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照圣朝》 《大照圣朝》正文 楔子 惊蛰。 圣都。 元丰殿。 雪很大。没有一丝风。雪花缓缓地垂直落下。 红墙琉璃瓦的巍峨的宫殿,被厚厚的白雪掩映着,肃穆庄严。 两排明黄色的宫灯从南面渐渐拐了进来。 打着宫灯的仪仗很长。 仪仗渐渐走近了。 宫灯上写着“长秋”。 这是未央宫正殿长秋宫的仪仗。 这是皇后的仪仗。 常皇后姿态端庄地坐在銮舆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娘娘来了。” 元丰殿里值守的内侍和宫女纷纷嘀咕着。 “皇后娘娘驾到!”还是看管鹿寨的钩盾令(1)春佗反应最快。春佗高声报唱。这是皇后驾到时应有的仪礼,但春佗有意提高声量,倒好像是为了让什么躲在黑暗处一些看不见的人知道似的。 隆武大帝今日后晌在御苑的鹿寨里赏梅花鹿的时候,忽然头昏得天旋地转、站立不住,于是被南宫卫士(2)和内侍悄悄地抬到了御苑西北角的偏殿——元丰殿。隆武大帝吩咐下来:只是小疾,不是什么大事,不得声张,除了宣召一位太医侍奉之外,不得告知任何人知晓。 隆武大帝还专门嘱咐:“尤其不要告诉皇后。大雪天的,不要去烦扰她。”但不知道为何,常皇后终究还是知晓了。 隆武大帝斜躺在大靠上悠悠地对常皇后说:“这些宫人们太不懂事了。我(3)不打紧的。哪个多舌的,又去烦扰告诉了你?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我就怕你巴巴地往这边来。” 常皇后看来也是着急赶来的,脸上和头上一点妆容珠翠都没有,只是戴了一顶暖帽,披了一件紫色貂绒的厚厚的大氅。 常皇后没有回应皇帝,只是笑了笑,静静地脱下大氅,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然后慢慢跪到皇帝的大靠旁,笑着说:“怎么不打紧呢?龙体欠安,我听说你都站立不稳了,哪能是不打紧的?多亏了春佗机敏,差人来告知我。我可要好好赏这个春佗,我看他还是很晓事理的。”常皇后笑着开始给隆武大帝按摩头顶。隆武大帝也笑了,脸上的神情很放松。 这是大照圣朝的开国皇帝隆武大帝逄图俐和他的原配皇后常皇后。 十三年前,四十一岁的逄图俐作为大郜圣朝的卫尉卿 ,利用睿宗皇帝英年早逝、3岁的小皇帝周端和20岁的太后无力控制政局之机,毅然发动了雪夜政变,夺取了皇位,建立了新朝,国号大照,年号隆武。从那时起,逄图俐这个名字就再也没有人敢叫了。 逄图俐虽是篡位建国的皇帝,但却也是文治武功样样辉煌、官威民望都极高的一代明主。逄图俐以极其高超的政治智慧和丰富多变的周旋手腕,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消弭了困扰大郜圣朝百年之久的一系列政治痼疾,又通过大力革新,成功建立了一整套与大郜圣朝以及此前更早的王朝们不同的政体,运转十分畅通。因此,大照圣朝虽然建国才十三年,但却是政通人和、上下一心,已经呈现出了盛世的景象。无论是在朝廷、官场还是民间,逄图俐一律都被尊称为隆武大帝。这种“大帝”的称谓,此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无论什么人,在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隆武大帝面前都觉得束手束脚,但常皇后在隆武大帝跟前儿却很随意。常皇后是隆武大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童年小友,又是出身华贵的象廷郡王府的郡主,身份地位和感情基础都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在没有大臣和奴婢们的时候,常皇后就更加随意一些。 隆武大帝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色显得有些暗红,嘴唇也很白,看上去很不舒服。隆武大帝呷了一小口药汤,慢慢说:“节气都到了惊蛰了,怎的还能下这么大的雪。圣都今年这天儿啊,可也真是怪了。今天的雪可真是大啊。我印象中,圣都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吧?” 常皇后用一方素净的白手帕轻轻擦了一下皇帝沾着药汤的嘴角,慢慢说:“是啊。我记得,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雪,还是咱们老五出生的那一天。那场雪可真是大呀,足足下了七天。圣都毕竟处在偏北的地方,就是地气寒啊。哎,说起那场雪,要不是那场雪,咱们的老五也不会” 常皇后口中的老五,是隆武大帝的第五个儿子,也是常皇后为隆武大帝生的第二个儿子,出生那一天,正赶上圣都突降百年不遇的大雪。这场大雪导致皇宫内外交通断绝,圣都内外消息封禁。逄图俐就是利用这个时机,断然发动了宫廷政变,逼迫小皇帝周端禅让退位。大雪给逄图俐带来了皇位,但也夺走了他刚出生的儿子。 就在逄图俐政变成功、自己忙于迅速清肃异己和控制反对势力的当晚,刚刚出生的第五个儿子不幸染上了风寒。本来风寒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症候,几副汤药就足以治愈,但由于雪下得太大,圣都里行路实在艰难,又是政变之夜,处处封禁,等太医几经请示和周转赶到的时候,老五已经夭折了。这是常皇后和隆武大帝心里一直的心结。尤其是常皇后,虽然她完完全全地支持逄图俐,无论是逄图俐平日里想尽办法延揽各路势力,还是他在睿宗皇帝驾崩后预谋夺位自立,常皇后都全身心地理解和支持。但无论怎么说,逄图俐毕竟是夺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江山,而且还是自己旧主的江山,从道义上来说,这总有一个极大的缺憾,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常皇后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内心深处一直觉得,这是上天对逄图俐和自己的惩罚,心里也总有一个念头:“夺了一个孩子的江山,失去一个孩子的性命。这可能就是天道公平吧?”出于道德愧疚、畏惧天命的心理,常皇后一直小心呵护着被逼退位的小皇帝周端。逄图俐几次想要斩草除根,杀掉周端,都被常皇后以各种理由保护了下来。后来,为了保护好周端,常皇后恳求把周端从宫外接到皇后寝宫长秋宫西侧紧邻着的华祥宫居住,以便亲自照料周端的起居饮食,也防止周端被人所害。逄图俐最初坚决反对,但常皇后最终还是想办法劝服了他,理由也很堂正:“一来,周端毕竟是旧主,安置在宫外,难免过于寒酸,恐落人口实;二来,大郜圣朝的故旧仍旧还有很多,将周端养于宫外,难保那些故旧不希图通过拥立旧主复辟以谋取非分富贵,将周端养于宫内,名为尊崇旧主,实为圈禁幽闭,便于监视控制;三来,陛下自大照圣朝建国之初即崇尚倡行德政,将周端养于宫内,使其安享尊贵,正可以彰显陛下的如天之德。” 这一条一条的理由,一遍一遍的恳求,终于让逄图俐心动了。就这样,周端被封为“祥国公”,接到了华祥宫,在常皇后的照料下,不问世事,平安成长,如今已经十六岁了。但无论皇后如何补偿和愧疚,上天却似乎真的在惩罚隆武大帝,隆武大帝自登基以来再无生育。 “好了。这都是人各有命。说起来,老五总是和我们无缘。”隆武大帝坐了起来,因为起的有些猛了,脸都涨红了。隆武大帝用手擦了擦嘴上残存的药渍,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你跟我说过,老五生下来的时候肚脐上有一个红色的鹿形胎记,所以我们就在御苑里建了鹿寨。说来也怪了,我每次看见鹿苑的梅花鹿都觉得真是亲切啊。昨天,图攸为了给我赔不是,专门送来了一只白鹿。这个图攸啊,一味地讨好纵容宗室,公开地和我推行的弃郡国制、行郡守制的国策唱反调。近来,闹的越发不像话了,和几个外郡的郡王天天混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勾当。宗室们,特别是那些分封郡王们对新国策抵触的很厉害。图攸作为唯一的亲王,又这么不晓事理,闹的我很心烦。前几日我狠狠训了他几次,他还跟我当场尥蹶子了。好歹,昨日图攸总算是想过来了,在我跟前嚎啕大哭,承认错误,还送来了这只白鹿。这个图攸啊,我真是没法说他。不过啊,他送来的这只白鹿,还着实是一只瑞兽,我也当真是喜欢。今天后晌啊,我一直在鹿寨赏玩这只白鹿,大概是在雪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就有些头昏了,实在是不打紧的,你也不用担心忧虑。我跟你说啊,那白鹿啊,通体是雪白的,但两对鹿角却是血红色,一双眼睛啊,黑得跟一对宝石似的。明天我让他们送到你的长秋宫里去养着。”隆武大帝所说的图攸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大照立国之后,封为了永诚亲王。 常皇后点了点头,说:“历朝历来尚白尚红,从未听过还有白体红角的梅花鹿。如此说来,那倒真是难得的瑞兽了。养在长秋宫里也好,你就不用老往鹿寨里跑。这里毕竟是偏殿,照料起来总是不周全。” 忽然,隆武大帝额头的青筋暴突起来,满脸涨得更红了,眼睛大大地瞪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吼声。常皇后吓坏了,大声唤着太医,但却没有任何人应答。忽然,元丰殿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因为下着雪,脚步声不明显,但却很整齐,听上去人应该很多。门被推开了,永诚亲王逄图攸一身戎装地走了进来,身后带着一群武将。隆武大帝一手抓着自己的喉咙,一手指着永诚亲王,费力地说着:“图攸你,图攸你,图攸”隆武大帝发出了一声狂吼“啊”,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常皇后抱紧了隆武大帝,惊恐地大声唤着太医,可是却没有任何太医进来,连元丰殿里的内侍和宫女也没有人进来。图攸仗着剑,冷冷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隆武大帝,眼睛里毫无暖色。 图攸的左侧站着卫尉卿窦吉,窦吉走上前去验看一番,大声说道:“陛下驾崩了”语气冷极了,丝毫不掩饰里面的兴奋。 图攸后面站着的光禄卿 雒渊概走上前去,面向常皇后说:“皇后娘娘,陛下是如何驾崩的?皇后娘娘可要做个见证啊。” 常皇后是在政局中打拼多年的人,朝局中的蛛丝马迹她无不尽知。今天发生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甚至比隆武大帝本人还要清楚。她早就提醒隆武大帝要提防永诚亲王逄图攸,但隆武大帝却始终不以为然,深信这个亲弟弟绝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二心,直至最近,隆武大帝从各个渠道都了解到,逄图攸正在频繁地密会皇室亲贵和外地郡王,这才略有警觉,但一直未有任何实质的针对永诚亲王的行动。 常皇后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常皇后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毫无疑问,这是永诚亲王逄图攸杀兄篡位来了。 常皇后的心思极速地转动着:隆武大帝有一个太子和三个皇子,但逄图攸是太尉 ,又是威望素著的开国功勋亲王,既然能够带兵进入宫中御苑的元丰殿里来,那么,太子和皇子们肯定早就在其控制之下了。常皇后心里清楚,到了这个时候了,无论再做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的,稍有不慎就会令逄图攸大开杀戒。自己被杀掉倒没有什么要紧的,但如果逄图攸杀掉了自己、然后把隆武大帝之死嫁祸到自己身上,继而污蔑太子和列位皇子,那隆武大帝的血脉将遭遇灭顶之灾。为了保护好隆武大帝的血脉,常皇后明白,现在必须忍耐,过了眼前的难关,再徐徐缓图未来。 常皇后的眼泪流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戚戚而又毫无犹豫地说:“陛下偶感风寒,不治而暴崩。” “暴崩?!”卫尉卿窦吉明显不满这种说法。 常皇后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迅速调整说法:“陛下偶感风寒,久治不愈,今夜驾崩。” 光禄卿雒渊概说道:“好!隆武大帝偶感风寒,久治不愈,今夜驾崩。记档!还要记上,这是皇后娘娘亲眼所见,亲口所说。”这是在吩咐负责起居注的史官把隆武大帝驾崩之事记录在案,而且要写明是皇后所见、所说。光禄卿雒渊概接着说:“皇后娘娘,隆武大帝驾崩前,高喊永诚亲王之名,意思是让永成亲王承继大统。皇后娘娘,隆武大帝可是此意?” 常皇后毫不犹豫地说:“正是!” 光禄卿雒渊概大声说:“记档。此句也要注明为皇后娘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口所说。” 永诚亲王逄图攸浑身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下来。逄图攸长舒一口气,握在剑柄上的手松下来,慢慢地抚着短须,说道:“皇嫂快起来。皇兄不幸驾崩,还要请皇嫂主持国事,以安天下人心啊。” 常皇后再一次毫不犹豫地说:“我乃深宫妇人,岂敢干预国事。陛下,先帝既有遗命,还请永诚亲王早日登基。国不可一如无君。”说完,常皇后竟然带头跪拜了下去,高呼万岁。 永诚亲王逄图攸本想再做作退让一番,但光禄卿雒渊概抢先一步跟着常皇后跪了下来,高呼道:“请陛下即刻入承大统,早定天下人心。万岁!” 元丰殿内外人等听得此声,全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就像是雷霆一般,震得元丰殿直晃。 永诚亲王逄图攸长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死去的隆武大帝和跪着的常皇后,慢慢踱到殿门口,拼命掩饰着兴奋,正色说道:“皇兄驾崩,实乃大照圣朝之大不幸!既然皇兄生前有旨意,那我只能勉力为之吧。”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照圣朝在暴雪中迎来了第一位皇帝,又在暴雪中送走了第一位皇帝,迎来了第二位皇帝。 光禄卿雒渊概即刻拟旨,宣告天下。 永诚亲王逄图攸遵先帝遗旨继位,年号定为“崇景”。 大照圣朝的崇景时代就此开启了。 注: 1、钩盾令:宦官官职。主管近池苑囿游观之处。 2、南宫卫士:皇帝的禁卫军。 3、我:皇帝在最正式的典礼和诏书中自称朕,平日里都自称我、吾、予等。皇后、太后、诸侯王也都自称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一章 迦南 迦南郡是大照圣朝最南边的郡。 迦南郡守的郡府设在泰罗多。 虽然刚刚过了惊蛰,但泰罗多天气已经很热了,铺天盖地的都是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花卉。 每年的这个时候,迦南郡守融铸都要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泰罗多的林子里捕猎。这是他八年前到迦南郡任郡守之后养成的新喜好。泰罗多林木茂盛,最不缺的就是奇花异草和珍禽异兽,当然也不缺好的猎手。在泰罗多,几乎家家都有猎手。在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挑选几个泰罗多最好的猎手,带着他们和自己的儿子们一同进林子里捕猎,这是融铸最喜欢做的事。 今天,融铸的心情格外好。他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在泰罗多林子兜兜转转了一整天,出猎的收获颇丰,捕猎了好几车的各色猎物。融铸的大儿子融崖今年十六岁,生的十分伟岸雄壮,性格豪迈豁达,已经颇有男子汉的气概了。二儿子融雍十二岁,容貌俊秀,气量雅达,喜爱读书,终日手不释卷,就连到林子里打猎也是随身带了一箱子书,对那些难得一见的珍稀草木和飞禽走兽一概没有兴趣,只是专注地读着自己的书。小儿子融答奴还不满六岁,长得虎头虎脑,古灵精怪,灵秀异常,当然也最受融铸夫妇的宠爱,整个打猎的队伍里就是他最活跃,前前后后地跑,看到什么都要问一问,一整天都不知道疲惫。 “答奴,不要乱跑,别忘了给你阿姊摘花回去。”融铸大笑着对融答奴喊着。融答奴的阿姊,是融铸唯一的女儿,叫融湫,今年十四岁了。融湫最爱那些花花草草,一年四季收集各色花卉。每逢惊蛰之后的这个打猎季,融湫总是让融铸在进林子里打猎的时候顺便给她采摘那些难得一见的珍卉。 “我知道了,阿翁。”融答奴边跑边说。 其实,在林子里采摘珍卉这样的事,并不需要融答奴自己去做,一来他只喜欢那些活动的猎物,对这些花草毫无兴趣,二来他也不认得什么是珍卉,什么是普通花草,随手应付着摘了些花草,大多都是泰罗多里常见的草木,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卉。融崖早在出发进林子之前,就已经安排几个专门的猎户和兵曹来做这事:“今年的雨水好,林子里的花草生发的也多,你们多采些,给楸来看”。那几个猎户和兵曹已采摘了一大车,五颜六色,码放地齐齐整整,有几株绿蕊丹槿,是极其珍稀的奇珍,他们整株采挖出来,用湿土包住根,打算拿回去,让融湫在郡守府里移栽培育。给融湫的东西还不止是这些,融崖还在一丛茂盛的凤尾竹下面不小心捉到了一只小孔雀,融崖原本想扔掉它,但融答奴却喊着说要送给阿姊。融崖当然就爽朗地答应了。那只小孔雀也放到了堆放花草的大车上,蜷缩在绿蕊丹槿的旁边,瑟瑟发抖。 天色渐渐地晚了,夕阳已经开始下坠。融铸带领着融崖、融雍、融答奴和一干人等骑着马在森林里往郡府赶。 尿急的融答奴大声说了一句:“我要尿尿去。你们可谁也不许跟着我过来”。融答奴自己一下子跳下那匹小小的迦南驹,一溜烟跑到灌木丛里面去了。 “答奴尿尿都知道避着人了。这个小子。”融崖说。他的语气诙谐,但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融答奴,眼睛一直盯着灌木丛。 忽然,融答奴大叫了一声“啊呀”! 融铸和融崖飞身下马,一个箭步冲进了灌木丛。融崖顺手从随从手里拿过来一把强弩。 等融铸和融崖冲进灌木丛,只见融答奴正惊恐地跌坐在地上,对面青色的大岩石上站着一只大花豹。花豹可能是被突然出现的融答奴给激怒了,正怒目圆睁地看着融答奴,等看到融铸和融崖带着这么些人也进来了,更是气恼,仰天长啸一声,一个纵身腾空而起,向融答奴飞扑过来。融答奴吓得捂住了眼睛,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 融答奴听得“扑通”一声,过了一会,那花豹竟然还没有压到自己身上来。融答奴慢慢睁开眼睛,发现那花豹已经趴到了他前面几尺的地方,猛地抽搐了几下,一动不动了。原来大花豹已经被融崖用强弩射死了。一支粗壮的弩箭射穿了花豹的喉咙,花豹立时毙命。 融崖仔细看了看花豹,说道:“父亲,这只花豹长得倒是漂亮呢。通体像天上的云一样洁白,花斑却是金色的。迦南的林子里,奇怪的东西还真是不少啊。”融崖大大咧咧地走到融答奴身边,一手把融答奴抱起来,扛到了肩上,然后边指挥随行兵曹收拾花豹,边打趣道: “答奴啊,你看你,还自己逞能要一个人单独去尿尿呢。不就是一只花豹么,你怎么把裤子都吓尿了。” “我才没有尿裤子。”融答奴在融崖的怀里挣扎着大叫起来,手脚并用地踢打融崖。融铸、融崖和随行的兵曹都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融答奴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几下,说:“嘘嘘嘘,别说话,别说话。你们听,什么声音。大哥,你快放我下来”说完,从融崖的肩上蹦了下来。 岩石的后面果然发出一阵嘤嘤嘤嘤地叫声,像是一个婴儿。 一个兵曹顺着声音找过去,揪出来一只小花豹,小花豹和那只被射死的花豹一样,同样也是白底金斑。 “哦。这肯定是那个畜生刚刚产下的小崽子。嗬。这个小孽畜。”那个兵曹笑了几声,举起来就要摔死小花豹。 融答奴大喊道:“不要摔,不要摔,你不要摔死它。这还只是一只小花豹吗?它又没有咬我,你摔死它作甚么?!怪可怜的,快放了它吧。” 融崖笑着说:“是呀,这不是吓的答奴尿裤子的那一只,放了它吧。”兵曹们都哈哈地笑了。 融铸看了一眼小花豹,说:“答奴,阿翁知道你的善意。可是,这只花豹的母亲已经被射死了。你放了它,它也是活不了的。不如现在就摔死它,它还能少一些痛苦。” “那我留着,我用羚羊奶来喂它。”融答奴脱口而出。 融崖摸了一下融答奴的脑袋,亲了一下答奴,说道:“答奴,你可真够大胆的。还从来没有见过养花豹的,迦南的花豹可是最凶猛的野兽啊。等它长大了,可不光是要吓得你尿裤子,它可是要吃人的呀!” “我说过了,我没有尿裤子。再说了,这有什么的呢,不就是一只小花豹,它的牙还没有长出来呢。大哥,你可真是胆小啊,亏你还跟着阿翁打仗呢。哼!阿翁,我求求你了。等我把它养的稍微大一点,就把它放回林子里来。阿翁啊,阿姊都有那么多花草了,还有了一只小孔雀,我还什么都没有呢!我想要这只小豹子,我想要这只小豹子。”融答奴抱着融铸的腿,晃悠着说。 融铸平时最宠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儿子,听融答奴如此坚持,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于是伸手把融答奴抱到怀里,笑着说道:“答奴,难得你的这一片善心。你来养它呢,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花豹可不是那么容易养活的。阿翁可以同意你来养它,但你要首先答应阿翁三件事。否则,阿翁是不会同意的,我们就放它在林子里算了。” “好的,好的,好的。我都答应阿翁。” “答奴,你可不要说大话呀。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随便说话哟。你先听阿翁说。第一呢,你不能让它到处跑,免得它伤了人,虽然它还小,但毕竟是花豹,伤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第二呢,你不会喂养猎物,所以得向老猎户们时时请教,不许把它养死了;第三呢,你养它个一两年,等它能自己捕食了,就立刻放它回林子里来。就这三点。你想想清楚,你能做到吗?” “我能我能我能。”融答奴撅着小嘴大声地说。还不等父亲反应,融答奴就一下跳了下来,跑过去抱起了那只小花豹。融答奴用头顶着花豹的小脑袋磨了一会,然后对着小花豹又是亲又是贴脸,爱不释手。小花豹软软的,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两眼呆呆地看着融答奴。 融答奴心里欢喜极了,眼睛看着那只小花豹的眼睛说:“喔噢,你可真漂亮、真是小啊,跟一只小猫似的。你不用害怕,等我把你喂大了,你就长大了,就变成大猫了。嗯呀!你就叫大猫吧。我的大猫,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呀。”说完,把小花豹紧紧搂在了怀里。 融雍看到了这只小花豹,喜欢得不得了,缠着父亲和大哥再给他找一只,融铸哈哈大笑道:“雍儿,小花豹是没有了。这样吧,我让将作(1)用我们射杀的花豹的骨头,给你做一只骨笔和一只骨笛吧?” 融雍喜出望外地说:“太好了,阿翁。”说完又去看他的书去了。读书写字和吹笛是融雍最喜欢做的事。阿翁说送给他骨笔和骨笛,这比送给他一只小花豹,更要让他感到高兴。 等回到郡府,融答奴已经迫不及待了,抱着自己的小花豹,招呼着随行兵曹带着给融湫采摘的一大车珍卉和那只小孔雀,急急忙忙往姐姐融湫住的院子里跑。 “阿姊,阿姊,你看,我给你摘了这么多好看的草。你看,还有一只小孔雀呢。大哥捉了他,本来要扔掉的,是我给阿姊求下来的。阿姊你看,你都还喜欢吗?”融答奴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花豹,一边指着那一车的珍卉和那只小孔雀说。 融湫看着满车的花草,开心的笑了。她尤其喜欢那只漂亮的小孔雀,小孔雀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经非常漂亮了,一身五彩斑斓的雀翎闪闪发光,一双美丽的眼睛如两泓秋水。融湫抚摸着小孔雀说:“这些花儿也好,这只雀儿也好。真没想到,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雀儿。要不是答奴,大哥就要把这么漂亮的雀儿扔掉了。阿姊要谢谢答奴。”融湫又指着答奴怀里的小花豹说:“从哪里弄来的猫?谁家送来的?以前还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猫呢?个儿还挺大的呢。” “哈哈。阿姊,这可不是猫。这可是一只小花豹呢。它的阿母差点吃了我,被大哥一箭给射死了。本来一个兵曹差点要把它给摔死,可是我实在太喜欢它了,就把它求了下来。我答应阿翁,把它养大一点就把它放回林子里去,免得伤了人。阿姊,你来帮帮我吧,我们一起养它们吧,养你的小孔雀和我的小花豹,好不好,好不好?” “答奴,你一下子救了两只漂亮的小动物呢。答奴可真是善良的孩子。阿姊替这只小花豹也谢谢答奴。我们的小答奴这么善良,又这么勇敢,阿姊一定会和小答奴一起把小花豹给养活的呀。”融湫用手摸着答奴的脑袋,微笑着说。 融答奴把头靠在融湫的肩膀上,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阿姊最疼答奴了。不过呢,阿姊,咱们可不能再叫它小花豹了。要是别人听见了它叫小花豹,会怕的。阿姊,你觉得它像猫,我也觉得它像猫呢。我早给它起好名字了,我就叫它大猫!我们就叫它大猫,好不好,阿姊?” “大猫?嗯,这个名字倒是贴切呢。别人听了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不过,答奴,你还是要多小心啊,不要让它咬着你,更不要带着它到处乱跑,千万别伤了别人。等大猫稍微长大一点,咱们就把它送回林子里去,好吗,答奴?” “答奴知道的,阿姊。阿翁也是这么跟答奴说的。” 新鲜的猎物做成了一桌子美味,融铸带着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饭,坐在一起听融答奴兴高采烈地讲打猎的趣事。 郡府家吏融二走了进来。融二行了个礼,恭敬地说:“老爷、夫人,大公子射杀的花豹已经解完了。老爷吩咐做的骨笔和骨笛,也都已经做好了,请老爷和夫人过目,看看做的这个样子行不行。”跟着融二进来的下人托上来一个盘子,一边放着骨笔,一边放着骨笛。 融铸在悠哉地吃茶,点了点头,没有理会。融铸夫人走上前来,拿起笔和笛子,看了一下,惊讶地说:“这可真是奇了。你们猎的这只花豹,骨头竟然是蓝色透明的,就跟蓝碧玺一样?这可和你们以前猎的花豹的骨头不一样呢。” 融崖说:“阿母,这是一只白底金斑的花豹,长得真是漂亮极了。没想到它的骨头也这么漂亮。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东西可真是多啊。”融崖是八岁跟随父母从圣都搬来迦南的,迦南与圣都是完全不同的气候,植被生灵也都差别很大,从搬来的时候那天开始,“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东西可真是多啊”,就成了融崖的口头禅。 融二接过话来说:“夫人,这只花豹的其他骨头也都是蓝色透明的。将作们先按老爷的吩咐做了这两个物件过来,请老爷过目。其他的骨头,匠人们正在分解清洗,等清洗干净了请夫人一并过目。小人斗胆说一句,依小人的见识,如此漂亮的物什儿,好像夫人的珠宝里也没有这么耀眼闪亮的呢,不如给夫人和小姐打磨几件珠翠,戴着玩儿吧?” 融夫人不置可否,放下骨笔和骨笛,说:“这确实是非常漂亮的东西。不过打磨珠翠么,还是再说吧。等你们把东西都收拾停当了,我再去看看。” 融雍早就等不及了,拿起骨笔和骨笛,转身跑了出去。 春天的迦南,已经很热了,吃撑了的融答奴依偎在父亲的怀里,被父亲轻轻揉着肚子,有点昏昏欲睡了。 这个时候,融雍又从外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骨笛,不太高兴地说道:“这只骨笛根本不响,你们是不是做错了。样子也怪怪的,我不要了。我还是喜欢我的竹笛。不过呢,那只骨笔,我倒是喜欢的紧。喏,融二。”说着把骨笛递给了融二。 融二仔细查看了下骨笛,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不过还是赶紧说:“二公子莫生气。大概是将作们没有做好。时间确实也是太紧了些。明日我让将作们再修一修,保证修好这只骨笛就是了。” 融铸夫人拿过骨笛,检查了一下,说道:“不就是一只笛子吗,怎么会做不好?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对啊,怎么会不响呢?这么漂亮的笛子,雍儿你都不要啊?我来试试。”说完拿起笛子,试吹起来。 竟然没有吹响! 融铸夫人仔细查看了骨笛,说道:“将作们做的,确实是没有不妥啊。怎么会不响?” 融答奴看大家都吹不响骨笛,觉得很奇怪,一下子来了精神,赶忙从融铸的怀里骨碌下来,拿起骨笛说:“我来试试,我来试试。”大家都笑笑,没有理他。 融答奴把骨笛放到嘴边,随意吹了一下。骨笛竟然发出了清灵悦耳的声音。大家都颇为惊讶,转过头来都看着融答奴。 融答奴兴奋极了:“我吹响了,我吹响了。你们看,你们看。” 融铸夫人和融雍又走过来,试着吹了几次,却依然还是怎么也吹不响。 融夫人笑了,拿着骨笛,说:“就像崖儿说的,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事情真的是多呀。看来,这只骨笛和咱们的小答奴才是有缘分的。雍儿,你就把骨笛让给答奴吧。” 融雍心里很别扭,但还是同意了,嘴上说:“我本来也不想要。答奴拿走就是了。” 融答奴把笛子插在腰带上,说:“这只骨笛也是我的了。谢谢阿母,谢谢二哥。我去喂大猫去喽。”蹦蹦跳跳地跑掉了。 注: 1、将作:工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章 大猫 不过,融答奴的好心情很快就没有了。麻烦事来了。 大猫无论如何也不肯吃融答奴喂给它的羚羊奶。不光不吃,而且连看也不看融答奴一眼,闭着眼睛只管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融答奴急坏了,自己吆喝着找来好几个老猎户试了无数次,却总也还是不行。融答奴开始嫌弃仆人们送来的羚羊奶不新鲜了。仆人们换了新挤出来的羚羊奶,可大猫还是不吃。过了一会,又换了新挤出来的水牛奶,大猫也依然嘴都不张,躺在那里丝毫不动。 老猎户们都说:“答奴公子,从来没有人养得活花豹的。这是林子里最凶猛的野兽,不服人管教的。我们以前也活捉回来过花豹,可是,没有一个不是不吃东西最后饿死的。” 融答奴快要急哭了,找了融二来想办法。融二说:“大概老爷的担心是对的,这只小花豹是养不活了。三公子还是把它放了吧。” 融答奴极其地不情愿,但是他更不愿意活活看见大猫饿死,心里已经软下来了,打算同意融二的说法。等融二退下了,仆人们也都散去,各自做事去了。 融答奴还是有些不甘心,蹲坐在大猫身边,一边哄着大猫,一边自己又试了好几次,最后融答奴都和大猫躺在一起了,大猫却还是理都不理他。融答奴决定陪着大猫躺一会,明日就把它送走。 融答奴心里安慰着自己:“可能到了林子里,大猫自己就会找东西吃的吧。”融答奴侧躺在大猫身边,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熟睡的大猫。 融答奴躺的有些累了,翻了一下身,结果被腰间插着的那只骨笛硌了一下。融答奴抽出骨笛,晃了一晃,跟大猫说:“我的大猫,这是你阿母的骨头做的笛子,你看它多么漂亮呀。家里的其他人,谁都吹不响它,只有我能吹响。大猫,你说是不是很奇怪,很有意思?大猫,我明天就把你送回林子里去。我现在给你吹一支泰罗多山曲吧,给你送送行。好么,大猫?大猫,你可要记得想答奴呀。” 融答奴摸了摸大猫的脑袋,然后举起骨笛吹起了泰罗多山曲。融答奴吹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原本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大猫猛地睁开了眼睛。大猫的眼睛里闪出晶莹的蓝光。融答奴有些吃惊地看着大猫,继续吹着山曲。融答奴吹完泰罗多山曲第一句的时候,大猫艰难地站了起来。融答奴感到有些震惊,也很高兴,于是继续吹,大猫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叫声,摇晃着靠近答奴,眼巴巴地盯着答奴。融答奴兴奋极了,不再吹骨笛,伸出手去抚摸大猫。可大猫支棱了几下耳朵,听不到笛声,又闭上了眼睛,继续趴到地上,又一动不动了。 融答奴明白,是骨笛的声音让大猫睁开眼睛并站了起来,于是赶紧又吹了起来,这次因为着急,索性没了什么曲调,只是一串一串的乱音。但大猫又猛地睁开眼睛,依旧盯着融答奴。 融答奴懂了。大猫喜欢这只笛子的声音,这只笛子只要一响,大猫就会睁开眼睛看自己,也会动起来,还会朝自己这边走。融答奴赶忙唤来廊下站着的一个仆人,自己吹笛,让那个仆人给大猫喂羚羊奶。 大猫眼睛一直盯着融答奴,竟然乖乖地吃了。 等喂完大猫吃完羚羊奶,融答奴已经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融答奴对着大猫一直不停地吹骨笛,有时候有曲调,有时候是乱吹,但大猫都专注地看着答奴。过了好一会,大猫轻轻叫了一声,走过去趴到了融答奴盘着的腿上,把小小的脑袋搭到了融答奴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融答奴的脸。融答奴高兴极了,紧紧抱住大猫,眼睛里泪光闪闪地说:“这下子,你真是我的大猫了。我不用把你送回林子里去了。我的大猫。” 融答奴一会抱着大猫在郡府里跑来跑去,一会又把大猫放到地上,自己带着大猫到处乱转。融答奴带着大猫去看融湫,融湫正忙着在郡府花园里栽种那些从林子里挖来的绿蕊丹槿,那只小孔雀就站在融湫的旁边,融答奴就带着大猫去和小孔雀又玩了一会。夜深了,融湫把挖来的绿蕊丹槿都栽种完了,领着小孔雀,带着融答奴和大猫,把融答奴送回屋去睡觉。 融答奴把大猫抱到自己的床上,楼着大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融答奴还没有完全睡醒,但觉得脸上痒痒的。