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阁》 第一章 北方多风寒,虽已是立春之时,可这风一起就无止无休,直吹得人都缩在屋中不愿出门。寒风凛凛中,一个少年却匆匆策马而 行,少年生得一副好面庞,一袭白衣晃晃马儿跑得飞快,身后三两随从早已被他落了将近百步。星星点点,不意间空中竟有雪 花飞落,不一会儿就成了鹅毛大雪,北方二月多苦寒,应是如此。 日近午时,少年与随从已经行至风弋国禹州州府外,禹州本为风弋国北境之门户,其北便是北晋国,风弋与北晋素来因为争夺 土地而多有战斗,这禹州府内也几乎家家是军户,其中城门值守,勘验人员的进出也比较其他地方更为严苛。临近州府城门下 ,少年一行人被城门值守的士兵拦住,少年勒住马匹,城门郎朗声问道:“来者何人,家住何处,所为何事而来?” 少年手握缰绳拱手回答:“回城门郎,在下禹州人氏,家住王都平丰城,此来禹州是为了探望病重的父亲。” “将你的通行文书拿过来。”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城门郎,身后的随从也都纷纷掏出文书下马递给城门郎。 一一对照形貌验核完毕,城门郎将文书递回去,走到马前,拱手向那少年说道:“叶小将军一路辛苦了,今日城中有大雪,小将 军策马时,还请注意安全。” “多谢城门郎。”少年拱手道谢,拉动缰绳缓行几步,待过了城门,少年扬起马鞭一路疾行。 禹州城内叶府门前,那少年堪堪勒住马匹,几乎是从马鞍上跌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府内冲将而去,却在要冲进主院卧房时被 一名全身带甲的将军拦住了去路。 “东叔,你干嘛拦住我,自得到你派人飞马传的消息,我从平丰一路赶来就是为了要见我爹,你又为何拦住我?” “少将军,医生刚来诊断过,将军虽有性命之忧可也并不在这一时半会儿,况且将军刚刚睡下,少将军你又带着一身风寒而来, 若是现在让你进去了怕是要激起将军刚刚安稳住的病情再次复发。不若你先去吃点东西,我就守在这儿,将军醒了我自去派人 喊你。”这带甲的将军一脸忧色。 少年还是一脸焦急,却也不得不听从那将军的劝说,去往厢房中匆匆垫了几口饭就缠住医生询问自己父亲的病情。 风雪渐厚,不过半日时光,院中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大雪,将这天地映照的异常明亮。转眼间已是日暮之时,那将军派人请了 在厢房中暂歇的少年去了主院卧房。推开房门,少年便一下扑到了床前,火盆烧的极旺,卧房中也已经点上了灯,床边放着一 套盔甲,看起来却异常陈旧,床上躺着的正是威名赫赫的风弋国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正钦。 少年急匆匆的问道:“爹,你可还好?” “澄儿,你来得倒也快,为父一直在等你啊。”叶正钦面色浮白,嘴唇却发紫,“你娘也知道了吧?” “在平丰一接到东叔给我传的消息,我便使人通报了母亲,就领着人快马加鞭的过来了。” “一路风雪,辛苦你了。” “没事的爹,爹您感觉怎么样了?”叶澄急忙拿起叶正钦副将叶东递过来的汤药,往叶正钦嘴中送。 “想我也是戎马一生,自禹州始,从禹州结束,也是死得其所了。”叶正钦含了一口汤药,含混说道。 “爹,你说什么呢,爹你身体这么好,这次肯定也没事的。”听闻叶正钦如此说,叶澄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躺在床铺上的叶正钦举起手来擦了擦叶澄眼角的泪水,勉强抬起嘴角,露出丝丝笑意说道:“乖孩子,别哭,你想必是中午到的 吧,我的病情你也知道了吧,中了北晋这毒若无北晋王城中的含幽草定是解不开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是知道的,熬不过的,我 这般撑着也就是为了想见你一面。没事儿,澄儿,想来人各有一死,时至如今,为父我也无怨无悔了。” “爹,儿子还小,儿子还不能离开您啊。”叶澄放下手中的汤药,握住叶正钦的手嚎啕大哭。 “澄儿,别哭了,听为父说。”叶正钦拍拍叶澄的手,接着说,“躺了些几日,为父也想起了好多陈年旧事。为父我这一生至此已 是死而无憾,年少从军,有兄弟护持,得遇明主,能舒平生大志,是为父我的福分;膝下虽单薄,仅有你这一个孩子,可你聪 慧孝顺,心地纯良,待人以诚,也是为父的骄傲了。” 看看肃立在一旁叶东,叶正钦接着说道:“虽有子如你,可为父也心疼你啊,将来你母亲百年之后,你便在这世上独自一人了, 纵是你聪慧,没了亲人又奈如何啊!叶东虽与你我并无血缘,可多年随我征战,与我之间更如同兄弟一般,日后若遇到什么事 ,你要多多向你东叔请教。” 叶东面色亦是悲怆,听到叶正钦说这话,也是拱手说:“将军放心,少将军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待他也必如待我亲子一样。 ” 叶正钦目光飘散,似是又想起了许多久远之事,终于回笼心神说道:“澄儿,多年前为父曾给你订过一门亲事,可惜时运不济, 也是你与那家姑娘注定无缘,如今看来这门亲事应是成不了了。日后,你这成家立业之事也全由你听从本心之愿,去娶自己真 心所爱的女子就好,倒也不必再为曾经那桩婚约所累。” “是,父亲。”叶澄点点头说道。 “这许多年来,现在想起也只有一桩事挂在我心上了,日后若你能再见到你苏伯父,务必替为父道一声谢。”话至此,叶正钦顿 了顿,“澄儿,我今身中北晋毒箭,在这人世间也不过就缠绵这几柱香的时间了,你不必太过悲慌。承蒙王上抬爱,你小小年纪 便被封了宜化将军,可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虽也上过战场,可终究还不能担当大任,没了我在军中为你护持,日后还 是要以谦让为本,戒骄戒躁。” “是,儿子知道了。”叶澄不忍再听父亲如此说话,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澄儿,你自幼随齐云师父学艺多年。本待等你学成之时,便可以随为父入军中征战练兵,待那时为父再教你为将之法,可如今 看来却是不可能了。为父向来知道你也胸有大志,这日后也定会像为父一般从军,可澄儿,有一言为父要你记于心中,军阵之 行,并非是你为将之人一人之行为,你自己可以飞扬洒脱不求后果,但是为将之人心中担的是国家存亡,肩上抗的是百姓平安 ,手中握的是军士们的性命。你的一言一行,你的一举一动,你都要想好后果,务必千虑才有一行。澄儿,为父这么说,你可 明白?” “儿子明白,儿子定谨记父亲教诲。”叶澄从被子中抬起头来郑重的点点头。 “澄儿,为父今日一去,你也不要悲伤太过,为父生是禹州人,自当安葬于禹州,今日你便可传信于王都,在平丰府中设一灵堂 便可,这丧葬祭奠之事,本就是后人之礼节,为父不细究于此,你心里知道就好。待为父安葬以后,你可就是叶家的当家人了 ,咱们禹州叶氏,先祖自风弋立国以来便立誓子子孙孙为风弋王室所驱,子子孙孙为风弋国护卫边境。先祖之言,哪怕你有经 天纬地之才,你也不能忘记啊!” “是,儿子记住了。”叶澄早已泪流不止,前襟已泪水打湿了一大块儿。 说完话,叶正钦拍了拍叶澄的手,又看着叶东说:“此次本意来禹州整顿边防,无意与北晋大战,可机缘巧合,北晋偏偏兴兵来 袭,此一战北晋元气大伤,怕是未来几年都不得与我风弋一战,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叶东现在可是禹州军的主将,禹州一 地的民生也全靠你来护卫了。” “是,将军。”叶东早已单膝下跪,答应道。 风雪声愈来愈大,屋里灯影绰绰,一室之内,名噪一时的风弋国名将叶正钦在与北晋大战后身中北晋毒箭,此后毒发身亡。 后日,叶东的禹州军报丧的文书将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正钦身中毒箭不治身亡的消息送至风弋国王都平丰城时,风弋王云武擎拿 着那封丧报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良久,在一旁站立的风弋国丞相胡文华忍不住提醒道:“王上,切不可太过悲伤啊,此时当务之急应是好好安排叶将军的后事啊 。” 云武擎回过神来,说:“胡卿说的没错,本王结识祁阳侯于流落禹州之时,祁阳侯当日不曾因本王落魄而有任何偏见。此后他更 是全力扶持本王,为保国土无虞征战多年,护卫我风弋全境,其人忠义,千秋永传啊!” 拿起书案上的毛笔,云武擎大笔一挥,写就一副挽联:“横刀立马千秋忠烈将军自在民心,竖剑藏龙百世遗芳英雄难觅知音。” 收笔时,云武擎仍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叶正钦的音容笑貌也渐渐浮于眼前。丞相胡文华见状,也不再劝阻,正如云武擎所言 ,胡文华也知道祁阳侯叶正钦与自己这位雄才大略的王上之深情厚谊,如今叶正钦英年早逝,别说是云武擎,就是与这位叶将 军接触不多的自己也是深感痛惜。 过了许久,云武擎将挽联收起,递给身旁的内侍说:“拟诏书吧,闻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氏正钦怆然而逝,孤心甚痛。念及将军之 英武忠义,孤心甚哀,着令追赠一品忠武侯。其妻卢氏,封为一品夫人,其子叶澄,颇具其父风采,着令袭三品祁阳侯之爵位 ,领宣南将军之军职,待其为父守孝三年期满后再入军职。” “是,臣这便去宣南将军府宣诏。”胡文华拂袖跪下说着,随后便拿起诏书退出殿内。 待到胡文华乘着马车来到宣南将军府宣诏,将军府也早已是一片缟素。论及品级,宣南将军乃是一品将军,府内本应是有诸多 侍女下人,可叶正钦多年在外征战,家中常住的也只有卢氏和叶澄,他们母子平日里也多是住在城外的别院中,这府里如同空 置一般,几乎没什么人影。 此刻,府中正在忙碌着立起灵堂,王都中消息灵通的人早已赶到宣南将军府致哀。宣诏完,胡文华并不着急离去,只待也向叶 正钦致哀结束,问候叶家主母亦是一番安慰。 风雪过后天便放晴,叶澄在灵堂中守了一整夜,茶饭不进,只跪坐在父亲的棺柩前。叶东从堂外忙活了许久,踱步走进堂中, 跪坐在叶澄身旁。 “少将军,还是去吃点东西吧,这几日你可要扛得住啊。” 叶澄并不抬头,只呆呆望着父亲的棺柩说:“东叔,我还好,王都也都收到信了吧?” “算算脚程,此刻王都中也已经收到信了。” “我娘身子弱,此番娘需从王都连夜赶来,路上一应事宜,还望东叔多多照料。” “少将军放心,路途中官家驿站我也都已打点好了,定会保夫人无虞。”顿了顿,叶东接着说,“少将军,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按惯例,自是应为爹守孝三年,东叔何有此问?” “在禹州?” “对,在禹州。算起来,我也有好多年没怎么来过禹州了。”叶澄呆呆地看着父亲的灵柩。 “那我这就去安排。”说着叶东便起身离去,出了灵堂便嘱托身旁管家说,“一会儿记得让少将军用些饭菜。” 停灵七日,叶正钦安葬于禹州叶氏祖坟中,为父守孝,叶东早已使人在叶正钦陵寝旁搭建了草庐,叶澄遣散了众人,送母亲回 王都将养身体,便在草庐中住了下来。 大琰风弋国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正钦身中毒箭身亡的消息传入中卫国时,中卫国朝堂上下具是欢喜一片,却唯独前殿火将军苏祈 悲痛不已。商议完政事,苏祈回到家中,命人准备了些酒水饭菜冥纸将自己锁在家中后院。 