鬓边,在他耳旁轻声说,“我的心意就是,我绝对不想和离。我才不想把我最好的夫君让出去,谁说要和离谁是超级大笨蛋。” 宫祉修猛地偏头盯着赵鸳鸳的脸,似是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他清泉似的眼睛里蓄着的泪水开始缓缓往下掉,啪塔,啪塔。 良久,他极轻极缓慢地开口问,“鸳鸳,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他自顾自地问完之后,不等赵鸳鸳回应,便用自己的唇撞上赵鸳鸳的。 宫祉修从来不是这么莽撞而冲动的人,以往二人的吻总是温柔、轻缓、循序渐进的。 但这次被赵鸳鸳吓得狠了,宫祉修像是刚在悬崖边缘走了一遭,现在整个人还处于昏昏呼呼没有实感的状态。 他如同一个濒临渴死的沙漠行者一般,在赵鸳鸳的口唇之间豪取强夺,不知节制。 赵鸳鸳甚至闻到了嘴里飘上的淡淡血腥味,只是不知道是来自宫祉修的还是她的。 赵鸳鸳觉得,她竟然把素来优雅淡然,斯文温和的宫大学士逼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是够可以。 得想个办法补偿补偿她的夫君才行,她偷偷地想。 赵鸳鸳还没想好怎么补偿她的夫君,宫祉修那边倒是先准备起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哦对,定心丸。 宫祉修的原话是这样的:“夫人嫁予我后,总是心下不安,患得患失,是我没有让夫人安心。为夫仔细想过了,或许定心丸一颗可解夫人忧心之症。” 定心丸,难道这个世界真有这种药不成?赵鸳鸳完全搞不清楚宫祉修神神秘秘地在跟她打什么哑谜。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谜底。 在她连续两天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恶心干呕之后。 “恭喜宫夫人,恭喜宫大人,夫人有喜了。”太医为她诊脉后很是激动地说道。这太医是宫祉修专门从太医院请来府里的。 有喜了?赵鸳鸳愣住了。 她和宫祉修那方面的事情一向和谐,但宫祉修曾经受伤中毒,元气大伤,太医说过以他的体质有后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赵鸳鸳虽然确实很喜欢小孩子,每次回王家跟她大哥的小儿子也玩得很好,但她对生育孩子的事其实没什么执念。 毕竟,她跟宫祉修的二人世界其实已经很充实,并不一定非要一个孩子来完善她的婚姻。 而且这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宫祉修打完那个定心丸的哑谜不久之后来,让她无法不多想。 “宫祉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解释一下的?”等太医走了之后,赵鸳鸳立刻叫住宫祉修。 “夫人说笑了。按老庄的说法,这不过天地自然的‘道’罢了,我有什么可解释的呢?”他倒是一脸无辜。 怎么说也是结婚好几年的夫妻了,赵鸳鸳几乎可以确信,宫祉修有事在瞒着她。 “你不说,我就去问槐青和榕青了。”赵鸳鸳站起身来,很是轻佻地用食指抬起了宫祉修的下巴。 “要是让我知道你真的做了什么,那你……你……今晚就不要回房睡了。你知道的,槐青虽然忠心耿耿,但却完全不是撒谎的好手。”赵鸳鸳很无语地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舍不得,想不出什么措辞来威胁宫祉修说出实情。 宫祉修的脸迅速红了起来,他樱花般的唇瓣开开合合,但一个音节也没挤出来。最后,他垂下眼,放弃般说道。 “鸳鸳直接去问黄太医罢。不要问我了……更不要去问槐青。” 赵鸳鸳更加困惑了,都是老夫老妻了,那种事都做了不知多少次了,有什么这么难以启齿? “哈哈哈,宫大学士让你来问我?” 第二天赵鸳鸳找上黄太医的时候,满头华发的老太医捋着胡子很爽朗地笑了。 “宫大学士因为中过奇毒,肾气有亏,虽然那物没什么功能上的问题,但元阳却不易使女子受孕。”老太医很是和蔼地缓缓道来。 “老夫正巧有一祖传的药浴方子对此病症颇有疗效,大学士不过是来我处求医问药罢了。” 求医问药会让祉修这么难开口吗?赵鸳鸳不信。 “那敢问太医,这个药浴过程是否有什么副作用呢?” 