融答奴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大猫正在蹭他的脸。融答奴一把抱住大猫,用头抵住大猫的脑袋说道:“你这只坏大猫,以后我都睡不了懒觉了。” 融答奴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就是从心底里面知道,大猫是想听骨笛的声音,所以放下大猫,又吹起了泰罗多山曲。大猫果然乖乖地歪到融答奴的身上,很高兴的样子,毛茸茸的身体一拱一拱地使劲往融答奴身上钻,好像唯恐离融答奴太远了似的,就像一个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婴儿。 融答奴下床了,先是给大猫喂了一顿新鲜的羚羊奶,然后带着大猫去正厅陪阿翁阿母、大哥二哥和阿姊吃饭。 融湫看了一眼乖乖的大猫,微笑着说:“我们的小答奴真是好本领,就用了一晚上的工夫,就驯服了这只小花豹。连泰罗多的老猎户今天都说不可思议呢。” 融答奴昂着头,很骄傲的样子,说:“阿姊,它的名字叫大猫,不叫小花豹。” “对对对,”融湫笑着说,“阿姊都忘了,这是小答奴的大猫。昨夜我在栽种绿蕊丹槿,没有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驯服大猫的呢?” 融铸也觉得奇怪:“是呀,答奴。你知道吗,泰罗多最好的猎户,也从来没有人能够驯服花豹。‘不驯如豹’,迦南人都这么说那些不好打交道的人。” 融答奴一边大口嚼着早饭,一边嘟囔着说:“刚开始的时候,大猫也是不理我的。我给它吹骨笛,它就听我的了。你看,现在我都甩不掉大猫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还是被大猫舔醒的呢。” 融夫人若有所思地说:“这可能就是缘分吧。大猫的母亲因为要伤害答奴而被答奴的大哥杀了,但是大猫却因为答奴的善良得救了。这只骨笛我们都吹不响,只有答奴能够吹响。看来大猫和骨笛就该是我们答奴的。” 融二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一进正厅,融二直接走向融夫人,说:“夫人,花豹已经解完了,也清洗完了,现在我抬进来,请夫人过目吧?好东西还真是不少啊。”融夫人点点头。 融二招呼了一声,一排下人各自托着东西进来了。 第一个仆人手里拿着一整张白底金斑的豹皮。融夫人说:“这可真是一件稀罕物件。白得这么脆生,金斑的金色又这么纯正。只是可惜了,迦南这么热,这件豹皮却是用不到啊。” 融铸说:“等下次进圣都的时候,我呈给陛下吧。圣都地气太寒,冬日又长,陛下常年征战,腿上有寒疾,应该会需要的。” 融夫人点点头,对着第一个仆人说:“晾干后,稍微清理炮制一下,收起来吧。圣都里将作大匠的手艺精巧至极,回头让他们自己去裁制。” 后面几个仆人托上来了一堆蓝色荧光的骨头。融夫人挨个看了看,都放下了,嘱咐他们先存放好,暂时没有想好用来做什么,叫他们先不用乱动。 最后一个仆人走过来的时候,融二自己接过来托盘,郑重地说:“夫人,您请看,这两个珠子是从那只花豹的眼睛里剖出来的。这可真是融二这辈子没有见过的奇事。那只的花豹的这两只眼睛外边包着一层薄薄的皮,剖开之后,竟得了这么两颗蓝色的珠子。请夫人过目。” 融夫人看着托盘里放着的两颗蓝色的珠子,不由得赞叹:“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啊。花豹的眼睛里竟然藏着这么漂亮的蓝珠。这两颗蓝珠可真是漂亮啊。以前你见过吗,老爷?” 融铸走上前来,也被两颗珠子吸引了:“这确是奇事了。泰罗多人捕杀的花豹也不算少,剖解得也很多,可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在花豹的眼睛里剖出珠子来的。而且这两颗珠子也” 不用融铸说,大家聚拢来的时候也都注意到了。这两颗珠子实在是太美了。它们的形状是没有一丝瑕疵的纯粹的圆,而且通体莹润。不过,这两颗珠子并不像花豹的骨头一样是透明的,珠子好像分了层,外边的一层是透明的,包在里面的好像是另一个更小的珠子似的。但也说不清楚,因为如果仔细看,珠子好像又不是分层而是一体的。最奇妙的是珠子的光。乍看的时候,珠子和此前看到的骨头是一个颜色,亮蓝色,闪着荧光。可是珠子的颜色又好像隐约在变动,蓝色是基色,不同的颜色轮闪着。但是同样的,也说不清楚,因为这些颜色变化很难捕捉,也很难辨别分明。 融铸拿起来,贴近了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吧,这都是漂亮的玩意儿。夫人,你让将作们给你做一对儿坠珠吧,或者放在卧房里把玩也行。” 融夫人却说:“算了。我就不用了。雍儿和答奴都有了物件,崖儿和湫也应该有吧。崖儿、湫,你们来,你们各自挑一个珠子,拿回去玩吧。” 融湫当真是喜欢,但并不伸手去挑珠子,只是说道:“谢谢阿母。” 融崖却并不喜欢这些东西,随随便便地说:“我就不要了。两个珠子都送给湫吧。湫,这样你就可以做一对儿首饰了。” 融夫人想了一下,说道:“崖儿,我看你还是也挑一个吧。一来,这只花豹是你射杀的,理应有你一份。另外,这只花豹看上去不是一只普通的花豹,你就看这两个珠子吧,我们何曾见过这么纯圆和光彩的宝物。所以,我想他们肯定是有些灵异之气的。就像你说的,迦南这个地方,奇怪的事情可真是多啊。你随身戴着,这个珠子肯定也会庇佑你的。” 看到融崖还是不太情愿,融夫人猜到,这是因为融崖生性阳刚威猛,怕戴着个珠子被伙伴们笑话,于是接着说:“湫,你做一个配珠,让你大哥挂在胸前的衣服里面,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再说了,崖儿,你先戴着,等你婚配了,可以给你未来的夫人啊。” 融崖点点头,说:“好的,阿母。”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声:“你怎么可以拦我?快带我去见郡守大人。快带我去见郡守大人” 融铸心里有些不快了,心里想:“这是什么人,也太没有规矩了!”因此,慢慢踱到正门。 那人只穿着布衣,衣服已经很脏了,脸色也很不好看。大概是门上的兵曹觉得此人衣冠不整拦住了他,所以那人与兵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看到郡守大人走了出来,门上的兵曹更加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来,拦着那人。 融铸轻轻推开了门上兵曹伸出去的手臂,向前走到那人的跟前,一脸严肃地说:“急什么?!你是谁?在郡府门前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那人躬下身子,娴熟地行了礼,然后稍稍靠近融铸,贴近融铸小声地说道:“郡守大人,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隆武大帝驾崩了。永诚亲王继了位。皇后让我给您带来一封密信。可否借一步说话。” 融铸一下楞在了那里。 隆武大帝驾崩了?! 永诚亲王继位?! 隆武大帝怎么驾崩的?! 为什么不是太子逄稼继位?! 为什么没有圣旨诏告天下?! 圣都发生了什么?! 融铸稍微定了下神,赶紧领着那人来到后花园里的小书房,说:“这里很安全了。有事,你请尽管讲吧。” 那人没有说一句话,解开所有外边的衣服,把最里面的小衣也解开,从小衣里面的一个薄薄的夹层里拿出一张拇指大小的软皮,然后递给融铸。 那张软皮上写着:“攸杀帝篡位。速援。” 啊?! 永诚亲王可是隆武大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这么多年来,隆武大帝对这个亲弟弟顾爱有加,永诚亲王对隆武大帝这个皇兄也是无比尊崇,怎么会是永诚亲王杀兄篡位?会不会是有人有意挑拨或者试探?融铸想,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圣都的政风不像迦南郡这般简单。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问问这个人。融铸想,不能!言多必失!情况不明,多言一句,那怕说错一个字,很可能都会酿成巨祸! 但信使却并不容融铸细想:“信已送到。小人去了。” 融铸有一刹那,想杀掉这个信使,以绝后患。但一闪而过的仁慈,又让融铸的心软了下来。融铸皱着眉头轻轻一摆手,吩咐这个信使从后花园的角门出去,并嘱咐他莫再声张。融铸心想:“问之无益。杀之也无益。还是静观其变吧。” 还没等融铸走出书房,前院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更大了。“圣旨到,融铸接旨!”是一个内侍的尖利的声音。 融铸迅速来到前厅,看到千里迢迢来传旨的,是内侍春佗。融铸在圣都的时候,认得此内侍,但内侍迁转都很频繁,如今这个内侍成了什么职位了,融铸就一无所知了。融家其他人早就已经提前退到后院去了。融铸向春佗递上一个恭敬的眼色,然后跪了下去,说:“臣融铸接旨。” “郡守大人,您客气了。这里不是圣都,郡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郡守大人快快起来吧。这是圣旨,请郡守大人自己看吧。”春佗很是客气,屈前几步,边说话边双手扶起了融铸。 融铸连道几声:“有劳黄门(1)了。”融铸接过来圣旨,两手一抱拳,把春佗请进了正厅。马上就有下人上来来给春佗上茶和点心。等春佗坐下来,端起茶盏慢慢饮茶,融铸才若无其事地打开圣旨。 圣旨很长,一共有几个意思: 一是隆武大帝因病驾崩;驾崩之时,常皇后侍奉在侧。 二是奉隆武大帝遗旨,永诚亲王继位,年号定为崇景;六十日大丧之后举行登基大典。 三是常皇后、太子逄稼及隆武大帝的其他三个儿子已经跪拜新君;其他宗亲也都跪拜了新君。 四是常皇后仍称为皇后,加尊号宣仁,称宣仁皇后,居所由未央宫改为奉德宫。 五是太子逄稼仍为太子。崇景皇帝明确诏告天下,自己万年之后,大照圣朝的皇位仍然传于太子逄稼。 六是鉴于国有大丧且边境不靖,为防邻国趁机骚扰,各郡国的郡王和各郡的郡守,一概不得移驻一兵一卒。若有违抗,杀无赦。 七是着各郡国郡王入京奔丧。郡王府诸位世子不得入京,在原地驻守。郡王入京不得带兵,仅允许携左都侯一人及卫士百人。限各位郡王于大丧三十日前到京。 八是着各郡守之嫡子入京,替父奔丧并守灵,各郡守留守在郡,一律不得轻动。各郡守之嫡子进京不得带兵。接到圣旨后,即刻随传旨的谒者(2)一同起身,返回圣都。 春佗特加说明,陛下派出四个宣旨特使,领着四路人马,各负责一个方向的郡国和郡,分头宣旨,为便于行事,每路人马先到离圣都最远的郡来宣旨,然后一路回京,并随行带回替父奔丧的其他郡守的嫡子。迦南郡这个方向上的郡国和郡是最多的,路途也最远,因此,为了不耽误大丧之期,明日一早就需要启程返回圣都。 这个内容如此丰富的圣旨,更加让融铸一头雾水了。 首先的一个难题就是:现在应该马上悼念先帝,还是应该祝福新君继位。如果是太子逄稼正常继位,那么,悼念先帝就是应有之义。但现在是隆武大帝的弟弟永诚亲王超乎常理地继位,圣都政局如此波诡云谲,自己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很可能就决定了融铸一家未来的生死,不得不谨慎啊。尤其是,融铸是隆武大帝的旧臣,更是宠臣,而且融铸夫人还是是隆武大帝的常皇后的亲侄女。有这样的背景,融铸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就更加为新君所关注和猜忌。 第二个让人想不通的是对郡王和郡守的不同态度。逄图攸允许郡王入京而严禁郡守入京,明显就是信任郡王而提防郡守。郡守之嫡子入京,明面上的理由是替父奔丧,其实是扣做人质。这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永诚亲王继位不合常理,太子逄稼未出任何变故,却凭空由皇帝的弟弟继承大统,而且理由只有一个,“奉先帝遗旨”,这就实在是说不上“名正言顺”了。而皇位继承,最怕的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各地郡守起兵反抗,那立刻就会天下大乱;如果这些郡守集中在圣都,一旦联手,圣都就是风云乍起、局面难以控制了。为稳定朝局,命各郡守驻守在原地,而命各郡守之嫡子到圣都里去替父奔丧,那么这些郡守们的举动就要大受牵制。通过这些手段来控制各地势力派郡守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何只下旨要求各郡的郡守留守并将嫡长子送往圣都为质,却要求郡王进京奔丧而世子留守呢?在大照圣朝里有两种地方政体,一种是世袭罔替的逄氏郡王主政的郡国,一种是不世袭的郡守主政的郡,郡国制与郡守制共存。要是说到兴兵作乱的能力和名分,那些逄氏宗亲的郡王们比郡守们更加有实力啊。这些逄氏宗亲的郡王聚集到圣都,一旦串联起来质问新君继位的法统,危害和杀伤力可比这些异姓郡守大得多了。难道是逄图攸因为担心郡守对他不效忠吗? 一时半会,融铸也理不出头绪了。融铸决定取中庸,说话表态都适可而止,且看春佗能否主动说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来。融铸先是礼节性的平静地哀悼了隆武大帝,表示事起突然,让臣民措手不及,也万分痛惜。然后又询问了大丧事宜,得知大丧一切顺遂,融铸又表示了对新继位的崇景皇帝的极高赞许。当然,融铸少不了表态坚决拥护崇景皇帝。但是,从头到尾,春佗都似神游天外,除了反复强调“明晨即需返圣都”之外,一句实在的话也没有透露出来。 融铸看状,只好作罢,着人好生安置春佗及随行的南宫卫士 。等融铸将春佗和南宫卫士送入了专门的驿馆,融铸赶紧回到郡府后院,找融夫人商议。 融夫人倒是镇定,听完融铸详细的陈述后,慢慢说道:“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你哪里也去不了,只能静观其变了。皇后娘娘的密信不知真假,但无论真假,‘速援’一事都远远说不到,也绝不能贸然赶赴圣都。不过呢,有两件事情是极其可疑的,第一个,就是那信使既然是来送密信,为何敢在郡守府门口大声喧哗?第二个,皇后求援,为何不向紧邻圣都的象廷郡国里的我父王求援,反而要向距离圣都最远的迦南郡求援呢?” 融铸听了,点了点头,说:“我也是心中甚为起疑。” 融夫人紧接着说:“现在有明旨,郡守不得进京,这可是不能违抗的。我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崖儿明日就要起身进京,我得去给他收拾一下。等崖儿去了圣都,自然有消息传回来,事情慢慢就会明白了。到时候再作打算也不迟。” 融铸点点头,说:“夫人说的是。稳妥起见,我再去找玄阳教宗问问吧。” 注: 1、黄门:融铸不知道春佗的职位,故而笼统地尊称他为“黄门”。 2、谒者:传达旨意、引荐臣工觐见的近侍。这里泛指传旨的内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章 玄阳教宗 玄阳教宗是白教的第五十六代教宗,住在迦南雪山山顶的白教教廷——白上宫。玄阳教宗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智慧通天彻地,掌握着白教秘密功法,在全国上下,是神一样的存在。玄阳教宗与融铸关系极好,常对融铸进行指点。迦南雪山就在泰罗多,但迦南雪山高万仞,而且上山下山的交通道路极不便利,就算是一些熟悉山路的猎户上去下来一趟也需要整整两日。好在玄阳教宗曾经交给融铸一盒龙涎香和一个白教专用的雪玉香炉,融铸如有急务,只需将龙涎香点燃置入雪玉香炉,玄阳教宗顶多两个时辰就可骑着他的白色神鹿到达。 融铸点起龙涎香并放入雪玉香炉,看着龙涎香的白烟直直地飘出了窗外,于是起身赶往驿馆,他打算陪同春佗一同进餐,以尽地主之谊。但等融铸到了驿馆,春佗却并未亲自现身,只是派一个南宫卫士出来说,春佗一路颠簸导致身子不适,就不与郡守大人一同进餐了。如此生硬地拒绝了融铸的盛情,在官场是很不常见的。但融铸倒也不愿强求,很平静地又折回郡府。等他到了郡府的时候,玄阳教宗已经骑着白色神鹿到了好一会了。 玄阳教宗须发雪白,仙风道骨,身上穿着纯白的教袍。融铸详细地介绍了春佗宣读的圣旨,但出于谨慎计,融铸没有说信使送来的那封信。玄阳教宗静静地听完,用手抚着雪白的长髯,说道:“融大人,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知晓了。这些倒不是什么大事,人来人往,帝位更替,本来就是世间的必然法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更担心的是,恐怕天下要大乱了。” 融铸点头道:“圣都里的朝局如此翻动,确实不是大吉之象啊。” 玄阳教宗却摇了摇头说:“我的意思,并非单单指这个。我之所以说天下要大乱了,倒不是因为圣都里皇位发生了更替,也不是因为圣都里朝局的复杂诡谲,而是因为得到了更明确可怕的天兆。” 听到这个,融铸肃然而起了。 玄阳教宗继续说道:“白上宫修筑在迦南雪山山顶的雪池正中的岛上。近日,雪池的水位突然间下降了一半,原先澄澈的水质也变成了一片混沌的墨黑色。融大人,迦南雪山高耸入云,雪池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历来都是人间命数的影像,如果雪池水量充沛、水质澄明,则人间大治。反之,如果雪池水量不足、水质混浊,则人间混乱。水量越少,水质越黑,则大乱越严重、大乱时限也越长。据教廷经书的记载,上一次雪池水位下降、水质变黑,还是一千多年前百年大乱时发生的事情。” 融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叹气道:“哎!天命无常啊!隆武大帝好不容易开创的盛世基业,看来是保不住了。” 玄阳教宗没有接融铸的话,稍顿了一下,说道:“融大人,我今日原本也打算要来见一见你的。我明日也要暂时离开白上宫了。” “哦?难道陛下也下旨,要求教宗去圣都么?” “哦,这倒不是。圣都里有白教派驻的圣都主教,足以应对各种教务了。雪池的变化我已通过白教秘法告知了圣都主教,让他上奏朝廷了。我离开白上宫,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要到北边去。雪池不仅仅是人间命数的影像,更是白教教宗心力和法力的影像。雪池的水量不足、水色墨黑,我的心力和法力也已不足,心智已经被扰乱了。我要去北边寻一块洁净的雪域静修。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融大人。大乱之世,融大人要好自珍重啊。” “教宗也好自珍重。后会有期了。”融铸抱拳鞠躬道。 在送玄阳教宗出门的时候,融铸忽然间想起了射杀花豹的事情,花豹身上的奇特之处如此之多,是否也是一种预警,他想说与玄阳教宗听一听?但转念又想,这么一件小事情,与纷繁复杂的政局相比、与初见端倪的人间大乱相比,显得实在过于琐碎了。 融铸正在踌躇之际,玄阳教宗敏锐地看出了融铸的心事,便问道:“玄阳斗胆问一句,融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想要说么?” “哦。倒不是大事。小事一桩,只是有些蹊跷。原想跟教宗请教的,只是事情太小了,我便有些犹豫。并不是我有何疑虑,也并不是我不和教宗托底,还望教宗莫怪啊。” “但说无妨。” “昨日,我与崖儿猎杀了一只花豹,通体雪白,斑点金黄,这是在迦南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奇的是,这只花豹的骨头是蓝色,有如蓝碧玺一般绚烂。还有花豹的眼睛,竟是两颗浑圆辉煌的蓝珠子。不知教宗可知晓这是什么花豹?这难道也是怪象灾祸的预兆吗?” 说完,融铸命人将雪豹解下来的皮毛、骨头、蓝珠都拿过来,请玄阳教宗过目。 玄阳教宗一一验看之后,抚着自己雪白的长髯说道:“融大人好福报啊。从外观来看,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可并不是寻常的迦南花豹,而应该是迦南雪豹。迦南雪豹与海中的金龙、妫琉山的紫凰同为天地形成之初,造化特设的三大神兽,以彰显天地的造化之美。其中,海中金龙、妫琉紫凰从未现世,只在远古时有记载。迦南雪豹却于我教创立之初现世,并成为我教前五代立教教宗的坐骑。我教前五代立教教宗幻化而去之后,迦南雪豹也就消失了。从第六代教宗开始,世间再无人见到过迦南雪豹了。教宗的坐骑也就不再是迦南雪豹,而是改成了白色神鹿。我此前,只是在教廷经书上读到过迦南雪豹的记载和图画,并未亲眼见过。如果不是融大人射杀到一只,我原本以为迦南雪豹已经像海中金龙和妫琉紫凰一样遁隐不再现世了。只是玄阳觉得奇怪的是,迦南雪豹是世间至灵之物,有如神灵,灵异至极,白教经书记载了诸多迦南雪豹的神迹,迦南雪豹自带灵光护体,不惧一切刀兵水火。前五代教宗之所以能够备受推崇、后世历代教宗无法望其项背,与他们的坐骑,那只迦南雪豹是分不开的。如此神灵般的神兽,竟然能够被融大人和大公子射杀,也真是奇事一桩了。可见这只迦南雪豹必是与大人有一段奇缘啊。但迦南雪豹身上解下来的这么多奇异灵物,那是玄阳闻所未闻的。就连教廷的经书也无一字记载。” 听完玄阳教宗的话,融铸十分惭愧,连忙说:“既然迦南雪豹是白教前五代祖师的座下灵兽,那我处理的实在太过莽撞了,千不该万不该把迦南雪豹猎杀,更不该将它剖解而开。另外,这只迦南雪豹还产下了一只小迦南雪豹,原本打算让小儿答奴喂养的,如此看来,这甚为不妥,我即刻送与教宗。在教宗即将北上静修之前,我们得到了这一只小迦南雪豹,未尝不是为教宗所准备的。请教宗将它带走,让他助教宗一臂之力。等教宗将其养大,教宗可以把它收为座下坐骑了。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 玄阳教宗笑了:“融大人不必愧疚。我已经说了,想来这两只迦南雪豹是与郡守有一段奇缘的。迦南雪豹是灵兽,只与有缘之人相遇。融大人的好意,玄阳领受了。不过,白教讲究缘分因果,迦南雪豹实在非我缘分所系,不敢愧领。” 融铸说:“那我就把他们送到教廷吧,如何处置,悉听教廷处置。” 玄阳教宗摆摆手道:“不必。想来灵兽再现,必有再现的道理。迦南雪豹既是灵兽,自然不可能随便让人射杀,也绝不可能轻易让幼子落入人手。因此,玄阳以为,这是上天赐予融大人的一段缘分,大人好生照料即可。至于这缘分是什么,玄阳法力有限,实在不敢妄断。大人,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融大人还是顺其自然地好。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这可能并不是迦南雪豹,而只是一只白化的迦南花豹。如果是这样,那就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融铸无奈,只得点头。 送走了玄阳教宗,融铸回到后院。待融铸向融夫人把玄阳教宗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之后,融夫人说道:“这也是真是千古奇遇了。如果真如玄阳教宗所说,天下将要大乱。还有那两只雪豹,虽然玄阳教宗说,它们可能只是白化的迦南花豹,但我宁愿相信它们是真的迦南雪豹。或许,那两只迦南雪豹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福物。明日崖儿就要去圣都了,我看正好带上一颗迦南雪豹眼睛里的灵珠吧,有此灵物庇佑,崖儿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到了傍晚的时候,未等到融铸去驿馆,春佗就提前派人过来说:“春佗钩盾令身体不适仍未缓解,且有加重迹象。春佗钩盾令请卑职过来转告郡守大人,请郡守大人恕春佗钩盾令不能领受郡守的盛情美意了,春佗钩盾令打算就在驿馆早早歇息,郡守大人不必烦劳再到驿馆里去了,免得郡守大人白跑一趟,春佗钩盾令也会心下不安的。” 融铸拱手送走了来报信的南宫卫士。春佗的这个意思,其实正合了融铸的心愿。与那个春佗去驿馆里周旋相比,融铸更愿意在家里与家里人一起好好吃一顿饭,送一送明日即将启程赶赴圣都的融崖。 融崖忽然被召去圣都替父奔丧,既不能派人陪同,也未说明归期,家里人人都十分担心,家宴的氛围并不欢快。等到融湫把用青色璎珞编好的灵珠拿给融崖的时候,融夫人详细地跟家人说了玄阳教宗关于迦南雪豹的一番话,专门对融崖说:“崖儿,隆武大帝离奇驾崩、永诚亲王继位,圣都不比往日了。你这番去圣都,务必随身戴着这颗灵珠。希望这颗灵珠能够保佑你一切平安。你在圣都若有事,可以去找你外祖父象廷郡王。其他的人不要随便去找。” 然后对融湫说:“湫,你自己也要随身戴着。”又对融雍和融答奴说,“你们俩一个有骨笔,一个有骨笛,也都要保护好了。答奴,你还有大猫,好生看护好了,千万不要有差池,那或许真的是一只神兽。玄阳教宗不同意我们把它送给他,也不同意我们把它送给白教教廷,那我们就暂时留在郡府里。玄阳教宗说,迦南雪豹只与有缘人相遇,看来,大猫是和答奴有缘分的。答奴,你一定要把它喂养好了。等玄阳教宗从北边静修回来,咱们再把大猫还给教宗,看教宗如何处置。” 融崖、融湫、融雍都点了点头,融答奴没有完全听懂,但是也跟着点了点头。但有一些话,融答奴还是听懂了,他知道了,大猫不是花豹,而是神兽迦南雪豹,而且这只大猫和他是有缘的,阿母他要好生照顾大猫。融答奴暗暗下着决心,他一定要把大猫养好,等玄阳教宗回来的时候好还给教宗。 一家人少不了一番嘱咐和不舍。融铸最后对着几个孩子说:“好了。世道不安宁。玄阳教宗说,人间可能会有百年大乱。无论是崖儿在圣都,还是你们几个在泰罗多,都要多加小心,谨言慎行,切莫招惹是非。明白么?” 几个孩子都郑重地说:“孩儿明白。”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春佗就和南宫卫士们来到了郡府,带着融崖一起出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四章 琉川 迦南郡往北,紧挨着的是琉川郡。琉川郡郡府所在的地方就叫琉川。 春佗一行一踏入琉川的边境,就远远地看到琉川郡守华冲带着一大堆人马在那里恭候。华冲看见春佗,赶忙急行几步向前,端端正正地行过大礼之后,便拉着春佗的手,怯生生而又热情万分地说:“钩盾令大人鞍马劳顿。钩盾令大人鞍马劳顿。这个融铸,怎么也不给大人多配些兵曹随行,也好照钩盾令大人的起居。这些个南宫卫士,粗手大脚的,哪里能够做得了这些事?” 华冲的精明通达和热情周到,在整个大照,那是无人不知的。春佗只是御苑里头看管鹿寨的钩盾令,并无实际的权力,更谈不上什么大的影响,但华冲却每逢年节,总会遣人去给春佗赠送一份厚礼。每次华冲去圣都觐见,也总是与春佗好好酬酢一番。因此,华冲虽然是外地的郡守,却与春佗非常熟稔。 春佗皱着眉头摆摆手,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然后大大咧咧地说:“郡守大人给我备了什么好酒了?我可要在琉川府好好歇歇脚。” 华冲一听高兴极了,赶忙说:“什么郡守不郡守的,钩盾令大人这就是见外了不是?每次我到圣都,都是钩盾令大人对我多加照料。我这个外郡人,在圣都里,两眼一抹黑的,全靠钩盾令大人照拂。我总想着找机会孝敬下钩盾令大人。你看,老天爷开恩,给了我这个机会了。今日,钩盾令大人难得到了琉川,一定要让我好好孝敬孝敬钩盾令大人啊。钩盾令大人如果不在我琉川郡内住上一个月,那我可真要斗胆,生一生钩盾令大人的气了。圣都里的人要是听说了,还以为我跟融铸那个老小子一样不懂事呢?有些多嘴多舌的,没准还会以为我华冲和钩盾令大人的交情变浅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 华冲这一番做作极其到位,把春佗哄得十分得意。华冲这么纡尊降贵地说话,一是因为华冲做事就是这么周到,对谁都是这般春风化雨,每每让人如沐春风;二是因为华冲与春佗确有较深的私交;三是因为据华冲安插在圣都的眼线报说,春佗要被崇景皇帝大用了! 春佗摇了摇头说:“我倒是想啊。不过陛下有严令,中途不得停留,要尽快赶回圣都。”说完跟华冲交换了一个眼色,那是一种无需多言、各自神知的默契的眼神。 华冲:“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明白,我明白。陛下那是一日也离不得钩盾令大人的。要不是这次传旨的任务紧要至极,陛下是绝不会放钩盾令大人出宫的。钩盾令大人这次出来都十多日了,我估计啊,陛下正惦记着钩盾令大人呢。我明白,我明白。可是啊,钩盾令大人,好歹半个月总是可以留的吧?华冲实在舍不得钩盾令大人走啊,钩盾令大人。” “嗨,这次啊,半日都留不得啊。” “哦!这?” “不过,一顿饭么,我是无论怎么着也要讨来吃的。就是陛下知道了责罚我,我也一定要讨你这个天下第一豪富华郡守一顿好饭。你快说,给我备了什么珍馐?”春佗问。 “嗨。这哪里话说的,陛下哪里舍得责罚钩盾令大人。天底下谁不知道,陛下最信任钩盾令大人啊。钩盾令大人尽管放心,大帐中已经准备停当了。钩盾令大人,请!”边说着,边握住春佗的手,有说有笑地往大帐走。 融崖是迦南郡守的嫡子,又是从迦南郡远道而来,自然也是客人。华冲将春佗安置妥当,吩咐了人专门先好好陪同,然后才步出大帐,到了队伍的中间,亲自把融崖热情周到地接了过来。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华冲已经如一团热火一般把融崖的父亲、母亲、家人悉数问候到了。华冲一口一个“你父亲那个老顽固”“你母亲郡主殿下”“你父亲真是好命”,用一种特殊的亲热又不落俗套的语言,把融崖也哄的高高兴兴的,仿佛这个华冲郡守是自己相处多年、极为亲近的世交长辈一般。 等到正式开宴的时候,华冲把他的大公子华耘叫出来作陪。坐在主桌的只有四人,春佗、华冲、融崖、华耘。一番客套之后,华冲悄悄问春佗:“敢问钩盾令大人,犬子华耘一定要去圣都吗?” 春佗看了一眼华冲,苦笑道:“这话问的!华冲大人,你说呢?” 华冲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明白,我明白。” 春佗问:“大人不会还没有为华耘公子备好随行东西吧?!” 华冲说:“备好了,备好了。我明白,我明白。随时可以出发。哎。也是太匆忙了些。” 春佗知道,其实眼线四通八达的华冲早就知晓了旨意内容,也做好了所有准备。方才的客套是做出来的。只是华冲做作得太自然了,春佗虽然明明知道是假的,但依然很舒服。春佗心想:“这个华冲,就是到了圣都做个九卿,也绰绰有余啊。放在外郡,做这么个郡守,倒是委屈了他。” 酒足饭饱。春佗示意要出发了。华冲说:“烦请钩盾令大人稍等片刻。还有一事,需要请钩盾令大人定夺?” 春佗醉醺醺地说:“嗬!大人是不是喝糊涂了,不认识春佗了,怎的说话这般客气生分了。有事,大人尽管说。” 华冲凑到春佗耳边,小声说:“嘿嘿嘿嘿。钩盾令大人教训的是,教训的是。瞧瞧我这小酒量。我喝糊涂了,喝糊涂了。钩盾令大人莫怪啊,莫怪!是有这么个事哈。我呀,为陛下备了一样东西,是十个极品的琉川舞姬,全都调教了十年以上了,特意进献给陛下,供陛下消遣。陛下那般勤政,华冲还不知道么,华冲心疼啊。十个琉川舞姬,给陛下,消遣消遣,消遣消遣。” 琉川舞姬的貌美、舞技尤其是秘传的绝世床技是举世闻名的。而新继位的崇景皇帝逄图攸尤好此道,在女人身上颇下得了功夫。 春佗说:“大人倒是一番忠心侍主的诚心啊。我可以带着一起去圣都。不过呢,陛下要还是不要,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华冲说:“带上就好,带上就好。钩盾令大人只要带上就好啊。”看到周边无人,华冲低声道:“给钩盾令大人备的东西,不便与钩盾令大人同行,已经派人提前起行,往圣都赶了。五万两金,十车酒。那五万两金呢,倒不足为奇,钩盾令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肯定是不稀罕的。只是那酒确是上佳的好酒啊,是北边上谷郡酿酒世家的老酒匠按照新法私酿的葡萄酒。钩盾令见多识广,但只怕就是宫里头,也不见得有呢。送给钩盾令大人,尝尝鲜儿,尝尝鲜儿。”这是华冲的过人之处,故意将话反着说。事实上,酒就不说了,五万两金却是极重的礼,春佗不能不领情,一手抓住华冲的手说道:“大人费心了。华耘公子跟我同行,无论是在路上,还是在圣都,大人都尽管放心。圣都有何消息,我自会遣人告知大人的。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大人早晚会有用武之地。珍重!”这话就说的很清楚了。华冲的目的完全达到了。 华冲会意了,连道:“嘿嘿嘿。有钩盾令大人在,华冲一百个一万个放心。多谢多谢!拜托拜托!”华冲目送着春佗带着南宫卫士、华耘、融崖走了,队伍的中间是五辆拉着十个琉川舞姬的华丽马车。队伍的最后是华冲派来护送春佗的五百个兵曹,一直护送着春佗离开琉川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五章 妫琉山 琉川郡再往北是妫水郡。琉川郡和妫水郡交接的地界是一大片高山,是琉川郡境内的琉川江和妫水郡境内的妫水河的发源地,因此叫作妫琉山。要从琉川郡进入妫水郡,就必须在妫琉山里走一段很长、很崎岖的山路。那妫水郡郡守可不似华冲那般周全,并未派人来迎候春佗。山路狭窄陡峭,拉着琉川舞姬的华丽马车走不动了。为了不误行期,春佗告诉十个琉川舞姬放弃那辆华丽马车,改为各自骑马前行。 十个琉川舞姬没有任何怨言地从马车上下来了。南宫卫士们都看得傻了眼。这十个琉川舞姬长得实在是太美了。领头的琉川舞姬叫凌姬,一下了那辆华丽马车,就娉娉婷婷、落落大方地走到春佗的面前,娴熟漂亮地行了个礼说:“凌姬和姐妹们全听钩盾令大人的吩咐。一路上给钩盾令大人、两位公子和各位将军们添麻烦了。” 看到这十个美人儿,别的人倒也罢了,华耘却是百爪挠心。华耘比融崖还要大俩月,正是阳气勃发的时候,虽然还没有娶亲,但华耘在琉川郡的时候却是一日不可无女子陪侍的,华耘的色名,在琉川郡十分有名。就在凌姬和春佗说话的功夫,华耘已经把十个美人儿都打量了一遍,最后眼睛停留在了一个没有盘发髻、简单梳了个长辫子的舞姬身上,心里开始打着长辫子舞姬的主意,身子都热了起来。 华耘之所以被勾的动情难忍,不单单是因为琉川舞姬的美貌。琉川舞姬除了容貌和舞技享有盛誉外,还有一项绝妙的好处,那就是天下无双的床笫秘技。琉川舞姬都是琉川乐府从全国各地网罗来的佳人,自小培养长大,经历严苛的训练,练就了仙女一般的舞技,更练就了妙诀人寰的床技。琉川舞姬专奉达官贵人之家,很多舞姬最后都成了宠妾,靠的决不仅仅是容貌和舞技,而是令人欲仙欲死的床技。 华耘是琉川郡的花王,经手的女子不计其数,其中就有很多琉川舞姬,对她们的本领是早有领教的。今天见到的这十个舞姬,是父亲千挑万选给刚刚继位的崇景皇帝准备的,但自己却此前从未见过。崇景皇帝做永诚亲王的时候,极其喜爱琉川舞姬,平日里养着无数顶级的琉川舞姬。这十个是从最顶尖的里面再精挑出来的,美貌自然不用多说了,那床笫秘技的妙处更是可想而知了。