将一应物事准备完毕,苏祈坐在案前,将一杯杯酒向地上倒下,边倒边说着:“正钦啊,你如何便走了啊,你我兄弟一场当年一 别,原以为此生还能一见共诉往事,可为何你就这般去了啊。” 第二章 山中无岁月,车马亦嫌快。转眼已是大琰至和八年秋,离叶澄父亲去世已两年有余。两年间,叶澄便日日居住于草庐中,虽是 守孝,叶澄倒也不曾耽误了练功读书。这期间,叶澄倒也不是独自住在这里,除了一两个做饭照顾起居的老仆,叶澄的师父齐 云也一直陪着叶澄住在这里。 每每说起齐云,叶澄总能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师父的场面。那时,自己还小才刚刚七岁,早上起床去家里后院刚刚练了 会儿骑射,叶正钦与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走到自己身后,向父亲见礼后,本以为自己可以前去用早饭,却被父亲拦住告知,那 人竟是父亲给自己请的师父。叶澄虽然年纪小,但却也是心中通透之人,他便问那人,你有我爹厉害吗,便来教我?那人笑了 起来,眉眼弯成了一盏月亮,说着,我啊我可比你爹厉害百倍。小小年纪,叶澄不信那人,几乎是被自己父亲强押着行了拜师 礼,可是这日后,日日相处,叶澄倒也真的觉得自己的师父齐云还的确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学起东西来也更是用心认真。 两年前,叶正钦突然离世,叶澄悲伤不能自已,也是齐云匆匆赶来,陪着教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出来。 那以后,齐云也是担心叶澄年纪尚小,便也是日日陪伴于叶澄身边。山中无事,也无人烦扰,叶澄虽是守孝之身,倒也不曾耽 误功课。 这日,叶澄早起练过早课,用过早饭刚要前去读书,却被齐云叫住:“澄儿,今日先把功课放放吧,你这每日读书练功时时不辍 ,也该有放松的时候了。” 叶澄施礼,答道:“是,师父。” 随齐云一路向山上走去,已是秋天,霜叶渐渐染尽了山林,亦是禹州一景之一。师徒一路无话,到了山顶,齐云找了块儿青石 板盘腿坐下,拍拍旁边示意叶澄坐下,从怀中掏了两个水袋,看了一会儿递给叶澄一个,笑着跟叶澄说:“论礼,你还在守孝之 期,不应饮酒,今日就陪为师喝些茶水吧。” 叶澄接过水袋,一屁股坐下,说:“我这里的是水,师父你那儿的该是酒吧。” “你小子怎么知道的。”齐云开了盖子,小酌一口说,“你小子知不知道过慧易折,事事都这么聪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师父,这话你已经说了十三年了,你看我也活过了十三年还不是好好的。”叶澄也打开盖子看着远处的山山水水喝了一口。 “为师还不是为了提醒你,我这小半辈子可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你小子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你让为师 我以后怎么办。”齐云叹口气。 “师父,你今日倒有些和从前不一样,是有什么事情么?”叶澄转过头疑惑的问。 “我能有什么事情啊,不过闲散人一个,今天就当陪我聊聊天吧。”不等叶澄回答,齐云接着说,“今年你也该二十岁了,明年便 出了孝期,这日后你有何打算啊。”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叶澄不假思索的说,却不料被师父当头打了一下。 “你爹教你就是太过死板了,学成文武艺,就一定要货与帝王家吗?你看你师父我,逍遥自在好不快活。”齐云脸上带着笑,可 眼中却无笑意。 “说实在的,我又是也羡慕师父,世事中也没什么可以挂碍的。”叶澄边揉着脑袋边接着说,“可我如今,承袭父亲的军职,受荫 封为祁阳侯,承袭禹州叶氏的祖训,如何说也不可能置身其外,况且师父你也教过我答应人家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我还有一 诺未完,便不能从这其中抽身而去。所以,这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在我这倒也能说得通。” “在你小子这儿,被你爹教的歪理就是多,为师不跟你争这些了。”齐云笑着摆摆手。 “那师父你又作何打算呢?”叶澄转向齐云,问道。 “为师,为师自然是要去云游四海,达成我这多年所愿啊。”齐云依旧嘴角含笑,却不再看叶澄。 叶澄眸中一震,望着齐云的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事想要从自己这位师父脸上看出什么,可是除了满脸的笑意,叶澄再也看不 出什么来。 “为师本来就是个不拘的性子,因着当年一桩缘分,这许多年在你这儿也是盘桓了许久,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两年前我就想着 该要走了,可却突然接到你父亲离世的消息,那时我便知道,还是要在你这儿多待些日子。该教的我也都已经教了,该学的你 也差不多都已经学会了,为师倒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齐云抬起手,摸摸叶澄的头发,说:“你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太认死理罢了,为师教授你多年,也知道你这性子一时半会儿 改不过来,可为师还是有话要交代与你。” 叶澄仍是还没从师父要离自己而去的消息中缓过来,只是点点头继续听着。 “你这日后,定会遭遇很多事,可你心中要记得,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均要遵从自己的本心,不以外物而作任何转移。”齐云郑 重地说。 “徒儿知道了。”叶澄点点头。 “今日为师离去,云游四海,想来没个十年八年你也是见不到我了,若是真的有事情到了生死关头无人可求之际,你且去王都南 城雨晴巷尾的信尚酒铺就说有急事找我,我自会前来见你。” “那平日里无事,便不能再找师父了。”叶澄闻言垂下头说着。 “傻徒儿,各人各有各人的命数,你我有缘结为师徒,共过这十三年岁月已是缘分够深了,又何必强求些什么呢。日后你自己独 自一人,遇事千万记得要冷静些。”齐云说着,语气极为正经。 叶澄站起身来,转向齐云,撩开袍子跪下三叩九拜行大礼说:“自叶澄七岁时,便跟随师父学艺,师父的恩情叶澄没齿难忘,在 叶澄心里看待师父也早已如父亲一般。今日师父既要远游,叶澄不敢挽留,惟愿师父一路平安,身体康泰,能早日回来,待师 父百年叶澄愿为师父养老送终。” 齐云早已转过头去不敢看着叶澄,眼眶中泪水也在滴滴打转,摆摆手起身便离去,叶澄望着齐云的背影,目送着齐云离开,又 是三个响头磕在青石板上。 斗转星移,虽是山中时间过得缓慢,可三年之期也已到了。也是一夜风雪,祭过父亲,叶澄连同母亲卢氏一同冒着风雪回到了 禹州城中叶府内暂且住下。随着风雪而至的,还有来自王都的一纸诏命,风弋王云武擎下诏令叶澄回到王都入职宣南将军。 接下诏书,叶澄安顿好母亲以及一应回王都事宜,不顾风雪愈大,趁着夜深独自出了府门。禹州叶氏本就是名门望族,当初首 代风弋王随着大琰皇帝征伐定天下时,叶氏先祖就已跟随在风弋王身侧,又因乱军之中风弋王曾救过叶氏先祖性命,叶氏先祖 便立誓此后子孙必以风弋王之命是从。风弋国立国以后,叶家便把家安在了禹州,叶家子弟世代从军,百年间也出过许多良将 名臣,在禹州一地也是颇具名望,禹州叶府几乎就在禹州州府中心。出了叶府大门,左转一个巷道便是禹州军将军府,叶澄通 报了来意,被府兵带到花厅中等待。 不多时,叶东便推开门进了花厅,见着叶澄,叶东也是极为高兴:“少将军,你有事喊我去便是,怎么还来我这儿了。” 叶澄起身见礼:“东叔,叶澄本就是晚辈,来东叔这里自是应该的。” “少将军,这是要启程回王都了是吗?”边说着叶东便坐在叶澄对面,抓起案上的茶水便喝。 “东叔,叶澄此来就是向东叔辞行的,此去王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禹州了。” “此去王都,少将军倒也不用有太多顾虑。王上与将军素来交好,王上也有识人之名,对于少将军你,王上想必是爱护为多。” 叶东喝着茶,手指轻轻搓着茶杯,接着说,“少将军你虽领军职,但军中多以军功为论,若是军中有人欺你年少,倒也不必放在 心上,时间久了他们自会敬佩少将军你。只不过,少将军不要事事都往前冲,王上雄才大略,可朝中局势不明,现今还是韬光 养晦为好。” 叶澄笑着对着叶东说:“东叔,我今年刚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好勇斗狠之时,东叔你却在这里教我韬光养晦之术。” “今日就你我二人,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我也当你是自家孩子,有些话自然是要与你说明白的。”叶东放下茶杯,拿起一侧温 在炉子上的茶壶,又斟了一杯,说,“你为将军守孝三年,远离朝局,这其中许多事情暂且还不能与你一一说明。只是,现在这 个局面,若你冒头太过,容易招致灾祸。王上经营多年,朝中功臣良将自是不少,但为何独独你家得王上偏爱,你可想过没有 ?” “不瞒东叔说,侄儿倒也想过,家父一生征战忠义之名远扬天下,况且家父曾以一己之力扶持王上于微末之时,能得王上恩宠, 也应该是因为这了吧。” “你这话啊,说对了一半,王上深谋远虑,能看到得不只是当下和过去,王上看得到的更是将来。朝中诸位公侯,又有谁家儿子 能受荫封受领军职,况且还是一品将军,这其中区别,明眼人自能看得明白。你自小也是王上看着长起来的,承袭侯爵不过是 依礼制,可是着你领一品将军职,也定是看好了你将来必有大作为,想来不出几年,王上必会用你。” “听东叔这么说,侄儿明白了,可既然王上有意让我担当大任,东叔你又为何说要让我韬光养晦。”叶澄不解,问道。 “你啊,太过于年轻,心志也还未坚定如同你父亲那般。若是早早的在这乱流之中冒出头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来利用你 。” “侄儿明白了,如今四境安平,想必近几年来也不会有什么战事。东叔的话,侄儿记下了。”叶澄拱手说,“今日天晚,侄儿便不 再打扰东叔了,东叔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便与母亲启程前往王都了。” “嗯,也好。府中定下了明日要去底下几个州县巡查,明日我怕是不能送你们了,此去路程遥远,还要注意安全。”叶东回礼,“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信便是。” “侄儿明白。”说完叶澄便起身拿起一侧的披风,披着往院中走去离开了禹州将军府。 次日收拾了东西马车,叶府便关了府门向王都进发。二月风寒,可一路向南,天气也渐渐转暖,有母亲的车驾随行,叶澄也不 得不按耐住马儿的性子跟着车驾亦步亦趋。待到抵达王都时,也早已过了半月有余,三月虽然风大,但是早已是暖风吹遍,将 母亲安置在叶家在城外置办的别院,叶澄便独自策马进了王城。 城门郎远远看见一个身着一品武将服的少年骑着马缓缓向城门走进,在心下盘算了这王城中诸多公子贵胄,才想起来,这位彷 佛便是那个十八岁受荫封为祁阳侯宣南将军的叶澄。想着想着,叶澄的马业已到了近前。