老太医有些惊奇看她一眼,“我猜这许是宫大学士不愿直接跟夫人说的原因。这药浴本副作用不大,但宫大人废用的躯体感知尤为敏感,每次药浴私处都痛痒难耐。因着这个,老夫的治疗差点进行不下去。” 差点?似是知道赵鸳鸳的疑问,老太医对赵鸳鸳点点头。 “差点。不过宫大人实在坚持,老夫便试着想了些舒缓的办法。但总的来说,用处不大。药浴过程还是痛苦不堪,老夫初入门的小弟子都不忍心目睹。老夫也没想到,宫大学士看着清瘦单薄,但竟如此坚韧。” 黄太医几乎是太医院年资最老的太医了,见过的病人无数。 纵是他再医者仁心,也免不了对病痛麻木。若是黄太医都这么说,赵鸳鸳几乎不能想象所谓“痛苦不堪”是多么痛苦。 更何况宫祉修世家大族出身,向来看重尊严与体面。虽然受伤瘫痪后,为了活下去,曾经的尊严和体面早已所剩无几,但是这不代表他从此就不在乎了。 在黄太医处医治此病,私处那物免不了被人审视、触碰,药浴的过程也必然被无数的无助与羞耻包围。 赵鸳鸳知道,对宫祉修而言,这过程或许会比生理上的痛痒更为难以承受。 何苦忍受这些?何苦为她忍受这些? 他明明已经给了她那么多的包容与爱意,他却仍嫌不够似的,想要给她更多更多。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何苦忍受 在这个世界果然是有定心丸的,赵鸳鸳想。 这个世界有宫祉修。 几年后。 “宫小雪,我听夫子说,你在学堂上抢白别人的话,把同窗气哭了。” “是,但是她说错了嘛。”六岁的宫小雪悄悄抬起头瞟了生气的父亲的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 虽然敛了眉目,但他粉白粉白的小脸上还是写满了不服气。 “我与你说过,尊重是与人相处中最起码的礼节。”宫祉修的声调并不高,但是赵鸳鸳看得出他生气了。 小雪到底只有六岁,闻言又沉不住气地要辩解:“是她理解错了,我不过是纠正她而已……我又没有想要说哭她。” “你不过是提前背下了名家的解读,对文章的理解就已经深刻到不听别人说完,就知道人家有没有说错的程度了吗?”宫祉修轻呼一口气,明显怒意更胜,“小雪,你明不明白什么是尊重?” “对不起,爹爹。我错了。”宫小雪这下也感受到了爹爹的怒火,从善如流地认错。 他当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他不过是想要在薛鸢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嘛,谁能想到就把人弄哭了呢,他也很后悔呀。而且他要是气坏了爹爹,娘亲肯定要给他好看了。 小雪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口气,请问他在这个家有何地位可言,简直是在爹爹和娘亲的浓情蜜意里夹缝生存。 “爹爹明日带你去跟那位同窗道歉。我不会开口,你自己回房间去想好要怎么道歉。不取得人家的原谅,我们就不要回家了。” “是,爹爹。”小雪被训得灰头土脸,低着头走回了房间。 在不远处目睹全过程的赵鸳鸳,心中觉得十分好笑。 宫祉修在小雪上学以前,对他一直十分宠爱。不管是打碎他最心爱的越窑花瓶,还是练字碰洒了墨水,大半夜染黑了他明日要递的折子,宫祉修从来不对小雪说一句重话,更不会摆什么脸色,反而是赵鸳鸳被气得频频暴走。但自从小雪进入学堂,宫祉修三五不时就要跟孩子来一场严肃的谈心。 “鸳鸳。”宫祉修轻敲轮椅扶手,目光十分笃定地望着景墙的方向。 自知被发现的赵鸳鸳乖乖从景墙后面走出来。想起宫祉修刚才严肃的语调,她没忍住向他调笑道:“是谁惹我们一向温和的宫首辅生气啦?”前几年太子登基,郑首辅乞骸骨,带着义女回乡,宫祉修顺理成章地被提拔为首辅,统领内阁诸事。 “你儿子。”宫祉修甚至有些哀怨地瞪了赵鸳鸳一眼。 宫小雪完全继承了宫家的优良基因,不仅模样俊秀,还聪明伶俐,别人看十遍才能大概记住的东西,他可能看个两三遍就能流利背诵了。 因为他的天赋,也因为他的家境,他从小就是在一片夸奖与赞叹声成长起来的。 赵鸳鸳知道,这样的孩子,虽然神采飞扬,却难免有些骄矜自傲,目中无人。 今天的事就是个例子,而宫祉修大概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会才这么严肃地教训他。 “我儿子?我怎么记得我夫君小时候对我儿子可宠了,连我训两句都不给。现在这么暴脾气啦?” 