华耘心猿意马了。 月亮上来的时候,春佗命令队伍在一个山间平地上扎营,然后埋锅造饭。为了安全起见,十个琉川舞姬,每两人一个小军帐,被围在正中间。 半夜的时候,长辫子舞姬起身到营地之外的小林子里排溺,刚刚排完起身,后边突然冲出来了华耘,吓得长辫子舞姬差点失声叫出来,好在琉川舞姬的应变能力也是一流的,长辫子舞姬的手按住胸口,有点慌张地说:“公子好。公子,怎会在这里?”想到刚才自己在排溺,今天的月亮这么大,估计自己的身子肯定已经被华耘看到了,长辫子舞姬有些懊恼。 “姑娘好。我是华耘。琉川郡守是我的父亲。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华公子。婢子叫云姬。” “你们都是琉川乐府里出来的。我常常随我父亲去琉川乐府那里的。原来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都带着一个“云”字。可见我们是有缘分的。云姬,你说呢?”华耘早就注意到舞姬驻扎的地方排溺不便利,要想排溺必须走到军营外边,因此一直在这里等着这些琉川舞姬来排溺,好借机下手。没想到,来的竟是自己最为中意的长辫子舞姬。刚才看云姬排溺的时候,看着云姬的身体和排溺的声音,华耘早就激动勃发,不能自持了。 “公子说笑了,婢子只是舞姬,怎敢与公子相提并论。公子保重,婢子告退了。”云姬转身就走,因为转身转得急,长辫子轻轻甩到了华耘的身上。被这长辫子一扫,华耘的性致更加高涨得不能遏制。华耘一把抓住云姬的手臂,说:“云姬,你是琉川舞姬,我是琉川郡守的公子,我们也算是旧相识。我着实是喜欢你,你以后跟我吧。我到了圣都就可以把你赎出来,你到我的府里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受苦了。”边说着边把云姬拉到了怀里。 云姬猛地把华耘推开了,沉静地说:“公子,婢子是琉川郡进献给陛下的琉川舞姬。公子是没有办法赎买我们的。” “哦哦哦。那你就陪我一会吧。到了圣都,我也不会亏待你的。”华耘接着尝试抱住云姬。 云姬挣扎着,发出了嘤嘤的声音。这让华耘更加亢奋,一把抱住云姬,一边拿嘴来亲吻云姬,一边拿身体来蹭云姬。云姬吓坏了,但却不敢叫出来,只能死命挣扎。华耘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把云姬推倒到草丛里,撩开小衣,冲了上来,云姬却依然不从。华耘无论如何不能得逞,气急败坏了,一把按住云姬,小声骂道:“你们是琉川舞姬,本来就要陪人睡的,我是郡守的贵胄公子,哪里辱没你了?”华耘抽出了匕首,吓唬着云姬,又一次扑了过来。 云姬一边推挡着华耘,一边强硬地哭着说:“婢子是进献给陛下的处子舞姬,公子是不能碰我的。” “处子舞姬?!那我更要试试了。”华耘兴奋地抖了一下。 “华公子,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是融崖。 “崖弟,你别管,我要和这个舞姬玩一玩。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啊。这还是一个处子舞姬呢。”华耘历来都是和贵公子这么随意说话。 融崖说:“不行!华公子,我们不能这么做。这个舞姬不同意,我都看到了。你不要强迫她。而且这是供奉给陛下的琉川舞姬,我们碰不得。” 华耘有些吃惊,盯着融崖看了一会说:“兄弟,那你回军帐去。今天,我是一定要和这个处子舞姬玩玩的。我要给她开开 苞,啊哈!”华耘把云姬的裙子掀了起来,云姬吓得叫了出来。 融崖走上前去,抓住华耘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硬硬地说:“不行!” 融崖的手像铁夹子一样,又硬又紧,力道很大,华耘的性致迅速冷了下来。华耘是反应极快的人,心里明白今天的好事,无论如何是做不成了。华耘的性子很像他的父亲,转圜地极快,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身体,说道:“嗨!都是我这没出息的玩意儿给闹的。兄弟别见笑,别见笑。”一边抱怨一路没有美人,一边整理着身体。云姬趁机转身跑了。 融崖放开了手,用手拍了一下华耘的腰说:“你小子,也太色急了,进献给陛下的琉川舞姬你也敢碰。你不怕惹祸啊?” 华耘把衣服收拾停当,拍着融崖的肩膀说:“兄长我是憋坏了,真是憋坏了。兄弟别见笑,别见笑。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啊。你个家伙倒是耐得住啊。”华耘边说,边用手捏了捏融崖的裆部,然后大笑起来。 融崖看华耘这般洒脱,也拍拍华耘的肩膀,笑了一声说:“你小子。”两个人于是回账歇息,一夜无事。 大概是因为前几日下过大雨,妫琉山里的山路十分泥泞,路很难走,春佗一行走的很慢,到了第二天后晌,春佗还没有走出妫琉山。眼看着天渐渐地阴了起来,云很厚,完全遮住了太阳。山林里头没了日头,显得格外黑,就如夜间一般。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长哨,“”地响了起来,紧接着四面都响起了“”的长哨。 忽然,从山路两边的密林里忽然冲出来一群大象,大象的身上武装着短矛、短刀,这些武装过的大象冲入人群,一阵横冲直撞,把春佗一群人冲得七零八落,整个队伍在黑暗中开始恐慌。大象离开后,天上又开始落下密密麻麻的弓箭,有几个南宫卫士被射中倒地。 林子里传来了一群人“啊哦啊哦”的呼喊声音。 “遇到山贼了!”一个南宫卫士喊道。 黑暗中不断传来南宫卫士的哀嚎声。起初,这些南宫卫士还勉强能够维持队形,但随着黑暗中从天上落下的石块、弓箭越来越多,还有一些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从黑暗中冲出来,猛力冲撞着队伍,很快的,南宫卫士们完全无法列队迎战了。 春佗是一辈子长于深宫的内侍,何曾见过这样可怖的阵仗?春佗看周围护卫自己的南宫卫士已经七零八落、自顾不暇,于是开始拼命往林子里逃跑。好在春佗尚有一丝勇气在,边跑边下令:“各自逃命!”受春佗的影响,整个队伍彻底崩溃,南宫卫士和舞姬、华耘、融崖开始往不同方向的林子里跑。 融崖自小在山林里长大,脚力很好,在密林里的辨识力也很好。他迅速做出判断,朝着一个方向逃去。跑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完全听不到喊杀声了,融崖这才停下来。正在思忖怎么想办法和春佗等人接上头,猛听到后面几个男人在高喊:“抓住她!抓住她!嗷嗷嗷!” 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山贼在追一个舞姬。 融崖抽出长剑迎战。 那舞姬已经快力竭了,看到融崖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跑到融崖的身后,气喘吁吁地靠着一棵大树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那几个山贼。 冲过来的几个山贼异常凶猛。看见拿着长剑而立的融崖,一句话都没说,举着长柄斧刀就砍了过来。融崖挥着长剑沉着迎战,渐渐占了上风。就在融崖与几个山贼酣斗的时候,又有一个山贼从远处追了上来,那山贼看双方打得插不上手,直接挥着长柄斧刀冲向了那个舞姬。 融崖看到了,但他一时没有办法抽身相救,只好闪身退出与那几个山贼的酣战,把长剑横着拿在手里,猛地将长剑掷了过来,戳穿了那个冲向舞姬的山贼,山贼立即倒地。就在这个当口,一把长柄斧刀砍了过来,融崖侧身躲闪,但已经有些迟了,长柄斧刀虽然没有砍中要害,但还是划到了融崖的大腿。融崖见到喷出的鲜血,斗志被点燃了,大声喊叫着夺过那个山贼的长柄斧刀,挥手砍下了那个山贼的脑袋。那山贼的脑袋滚到一边,但没有脑袋的身体依旧站着,腔中的血喷射出来,场面十分恐怖。其他几个山贼吓的僵愣在了那里。趁着这几个山贼发愣的间隙,融崖拉起那个舞姬开始狂跑。那几个山贼醒过神来,呼喊着从后面追了上来。 双方都在奋力奔跑着,忽然一声螺号声响起,几个山贼听到螺号声,转身飞奔着下山去了。融崖和那个琉川舞姬终于长舒一口气。 这个时候,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那个舞姬扶着融崖走进一个山洞,在洞口的地方坐下。雨越下越大,山洞里的水也越积越多。随着积水越来越多,舞姬扶着融崖不断往山洞里面挪,等挤过山洞尽头一个巨大岩石的缝隙的时候,山洞一下子豁亮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有着大圆顶的穹洞,穹洞很大,很高,高高的穹顶最顶端有一个大圆口,雨从大圆口上飘进来,落进了正对大圆口的一个冒着热气的温泉里,温泉的水不深,一侧连着一条小溪,小溪往山洞的另一个方向流去。 舞姬扶着融崖坐下来。融崖说:“我的腿被砍伤了,痛得厉害,一时半会走不了路了。你自己先去找春佗钩盾令和南宫卫士吧。找到他们后,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他们自然会来接我的。” 那个舞姬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融崖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哎呀。你看我,外边都是山贼,你一个琉川舞姬,自己出去是没有活路的。是我考虑不周了,见谅。那就等我的腿好了,我们再一起走吧。有劳你了,姑娘。” 那个舞姬说:“公子客气了。公子已经救过婢子两次了。应该是婢子谢公子才对。” “嗯?!” “昨晚公子在林子里从华耘公子手里救过婢子一次。我是云姬。” “哦。原来是你啊。你们十个舞姬,我看着都差不多的。” 雨变小了,穹顶洞口外的天上渐渐有了些微光。 云姬把散乱的头发重新扎成辫子,然后拿出一块帕子,说:“公子,婢子扶你到温泉边上,帮公子清洗一下吧,公子全身都是血。” 融崖想了一下说:“不妨事的。这都是那些山贼的血,我只是被一个斧刀划伤了,不妨事的。我一会自己洗吧。我想,我想休息一会。”云姬又垂下眼去,没有说话,默默地抬起头,看了看穹洞顶上的那个大圆口。 已经是晚上了。但雨停了,月亮出来了。 融崖说:“云姬姑娘。我看,天色已经晚了,山路我们也都不熟悉,我们今天只能在这山洞里歇息了,明天天亮了再做打算吧。” 云姬点点头,把融崖身下和旁边收拾停当,扶着融崖躺下,说了一句:“公子早点歇息。有事,请公子随时吩咐婢子。”然后,自己找了一个角落,走过去躺下来,睡过去了。 过了一会,融崖侧身看了看角落里的云姬。云姬好像睡着了。融崖挪步到温泉边,轻轻地脱掉外衣,只留下贴身的小衣,开始用云姬给他的帕子擦拭身上的血迹。大腿上的伤口倒是不重。 云姬却并没有真的睡着,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借着穹顶洞口洒下来的微光,静静地看着融崖。融崖的容貌算不上特别英俊,但身体十分健壮精干,气质极其英武阳刚。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温泉的热气氤氲着,山洞里开始飘荡着青年男子特有的气息。 大概是融崖救过自己两次的缘故,云姬心里很喜欢这个健壮的伟岸青年男子。融崖擦净了腿上的血,又开始用帕子擦洗自己的身子。穹洞里面,融崖的气息越来越浓重了,云姬忍不住轻轻地嗅了一下。云姬担心融崖发现她,紧张得浑身都发热发抖了。 融崖很快擦完了身子。云姬有些失落,她真希望融崖能多洗一会。融崖转过脸来看了一下云姬,云姬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融崖挪步到温泉一侧的小溪,开始简单涮洗外衣,涮洗完外衣,把衣服搭在一个石板上晾着,然后回到刚才的地方,侧身躺了下去。 等融崖鼾声渐起的时候,云姬悄悄地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温泉边,拿起了融崖擦身用过的帕子。云姬转脸看了一眼融崖,发现融崖睡的很沉,于是把融崖用过的帕子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下。帕子上,有血的味道,但是更有融崖特有的味道。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了上来。云姬打算用这个有着融崖身体味道的手帕擦洗一下自己。 云姬转眼看了一眼融崖,再次确认融崖确实是在沉睡打鼾,这才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云姬用右腿先试了下温泉的水深和水温。温泉的水刚好能到膝盖,水温刚刚好。云姬把两只腿站到温泉里。但云姬舍不得把帕子浸湿,她担心帕子浸湿之后就没有融崖的味道了。云姬蹲了下来,全身浸到温泉里,坐到了温泉地下平坦的石板上。等全身都泡得暖和柔软之后,云姬用手搓洗起身体来。 温泉的水温并不太高,但云姬出汗了。云姬坐的石板的某个地方大概有一个泉眼,一阵一阵地往外冒水,没有声音,但是有震动,云姬能够感觉得到这种震动。云姬被泉眼震得感觉有些异样了,水温好像变热了似的。云姬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觉得大概是因为泡在水里时间太长的原因,于是站起来透一口气。一阵凉风吹过来,云姬打了个冷战,感觉很凉爽。 月亮这时候正好飘到了穹顶的大圆口处,从大圆口到温泉仿佛形成了一个光柱。云姬转过去看了一下融崖,完全看不见融崖,角落里黑透了,连融崖的身影都完全都看不见了,只是能听见融崖的鼾声。云姬往前凑了凑,想再次确认下融崖的位置,也再次确认下融崖是否真的睡着了。融崖的鼾声一下子又响起来了,而且声音好像更大了。 云姬心里想:“就算他醒来也没关系。我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我。” 云姬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手帕浸湿了,然后开始擦拭身子。一番擦拭之后,云姬觉得更热了。那种特殊的感觉,对于一个琉川舞姬来说并不陌生。云姬身体的热度不断升腾,好像整个温泉的热度都顺着脚底,沿着小腿、大腿,扩散到了全身。身体的热度逐渐攀升到了极致,然后忽然朝云姬的四肢和全身扩散开来,云姬情不自禁地“哼”了一下。 在完全黑暗的暗影角落里,其实融崖早已醒来。从云姬单腿迈入温泉试水的时候,融崖就被那清灵灵的水声惊醒了。那些鼾声只是融崖假装出来的。穹顶的月亮把温泉照的通明,月光下的云姬看不见黑暗角落里的融崖,可融崖却把月光下的云姬看得分明。云姬好像是站在光柱里,穹顶上面是个月亮,云姬的身体下面也是一个月亮。在两个月亮之间,云姬的胴 体在温泉里发着明亮温柔的清辉,蒸腾着缓缓摇动上升的热气。云姬神奇的曲线很柔和,小腹很平坦,腰窝弯了进去,弧度很大。云姬的两条腿笔直,像玉石一样闪着荧光。云姬的长辫子直垂到了腰下。随着云姬手的抖动,云姬的长辫子在背后轻微地晃动。 这幅画面比融崖夜里时常梦到的性致昂扬的春梦情景更要让融崖动情。融崖的小腹内仿佛点燃了一个火球,这火球不断的膨胀燃烧,使融崖彻底忘记了腿上的疼痛。云姬高高地扬起了头,长长的脖子形成了一道弧线,就像是一只美丽的孔雀。随着云姬的头扬起来,辫子从后背上悬空了。云姬的后背像一张拉满的弓一样弯曲着。云姬闷闷地发出了一声好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轻轻的悠长的“嗯~”这一声闷哼,就像是一个火种点燃了融崖小腹里面热球的引信,立刻引爆了小腹里的热球,热球炸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六章 七星伴月 妫琉山的天气真是诡异,晴雨瞬间就能转换。昨夜已经晴天了,现在却又开始下雨。穹顶上的大圆口里缓缓飘下来雨丝。 应该到了太阳出来的时辰了,可天却迟迟没有亮起来,穹洞里还是很昏暗。 融崖醒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外衣已经叠好了放在了他的腿边。融崖看了一下自己勃发的身体,赶紧穿上了外衣。另一侧的云姬好像早就醒了,正在重新梳自己的长辫子。 “公子睡的还好吗?”云姬梳好辫子,笑了一笑,先开了口。 “还好啊。我睡得挺沉的,一觉就到了现在大概是太累了吧。”融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一样,像是在解释,但更像是在掩饰。融崖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腿已经好多了,疼痛已经几乎感觉不到了,于是说:“我们走吧,去找春佗钩盾令他们去。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情形了。现在正好是下雨天,山贼应该也不会出来的。我们顺着山路走,走出妫琉山就应该好办了。” 云姬也站起身来,拿着手帕走了过来,说:“公子先擦擦脸吧。公子,以婢子之见,我们还是暂且先别走了。我们不熟悉妫琉山的山路,万一走迷路了,岂不是更麻烦么?而且公子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要是淋了山雨,手边又没有草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公子说,下雨天里山贼不会出来倒确实有道理的,我到山洞口边上去找些吃的去。”说完,不等融崖说话,云姬就袅袅娜娜地走出山洞去了。 融崖楞了一会,呆呆地看着云姬出了山洞,出了一会神,这才走到温泉边,打算洗把脸。刚要把手帕浸湿,忽然意识到,这是昨天晚上云姬用来擦洗身子的帕子。融崖兴奋起来,想对着帕子做点什么,但云姬就在洞口,他担心洞口的云姬也许随时就会进来,因此不敢造次,赶紧把帕子揣到了怀里。 云姬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些野果子,开心地说:“公子你看,妫琉山还当真是不错呢。现在都已经过了惊蛰了,可没想到这山洞口外边还有这么多的野果子。这都是去年熟透的野果子,挂在枝上有些干了,但吃起来还是很好的。公子先来尝尝吧。公子暂且先将就着些,等这阵雨停了,婢子再走远一点去找点别的吃的。现在下着雨,婢子还真是有些怕呢。” 野果子很好吃。但融崖的心思完全不在果子上。云姬身上的衣服被雨淋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了云姬迷人的身段和曲线。融崖的脸很热,赶忙说道:“野果子终究是不解饿的,我去洞口打些猎物来吧。” “公子不要出去,雨还没有停,公子要小心你的伤口。” “不妨事的,我是和郡府里的兵曹们一同长大的,常常在迦南的林子里打猎,这点伤不算什么。”融崖逃也似的快速走了出去。但是不一会却又回来了,手里抱了一堆树枝。 “我生一堆火,你烤一烤衣服吧。你看你,出去找果子,把全身都淋湿了。” 云姬看着融崖,眼睛里放出了光辉。火慢慢点着了,但因为有水汽,开始的时候烟很浓重,很厚的烟顺着穹顶的洞口飘了出去。等火慢慢旺起来、烟渐渐少一些的时候,融崖又说:“你放心烤衣服吧,我出去打些小野兽,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我会在山洞口喊一声,不会直接进来的,你放心好了。” “公子不要走的太远了。毕竟腿伤还没有好。而且,公子不在这里,婢子也挺怕的。”云姬有些害羞地说。 “哈哈。好的。我每隔一会儿,就到洞口喊一声,这样你就知道我在旁边,就不会害怕了,是不是?” “好的呀。谢谢公子。公子多小心。” 融崖出去了,云姬大胆地烤着衣服。不一会,融崖就在洞口喊一声,一会是“打了一只野兔”,一会是“打了一只狍子”,一会是“有些野核桃”,有时候也会说“我就在洞口啊”,有时候会说“雨停了”“雨又下来了”。 在融崖不说话的时候,云姬就在心里盘算融崖现在正在干什么、下一句会说什么,心里总是不安稳。倒不是害怕,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稳。在融崖喊话的时候,云姬的心就像被轻轻敲了一下一样,然后会回一声:“多小心”。等到回了几十声“多小心”的时候,云姬穿上已经烤干的衣服,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洞口喊:“公子,婢子的衣服烤干了,公子可以进来了。” 融崖稍微停了一会,说:“好的,你穿好衣服了吗?” “婢子穿好了,公子。” 融崖拎着一堆猎物回来了。看得出来,融崖是个好猎手。融崖又转身出去抱回来一些树枝。山洞里很热,融崖和云姬让火渐渐熄了。 融崖实在呆坐的尴尬,拿起一些猎物走到温泉出口的地方,开始去皮清洗。融崖的动作很熟练。他把整理干净的猎物的肉放在身后,把猎物的皮和内脏扔到溪水里让水冲走。穹洞里有了动物的血的味道,这让云姬想到了那条混合着血和融崖身体气息的帕子。云姬脸上一红,抱着腿坐在温泉边上,盯着融崖宽阔的背和娴熟的动作,看得渐渐的痴了。 当融崖把最后一只猎物收拾停当、把肉放在其他收拾完的猎物旁边的时候,云姬清灵灵地笑着说。“公子一定是个好猎手,打了这么多东西,又清洗的这么干净。这些猎物,够我们好几天吃的了吧?” “哈哈。迦南的泰罗多,家家户户都有猎户,我从小跟着父亲和泰罗多猎户们一起进林子里打猎,也算是老猎手了呢。这些猎物么,虽然没有泰罗多的那么肥美,但数量也够了。等我们吃完了这一些,我再去打一些回来好了。” 云姬很喜欢融崖讲他自己的事情,讲迦南,讲打猎,讲一切。 等重新生完火、烤了些猎物、吃完午饭的时候,穹洞里的树枝已经烧完了。融崖转身走出去,边走边说:“我去找些树枝,再找些果子来。”最后还不忘了说:“我还是会每隔一会在洞口喊一声的呀。” “婢子陪公子一起去吧,洞口的果子没有多少,我们可以走得远一些。”云姬说道。 “也好。” 俩人走出山洞,来到离山洞稍远一些的地方。 时值仲春,妫琉山正是繁花满山的绝美时节。 连日的雨水把整个妫琉山都好像清洗了一遍一样,山石和林木花草都透着清亮晶莹的光芒。林子中间穿插着一些崎岖不齐的石块,被雨水已经冲洗得一尘不染。两侧的林子里长满了苍翠粗壮的大树,这些大树的躯干都弯曲着,像是一条一条扭动着的巨龙。大树中间的山地和岩石间,长满了新冒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嫩绿的蕨草,各式蕨草的不同形状的叶片卷曲着,朝着树叶中间透下来的阳光伸展。大树的躯干上和枝条上缠绕着古藤,古藤上也钻出了浅绿浅绿的嫩叶。有些古藤从一株大树连到了另一株大树,将林子里的一株株大树连成了一张嫩绿色的网。有些古藤上面已经开出了花朵,那是一些在迦南的林子里从未见过的花。这些花并不大,但却极其旺盛璀璨,而且颜色繁多。云姬顺手摘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缀到了自己的辫稍上,然后用眼睛偷瞄了一下融崖。 融崖也正好在盯着云姬看,俩人对视了一会,同时笑了。融崖的笑,让云姬感觉很温暖。云姬的笑,让融崖觉得自己仿佛瞬间就长大了,使自己充满勇气和力量,使自己无所不能。融崖觉得自己一定要保护云姬。 云姬把辫子绕到身前,用手指着不远处他们躲雨的山洞说:“公子,你看,我们的那个山洞好像是妫琉山的最高峰。” 融崖顺着云姬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他们躲雨的山洞被一些古藤挡住了,几乎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洞口,山洞藏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的山峰上,椭圆形的山峰傲然地矗立在那里,山峰的顶端伸出去一块岩石,看上去,整个山峰像是一个巨大的鸟头。 融崖说:“云姬姑娘,我们去那顶上看看吧。这里可真是太漂亮了,比我们迦南泰罗多的林子还要漂亮。” 椭圆山峰上长满了一些矮小的地柏,山路并不陡峭,融崖和云姬很快就到了山峰顶。 山峰顶上有一个圆形的大口。融崖走到圆形大口的边上,朝下看了一下,转眼对云姬说:“云姬姑娘,你看,下面就是那个温泉。这个洞口就是我们那个穹洞顶上的洞口。” 云姬走了过去,扶着融崖的手臂,轻轻向下探了探身,看到了正对着圆形大口的温泉。融崖感受着云姬的手的温度,有些出神。 云姬伸头望了一下下面的温泉,赶紧又缩回了身子,也缩回了放在融崖手臂上的手。 融崖愣了一小会,然后用手指了指那个向外伸出去的岩石,说:“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平坦的岩石像是一个伸出去的小平台。融崖几步走到了岩石上。环顾四周,妫琉山尽入眼底。融崖被壮美的景象震撼了,转身对着云姬说:“云姬姑娘,你快过来瞧瞧,实在是太美了。” 云姬向前走了几步,俩手捂在胸口上,颤颤巍巍地停住了,声音颤抖地说:“公子,婢子,婢子害怕。” 融崖想了一下,跨步走过来,伸出手说:“来,你拉住我的手。” 云姬犹豫了一下,慢慢把手伸向了融崖,融崖握住云姬的手,朝着伸出去的岩石尽头走去。云姬走了几步,手使劲攥住融崖的手,另一只手也攥住融崖的手臂,身体贴着融崖的身体说:“云姬不敢再往前走了,云姬害怕。” 融崖攥紧云姬的手,说:“你闭上眼睛,跟着我走,这样你就不怕了。” 云姬看了一眼融崖,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融崖领着云姬,慢慢朝岩石尽头走去,边走边说:“不用害怕,还有很长一段呢。”“不要害怕,步子不要太大。” 云姬感觉好像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很长一段距离,她的步子越来越小,迈的也越来越慢,她听见融崖说:“好了,不要走了。你别动,我扶你盘腿坐下来。”云姬用力地闭着眼睛,她感觉到了融崖的另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后感觉到融崖轻轻按着她往下盘坐。 云姬顺着融崖的力道盘坐下来,她的手不敢松开融崖的手臂,两只手攥的更紧了。她觉得,融崖好像也坐了下来。她听到融崖说:“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云姬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前方竟然悬空了,吓得惊呼了一声“啊”,转身抱紧了融崖,把头埋到了融崖的肩上,说:“公子!好怕!” 融崖用另一只手握紧云姬的手臂,然后把云姬抓住的手臂抽出来,环到云姬的身后,搬住云姬的肩膀,让云姬靠到了自己身上,然后说:“别怕。有我在这里,别怕。你现在睁开眼睛看一看。” 云姬把身体又往融崖身上靠了靠,把脸抬起来,眯着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小缝,紧张地盯着融崖看。 融崖也正在扭着头看着云姬。他们的鼻头几乎就要贴住了。融崖嗅到了云姬的芳香的气息。融崖看着云姬的明亮漆黑的眼睛,微笑了一下,冲着云姬轻轻点了点头,轻声说:“不用怕,放心。”然后眼神鼓励云姬扭头去看前面。 云姬也嗅到了融崖身体的气息,和昨夜帕子上的气息一模一样。云姬嗅着这气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也并不那么害怕了。她感受了一下融崖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和自己靠着的融崖强壮的身体,又鼓了鼓气,慢慢转过了头。 她悬空在半空了。云姬感觉自己好像是飞了起来一样。云姬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盘旋在妫琉山上方的大鸟。她的心里彻底忘记了害怕。整个妫琉山尽收入眼帘。雨后的空气明净透亮,妫琉山的容颜清晰地展现在了眼前。 远处的山峦徐徐地绵延着,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曲线蜿蜒的山峦像一抹由近至远、逐渐由浓变淡的黛墨染出的画。近处的山峰矗立着,白色的山岩和苍翠欲滴的松柏、娇嫩新绿的枝芽、色彩斑斓的山花相互映衬着。山峰之间的山谷里充满了蒸腾的水汽,这些水汽形成了各种各样不规则的云朵,山峦间的风催动着这些云朵在山谷里不断地变换移动。山峰之间,融崖和云姬的身边、头顶上,到处都飘着洁白的云朵,有的云朵好像触手就能碰到一样近。 天色已经晚了,红色的夕阳开始慢慢往远处山峰的后面下坠。等到大半个夕阳都藏到山峰后面的时候,夕阳那金色的余辉铺洒到了整个妫琉山,妫琉山的山谷里蒸腾的水汽、满天飘着的云朵,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另一边的天上,一轮圆月已经升起来了。月亮的身影还很淡很淡,缓缓地在云朵中间穿行着,时隐时现。 云姬忘记了一切,沉浸在这瑰丽奇美的景象中。 融崖也忘记了一切,全神贯注地盯着云姬,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感受着她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上的力度,感受着云姬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芳香气息。 就这样,他们俩一动不动地坐在一起 终于,夕阳完全落到了山的后面,天开始变暗了。 云姬兴奋地转过了脸,看着融崖的眼睛,俩人又对视着相互笑了。这一次互笑,让云姬和融崖觉得,仿佛俩人已经认识很久了,又仿佛俩人心意相通。 融崖看着云姬,轻轻的说:“云姬姑娘,我们下去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这个时候,云姬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是坐在一块悬空出去的岩石上,心里又害怕起来。她试着扶着融崖站起来,可是腿吓得完全软了,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公子,婢子怕极了,腿软得站不起来。” 融崖笑了笑,一边扶着云姬,一边坐着直起身体,然后变成了蹲的姿势,他一只手伸到了云姬的背后,一只手伸到了云姬的双膝下,稍一用力,把云姬抱了起来。 云姬的一只手紧紧环绕住融崖的背,被融崖抱着,回到了圆形大口的旁边。 融崖把云姬放了下来,说:“好了,这下不用怕了。” 云姬抿着嘴笑了一下,说:“谢谢公子。” 融崖也笑了一下,说:“走吧,我们下去吧。天快要黑透了,我们就找不到下去的路了。” 回来的路上,云姬又顺手采摘了些野果。云姬手上的野果太多了,融崖于是把外衣的罩衣脱下,示意云姬用这个罩衣兜住这些野果子。云姬把野果子放进罩衣,开始打结系上,忽然罩衣里掉出来一条帕子。这是云姬的帕子。云姬把帕子捡起来,放到了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的脸都红了起来。云姬脸红,是因为想到了昨晚的事情,这个帕子上明显还留着云姬自己的独特气味;融崖脸红,是因为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几乎无法遏制的剧烈欲念。俩人尴尬地站着。 忽然,一道闪电亮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响雷响了起来,天上又下起了雨。融崖拿过包着野果子的罩衣,俩人赶忙往山洞里跑。 天已经完全黑了。融崖在洞口捡了些树枝,在穹洞里重新生了一堆火,开始烤肉。这次是烤的是一只山鸡。烤山鸡的味道美味之极,但骨头却很多。 忽然,云姬扔掉正在吃着的山鸡,两只手捂着脖子,说:“有骨头卡住了,咳咳咳” 大概骨头卡在了喉咙里很细的位置,云姬无论怎么咳也咳不出来,融崖用力拍着云姬的背,可就是无济于事。云姬已经憋得说不出话了,脸胀成了紫红色,眼睛突出来,昏了过去。 融崖赶紧抱起云姬,把云姬的身子朝上放平,躺到地上,把原本兜着野果子的罩衣叠成一个包,垫到云姬的脖子下面。融崖一手扶着云姬的头,一手按住云姬的肩膀,用自己的嘴用力封住云姬的嘴,猛地吸了一口气,同时轻拍了一下云姬的胸膛,把一块骨头吸了出来,吐到了一边。可云姬还是没有醒来。 融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用嘴封住云姬的嘴,口对口向云姬的嘴里呼气,同时用一只手加了几成力道开始按压云姬的胸脯。 云姬身子一顿,终于睁开了眼。融崖在黑暗的穹洞里却没有看到,只是越来越卖力地呼气、按压,呼气、按压。云姬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融崖,嘴唇生动地动了起来,舌头伸了过来。 融崖惊坏了,把嘴唇和云姬的嘴唇分开。融崖看不见云姬,在黑暗里用手摸着云姬的头发,关切地问:“云姬,你醒来了。你可算没事了。”云姬“嗯”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有说,闭上眼睛,又把嘴唇送了过来。 融崖开始还有些懵懂惊诧,但随着云姬嘴舌的蠕动,融崖也动起情来。融崖猛地抱紧云姬,用唇舌疯狂迎合着云姬的唇舌。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不顾一起地热吻。 天上的雨丝从穹顶上方的大圆口飘落进穹洞的温泉里,火堆里的火越烧越旺,穹洞里又渐渐亮了起来。 融崖与云姬久久地吻着,互相撕扯下对方的衣服,在火堆旁激烈地结合 云雨过后,云姬平躺在火堆旁的地上,把脸放在融崖另一条没有受伤的大腿上,脸色红润,闭着眼睛。融崖用手爱抚着云姬的脸说:“云姬,你知道吗?昨晚,在你洗澡的时候,我其实就偷偷看了你。” 云姬握住融崖的手,轻轻亲了一下,说:“公子,你知道吗?昨晚,在你洗澡的时候,其实,婢子也偷偷看了你。” “啊?好你个云姬。”融崖的手指滑过过云姬的脖颈。 云姬举起那帕子说:“我喜欢你的味道,公子。这帕子上有你的味道,很好闻,混合着你的血,好闻极了。”接着,云姬把脸在融崖的大腿上转了个方向,轻轻地上下蹭着融崖说:“你现在身上的气息也好闻,也有血的味道。那是我的血。” 融崖被云姬撩动了,抬起云姬的脸,疯狂地吻着。融崖用双手把云姬抬起来,自己也坐起来,然后用双手托住云姬,把脸贴近了云姬的胸膛,气喘吁吁地说:“云姬,你美极了,昨晚你在月光下美极了。云姬,你的身体就像是迦南雪山上圆润的山丘!你身上也很好闻,为什么会有兰花的香气” 云姬的身体扭动着,两手抚着融崖的头,用手上下左右来回地摩擦着说:“公子,我们琉川舞姬都有不外传之秘技,每个琉川舞姬在情动之时,都会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特殊的香气” 融崖吃惊地停了一下,双手抱起云姬,仔细检视着云姬的身体,探寻着兰花香气的来源。