城门郎拱手向马上的叶澄施礼说:“叶 小将军,可有进城的令牌?” 叶澄回礼,从腰间扯下来一块银质的祁阳侯令牌,递给城门郎,说着:“劳烦城门郎了。” 核过令牌,一路无阻,叶澄便到了宫城之外。将马匹交予宫城外的守卫,叶澄便告知守卫自己来意,守卫不敢怠慢这位新晋的 小侯爷,一边便急急忙忙遣人向风弋王禀告,一边命内侍领着叶澄到阜阳门内等候。 内侍层层通禀,正在昭阳殿与群臣议事的云武擎吩咐下来,令内侍将叶澄带到御书房内等候召见。这一等,叶澄就站在御书房 等了小半日,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内侍匆匆小跑过来,告知叶澄王上马上就要到了请叶澄做好准备。 不多时,门外内侍高声喊道:“王上驾到。” 随着声音传来,脚步声也从门外传来。云武擎疾步走进房中,坐在了书案前。叶澄撩袍跪下,口呼:“臣叩见王上。” “免礼吧。”云武擎挥了挥手,细细打量着叶澄,“也有几年不曾见到你了,这些年你倒是壮实了许多啊。” 第三章 叶澄仍旧跪着,拱手面向云武擎说:“承蒙王上抬爱,臣已为父守孝三年,今遵王上诏命回王都听命。” “起来吧,别跪着了。”云武擎摆摆手,仍旧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眉眼间存了不少怜爱之情,“你这孩子,也算是本王看着你 长大的。本王曾与你父亲结拜为兄弟,论起来,你倒不如叫本王一声伯父。” “臣不敢。”叶澄虽已起身,但仍是恭谨的回道。 “孩子啊,今日这左右也无旁人,本王也有意与你聊聊这以后之事,你倒不必过于拘谨。”虽已是春天,傍晚时也仍感寒凉,云 武擎踱步到榻前火炉一侧,示意叶澄也坐过来,“现今你虽已经领了军职,可本王却不想让你这么早就入职军中,你父亲征战多 年,四境安泰,近几年也不会有什么战事,倒也不急着让你去军中历练,后日一早你再进宫来,随意些,也无需穿什么朝服来 了,本王给你安排个别的差事。” “臣谨遵王命。” “你今年也已经二十出头了吧,按照惯例世家子弟到你这个年岁都已经是成家立业了。可你如今尚未定亲,你父亲临走前对你可 有交代?”云武擎揣了手问。 “家父交代过,说我幼时曾为我订过一门亲事,只可惜时缘不济,怕是再无缘分了。家父还说,日后娶亲之事,让我随心而行。 ”叶澄恭谨地回答道。 云武擎哈哈笑了几声,说着:“你爹倒是活得通透,明明你也是将门世家之子,如今更是承袭侯爵之位,你娶亲之事左右也应该 是个大事,你爹倒也放心让你自己做主。” “家父之用心良苦,臣心中有数。”叶澄笑笑说。 “本王本来还想,从王室宗亲中挑选个知书达理体贴的女儿嫁与你。可如今知道你爹这么说,本王倒也不好多说了,这儿女缘分 自有天定,日后若是你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不妨与本王提起,本王为你做媒。” 叶澄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说:“王上取笑我了,儿女之情,若还要靠着王上您来做媒作保,那臣怕是找不到这投缘相合之人了 。” “说笑了,说笑了。天色也不早了,你现如今还是与你母亲在城外别院居住?”云武擎打了个哈欠,接着说:“本王处理了一天政 务,也累了,你也早些出城去吧。” “臣告退。”叶澄起身离开了御书房,由宫人领着出了宫城,已是酉时,不多久都城四门便会封禁。叶澄不敢耽搁,便策马疾驰 出了城来到自家在城外的别院中。 这两日,叶澄也还是早起练功读书,因着是住在城外的别院中,左右也无什么亲邻,叶澄向母亲请过安叙过话,便留在自己的 小院中喝喝茶看看鸟倒还真的像个闲散的世家子弟。饶是如此,叶澄心中也不住犯了嘀咕,王上既然并无让自己入仕之心思, 但又说要交代给自己别的事情去做,思前想后,这王都之内的差事也没有别的了。 到了与云武擎约定的日子,叶澄一早便骑马进了城,一身玄色暗绣团纹圆领袍,腰系青玉带,脚蹬皂云靴。叶澄本就剑眉星目 ,风神俊朗,想来,王都世家子弟中如他一般的朗朗少年也并不多。所以这一路策马而行,街上的姑娘行人多对其侧目而看, 有好事的人还在讨论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一路到了宫城之中,叶澄向守卫通报后便由宫人带领着往宫城深处行去,七拐八绕,走了约莫一刻钟,宫人领着叶澄走到了宫 城中一座院落前。宫人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向着叶澄说:“小侯爷,王上在里头等着您,您进去便是。” 叶澄欠身回礼:“多谢领路。” 话音刚落,宫人便退到了一旁,叶澄推门而入,映入眼前的是一组假山园林,再向前走,一栋高楼出现在叶澄面前。叶澄之前 虽不曾来过宫城之中,可看到这一高楼时,叶澄心下也已明了这是哪里。风弋王都宫城之中有一栋七层高阁,是为天星阁,登 此阁可以尽览风弋王都风光,因风弋国王室以军武立国,故此在这栋天星阁里也供奉着历代风弋王的佩剑。 楼前一个高大的人影负手而立,身上也同叶澄一般穿着圆领黑袍,腰间挎着一柄宝剑。叶澄见此人,慌忙跪下说:“臣叶澄叩见 王上。” 云武擎转过身来说:“起来吧孩子,随本王来。” 叶澄连忙起身,答道:“臣遵命。” 那栋天星阁楼高九尺,是当年的首代风弋王极尽天下能工巧匠修建而成的,其楼阁虽高,看起来却异常简朴并无什么装饰,唯 有进门前高悬的“天风星弋”牌匾彰示着这座王室楼阁的身份。 叶澄跟随云武擎进了天星阁中,因不知自己这位王上到底是何用意,叶澄一头雾水,望着云武擎的背影,叶澄倒觉得有些熟悉 。 一层接一层,云武擎边走边与叶澄说着楼中供奉着的是哪位先王的剑,而这位先王又曾做过些什么。边走边说,待到最高层时 ,堪堪过去了一个时辰。叶澄本以为,云武擎此次可能就是要跟自己讲讲先王功绩,可登上了天星阁七层时,叶澄才发现事情 有些不太对劲。 此刻,天星阁七层中,已有一众人围坐在中央,见云武擎与叶澄来到,一众人纷纷跪倒口呼:“参见王上。” 云武擎挥挥手:“诸位都起来坐吧。”边说着,云武擎向正中座位走去。叶澄仍立在原地,他默默打量了面前这群人,这些人中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老者似已经七八十岁了,白眉白须,也有年轻者好像还不及自己大。 正在发愣时,云武擎却突然看向叶澄唤道:“祁阳侯,你来本王这边。” “是。”叶澄躬身施礼,便向着云武擎走去。 待到大家落座,叶澄揣着手乖乖站在云武擎身后,承受着来自面前这些人或审视或赞赏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叶澄甚至觉得自 己像是集市上的猴子一样被众人观看。 “诸位不必见外,许久前本王就曾与诸位交代过,本王政事繁忙,这期间许多事情都不能一一处置,如今让叶澄来代本王处置这 其中诸事,你们可有异议?” “属下无异议。”眼前一众人纷纷躬身答道。 云武擎转向叶澄说:“叶澄,你可知道,天星阁于我风弋而言是个什么存在?” “天星阁始建于开裕三年,乃是我国中王室之象征。”叶澄恭谨的转向云武擎答。 “于外人而言,天星阁是一栋楼阁,是我风弋国王室之圣地。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开裕三年始建天星阁时便成立了天星阁这一 只忠于风弋王室的秘密力量。当年先王曾在国中遴选有能之人于天星阁中,虽并无什么爵位官职,可是却深得我风弋王室之信 赖,且凡在我天星阁之人,皆有才能,能得我风弋王室世代之恩养。”云武擎顿了顿,从怀中掏出来一块玉牌,“今日便将此玉 牌交由你,此后你就是天星阁统领,这天星阁众人也会听从你的命令。” 叶澄连忙跪下,拱手向云武擎施礼:“臣惶恐。臣虽承父荫受封祁阳侯,可臣终究年少恐怕难以堪当如此大任。” 云武擎带着笑意转向叶澄,把玉牌塞到叶澄的手中:“你且收着这玉牌,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来日让他们带你去天星阁中了解阁 中事务。” 叶澄无奈,只能接过玉牌说:“臣领旨。” “今日就到这里吧,诸位且回,改日你们带叶统领去阁中见见大家,再告知叶统领阁中事务。今日传令于各地的阁中人,自此后 天星阁众人需得听从叶统领的号令。” 底下众人纷纷跪下说:“遵命。” 云武擎挥挥手,众人便都散去了,叶澄本也想要告退离去,可也忍不住想要留下问问云武擎这其中究竟时怎么回事。 “传令用午膳吧,就在这,叶澄你也留下,本王还有事要跟你说。”云武擎示意身边人去取了午膳,起身走到靠窗的桌前跪坐下 ,“叶澄,你也来坐吧,跟本王一起用膳。” “臣遵命。”叶澄拱手也跪坐在一侧。 云武擎揣起手来,眼睛微微眯着,时至今日云武擎对自己作出的这个决定仍旧还有着一成的不确定,所以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 大的后辈,总还是有许多话要交代:“叶澄,你有想过为何如今天下纷乱民不聊生么?” “臣愚钝。”叶澄拱手告罪道。 “你不用和本王藏着掖着,本王阅人无数,识人断人之能还是有的,你是从小由本王看着长大的,你素来聪慧,哪来愚钝一说。 今日就当是你我君臣闲聊,素日你父亲也常常与我这样闲聊,无需有过多顾忌。”云武擎还是揣着手,言语间不急不躁。 叶澄急忙起身到一侧跪下,叩首道:“臣不敢。” “起来吧,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云武擎挥挥手让叶澄起来。 叶澄起身,思索了片刻答道:“那臣便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叶澄起身重新又跪坐在案前,“臣以为如今天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多是因为大琰皇室衰微,各国均有雄霸天下之意,因而各起纷争,无意于养国护民。” “那么这天下五国,你又如何看待?”云武擎问。 “臣以为,天下五国中唯一可为我风弋之敌手的只有中卫。现今北晋虽强,可国中并无良将,虽有强兵但其实实力并不如我,只 不过现今北晋现今占了阳河以南三州之地,于我而言防守甚难。若能先行攻取阳河以南三州之地,以阳河为界与北晋对立,那 风弋北方边患可解,即可靠这三州之地休养北境民生。”叶澄继续说着。 云武擎点点头:“说的有理,接着说。” “南宁素来偏安一隅,国中富裕民生甚足,也有良将如华英彦能守御全境,虽实力不可小觑但南宁人多性格懦弱之徒,若能徐徐 图之里应外合,那南宁也是唾手可得。”叶澄见云武擎无任何回应之意,便接着说,“西岐国国中有雄主,也有大军,若说西岐 国,应是最有实力的,他们离帝都最近,也几乎与中卫全境接壤,西岐中卫两国之间必有大战,让两国消耗国力我们便能得渔 翁之利。” “接着说说中卫吧。”身边宫人将饭菜布好,酒杯斟满,云武擎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中卫占尽天下地利,至和元年家父率兵夺下黑山一带,则我风弋自此有一带天险可守,固防而后徐图蚕食土地。中卫国商旅通 达天下,国中富庶,但极易呈四面受敌之势,其中之经营还要看中卫王如何筹谋。” “你说固守边防而蚕食他国土地,这是为何?”云武擎边吃边问。 “臣所说固守边防蚕食他国土地是要以最小之力获取最大之益,如果说举一国之力侵吞他国半数之土地,那势必会造成困兽犹斗 ,况且天下五国立国久矣,风俗早已各异,他国民众一时半刻内必不会接受我风弋之统治,长此以往势必会不利于我们风弋。 