赵鸳鸳动作很流畅地抓起宫祉修的右手开始按摩。 这几年宫祉修右手的活动能力又有一些进步,以前用尽全力也只有指尖能轻颤一下,现在不仅勉强可以把手指展成九十度,大拇指也能比较自如地活动了。 宫祉修用拇指轻抚了一下赵鸳鸳的指节,示意她过来一点。 赵鸳鸳听话地低头,把耳朵凑到宫祉修唇边。 “夫人唱了这几年白脸也累了。小雪大了,接下来让为夫来替你唱。” 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说完后,竟然还啄了赵鸳鸳的脸颊一口。 赵鸳鸳僵在当场,耳廓迅速染上了一层红色。 她有些绝望,天啊,这都第几年了,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容易就被宫祉修撩拨得面红耳赤! 宫祉修从此平步青云,但是他们还是想回归田园生活,于是他们重新开始了种田。 赵鸳鸳心里也觉得很高兴,直到有一次外出改变了现状。 一声惊雷撕裂夜空,屋内瞬间亮如白昼,赵鸳鸳就是在这时被惊醒的,她失魂落魄坐起身来,一张脸惨白惨白,比不得活人。 她这是被救下来了?为什么,她怎么还没死。 宫祉修离开后不久,她和小雪遇上了山贼,他们杀死了宫小雪,把她带去了山寨,当夜她就吊在了房里,她分明感觉自己慢慢失去呼吸,但没想到还是被救活过来了,这要她怎么能接受,明明就差一点,她就可以去见他和小雪了。 又一声炸雷响起,暂时点亮了漆暗的屋子,让她再次看清了四周的情况,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间屋子的陈设和她在郦州时的一模一样,连床单都是她最爱的那一块。 或许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她胆子也大了起来,按照自己放东西的习惯,披上衣服穿上布鞋,摸到灯笼和油纸伞,拉开了门栓,到厅房为备火而长明的油灯里取了火,接着撑伞到了院子里。 她一步步走近了,终于在牛棚里找到了一个蜷缩着窝在稻草里的瘦弱男人。他果然醒着,见到她过来,那人坐了起来,瞳孔缩了缩,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最后低下看着手指头发呆。 她过去最讨厌他这幅扭扭妮妮的模样。 有时是默不作声,有时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清。 其实她不光讨厌他这点,她还讨厌他低下的身份,讨厌他像是女人一样白净秀气的脸,讨厌他看着小雪露出的慈爱的目光,更讨厌的是,这样讨厌的人竟然是她的夫郎。 她靠近了些,把灯笼放在旁边,自己盘坐到了他栖身的那片稻草上,他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动作,低着头弱声弱气喊了一句“小姐”。 他的声音发着颤,听上去害怕极了,还夹杂着一丝绝望。 第二园百一十七章 田园生活 她唯一与他亲近,是在几年前,那天她喝的烂醉如泥,也是这样打着雷的雨夜,她压着他,对他肆意妄为,他一边惶恐,一边又欣喜,却在最快乐的时候听到她叫着别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叫到他哭湿了半鬓青丝。 小雪就是那夜才有的,因为是和他的孩子,她对小雪也不是很喜欢,每次小雪想要亲近她,她都不着痕迹的避过去,把小雪塞给爹娘。 她也不许他抱小雪,有次小雪摔倒了他去扶,她冲上去把他的手打掉,自己把小雪抱了起来,事后还把小雪那只被他碰过的手洗了好多遍,一边洗一边说小雪的手沾了脏东西。 “打雷了,我有点儿害怕,可以陪陪我吗?” “爹爹,娘。” “爹娘都睡着了,而且会吵到小雪,你就答应我。”她摇了摇他的手,那只手冰凉且粗糙,能摸到一掌粗厚的茧子。 手掌的主人点了点头,又缩了缩腿,给她留够伸腿的空间,以免不小心会碰到他。 她刚才好像有在关心小雪,这是个好的开端,他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小雪很喜欢她,不能因为他,让小雪成为没有娘亲疼爱的小姑娘。 赵鸳鸳就和他这么干坐着,直到后半夜,雷声渐渐停了,下起了大雨,她才撑开伞回去了。 本来他是想送她,但被她按了回去“就这么点儿路,你睡着,等雨停了,我爹还要带你去耕地呢。” 