云姬的身体闪着诱人的光,融崖兴奋地颤抖了起来。他迷醉了,他把整个口鼻都紧紧贴到云姬的身上。兰花的香气更重了。融崖兴奋地浑身都僵直了。 这个时候,穹洞里忽然大亮起来。融崖抱着云姬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雨停了,一轮满月又出现在穹顶顶上的大圆口。满月倒映到了温泉里,温泉里于是也出现了一只月亮,两个月亮上下遥相呼应着。月亮的周边环绕着七颗闪闪的星星。 “云姬,你看,月亮出来了,边上还有七颗星星。你看温泉里多亮,就跟白日一样。温泉里还有一个月亮,我们到温泉里的月亮上去吧,我要在月亮下面,好好看看你。” 融崖抱着云姬走进温泉,把云姬放下来,让云姬站到温泉里那个月亮的正中间。 云姬站到了月亮上面,看起来就像是个月亮女神。云姬兴奋而幸福地流出了泪,紧紧抱住融崖伟岸的身躯,用手上下摩挲着融崖的背说:“公子,云姬是卑贱的琉川舞姬。琉川舞姬是用来侍奉男人的。但是,琉川舞姬都是琉川乐府挑选出童女自小通过独门秘法修炼床技的,并不似那些娼妓一般。对于未出道的琉川舞姬,童贞比其他的一切一切都要重要。云姬卑贱,拥有的只有童贞和秘技。云姬刚才已经把童贞给了公子了,秘技还未曾施展。现在,婢子要站在月亮上,再把自己的秘技呈现给公子。这样,云姬就完全都是公子的了。” 融崖用力抱紧云姬,吻了一下云姬长长的脖子,说道:“云姬,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不过男人的童贞并不怎么稀罕。我是要去圣都做陛下的质子的,手头什么都没有能够给你的,现在能给你的也只有我自己了。”这时候,融崖佩戴的璎珞里的灵珠在月光下闪动了一下。 灵珠的蓝光闪耀着,而且越来越亮,在灵珠那蓝色光辉的映照下,月亮和七星好像也全都沾染上了蓝色的光。在这一片蓝光之中,云姬的身体闪着女神一样圣洁的光芒。一股更加沁人心脾的兰花香浸润出来,冲进了融崖的鼻孔。 云姬开始运用琉川舞姬的秘技。融崖瞬间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云姬又像昨晚一样,向后方用力扬起了头,脖子弯成了美丽的弧线。越过云姬的肩膀,融崖看到了云姬那长长的辫子,辫子和它水里的影子连在了一起。融崖想到了昨晚的景象,那辫子好像又一次成了融崖小腹里热球的引信,融崖感到自己的小腹、自己整个人、整个天地宇宙都要被引爆了,融崖抱紧云姬,全身收紧了,发出了巨龙般震天动地的长吼,那吼声把整个穹洞都震得晃动起来。云姬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推到了天上的月亮,云姬用尽全部的气力,尽可能地弓起了背,让这股力量发散出去,这股力量冲出云姬的喉咙,发出高亢持久的鸣啸。 两人在巅峰时刻的吼叫和鸣啸相互缠绕、相互应和着,融崖颈上的灵珠瞬间绽放出绚烂无比的彩光,那彩光仿佛是烈日一般明亮,又像宝石一样焕彩,耀眼到仿佛把天上的月亮、七星都变成了太阳。月亮、七星、灵珠同时绽放出烈日般的光芒。紧接着,所有的光芒又都被灵珠吸走了,灵珠变成了一只极致闪亮的光点。这光点从灵珠飞入了云姬的体内,变成了无数带着蓝色光芒的星点,在云姬的体内散列开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暗淡下来,融化了,彻底地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七章 妫水 融崖和云姬紧紧贴在一起。融崖抱着云姬躺下来,俩人依旧紧紧地拥着。穹洞里充盈着云姬散发出的浓重的兰花香和融崖散发出的郁烈的麝香。 “我欢喜极了,云姬。我欢喜极了。我感觉不到我自己了,云姬。” “云姬也是。刚才公子把云姬送到月亮上去了。云姬飞到了月亮上去了。不是温泉里的那个月亮上,而是天上的那个月亮上。飞的比天上那个月亮还要高,还要远,飞的又慢、又快” “云姬,我想融化在你的身体里面,永远不要出来,我永远不要出来” “公子,你已经化在云姬里来了,公子。已经化在云姬的骨头里了,化到云姬的血液里了。云姬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公子,公子在云姬的身体里永远也出不来了,想出也出不来了。”云姬睁开眼看了一眼穹顶的大圆口,发现七星已经消失了,说:“公子你看,月亮边上的七星都不知道去那里了,公子你看”不光七星,月亮也暗淡地看不见了。身边的火堆灭了,穹洞里彻底黑了下来。 “我才不在乎什么七星呢,云姬。我只在乎你,我的云姬。就是现在,就是这样,永远也别变。我们永远不要走出山洞去,永远也别分开别分开” 云姬慢慢闭上眼睛,和着融崖的呼吸和渐起的鼾声,沉沉地睡去了 天光大亮了。 穹洞里也大亮了。 融崖和云姬醒来了。 融崖还是抱着云姬不放。融崖抱着云姬走到了温泉里,融崖靠着温泉的石壁坐着,让云姬慢慢地帮融崖擦洗。 在温泉里泡了好久,俩人才疲惫地走出来。他们已经饿坏了,打算出去找一些树枝,回来生火烤肉。 还没有走出洞口,忽然听见外边有隐隐约约的喊叫声,仔细听来,叫喊的是他俩的名字。 “融崖公子” “云姬姑娘” 融崖听出来了,是一队南宫卫士。 云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紧紧抱住融崖说:“公子,我们不要出去吧。不要出去吧。云姬害怕,云姬不想出去!”云姬的心在滴血。她很清楚,只要一出去,她和融崖面对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融崖愣了一下,迅速冷静了下来。 融崖的脸色沉沉地暗淡了,融崖和云姬一样明白,一旦从这里出去,他们就不再是昨晚的融崖和云姬,而是变成皇帝的质子和皇帝的琉川舞姬了,俩人很难再有在一起的机会了。但融崖心里更清楚,他是融铸的儿子,是代表融铸和整个家族去圣都做质子的,融崖很无奈,比云姬更加无奈,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他抱紧了云姬,说:“云姬,恐怕我们还是要出去的。我是迦南郡守的嫡子,我是替父亲到圣都去奔丧的,实际上就是去圣都里做质子,我要是不出去,我父亲和全家就性命难保了。云姬,我对不起你,云姬,你是不是觉得我负了你了?” 云姬其实心里也是很明了的,融崖不像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其他牵挂的琉川舞姬,而融崖却是贵胄,有整个家族要去照顾。 云姬努力地踮起脚,忘情地亲吻着融崖的嘴唇,恨不能把融崖整个吞进自己的肚子离去,然后开始亲吻融崖的鼻头、眼睛、眉毛、额头、脸颊、下巴、脖颈、喉头、耳朵,云姬边亲吻着融崖的耳朵,边说:“公子,云姬明白你的苦楚。云姬并不怪公子。还好,我们一起去圣都,也都会待在圣都里。只要是在圣都里,就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融崖强忍着奔流的情感,深深亲吻了一下云姬的嘴唇,点点头说:“我们总还都在圣都,肯定会有见面的机会。云姬你要记住,你是融崖的云姬,无论你到了哪里,都只是融崖的云姬。我也只是云姬的融崖,我已经融化到你的身体里面去了,融化到你的骨头里去了,融化到你的血液里去了,融化到你每一个地方去了,想出也出不来了。”融崖再一次亲吻云姬,然后长吁一口气,静了静神,稳稳地踱步出去。 云姬赶忙说道:“公子,婢子是进献给皇帝的琉川舞姬,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是要显得生分一些才好,切不可让他们知道了婢子已是公子的人了,否则会给公子带来大麻烦的” “我知道,云姬。放心吧。” 融崖转身先走了出去,远远看见了几个南宫卫士,大声喊到:“我在这里。”稍微顿了下说,“还有一个琉川舞姬也在这里。” 这时候云姬才走了出来,站到离融崖远一些的地方,神情又恢复成了普通琉川舞姬的样子,低着头静静地站立着。 南宫卫士们聚拢过来了:“公子可还安好?可让我们这一番好找呀。” “我很好。春佗钩盾令、华耘公子和大家可还好么?” “都还好。那天啊,其实只是一群小的山贼,要不是我们被大象给冲散,春佗钩盾令又慌忙逃走了,一群小山贼是奈何不了我们南宫卫士的。公子,你没事就好了。钩盾令和华耘公子就在山下扎营等候着公子呢,妫水郡守也带了兵曹在护卫,一切都安好。” “很好。我们快去营地吧。” 到了营地,云姬去找凌姬和其他的舞姬,十个琉川舞姬在一起,少不了一番哭泣、诉说和相互安慰。 融崖来到春佗的主帐,看到春佗、华耘和一位年轻的郡守服饰的人正围坐着交谈,寻找融崖的南宫卫士早就向春佗他们通禀了找到融崖和云姬的经过。 见到融崖进来,春佗说:“融公子没事就好。前天遇到的只是一群山贼,谅他们也奈何不了我和南宫卫士。”春佗握着融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这是暗示融崖不要对外人说自己当时的狼狈。 融崖很省事地说:“钩盾令大人威武。我被大象和山贼给冲散了,一直找不到钩盾令大人和大家。害的钩盾令大人烦心了,也累得大家耽误行期了。融崖给钩盾令大人和大家赔罪了。” 华耘却是百般地关怀,上下反复打量检查融崖,又是用手上上下下地摸,问融崖身上有没有受伤,又是用手按按融崖的脸,问融崖在山上可曾饿着肚子。 等大家都坐定了,春佗对着那个年轻的郡守装束的人说:“赵大人,我们已经耽误了两日行期,恐怕要加快行程了,妫水郡我们就不多停留了。赵公子跟我一起,大人尽管放心就是。融公子已经安然回来了,恐怕,我们马上就要启程去圣都。赵郡守大人,后会有期了。” 这位年轻的郡守,原来妫水郡守赵洪。 赵洪不卑不亢地称是。 华耘很热情地走到赵洪郡守身边,轻轻一躬身,说道:“赵世叔,尽管放心就是了,家父多次跟小侄提起过世叔的才学,小侄早就对世叔万分敬仰,只是苦无机会当面向世叔请教。小侄与赵公子虽是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十分投眼缘。看样子,小侄应该比赵公子痴长几岁,也算是赵公子的兄长了。小侄一定会照顾好赵公子的,一路上也好向赵公子多加请教,权当小侄通过赵公子间接向世叔请教了。世叔,不单单是我,就连融崖公子,小侄也可以打保票,肯定会视赵公子为自家兄弟、一路多加照看的。”说着,华耘向融崖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时候,融崖才发现不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生的粉雕玉琢,异常俊美。 融崖朝着赵郡守稍一躬身,说:“世叔请放心。” 妫水郡守赵洪依然十分客气,谦逊平缓地说:“不敢,不敢。华郡守和华公子过誉了,赵某实在不敢当。犬子能够与钩盾令大人和两位公子同行,是他的造化。犬子年纪尚轻、涉世不深,若有诸多不懂事的地方,请钩盾令大人和两位公子多多海涵。允儿,你过来,给钩盾令大人和两位公子行个礼吧。” 赵允走了过来,行了一个全礼,嘴上说:“拜见钩盾令大人。拜见华公子。拜见融公子。” 春佗只是点点头。融崖也按照礼节规规矩矩地还了一个礼。华耘却很随和地上来扶起赵允,搀着他的手说:“赵公子,我们还是独尊钩盾令大人一人吧。咱们三个小孩子之间就不要客套了。我们以后就兄弟相称。敢问兄弟贵庚。” “我今年十四。” 华耘接着对赵允说:“我是琉川郡守家的华耘,十六岁,居长。这位是迦南郡守大人的长公子融崖,也是十六岁,比我小几个月。赵公子十四岁,就算我和融崖公子的小兄弟了呀。这下子,一路上我们就有伴了。我们三个互相搭把手,也可以更好地侍奉钩盾令大人,不是么?”华耘不知不觉地左一句右一句,把春佗给抬举尊崇得很是得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八章 甘兹郡国 出了妫水郡再往北,就进入了甘兹郡国。 大照圣朝施行的是郡国与郡共存共治的政体。郡国与郡的行政体制差别很大。这也是大照圣朝所施行的独特的政治体制。 隆武大帝从大郜圣朝夺得帝位,深知大郜圣朝政治体制的弊端。大郜圣朝见过之初,开国皇帝周偨待臣下宽厚大度,反而对皇室族亲并不十分信任,因此建国之后,除了太子另当别论、尊荣无限之外,其他子嗣和皇室亲贵并未得到充足的实在恩赏:最得宠的皇子被封为最尊贵的亲王,留在中央朝廷担任要职;其他皇子封为爵位次于亲王的王,留在中央朝廷做闲散宗室,靠俸禄为生,并不参与国家政务;极少数几个追随周偨打天下的皇室亲贵封为爵位次于王的郡王,派往各郡国施政;亲王、王、郡王都是世袭罔替。其他皇室旁支最多封得公爵的虚荣,并无实际的权力和恩赏;相反的,一些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却获封郡王,同样派往各郡国施政,成为一国之君,也同样世袭罔替。 这种体制最初并无异样,因为这些第一代异姓郡王都是跟随开国皇帝周偨打天下的忠臣良将,久经考验、历尽磨难而终于随着皇帝得坐天下,对皇帝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但是经过世代演化,三世之后的异姓郡王对后世皇帝的忠贞和拥护就慢慢衰微了。实际上,就连一些皇室亲贵担任郡王的郡国,对皇帝的忠贞也值得怀疑。一个最明显的例证是,大郜圣朝统治的一百多年里,郡国起兵造反的情况多次发生,其中就不乏皇室成员担任郡王的郡国。到了大郜圣朝末代小皇帝周端的时候,大郜圣朝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多年,帝位已传十一代,各郡国的郡王和皇帝的政治关系已经非常畸形变态,一是郡国朝贡给皇帝的东西越来越少,但郡国自有的财税却越来越多;二是皇帝权威日减、实力减弱,朝廷积贫积弱,皇帝的意图很难在郡国得到完全贯彻,但郡王和郡国的实力却越来越强,很多郡国自成体系,甚至擅自更改政治运转体制,不少郡国的政治运行、治理模式与开国时候设定的体制模式已经大相径庭;三是各郡国之间纷纷通婚,且有意避开与圣都里的周氏皇室的通婚,结果,各郡国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但皇帝、皇室和中央朝廷却渐被孤立。所以,即便不是隆武大帝篡夺皇位,这些异姓郡王早晚也都会篡夺皇位的。这一点在大郜圣朝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时很多人都预测,异姓郡王要么公推一位领袖合力推翻周氏皇帝,然后建立新朝;要么天下大乱,诸侯们相互争夺,直接建立新的王朝,但总归离不开武力,也免不了生灵涂炭。因此,当隆武大帝通过雪夜政变,和平夺得皇位的时候,很多人并不感到意外,也并没有表示反对,相反,很多人为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和大范围的杀戮而为天下人感到很幸运,拥戴隆武大帝的人也很多。 隆武大帝逄图俐能够夺得皇位并且能够坐稳,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逄图俐本人与异姓郡王息息相关。逄图俐的远祖是大郜圣朝开国皇帝最宠信的将领逄螣,建国之后,得封北陵郡王,北陵郡国就位于圣都的正北面,毗邻圣都,为各郡国之首。难能可贵的是,当其他异姓郡王心怀二心、造反此起彼伏的时候,历代北陵郡王却全都对皇帝忠心耿耿,对皇帝的朝贡按时足量,而且从不参与郡王造反之事,每次还都能尽心尽力地为皇帝平叛诸王造反协兵协饷。随着皇帝实力日渐衰微,面对郡王造反,皇帝已经越来越没有实力来剿灭叛军了,后来,皇帝索性直接请北陵郡王出面剿叛,皇帝反倒负责协兵协饷。尽管如此,历代北陵郡王却从不居功自傲,每次打败叛军、夺回叛乱的郡国,都将郡国完全归还皇帝,由皇帝宠信赐封其他人做郡王。这令皇帝十分感动。皇帝当然也投桃报李,将北陵郡国的疆域一再扩大。有一次,大郜圣朝的甘兹郡王起兵叛乱,逄图俐的爷爷逄刹出兵剿灭了甘兹郡国,那次剿叛十分惨烈,北陵郡王逄刹损失极其惨重,因此皇帝特开恩典,特准北陵郡王指定一子做甘兹郡王,世袭罔替。于是,逄图俐的爷爷逄刹指定逄图俐的叔父承特恩做了甘兹郡王,逄图俐的父亲则作为北陵郡国的世子承袭了北陵郡王的王位。这样,逄氏一族就有了两位郡王。 除此之外,隆武大帝的岳丈常德是地处圣都西北方的象廷郡国的象廷郡王。 到了逄图俐这一代,情况就有些复杂。逄图俐的父亲生有三子,嫡长子为逄图修,生下来就封了世子,等着承袭王位,而且逄图修颇有世家贵族的风采,威武雄壮、仪表堂堂、雅量高致、胆识过人,承袭王位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逄图俐和弟弟逄图攸是一母所生,但母亲却是良娣(1),是没有继承权、也绝无可能挑战逄图修的庶出子。由于无缘承袭王位,于是逄图俐、逄图攸两人到圣都做起了南宫卫士,也就是皇帝的禁卫军。由于逄氏家族的历代忠贞,加上逄图俐因出身庶出子的屈辱而激发出来的上进心,当然也是逄图俐本人禀赋过人、天生帝王雄才,经过二十年的南宫卫士生涯,一步一步做到了卫尉卿,统领皇帝的整个禁卫军,逄图俐竟然逐渐成了圣都朝廷里隐隐然的领袖人物。逄氏家族的忠贞之名深入人心,逄图俐又极善周旋,几位皇帝丝毫未对逄图俐起疑心。谁知,睿宗皇帝英年早逝,幼子周端继位,世代忠谨的逄氏家族的逄图俐竟然果断发动雪夜政变,谋得皇位。逄图俐建立大照之后,当时已承袭北陵郡王王位的逄图修,以及逄图俐的叔父老甘兹郡王,逄图俐的岳丈象廷郡王常德,立即上书表示效忠大照和新君逄图俐,大照圣朝遂大局初定。 一来由于大郜的帝气早已衰微,诸异姓郡王早就不服大郜朝廷和周氏皇族的统辖,二来由于逄图俐勇武异常、威望素著,诸郡王以及其他朝廷重臣对其倾心已久,因此大照立国之后,很快稳定下来。那些异姓郡王陆续表态效忠大照和逄图俐,但逄图俐深知异姓郡王之害,为了逄氏子孙后代的江山永固,于是下定决心变更政体,铲除异姓郡王,遂联合逄氏各王、逄氏近亲宗室、岳丈象廷郡王常德及常氏宗亲,向那些异姓郡王毅然发起了削藩的攻势,明确要求取消异姓郡王的郡王封号。其中有些弱势郡王惧怕逄图俐的庞大势力,于是接受收编,主动放弃郡王的世袭封号,改称侯,举族迁到圣都,这些郡王虽然失去了郡国和王位,但也避免了被剿灭,只是从郡王变成了大照圣朝中央朝廷的要员,同样能够安享尊荣;而多数郡王却进行了激烈的反抗。只是,这些郡王大多是世袭亲贵出身,自小长于郡王府的深宫妇人之手,坐享其成、垂拱而治尚可,反抗老谋深算、身经百战的逄图俐却完全不是对手,因此,逄图俐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收服了所有异姓郡王,一举清除了导致大郜圣朝政局动乱、皇权势弱的政体痼疾。当然,这些郡王,有的是靠计谋和政治交换而收服的,有的则是通过激烈的武力剿灭的。那是血雨腥风的五年,也是英雄辈出、名臣辈出、名将辈出的五年。 在收服那些异姓郡王之后,逄图俐又对政体进行了进一步的修改: 一是精简王爵的封号。取消了“王”这一级的封号,王爵除了太子之外,只设“亲王”“郡王”两个爵位,其中“亲王”是王爵中的最高爵位,原则上只赐封皇帝自己的最受宠或最有功绩的皇子,但是实际上,逄图俐的皇子除了嫡长子逄稼被封为太子外,其余三个儿子都没有获封亲王,只是称为“皇子”。只有逄图攸,因为是逄图俐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加之又是大照圣朝开国的第一元勋亲贵,因此破例封为亲王,居于中央朝廷,任太尉,是爵高位重的第一尊贵宗室。 郡王则分为两种,一种是跟随逄图俐打天下的大郜圣朝时期就得封的郡王,例如北陵郡王逄图修、老甘兹郡王、老象廷郡王等人,这些人依旧赐封郡王,封国就在原地,封号也丝毫不变。另一种是其他一些立有功勋的皇室,这些皇族郡王,被赐封到那些离圣都较近的被收服的原郡国。 二是试行郡守制。逄图俐将那些离圣都较远的郡国改行郡守制,不再分封郡王,而是将那些在建国和收服异姓郡王中涌现出来的名臣名将派往各郡任郡守,郡守的任命权统归皇帝,不得世袭;不仅不世袭,而且可以随时调换。但郡守的权力却与郡王几乎丝毫不差。只是进贡给中央政府和皇帝的财货、兵士等,不再称作“朝贡”,而改称“税赋”。 郡国的数量少于施行郡守制的郡的数量。由此可知,逄图俐对郡国制度的疑虑和对郡守制度的信任。 这种世袭的郡王与不世袭的郡守共存共治的崭新政体,运转得相当顺畅。得益于这种政体的稳定和高效,大照圣朝国力日强,民力日丰。这都归功于逄图俐的雄才大略、坚定意志和超高智慧,因此,逄图俐被臣民们万分拥戴而被尊称为“隆武大帝”,用“大帝”的名号,来区别于此前所有的皇帝。 迦南郡、琉川郡、妫水郡属于后一种情况。 而甘兹郡国就属于第一种情况。甘兹郡王逄世桓作为大照圣朝功勋卓著的开国郡王,尊荣无限。无论是先帝隆武大帝,还是原先的永诚亲王、现在的崇景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各种特恩、特赐层出不穷,所得的宠信和赏赐是别的郡王所远远无法比拟的,但凡甘兹郡王逄世桓有所请有所求,几乎无一例外会得到恩准。这些荣宠,就连隆武大帝的同父异母兄长、累世尊贵的北陵郡王逄图修也都望尘莫及。 春佗对此是一清二楚的。进入甘兹郡国之后,春佗即嘱咐南宫卫士,要低调行路,务必不要声张,也不要扰民,尽快行过甘兹郡国,回圣都复命。当然,春佗的话,说的却是很漂亮的,“不能让陛下等得太久”,丝毫不提是因为担心自己得不到礼遇的缘故。 但是春佗却大错特错了。 甘兹郡王逄世桓派出了郡国主管礼仪的长史甘鞠,专门在甘兹郡国国都甘原的边境等候。 长史甘鞠看到春佗,态度恭敬地说:“钩盾令大人 一路劳顿了。殿下命下官在此恭候钩盾令大人多时了。下官是甘兹郡国的长史甘鞠。” 春佗心里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春佗想,自己毕竟是崇景皇帝派出的宣旨特使,职权类似于钦差大臣,必须的威仪无论如何是要端出来的。而且,春佗实在不知道甘兹郡王是出于何种用意,竟然对一个宫里的内侍如此礼遇。事情未明晰,春佗的心里着实泛着嘀咕。 春佗很稳重地下了马,对着长史甘鞠说:“殿下实在太抬爱了。春佗只是陛下的宣旨特使,郡王殿下如此礼遇,春佗不敢领受。有劳长史大人了。只是我们在妫琉山里头遇到了山贼,耽搁了几天。如今已经误了行期,不能在甘兹郡国里长待,恐怕要辜负殿下和长史大人的美意了。春佗与长史大人已经见面,见面即算是领了殿下的盛情了。我们在此饮几杯清茶,就此别过,如何?如此,长史大人也好向郡王殿下去复命。” 长史甘鞠并没有接话,只是十分客气地说:“钩盾令大人只怕要多耽搁些时辰。” 春佗有些气恼。虽说甘兹郡王历来备受尊崇,但无论如何没有强迫皇帝陛下的近侍与郡国的长史在这里费时周旋的道理。春佗的脸上有了恼色。春佗正要硬顶回去,只听长史甘鞠接着说:“殿下就在前面,正在等候钩盾令大人的大驾。钩盾令大人看能否拨冗赏脸?” 闻听此言,春佗更加震惊。堂堂甘兹郡王竟然来国都边境迎候自己一个钩盾令。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理,非常之理恐招致非常之祸。春佗刚才心底里泛起的受宠若惊和气恼的情绪全都被这非常的礼遇惊吓地无影无踪了,心里剩下的就只有紧张和担忧。但自己就在甘兹郡国,甘兹郡王就在前面,说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一遭了。 “有劳长史大人带路。”春佗马上堆出了笑容。 很快就看到了甘兹郡王逄世桓的赫赫仪仗。穿过长长的仪仗卫士(2),春佗终于见到了逄世桓那特有的华丽军帐。逄世桓追随父王老甘兹郡王和隆武大帝征战多年,平日里很多出行习惯都与武将颇为相似,只是比一般的武将更加煊赫奢靡,也更加华丽气派。这军帐就是只有甘兹郡王才能享受的特殊军帐。说是军帐,其实还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宫殿。甘兹郡王的军帐搭建在高高的木台上。春佗走过一层一层的木质台阶,看到每一层台阶的两端都站着仪表堂堂的卫士 。到了军帐的门口,春佗发现,甘兹郡王军帐的前面正燃着昂贵的顶级熏香。紧挨着军帐的一周,站着三层衣着华美的执戟卫士。甘兹郡王的军帐是用迦南林子里特有的楠木所制,散发着特殊的馥郁优雅的气味。 春佗躬身进入军帐,里面更加让春佗大开眼界。军帐里的摆设完全是王府正厅的气派,一应设置全都是郡王的规制。军帐的正前方有一个高台,甘兹郡王逄世桓正端坐在上面,下面站着一些甘兹郡国里的文臣和武将。 春佗按照内廷的规矩,跪下来行礼:“奴婢叩见甘兹郡王殿下。” 甘兹郡王逄世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春佗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春佗站起身来,恭敬地侧立着,说道:“殿下折煞奴婢了。这不是奴婢该得的礼仪。奴婢怎么当得殿下来迎接。” “我说了,你不必多礼。赐座赐茶。”一个内侍搬了一个圆凳过来。 “谢殿下恩赏。”春佗挨着圆凳的边,坐了下来。一个宫女端来了一杯茶。 逄世桓一挥手,命军帐内的人都出去了。 “春佗,陛下跟我说过了。这次是你立了大功。所以我特意过来,也是谢谢你。” 这没头没脑、直率的有点莫名其妙的话,让春佗心里一紧。 “你是陛下宠信的人儿,如此拘谨作甚?我还能吃了你吗?”甘兹郡王走下了高抬,坐到了春佗旁边的靠椅上。春佗赶忙站了起来,甘兹郡王挥挥手说:“坐下,坐下。我就是想与你说说话。贴近点岂不是更便宜么,坐在那劳什子的高台上,那是唬外人看的,现在就你我两人,用不着这些虚礼。” 甘兹郡王比隆武大帝小十岁,今年四十四岁。因为年轻时在军营打熬得好筋骨,后来又安享富贵,因此保养得极好。也正因为在军营里常年厮混,因此性情也格外豁达亲和,并不是那种谨言慎行、仪容规整有礼的寻常宗亲装模作样的样子。 春佗又坐了下来,说:“殿下有何旨意,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力去做,绝不辜负殿下的盛情。” 甘兹郡王大笑起来:“哈哈哈。春佗,你已经做了天底下最应该做的事了。我理应感谢你。不只是我,所有的逄氏郡王都应该感谢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春佗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指他协助逄图攸毒杀隆武大帝一事。看来,永诚亲王毒杀隆武大帝,也是得到了甘兹郡王的大力支持的。 近几年,隆武大帝的性情大变,开始对逄氏郡王猜忌反感起来,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收回了好几个郡王的封号,这几个郡王有的被赐死,有的被降为侯爵,召回圣都,然后又将其所在郡国改行郡守制。一些旁系出身的逄氏郡王十分恐惧,担心哪一天隆武大帝把自己的封号也褫夺了,甚至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因此终日惶惶不安,渐渐地,就对隆武大帝颇为不满,心生怨恨。尽管如此,但隆武大帝对甘兹郡王却是无比信任的,尤其是与北陵郡王逄图修相比,隆武大帝更是明显地偏向着甘兹郡王逄世桓。春佗想,无论如何,隆武大帝都绝不会做出赐死甘兹郡王或者褫夺甘兹郡王封号的事情来。那为什么逄世桓如此痛恨隆武大帝?甘兹郡王逄世桓和崇景皇帝逄图攸又有何牵连?如此机密紧要之事,实在不是一个在御苑里看管鹿寨的钩盾令所能知道的。而且,这是皇室内部的事情,又是涉及到毒杀皇帝这样的秘闻,还是装糊涂最为稳妥。 逄世桓的性格舒朗粗放,看春佗装做一头雾水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做的所有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还装什么糊涂?春佗,你原先是乾元宫里的黄门侍郎(3),但却因犯了偷盗之罪,被先帝鞭笞一顿,罚到鹿寨去看梅花鹿去了,这让你在宫里内侍们面前颜面尽失,做不起人来。你是不是就因此对先帝怀恨在心?” 春佗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当然,你敢于毒杀先帝,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永诚亲王,哦,不,陛下,允诺让你做乾元宫的中常侍(4),赐金五十万两,又恩荫你的子侄十人加爵,你才最终同意在白鹿的红角上做手脚,涂抹了‘九叶一花’剧毒,是这样吗?” 春佗紧张地看了下四周,不说话了。春佗已经明白了,崇景皇帝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甘兹郡王了,甚至很有可能,在这事情发生之前,甘兹郡王已经参与谋划和设计了。春佗心下有了判断:甘兹郡王是自己人。 “不过,春佗啊。你做此事,虽是为了私情和私欲,但却是有益于大照圣朝、有益于逄氏家族的公德。你这是为国除害。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心怀愧疚啊,春佗。”甘兹郡王站起来,神色阴沉地说,“陛下已经告诉我了,你是陛下最信任的内侍。既然如此,那我也就跟你说个明白,也便于你日后更好地服侍陛下。先帝是靠我们逄氏宗亲的支持才打下了天下,可是谁知道等他坐稳了乾元宫里的那个宝座,却要反过头了一个一个剪除我们这些逄氏郡王,反而重用那些异姓郡守。先帝近来还和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几个郡守商议,要废掉所有郡王,彻底废止郡国制,全面施行郡守制。就连我和北陵郡王这些嫡系宗亲,也都不能幸免。如果是这样,大照圣朝和大郜又有什么分别?哼,先帝老了,心智糊涂啦,也是被丞相他们给迷惑了!早年,我们拼尽全力追随他,清除异姓郡王,花了多少金钱精力,死了多少宗室亲贵,可到头来,怎么又倒回去了?先帝不向着我们,却向着那些外人。如果按照先帝这样的做法,大照早晚会重蹈大郜的覆辙,我们的子孙早晚会成为周端那样的下场。甚至连周端都不如,逄氏宗亲将会沦为庶民或者被灭族。如果是这样,我们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我说,你春佗做的是公德,是为国除害啊!” 甘兹郡王把事情讲的如此透彻,春佗心里稍稍感到托底了一些。 “不过我今天来见你,倒不是完全为了此事。我是想问你几件事。让别人来问呢,我实在是不放心。这些问题事关重大,你要如实回答。” “殿下尽管吩咐,奴婢决不欺瞒殿下。” “第一件事,你去迦南郡宣旨的时候,见到融铸,可曾发现他有何异样吗?在迦南的时候,是否见到宫里的人或者象廷郡王的人?” “奴婢在迦南未曾见到宫里的人,至于象廷郡王的人,奴婢平日里与象廷郡王毫无接触,实在无法辨识。至于融铸有何异样,奴婢也没有看出来。不过嘛,奴婢也说不好,不见得说的就对。殿下,奴婢觉得融铸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好像并不十分震惊。” 甘兹郡王眼睛一闪,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刚才说的这一点很要紧。融铸是先帝担任卫尉卿时候就宠信的人,融铸夫人又是常皇后的侄女,因此,我们不能不对他有所防备。第二件事,你派人去看了迦南雪山上的雪池了,雪池里的水真的是水位下降、水色墨黑了吗?” “禀殿下,奴婢从圣都出发前,陛下单独给奴婢下了一个旨意,玄阳教宗给圣都主教传来消息,说是雪池的水位突降、水质转黑,圣都主教向陛下禀告了此事。因此,陛下命奴婢到迦南郡除了宣旨之外,还要去雪池,验明真伪。遵照陛下的旨意,到了迦南郡,奴婢传完旨之后,就拒掉了所有的应酬,自己去了雪池查看。玄阳教宗传来的信息千真万确。奴婢去验看的时候,雪池的水已经降到连原来的一半都没有了。我听白教教廷的人说,雪池里的水位还在一直往下降。至于水的颜色,则是真真切切的墨黑色。” “甘兹主教也跟我说了这件事情,我还不相信。听你一说,看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了。真是晦气的怪事。还有第三件事,你在妫琉山里滞留了两日,这是为何?” “是因为奴婢在妫琉山遇到了山贼。奴婢无能,当时吓得逃跑了,随行的迦南郡守融铸的公子融崖走失了。我们在山里找了他两日才找到。而且那几日妫琉山上经常下雨,山路泥泞难行,这前后加起来,就比正常行路耽误了好几日行期。” “好。你在妫琉山滞留的几日里,有一日夜间,也就是满月的十五那一天,月亮周围出现了七星,而且忽然间亮如白昼,七彩耀天。我听报来的信说,当时妫琉山里还出现了龙啸凤鸣之声,响彻云霄,整个妫琉山都能听得到。这是否属实,你可曾亲见亲闻?” “满月那天,月亮和七星闪耀的天象,奴婢是亲见的。忽然之间有一刻,月亮和七星大放光彩、亮如白昼,也是属实的。至于龙啸凤鸣之声,一点不虚,奴婢当时就在妫琉上里,是亲耳听到的。龙啸凤鸣,响彻云霄。而且,殿下,月亮和七星亮如白昼之时,正是龙啸凤鸣之时。二者在时间上完全吻合。” “哦。这两个都是闻所未闻的祥瑞,而且两大祥瑞还同时呈现。这就是当今陛下上应天命的征兆了。这是大吉的征兆,足见陛下大义灭亲之举得到了上天认可。有这两个来自天上的祥瑞,那来自地上的雪池里的怪事也就不值一提了。我就放心了。”甘兹郡王长舒一口气,然后笑着说,“还有一件小事。听说琉川郡守华冲为陛下准备了十个绝色的琉川舞姬,是么?这个华冲倒是伶俐得很啊。” “是的。十个琉川舞姬,个个都是绝色。” “哦?!好了,春佗。我想知道的,就这么几件事情。我备了酒菜,你和随行和南宫卫士尽情享用吧。我就不陪你们了。稍候我去看一下这十个琉川舞姬,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华冲那老小子,竟然敢再大丧期间就呈献上去。要是果真有好的,我就去向陛下讨几个过来。琉川舞姬的秘技,那可是天下闻名哟。哈哈哈。不过,春佗啊,这些秘技,你可就无福消受喽,哈哈哈。” 春佗陪着逄世桓,也哈哈大笑起来。 春佗随着逄世桓走出军帐。帐外远处站立等候的臣属、随从、卫士都拥了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甘兹郡王和春佗往阶下走。甘兹郡王摆了摆手,说:“我去春佗那里看一看,你们就不用跟着了。高岚跟着我就行了。” 一个高大英俊、衣着华贵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说了一声“诺”,站立到了甘兹郡王的身后。这是甘兹郡王的左都侯高岚。 春佗说:“殿下,这里比不得王府里面,还是多跟着些卫士妥当。” “这是我自己的郡国。我难道还不放心么?即便有什么事,高岚一人足矣。”边说着,边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高岚对旁边一个卫士说:“你去钩盾令大人那里,向管事的南宫卫士通禀一声,就说甘兹郡王殿下要去他们那里看一看,让他们预做准备。”那个卫士一躬身,旋即飞奔而去了。 等甘兹郡王一行到来的时候,华耘、融崖、赵允和南宫卫士令(5)已在列队迎候了。一看甘兹郡王到来,呼啦啦跪了一片: “恭迎殿下亲临!” “起来吧。