现如今我们风弋国四境安平,唯有与北晋之间还常有战事,趁此时机,若能固守边地,锤炼新军,恢复民生,那么若他国军士 百姓见我国中能善待生民,这蚕食之地便能永为我风弋国土。”叶澄跪坐在榻上,双手撑膝说。 “这些想法,你曾与你父亲说过么?”云武擎停了筷子问。 “不曾。父亲走时臣尚且年幼许多事情也不会考虑得详细,为父守孝三年,期间就听到的见到的也曾仔细想过,这些想法还不曾 与人提过。”云武擎略有深意的看着叶澄,叶澄其实并不太像叶正钦,眉眼间反而多了些杀伐决断之色,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 轻人论及这些国家形势倒也并不胆怯。 “你父亲时常与我说的是,要固守民生,征战四方所为之事并非是掠夺土地,而是抵御敌国之侵入保卫百姓。” “是家父所言,也是我禹州叶氏许多年来一直的坚持。” “禹州叶氏一脉承袭的风骨,百年来都不曾变过,令人敬佩。”拿起酒杯晃了一会儿,云武擎接着说,“若以你为军队统帅,你有 把握能一统五国,还天下生民一个安稳富足的天下吗?” 第四章 听到这话,叶澄突然间懂了今日这一幕一幕穿起来到底是因为什么。风弋王云武擎自即位以来,虽说无什么大功,但多年来也 是勤勤恳恳,免除了多地赋税,改革军制,多年来国力也有所增长。无论如何,身处这样一个乱世,对于一国之主君而言,若 说没有一统之愿,那么这个主君便是白做了。想到这儿,叶澄也明白了自己怀里揣的那块天星阁玉牌的重量。 “臣不敢妄言成败之事,但若臣能掌一境之军,若是多年经营,再加以政事清明民生安稳,再加上些许运气,那臣以为十数年内 大事可成。”叶澄拱手道。 “那这块玉牌,你知道该做什么用了吗?”云武擎问道。 “臣明白了。王上是想能让臣能借天星阁的力量为辅助,助王上完成一统之大业。”叶澄恍然大悟。 “你这话啊,说对了一半。这天星阁令牌本该一代代传下去,传给王太子,将它给你是本王顶住了来自天星阁各位首座的压力, 天星阁众人听令于令牌行事,可是说到底天星阁众人所效忠的乃是风弋王室。把玉牌给你,阁中诸位首座心里是存了疑虑的, 他们的担心本王并不是不知道,但本王知道这玉牌必须给你,不是本王要让你襄助功成一统,而是本王信你是个忠义之人,这 玉牌在你手中也定能有更大的用处。况且王太子素来与你亲厚,你二人感情也是颇深,日后若王太子即位,你二人也能成一段 君臣佳话。”云武擎解释道。 “臣明白。”叶澄连忙跪下,叩谢。 “说到王太子,这次回来还没去泰华宫见过他吧?” “臣前几日一直在家中,并未进宫拜见,也听闻王太子近日政事繁忙不忍打扰,故一直未曾拜见。”叶澄仍是拱手回道。 “巧了,今日本王给封儿放了假,待用完午膳,就让宫人领着你前去拜见吧。不过这此间诸事均是绝密,不需要你去告知封儿, 待将来到了合适的时机本王自会告诉他。” “臣遵命。”叶澄只待云武擎用完膳就去泰华宫拜见王太子云封,一路由宫人领着,宫城虽大,可却是弯弯绕绕,一路慢行倒也 是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叶澄跟着宫人一路往泰华宫走,也不免想到小时候的事情,当时自家爹爹从山中接来一家三口说要在家 中长住时,叶澄还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只恍惚间记得有个小哥哥每天都在逗自己玩耍。待到四五岁时,叶澄就天天跟着小 哥哥府前屋后的乱跑,叶府本是将门之府从来子嗣不多倒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两个孩子一起长起来倒也是叶府的一番风景。 一路想一路走,便到了泰华宫门口,早已有宫人前去殿中禀告,叶澄站立在宫门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便撩起袍子踏过宫前 的门槛走了进去。 王太子云封早已在殿中端坐,虽说今日并无朝中政事处理,但毕竟是一国之储君,每日里倒还有诸多书要读有诸多事要做。自 从大琰元顺十九年云武擎即位成为风弋王之时,其嫡子云封便已经被立为王太子,也是自那时起,叶澄与云封之间就隔了君臣 之别,虽是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但终究不再如从前一般。 叶澄走到殿中,望了望坐在案前的云封,看着相貌上倒是与前些年比不曾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英气,身穿着王太子冠服气 度上像极了风弋王云武擎,叶澄撩开袍子跪在阶下:“臣叶澄参见王太子。” “快起来吧,你可算是来了,这三年你在禹州,即便你我之间多有通信也可终究隔着山水,近来可还好?” “劳烦王太子挂念,臣近来诸事还好。”叶澄起身,冲着云封笑了笑。 “你是从父王那里来的吧,父王可有交代你什么差事吗?”云封急切地问。 “王上念我年纪尚小,暂时还无什么事务嘱托于我,只让我每日在府中多多学习,再加进益。”叶澄躬身施礼回答。 云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倒也好,不过没事的时候你不妨多来我这里,待我无事时,我们可以一同进益。” “臣明白,若是无事,一定常常进宫来陪王太子。” 陪着云封聊了些陈年旧事,说了说禹州的奇闻异事,眼看天色渐晚,叶澄向云封辞行。 叶澄跪下再拜道;“王太子,天色已晚,目下臣还在城外别院居住,若是晚了怕误了出城的时辰。” “也好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不强留你了。”云封颇有些不舍的说。 走出宫门时,太阳已然将要落了,风弋王都平丰城的制高点天星阁七层中,云武擎却正在望着叶澄出宫的背影。看着这个背影 ,云武擎总能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在这里望着叶澄的父亲叶正钦,而多年前也正是因为有了叶正钦,自己才能站上这天星阁至 高之处。如今,这个孩子,这个自己和叶正钦无比看重的孩子,在未来究竟能有怎样的作为呢? 次日清晨,叶澄依照这着往日的时辰起床更衣,正待去向后院向母亲问安,刚刚走出屋门,却隐约感觉到园中还有旁人。叶澄 停住脚步,环视一周,自己这园中除了一个老仆侍候起居,向来不曾有他人进入,正待疑惑时,园中却有人说了话:“叶统领, 别来无恙啊!” 叶澄循声看去,东边的墙头上正坐了一个人,是一个昨日出现在天星阁七层的姑娘,这姑娘长得瘦弱些,一袭白衫倒也趁得她 格外好看。叶澄笑了笑拱手一礼,说道:“昨日匆匆一见,恕在下冒昧,敢问今日姑娘是来带我去天星阁的?” “你倒是聪明伶俐,阁中的老家伙们都顶顶地瞧不上你,小家伙们现在还有事情在忙,但又是王上交代的事情,大家伙儿也都不 敢违逆,闲下来有时间能请叶统领去趟阁中的也就只有我了。”那姑娘晃晃手中的狗尾巴草,说着。 “承蒙姑娘不弃,还请姑娘前头带路。”叶澄依旧笑着,抬手做请状。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阁里的青囊首座穆雨,日后还请叶统领多多关照。”穆雨把狗尾巴草衔在嘴里,含混地说。 “穆姑娘这么年轻就已是青囊首座,想必定会有过人之处。”叶澄跟着穆雨向前走着,边走边说。 “哪有什么过人之处,我是我师父收的唯一弟子,我师父恰巧就是前任的青囊首座而已。” 叶澄颔首一笑,对这位穆姑娘的回答不置可否,便示意跟着穆姑娘前去拜会天星阁众人。穆雨昨日虽见过这位叶澄叶统领,但 终究只是隔得远远的。刚刚得知这个不过弱冠之年的小侯爷要承接天星阁统领一职时,穆雨也曾想过这位年纪轻轻就承父荫当 上祁阳侯的叶统领何许人也,今日相见,倒觉得这位小侯爷有点意思,单说十步之内就能察觉出有旁人气息,继而就能不动声 色的处于防守之姿态,有这份内功在这个年纪也是独一无二了。更遑论此人表面上宠辱不惊,其中深浅更是令人难以捉摸。 没有骑马,叶澄跟着穆雨徒步前往天星阁所处之地,穆雨虽是医家首座但身处天星阁内又怎会不会些傍身的功夫,因此轻功亦 是了得。像是有意考较叶澄一般,穆雨在前领路速行,叶澄也不得不跟着穆雨施展起轻功来。叶府别院在平丰城东十里之外, 当日为求静谧叶正钦将其修建在了半山腰中,这一路向都城而来自是一片山林。穆雨并未领叶澄走官道,只带着叶澄走山间小 道,七拐八拐走到东城门时,倒还比叶澄骑马走官道还快,叶澄暗暗记下穆雨所领的道路,想着日后倒也可以常常走这条小路 进城。 进得城中,穆雨也渐渐放慢了脚步。平丰城与其他几国的王都不同,其余几国王都均建在四通八达之处,地势平坦,这平丰城 依山而建,三面环山,城中地势北面最高,因此在北面修建了宫城,又在宫城之中修建了高达九尺的天星阁,因而每个进的城 中的人均能从各个地方看得见天星阁。城东地势较城北略低一些,此地多为官署和高门大户聚集之地,来来往往的也均是有身 份之人,叶家也有一座将军府就在城东,只不过多年不曾有人居住,只是每年派人打扫一遍不至于使其荒废罢了。出城西既是 平原,有顺河穿流而过,顺河河面宽广,水深流缓,靠近平丰城的地方也有座天然良港,自顺河顺流而下,行五百余里既能出 海,因而城西所居者多是商户。到了城南,虽也有零星的几家商户,但所居者多是普通百姓,虽说是普通百姓所居但也总有些 朝中不入品级的官员在此居住。这平丰城正所谓是东贵西富,北无人南无君之地。 叶澄跟随穆雨从东城门入城,一路向西穿过划分东西两城的玄武御道,来到城西功华坊一处沐阳书院之前,穆雨停下脚步转身 看着叶澄,颇有深意地说:“就是这里了,虽领天星阁之名,但说到底天星阁毕竟在宫城之中,进出多有不便。因此前辈们就在 这里建立天星阁总署,以沐阳书院为名,实则内里另有乾坤。还望小侯爷好运。” 话音刚落,穆雨便向一旁让开,让叶澄先行进入。院门从里头打开,叶澄却忽觉院门后彷佛有许多人,且还都是练家子。叶澄 恍然觉得穆雨刚刚那个笑容并不友善,因此进门时心里存了警戒,气息之间多有防备之处。 撩起袍子,迈步进了院里,穆雨也跟着叶澄进了院中,顺手将院门关上了。叶澄并未往前走,却听到风中一声呼啸,一支短箭 破空而出,直冲着叶澄飞来。当下,叶澄也来不及多想,只连忙拉住穆雨闪身往一侧躲过,瞬息之间,叶澄心中也已大约明白 这是为何了,便对穆雨说:“还请姑娘小心照顾自己,一会动起手来别伤着了。” 言罢,叶澄后蹬一步跃向了院中,“嗖”的一声,第二支箭又飞了过来,叶澄侧身躲开,紧接着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来,叶 澄今日来天星阁总署并未带任何防身的武器,只得不停跃起落下躲开四处飞来的暗箭。一轮箭矢射完,片刻间有了些微的安静 ,叶澄猛然间加速,跃向右手边的走廊中,一手抓住隐藏在走廊柱子后的一个箭手将他拉向了院中,又是一轮弓箭齐射,叶澄 拉住箭手左推又挡,还顺手将箭手手中的弩机折断了。见此场面,箭手们像是得到命令一般,停止了发射。很快,一柄长剑突 然间杀到,剑锋直指叶澄命门之处。持剑之人,剑术高超,其速度之快令叶澄难以防备,只得一步步向后退去。叶澄自小随父 亲在军中成长,练得全是军中制敌之术,此后即便是跟随齐云学艺,齐云所教授的也是一些基础的内功和拳法,第一次与剑术 高人对战,叶澄倒也不免有些心慌。后退至门柱前,叶澄已无路可退,身前剑锋与自己胸口不过尺寸之间,叶澄无法,只得矮 身向来人下盘攻去,仗着内功精深,叶澄掌风也直抵敌方手腕处。来人感知到了叶澄之意,便向调转剑势,顺势继续攻向叶澄 的背心处,叶澄蹬地而起,脚尖轻踩剑士的剑尖,剑士无意与叶澄鏖战,便翻身从旁撤去。这几招之间,功力深厚与否便可自 见高下。 “叶小侯爷果然少年英才,身手不凡啊。”