这话一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怕他因为前几天给小雪洗手的事记恨在心不肯出力,所以特地来哄他吗? 其实她不用这么委屈自己过来哄他,他是小雪的父亲,虽然是个没用的父亲,但怎么可能给自家人做事还偷奸耍滑呢。 只是不知道,她回去又要洗多少遍手,恐怕要洗蜕皮才好。 可这又是何苦呢,直接和他说一声,要他认真做事,多替爹分担,这样不就好了。 牲畜是不怕累的,这是她亲口说的,怎么这么快就给忘了。 天将将亮,他早早醒了,这一觉难得睡得踏实,他无法否认这和她有关,她说自己怕打雷,钻进了牛棚陪他坐了半夜,其实,他也怕雷声,尤其怕雷声伴着雨声的夜晚。 在被卖到叶家之前,他本来是和弟弟同住一间房子,也是昨夜那样的雨夜,弟弟哭闹不停,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根本哄不住。 弟弟的哭声吵醒了爹,爹发火打了娘,娘把他从被子里拖出来,扔到了下着雨的门外,娘柔声细语哄了弟弟一整夜,而他缩在檐下听了一整夜的雷雨声。 四年多了,他还是怕雷声,能被吓得整夜睡不着。这样的事情,要是被她知道了,肯定会更讨厌他的,她本来就嫌他没有男子气概,嫌他长得女气,连小雪都不肯让他抱一下,小雪现在一岁多了,都学会走路了,会叫“阿公”“阿婆”和“阿娘”,唯独不会叫“爹爹”。 是呢,他都是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怕打雷,以至于昨夜她被雷声吓到不得已来找他,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想不出来。就算是想出来了,等他结结巴巴说完了,她估计已经被气跑了。 就着井里打上来的水简单洗漱后,他像往常一样到厨房里煮粥,一进门却看到了个平时除了吃饭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呀,你醒啦?快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弄的,这火怎么点不着啊。” 她让出了灶台后的位置,却没有立刻躲得远远的,而是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摆弄土灶。 灶台后堆的有些木柴和干透了变为红棕色的松针,背后又靠着墙,这使得他们的距离有些近,仅仅寸余。 知道她讨厌自己,不想让她不舒服,所以他尽量收着手脚往灶台边上靠,犹豫着看了下她的脸色,才取下她刚才放在土灶上的蜡烛,半跪着点了些松针往灶炉里送,等松针燃起来,又接着往里添上了细木棍和木柴,交错排列,留出缝隙,这样一来,灶火果然升了起来,映红了他苍白惨淡的脸。 弯腰看着他被火光映红的侧脸,赵鸳鸳眼睛里也亮起了光,她没忍住感叹出声:“好厉害。” 他愣了一下,接着起身到灶前掀开锅盖,她把米淘得很干净,但煮粥的水加的太少,所以他又往锅里加了一瓢。 她应该是在讽刺他,不过这也是应该的,他今天起的太晚了,居然让她饿到自己来煮早饭。 “接下来的我会,我看着火,你放心去干别的。”她搬了个小凳子,规规矩矩坐在灶炉前,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去。原来是想盯着他不要偷懒,可是他不会的,他愿意做这些事情,如果嫌他起的太晚,直接告诉他就好了,他会少睡会儿,绝对不会贪睡。 总之,今天小雪头次吃到了娘亲煮的粥,懵懵懂懂的小丫头窝在阿婆的怀里,听了阿婆的话,软糯糯的冲她叫“阿娘”,她听了一直笑,轻轻地摸了摸小雪的脑袋。 这样的温馨场面,当然是与他无关的,他站在厨房外偷偷看了一眼,看见小雪的笑容和她难得露出的温柔神色,就觉得很满足了。 他是这个家里的牲畜,但凡醒着,就不能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他把牛牵出来,又背上了木犁,趁着叶父吃早饭,他得先去放牛,把牛喂饱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耕田。 “鸳鸳,要么就让他好歹喝点儿稀粥,一会儿耕田没力气可是不行。” 赵老爹终于开口说了句话,虽然他也不见得对这人有多体贴,但要是今天他不吃饱,会耽误了农活儿,不说不行。 赵母跟着搭腔:“是呢鸳鸳,你瞧他也怪可怜的,便是牲畜,也得吃饱了才能供人驱使呢。” 