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你们这一路辛苦了。这几位是?” 华耘抢先一步去上前来,说:“禀殿下,臣是琉川郡守华冲的儿子华耘,这位是迦南郡守融铸大人的儿子融崖,这位是妫水郡守赵洪大人的儿子赵允。今日未曾奢望,能够得见威名远播的开国功勋郡王甘兹郡王殿下。这真是我等晚辈的无上荣耀。”华耘的脸上洋溢着无比敬仰的表情。 “拜见殿下。”融崖和赵允也躬身行礼道。 甘兹郡王被华耘几句话哄得开心极了,哈哈大笑道:“华耘!你倒是挺像你父亲华冲的。虎父无犬子啊。华冲郡守可还好么?” “多谢殿下记挂。家父一切都好。家父常念叨,忘不了当年跟着殿下四方征战的那些日子。家父常说,现在囿于一郡不得脱身,不能日日侍奉殿下左右,实在是终生憾事。” “我相信,你父亲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年,我与你父亲不知一同杀伐过多少大战。你那时还小,不曾见过,不能理解你父亲的一片心啊。” “在下虽不曾亲见,但日日都听家父提及,因此早就对殿下万分敬仰神往。华耘只恨不能早生二十年,好追随殿下。” “哈哈哈。好小子!”甘兹郡王大大咧咧地拍着华耘的肩膀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融崖说:“你是融崖?你小的时候,我倒是见过你的。没想到一转眼长这么大了,生的好精壮。你父亲还好么?” “家父一切都好。承蒙殿下记挂,臣代家父叩谢殿下!”融崖说道。 “你父亲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民政多一些,还是军政多一些,还操练军士么?”甘兹郡王好似无心地问着。 “家父日常主要忙一些民政。迦南郡民风淳朴,军政上的事情不多。家父近几年也不怎么操练军士了,只是打猎的时候多。” “你父亲倒是挑了个好地方。我也想打猎,只是甘兹郡国没有好的林子。哎!还是打仗的时候好,四处都可以走一走。现在呢,安稳倒是安稳了,只是除了甘兹郡国和圣都,我哪里也去不了,想想真是无趣啊。”甘兹郡王也拍了拍融崖,然后转向赵允说:“你是赵洪的公子吧?” “臣赵允,拜见殿下。” “你父亲是雅士,是为数不多的文臣做了郡守的,十分难得。没想到,赵洪生了这么一个仙童一般俊俏的公子,你可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啊。原来都说北陵郡王是个活神仙的骨肉,今日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玉骨仙风啊。看来,赵洪还是好命啊。” 就这么说着话,他们已经步入了春佗的军营。春佗向前一步说:“殿下,您是进军帐里面先稍坐坐,还是直接去看” “不坐了,直接去看琉川舞姬吧。”甘兹郡王痛快地说,然后转向华耘、融崖和赵允说,“你们几个小子,都跟我一起过去吧。南宫卫士们就不用去了,你们一个个都是粗人,别把那些琉川舞姬再给吓着了。” 于是春佗引着甘兹郡王,后面跟着高岚和几位公子,往琉川舞姬那边走去。为了迎候甘兹郡王,春佗带来的南宫卫士们已经神速地架起了一座简易大帐,大帐门口的南宫卫士看到甘兹郡王,高声道:“郡王殿下驾到!” 琉川舞姬都站在帐内,一边站了五个。等到大帐的帘子打开,甘兹郡王迈进来的时候,十个琉川舞姬齐齐跪了下去,说:“奴婢恭迎郡王殿下!”云姬站在左边五个的最里面,下跪的时候可能是用力过猛了,一条长辫子甩到了前面的地上,长长的一条拦在地上的红毯上,非常显眼。 逄世桓进来了。十个琉川舞姬都低着头,她们的脸面、身段,什么也看不着,只有最里面的琉川舞姬的一条长辫子拖在红毯上,引起了逄世桓的注意。他朝云姬的辫子径直走去,俯下身去,捡起长辫子的梢头,缓缓拉起辫子,说:“嗬!好长的辫子。你先起来吧。”然后随手松开了辫梢。云姬跟着站起来了。 云姬的脸慢慢露出来了,甘兹郡王心里“咯噔”一下。云姬因为辫子意外甩了出去、又被甘兹郡王捡了起来,脸已经羞得通红,就如情动之时的红晕一般明艳。云姬没有上妆,脸上泛着象牙一样的乳白色的釉光。云姬的头发没有梳发髻,只是梳了一条长辫子,头发黑亮顺滑,紧紧地贴在头上。头上没有戴任何珠翠。 这是一种逄世桓从未见过的素雅清淡的美。在这种素雅清淡的美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韵和情致。逄世桓浑身都热了,春风得意、御女无数的他,已经多年没有这般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逄世桓的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彩,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禀殿下,婢子叫云姬。” “云姬真好听的名字啊。”甘兹郡王忘情地说,眼睛紧紧盯住云姬。 春佗这时候说:“你们几个也都起来吧。殿下,请看,这就是华冲大人进献给陛下的十个琉川舞姬。”春佗看出甘兹郡王已然忘情,担心甘兹郡王若是性致起来、临幸了云姬,那可就无法对陛下交代了。因此,春佗如此举动和说话,实际上是变相提醒甘兹郡王,这十个琉川舞姬可是归陛下所有的,未经陛下允准,任何人不得触碰她们。 逄世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定了定神,转过身去,挨个端详那剩下的九个琉川舞姬。这九个琉川舞姬果然也都是绝色之人,单论样貌身段,哪个也不比云姬差,而且这九个琉川舞姬都略施了些粉黛,梳起了高高的发髻,发髻上还簪了碎花步摇,因此个个看起来都是灿若桃花、婀娜多姿。可是,在逄世桓的眼里,这九个琉川舞姬艳丽的风姿,反而更加衬托出云姬的超凡脱俗和清丽素雅来,云姬就像是在一大堆各色杂花里长出来的一朵圣洁的白莲花,亭亭玉立、濯然耀眼。在逄世桓看来,这九个琉川舞姬黯然失色了。甘兹郡王的目光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云姬的身上。 融崖也注意到了甘兹郡王的异动,甘兹郡王眼中的奇异神情,让融崖心中十分厌烦、愤怒,他的脸渐渐地涨红了。 但云姬却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关注着融崖那伟岸挺拔的身躯,虽然她与融崖隔着一些距离,但云姬还是能够嗅得到融崖身上特有的阳气十足的气味,那是从融崖身上不同地方同时散发出来的混合在一起的迷人的气味。那是一种与其他人完全都不一样的气味。云姬心里十分确认这一点。大帐里的男人很多,但云姬细细地从中辨别着融崖的气味。融崖身上的气味与甘兹郡王、春佗、华耘、赵允、高岚都不相同,与世间其他男子身上的气味都不相同。那是融崖特有的气味,是云姬迷恋的气味。在甘兹郡王细细端详那九个琉川舞姬的时候,云姬又开始从融崖散发出来的各个身体部位混合的气味中,仔细地辨别哪一种味道来自融崖身体的哪一个部位。淡淡的果香味,那是融崖嘴里呼出的气息的味道;幽幽的楠木香味,那是融崖头发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桂木的香味,那是融崖腋下的味道;麝香麝香。那如有若无的麝香,让云姬想到了他俩在妫琉山穹洞里摄人心魂的忘我结合,云姬觉得自己的小腹坠胀着,无法遏制的情动了。 刚刚把目光转回到云姬的逄世桓,忽然发现云姬的脸上飞起了神秘的红晕,空气中弥漫出特殊的兰花香味。逄世桓被撩动的不能自持。他走上前去,直勾勾盯着云姬,看也不看别人,说:“春佗啊,这个琉川舞姬很好,我留下了。过几日,我也会到圣都,到时我向陛下当面请罪,并请陛下将她正式赐给我就是了。你们都出去吧,让云姬服侍我即可。”这是表示,他要马上临幸云姬。 云姬猛然一惊,被吓懵了。众人也都轻轻 “啊”了一声。这可是琉川郡守进献给皇帝的“贡品”,虽然皇帝尚未临幸她们,但名义上,她们已经是皇帝的“私产”了,甘兹郡王怎敢中间就截了去,供自己享用? 可是,谁也不敢开口。甘兹郡王逄世桓可不比别人。他是最受宠爱的郡王,先帝和当今陛下不知道赐给他过多少稀世珍宝、美女佳人。虽然他今日举动,确实属于恃宠而骄、目无王法,行为严重失当,可在场的人无人敢言。那华耘是琉璃蛋儿一样圆滑的人,绝不会为了一个琉川舞姬得罪甘兹郡王,而且华耘认为,自己如果阻止甘兹郡王现在临幸云姬,当今陛下不见得会因为自己的义举赏赐自己,甚至都不可能知道此事,就算有赏赐,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而当下,自己就有可能受到甘兹郡王的严厉惩处,华耘默默地往外走。赵允是个孩童,并不知晓男女之事,自然也不会言语。春佗是早已见惯了郡王们胡作非为的,何况还是这个荣宠无限的甘兹郡王逄世桓,自然也就不说话。高岚更不待言。凌姬和那几个琉川舞姬也默默地往外走。 “殿下万万不可!”忽然,融崖站出来说,声音很大。众人惊呆了,全都停住了脚步。云姬睁大眼睛看着融崖,眼神里洋溢着爱意、感激,更洋溢着欣慰。 逄世桓是我行我素惯了的,性致所至,从不抑制。自他懂得男女之间那世间极乐之事起,何曾在性致到来之际受过这等喝止。他先是惊了一下,转而变得有些恼怒。 “大胆!我的事,你这个小子,也敢管么?”逄世桓的语气并不严厉,用的是一种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他这是给融崖留了面子,希望他知难而退、适可而止。同时,逄世桓也不希望过分动怒,以免扫了自己的性致。而且,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僭越了,因此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 华耘和春佗上前来,拉着融崖往外走。可融崖却执拗地说:“殿下万万不可啊!她可是琉川郡守大人进献给皇帝陛下的琉川舞姬啊。还望殿下三思!” “我说过了,过几日,我自己去圣都向陛下讨了这个云姬来。陛下必会准了的。今日先行让她服侍就是了。这下行了吧,你个小子?” “不行!”融崖的口气很生硬。 “嗯?!”甘兹郡王被噎得满脸通红。 “殿下,现在正值大行皇帝的大丧之期,普天之下都在为先帝哀悼。陛下有旨,大丧期间,停止一切饮宴歌舞。就是寻常百姓家,也都在追思先帝,心有戚戚,停了一切婚嫁喜庆事宜。殿下是皇亲国戚,堂堂宗亲,怎可当众猥亵一个琉川舞姬?何况这个琉川舞姬还是进献给陛下的?在下期期以为不妥。为殿下名声计,为皇室颜面计,请殿下三思而行!” 融崖这番话说的已经非常重了。这相当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了甘兹郡王的脸面。而且融崖说的这些道理是万万驳不倒的。甘兹郡王虽然可以凭着皇帝的无上宠信,先行临幸然后去向皇帝讨了这个琉川舞姬来,这可能也确实并不是什么难事,皇帝应该也不会拒绝,但是,如果有哪个御史将“大丧之际当众猥亵”的罪名安到甘兹郡王头上,那“大不敬”“僭越”“不知检点胡作非为”这些罪状,是万万推卸不掉的。到时候,即便皇帝不给什么严厉惩处,但这些丢尽脸面的罪状一旦公诸天下,作为地位最为尊贵的甘兹郡王,那脸面上可怎么挂的住? 逄世桓又气又恼又无奈,一时气急,竟不知如何训斥反驳融崖。 左都侯高岚适时走了过来,伸出手,握住融崖左手的前臂:“公子慎言。快快退下吧。”边说,边加了几成力道。 融崖心里只想着将云姬救出,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见左都侯高岚加了力气,伸出右手,也箍住了高岚的前臂。俩人不断加大力道,脖子上的青筋已经暴起来了。 左都侯高岚知道,僵持的时间越长,甘兹郡王就会越尴尬,必须当机立断,迅速把融崖带出军帐,尽快成全了甘兹郡王的好事。于是高岚撤下抓着融崖的那只手,顺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向融崖挥去。高岚此剑,并不是真的想要刺伤融崖,只是想用自己的剑风把融崖逼出帐外,一旦融崖出了军帐,自己马上和几个南宫卫士一起上手,把融崖强行带走。可融崖现在哪里虑得到这么深,他一心一意都只在云姬身上,看着高岚的剑挥了过来,立即也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反刺回来,这个反刺与高岚虚刺的一剑却是不同的,这是融崖万分情急之下刺出的一剑,力道和位置都是致命的。高岚一惊,迅速调转剑锋格挡。俩人就这样,在大帐内挥着剑打将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云姬的眼里全是泪水,既是因为感激欣慰,更是因为担忧融崖的性命和安危。 被融崖和高岚这么一闹,逄世桓高昂的性致迅速地冷了下来。原先撩动得他情动不已的兰花香味也忽然间没了踪影,逄世桓自觉十分无趣,大呵一声:“够了!成何体统!高岚退下。” 逄世桓深悔,自己怎么被一个琉川舞姬迷得心神不宁,惹来这么一场没趣?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云姬,觉得这个舞姬似乎也并不像刚才那般能够魅惑自己了,然后目光转向昂首而立的融崖,心里深恨这个不晓事理的孩子。他疾步走到融崖面前,瞪着融崖说:“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拔剑放肆!” 融崖却丝毫不怯懦,仗剑而立。融崖英气逼人的脸通红,一对剑眉倒立,一双鹿目圆睁。这气势把色厉内荏的甘兹郡王也震慑了。 甘兹郡王狠狠瞪了融崖一眼,甩手而去:“哼!狗崽子就是狗崽子。老狗和母狗在那里干涉国事,狗崽子就敢干涉皇室家室。真是一家子下贱胚子!” “请殿下慎言!臣的父亲是朝廷任命的郡守,外祖父是象廷郡王,母亲是象廷郡国的郡主,并不是什么下贱胚子。如果臣有错,殿下尽管惩罚。但殿下绝不能无故辱没臣的父母!”融崖正在高涨的情绪中,丝毫不肯让步。融崖自小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母亲,受外祖父象廷郡王和父亲融铸的影响,他历来视家族荣耀高于一切,如今听得甘兹郡王无端辱骂父母,怒气一时不可遏制。融崖心想,就是当下一死了之,也要与甘兹郡王争下这口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逄世桓并不惧怕融铸,但对象廷郡王却颇为忌惮,因此心下先软了下来,只是口气却不放松:“哼!到了圣都再与你见分晓!早晚把你们全都收拾了。高岚,走!哼!真是败兴!” 春佗走上来连连致歉,甘兹郡王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说:“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我为各位备了上好的酒菜,你们好自为之。圣都见吧。”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春佗回来了,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吩咐凌姬:“看顾好你这几个琉川舞姬,不要到处乱跑,进圣都之前再也不要见什么人了,免得再生枝节。” 华耘和赵允拥着融崖走出大帐。华耘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用手重重拍了几下融崖的背,眼睛里很是有些钦佩。这是华耘本人绝不可能有的胆量和勇气,这也是常人所不能有的胆量和勇气。华耘觉得,融崖日后必成大器,因此下定决心与融崖深交。 云姬也在凌姬的安慰下平静下来,其他的琉川舞姬们谁都没有敢说什么话。 甘兹郡王赐下的酒菜异常丰盛,但所有人都食之无味。简单吃了几口,春佗就与大家启程奔赴圣都了 注: 1、良娣:亲王、郡王的妾。亲王、郡王的妻妾分三个等级,分别为妃、良娣、孺人。 2、卫士:与南宫卫士不同。南宫卫士是皇帝的禁卫军。卫士是郡王的警卫人员。 3、黄门侍郎:宦官官职。层级较高。 4、中常侍:宦官最高长官。 5、南宫卫士令:卫尉的中高级军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九章 圣都 圣都里一派繁华景象。 这是九朝古都,也是千年古都。经过一千多年的沉淀积累,加上九个王朝一代一代君主的不断翻修、扩建、完善,圣都的规制、规模、繁华,都远非其他郡国或郡所能比拟。 融崖出生在圣都,并在这里一直长到八岁,但自从八岁跟随父亲融铸离开圣都到了迦南郡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圣都。而八岁以前的记忆,融崖已经很模糊了。因此,当春佗一行走进圣都南大门的时候,圣都的雄伟和繁华,令融崖目瞪口呆了。 一条笔直的大道从圣都的南门开始,向前笔直地延伸,一直往北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连接到皇宫南门。皇宫与圣都南门离得太远,只能隐约可见的高大的红色宫墙、灿烂的琉璃瓦。大道两边种着排列整齐的粗壮笔直的龙柏。这是一种圣都特有的柏树,天生就带着贵气。龙柏的整体树形呈圆锥形,树干笔直,侧枝盘旋而上,像是一条一条缠绕在树干上的龙。大道两侧的龙柏都已经成林,从南往北望去,两排龙柏呈现出特殊的美感,威严、肃穆、规整。现在已是惊蛰之后二十几天了,正值仲春,但圣都偏北且处于大高原之上,因此地气颇寒,到处都还是冬末春初的景象,大多数花木还都没有一丝绿色,只有大道两侧的龙柏却是苍翠欲滴的。这些龙柏都是有着几百年树龄的巨木,极其高大茂盛,两侧的龙柏林把林子后面的一切都遮掩的严严实实。大道上整洁如镜,一尘不染,更加凸显了大道尽头那高耸的皇宫的威严。大道上有许多来往的人,穿着冬装。 华耘骑在马上,对融崖说:“崖弟,你以前来过圣都吗?” “我八岁以前是在圣都的。家父以前是先帝担任卫尉卿的时候的南宫卫士令 ,所以我是在圣都出生的。不过八岁之后我就随父亲到迦南郡去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你来过吗?” “我每年都会随父亲进京来的。你呢,允。你这么小,估计是没有来过的吧?”华耘问道。 “耘哥哥,我没有来过。不过我不喜欢圣都,这里太冷了。也不好玩,到处只有树,没有花。人也穿的笨重,不漂亮。”赵允说话的声音十分动听,笑起来非常可爱。 华耘却说:“哈哈哈,允啊。圣都可是千年九朝之都。这些几百年的龙柏把圣都的真实样貌都遮住了。我可告诉你,圣都好玩的地方可多了。等我们安顿好了,哥哥带你去玩啊。你喜欢玩什么呢?” 赵允说:“我喜欢抚琴。听说圣都里抚琴的圣手不少,耘哥哥给我找几个琴师吧。” 华耘说:“抚琴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既然你喜欢,圣都的琴师很好找,到时候我到宫里乐坊去帮你找几个来就是了。” 华耘又转身对融崖说:“崖弟,你喜欢玩什么?千万别告诉我,你也喜欢抚琴,那可太没有意思了。而且,你这副威猛的样子,也实在不像是个喜欢抚琴的人呐。”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只要能够操练剑术就可以了。” “果然是个没有意思的傻弟弟。你上次在林子里坏了我的好事,你可要在圣都里补偿我啊。圣都里最有名的月华楼,你一定要请我去。话说回来啊,崖弟,上次林子里我差点得手的那个云姬还真是美丽啊。不过她们很快就都是陛下的了,与我们无关喽” 说到云姬,融崖的心里猛然跳了一下,也猛然痛了一下。从融崖和云姬离开穹洞、与春佗接上头之后,他们又走了快十天才到的圣都。期间除了甘兹郡王滋事时近距离见过云姬外,融崖一直没有机会亲近云姬。这十几天里,春佗担心再出差错,因此加强了管制,加了三倍警戒,晚上警戒的力度则更大。同时,凌姬对琉川舞姬的管制也更严了。每日,融崖和云姬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偷偷互相看一看,但就连这互相偷偷的看一看,也是非常短暂、稍纵即逝的。警戒的南宫卫士太多了,华耘和赵允又时刻待在融崖的身边,稍有不慎就能被人发现。融崖每时每刻地思念云姬,尤其是看到月亮的时候,融崖总能想起穹洞里月亮上的云姬,想起穹洞里自己和云姬在一起的时候极致美妙的感受。融崖觉得自己长大了,云姬使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就像华耘所说,“她们很快就都是陛下的了”。一想到自己的云姬很快就将归崇景皇帝所有,融崖就觉得像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一样,痛得难以呼吸。但融崖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有时候融崖会想:“大概皇帝只是看云姬跳舞,而不会宠幸她们,毕竟她们是琉川舞姬。”有时候他又会想:“毕竟我们都在圣都,总有见面的机会。”但无论如何,这近十日的隔绝,是绝难忍受的。 “总要找些机会尽快见面才好。”融崖想。 见面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春佗向皇帝复命之后,很快就回来了,并带回了皇帝的旨意。旨意是两道,一道是针对这些替父奔丧的各地郡守的嫡长子的:着各郡守嫡长子即刻赴太庙奔丧守灵,待六十日大丧结束后,再行安置。所有替父奔丧的郡守嫡长子都住在太庙以东的太学。 另一道旨意不是公开的,专门针对这些琉川郡守华冲送来的琉川舞姬:大丧期间,宫廷内外停止一切饮宴歌舞,新来的这些琉川舞姬暂住乐坊,学习宫廷礼仪,待六十日大丧结束后再行安置。 巧的是,太学与乐坊均在太庙以东,太学居南,乐坊居北,中间只隔了一个育林苑。 育林苑占地很大,是专门为皇宫培植珍稀花卉的地方,但也是太学和乐坊共用的地方。乐坊的乐工在育林苑各式花卉之间排演,太学的学生在育林苑里休憩。只不过,一般来说,乐坊的乐工大多在育林苑中间那汪名为珍卉泽的小湖的北侧,太学之人则大多在珍卉泽的南侧,双方互不干扰罢了。 南宫卫士将融崖、华耘、赵允和十个琉川舞姬一起带到太庙以东的甬道上。一个领头的南宫卫士对其他的南宫卫士说:“这就到地方了。甬道东面有三个门,南边这个是太学的门,你们几个将三位公子带到太学去,交给那里的值班博士就是了。北边那个是乐坊的门,你们几个将十位琉川舞姬带到乐坊去,交给值班的坊工就是了。不要走错了,中间的门是育林苑的门,和太学乐坊都通连着,送到那里去,可是没有人和你们交接的。三位公子、凌姬姑娘、各位姑娘,就此别过吧。一路照顾不周,请多多海涵。” 这几句话让融崖和云姬喜出望外。终于可以找机会见面了。 华耘表现的异常开心,搂着赵允说:“允,你看,我说去乐坊给你找琴师,没想到我们就住在乐坊的旁边,省了我好大的工夫呀。” 趁着这个间歇,融崖冲着云姬偷偷伸出三根手指,云姬明白这是“三更在育林苑相见”的意思,云姬幅度很小但是很明确地点了点头。两队人很快就分开了。 融崖、华耘、赵允三人拐进了太学。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地方。正北是一个七楹的正殿,正南正西正北又有若干厢房。一个南宫卫士说:“三位公子,这是太学的博士们授课的地方——太学宫,公子们的住所还在东面。”南宫卫士领着三位公子穿过长长的太学宫的天井,穿过东墙上的一个月门,来到一个值所。那个南宫卫士接着说:“这就是三位公子和其他公子们要住的地方了,我去找值班的博士。”博士找来了,南宫卫士们和三位公子互相行礼后告别。 “我是今日的值班博士,桑中博士。三位公子应该是替父奔丧的郡守大人家的公子吧,烦请三位公子报一下家世和名讳。” 华耘、融崖、赵允各自报了家世和名讳,桑中博士说道:“好了,你们三位是最后赶到的三位公子,其他郡守家的公子比你们提前五六天都到了,现在都在太庙守灵呢。我来跟你们说一下守灵的规矩,然后领你们去你们住的学院。” 守灵的规矩很简单:白天,所有替父奔丧的郡守家的公子都要在太庙守灵,无一例外。从戌时开始算作晚班守灵,晚班守灵不再要求全部公子都在太庙,而是分成六班,分别在戌时、亥时、子时、丑时、寅时、卯时这六个夜间的时辰在太庙守灵,不守灵的其他公子回自己的学院休息。第二天辰时开始继续白天守灵。 其他已经到来的郡守家的公子们已经排好了晚上守灵的时辰,融崖、华耘、赵允来的最晚,因此分别编入其他人的守灵班次,从即日起开始值班守灵。 融崖心里想着三更与云姬在育林苑相会的约定,因此着急地问道:“桑中博士,我们排班的时辰可曾安排好了么?” 桑中博士说:“三位公子的排班时辰都已经排好了,在这里,你们请看。” 融崖拿起值班守灵的排班表,寻找自己的排班,排班表上写着“融崖:亥时”。 “还好!”融崖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子时。否则就要和云姬失约了。 赵允却一脸不高兴,只听得他说:“我是子时值守。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辰,在太庙里守着驾崩的皇帝,实在是太怕人了。怎么办?” 华耘呵呵笑了两声说:“允,你还真是胆子小呢。我来和你换值好了。我是卯时值守。正好是晚间值守的六个时辰里面最后一个时辰,离子时最远,应该也是阴气最轻的时辰了吧?你看好不好?” 融崖松了一口气,如果赵允要求和他换值,融崖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这个华耘,虽然好色了点,但可真是急人所急的热心肠人。”融崖心里想。 “多谢耘哥哥。多谢耘哥哥。” 桑中博士乐得见他们各得其所,因此也就同意帮他们换值,把赵允的值守时间改为卯时,把华耘的值守时间改为子时,然后说:“好了,那我带你们去你们的学院。” 桑中博士边走边说:“太学在大郜圣朝的时候是一个偏宫,宫院规制不高,但房间却甚多。隆武大帝登基以来,提倡贵族子弟集中教养,于是专门把这所偏宫划出来,改为了太学。但此前太学里面的子弟都是圣都里亲王和其他皇室贵胄的世子、公子,他们只在太学宫里上学,并不住在这里,这么多的宫院一直都空着。这次守灵,列位郡守的嫡长子都来了,陛下下旨,为每位公子分派一个独立的宫院,称‘学院’,为便于管理,各位公子的学院名称就是公子们来的郡名。”说话间,来到了一所宫院,上面写着“迦南学院”,毫无疑问,这就是融崖的住所了。 桑中博士接着说:“融公子,这就是你的迦南学院了。请公子进去休息一下吧。陛下有旨,学院里一律不配宫女和内侍,只配童子一人、仆人两人。守灵期间,公子们的日常起居和值守排班等一切事务由太学的值班博士署理。值班博士的值所就是刚才公子们进来时月门里面那个地方。公子们如果有什么生活琐事可以请仆人们去做,如果有什么笔墨间的事情,可以遣童子来做。如果找值守博士,可以自己直接去值所,也可以遣童子来交涉。陛下还有严旨,大丧守灵期间,公子们一概不得擅自行动,不得离开太学,但可以去育林苑休憩散心。融公子,请进去吧。我还得带华公子和赵公子去琉川学院和妫水学院去。三位公子今日白日里可以尽管休息,今日白日就不值守了,三位公子从今日晚间开始值守。到时候,请公子们提前一刻到博士值所,会有南宫卫士带你们去太庙的。” 融崖一拱手说:“华公子,赵公子,就此别过了。” 华耘热情地说:“崖弟,你先进去,我一会就会来找你玩的。等我把允和自己安顿好了,我就带允来找你玩。” 赵允则优雅地笑着朝着融崖行了个礼。 目送华耘、赵允和桑中博士离开,融崖转身走进了迦南学院。 这是一所雅洁的小宫院。院子里什么都没有。正北是正房,东西各有两排厢房,进门的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个小屋。每个房屋都有前廊,各个房屋之间通过前廊来连接。融崖走到院子正中间,西厢房里走出来一个童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脸庞白净俊雅,身段高挑细长,躬身问道:“请问公子可是迦南郡守家的公子融崖公子么?” “我是融崖。” “拜见公子。我是公子的童子,叫普光。日后就专门服侍公子了。公子但凡有事,尽管差遣普光就是了。” 这时候,东厢房里走出来两个中年人,都是仆人的装束,态度十分恭敬,躬身行礼后,说:“还是普光的耳力好。公子恕罪,我们俩失礼了。我们是公子守灵期间的仆人,公子守灵期间,一应琐事尽管交给我们就行了。”两个中年人,一个干瘦,自己说叫黄大,另一个略胖,自己说叫胡夏。紧接着,黄大和胡夏就开始张罗着给融崖收拾房间,安排饭食。普光则领着融崖来到北面的正房,进了正厅,普光说:“公子,这就是迦南学院的正厅了,公子可以在这里会客,也可以在这里就餐。西面的暖阁是公子的卧房,东面的暖阁是公子的书房。我住在西厢房最北的一间,便于公子召唤。黄大和胡夏一起住在东厢房最南的一间,免得吵到公子。小厨房在黄大和胡夏的房间的后面。东西厢房还各有一个客房,但守灵期间公子不能留宿外客。院子里比较空,公子看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公子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尽管吩咐普光就是了。陛下有旨,公子们都是贵胄,远离父母来圣都守灵,务必优待。” 普光说话十分有条理。 “很好。其他的,我暂时没有什么要用的。院子里,空着很好,正好我可以用来练剑。你们就不要在院子里添置什么东西了。”融崖说,“对了,过一会,我有两位朋友可能要来。是两位郡守的公子。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这里吃饭。” “好的公子,我去吩咐黄大和胡夏准备。我们先备下两位公子的饭食就是了。” “很好,普光。你下去吧。” 过了一会,融崖的随行行李也到了。行李里就是一些换洗衣物,普光十分妥当利落地把这些衣物都铺排存放清爽。 果然,华耘很快就带着赵允来了。赵允已经梳洗过,换上了一件漂亮的花衣,看上去更加俊秀了。 “崖弟,你看允,这么一收拾,更漂亮了。简直比那十个琉川舞姬还要动人,你要是在来的路上早一点换上这么一身花衣,哥哥我估计就不会一路上天天盯着那几个琉川舞姬,早就对你动心了。”华耘没有正形地说。 赵允没有说话,羞得红了脸。 华耘接着说:“允,不过我提醒你啊,这种花衣,你在这里穿穿也就得了,去太庙守灵的时候,可千万别穿。正值隆武大帝大丧期间,举国哀丧,都是要素净的孝衣的。穿这种花衣,可是大不敬的罪,你知道么?” 赵允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耘哥哥。” 华耘又堆上了坏笑,说:“再说了,你穿这么一身俊俏的花衣出去,万一被哪个皇室宗亲看上了,要把你收了去,我可抢不过他们,我不是亏大了么?”赵允又羞得红了脸。 华耘接着喋喋不休:“这些学院怎么一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真是没有什么意趣。我那个琉川学院,清苦的让人待不下去。我今天可是要在崖弟这里吃饭的。允也不许走。我可不想回去跟那三个陌生人一起待着,无聊透顶啊。还有一个多月啊,哪里也去不成,就白天黑夜的在这里守着,白天在太庙里守灵,晚上不是在太学里待着就是在太庙里值守。一个月啊,这可怎么消磨啊?允啊,我要找不到女子,肯定要去找你的,你可得准备着点啊,哈哈哈哈” 幸好融崖已经做了一番安置,普光很快就带着黄大、胡夏端上来一桌子饭食。饭食倒是很精致,还配了酒,酒也很甘醇。但是,融崖却食不甘味,心里只想着晚上就要和云姬见面,急的有如猫挠。华耘却只管天南地北不停地说。吃完了饭,还要饮茶,迟迟不肯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章 乾元宫 乾元宫是皇宫里皇帝召见大臣的正宫。 就在融崖和华耘、赵允在太学的迦南学院吃饭饮茶的时候,崇景皇帝正在这里召见光禄卿雒渊概和主掌天象星历的大典星。 光禄卿雒渊概道:“陛下,雪池水位下降、水质变黑,怎么能和天下兴衰相互联系。陛下,白教日渐衰微了,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白教毫无建树,历代教宗也并没有显过什么过人的神迹,白教只是徒有其名、徒有其表罢了,疏衍主教转达来的玄阳教宗的话不能全信啊。而且,雪池再灵验,也是地上的征兆,倒是天象更值得注意。满月之日,月与七星同现,亮如白昼、七彩耀天,那可是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见的;再加上妫琉山上出现的龙啸凤鸣,这些可都是明明白白、从未有过的大吉之兆啊。” 大典星反驳道:“陛下,光禄卿大人说的话没有道理。几千年来,雪池都是天下公认的人间命数的影像,怎么能说两者没有关系呢?至于月与七星同现、亮如白昼,那是从未有过的天象,史书中从未记载过。如此反常怪诞,怎么就能断定这是大吉之兆。至于什么龙啸凤鸣,更是道听途说之事。” 崇景皇帝摆了摆手说:“你们不要闹意气,大家一起来议议嘛。不过呢,妫琉山上龙啸凤鸣之事,那是春佗亲耳听到的,随行的南宫卫士们也都确认无误。他们都说,那声音响彻云霄啊。大典星,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你还是要相信的,不要太过执拗。月与七星同现、亮如白昼嘛,虽然没有出现过,可总比月食这样的天象要好的多吧。我想,总归不是坏事呀。”崇景皇帝明显是相信吉兆一说的,但他还是替大典星圆了个场,“不过大典星说的雪池的事情,还是要信的。祖宗们留下来的,我们不能不信。雒渊概以后不要再妄议雪池了。至于雪池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是要再好好查一查。话说回来了,在这个当口,玄阳教宗怎么就消失了,就留了一句话,然后就彻底消失了?雒渊概,你传旨给圣都里的疏衍主教和白上宫的迭庐宗座(1),要他们务必尽快找到玄阳教宗,我要和他当面聊一聊雪池的事情。” 雒渊概心里想,崇景皇帝逄图攸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决断、喜欢和稀泥的老好人,这与他的兄长隆武大帝那种雷厉风行、果决睿智的帝王气质,差的可真是太远了。 确实如此!崇景皇帝逄图攸的容貌、身量、气度,甚至连言谈举止的样子都很像隆武大帝逄图俐,但做起事情来却总是优柔寡断、不置可否、左右摇摆。逄图攸继位才不到一个月,这种性格缺点已经显露出来了,很多王公大臣都感到了这一点。不过对于光禄卿雒渊概来说,崇景皇帝的这个缺点,却正是他所需要的,也是他所乐见的。皇帝优柔,大臣才有决断施展的空间。如果皇帝是隆武大帝那样强势有主见的雄主,在他面前,王公大臣们和内侍奴仆毫无二致,那可不是雒渊概这样心怀屠龙术的人所想要的。 雒渊概心里嘲笑着逄图攸的优柔无能,接过话来说:“陛下英明。正如陛下所言,既然月食是灾祸的示警,而月如白昼是月食的反面,那自然就是福瑞的象征,更别说还有七星护月。大典星,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国号可是‘大照’,陛下的年号又是‘崇景’,月如白昼,七星闪耀,这不正合着大照和陛下的国运么?