一位老者从院内正堂中转身出来,老者身着长衫,须发皆白,手持一折扇飘飘然而出 ,似乎是世外的隐士高人。 叶澄虽昨日见到过这位老者,但并不知道这位老者是什么身份,也只得恭谨地拱手施礼道:“不知前辈有何指教,叶澄甘愿受教 。” “小侯爷倒是谦恭。”老者点点头,抚着胸前长须说,“老朽并无什么指教之言,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小侯爷。” “前辈请讲,晚辈定知无不言。”叶澄虽见老者慈眉善目,但自从一进院门就有一等一的高手来试自己的身手,他也不敢掉以轻 心,时刻仍是防备着有人偷袭。 第五章 “小侯爷出身贵胄之家,承父遗泽,受封军侯,敢问小侯爷可知什么是军侯之重?”老者依旧不慌不忙地捻着胡须,说话的语气 极慢,但却抑扬顿挫,听的人十分舒服。 “晚辈自幼受教于先父,长于军中,也曾随父亲到过边城征战。自大琰立朝,风弋立国以来,古来从军者最荣耀之事便是能够受 封军侯,但古来能受封者少之又少。家父常说,自己德不配位,于晚辈而言,能承家父遗泽受封军侯,都是因了王上爱护之意 ,实则晚辈也是德不配位。您刚说到什么是军侯之重,在晚辈看来,军侯之重,重在保境安民,重在忠君之事,重在忠义二字 。” “何谓‘忠义’?”老者语气虽缓,但说话间的气势却是咄咄逼人。 “忠义在于行,在于守住本心之间所一直相信的道。”叶澄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却透出满满的坚毅。 “那小侯爷的道是什么?”老者抚须又问道。 “我的道,承自于禹州叶氏,我叶氏先祖代代从军,从来都是报国安民之良将,历经十数代,从来不曾变过,到我这里自然也不 会变。” 老者赞许的点点头,但还是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在我们这些人看来,血脉之间所能承袭的风骨终究有限,小侯 爷今日所言还请小侯爷能牢记于心中,天星阁阁中虽是听令行事,可我们受恩养于王室,忠于王室,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若 小侯爷不负家国,那么阁中众人也必不会负您,还望小侯爷珍重。” 叶澄仍旧是恭谨地拱手施礼说:“多谢前辈教导,晚辈自当在心中铭记此话。只是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捻着胡须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了这么久,老朽倒还忘了要向小侯爷介绍一下自己。老朽吴章,现今是天星阁主事,阁中一 应大小诸事借由我来打理。” “吴主事辛苦,日后还望吴主事多多教导晚辈。” “小侯爷不必言称晚辈。”吴章踱步靠近了叶澄,轻轻附到叶澄耳侧,低声说,“小侯爷谦恭地太过了,若不能立威于阁中众人, 恐怕小侯爷日后也不能驱使他们。” 叶澄微微躬身,向吴章致谢:“多谢吴主簿指点,今日说的是要见阁中众人,到如今也只见到了四个人而已,还烦请主簿请出阁 中众人一一相见。” “是,请小侯爷随我来。”吴章微微抬手,拱手一礼答道。 说话间,穆雨、箭手中的首领,还有那个剑士此刻也已站到了叶澄身后,吴章在前头带路,边走边对叶澄说:“你身后这个弓箭 手是在我天星阁总署中负责守卫的都统柯巡,拿剑的那个是天星阁巡检简朔,那个女娃娃是天星阁青囊首座穆雨。” 推开第二进院落的大门,吴章仍旧带着他们几人向里面走去,嘴里也还是不停着说:“天星阁自设统领一位,往年间多是由历任 王上亲任,阁中众人也均听从统领之令。同设首座一位,独立于各所首座之外,位同统领,不过首座大人他早已不预阁中事务 ,这许多年来我们见首座大人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除此之外,另设主事一人总理阁中大小事务,主簿一人总理阁中往来文书 ,少府二人,一人负责阁中人事调动,另一人负责梳理汇编各方情报。此外还有巡检二人,在轮番前往各地巡查事务发现隐患 及时处理。还设都统二人,对于阁中的武士刺客有统御调动之权,因此也负责这阁中总署的防卫。除了这些,就是各所首座了 ,各所首座于本所人员有调配之权,也对统领有汇报听命之责。” 叶澄跟着吴章往院里走,边听边点着头,自己在心下梳理了天星阁的人员结构,想了想昨日见到的那些人,心中大概已有了考 量,虽说是领了天星阁玉牌,可就今天这场面来看,这统领怕是不太好当。 “请问吴主事,阁里大家都是住在此地吗?”叶澄轻声问。 “在此处居住的多是文职和一些护卫,还有许多人有外派的任务多是居住在外。不过,于我们而言,风餐露宿都是寻常,甚至也 都有过几日不曾合眼的时候。”吴章边走边回答着。 “那吴主事和大家所坚守的道,又是什么?”叶澄若有所思,低声问。 吴章身形一滞,他刚刚曾问什么是叶澄的道,可他没想到身后这个面上看不出丝毫风起云涌的年轻人,竟会拿相同的问题来问 自己。不为利聚,全为义往,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侯爷似乎从一开始就找到了天星阁成立且一直延续至今的要旨,吴章并不着急 于回答叶澄的问题,他觉得以这位小侯爷的聪慧,等到他真正接触阁中人时,这个问题他应该自会有自己的答案。 “小侯爷,前面屋里便是了,大家伙儿都在里头等你呢。”吴章挺住脚步,转身向叶澄躬身一礼说道。 “辛苦吴主事,还请一同前往。”叶澄倒是丝毫不在意吴章是否回答了他的提问,抬手向前做了请状。 沐阳书院虽地处城西闹市,但并非在闹市之中,书院邻沐阳湖而建,走过前三进院落其后倒是别有一番景色。花林草木,假山 流水,倒也算是平丰城中一处绝佳的景色了。不过沐阳书院依湖而建,却并未将湖景纳入到书院中,只是将湖水引入院中,成 就了这一番别致的景色。前三进院落,皆是普通书院样貌,旁侧小院中还设了夫子庙,以供学生祭拜。不过在平丰城中,顶顶 有名的却是在城东依山而建的清漪书院,清漪书院可谓代代有名臣,国中子弟若为求功名都会来这清漪书院中。反倒是这闹市 之中的沐阳书院,左右也是没什么人来读书,前前后后都是天星阁中的子弟在此读书识字。 吴章引路进得三进院落之中,院中由青石板铺就,简简单单不加修饰。正对院门的是一栋两底两层的小楼,吴章引一行人进了 屋门之中,掩上门转身对着屋内说道:“叶统领到。” 虽是白日,可是屋中倒是黑乎乎的一片,几点烛光摇曳,屋内寥寥数人均安坐在座椅之上。叶澄勉强睁了睁眼适应了眼前的黑 暗,他自小跟随父亲习武,时常在夜晚练习骑射,因而在这环境中他倒也能勉强看得清屋里的众人。 叶澄倒是不畏惧他们审视的目光,从怀中掏出玉牌,一路向着屋中的正位走去。叶澄撩袍坐在屋正中的那个空位之上,将那玉 牌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环视一周,叶澄倒也不着急说些什么,他只默默回想起了刚刚在第一进院落中吴章说过的话。心下想想,吴章说的的确没错, 天星阁自风弋立国就已经成立,数百年间天星阁众人受风弋王室恩养,世代听从的也都是风弋王室的号令,如今自己一个外人 ,况且自己刚过及冠之年,这些人对自己而言还真的是驱使不了。想来,王上给自己留的怕不是个什么好差事,天星阁之大用 ,还是得自己拿捏的住。 过了良久,叶澄才幽幽地开了口:“想来各位定然是看不上我这个毛头小子,但事到如今已无法更改。王上既然已有诏命,诸位 遵从与否,不是看我叶澄的脸面,看得可是王上的颜面。另外,还有一言,倒要先与诸位讲清楚,离了我这个统领,我相信阁 中大大小小的诸事也一定还能运作,但是我既然已经领了统领一职,那就势必要与各位荣辱与共,因此,还望各位心中有数。” “属下遵命。”吴主事先行点头作揖,身后众人见吴章都已如此,也只得跟着吴章一同行礼。 手抚着身旁的玉牌,叶澄依旧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身青衣素服,不着任何花纹图样,腰间一根普普通通的皮质的腰带,鹿皮制 的皂云靴,倒是一副普普通通少年郎的样子。可站在阶下的众人,却并不觉得叶澄此人还是个孩子样,谈吐不凡,眼神凌厉, 倒也不似长于贵胄之人,先前自有人向他们通报过在一进院落中叶澄与柯巡和简朔的交手,能从埋伏在满院的弓箭手里找出指 挥的人,还能与当世剑术无双的简朔过了三招不分胜负时,坐在堂中的众人便已然觉得惊奇了,待到当下阁中最年长的吴主事 问出何为军侯之重叶澄侃侃而答时,堂中诸人便都觉得再不可对这个年轻人小觑了。 虽然昨日早已在天星阁匆匆一见,可在此处再见时,叶澄早已经透出昨日敛在周身的锋芒,眉眼之间尽是一股肃杀之气,倒教 人不得不想起来当年的那位宣南将军,以禹州一地之兵,收服被北晋强占走的齐州和岳州,而后平南藩之乱,退中卫十万大军 ,将军之威名一时煊赫无双,封妻荫子自然也是不在话下。所以,风弋王云武擎提出要让叶澄任天星阁统领之时,阁中大多数 人都是不同意的,毕竟叶澄才刚刚二十一岁,毕竟他生在侯府中大小也算是个纨绔。 叶澄与阁里众人一一叙礼,众人便都散去各忙各的了。仅留下吴章、穆雨还有简朔留在屋中。 “还烦请吴主事帮我在这里寻间屋子,安顿下。我家中尚有老母需要侍奉,阁中事务我也会尽心在此学习,若恰好有什么急事而 我又不在,也请吴主事及时找人通知我,别误了大事为要。” “属下明白。”吴章作揖,“恕老朽年迈不能陪小侯爷,今日还有诸事未曾处置,就让穆雨和简朔带小侯爷走走吧。” 转过身来,吴章对穆雨说:“你们自去带小侯爷走走,后院那些空置的屋中,小侯爷喜欢哪间就找人给收拾一下,添置些家具进 去,再问问小侯爷缺点什么东西,顺便添置得当。” “明白。”穆雨仍旧是那副清清淡淡与我无关的态度。 说完,吴章便作揖向叶澄告辞。简朔抱剑立在一侧,对上吴章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叶澄理理袍袖,站起身来:“劳烦两位带路了。” 领着叶澄逛了一周圈,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了,穆雨也自觉与这位小侯爷有些熟稔了。原本穆雨就不是个守得了规矩的人,只不 过因自己的老师对自己有养育教导之恩,才愿接了这个天星阁青囊首座之职,也好在在这个位置之上左右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 ,终究是些替人疗伤治病之事。穆雨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却始终面沉如水的年轻人,忍不住倒想与他开个玩笑。 “小侯爷知道么?”穆雨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起来,“这书院中曾经闹过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之事,怎么穆首座也信这些子虚乌有之事?”叶澄嘴角含笑,接着说,“我与穆首座年纪相仿,穆首座不必刻意 试探我,倒要问问穆首座一件事。” 穆雨悻悻地点点头:“小侯爷要问什么?” “穆首座既然是天星阁青囊首座,想必定是医术高超,敢问北晋的狼毒可用什么来解?”说着,叶澄停下脚步立在沐阳书院后院 的湖边走廊中。 天色将晚,夕阳西下,晚霞映在天边,小院中水光涟涟,一丛又一丛的荷花开得正旺盛。莲叶何碧碧,彩华别样红,倒也真是 一番别样景色。穆雨闻言,倒并不着急回答,她想起来多日前阁里大家伙儿在翻看叶澄的户籍行为档案之资料时,叶澄的父亲 叶正钦当年就是中了北晋弓箭上所涂的狼毒而死。 