赵鸳鸳就是在等这句话,她状似不情不愿的盛了半竹筒稠厚些的粥,不紧不慢往门外走,出了大门,才加快了脚步,终于在河边追上了他。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可是百不行 “爹让我给你的。” 他有些错愕,双手接了过去,没有预料中的稀粥尽数撒到他身上的场景,那竹筒安安分分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拴上了牛绳,就着草皮坐下来,仰头吞咽着竹筒里的白粥,脖颈弯仰,喉结滚动,他吃饭时也很安分,除了细弱的吞咽之声,再无其他杂音。 这场面看得她掉下泪来。逃荒途中,他讨到半碗稀粥,先是喂着小雪吃了几口,接着就全进到了她的嘴里。 她问他吃过了没,他结结巴巴说他吃过了,结果没多久他就饿死在了路上。 他是个小骗子,所以她以后得看好他,再不要他有机会离开她。 他喝完粥,正好撞见赵鸳鸳拿手背擦眼泪,见被他发现,她背过了身去,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她从小就是这样,哭起来就收不住。 爹娘娇宠着她,什么也不要她做,要什么就给什么。 她以为,像她这般任性的女子,又比他年长数岁,如若不是身份使他不得不伏低做小虚与委蛇,即使是他这样迟钝又胆小的,定然也不会正眼瞧她。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对她有感觉,逃荒时他那样护着她,多半是因为她是小雪的亲娘。 爱不爱她不清楚,反正他疼小雪那是真的,他看着小雪时眼睛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每每都能闪到她的眼,对着她时呢?好像多半是恐惧和茫然,一片空洞的茫然。 “这给我,我回了,你自己小心。”没看他的脸,她转身夺走了他手里的空竹筒,顶着泪汪汪的眼睛跑回去了。 还在组织语言的他看着空荡荡的手掌发愣,反应过来后立马站了起来,但到底没追上去,只弯腰解开了牛绳,牵着绳去给牛饮水。 赵老爹发现一向吃苦耐劳的人明显心不在焉,扶犁时掉了好几次队,忍无可忍的拿赶牛的细竹条抽了他好几下,他也不敢躲,只缩着身子低着头,盼望他这顺从的模样能赶快要爹消气,别再继续打他。 立春刚过还有些冷,但是为方便干活儿他只穿了单衣,赵老爹下手又没个轻重,竹条子打在身上还是有些疼。 他有点儿怕疼,这也是没有男子气的表现,不能让她知道的。 “你怎么回事儿,没吃饱?早上赵鸳鸳不是给你送过饭了吗?” 问完才发觉漏洞,既然是赵鸳鸳去送的,那八成是半路给倒草丛里了,甚至还有可能是当着小人的面儿倒的,这样想着,赵老爹语气软了下来:“我回去说说她,你先好歹忍一忍,晌午让你娘给加个菜。” “不……不是,小,小姐送了,我也……吃了。” “那你犯得什么病?”赵老爹一向脾气急躁,对着自家宝贝女儿温和,对这人着实没什么好脸色,听他结结巴巴说完了。 得到这么个结果,气得又往他身上抽了两下,有一下抽到了他的脸上,霎时留下了细长的红印。 “爹您……打,打我……不要骂,骂小姐,她刚才,哭,哭了。”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说完略微挺直了脊背,闭上眼睛打算承受赵老爹的怒火。 在他看来,今早她居然肯过来给他送饭,又哭得那样伤心,定然是和爹吵了一架,最后还被骂了。 自己亲爹不随着女儿,却帮一个牲畜说话,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委屈呢。 赵老爹被他说的一愣,摸了摸脑袋回忆:“我也没说啥重话啊,就是让她去送个饭,咋还哭上了……” 赵老爹的话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他默不作声,低头卷了卷有些松掉的裤腿,扶着犁赶着牛继续往前。 她昨晚都特地委屈自己来找他,要他杜绝偷奸耍滑,他非但不勤勉些,还走神分心,确实该得挨这几竹条。 他不敢再分心,只专心盯着手里的活计,中途赵老爹要他休息他不肯,衣服都汗湿透了也不让赵老爹替,喘着气结结巴巴的推拒,最后还是一竹条抽的他老实到了田埂上,却还时不时问赵老爹累了没。 饶是再瞧不上他,赵老爹也拿他没法子,毕竟这已经是真女婿了,连外孙女都有了,再气还能赶他走不成? 