月如白昼,光照天下,正是说大照国祚绵长,说陛下的圣明光辉普照万方、泽被天下;七星闪耀,正是说陛下身边群贤毕至,这都是盛世的气象。这怎么还不是吉兆呢?” 作为主掌天象星历的大典星,他心里很清楚,奇怪的天象,从来就不是什么吉兆。反常既是妖,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光禄卿雒渊概有意把天象的吉凶和国号以及皇帝年号捆绑在一起,大典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其他的话来辩驳了。 等大典星知趣地退下,逄图攸看着雒渊概说:“好了,来议一议正事吧。你说说如何安置皇嫂和先帝几个儿子吧。”逄图攸口中的皇嫂,就是隆武大帝的常皇后,也就是现在众人改称的宣仁皇后。 “喏,陛下。”雒渊概一侧身,正色说道:“臣的意思,还是要宣仁皇后离宫另居,嫂嫂叔叔同居皇宫,总也不是个说法吧。至于先帝的几个儿子嘛还请陛下早做定夺。养虎遗患啊,陛下。为陛下计,为陛下的后世子孙千秋万代计,陛下一定要早下决断。” 雒渊概这是怂恿逄图攸幽禁宣仁皇后,同时处决先帝子嗣。 逄图攸皱着眉说:“皇嫂还是住在宫里吧,就在奉德宫里吧。奉德宫在宫里的东北角,离乾元宫这边还远着呢,不妨事的。先帝尸骨未寒,我若是将先帝的皇后谴出宫去住,宗室们会非议我的。至于太子逄稼么,也不能处置的太狠绝。我总是不忍心啊。太子逄稼是我看着长大的,比我才小五岁,我与他名为叔侄,但感情可不是一般叔侄能够比得了的。虽然先帝对不起我,对不起逄氏宗亲,但逄稼却是个至仁至孝的孩子,而且也没有什么异心。我继位之后,逄稼没有丝毫犹豫,就跟宣仁皇后一道带头表示了臣服,这也是朝局迅速稳定下来的原因之一呐。逄稼还多次说要放弃太子封号,请我将他改封为亲王或郡王,奏请我在自己的儿子中另择一子立为太子。逄稼做这些事,可都是情真意切啊。而且,你和图修、世桓他们催着我对先帝下手,我实际上是心有不忍的。不管怎么说,先帝都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不过呢,那都是情势所逼,我也没有办法,做了也就做了,勉为其难吧。不过,现在你们又要我处置逄稼和先帝其他子嗣,我可实在是不忍心。” 雒渊概知道,逄图攸的妇人之仁又来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逄图攸对这些逄氏宗亲确实是无比呵护。他在做永诚亲王的时候,别说是太子逄稼,就是其他旁支逄氏子孙,遇到大小难处,也都乐于找这位尊贵的亲王来求助,而且几乎全部都会得到他的帮助。这与隆武大帝对宗亲严厉管教、绝无偏私,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逄图攸的性格特点,或许也是一种无人能及的优点。例如,皇室宗亲们无一例外地乐于亲近永城亲王,甚至毫无异议地接受了他非正常次序的继位。逄图攸继位以后,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逄氏宗亲的非难或质疑。这是让雒渊概非常震惊和百思不得其解的。政变之前,他曾经设想过各种危机和应急措施,到了最后,竟然全都没有用上,朝局就稳定下来了。这不能不说是逄图攸自己的功劳。 虽然雒渊概对皇帝的妇人之仁无可奈何,但雒渊概却不想这么快就放弃,于是说得:“先帝其他三子呢。绝对不能尽留啊。陛下,逄稼暂且不说。其他三子,难保不会起拥立之心啊。” 这句话就打动皇帝了。因为逄图攸本人就是由于得到逄氏宗亲和几位在外郡王的拥立而非正常继位的。 皇帝软软地问:“那你看应该怎么处置呢?”皇帝这种软软的语调,与长相雄壮威武的外貌极不相称,但这种极不相称的软软的语调,正是逄图攸已经放弃自己立场的特殊信号。这是雒渊概长期与逄图攸接触,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雒渊概冷冷的说:“全部鸩杀。臣来安排这一切。总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是了。” “此举欠妥。”逄图攸这次却很果决,“宣仁皇后和逄稼都在,他们可不是傻子。你怎么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到时候,我背着一个鸩杀先帝皇子的罪名,还怎么面对天下臣民和逄氏宗亲?雒渊概啊,你一个文臣,不要总是这么斗鸡眼似的,整日里就知道杀、杀、杀,总要想些看得过去眼的办法吧?” 雒渊概听出来了,皇帝最后一句话,实际上是明确表示同意雒渊概想办法除掉先帝其余三子了,只是处理方式上还要商榷。说来说去,其实宗旨就是一条:不能让天下人怀疑到皇帝身上去。 雒渊概心里放心了,郎朗地说:“喏,臣明白!” “好。你去把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他们叫进来吧。我们议一议政体的事情。” 秘密召见郡王,商议政体变更,才是今天下午逄图攸在乾元宫里要谈论的正题。 雒渊概带着几个郡王鱼贯而入。除了北陵郡王逄图修和甘兹郡王逄世桓,还有扶风郡王逄顷,丹朱郡王逄隆、海西郡王逄弩、上谷郡王逄宁。逄顷、逄隆、逄弩、逄宁这四位郡王,是隆武大帝立国之后新分封出去的逄氏宗亲郡王。 大照全国,除了这几个郡王之外,还有一个象廷郡王常基,也就是宣仁皇后的兄长、迦南郡守融铸的岳丈。今日,常基没有获邀出席朝政。 逄图攸先开了口:“这里都是咱们自家的郡王,没有外人。我们今天议一议政体的事情吧。” 在列的,除了象廷郡王一人外,其他所有郡王都在,所以,皇帝口里这个“外人”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 甘兹郡王逄世桓性子直,第一个开口说:“陛下,我看还是咱们此前多次商议的,取消什么劳什子的郡守制,恢复郡国制。不过呢,不能恢复到大郜圣朝的异姓郡王制度。异姓郡王是万万分封不得的。要分封郡王,就必须是分封逄氏宗亲,异姓绝对不得封王。” 这个宗旨其实是逄图攸此前和几位郡王商议过很多遍的,原本并无可议论的,只是逄图攸做事情就是这种风格,摇摆不定,拿不定主意,所以需要这几位宗亲郡王来帮他吃一颗定心丸。 北陵郡王逄图修一声不吭地坐着。他比隆武大帝还大三岁,比逄图攸大十六岁,如今已经是五十七岁的老郡王了,在逄氏诸王里是岁数最大的。加之,他是开国皇帝和当今皇帝的同父兄弟,而且北陵郡国的疆土最大,国力最强,因此,他在朝会或其他召见中历来都是最后一个发言,以示地位最为尊贵。除了最后发言,还有一个显示北陵郡王特殊身份地位的地方,那就是——白玉盏。北陵郡王生性极洁,饮食器皿皆只用白玉所制之物,如无白玉器皿,北陵郡王宁愿不食一物、不饮一滴水。如此挑剔怪癖,既是他天性使然,也是他从小长于豪奢考究的北陵郡王府所养成的娇贵习惯。对于这一点,隆武大帝和崇景皇帝都特加恩裳,特许他在御前使用白玉器皿。宫里还专门为北陵郡王准备了专供其一人使用的白玉器皿。这个荣宠,就连甘兹郡王逄世桓也无法享有。当然,这也是北陵郡王所受荣宠唯一超过甘兹郡王的地方。 扶风郡王逄顷,丹朱郡国逄隆、海西郡国逄弩、上谷郡国逄宁,依次表态支持甘兹郡王的建议。这时候,轮到北陵郡王来发言了。 北陵郡王逄图修轻抚了一下胸前的长髯,慢慢品了一口白玉盏里的茶,说道:“世桓说的都对。可是,这些新封的郡王怎么来选呢?封谁?” 北陵郡王问的这个问题,是一个谁也不敢插嘴的问题。这个问题一说出来,其他郡王都接不上话了。 雒渊概见场面有些冷,说道:“陛下,分封郡王,说到底是陛下和几位郡王殿下的家事。臣并非逄氏宗亲,不知当不当说话?” 逄图攸道:“既然让你来,自然是没有拿你当外人了,但说无妨。”事实上,雒渊概不光不是外人,还是一等一的皇亲国戚。他是逄图攸的皇后雒渊葳的亲哥哥,是正儿八经的国舅。而且雒氏家族是世代豪门,说起尊贵,他可一点也不比几位郡王差。最关键的是,他是当今皇帝最宠信的心腹。逄图攸对他,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雒渊概看到在座的郡王都颔首点头,接着说道:“臣叩谢陛下和几位郡王殿下的恩典。依臣看,取消郡守制度,恢复分封郡王制度,这是既定宗旨,也是几位郡王殿下和王公大臣们拥戴陛下继位的初心。先帝万般皆好,只是心思太过难以捉摸,对于宗室尤其刻薄。到了晚年,愈加猜忌、厌恶宗室。因为一些区区琐事,就连续褫夺了几位郡王的封号,把那些分封郡国强行改成了郡守制。这几年,先帝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打算全面取消郡国制,剥夺全部分封郡王的封国和封号,就连北陵郡王殿下和甘兹郡王殿下这样的开国功勋郡王也要改封为亲王,移居圣都闲养起来。陛下在潜邸的时候,多次为自己的几位世子请封郡王,但是一个都没有获准,导致几位世子竟然形同庶人。这一来一去,郡王的数量就很凋零了,总共也就不超过十位,其中还有一位是常氏。”这也正是象廷郡王没有参与此次朝会的原因。 雒渊概舔了下嘴唇,稍顿了一下,接着说:“陛下多次向先帝力谏,为逄氏江山万万年计,应多封逄氏宗亲为郡王,多行郡国制,少行郡守制。但先帝却执迷不悟,对陛下口出恶语,私下里还表示出废黜永诚亲王之意。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逄氏宗亲,几位郡王终于决定拥立陛下。”雒渊概非常识趣地省略了毒杀隆武大帝的过程。 雒渊概看着几位郡王都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自己的说法,于是接着说:“因此,将郡守制改行郡国制,是陛下决意要做的政体变更,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把大方向定了。“至于该分封谁去做郡王,臣以为,应当分为两类。” 这就说到了关键,各位郡王都直了直身子,认真地听着。 雒渊概说:“第一类,是陛下的皇子,除嫡长子逄秩以外,其他皇子均可封为郡王。”逄秩是雒皇后所生,是雒渊概的外甥,雒渊概把逄秩单独撇出来,是预备着逄秩以后要封为太子的打算。 “第二类,是陛下欣赏的有功勋的宗亲,这是恩出于上的恩典,非臣等所能置喙。”这一句是一语双关的,意思是暗示,自己作为臣子不能插嘴分封郡王之事,在座各位郡王同样也是皇帝的臣子,因此也没有权力插手封谁去当郡王。 雒渊概停了下来。雒渊概的话,将皇帝的儿子们都做了妥善布置,这无疑使得崇景皇帝很舒心。但在座的其他郡王却颇为不满。他们冒着灭门的风险,拥立逄图攸的了帝位,结果,所有的好处却都给了逄图攸一人,自己一无所得,这岂不是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 雒渊概把握着节奏,等这几位郡王脸上都显露出很不满的表情的时候,才慢慢说:“还有一类,不过不是分封新郡王,而是扩大现存诸郡国的属地,也就是,将一些相邻的施行郡守制的郡,划归到相应的郡国去。这一类是专给几位在座的郡王殿下的。” 这一招十分高明,一方面封赏了在座郡王的拥立大功,另一方面却没有增加分封郡王的数量,这使得在座郡王们和逄图攸都不用再为分封何人为郡王而操心。郡王的数量越少,现有郡王的地位越尊贵,郡国疆土越大,现有郡王的实力越强。因此,在座郡王心里都很认同。 最为高明的一点,就连皇帝都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到,那就是,如此一来,分封郡王的数量大大减少,由于逄图攸诸皇子在分封郡王的排序中最靠前,因此新增的分封郡王几乎全部都是皇帝的儿子,其他逄氏宗亲获封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这样一来,逄图攸一脉的实力大大增强。 这几乎是两全其美、一举多得的上上策了。皇帝既可以满足逄氏宗亲恢复郡国制、取消郡守制的要求,又能够名正言顺地将权力独揽在自己手里,大大拓展皇帝手中的权力。这是深谋远虑的超高权谋。但雒渊概觉得,这个深层的意思,逄图攸可能是考虑不到的,但自己也没有必要去跟皇帝说。 各位郡王纷纷开口表示赞同。终于达成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变更政体的大方向和总原则就这么定了,剩下的就是选人、分配封地的事。而这需要慢慢来谈,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楚的。于是皇帝说道:“好了,天都黑下来了。大丧期间,不能饮宴歌舞,留你们几位郡王在宫里,也是白白拘住了你们。你们回王府去吧。”这些郡王在圣都里面都有自己的王府,他们乐得皇帝放他们出宫去,于是跪拜行礼之后,各自回府了。 雒渊概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的兴致很好,对雒渊概说:“你把可以分封的宗亲列个清单,把可以转赐给几位郡王的地方也拟一个单子。这样,我们心里就有个数了。等你拟完了,我们再商议吧。我打算,大丧之后立即开始施行改良后的郡国制。在正式施行之前,先不要跟郡守们说,免得横生事端。那些个郡守,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还好,你已经虑到了这一层,把他们的嫡长子全都弄到圣都里来了。投鼠忌器,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你这一招啊,很高明啊。不过,还是要把这些郡守们安置好,他们都是先帝手上历练出来的能臣名将,劳苦功高啊。如果处置的太仓促或者素简了,也有些说不过去,会生出麻烦来的。起码的尊崇、名位,是一定要有的。另外,至于象廷郡王常基如何处置,今日未曾商议,你也一并考虑清楚吧。既然是取消异姓郡王,象廷郡王早晚也是要褫夺封号的,但他又不是寻常的异姓郡王,如何处置,还是要更为谨慎一些。宗旨呢,就是一条,不能把象廷郡王给逼反了。你记下了?” 雒渊概称是。这也是皇帝打算结束今天召见的暗示。 雒渊概觉得,逄图攸实在是窝囊,干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前怕狼后怕虎,方才说的这几条,也是莫名其妙,不光是没有头绪,而且很多指令简直就是前后矛盾,无法操作。但雒渊概心里也很雀跃,有这样窝囊的皇帝,自己大权独揽的时候终于要来了。 皇帝站起来,笑了一下,说:“华冲进献了十个琉川舞姬。听春佗说,这十个琉川舞姬都还很是看的过眼。时值大丧,国家礼仪为重,我又是新继位的新君,名声要紧啊。所以,大丧期间,她们就不要进宫里来了,就在乐坊里待着吧。我抽个空,去乐坊看看她们吧。另外,我的那些药啊,你要快些配好。” 雒渊概笑着,没有应答。皇帝又说:“另外,让春佗做中常侍吧,在乾元宫里伺候。你们俩,一个在外边、一个在宫里,相互帮衬着,商量着,把最近几件事情处置好。” 皇帝竟然将一个内侍与自己相提并论,而且听皇帝的意思,似有要重用内侍参与朝政的意思,心里很不高兴。但他只是冷冷地应诺着,默默退下了 注: 1、宗座:白教中仅次于教宗的宗秩,类似于副教宗,掌管白教日常事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一章 育林苑 初到圣都的第一晚,华耘觉得实在是穷极无聊,他只愿意待在迦南学院,和融崖在一起,感觉才有些意思。他带着赵允在迦南学院里,一直磨着不想走,吃完饭就是喝茶,而且玩的花样极多。一会是不断地换茶喝、换点心吃;一会又去一件一件地验看融崖带来的衣物行李,说是衣物都太过俭朴,不适合在圣都这样的地方穿,盘算着给融崖如何添置几件;一会又拉着赵允憧憬大丧期满之后在圣都里的热闹生活,给赵允详细介绍圣都里的独特景致和月华楼里的花魁 融崖去太庙值守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普光进来提醒融崖,华耘这才带着赵允恋恋不舍地离开。走出迦南学院正厅们之前,华耘忽然一改没有正形的语调,板起脸来,异常郑重地说:“崖弟,你在太庙值守的时候要加着小心。圣都可不比外边那些郡,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藏着无数的机关窍门,天子脚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政事世势十分复杂,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崖弟,别忘了甘兹郡王那件事。他也到圣都里来了。你可明白么?” 融崖点点头,没有说话,同时用手拍拍华耘的背,表示感谢。 送走了华耘和赵允,融崖照着桑中博士的说法,在差一刻到亥时的时候来到博士值所,与在那里等候的其他郡守的公子汇合,由一队南宫卫士带着,穿过太学宫的广场,到太庙去值守。 太庙有太常卿(1)总揽一应故事。事情并不多,也很简单,就是在隆武大帝的灵柩前跪着守灵,每隔半个时辰焚化一炉香。 太庙的规制很高,正殿后面的宫殿里供奉着逄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除了逄图俐的牌位外,从逄图俐的父亲开始往上十代都被追尊了帝号,每个追尊帝号的祖宗都有一个牌位,除此还有追尊的皇后,配享的先贤、大臣等等。供奉列祖列宗神位的大殿在正殿的后面,是一般人无缘见到的。 隆武大帝的灵柩停放在太庙的正殿。这个正殿,平时是专供皇帝皇后和祭祀的王公大臣休憩办公的地方,十分宽敞。由于隆武大帝的灵柩尚未下葬,因此他的神位尚未摆放进列祖列宗神位所在的大殿,而是立在正殿里灵柩的前面。 太庙内外一片素白。 晚间值守在太庙里的,除了几位郡守家的嫡子,还有一些逄氏宗亲,但融崖一个也不认识。其他几位郡守家的公子大约是比融崖早来了两天的缘故吧,与那些逄氏宗亲很熟悉的样子,他们跪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切地闲聊,时不时还有一些说笑声。这些值守的公子、宗亲的轻松随意,与停着皇帝灵柩的灵堂的庄严肃穆形成了鲜明对比。 夜间并没有人来拜祭。所谓值守,只是形式上必备的礼节和丧仪罢了。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做,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而且融崖心里盼望着即将与云姬在育林苑里的私会,因此,在融崖看来,这一个时辰过的简直度日如年。 子时终于到了。华耘和几位郡守家的公子跟着一队南宫卫士进入了停着隆武大帝灵柩的太庙正殿。融崖与华耘交换了个眼神,华耘冲着融崖做了个鬼脸,咧着嘴笑了笑。融崖也冲着华耘笑了笑,然后跟着南宫卫士和几位公子出去了。 南宫卫士带着他们到了值所,与值所的博士交接清楚,转身离开。几位公子都困极,互相问安后,就分头回了各自的学院。 融崖与值所的值班博士说:“博士,我是迦南郡的融崖。今日我刚刚赶到圣都,对圣都还十分不适,有些想念迦南了。我现在毫无睡意,想去育林苑走一走好么?拜托博士能够通融通融!” 那个博士倒是儒雅通达的人,笑着说道:“融公子尽管去好了。育林苑本就是太学的休憩之所。只不过,现在已是子夜时分,育林苑里除了西北角的角门上有人值守外,空无一人。公子去育林苑一定要小心。育林苑里林木葱郁,道路并不清爽,公子切莫迷路了。对了,有一句话我得提醒公子,育林苑里栽植的奇花甚多,这些奇花很多都是有毒的。而且,越是艳丽绝美的花朵,所含的毒性也就越大。往年,总有淘气的新来的乐坊小乐工偷摘花朵而中毒的。公子一定要小心。还有,育林苑里,晚间并不点灯,公子回迦南学院拿一盏灯笼再去吧。” 融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深夜去育林苑竟然没有被阻拦,而且御林苑里深夜并没有人。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融崖谢过博士,赶紧跑回迦南学院取灯笼。普光和黄大、胡夏都还没有睡,正亮着一院子的灯,在等融崖回来。普光看到融崖迈进大门,急行几步,拿着一个大氅过来了:“公子来自迦南,那里的气候,四季温热,想来不适应圣都的寒气。披着大氅吧,别着凉了。” 融崖披上大氅,却没有进屋,跟普光说:“普光,我今日刚到圣都,确实百般不适,也甚是思念家乡父母家人,此时一点睡意也没有,你给我取一盏灯笼,我去育林苑走一走,散散心。” 普光迅速取来两盏灯笼,一盏给了融崖,一盏自己拿着,准备陪同融崖一起去育林苑。 融崖笑笑说:“普光啊,你不用去了。夜里寒,你和黄大、胡夏都早些休息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去去就回。” 普光没有坚持,点头称是,将融崖送出大门。 融崖飞一样地跑起来,出了月门往右拐,跑过一段小街,穿过另一个门,就赶到了育林苑。 今日没有月亮,育林苑里果然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融崖打着灯笼,只能一直往北走,因为南宫卫士说过,乐坊在育林苑的北边。 育林苑里的林木甚多。现在已经是仲春,虽然圣都的地气寒,但春日的温暖已经开始露出端倪,而且育林苑很多地方都做了特殊设计,引来温泉营造出温热的小气候,所以育林苑里此时已经盛开了许多艳丽的花卉。幸亏值所的博士提醒过,要不然,融崖肯定会折上几支送给云姬。 顺着林木之间的土路,融崖一直往北走,边走边寻找是否有云姬。走了好一会,到了一个不算太大的小湖。绕过小湖,见到一大片奇石,各式各样的奇石堆积在一起。天气太黑了,奇石的形状看不甚清楚,但通过灯笼的光能够看到,有的已经搭成了假山,有的却还散落着。就在融崖打算越过奇石堆继续往北走的时候,听到了他最想听得声音:“公子,婢子在这里。” 这是云姬的声音。声音很小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融崖听的清清楚楚。融崖寻着声音找过去,原来云姬藏在了一个假山的山洞里。山洞的门口长了几株紫色的花朵,枝叶繁盛,花朵艳丽,几乎挡住了山洞这一侧的入口。 “这估计就是有剧毒的花呀”,融崖心里想着,侧着身子小心地躲着那些花朵,只让大氅轻轻刮过花朵,钻进了山洞。 灯笼的光映照着云姬。云姬的眼睛里闪着迷人的光彩。 融崖扔掉灯笼,冲上去,猛地抱起云姬,力气大的都要把云姬的骨头箍断了。 云姬踮起脚,双手捧着融崖的脸,一声都不说,眼睛里盈满了泪。融崖扔掉自己的大氅,钻进云姬的大氅里,然后抓起云姬放在自己脸上的手,重重地亲吻着,一边说道:“你这几日还好吗?我想死你了,云姬。你还好吗?” “云姬也想公子。婢子都还好。只是看不见你,婢子心里很慌。那甘兹郡王可曾对你做什么了吗?”云姬抱紧了融崖。 融崖把刚才扔到地上的灯笼捡起来,举到云姬的脸上,说:“没有,我并没有见到他。我很好。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来,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看看我的云姬。” 云姬却赶紧吹灭了灯笼的蜡烛,然后抱着融崖说:“小心被人看到。育林苑这么黑,假山上全是小洞,可是遮不住光的” 黑暗中,融崖炽热的嘴唇贴了上来。 融崖双手捧着云姬的脸,嘴唇在云姬的脸上游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甚至是鼻孔。融崖把舌头钻进云姬的鼻孔里,又用嘴完全含住云姬的鼻子开始品咂,云姬的鼻孔里满满都是融崖的味道。这是云姬期盼已久的味道。 云姬把嘴唇迎了上来。两个人缠绕在了一起 激烈的云雨之后,云姬躺在融崖的怀里休息。过了好一会,云姬说:“公子,婢子必须要回去了。” “为什么,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待到天亮之前再回去。育林苑里什么人都没有。” “公子,婢子和凌姬姐姐住在一个房间,回去晚了,她会注意到的。我们只能明天再见了,公子。” 融崖紧紧地抱着云姬,紧紧地,越来越紧。 云姬轻轻拍了拍融崖的背,融崖慢慢地松开了。 云姬轻轻在融崖下巴上亲了一下,说:“婢子真得走了,公子。”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 “还是在这里。” “还是在这里。” “你也可以打个灯笼来。小心不要碰那些艳丽的花朵,那是有剧毒的。” “好的,公子。” 四周一片漆黑,融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云姬窸窸窣窣地从另外一个洞口离开了。融崖又一次点着了灯笼,回到了迦南学院,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的白天,王公大臣们到太庙里来拜祭。皇帝丧仪的环节非常繁琐,虽然有太常掾(2)的导引,但融崖还是有几次差点犯错。一个好心的太常掾发现了,提醒融崖说:“融公子,宫廷的礼仪很多,尤其是大型皇帝的丧仪,更是繁琐无比,而且一点也错不得。我看公子的样子,应该来圣都觐见的次数不多,对于宫廷的礼数也不是很熟悉。” 融崖不好意思的说:“大人说的是。还请大人多多指点。” 那个太常掾道:“公子客气了。不怕公子笑话,如果公子犯了错,我们也是要吃挂落的。我看,要不这么吧,在白天的时候,公子就不要跟着大家在正殿里拜祭了,人多眼杂,一旦犯了错可是躲不过去的。不如请公子到大院门外,专门迎接来拜祭的王公大臣们吧。按照规矩,迎候也是公子们应做的差事。大院门外迎候,礼节就少的多了,而且也不像大殿里头要求这么严格。只是大院门外比较寒冷,不像大殿里头这般温暖,所以是个要挨冻的差事呢。很多公子都不愿意去大院门外做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融崖感激地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不怕冷,就怕犯错了,影响大家一起受责罚。我愿意去大院门外做事。多承关照。多谢大人!” 于是,融崖来到正殿前的大院门外,与其他几位公子一起,专司迎候前来拜祭的王公大臣。这些来拜祭的王公大臣们都是在大院门前下轿,先由太常掾接上,然后交给一位公子,由这位公子引领进正殿,在灵柩前行祭拜礼,然后由公子引领进正殿西暖阁,喝一杯太常(3)准备的茶,然后再回到大院门外上轿离开。 在这些不间断的迎候礼送的繁琐程序中,白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了。夜间亥时的值守依旧是无所事事。 值所里的博士更换了,融崖依旧用同样的理由征得了博士的同意,也依旧用同样的理由支开了普光和黄大、胡夏,在同一个时间来到了假山的山洞。依旧是黑暗中的缠绵。依旧是无限的美妙旖旎 融崖用大氅裹住自己,然后又裹住云姬,云姬的背朝向融崖。长时间的激烈缠绵,让云姬的浑身松软的几乎无法站立。 就在这个时候,山洞外面很远处飘过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人声并不高。融崖紧紧裹住云姬,把云姬贴到自己身体上紧紧抱着。 那两个人声越来越近了。两个人停在了假山边上。 “刚才好像听到了这里有猫的叫声。” “可不是么。现在都仲春了,猫也开始不老实了。” 俩人都是公鸭嗓子,应该是两个内侍。 “别说猫了,那几个郡守的公子我看也已经耐不住了。有几个公子,已经开始托人帮他们找姑娘偷偷带到他们的书院里去了。他们那些有根的人就是好啊,时时刻刻都晓得如何逍遥。” “嗨,这些郡守的公子还是及早行乐吧,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别说郡守的公子,就是那些郡王殿下们,以后又能怎么样呢?有的,眼看着不是就要遭殃了么。” “是呀。就拿这个北陵郡王来说吧,那也是世代郡王出身,先帝和陛下的亲兄弟,还不是明日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你说说啊,春佗怎么如此大胆,敢这么对待北陵郡王。” “这算什么,春佗做的大胆的事多着呢。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要不然,春佗怎么能直接从鹿寨的钩盾令成了乾元宫的中常侍了呢?不过啊,这个北陵郡王也是罪有应得。他的先祖灭了那么多郡国、并了那么多疆土,害的多少宗室亲贵被阉入宫为奴,也真是造孽多端了。嗨,你看看我,又念叨起这些事情来了。咱俩都是没了根儿的人了,还管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这些都不关你我的事了,富贵有命,天命无常,这都是命数里的,强求也没有什么用。咱们啊,还是照着春佗说的做,自己得些实实在在的富贵的好,其他的那些劳什子,谁还顾得上呢?咱们这些没有根的人啊,死了也见不上祖宗。” “嗨,说的也是呀。哎?我记得紫星罗兰就在这片假山附近啊。怎么找不到了呢?不会被人看着好看搬走了吧?” “不会的,大丧期间,宫里都不摆花,没有人进出这个育林苑的。再说了,谁这么大胆啊,连育林苑里头这些含着剧毒的花也敢搬走啊?!谁不知道育林苑里,越艳丽的花,越是毒性大啊。” “新来的那些琉川舞姬们可不知道紫星罗兰是剧毒啊。” “不可能,乐坊的乐工肯定会告诉她们的。你可别忘了,这是琉川郡守进献给陛下的绝色舞姬,要是被毒死掉一个,那些乐工还活不活了?再说了,那些琉川舞姬都是新近才来的人,谁这么野性,敢乱跑到育林苑里来?咱们再分头找找。” 一个人往山洞这边走来,灯笼的光几乎照进了山洞。融崖一手握在了剑柄上。 “在这里,在这里。我就记得他们是长在这里的么。你看。”洞口的这个人高声说道。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两人放下灯笼,在山洞口忙活着,听上去好像是在摘什么东西。只听得一个人说:“小心着点,这花可是奇毒。用大绸巾包着摘,可千万别碰到那些蕊了。” “明日咱俩在西暖阁值守。千万可别忘了,这是给北陵郡王的,不要弄混了。你天天糊里糊涂的,可别犯浑啊。” “还是用白玉盏吗?” “那当然,北陵郡王只用白玉器具,宫里边谁不知道啊?春佗把北陵郡王饮茶的盘龙白玉盏已经拿到西暖阁了。明日把这紫星罗兰花蕊里的毒放入那盏茶里就是了。我可再给你说一遍,千万不要弄混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俩人灯笼的光渐渐暗淡、消失了。 再一次激烈缠绵之后,融崖用大氅包裹着云姬,俩人就这样抱着,一动不动。 融崖想着刚才听到的他们的对话,说:“没想到那个春佗这么毒辣,竟敢谋害北陵郡王。” “嗯。那个春佗今天还来乐坊了,说陛下这两天可能会过来 ,让我们好生准备。” “啊?!不是说大丧期间宫内外停止一切饮宴歌舞吗?” “春佗也这么说了。陛下不允许我们在大丧期间进宫,但陛下会自己到乐坊里来。春佗还专门跟凌姬说了,要我们到时候给陛下好好展示下琉川舞姬的风姿。” “他什么意思?难道是” “春佗专门跟凌姬说了,陛下看完歌舞后,会在乐坊里稍事休息,让凌姬挑两个秘技最好的,到时候侍寝。春佗说的很直白,要秘技最好的,不要舞技最好的。” “哼!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春佗,果然没有一点人性!狗奴才!凌姬挑的是谁?难道是是你么?” “不是。不是我。是凌姬她自己和蝶姬。” 融崖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如果凌姬永远不挑你,那就好了。我们可以每天在这里幽会,也是很好的。” 云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收拾衣衫。俩人又温存了一会,各自离开了。 注: 1、太常卿:官职名。太常是九卿之一,掌宗庙事。太常卿是太常的最高长官。 2、太常掾:官职名。太常的中级官职。 3、太常:九卿之一,掌宗庙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二章 太庙 第二日恰好是大丧满月的日子,也是大丧正中间的日子。太庙里面来祭奠的人很多。 快到晌午的时候,融崖看到远处车马喧腾地来了一大队人马,仪仗很长,不像是普通的王公。太常官员高声报唱:“北陵郡王殿下驾到,乐起!”紧接着,太庙里响起了王公祭奠时专用的乐曲。 可迟迟见不到北陵郡王的车驾,只有一队一队的仪仗。等过了好一会了,才看见一顶华丽异常的大轿子缓缓过来了。三十二人抬的大娇,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宫殿。大轿停下了,一对卫士和一对内侍走上前去,有的放脚凳,有的列队恭候。一个魁梧英俊、服饰华贵的卫士走到大轿门口,朗声说到:“殿下,太庙到了。” 轿子里没有声音,轿子的侧旁开了两扇门。原来这轿子并不是常规的软布或面部帘子围起来的,而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门窗。 紧接着从大轿子里走出来四对美丽的宫娥。四对宫娥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貂绒做的护领,罩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的十分合身的外衣,手里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帕子,头上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暖帽,佩戴着一模一样的白色的耳坠、戒指、发簪。这四对宫娥,就像是冰雪里雕刻出来的仙子一样,超凡脱俗,娴雅端庄。 四对宫娥过后,又出来两个童子。这两个童子也是一身纯洁的白色,就像两只仙鹤一样轻盈雅洁。 等四对宫娥、两个童子都站定了,才看见里面缓缓地迈出来北陵郡王逄图修。他穿着一身纯粹得没有一丁点瑕疵的白色、做工无与伦比的精致的服饰。融崖是个不甚讲究服饰的男子,但就连他这样的粗犷之人,也都能明显感到北陵郡王衣着的极致精美。仲春和煦明亮的阳光,照在北陵郡王披着的纯白无瑕的大氅上,大氅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不同的暗藏的花纹和图案,随着北陵郡王步幅的摆动,花纹和图案不断变化着。逄图修的相貌十分阔朗威仪,身量高挑,腰身挺拔,头上戴着白玉雕成的冠冕;头发灰白,一丝不苟,鬓角分明,有如刀裁。略长的椭圆脸庞,眼睛细长明亮,鼻梁高挺圆润,嘴唇方阔周正,耳朵圆长饱满。最妙的是他胸前那茂密的长髯,飘逸顺滑,随风轻摆。逄图修整个人顾盼神飞,仪态万方,无处不在的富贵气息里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仙风道骨,加上北陵郡王身边的宫娥、童子、卫士,看上去简直就跟天神下凡一般。 融崖心里想着:“就连玄阳教宗,也没有这般的风采。怪不得母亲常说北陵郡王天生王侯风姿呢。” 太常掾早就跪了下去行了礼,起身后毕恭毕敬的笑着说:“殿下还是这般举世无双的风采。殿下请。迦南郡守融铸家的融崖公子导引殿下进去。” 