肃立良久,穆雨也思虑良久,方才回说:“世间之花草树木,百步之内多生有天敌,因此狼毒可解,但解法唯有用北晋极北之处 所产的玄冰草来解。狼毒易得,可是玄冰草难得,因此狼毒不易解。” “普天下,这狼毒就没有别的解法了吗?” “或许古医书上有解法,但恐怕不易寻找。” “那就请穆首座帮个忙吧,无论如何,帮我找到解狼毒的法子。”叶澄仍是双手背后,可穆雨却还是看不出这位小侯爷面上有什 么表情。 “小侯爷既然有命,那属下也不得不遵从。只不过还是想问问小侯爷,为何定要寻这解狼毒之法?” “想来穆首座没去过边城吧,边境战火不断,北晋月月袭扰,却从不与我短兵相接,只是射箭,箭上均涂有狼毒,一旦中箭我军 士百姓便不能再有一线生机,这许多年下来,边军边民多被其所害。若能有解毒之法,那边军也不会再为北晋之狼毒所害。”叶 澄还是依旧望着远方的夕阳,这处院子,朝的这个方向也正是禹州。 “属下遵命。”夕阳下,穆雨盯着叶澄的背影点点头。 第第六章 转眼已是数月过去,过了春节,又过了一年,已经是大琰至和十年三月十五了。风弋国边境黑山口前,春日尚好,百草复生, 只不过是这春风太过寒冷扰的人心神不宁。 日上三竿,虽是春日风寒可却仍是晒的人心慌,黑山口外却是剑拔弩张,就连飞鸟都不敢靠近。隔着百步,背靠着黑山口关隘 的是一队百人的士兵,没打旗号,不着重甲,手中全擎着钢枪。这百人的队伍为首的是一身着玄衣的将军,黑袍黑甲,就连胯 下战马都是黑的,将军看着面相青涩,眉宇之中倒有一股肃杀之气,手中擎着缰绳,目视着前方。前方却是黑压压的一片,约 莫有万人之数,人头挨着人头,大风呼啸而过,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至和十年二月十九,风弋王云武擎薨于风弋国国都平丰城。半月后,中卫国前殿火将军苏祈便领兵五万陈于黑山口前,大有趁 风弋国国主新丧之际一举踏平黑山口关隘的势头。 消息传至平丰城,风弋国正值国中无大将,人心自然惶惶。苏祈素以马战闻名大琰,多年征战未遇敌手,而风弋国国主云封却 任命已故宣南将军叶正钦年仅二十二岁的独子,现祁阳侯宣南将军叶澄领兵符任玄毅军主帅,即日赴黑山口御敌。风弋国上上 下下均震惊于新任风弋王云封的临危授命,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对上苏祈,即便是名将之后,即便是据有关隘之利,怎 可能在名震大琰朝的中卫前殿火将军苏祈面前占到半点便宜。风弋国朝臣议论纷纷,民众也惶惶不可终日,米面粮油价格飞涨 ,也甚至于有些不安分的人正在为自己打算风弋国国灭后的出路。 立马黑山口关隘之前,叶澄身后不过寥寥百余人,还都是自己从禹州带出来的叶家亲卫。这一仗,叶澄倒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局 面。 刚过午时,只听中卫军营金鼓声大作,一骑从中卫军营中策马而出,行至阵前百余步。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中卫前殿火将军 苏祈,苏祈白衣素甲,胯下一骑白马,单手拉住缰绳,握着他闻名天下的点钢枪,高声喊道: “阵中将领是谁,出来与我一见。” “真是想不到啊,竟能在这战场上见到苏老将军。”叶澄闻言,拉了拉缰绳,缓缓策马向着阵中而去,边走边说着。 “叶澄贤侄,经年不见,别来无恙。”苏祈颔首一笑,颇有些赞许的看着叶澄。 “苏老将军,当初离国而去时不是曾允诺我父,有生之年不与风弋开战吗?”叶澄勒了一下缰绳,马蹄扬起厉声喝道。 “贤侄,你可知这世间诸事皆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啊。”苏祈将自己手中一杆点钢枪嵌入地中,缓缓缕须接着说道,“征战多年,还 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你小子对上阵。” “苏老将军,所谓世事难料也不过如此。”叶澄微微含笑,却仍旧掩不住那股杀气。 “贤侄,你战书约我今日两军对战,可我这等了一上午却只见到面前这不过百人,莫不是玄毅军欺负你是个娃娃不愿出兵。”说 到这里,苏祈大笑几声。 “这又如何?”叶澄拔出剑来,接着说道,“老将军,不妨跟我打个赌吧。” “赌什么?”苏祈拔出点钢枪,转在背后,问道。 “赌我叶澄今日能在三招之内击败你,若三招之内,我不能打败老将军,那黑山口关隘我拱手相送,可若是三招内我能打败老将 军,今日将军需得退兵十里。”叶澄坦然喝道。 “你小子也太狂妄了吧?一国之关隘,一国之要塞,岂容你这等当作筹码?若你爹知道,定会拿鞭子抽你!”苏祈闻言愤慨。 “苏老将军怕什么?今日我叶澄既是黑山口最高之军事长官,便就有权这么做。苏老将军素以马战成名,号称大琰五十年来马战 第一人,今日不如让晚辈来试试将军马战之雄风。”言罢,叶澄脚下蹬马,直冲前去,刹那间两马交错,苏祈提枪前冲,却不料 叶澄脱蹬借马力飞至苏祈上方,空中一个翻身,正落在苏祈马后,剑锋直抵在苏祈脖子一侧。电光火石之瞬间,叶澄速度之快 ,竟让马战未遇敌手的苏祈也反应不过来。 “苏伯父,这些年怕不是都一直躺在这功劳簿上吧?”叶澄说话间,叶家亲卫便纵马过来递上绳子将苏祈绑了起来。 眼见自家主帅被生擒,可敌军却只有区区百人,中卫副将耿鸿文生怕还有军队埋伏在两侧,急令收兵回营。而在那黑山口关城 之上,玄毅军统领刘洛正带着全军都尉校尉等将官打算看叶澄如何出丑,却不料,叶澄一出手便生擒了中卫主帅。这下,轮到 刘洛犯了嘀咕:“原来这毛头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黑山口都尉万宇站在一旁,望着城下叶澄的背影,想起来昨日叶澄刚到黑山口之情境。叶澄刚接到任命,便打点行装,除了孝 服。当日便入宫向风弋王云封请命取了兵符,只带了百名叶家亲卫便快马加鞭赶赴黑山口了。不过两三日光景,叶澄便行至黑 山口,正待进城,却被一队人马拦下,玄毅军统领刘洛带着一帮校尉都尉横刀立马拦住了叶澄的去路。 “呵,我当是谁呢?也不知道哪来的毛头小子,拿着兵符,领着三品将军印就敢上战场了?”刘洛久经战阵,初立玄毅军时,就 已在军中任职,其人勇武,但思谋甚浅,因此十余年里也才刚刚升到玄毅军统领一职。刘洛领军出征时,常常身先士卒,也常 常身陷敌阵,脸上一道横疤便是当年被中卫士兵所砍。 “怎么刘将军敢质疑主上的决断吗?”叶澄一身玄衣圆领袍,马上缚长剑一柄,革质的束袖护臂将袍袖束起,倒是一副普通武人 打扮。 “这倒不敢,不过我玄毅军可不是谁说统领就能统领了的。”刘洛横眉冷对,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 “没想到刘将军竟是如此行事之人。”叶澄话音突变,虽是面色温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一股肃杀之气早已溢出周身。 “我如何行事?我玄毅军主帅向来都是身经百战,战功赫赫,还轮不到你个毛头小子来指手画脚。”手里抱着长刀,刘洛却还是 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样子。 “好,那将军听好了,叶某此来是奉王上之命迎战中卫,将军如若不服将军自去与主上说明。而在下既受王命,既领兵符,便有 调度军队之权,如若玄毅军不听调令,将军自去军令司马那里领罚吧!”话音刚落,叶澄也不管这城门口纷乱嘈杂之声,随即就 策马入了黑山口都尉府。当晚军令即达,要求玄毅军次日辰时点兵出关与中卫作战。 此刻,万宇听到刘洛这声嘀咕,对刘洛说道:“少将军自幼便熟读兵法,精通武艺。往常老将军征伐之时也常常带着少将军,其 军阵之才在我们风弋国无人能出其右。刘统领,别怪兄弟没提醒过你,今日你玄毅军不出战,少将军怕是定会有责罚。” “万都尉,今日我玄毅军不出战是我认栽,有眼不识泰山。可你万都尉不一样,你是叶老将军亲自提拔起来的,可今日你万都尉 为何不领兵出战。”刘洛不解,一脸惑色,手拄着自己那把长刀问。 “将军把出战的军令是下给你玄毅军的,并不是给我的,我这支黑山口守军的军令是固守关城,敌军不退,不开城门。”万宇依 旧望着城下叶澄的背影,身旁的刘洛闻言长叹一口气,默默将长刀绑在腰际,转身准备下城楼迎接这个刚刚得胜的少年将军。 说话间,叶澄擒住苏祈后,退马至关隘前,听闻中卫军营鸣金收兵,待大队人马退去后,才从容示意城门打开,退入城中。 叶澄一行人入了城中,万宇刘洛迎上前去,万宇作揖道:“少将军辛苦,恭贺少将军初战即胜,敢问少将军苏祈该如何安排?” 一旁的刘洛也是低头作揖,并不作声,见刘洛都已经向这位新晋的玄毅军主帅躬身行礼,站在一侧的玄毅军大小都尉校尉也都 纷纷躬身向叶澄行礼。叶澄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边的亲卫,转过身扫视着玄毅军的军官,不作一言,解下了头上的钢盔随 手递给刘洛,刘洛不意,但他是习武之人手比脑快,早已接过来叶澄的盔,捧在手中。 再看向万宇时,叶澄思量片刻缓缓说道:“将苏祈老将军安置在黑山口都尉府,重兵看押,但不准苛待老将军,一应吃喝被褥需 得准备最好的。”顿了顿,叶澄接着说道,“用过晚饭后,玄毅军、黑山口守军校尉以上军官到都尉府大堂中议事,另外让军令 司马奉刑杖也一起过来。” “是,末将遵命。”万宇作揖命人领着押解苏祈的叶家亲卫去都尉府安置。 叶澄盯着人押走了苏祈,转而冷冷看着玄毅军的将领们,冷哼一声便走了。一旁万宇伸手向刘洛要过来叶澄的盔,轻声叮嘱刘 洛:“刘将军今日还是让下属们备好金疮药为好。” 刘洛叹了口气,连着脸上的刀疤也像是垂头丧气一样,像一条僵死的虫子挂在脸上,说:“军中不守军令者,不论品级,按律当 斩。万老弟,你看将军这番模样,今日我是没有什么活路可走了。咱们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当日里也曾一同出战,万望都老 弟给我备副好棺材。” 万宇笑了笑,扬起手中的盔对刘洛说:“刘统领何必如此垂头丧气,少将军他若不想留你,这盔是到不了你手上了。” “万老弟,此话可当真?”刘洛闻言突然高兴起来。 “当真当真,少将军素来对盔甲这些看得极为重要,若非是信任之人,绝不可能动他的盔甲。所以啊,你老刘就把这颗心安安稳 稳的放在肚里。” “那便多谢老弟了,此间战事一了,我请老弟喝酒!”说着,刘洛喜笑颜开地拍了拍万宇地背,回头遣散了玄毅军的军官们,回 了营帐中。 到了营帐之中,纵然刘洛不是个心细之人,可当他躺在榻上细细想着这两天的事情,想着叶澄此人他竟觉着有些肃然起敬。今 日自天明以来,虽然自己暗示玄毅军不随着叶澄出战,可刘洛还是与诸将官一起站在城头之上观看战况。 一幕幕回想起来,刘洛倒是越发觉得叶澄此人深不可测,以百人队伍对三万大军,不仅叶澄毫无惧色,连着他从平丰城带来的 叶家亲卫也依然肃立一侧,似乎并不惧怕敌军铁骑冲锋。与中卫大军对峙半日,尚且不生退意,还能够在几招之内生擒马战高 手苏祈。生于贵胄之家,长于国都之内,将门之子,又得君王盛爱,还能扎扎实实地练一身功夫,这倒是还真的让刘洛觉得敬 佩。现在想来,倒还真是自己错信了别人的挑拨,轻视了叶澄其人。 刘洛想起了叶澄的父亲原宣南将军叶正钦,多年前他还是个百夫长时就曾在叶正钦麾下,那时随叶正钦出征中卫,奇袭黑山, 令这黑山一带重又归于风弋治下,当时叶将军之风采一时无两,恐怕也只有那时不曾离国而去的苏祈苏老将军能与之匹敌。想 到苏祈,刘洛怎么也不敢想,苏祈竟会被叶澄生擒,当年风弋王云武擎遭人陷害,携妻与子流落于禹州,全是靠了叶正钦与苏 祈带着禹州一地的兵卒保着云武擎到了平丰城中即位,才有云武擎扫平朝中积弊,开创一时盛世。