原先他都吹出去了,十里八乡都知道,将来赵家女儿再不济也是个举人娘子,谁知道那混小子忘恩负义。 不光耽误了赵鸳鸳的青春年华,还另娶了个京官千金为妻,摆明了这是瞧不上他们家门第低,可偏偏那负心的混人又做了官,他们奈何不得,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看着田埂上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的傻女婿,赵老爹不自觉放软了语气,冲他吩咐了一句:“去家里给我拿碗水来。” 他点了点头,冲掉脚上的泥,穿上鞋放下裤腿走了。望着他单薄的背影,赵老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诶?你怎么自个儿过来啦?”赵鸳鸳在去给他们送水的路上撞见了他,看他低着个头走得匆忙,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待他稳下身形后方出口问道。 他开始时低着头答话,被她直接用手抬起了下巴,不过她这手也就是顶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等他抬起头来,她才看见他脸色很是不好,汗水濡湿了额发。 单层的衣衫贴在身上,印出他单薄瘦削的轮廓,尤其他今天还系禁了腰带,极大的突显出了又窄又细的腰身。 最明显的,就是那条从脖跟一直蔓延到耳后的红印,红印外围略微肿起。 把他的脸分成极别扭的两部分。 从早上到现在,他也就歇了这么一会儿,但她看见的就是他游手好闲在路上游荡,而让长辈在田里耕地。 刚才爹拿竹条抽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忍下来,反正他命薄身贱,也都习惯了,让长辈出出气也没什么的。 “我去给你和爹送水,你是回来歇着的?也对,头发都湿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下形象的粗劣,她本就厌弃他的模样,时常挖苦他的长相,对他的着装也很不满意。 第二百一十九章 没什百么的 可他就那么几件衣服,翻来覆去的穿,好些都补过了,他今天穿的就是她最讨厌的那件缀了不少补丁的粗布灰衣,每次她瞧见这衣服都拿眼刀刮他,说要他滚远些,别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她喜欢的是文士长衫,一件要好些钱,够买他好几次。 先不提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衣服,就算这样的衣服送给他,穿到他这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身上,也只能是不伦不类,平添笑话。 这衣服他今早换上时还是干干净净的,但干农活儿怎么可能一尘不染,这会儿裤脚上都沾了泥点子,一双布鞋下地时没舍得穿,他是脱了鞋下田的,布面倒没怎么脏,就是鞋帮上沾了些雨后土路上的黄泥。 “不……不歇,不累,来拿水。” “那行,我俩正好一块儿去。” 他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瓷罐,走上前去带路了,也多亏他这样做,不然光听娘的描述,她可能找不到自家水田的具体位置。 他们家自己有田地,还分了一部分出去给雇农种,余下的那几块留来供自家吃食。 她欺负他最狠的那段时间,是在她怀小雪时。她发现自己怀孕后,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是硬生生被赵母哭着拦住的。 那不算是一段好回忆,尤其她孕吐严重,闻见一点儿腥味都受不住,但总有个人愿意当人形扶手扶着她,皱着眉苦着脸,看起来比她还难受。 她本就烦躁,看见他那苦瓜脸就更烦了,恨起来拿竹杖往他背上抽,看着他缩着脑袋被打得眼泪都快掉出来的可怜样子,她的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笑着骂他活该。 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让她也记起了别的事情,那个时候,他看着她笑,眼睛里面全都是光,温温柔柔的水光。 