逄图修微笑着,左手轻抚了一下胸前的美髯,并未说话,径直往前走去。融崖听到自己的名字,遂上来迎候引导,随口说了一句:“给殿下请安!” 北陵郡王用一种充满关爱的温暖眼神看着融崖,带着笑意,说道:“你就是崖儿啊。我与你父亲早年间在平叛的军营里相处得十分投缘。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你,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父亲和母亲可还好吗?” “叩谢殿下挂念。臣的父母亲一切都好。常听他们念及您。臣母常常夸赞殿下的天生王侯风姿。” 逄图修拉起融崖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然后以一种祖父般慈爱而又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道:“你父亲是当世绝少的正人君子,崖儿你要多向你父亲学习。”北陵郡王说的这些话,都是常听到的客套话和说教,可是以北陵郡王特有的口吻和神态说出来,却让融崖感到十分温暖亲切、如沐春风。 融崖忽然想起昨晚在育林苑听两位内侍说的,春佗要加害北陵郡王。出于对北陵郡王一见如故的好感,还有对春佗差点安排云姬侍寝的仇恨,融崖决定告诉北陵郡王紫星罗兰剧毒的事情。无奈现在北陵郡王和融崖的身边簇拥着一群卫士、宫娥和童子,说话实在不便。 逄图修开始抬腿迈上太庙正殿的台阶,卫士们和其他随从人员不能上台阶,只能停在阶下。趁着北陵郡王一个人在台阶上拾级而上的时机,融崖低声说:“殿下一会多加小心,如果有人拿着盘龙白玉盏给殿下吃茶,殿下千万不要吃,里面有紫星罗兰的剧毒。” 北陵郡王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仿佛没有听见融崖说的这些话一样,但握着融崖的手加了几分力气。融崖明白,北陵郡王这是暗示他已经明白了。 几步就进了正殿,逄图修有条不紊地行完了程序繁冗的祭奠礼,然后随着融崖进入西暖阁。西暖阁里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等着侍奉的内侍。一个内侍恭敬地迎了上来,行过礼之后,说道:“殿下请稍坐,奴婢给殿下去倒茶。” 融崖心里紧张起来,逄图修却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朝着那个内侍点点头表示同意。茶倒来了。但用的却不是白玉盏,而是一个金盏。融崖觉得很尴尬,也很奇怪,昨晚明明听的清清楚楚,今日等北陵郡王祭拜完到西暖阁时用白玉盏上茶,茶里放入紫星罗兰的剧毒。怎么会是金盏,那茶里还会有毒吗,北陵郡王会怎么处理呢?如果碗里没有毒,那北陵郡王又如何看待自己呢,他若是责怪自己莽撞不稳重倒还是其次的,如果指责自己在太庙正殿的西暖阁里污蔑内侍给郡王下毒,这可是挑拨皇室贵胄的重罪,那可就麻烦大了。 融崖头上有些冒汗,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住手!混账东西,怎么如此不省事,怎能如此侍奉北陵郡王殿下?!” 这是昨晚那两人中一人的声音。融崖警觉起来,猛一转头,走来一个白面的内侍。 白面的内侍接着说:“殿下不要见怪,这是些刚进宫的不省事的奴婢,不大懂规矩。”狠狠瞪了一眼端着金盏的内侍,责怪道:“北陵郡王殿下是天下闻名的雅洁之人,从不用金银的器具,只用白玉做的餐饮茶具,就连先帝和当今陛下也专门为殿下备好了一整套专用的白玉盏,你们怎么能这么不懂事?真是该死。” 逄图修只是微笑,丝毫没有表示,左手轻抚着长髯,眼睛微微下垂,一眼也没有看融崖。 白面内侍斥退了端着金盏的内侍,冲着西暖阁里间儿说:“冬佗,用殿下专用的白玉盏给殿下上茶。”边说着,边殷勤的过来侍奉,嘴里轻轻地说:“殿下依旧好神采啊。怪不得先帝和当今陛下天天念叨殿下是神仙的风姿呢。殿下可真是天生贵胄的绝世神采啊。依奴婢看啊,刚刚那个狗才做事不周全,倒不像是因为不晓事,反倒像是因为看见殿下的身姿忘乎所以了呢!” 逄图修依旧只是轻轻一笑,轻轻说了一句:“不碍事。” 后面又出来一个内侍。用茶盘托着一定茶盏。 白玉盏!刻着盘龙的白玉盏! 白玉盏通体纯白晶莹如冰雪,盏壁极薄,外围雕着一条盘龙。那盘龙活灵活现,措置的十分巧妙:龙头上的角和龙的尾巴分别从白玉盏的两侧弯曲着突出来,正好形成了两个把手,龙的身段中间的两只龙爪错落着伸出白玉盏的下端,恰到好处地构成了白玉盏的底座,白玉盏的杯体呈现完美的花萼状,圆润流畅。 可是,融崖却丝毫没有心境欣赏这个白玉盏的玲珑精致。融崖盯着看了一眼白玉盏,又看了一眼北陵郡王。可是北陵郡王却只是垂着眼,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白玉盏端了过来,白面内侍说:“天气冷得不得了。殿下一路过来,劳顿得紧了。别看现在都是仲春了,可咱圣都里的地气寒。大院门外太过空旷,风的力道还大着呢,就跟刀子似的,吹的人脸上生疼生疼的。殿下快喝杯茶,暖暖身子吧。”一边说,一边接过茶盘,递到逄图修面前。 逄图修轻抚了下长髯,说道:“先放在这里吧,我稍后再喝。” “喏。”白面内侍虽然口中答应着,但却并不把茶托放到几案上,仍旧托在手上,说道:“不过殿下趁热喝最好,放的久了,冷着喝下去,用您自己的五脏六腑去克化,可是最伤身的了。” “我知道了。”逄图修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融崖打算来解北陵郡王的围,于是走了上来,接过茶盘,说:“我来给殿下端着,你先下去吧。” 白面内侍稍微楞了一下,但马上平静下来,说:“不慌,不慌。殿下尽管安坐,一点不用着忙的。要是茶凉了,奴婢再进去给殿下换一杯热的就是了。总归是要饮一杯再离去的。但,奴婢打死也不敢给殿下饮了冷茶。” 白面内侍说“总归是要喝一杯再离去的”,是有缘由的。按照圣都里的规矩,丧礼期间,祭奠之后饮茶是为了去除厄运、换死为生,原本只是一个民间的习俗,久而久之却成了圣都里人人信之不疑的信念,大家都相信祭典之后若不饮茶将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厄运,一般人家的丧礼,祭奠之后的这杯茶,是没有人敢不喝的。久而久之,这个习俗就被皇室所采纳,成了皇室礼仪之一。不过,皇帝大丧,祭奠之后饮茶就不光是图个吉利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皇家威仪所系、关系重大的规程,王公大臣、皇子、后妃,如果在大行皇帝灵柩前祭奠完了之后不饮茶,就是严重的失仪,将要被参劾、革职、申斥。逄图修是身份尊贵的皇兄,而且又历来讲究仪礼周全、礼节一丝不苟的世家贵族气派,如果在隆武大帝大丧期间,内侍一直礼让却无缘无故拒不饮茶,那是既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的咄咄怪事,势必引来朝野的猜忌和非议。 白面内侍和逄图修默默僵持着,场面渐渐的就有些尴尬了。就在这时候,甘兹郡王逄世桓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生的十分俊俏可爱。逄世桓和融崖四目相对了一下,双双挪开了眼睛。逄图修与逄世桓是熟透了的堂兄弟,两人简单致了礼,逄世桓转脸对那个孩童说:“循儿,快来见过叔祖父。”然后转身对逄图修说:“王兄,这是我那个大世子给我生的小孙子,叫逄循。” 逄循十分听话,像个小大人似的,有模有样地行了礼,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逄图修,过了一小会,忽然奶声奶气地说道:“叔祖父,你是神仙么?” 逄图修哈哈大笑了:“好循儿,好孙儿!别人恭维我也就算了,你这般小的年纪,也如此说,叔祖父我倒是不能不相信了。哈哈哈。世桓啊,循儿倒是有你小时候的模样,这长相脾性与你十分相似啊。世桓好福气,你后继有人啦。我还真是喜欢这个小孙儿了呢。”说着把逄循抱了过来。 这时候,给逄世桓和逄循的茶也递上来了,是两个御用的上好的金盏。逄世桓顺手端起来喝掉。逄循看了看两只金盏,又看了看融崖手里托盘里放着的白玉盏,说:“我不要这只金盏,我要这只缠着龙的玉盏。” 逄世桓笑着说:“你个小东西,好大的胆子。这是你叔祖父专用的白玉盏,岂是你个小毛崽子能够擅用的。快喝了这金盏里的茶。不得无礼。小心我回去打你屁股。” 逄循撅着嘴说:“我不嘛,我不嘛。叔祖父是神仙,又这么喜欢循儿,肯定会同意我用这只白玉盏的。” 逄世桓平日里最娇惯这个小孙儿,只要逄循提出想要什么,逄世桓就是找遍天下,也会想方设法替他找到。加上逄世桓与逄图修熟稔至极,于是逄世桓想请逄图修开个特例,赏逄循使用这只白玉盏,于是,摆摆手苦笑着说:“王兄啊,你看你看,没办法没办法,哈哈哈。这个循儿,嗨!哈哈哈。” 融崖注意到,北陵郡王的眼波快速流转了一下,但转瞬就恢复了正常。逄图修笑着说:“咱们是一家人,不妨事的。难得循儿和叔祖父喜欢相同的东西,看来我们祖孙俩是有缘分的。循儿,你尽管饮用就是。” 逄循一听这话,一下子从逄图修的怀里挣脱下来,还没等融崖反应过来,就急忙端起白玉盏,一仰头喝了下去。融崖震惊万分,没想到情况在瞬息之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融崖等着逄循的反应 可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融崖十分庆幸,看来白玉盏里没有做手脚,这个小逄循不会有事了;同时,融崖也感到十分尴尬,刚才向北陵郡王秘密通报的消息竟然是假的。 就在逄循饮茶的时候,逄图修端起那只原本给逄循的金盏,左手按着长髯,仰头喝了下去。 逄世桓说:“循儿,快谢过叔祖父。你叔祖父从不用金银器具,只用白玉盏。为了你个小东西,今日破天荒地破了例了。” 逄循十分懂事地扑上来,给逄图修行了个大礼,说道:“循儿叩谢叔祖父恩典。叔祖父,循儿想求叔祖父个事儿,但又怕叔祖父不答应。” 逄图修故意逗着逄循,说:“叔祖父要看循儿求的是什么事情喽。循儿要是不乖,叔祖父可是不会答应的。” 逄循抱着逄图修的大腿,摇晃着说:“神仙叔祖父,循儿最乖了,最听叔祖父的话了。叔祖父,求求你,把这只刻着龙的白玉盏也给了循儿吧。循儿好喜欢。求求你了,神仙叔祖父。” 逄图修哈哈大笑道:“好孙儿!这算得了什么。难得我的循儿喜欢,尽管拿去就是。叔祖父回头再派人给你送去一整套白玉器具,如何?” 循儿高兴坏了,抱着白玉盏跳起来,大声说:“叔祖父就是活神仙,就是活神仙。” 又稍坐了一会,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都站起身,踱出西暖阁,然后拱手告别,分别由不同的郡守家的公子导引着,往外走去。 “还好,甘兹郡王并未当众发难。”融崖心里庆幸地想。 而面对北陵郡王,融崖心里却颇为尴尬。融崖导引着北陵郡王往他的大轿那边走,不知该说些什么,默默送北陵郡王到了大轿前,行过礼,送北陵郡王登上大轿离去,心事重重地又站到大院门前,迎候着其他王公宗亲。 后晌的时候,象廷郡王常基来祭奠了。象廷郡国地处西北,与夷狄杂处,多高山茂林之地,因此马贼、流寇、夷人侵扰甚多,相应的,战事也甚多。象廷郡国再往西就是一片茫茫荒漠,除了商旅的驼队,无人敢穿越这“死亡之海”,穿越荒漠的商旅驼队大多在象廷郡国内歇脚,备货备粮,象廷郡国里来往人等极其复杂,治安警戒也就十分紧要。正因如此,象廷郡王虽然也是累世郡王的世家贵胄出身,但却自幼长于军旅之中,与夷狄商旅之人常年厮混,成年之后又多方征战,打熬的一副好身躯,性情豪迈豁达,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却将养的极好。融崖站在大院门外远远看去,外祖父象廷郡王常基的身材高大挺拔,虎背熊腰,异常威武,一头纯白的银发利利落落地束在威武庄严的王冠内,身上是西北人常穿的毛氅,一条长长的佩剑斜在腰间,迈着稳重的四方步,像一座小山一样往这边走来。象廷郡王的随从并不太多,但都是雄壮的西北军士打扮,走路虎虎生风。这是与北陵郡王的极致讲究和仙风道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雄壮风韵,也是融崖所熟悉和更加喜爱的。 融崖远远地迎了上去,跪下行礼道:“大父(1)好。我是融崖。” 常基看着融崖,稍微呆了一下,然后忽然一把揪起了融崖。融崖也是初长成的男子了,可在象廷郡王常基的手里,却就像是一只轻盈的小羊羔。常基俩手举了举融崖,哈哈大笑地说道:“你母亲来信说你长的像我。我看,也不是十分像么,你看你,瘦弱的跟个小鸡子似的。你爹在迦南郡湿热的林子里,都给热气熏蔫儿了吧,怎么把我的崖儿养成这个样子了。你裤裆里那个小鸡子儿要是也这么瘦,你娶了媳妇人家可要埋怨你哟。哈哈哈哈。”融崖心里暖暖的,他自小就最爱这个大说大笑、雄狮一般的外公。融崖紧紧缠着外公的粗壮手臂说:“大母(2)好么。舅舅们好么?” “都好,都好。你临行时,你父母亲可好,我的那俩小外孙和湫,可还好?” “都很好。都很好。” “你怎的这般瘦弱,崖儿?” 象廷郡王常基身旁一个黑衣卫士插话说:“殿下,天底下谁能像您这样天生神力啊。融崖公子已经是十分伟岸雄壮了,我们这些卫士都不及他呢。殿下您看,融崖公子除了身量不如您壮硕,那眉目、举止,哪一点不是和您一模一样的?”然后转向融崖,说:“融崖公子,我是霍旌。” “啊。你是霍旌大哥?你怎的变了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 “哈哈。公子已经八九年没有见过霍旌了吧?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还没你现在的年纪大呢。”霍旌微笑着说道。 “你霍旌大哥已经是大父的左都侯了。你要向他多多请教。”象廷郡王常基笑着说。 “都是殿下厚爱提携。”霍旌一躬身说。 “崖儿,你在太学里住的可舒心么?哦,雒渊概对你们的那些安顿我已完全知晓了。你们都被监视了,你可明白么?”象廷郡王常基就是这么雄浑而又精细的人,一切细微之处,他都能准确掌握。这与他示以外人的豪迈狂放是完全不同的。 “我在太学里一切都好,大父请放心。” “很好。现在是大丧期间。今日又是大丧满月之日,太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你是替你父亲来守灵的,职责重大,我就不在这里与你多说了。大丧期间你也不能离开太学和太庙,你若有事,遣那个童子普光来告诉霍旌就行。普光和那两个仆人是我偷偷帮你安插进去的,否则雒渊概他们给你安排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的眼线。对普光他们,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谢谢大父。” “大父再跟你说一句最紧要的话:现在圣都里政局风云变幻,朝局万分复杂,你在圣都期间,不要乱说乱走乱动,千万不要惹上祸端。还有一个月,大丧就过去了,到时候你再到大父这里来住,我自有安排。” 象廷郡王常基摆一摆手,没有让融崖导引他进去祭奠,而是另指了一位公子来导引他。刚进入太庙不一会的工夫,象廷郡王就祭奠结束,匆匆而去了。 象廷郡王的到来,让融崖心里感到很踏实。这是他从迦南郡起身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踏实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注: 1、大父:祖父或外祖父。 2、大母:祖母或外祖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三章 育林苑·家世 亥时之后,融崖和云姬如期在育林苑假山的山洞里幽会。但是两人今日都有心事,只是柔情地温存着。融崖用大氅包裹着云姬,云姬把头放在融崖的胸膛上,俩人静静地说着话。 融崖说:“你还记得昨日我们在这里听到外边两人说的话吗?” 云姬说:“哪一句?” “就是说春佗要在北陵郡王的白玉盏里放紫星罗兰的事情。” “记得啊。怎么了?出事了么,北陵郡王?” “这倒没有。不过,我今天犯了一个大错。今日北陵郡王来太庙祭奠,正好由我负责引导迎候他。北陵郡王见到我之后,就说与我父亲母亲交好,而且北陵郡王对我特别亲切和善,我心头一热,就把昨晚听到的事情告诉他了,提醒他要多加小心。可是,谁知道,那白玉盏里面根本就没有放什么毒。我实在是太冒失了。我好懊恼。” “哦?大概他们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吧。北陵郡王喝了那白玉盏的茶,没有中毒,是么?” “北陵郡王倒没有喝。” “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的。北陵郡王并没有喝白玉盏里的茶,但是甘兹郡王的小孙子逄循,十分喜欢那个白玉盏,闹着要用白玉盏喝茶,北陵郡王于是就将白玉盏里的茶赏赐给逄循喝了。但那个逄循,喝完之后,竟然丝毫也没有什么事。你说我是不是太冒失了点?” “也不能这么说吧。事情也可以往好处想啊。公子你想啊,逄循喝了茶之后,没事总是比有事要好的多吧。公子肯定也不希望逄循中毒,是不是?” “这肯定是的。” “公子之所以懊恼,是不是因为你担心不北陵郡王会嫌弃你行事莽撞、有欠稳重,是不是?” “是的,不过不光是这个担心,我还有别的担心。我是担心,那些内侍都是陛下宫里的奴仆,我说他们给北陵郡王下毒,其实就是将陛下也隐含在里面了。我与北陵郡王并不熟稔,但北陵郡王和陛下确实亲兄弟啊。疏不间亲啊。何况还是皇室宗亲之间的事情。我担心,如果北陵郡王指责我离间他与皇帝的兄弟情义,那我的罪可就大了,还可能会连累我的父亲。” “北陵郡王既然当时没有指责你,想来应该不会有事的。”云姬说道。融崖细细一想,也确是如此的,一下子就释然了,融崖开始与云姬亲昵,但云姬却感到万分疲乏,无论如何也调不起情绪。融崖感到了云姬的异样,停了下来,轻轻吻着云姬的鼻头说:“云姬,今天你是没有性致么?” 云姬自己也很愧疚:“公子,婢子是不是扫了公子的兴了?今日婢子疲乏的很。公子稍等一会,云姬很快就可以了。” 融崖笑了一下,抱紧了云姬道:“我的傻云姬呀,你今日身子疲乏,我们轻轻抱着就很好啊,不一定要怎么样啊。我可不是华耘那小子啊。我能抱着你,看到你,嗅到你的气息,这就很好了。” 云姬感动至极,说:“公子待云姬可真好。云姬要是能够每日都与公子在一起就好了。” 融崖搂紧了云姬,说:“肯定会的,云姬,肯定会的。” 云姬把头靠在融崖的肩上,接着说:“婢子今日排演,几次差点昏厥过去呢。” “啊?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我前几日的力道太过霸道,害的你疲累了?还是因为山洞里面太冷,你着凉了?” “公子无论怎样,云姬都是真心喜欢的。我猜,可能是有些着凉了吧。嗯,对的,大概是着凉了。” 融崖把大氅裹得更严实了一些,说:“那我们就这么抱着说说话好么?” 云姬点点头。 “你跟我讲讲你们琉川舞姬的事情吧。琉川舞姬怎么会那么著名呢。我在迦南的时候,常听兵曹们说起琉川舞姬,每次说起来,那些兵曹都流口水啊。关于你们琉川舞姬的传说很多呢。” “哦?有什么传说呢?我猜,大概都是关于秘技的吧。” “嗯。是的。话都不好听,我不想说。” “说来听听啊,婢子也想听听你们怎么说我们琉川舞姬的。” “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婢子不生气。” “比如,有人说,训练一个琉川舞姬,要耗损一百个精壮男子,最后训练到能够让男子一触即溃,就算出师了,是么?”融崖问道。 “这倒是没有的。琉川舞姬都是选用处子来训练的,直至训练出师,都不许破身的。” “不破身,怎么能练习秘技的呢?” “这就是琉川舞姬的秘密技法了。其实,说破了,道理也十分的简单。琉川舞姬每日排演的舞技,其实就是秘技的修习基本功法。这和修习武功的道理是一样的。” “哦,原来是这样。就这么简单么?” “当然,教习师傅还要辅之以别的功法。那个说起来就很复杂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的,回头婢子再相信跟公子介绍。公子还听过别的传说么?” 融崖又说了几个怪异的传说,也都被云姬一一否定过了。 融崖说:“看来,琉川舞姬也没有太特别的地方呀。” “要说特别的地方,倒还是有的。” “那说来听听啊。” “比如,琉川舞姬是不能受孕生子的。” “啊?这是为何?”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婢子也不是很明了。听教习师傅说,大概是琉川舞姬的修习功法所致的。总之,琉川舞姬不能受孕生子。所以,公子,云姬即便与公子日日在一起,云姬也不能给公子生养孩子。那么,公子,……如果,云姬是说如果,如果公子日后能与云姬日日在一起,但云姬不能为公子生养,公子还会像现在这般待婢子么?” “又说傻话了。当然会啊。”融崖用额头轻轻顶了一下云姬的额头。 “公子真好。公子,你也说说你吧,婢子还只是知道公子是迦南郡融郡守的嫡长子,其他的都一概不知呢。” “我的父亲是迦南郡郡守,母亲是象廷郡王的郡主,也是先帝皇后常皇后的侄女。今日在太庙,我还见到了大父象廷郡王。他今天到太庙里来祭奠。我有两位弟弟,二弟叫融雍,三弟叫融答奴。有一个妹妹,叫融湫,和你差不多大。” “他们一定都很可爱吧。融湫小姐一定很美丽贤淑吧。出身这么高贵,真是一个女子的福气。像我们琉川舞姬,个个出身都非常卑微,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登堂入室的。云姬的出身就很卑微,父母亲在婢子三岁的时候就因为瘟疫去世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云姬是在贩卖奴隶的集市上被琉川舞姬的教习师傅看到后买下来的。” 云姬缓缓地讲着,融崖听着很不是滋味,心疼地安慰道:“我一定找到机会,云姬,相信我,我一定找到机会,把你从宫里弄出来,咱们日日在一起。到时候,我就再不让你受苦了。相信我,好么?” “婢子相信公子。” “云姬,别叫我公子了好么?你也别自称婢子了好么?” “那云姬叫你什么?又自称什么呢?” “你就自称‘我’,不是很好么?你就叫我崖,嗯,不好,还是显得生疏。叫我崖哥?也不好。……对了,你叫我融郎吧?就跟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样,好不好?” “可是我们没有拜堂,我怎么叫你融郎?” “那还不简单,我们现在就在这里拜堂。”说着,融崖拉起云姬的手,一起走出山洞,看着天上一弯细细的月亮说,“看,云姬,月亮,我们的第一次,就是在月亮上合二为一的。现在,我们在月亮的下面拜堂好了。”说着拉着云姬跪了下来。俩人学着别人家婚嫁时的样子,行了三拜之礼,然后回到山洞里,又一次抱到了一起。这一次,融崖竟然没有感到欲念,只有满心的爱意。 融崖说:“云姬,我们拜过堂了,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我就是你的郎君。” 云姬说:“我们每一次在一起,都是山洞里。在妫琉山也是山洞,在这里也是山洞。” 俩人又消磨了些时光,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回去。 融崖躺在床上,嗅着浸染了云姬淡淡兰花香的手指,睡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四章 太学·廷尉 融崖晨起后,总是在吃饭前先演练几套剑术或者拳脚功夫,这是自小跟随父亲融铸在军营里养成的特殊习惯。 迦南书院的院子空无一物,正合着融崖的心意。 几套拳脚剑术下来,融崖已经是大汗淋漓了。普光早已经在走廊下看着融崖习练,等待着给融崖盥洗更衣了。融崖把剑插回到鞘里。这个动作竟然让融崖想到了自己与云姬在一起的时候,身体竟有了反应。 普光走过来,先是递上一条大巾,然后带着融崖去沐浴。之所以去沐浴,不单单是因为融崖练武出了汗,更是因为去太庙为先帝守灵必须要沐浴更衣。从院子里走到沐浴的屋子里有一段距离,衣服与身体的摩擦,让融崖更加勃发。融崖在普光面前脱完衣服,走进浴盆,状况仍未消退。融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普光笑了,说道:“公子的阳气好重。大丧期间,在太学里拘着不能出去,每日里的拘束也太多,公子是不是想女人了?” 融崖爽朗地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说:“嗨,这不争气的东西。”融崖忽然想,这句话可真像是华耘的口吻。融崖撇了一下嘴。 普光接着说:“听说好几位成年了的公子都快守不住戒律了呢。还有人去博士那里送礼物,央求放他们出去一两个时辰。公子们都是血气阳刚的年纪,这倒是也是难免的。在太学里拘上一个多月,想来确实是难熬的。” 象廷郡王昨日跟融崖交代过,普光是他专门安排给融崖的,因此融崖对普光十分信任,说道:“普光,你年纪尚小,这些男女的事情倒也是懂得挺多的。” 普光一边给融崖搓洗,一边说:“普光也已经十四岁了呀,公子。” 融崖说:“哦。倒也是开始明白男女之事的年纪。你可曾有过女子,普光?” 普光说:“也有过的。” “你喜欢与女子在一起么?” “还好吧。公子呢?” “我也有过。男人有了女人,才能称得上男人。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才能算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看来,公子一定是幸运的男人。” “是的。哈哈哈。” 洗漱完,吃完饭,更完衣,融崖准备离开迦南学院到博士值所跟其他公子一起去太庙。正准备出发,忽然听得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进来一队南宫卫士,领头的南宫卫士说:“公子,失敬了。廷尉(1)大人下令,请公子今日不必去太庙守灵了。请公子跟我们到太学宫里走一遭。廷尉大人要问公子的话。” 融崖心下有些紧张,猜度着,这是所为何事?是北陵郡王告了自己的状?还是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思来想去,他和云姬的事情,完全不可能有人知晓,唯一一次有可能被撞破,就是那两个内侍寻找紫星罗兰那一次,但最终还是没有正面撞上。因此,融崖想,还是北陵郡王去陛下那里告自己状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们是同父所生的至亲骨肉兄弟啊。融崖深悔自己的莽撞。 融崖一躬身道:“好。我进屋更换一身衣裳,马上就出来。”转身带着普光到了正厅,融崖贴近普光的耳朵说:“普光,此事暂时不用告诉象廷郡王,待事情明了后再说,以免扰乱了象廷郡王的心神。我不在期间,你见机行事就是了。”普光默默点了点点头。 融崖走出正厅,跟着南宫卫士到了太学宫。太学宫里早已有一群人在那里等着,有的是文臣的装束,有的是南宫卫士,有的则是内侍,还有前几天值守的几个博士。 廷尉杜贡端坐在太学宫正中间。其他的人分列在两边。 杜贡开口说话了:“融崖,我是廷尉杜贡。奉旨,今日有些话要来问你,你要如实作答。” “喏,廷尉大人!” “融崖,你每日晚间在太庙值守是何时?” “亥时。” “你从哪一日开始在晚间值守的?” “三日前。三日前,我刚到圣都,从那日晚间开始值守。” “你值守几时结束?” “亥时结束。子时开始时,下一班值守的就来了,我们交接之后,我的值守就结束了。” “夜间值守结束之后,你去了哪里?” 融崖心想:糟糕。既然廷尉如此问话,看来并非是北陵郡王告了自己的状。估计是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云姬说过,她和凌姬同室而居,凌姬是万分警醒机敏之人,这几日云姬屡次夜间外出而且昨日还差些昏倒,保不齐这个凌姬就会起疑心、然后严厉排查。云姬原本是处子,只要凌姬验身,就会一目了然。而且每次俩人在一起,融崖在忘情之时,总会有些揪抓的动作,难免会在云姬身体上留有印记。如果是这样,云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云姬是没有根基的琉川舞姬,而且归皇帝所有,如果背地里偷情,罪状可就重了。 融崖的心里急速地转着:到底是应该死不承认呢?还是应该说是自己强迫的云姬,从而为云姬减轻罪责?要么就索性承认两人两情相悦,恳求廷尉大人奏请陛下法外开恩,成全了他们的美事? 可是,廷尉杜贡没有工夫等融崖胡思乱想,见融崖迟迟不答话,追问道:“融崖,我正在问你,你亥时值守之后去了哪里?你要如实作答。” 融崖看到旁边站着的几个博士,心想:这几个博士是前几晚值守的博士,每次自己去育林苑和从育林苑回来,这几个博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去育林苑的事情,无论如何是欺瞒不过去的。因此说道:“这几晚,南宫卫士把我从太庙送到太学值所,与值班博士交接后,我就去了育林苑,之后回迦南学院。” “去育林苑做甚?” “去散心。我初来圣都,十分思念父母家人,以致晚间无法入眠。因此,每日从太庙值守回来,我都会与值班博士请示后去育林苑散散心。” “只是去育林苑散心么?” “是。” “如何散心?” 融崖阒然心惊了一下,“如何散心”这个问题,更是明白地表明,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 “就是走一走,看一看育林苑的珍稀花卉。” “育林苑里并不点灯,如何看育林苑的花卉?” “我每次去育林苑都打一盏灯笼。” “都见到些什么花卉?” “具体花卉的名字,我并不识得。” “一种都不识得么?” “不识得。” “你可知花卉的秉性?” “不知。”但融崖忽然想起了桑中博士的话,于是补充道:“只是知道越艳丽的花,毒性越大。” “嗯!” “除了看花,还做什么?” “其他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来来回回闲逛一下。” “育林苑里遍植珍卉,大木葱郁,晚上又没有点灯,路都是很难走的,你能够找得到路?” “育林苑的路很乱,我也并不识得什么路,只是乱走罢了。” “确定只是乱走么?没有明确的路线和去处么?” “是的。我八岁以前在圣都,但从来没有来过太学,此后就离开圣都去迦南郡了。这是我八岁之后第一次回到圣都,也是生平第一次到太学和育林苑,白日里一直在太庙守灵,不曾在白日里去过育林苑,因此并不识得路。这几日是月末月初,夜里又没有月光,所以,在育林苑里只是乱走,并没有固定的路线。” “每次可有固定的去处?” 融崖心想,情形已经大致明了了,肯定是他和云姬的事情败露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个问题,就要问和谁在一起了。在刚才这一问一答之间,融崖也慢慢琢磨出了头绪,哪怕存在一丝侥幸,只要不被明确问到私情,融崖就绝对不能主动承认他和云姬的私情。即便被问到了,也要予以否认。如果融崖主动承认私情,那么云姬立马就得被处死。因为现在是在大行皇帝停灵的大丧期间,就连当今陛下崇景皇帝尚且停止一切饮宴歌舞,作为皇帝的琉川舞姬,云姬竟然敢跟守灵的公子在太庙附近私通,这是罪不可恕的大不敬之罪。融崖虽然同罪,但他是贵胄公子,同罪但却不同罚,罪责另当别论,重则流放、轻则训斥,就算是有更重的罪责,但总能有转圜的余地,也总能免于一死;可是云姬就不同了,这次的十个琉川舞姬,是琉川郡守私下进贡给皇帝的“贡品”,无论皇帝是否接纳宠幸,这十个琉川舞姬都是皇帝私有的奴婢,如何处置,只听皇帝一人旨意。云姬在大丧期间犯下这么严重的大不敬之罪,皇帝即便出于自己的脸面,也会立即处死她的。只有融崖拒不承认,云姬才有一丝生存的希望。而一旦融崖承认,云姬立时就得毙命。 厘清了这些头绪,融崖心里就从容得多了,脑袋也清爽机敏多了,因此,听到被问“每次可有固定的去处”的时候,融崖说:“没有。育林苑的路尚且找不到,更谈不上有固定的去处。” 廷尉杜贡稍微停了一下,示意书记官清楚地记下来。 然后问道:“在育林苑期间,可曾与什么人见面?” 融崖想,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了,还好在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想清楚了利害关系,因此毫不犹豫地说:“没有。都是一人闲逛的,未曾遇到任何人。” 廷尉杜贡说:“好了。我的话问完了。”然后对两边陪坐的人说,“各位大人、各位黄门,可还有什么话么?” 诸位都回说没有。廷尉杜贡说:“好。问话就此结束。” 融崖心想,暂时应该没有事情了,待回去之后,探访一下云姬乐坊那边的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是融崖的判断错了,廷尉杜贡说道:“将融崖暂时关入若卢诏狱(2) 。待我等向陛下汇报后,再行定罪处置。” 若卢诏狱?!无非就是偷情而已,处置怎会如此严厉?!融崖乍听的一瞬间有些震惊,但迅速就冷静下来,如此处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是大丧之中守灵的公子与皇帝的琉川舞姬私通,以大不敬之罪先行打入若卢诏狱也确属应当。融崖想,看来在若卢诏狱里受几天罪,是在所难免了。现在,融崖只是希望云姬不要出事,不要轻易松口承认偷情,只要能够暂时保得住性命,待融崖从若卢诏狱平安出来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一队南宫卫士进来,把融崖带下去了。 注: 1、廷尉:官职名,九卿之一,负责法律事务。 2、若卢诏狱:关押犯了严重刑事罪责的王公大臣的监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五章 乐坊·祝鼓 这几日,乐坊里的人很少。 其实,乐坊里的乐工原本就不多。这是由于隆武大帝个人的原因。隆武大帝自年幼即因庶出身份所带来的屈辱而催生了大志,对一切享乐之事皆无兴趣,后来到圣都做了南宫卫士,然后逐步升迁,南宫卫士令、公车司令、卫尉丞直至卫尉卿,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在圣都的政治活动中,全部精力都花在拉拢朝中权贵上。称帝之后,先是取消异姓郡王,花了五年时间,之后又开始苦心积虑地筹谋巩固皇权、取消逄氏郡王,所以一直没有心思欣赏宴乐歌舞。受皇帝的影响,后宫里也多倡行俭朴清净。因此,乐坊只在大型典礼上演奏必需的乐曲,其他场合概不出席,相应的,乐工自然也就很少。久而久之,乐坊的人数越来越少,水平也越来越差,无论是规模还是技艺,乐坊的乐工甚至都无法和郡王府里养着的乐工相比拟。 时值大丧,乐坊里的乐工,除了留守几个来值班,其他的要全班值守在太庙的正殿里,一刻不停地演奏大丧专用的乐曲。因此,原本就不大兴旺的乐坊,这几日的人比平时更加的少。 云姬今日格外地高兴,走路都轻盈起来。