自那以后,叶正钦和苏祈便 成了云武擎的左膀右臂,两人情谊深重一同征南逐北,其间之配合默契,一直被世人并称为风弋双壁。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 年,不知是因为什么,苏祈竟带着妻子女儿离国而去到了中卫任前殿火将军,王上勃然大怒,当下就命人封锁了四境,除了国 使国商外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出境。想着想着,刘洛渐已熟睡过去。 第第七章 日暮夜深,虽已是春日,在这关外之地也是甚觉风寒,更何况是地处于黑山山口,风也是比其他地方要大得多。黑山在大琰立 朝之时,便是风弋之封地,只不过多年来几多易主。黑山一带为风弋之向东的门户,而黑山又是大琰中原的一座高山,其山高 且林密,哪怕是世代生活在黑山一带的猎户之家,也都只在山脚或半山腰间猎兽为生。而这黑山一带,仅有黑山口一个关隘之 处,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故自古以来,风弋与中卫争夺黑山一带的焦点就集中于黑山口一处。只不过这个一夫当关仅是 于风弋而言,黑山口地形特殊,向东仍是山地,更易于隐蔽军队,因此若是此关由中卫来守,那便四处都是漏洞;而向西则是 一片平原,加上黑山口本来地势就高,依地势而建关城,历经百年加固,由风弋来守关则必是万夫莫开之势。 已经是申时,黑山口都尉府的大堂里连蜡烛都已经换了一根。太阳刚落时,大堂中就坐满了人,所有现在在黑山口的军官都集 中到这一间屋子里。当中的帅位上尚且还无人,宣南将军叶澄还没到,下面议论纷纷,这些军官无一不是在白天目睹了叶澄生 擒苏祈,以百人之亲卫队退敌三万,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宣南将军,这些军官也一改刚刚得知叶澄被封为宣南将军统领玄毅军 黑山口守军御敌的鄙夷,反而对这个少年将军充满了好奇。 此刻叶澄正在城墙之上,脱掉白日里穿的那身战甲,只是简简单单的穿着一身青色直衫,腰间佩剑,直直地望着三里外的中卫 大营。对面营中倒是安静如常,火光星星点点,来回流动。叶澄来此地,遣开了周遭守卫的军士,让他们在十步以外背对自己 候着。夜渐深,风露也重,守卫的军士一恍神的功夫,就觉得好像有个黑影从面前闪过去了。 “等了你这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叶澄没看来人,只听脚步声便知道来的不是旁人,是天星阁都统蓝俊风。天星阁设都统两 人,一人是简朔,武艺出众,一把疾烽剑无人能敌,多在平丰城中执行护卫之职;另一人就是蓝俊风,其人轻功无双,使得一 手好暗器。叶澄曾与他交手,生生躲过了七八根长针、十几个袖中剑、还有弩箭短针以后被蓝俊风的石子儿击中,败下阵来, 叶澄曾好奇的问过蓝俊风,他这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东西。这次中卫兴兵来犯,阁里得到消息要比军报还快了半日,吴章也是急 忙召集众人商量过后决定要让蓝俊风带着些天星阁陆吾所的精锐跟着叶澄一起来,这中间有什么事情也好帮衬些。 “小侯爷莫怪,您是骑着快马来的,一路上还有马匹可以更换,我们兄弟几个可都是腿着儿来的,您看这鞋都破了一双。”蓝俊 风嬉皮笑脸的对叶澄说。 “你看,你看对面五万大军。改日,中卫再选一将的时候,又是一场生死大战。”叶澄搓搓手哈着气,跟蓝俊风说着。 蓝俊风虽然比叶澄年长些,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任外职,常年在外奔波,也是个游戏人间的性子,对叶澄的这般言语倒也不曾放 在心上,打个哈哈说:“小侯爷今儿都把苏祈给生擒了,怎么还怕这五万大军不成?” “我怕不怕这五万大军,要全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叶澄转过身来冲着蓝俊风笑了笑,接着说:“时候不早了,都尉府还有人在 等我,晚些时候来我房里有事跟你商议。” “得嘞,小侯爷,那您给我备点吃的,我可听说了这黑山口羊肉汤可是附近一绝,得是那种小山羊,天天儿山上吃草乱跑的那种 ,还得拿着高汤且炖上个五六个时辰……”蓝俊风兴奋地对叶澄说着。 叶澄知道蓝俊风是个开了口就停不下来的性子,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急急忙忙的往城墙下走了去。 正抬脚往都尉府大门里走的时候,恰好遇上了万宇出门寻自己,万宇急得满头大汗看着叶澄施施然迈着步子往里走,赶紧一路 小跑冲上去,作揖问:“少将军,您这是去哪了啊。您来这头次召集军中将领开会,您就敢晾着他们两个多时辰,您是真不怕他 们闹事儿啊!” 听到这话,叶澄反而慢下来步子,整了整自己的腰带,解下腰间的配剑握在手里说:“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嫌命长,敢在我 这军中闹事?” “少将军,若说是昨日,恐怕还真的有人敢闹事。可是今日,恐怕他们也都不敢了。”万宇想了想笑着说。 “你去叫人备一盆本地老字号的羊肉汤,再备些吊炉烧饼,等这边结束了送到我寝居中。”叶澄对万宇嘱咐道。 “是,少将军。”万宇作揖,转身便去安排了。 随着门口守卫的军士一身长喝,叶澄慢悠悠地踱步进到大堂之中,撩袍坐在正中帅位之上,并把自己手中的剑放在了面前的书 案上,冷冷地环视大堂一周。底下的军官却都纷纷不说话低下了头,明明正是春时,堂中炭火也烧的正旺,可这些军官们就是 没来由的觉得周围冷得要命,他们赶忙站起身来向叶澄作揖问好,叶澄轻轻点头权当示意。 堂中只剩下了炭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叶澄不着急说些什,只翻看着书案上的往来军报,过了良久叶澄才开口说话:“叶澄 今日有句话倒想问这玄毅军的诸位,诸位既然拿着国家的俸禄,既然穿着这一身军甲,怎么却对军中的将令置若罔闻?” 堂下无人敢答话,玄毅军统领刘洛侧身站出,撩起袍甲单膝跪在堂前答道:“是末将的错,但诸营的将官今日不服军令皆是得了 我的首肯,末将愿受责罚,但请将军放过诸营将官,如今中卫五万大军依旧陈兵在外,也正是用人之时,还望将军网开一面, 无论有什么责罚末将都甘愿领罚。” “哦?刘将军,若你军中有人不服从你的军令,你又怎么处置?”叶澄反问刘洛。 “按照军法该当明令执法,使军士服从军纪是为将之责,但今日之事的确是因我刘洛一人而起,与诸营将官无关。若有责罚,还 请将军冲着我来。”刘洛已是双膝跪在地上,按刘洛从前的性子,说什么也不会给这个比自己小上两旬的少年将军下跪,可今日 叶澄坐在堂上的那一刻,刘洛就觉得一股无形中的威压不停压着自己。一旁的军官看着想来目中无人的刘洛都已经如此下跪, 连忙起身齐齐跪下。 “好啊,刘将军既然这么说,那本帅也就不得不听从你的建议了。”叶澄从一旁取了一根毛笔颠了颠,“当真是什么责罚都可承担 吗,刘将军?” “末将半生从军,出生入死到如今,这颗脑袋也算是绑在裤腰带上了。当日冲撞将军,违背将军的军令命令玄毅军坚守不出,事 已至此是我有眼无珠、自作主张,不论是什么责罚末将都愿一力承担,只求将军不再苛责他人。” 叶澄并没有回答,只是拿着笔在纸上写了一段话,从一侧掏出了自己的宣南将军印,盖在纸上:“军令司马何在?玄毅军统领刘 洛不从军令,依律当斩,先打军棍二十,暂且收押待此间战事一了再行处置。” “将军,将军,何至于此?刘将军他虽鲁莽,可的的确确不是怀有异心之人。”万宇赶忙为刘洛求情。 “怎么?本帅的军令还是不好用吗?”叶澄冷冷地瞪着万宇。 看了看叶澄脸上的面色,万宇也不敢再多说,只得让开一条路,让军令司马上前来收下了叶澄的手书,命一队军士上前来解了 刘洛的内甲,加了一副镣铐便带到院中打了二十军棍。要说刘洛也是军中一条硬汉,整整二十军棍打下去,搁在旁人身上,也 是非死即残,可刘洛竟是硬生生的挺着连一声都不吭。 廊下军令司马让人搀着刘洛去了都尉府的牢中,叶澄还是冷冷的盯着堂下的众人,说:“各位玄毅军的同仁,有一句话本帅想问 问诸位。诸位违抗我军令之时,想没想过,黑山口后如今布防尚未完备,若是此处被破,这背后的可是我风弋国六州沃土,是 诸位的父母子女生长之地,是我十多万户百姓的家。若敌军攻入黑山口,六州沃土转眼化为焦炭,到了那时,不知道诸位是家 国的英雄还是家国的罪人?不负家国,才是为军。” 玄毅军将官们拱手齐声说道:“末将知错,万望将军恕罪!” 叶澄久久没有说话,不多时,看着下面跪的众人,叹息说道:“我叶澄自幼随父亲投身军旅,长在军营之中。我知道诸位心中是 怎么想的,军队之中,素以强者为尊,我叶澄手无寸功,初来乍到,诸位不听我军令倒也有情可原。今日之事,在我叶澄这里 暂且为诸位记下,今日退敌也不过是侥幸。中卫大军尚且盘踞在外,接下来还望诸位能精诚团结共御敌军。不过,我丑话说在 前头,若诸位不能齐心退军,那我可就要新账旧账一起跟各位清算了。” “是,多谢将军,末将定不辱使命。”堂下诸将齐声答道。 “今日议事便到此为止把,请诸位早些休息,明日再来讨论退敌事宜。”叶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但却饶有深意地 看了万宇一眼。 “是。”转眼间,偌大的议事厅中只剩了叶澄和万宇两人。 “少将军,接下来你又作何打算啊?”万宇走上前问道。 “哼,你万都尉倒是做了个好人啊。”叶澄看着这个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倒比刚刚还放松了些。 “少将军,您这是在说什么啊?”万宇一脸不解。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在关城之下,我不知道你跟刘统领说过什么。虽然自小就在你和东叔看顾下长大,可对你和东叔我也并非 所知不多。”叶澄放松地笑了笑。 “可少将军,这道军令,您不会是真的动了杀心吧!”万宇惊讶地问道。 “杀与不杀,于局势有何用处,你能看得清楚吗?”叶澄身体一松,背靠在圈椅之上。 万宇看着自家少将军,也突然想起来,这位少将军连夜快马加鞭赶来黑山口,未曾休息一日便出关迎战。今日又在关前耗了大 半日时光,想来少将军也不过还是个少年而已,如此连日劳碌自是有些支撑不住啊。况且,想想也知道,少将军被任命于危难 之时,风弋上上下下都盯着少将军,这等压力也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末将看不清楚,也不知如何看得清楚……”还不等万宇说完,叶澄就打断了他。 “算了,不再说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了。这里是你的都尉府,牢里你多放些心思,看护好苏老将军,顺便给刘统领送些伤药过去 吧,这些年玄毅军中无主帅,他倒是将这些士兵带得不错,一个个都像是个狼崽儿一样。”叶澄嘱托道。 “是,少将军。”万宇作揖,转身退出了堂上。叶澄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大堂,也转身往自己的寝居去。万宇早早就差人备好了本 地有名的老字号羊肉汤和吊炉烧饼,趁着叶澄还没回到房里就让人送到了房中。 刚一推门,叶澄就听见了“哧溜哧溜”喝羊肉汤的声音,一脸无奈,叶澄把剑往旁边一甩,也大剌剌的坐在那个正在大口吃喝的 蓝俊风对面。 “你倒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来我这里白吃白喝。”叶澄接过蓝俊风递过来的烧饼,“给我留碗汤,忙里忙外这些天还没好好坐 下来吃顿饭。” “你啊,大忙人一个。你吃个白馍都能饱,这么好吃的汤给你也是糟蹋了。”虽是嘴上这么说着,可蓝俊风手里却还是放下了碗 筷,盛了一碗汤递了过去。 第八第章 大琰至和十年三月十六,中卫国国都崇城王宫之内。 风弋国新启用的宣南将军叶澄前日阵前生擒中卫国前殿火将军苏祈之事,现已传回中卫朝堂之上,中卫王独孤景闻此消息不禁 大怒,案上笔墨奏折被独孤景扔了一溜儿。中卫群臣惶恐不敢说话,却唯有中卫国前殿风将军白弘站了出来。 “王上息怒,事已至此,该想想如何挽救此局面了。”白弘站了出来作揖道。 独孤景怒气稍歇,看着名列中卫四大名将之首的白弘,说道:“白卿家,有何建议不妨明说。” “王上,当务之急是尽快派人到黑山口外大营中接任主帅一职,否则,军中无主将,军心必乱,到那时我军必败无疑。臣举荐前 殿林将军卫高阳接替苏祈任主帅一职。”白弘举着手中的笏板说。 “好,就依白卿家所言。”独孤景拍案说,“高阳,孤命你即日起赴黑山口外大营接替苏祈主帅一职,并沿路调集各州兵马,此战 务必要胜,不胜不准回来见孤。孤还不信了,那个毛头小子侥幸擒了苏祈还能逃过我前殿林将军。” “臣遵命,臣即日便启程。”卫高阳站出来拱手应了,领了兵符便下殿准备去了。 群臣散去,独孤景留下了白弘,白弘素手立于阶下,独孤景恍惚间彷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的白弘也是如此素手立于阶下, 指点江山。自己这前殿风林火山四将军,说到底也还是拜白弘所赐才会有此四将,而当日以兵家典籍中“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来给这四位将军赐名时,也是由白弘首推。 “其疾如风”,前殿风将军白弘,其人用兵向来以速度著称,日行百里突然出现在敌军身后是常有的事情;“其徐如林”,前殿林 将军卫高阳,本是白弘的属将,因以车马结阵,其阵坚固且又不失行动力成名;“侵略如火”,前殿火将军苏祈,苏祈素以马战 闻名大琰,号称五十年来第一人,其所带的骑兵攻阵如同野火燎原一般;“不动如山”,前殿山将军独孤祊,独孤祊本是中卫王 室子弟,但其父母早亡,自幼是由白弘教导长大,领军作战自有一套章法。想着前不久自己还在为殿前有着这几个当时良将而 沾沾自喜时,不过几日光景,就已经折损一将,独孤景自觉胸口淤积了一口热血,闷闷地让人不住想要发怒大骂。慢慢的,独 孤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盯着白弘问道:“白卿家,今日苏祈被擒一事你如何看待?” “王上,依臣之见,苏祈被生擒,恐我军此战必不能以一胜,能全师而退已是极好。”白弘肃立阶下,极为冷静。 “那卿家又为何举荐卫高阳前去接任主帅一职?”独孤景紧紧攥住拳头。 “臣举荐卫将军,是想让他能去稳住前军阵脚,若有利可图便可徐徐图之,若无利可图,便全师回还,也不至损失太过惨重。” 白弘依旧冷静的说。 “卿家,你向来以智计闻名天下,这一战我军果无胜机了吗?”独孤景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王上,自苏祈转投我国以来,臣素以大礼对之,他倒也感念我帮他妻子寻名医之恩情,对我向来坦诚。臣与苏祈相交,几乎不 曾谈起风弋国,唯有一次,臣与他遍论天下名将,说到风弋国宣南将军叶正钦时,苏祈他倒是赞不绝口。那时,臣对他说,叶 正钦其人虽有智谋,也有勇武,却不过只是万人之将,其人成名于天下,得封军侯,也不过是托了那风弋国主云武擎的威名, 何以对他赞不绝口啊。”白弘顿了顿接着说道,“苏祈当时笑了笑,对我说,叶正钦天下名将之名毋庸置疑,或许有人质疑其功 绩但他却有个好儿子啊。臣问苏祈,此话如何说。苏祈说,叶家独子叶澄,论谋略年少即知兵法,论武艺其自幼受教于叶正钦 自是独绝天下,恐怕这今后怕是他的天下了。当日里,臣并不曾多想,只当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可现如今看来,那日苏祈所说 的确不假。” 独孤景闻言,久久不曾说话,白弘依旧素手而立,满头青丝也遍染白霜,他叹了口气对独孤景说道:“王上,人常说莫欺少年穷 ,这次真不是臣下长他人之志,怕是风弋国有颗将星要冉冉升起了。” 大琰至和十年三月十六,风弋国国都平丰城内。 刚刚即位的风弋王云封还在政事堂处理政务,一旁的丞相胡文华边端着茶碗细细品着茶,边听着云封对政事的见解,边给他提 出建议。片刻无言,一室之内只有纸张翻得哗啦哗啦,胡文华正待闭目养神之时,云封却突然说话了。 “老师,为何你当时以死相逼定要以叶澄为将。”云封仍旧翻看着手中的奏本。 听得此言,胡文华缓缓张开双目,放下手中的茶碗,拱手指天说:“老臣此举,是得了先王授意的。”说着,胡文华双手合拢指 天一礼以表对先王礼敬。 “这话如何说?”云封放下手中的奏本抬起头问道。 “先王薨逝之前,曾单独召见我,安排下诸多军政大事。其中提到,若是有敌国兴兵来犯,可以叶澄为将统御大军。”胡文华将 手揣了起来,双目微闭看着前方。 “是父王的安排,可是老师,廷议前又为何不告诉本王,却要拿你这项上人头做个赌注。”云封也放下了手中的奏本,抬起头问 。 “先王识人之明天下独绝,叶澄因父亲战功而受封军侯,也承袭了宣南将军一职,时下多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先王顾念与其父相识 于微末之时,而能使叶澄承父荫。叶澄此人,倒也低调的很,父丧期满他从禹州回平丰城中,倒也不曾去军中领什么职分,只 是日夜在城外的叶家别院中住着,若说这城中能有谁对叶家这位小将军知之甚详,那也恐怕只有王上您了。”胡文华还是微闭双 目,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悲喜。 “老师没说错,自幼随父王在禹州叶府中长大,本王虚长他几岁,那时日里他倒是屋前屋后的不停喊我哥哥。可父王自禹州起复 再归王城之时,他倒是与我生分了许多。父丧期满,也已有一年多了,可他连这宫城都没来过几次。说起这位小侯爷,倒是连 本王也说不清了。可老师,你掌国已是数十年之久,于这叶家父子,老师就没有什么评判吗?”云封放下奏本,专心地听胡文华 说着。 “老臣在朝许久,若说与祁阳侯父子没什么交集,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可是偏偏老臣与叶家父子交道时,都又感觉像是 打在了棉花上,不论你打它一拳还是敬它三分,都像是与它无关。”胡文华腾出手来,捋了捋胡须,他语速很慢娓娓道来,“说 到底,为将之府,若是飞扬跋扈怕是要遭人嫉妒。从这上面来说,祁阳侯父子二人倒是真的懂些为人臣的道理。当日里,先王 定下让叶澄领军御敌之时,曾说过这样一番话,以国运赌在他一人身上。于此,臣也是无话可说。” “我倒是没想到,父王竟能以国运赌在叶澄身上。”云封看向自己的老师,又突然问,“老师,此战你以为如何?” “老臣苟活了数十年之久,这二十出头的孩子领兵出征我倒也是头一次见到,且不说能不能赢,那玄毅军中多是历经战阵的老将 老兵,这能不能服众倒也是另外一回事。”胡文华摇摇头说。 “今日还无前线战报吗?”云封接着又拿起奏本问。 “此时还无,算算时日,小叶将军也该到黑山口几日了。倒真的不知这位小叶将军会怎么退敌?” “启禀王上,黑山口有军报送到。”门外有内侍通报道。 “快呈上来!”云封放下手中的奏本,连忙起身走到议事堂中,叫人呈到面前。 丞相胡文华此刻也已站起来,望着那封战报,心里期盼着能是个好消息,毕竟自己也是拿项上人头做过担保的。 “哈哈哈,丞相的人头可是保住了。”云封大笑起来,将那封战报递给了胡文华。 胡文华接过来匆匆扫了几眼,连忙向云封贺喜:“恭贺王上,黑山口首战大捷,生擒中卫主帅苏祈!” “果然还是父王神机妙算啊!”云封在堂中来回踱步,高兴地不住锤自己的手。 “可是王上,此战只是生擒了中卫大军的主帅,那五万大军还盘踞在我黑山口外,是否能真正退兵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王上 暂观后效吧。”胡文华手中拿着军报向胡文华拜了一拜说。 “老师说的没错。”云封点点头,转身对内侍说,“传我旨意,此战生擒敌主帅,叶澄将军功不可没,着送酒食饭菜于黑山口犒劳 全军,待破敌之后,再大赏全军。” “是。”内侍边记着边退下了。 “那老臣也告退了,这就将此封战报传于同僚们,也来安一安我们这城中的人心吧。” “好,老师去吧。着令发邸报通报国中,让那些拿不定主意的人也都看看,我风弋将有第二个将星冉冉升起了。” 大琰至和十年三月十七,风弋国启用初出茅庐的将军叶澄,生擒以马战闻名天下的苏祈,这一消息传遍了大琰的土地之上。各 国朝堂均对此事议论纷纷,他们都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后竟能生擒了苏祈。此事就连风弋国朝臣都不曾想到,当丞 相胡文华命人将抄送的邸报传至各个官署之后,朝臣们都表示难以置信。 黑山口一战,叶澄之名也传到了天下人口中,不论在哪,不论是庙堂之高,也不论是江湖之远,接连几日,人人口中所说的全 是叶澄如何神勇,马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生擒中卫前殿火将军苏祈。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大琰皇都之中,大琰立朝百年,虽说 对诸侯国约束力度渐弱,可是终究也是正经皇室,这各国之间往来的消息也多会有人通报给大琰皇室。大琰至和帝明济这日正 从榻上起身,自有宫女踏着小碎步过来伺候着明济穿了中衣,殿外候着的正是当下大琰朝第一权臣独孤晋。 独孤晋,本是中卫国宗室之子,论起来,也是现中卫王独孤景的亲弟弟。前些年,风弋王云武擎遣叶正钦为将收服黑山口,可 恰恰中卫国中突遭旱灾,国库中存粮不多,不得不将宗室子广元侯独孤晋送入大琰皇城,也得亏这独孤晋为人灵活,入皇城不 过月余,就能筹措到了万担军粮供给前线。虽有军粮供应,但最终也没能敌过叶正钦。气愤之余先中卫王独孤纪也是独孤景独 孤晋二人的父亲吐血身亡,独孤景即王位,而独孤晋也就留在了皇城之中,几乎是切断了与中卫的所有联系,以孤臣之身推立 至和帝,而至和帝明济也对独孤晋信赖有加,不过数年光景早已经成了大琰皇城中的第一权臣,就连各国王室也都不得不给他 些面子。 清晨日光微斜,春日里尚且还有些风寒,推开殿门时也早有宫女将一件白狐裘制的大氅披在了明济身上。独孤晋身着一品冠服 ,腰间系着一条御赐的金带,缀了一颗风弋国进贡的珍珠,他双手交握垂在腰前,见明济开了殿门出来,便恭谨地说:“陛下, 今早刚得的消息,中卫风弋黑山口战事已起,首战风弋告捷,风弋主帅宣南将军叶澄阵前生擒中卫主帅苏祈。” 明济拢了拢大氅,转过身扶了独孤晋一下,缓缓说:“这阵前生擒主将,不光是我朝,怕是前朝也都是闻所未闻啊。爱卿可知, 阵前生擒是个什么情形?” “回禀陛下臣也是刚得到这消息,具体情形怕是要在等些时候才能送到。”独孤晋跟着明济往阶下走着。 “那倒是不着急,爱卿与我先用些早膳,就在这等等消息吧。”明济转身吩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