再往回倒,倒到他刚做她赘夫之时,她叫他的名字,警告他不许对她心生妄念,他认真的点着头,面颊上却有一片下不去的红。 是这样,即便那少年最初有多少的欢喜,也被她的所作所为渐渐消磨了心思,他眼睛里的光,是被她亲手夺走的,即便想要弥补,又怎么能把他眼睛里那片空洞填满呢。 前头那个不像个人影,倒像是竹竿成了精,瘦长单薄,走着路,连点儿声音都没有。果然如他自己所言,他这一辈子,劳苦终日小心讨好,然而却没得到过半分疼爱。 “宫祉修,你慢点儿走,等等我,这路真难走。” 他闻言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等着她过来,离着一尺远时,又迈开脚往前走了。她这才想起来,她对他说过的,要他在外头走路时离她远点儿,也别和她打招呼,她嫌恶心。 她极少叫他的名字,以至于叫出来还有些陌生,想来想去又觉得他这名字起的忒不好,祉修是个好名儿,可惜不该接在宫姓后面,无清闲,无安宁,可不就是他的命途吗? “祉修,我想去一趟镇里。”嗯,这么叫就舒服多了。 “爹娘陪你,我不……不偷懒。”他转过头来,没看她的脸,低着头盯着地面,结结巴巴应了话。 突然这么叫他,赵鸳鸳是舒服了,他却要吓死了,听她说要去镇上,才想明白过来,这几天镇上办庙会,还请了戏班子,她是得去玩几天,爹娘一起去,还能带上小雪也看看热闹。 到时他自己留在家里,她是担心他会松懈,所以特地来提醒他。 只是,她真的用不着这么叫他,就算像平常一样叫他“喂”“那谁”或者“脏东西”之类的就可以了,即使是这样,他也会照做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逛几天庙会,你自己一个人把这都干完,还要做好饭在家里等我们回来?” 他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她,接着红了眼圈,低下了头,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仔细听来,是在给她肯定的回应。 真是委屈得很,她轻易就能让他再委屈点儿“乖祉修,真是听话,是不是我让你学狗叫,你也学给我听?” “汪汪……”他哽咽的声音响起,又轻又软,直直砸到了她的心窝子里,砸的她疼得要死,抱着他细瘦的胳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把这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她真是恨死她自己了。 而被她抱住胳膊的人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无措的僵立着,如若知道她突然失控的原因,他定会解释自己刚才没有委屈,他是高兴的,因为她对他说了“家里”,让他在家里等着,她从来没这样说过,说他是她的夫郎,说他们是一家人。 最后是赵鸳鸳跟同村的张家娘子一起去了镇里,张家娘子还带上了未满周岁的幼子。一路上小男孩儿哭哭闹闹的,中途还拼着张家娘子喂了两次奶。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张家娘子自然知道赵鸳鸳的状况,赵家也邺村是有田有地的富农,村里人迎面上自然不会说,可背地里都在议论赵家二老的这个宝贝疙瘩 。 分明是农户,可赵家这独女,别提下地了,就连去河边洗衣服都遇不上,农忙是赵母去,农闲时就直接都推给她那个赘夫。 村里的汉子,就算再体贴心疼老婆的,也没见自己给孩子洗尿布的,何况那孩子还是个丫头片子呢。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作为男人和父亲,却注定抬不起头来,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家中。 话虽这样说,他们这些字都不识的农人又不需做官,现下天下太平,王上又不重苛税,徭役兵役基本轮不上来。 譬如邻村齐家也是招了人,虽有人说几句闲话,但除了儿子随母姓外,家里当家的实际还是男人,自己的衣服都没洗过,更别提洗孩子的尿布了。 赵家二老宠女儿没个节度,一个女娃,硬是靠给夫子送了两大块腊肉进了乡里的私塾,跟着她那表哥一起读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