自从昨晚与融崖在假山那里拜过堂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从一个毫无根基的琉川舞姬成了有家的人了。虽然那个拜堂没有任何人在场,甚至都不算是真正的拜堂,只是融崖临时起意的一个举动,但在云姬看来,那个拜堂就是真正的拜堂,这使得她与以前不一样了,使她成了融崖真正的妻子,而不仅是一个与融崖偷情的琉川舞姬。 不过,云姬依然是觉得疲累,虽然昨夜没有与融崖在山洞里面激烈缠绵,但是云姬还是觉得疲累。大概是受寒还没有完全康复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凌姬每日半夜去与融崖幽会、夜间休息不佳的缘故,今日排演时,云姬虽然强撑着,但几次都险些摔倒。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凌姬过来了,说“云儿,你这几日怎么了,怎么总是出差错,昨天有好几次差点晕倒,今日又几次险些摔倒,你是不是生病了?” 云姬点点头,说“是的,凌姐姐。我大概是受寒了。我是第一次到圣都,圣都的寒气太重了,比琉川郡里冷的太多了。” 凌姬说“圣都地气确实寒。春佗说,不定哪天,陛下就要来乐坊看我们跳舞,你可不要病倒了。既然受了寒,你今日就不用排演了,回屋去,多歇息歇息吧。你去找值班乐工说一声,请他带你去乐坊的厨房找些生姜,熬一锅热热的姜汤,喝上一大碗,捂着被子出身汗,明天就会好了。多熬一些,晚间回去,我也想烧热了喝上一些。圣都的寒气实在是太重了,我也有些快撑不住了。我可不敢病倒。要是在陛下面前丢了丑,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云姬谢过凌姬,简单吃过午饭,回屋休息去了。等到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正是后晌太阳最暖的时候。云姬想,正好可以趁着外边暖和,去找值班乐工带着去熬些姜汤去。 今日值班的乐工是个精壮的鼓手,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见到云姬过来寻求帮忙,显得十分开心,痛快地答应了云姬,起身便带着云姬往后面的厨房里走,而且十分健谈,边走边说“你们十个琉川舞姬,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我看,就连先帝和当今陛下后宫里的娘娘和宫女们,也没有你们这么好看呢。” 云姬笑了笑说“乐工大人,您真是说笑了。我们怎么能跟娘娘们比呢” 那乐工笑笑说“嗨。你才真是说笑了,乐工里面哪有什么大人?我姓祝,是乐工里的司鼓,大家都叫我祝鼓,你也叫我祝鼓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云姬。祝鼓大人。” “云姬,这名字也好听的很呢。我祝鼓,可不是什么大人呀。我比你应该大的多了,你叫我祝鼓大哥算了,如何?能够被琉川舞姬叫大哥,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啊。”祝鼓说。 “祝鼓大哥真的是说笑了。”云姬看祝鼓着实是个实在人,说着话,自己也就慢慢放松下来,“我以前听说,琉川舞姬只在王公大臣的家里才养着的,陛下从来不召琉川舞姬进宫献舞。想来宫里的舞姬肯定是有如天仙一般吧?她们的舞技也绝非我们这些凡俗的琉川舞姬所能比拟的吧?” 祝鼓笑了,说“云姬妹妹,先帝的时候,宫里头别说琉川舞姬了,无论什么舞姬都是没有的。你来的这几日,没有发现么,乐坊里没有舞姬,只有乐工。” 云姬想了一下,还真是没有发现其他的舞姬,道“还真是如此,莫非给陛下献舞的不是乐坊里的舞姬,是宫里的宫女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么?” 祝鼓又笑了,说“云姬妹妹,既不是宫女,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人,实际上,什么人也没有。因为先帝并不喜欢歌舞,也不喜欢宴乐,除了正式典礼,其他时候从不召乐坊侍奉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宫里面天天都是歌舞不断的呢,原来是这么清净的。真是没有想到。” “不过呢,以后的情形,肯定是要变了。” “为何?” “因为当今陛下极爱歌舞啊。当今陛下在藩邸的时候,养了很多一流的乐工和舞姬呢。” “藩邸在哪里?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地名?” 祝鼓愣了一下,呵呵笑了,说“哎呀呀。你看我,都忘了你是刚到圣都来的了。藩邸,并不是一个地方的名字,而是指当今陛下做永诚亲王的时候住的王府。” 云姬也笑了“原来是这样啊。我可真是孤陋寡闻,让祝鼓大哥见笑了。多谢祝鼓大哥教导。” “云姬妹妹,你也太客气了。我还没有说完。当今陛下不是一般的喜爱歌舞,简直不可一日无歌舞。陛下在藩邸的时候,夜夜都要宴饮歌舞,有的时候通宵达旦。这是圣都里人尽皆知的事情。陛下继位了,宫里的规矩肯定是要变的。你和其他几位琉川舞姬,以后肯定要得宠了。可是,我们的日子却要难过了。” “这是为何啊?陛下喜爱歌舞,祝鼓大哥和各位乐工岂不是马上也要有用武之地了么?怎么反而说日子要难过了呢?” “因为乐坊里的乐工只会演奏典礼上的雅乐,外边饮宴上用的那些靡靡之音,我们几乎是一概不知的。而且陛下在藩邸的乐工和舞姬,各个都是一流的,我们这些乐坊的乐工,跟他们一比,简直就跟呆子一样,完全无法比拟。你看吧,大丧过后,我们很可能就要被清退出乐坊了。以后,要想混口饭吃,都难了呀。” “不会的,祝鼓大哥。” “你日后得宠了,可要照顾祝鼓大哥哟。” “祝鼓大哥又说笑了。不过,祝鼓大哥说陛下喜爱歌舞,我倒是也有耳闻的。陛下说,大丧期间不能饮宴歌舞,我们也不能进宫,但陛下自己要亲自来乐坊验看我们的舞呢。” “你看你看,我没有说错吧?你们琉川舞姬的好日子眼见着就要来了。云姬妹妹,那你更得多喝一些姜汤了,快些好起来,得宠不得宠的,先另说着,可别在陛下跟前儿出了岔子。御前失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话间,就到了乐坊的厨房。这是一间很简陋的低矮的小房子。俩人找了些生姜,生起火,开始熬姜汤。这时候,进来另一个乐工,看见两人,问道“祝鼓,你们在做什么呢?” “你小子轮班回来了?饿坏了吧。快吃些东西,我看蒸屉里还有些糕。”祝鼓十分热心肠,边说着,边去给来人倒了一杯茶,接着说,“云姬姑娘受寒了。我和云姬姑娘来熬些姜汤。喝些热姜汤,出出汗,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啊。祝鼓大哥有劳了。祝鼓大哥就是这么爱助人。”来人接过祝鼓给他倒的茶,又看着云姬,说,“你是琉川舞姬吧,云姬姑娘。” 云姬轻轻说“是的,乐工大人。” 来人却没有像祝鼓一样,声明乐工并不是什么大人,只是接着说“你们琉川舞姬的好日子可要到来了,先帝不爱歌舞,活的寡淡无味。当今陛下可是极爱歌舞的人,而且还喜欢美人儿。你们十个新来的琉川舞姬,将会成为第一批进宫的琉川舞姬。等大丧一过,你们十个可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喽。” 云姬心想看来,当今陛下果真是喜爱歌舞啊。人人都这么说。 祝鼓笑笑说“哪里要等到大丧之后啊。云姬姑娘刚才说,陛下很快就要来乐坊验看琉川舞姬的舞技了。所以,云姬姑娘才要多喝些姜汤,尽快好起来啊,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来人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说“哦,是这样啊。云姬姑娘,你说陛下要来乐坊,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旨意?” “我们到圣都的第二天,春佗就来传过旨意了,只是没有定下哪一天过来。”云姬边照看着火炉边说。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一会了,云姬说完,把姜汤倒到一个陶罐里,准备拿回房间里喝。同时,又把剩下的姜汤倒到另一个陶罐里,准备留在厨房,等凌姬回来的时候热一下再喝。 “那就怪不得你这么着急了,云姬姑娘。”来人说,“不过,你现在不用这么着急,我估计,陛下这几日是来不了乐坊了。” “这是为何?”还没等云姬姑娘问出口,祝鼓就先开了口。 “我听说宫里出了绝大的丑闻,惹得陛下震怒,准备亲自查办这个大案。所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的了。” 云姬心里高兴极了,“最好,陛下永远不要来就好了”,云姬心里这样想着,然后拿起陶罐准备走了。 祝鼓也跟着云姬往回走。来的乐工拿起蒸屉里的糕,一边嚼着,一边嘟囔着说“你说这些郡守家的公子,怎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不好好守灵,掺和宫里的事情做什么呢,这不是活够了么?” 云姬已经迈出了厨房的门,可祝鼓却停下来了,说道“好兄弟,你别说这些半截话好不好,快告诉我,到底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哪家的公子出的事情?你快说完,我们好快些回去,云姬姑娘还要趁热喝了姜汤将息呢。不管陛下来不来,云姬姑娘的身子骨还是要尽快养好起来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是宫里出的绝大的丑闻,导致陛下颜面尽失,以致勃然大怒。今日里,已经派了好多人去了育林苑,把整个育林苑都封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说是要翻找什么证据。虽然大家都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我猜测,既然是宫里出的丑闻,那么除了后妃偷汉子,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能够让陛下‘颜面尽失’?!南宫卫士已经抓到那个犯事儿的公子下到若卢诏狱去了。你看,前后连起来,细细想一想,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肯定就是这位公子在育林苑里和哪个后妃偷情了。” “你说的,确实是在理呢。那是谁家的公子啊?胆子可是真够大的。”祝鼓问。 “是迦南郡守的公子融崖。” “砰”的一声,云姬的姜汤掉到了地上。云姬当场晕倒了。 云姬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祝鼓,只有凌姬在一旁照料。看到云姬睁开了眼睛,凌姬赶紧过来,说道“云儿,你总算醒过来了,可急死我了。都怪我不周到,早知道你病的这般厉害,我就不让你一个人去熬姜汤了。我应该自己回来,替你去拿那劳什子的姜汤。现在,你看看,害得你晕倒在厨房里。幸亏有祝鼓大哥帮忙把你背回来,又让人去把我找了回来。否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那可怎么好?云儿,你现在可觉得好一些了么?” 云姬却并不答话,眼睛直勾勾看着天上。凌姬端着一碗姜汤说“云儿,你不用太担心。热热地喝一些姜汤,身子暖过来,出一身透汗,明日再休息一日,后天就会好起来了。应当误不了为陛下献舞的。要是陛下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完全好过来,这一次你就暂时不用去给陛下献舞了。我去跟春佗好好求上一求,我们先演一出九个人的舞。我想,春佗看在我们和他一起来到圣都的老交情上,肯定是会通融的。” 云姬依旧没有接话,眼神慢慢转到凌姬脸上,盯着看了一会,忽然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抱着凌姬,哭的浑身都颤抖。 凌姬觉得莫名其妙。云姬平日里是最温柔稳重的舞姬,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未曾这般失态过。云姬的这般表情、如此痛苦,肯定是有什么别的事情,绝不可能是因为身子不适、担心不能向陛下献舞。凌姬把热姜汤放下,扶着云姬的肩膀,然后又捧起云姬的脸,问道“云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云姬与凌姬平日里的感情极好,一来是因为凌姬颇有大姐的风范和胸怀,对各位琉川舞姬都很是照顾关爱,尤其是对出身悲苦的云姬给予了很多关照,二来是因为云姬性情温顺、天资聪慧又极其低调平和,平日里从不与姐妹们争风吃醋或踩高就低,在一些棘手的问题上还颇能替凌姬出些主意,所以,云姬与凌姬俩人最为要好,几乎形影不离。在琉川乐府一同长大的两位姑娘,就像一对双生子儿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云姬在得知融崖因与自己的私情被发现而打入若卢诏狱之后,才更加的懊恼。一方面,融崖被打入若卢诏狱,让她肝肠寸断;另一方面,自己作为陛下的琉川舞姬,与融崖偷情,那么凌姬作为这十个琉川舞姬的首领,肯定也要被牵连受罚,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连累了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深爱、全身心托付的融崖,一个是与自己相依为命、且与此事毫无瓜葛的凌姬,云姬觉得自己是真的作孽了。事到如今,云姬决定,必须要向凌姬和盘托出了,一来讨个主意,二来让凌姬早做准备,是逃走还是周旋,早些知晓情况就能早些筹谋盘算,总比藏着掖着、事到临头才知道要好得多。 “凌姐姐,我有罪。我连累了别人。我有罪。”然后,云姬一五一十地把她和融崖相遇的经过以及与融崖在育林苑的幽会全部告诉了凌姬,最后说“凌姐姐,现在融崖公子已经被打入若卢诏狱了,听说陛下因为此事大为震怒。我想,过不了多久,南宫卫士的人就要来抓我来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连累了融崖公子和姐姐,我有罪过。” 凌姬却颇为冷静,坐正了身子,说道“云儿,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你破了身子了。你不用问我是如何做到的,对于我这样的琉川舞姬的领首来说,这是起码的本事。你和融崖公子从妫琉山林子里出来的时候,我从你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和你的举止仪态来判断,当时就看出来了。后来你每夜子时就偷偷出去,一两个时辰之后才回来,每次回来,你身上特有的兰花香气就异常浓重,而且还有明显的男人的气味,所以我就更加确定了你是在跟人幽会了。从你在路上偷偷看融崖的眼神里,还有时间和机会来判断,我也猜到了那个人肯定就是融崖公子。” 云姬想说话,凌姬按了一下云姬的肩膀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制止你,是么?云儿,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你的秉性我是最为了解的。如果不是真的情投意合,你绝不可能委身于人。尤其对于我们琉川舞姬,处子之身是最为珍贵的东西。我之所以没有制止你,是不忍心把你们拆开,想尽量成全你。这么些年了,我见过这么多琉川舞姬,没有一个过的像个人儿的,哪里又谈得上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世人看我们,都是像看牲畜一样,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就算那些最后嫁作别人妾室的前辈和姐姐们,哪里能有一个过的舒心?我们自己虽然最珍视我们的处子之身,可是最缺的却是一个珍视我们的处子之身、拿我们当个真正的人的知心人。所以,我虽然早已经看出来你和融崖公子有了私情,也失了处子之身。但看到你每日幸福的样子和流着光彩的眼睛,姐姐是发自内心替你高兴的。我原本想着,等大丧结束了,融崖公子返回迦南,咱们进宫侍奉陛下,你们自然也就分开了。左右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索性让你快乐一些罢。没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云姬听了凌姬的解释,心里无比地感激,但对融崖和凌姬安全的担心却毫无消减,说道“凌姐姐,云儿能够遇到姐姐,是上天给云儿的眷顾。姐姐,现在融崖公子因为我出了事情,姐姐也可能受到连累,这可如何是好?姐姐,我心里乱的很,恳请姐姐帮云儿想个办法,只要能救出融崖公子,能够让姐姐安然无恙,云儿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说着,云姬在榻上跪下来,匍匐拜了下去。 凌姬急忙扶起云姬,抚着云姬的长辫子说道“云儿,你先不要着急,先听我说,看有没有道理。我刚才只是说我早已知道了你和融崖公子的事情。可是至于你说的融崖公子因为和你的私情而下的若卢诏狱。这种说法,我却是觉得好像说不通啊。” “嗯?” “你想啊,如果融崖公子是因为和你的私情而犯的事情,那么你们的事情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姐姐,融崖公子每日住在太学里面,人多眼杂,又是每日夜间亥时值守之后到育林苑,难保没有人看到他的行踪而举报他呀。” “举报他什么呢?” “举报他与陛下的琉川舞姬私通啊。” “可是为什么没有来抓捕你呢?这种男女私情的事情,即便要坐实罪名,也要男女双方都要承认罪状才可以啊。要抓捕下狱,岂能只抓捕男方,女方却迟迟不抓捕的道理?而且论身份,你是琉川舞姬,而融崖公子是郡守家的公子,岂有先抓捕郡守家公子然后抓捕琉川舞姬的道理?” “那会不会是因为举报融崖公子的人并不知道我是琉川舞姬,把我误认为是宫里的后妃了?刚才一个乐工还说,宫里的丑闻,又是让陛下觉得颜面尽失的丑闻,除了后妃与人私通没有别的可能。” “这也是说不通的。如果没有现场捉奸,岂能确定通奸的女方就是一个后妃?等男女双方分开之后,就算是被人举报,如果男女双方死不承认,岂能随便定通奸这样的大罪?如果是融崖公子确因被认定与后妃通奸而被捕,除非是……” “除非是什么……” “除非是融崖公子在太庙值守期间,与某个去太庙祭奠的后妃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 “这是不可能的,姐姐,融崖公子并不是色急之人,绝不会做这样对不起云姬的事情的。”云姬说道。 “我当然也不相信融崖公子是这样莽撞色急和薄情之人。可是,云儿,这可也说不准啊。云儿啊,人心可是说不准的啊。尤其是那些男人们的心,……” 云姬忽然想起了那个乐工说过的封禁育林苑搜查之事,急急忙忙地说“而且,那个乐工说,陛下已经封禁了育林苑,正在那里搜查证据,不许任何人进出育林苑。” “哦。这倒是一条有力的理由。可是,我就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陛下没有先派人来捉你,反而去先捉了融崖公子。听乐工的意思,融崖公子已经打入若卢诏狱了,而我们这里却是风平浪静的,这无论如何说不通啊。” “这……,有没有可能只是举报了融崖公子与琉川舞姬通奸,并没有明确说是我呢?” “那就应该把所有琉川舞姬全部抓捕,一一拷问查实啊?要不,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什么最坏的可能……,姐姐” “可能陛下就是打算要严厉惩处融崖,当然是因为别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是因为融崖父亲融铸郡守的原因,例如陛下可能要罢免或惩治融铸郡守。这样的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可能就会先从融崖下手,然后逐渐深入到融铸。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可能陛下只是抓住融崖半夜到育林苑的把柄,然后利用这个把柄,随便安插一个私通的罪名,就定了融崖的罪。也就是说,陛下只是想要抓捕融崖公子,而抓捕他的罪名却并不重要。否则无论如何说不通,为什么融崖公子被抓而你却安然无恙。所以,很有可能,你俩的私情并未暴露出来,融崖只是陷入了更大的朝局的纷争中去了,因此陛下要寻机惩处他,而你和融崖公子幽会的育林苑恰恰是融崖公子在圣都唯一可能查出把柄的地方而已。” 云姬这个时候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了,觉得凌姬的所有疑虑和分析都是有道理的,不过还是有一点疑惑“姐姐这种说法,确实差不多可以说得过去了。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我没有被抓捕而只是融崖公子被抓捕了呀?” 凌姬站了起来,眉头皱着说“云儿,这正是最麻烦的事情。如果真如我的猜测,是最坏的可能,你没有被抓捕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你的身份!你是琉川舞姬,说到底,身份是卑贱的;而且我们现在尚未侍奉过陛下,还不能算作是陛下的‘人’,只能算是琉川郡守进献给陛下的‘贡品’。所以,如果以融崖公子和你私通之名来定融崖公子的罪,那罪名顶多只是‘不检点’‘不恭敬’之类的罪名,对融崖公子的处罚并不会太重,当然,对你就不一样了,那是要立时毙命的。而如果把私通的罪名安插在一个后妃头上,哪怕只是一个宫里的宫女,那融崖公子的罪名可就是‘大丧期间秽乱后宫’,那可就是要杀头的不赦之罪了。至于那个被污蔑的通奸的宫女么,随便找一个宫女打死,然后把罪状安在她的头上,也就死无对证了。如此,你才丝毫没有被波及。这也才是你没有被抓捕,而只有融崖公子被抓捕的原因。” 云姬感觉恍然大悟了,确实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所有的问题。凌姬毕竟是见多识广、思虑甚深的领首,小小一点线索,就能够抽丝剥茧、层层探究到朝局中去。可是,如果真是这样,融崖公子就更加危险了,云姬说“凌姐姐,如果这样的话,融崖公子岂不是就性命不保了。云儿宁愿是我和融崖公子的事被捉住,云儿宁愿自己被处死,也不愿意融崖公子出事。我是不是可以主动去承认我和融崖公子在育林苑的私情,如此就可以救了融崖公子的命了?” 凌姬苦笑着说“我的傻云儿,如果陛下是因为朝局之事要寻机惩治融崖和融铸郡守,那岂是你一个小小的琉川舞姬所能救的下来的。你去承认私情,一点都无济于事。陛下完全可以把你悄无声息地处死,然后依旧按照原先的打算惩治融崖公子。到时候,你的性命就白白地丢了,而且,很有可能,我和其他八位姐妹的性命也就丢了。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意义,对融崖公子毫无助益。涉及到朝局变动,别说是你了,就是融铸郡守本人,可能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云儿?” 云姬几乎绝望了。在云姬看来,凌姬的解释使得情形完全清晰了,可是同时也表明,融崖的处境比自己设想的更为危急。云姬意识到,这可是在圣都啊,圣都里的朝局,风云翻滚危险四伏,复杂诡谲的程度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云姬历来对这些朝局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如果不是凌姬今日的解说,云姬对这些事情,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甚至都没有办法去完全听懂。但是,从道理上来说,凌姬的解释是完全驳不倒的。云姬束手无策了,只能掩面长泣。 凌姬说“我们现在只能静观其变。如果融崖公子为了自保把你给供出来,承认是和你在育林苑私会偷情,而不是和宫里的什么人。那时候,你依然还是无法逃脱。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等着。明白么,云儿。” 云姬完全信服了凌姬的话,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在内心深处,云姬宁愿融崖把自己供出来,这样她就可以和融崖一同面对危局,如果融崖难逃一死,那自己也愿意和融崖一同赴死。对于和融崖一起死,云姬不仅不觉得害怕,还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和仪式感。但就像凌姬说的,现在说这些、想这些,都无济于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六章 甘兹郡王府·突变 昨天,甘兹郡王府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情。 逄世桓与逄循从太庙祭奠完之后,即回到圣都里备用的甘兹郡王府。一天无事。 逄循的习惯,每到子时前后都要起床小解一次。可都快到丑时了,逄循都未呼叫乳母和宫女前来侍奉。乳母有些担心,起身前往逄循的床上查看,可看到的,却是逄循已经完全冷掉了的小尸体。乳母赶紧呼喊太医来抢救。可是,哪里能够抢救的过来。 等逄世桓赶到的时候,太医、乳母、宫女、卫士已经跪了一屋子,太医宣布逄循小世子已经夭折了。甘兹郡王哪能接受得了这个?他万分珍爱这个小孙儿,自从逄循出生,就一刻不离的养在身边。这逄循不仅生的俊俏灵秀,而且极其聪慧可人,见者无人不爱。更为可人的是,逄循的相貌、脾性,与逄世桓自己孩童之时几乎毫无二致,因此甘兹郡王一直将其视为掌上珍宝和日后承袭王位之人。 甘兹郡王抱着逄循的小尸体,彻夜痛哭。 关于此次国丧,崇景皇帝下了明旨,各郡王本人前来圣都奔丧,但各郡王之子一律在所在郡国值守,所以甘兹郡王的大世子、逄循的父亲逄麓以及其他世子都不在身边。守着爱孙逄循冰冷的小尸体,又没有世子在身边排解,甘兹郡王急火攻心,几次昏厥,几度欲寻短见、随逄循而去。 众人轮番劝解,全然无效。 甘兹郡王逄世桓的左都侯(1)高岚说:“殿下务必要冷静下来。小世子不幸夭折,实在令人万分心痛。可是殿下,如果殿下也跟着小世子去了,那很多事情就永远也搞不明白了。当务之急,我们是要查明白小世子的死因。”逄世桓听言一愣。 高岚接着说:“小世子与殿下十分相像,历来体格强健,从不生病,怎么会突然之间在睡梦中就夭折了?小世子去的不明不白,这个死因不查清楚,殿下难道甘心吗?别说是殿下,就是卑职们,也都绝不能甘心。如果殿下不给小世子一个说法,小世子岂能瞑目!此外,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甘兹郡国的国事。殿下如果在圣都追随小世子去了,那么王妃、夫人们还有大世子和诸位世子,该如何是好?现在正值大丧期间,朝局又如此晦暗不明,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夺了甘兹郡国的郡王王位啊。如果是那样的话,先王辛苦打下的基业,岂不是要拱手让与他人了么?殿下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总之,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先查明小世子的死因,隆重安葬小世子,待大丧之后回到郡国,再图其他。恳请殿下三思!” 逄世桓一意求死原本就只是急火攻心才做出的过激之举,现在被左都侯高岚一番剖析,很快就冷静下来。逄循的死因确实是蹊跷,无论如何,一定要查明。于是,逄世桓立即下令立即找太医来验尸。 太医们一听是甘兹郡王的爱孙逄循离奇暴亡,全都觉得事关重大,谁也不敢轻易应承,于是公推出最高长官太医令前往甘兹郡王府验看。在甘兹郡王和一干人等的众目睽睽之下,太医令自然十分尽心,不仅查看了逄循的皮肤、毛发、眼底、口舌,还专门取来银针验看了血液。经过一番详细的查验,太医令明白无误地禀告甘兹郡王,逄循的尸体未发现任何异样,既无任何病症,亦无任何外伤,更无任何中毒迹象,因此断定逄循应当是在睡梦中自然死去。太医令安慰甘兹郡王道:“殿下节哀。从小世子的身体来看,小世子并未遭遇痛苦。如此说了,这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小世子是大福之人。想那世人,无论多么富贵,要想求得这最后一刻安然平静而去,都是极难之事。这都是殿下累世厚德所换来的绝大的福报。万请殿下切莫悲伤过度。” 听到太医令的定论和安慰,逄世桓的心情平复多了,虽然依然痛彻心扉、流泪不止,但已能冷静视事。 逄世桓对左都侯高岚说:“现在正值大丧之际,我不得离开圣都返回郡国,你派出一队得力卫士,护送循儿先回甘兹郡国吧。”想到逄循生前的诸般好处,逄世桓又是一阵老泪纵横。 丑时末,按照皇室惯例,左都侯高岚派人请来宗正(2)的宗正丞逄烈和少府(2)的少府丞管遄 ,一来请管遄记录逄循夭折的情况,二来请逄烈代表逄氏宗亲率先向甘兹郡王致以哀悼并协助办理丧事。这些都是礼节性的事情,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可偏偏这个过场生出了枝节。 来的这个少府丞管遄是太医世家出身,原本是个太医,医术极好,尤通药理,同时又极善钻营攀附,因此竟然一步一步从一个普通太医升迁到了少府丞,专管皇帝衣食住行等各类贴身杂事以及皇室的礼尚往来之事。少府丞管遄在验看逄循尸首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逄循的耳后有几颗很不明显的小紫点,心下起疑,为了向甘兹郡王表忠心,因此向甘兹郡王表示:“启禀殿下。下官验看之时,发现小世子的耳后有几颗小紫点,看来十分蹊跷。下官斗胆,能否恳请殿下允准,脱掉小世子的衣服,再行仔细验看全身?” 逄世桓一听,立即允准。少府丞管遄一验看,果然发现了问题,逄循的耳后、腋下、掌心、脚底、会阴、肛门周围,都发现了几颗类似的小紫点。 少府丞管遄说:“殿下,从验看的情况看,小世子好像是中了紫星罗兰奇毒。敢问昨日小世子可是吃喝了什么东西了么?可否验看一下小世子昨日用过的餐具和吃剩的吃食?” 逄世桓一听逄循有可能中毒而亡,怒火中烧,立即找来庖厨和洗漱下人查证。庖厨和洗漱下人禀报:“王府里有规矩,每日吃剩的吃食全部都要处理掉。小世子昨日吃喝的东西,早就已经全部倒掉了。” 逄世桓大喊“废物”,吼到:“那就把循儿用过的餐具杯筷全都找来查证。” 立即有人把昨日逄循用过的餐具杯筷全都找了来。逄循自出生以来,就由甘兹郡王亲自养在身边,一应吃食饮用的器具均与甘兹郡王一模一样,祖孙二人总是同饮同食。而甘兹郡王起居豪奢,因此,转眼间,昨日所用器具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就在等着庖厨和洗漱下人收拾餐饮器具的空当,少府丞管遄说:“殿下,请容臣为殿下介绍一下这个紫星罗兰。紫星罗兰是世间奇花,也是奇毒,它的毒来自紫星罗兰盛开的鲜花中的新鲜蕊蜜。这些蕊蜜无需任何炮制,直接使用即可产生极强的毒性,只需要将蕊蜜触碰一下水或食物,食用之后就可让人毙命,因此下毒也就极容易。而且,验看紫星罗兰之毒十分困难,银针之类的寻常验毒器具和办法都无法查验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验看。紫星罗兰的蕊蜜遇到白矾,就会呈现出莹亮的紫色,十分好辨识。因此,现在需要将这些饮食器具都投入白矾水,如器具上发现莹亮的紫色,那么小世子中了紫星罗兰之毒,就确认无误了。” 逄世桓于是马上命人去取白矾和水缸,很快就化开了一缸白矾水。 左都侯高岚说:“殿下,昨日小世子用过的餐饮器具和白矾水都已经备好了。” “好,开始验看。”甘兹郡王下令。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少府丞管遄亲自一一验看。 可是,所有器具上并未出现莹亮的紫色。庖厨和洗漱下人长舒了一口气。 可左都侯高岚还有疑虑,问道:“少府丞大人,昨日所用的所有器具都已经认真清洗过了,即便小世子中了紫星罗兰的毒,恐怕也早已经被洗掉了吧?” 这也是甘兹郡王和其他人都想问的问题。 “不会的。”少府丞管遄斩钉截铁地说,“紫星罗兰的蕊蜜是清洗不掉的,无论什么东西,一经沾染,就永远无法消失。就算是水煮、火烧、搁置千年,一碰到白矾水,都会呈现出莹亮的紫色。这是全部的器具么,会不会有遗漏的器具?” 庖厨赶紧说:“昨日小世子使用过的器具全部在这里了。而且,为了周全起见,不光是昨日使用的器具,王府里所有的餐饮器具都拿到这里来了。” 其他的庖厨和洗漱下人彻底放下了心。 逄世桓看了一眼少府丞管遄,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 管遄深悔自己不该多言,慌乱之下随口问了一句:“小世子昨日有没有到王府外面去吃过什么东西?” 逄世桓忽然想起昨日逄循还在太庙喝了一盏茶:“昨日,我带着循儿前往太庙祭奠先帝,在西暖阁喝了一盏祭茶。” 少府丞管遄一皱眉,太庙里的茶盏都归宫里掌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验看的。但管遄转念一想,既然太庙茶盏不能验看,所以自己的怀疑和建议也并不能完全算是莽撞,于是心里稍微轻松下来,慢慢说:“太庙的茶盏,可就无法验看了。” “不!可以验看。”逄世桓道。 管遄又是一惊:如果甘兹郡王上奏陛下,要求查验太庙茶盏,那提出验看建议的自己,岂不是会被陛下所深恨?! 管遄道:“殿下息怒。太庙是社稷重地,似乎还是不要轻易查看的吧?而且,大丧期间,太庙里使用的茶盏数不胜数,无从查起啊,殿下。如果大张旗鼓,恐怕陛下也不会同意吧?!” “不!不用去太庙验看,更不用大张旗鼓。循儿昨日在太庙饮祭茶,使用的并不是寻常的茶盏,而是北陵郡王专用的盘龙白玉盏。循儿因为十分喜爱那只白玉盏,当时就向北陵郡王讨了回来,现在就在王府里。” 逄世桓转向左都侯高岚,道:“高岚,你去把循儿昨日向北陵郡王讨来的那个白玉盏快快取来。” “喏。”高岚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很快,就用茶托托着白玉盏回来了。 少府丞管遄拿起那只精致无比的盘龙白玉盏,轻轻放入了白矾水的水缸。 白玉盏上,慢慢显出莹亮的紫色。 众人惊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府丞管遄的话被验证了。逄循小世子死于紫星罗兰奇毒。可是,左都侯高岚依然有疑问:“少府丞大人,卑职尚有一个疑问。” “请讲。”少府丞管遄此刻大为放松,轻轻说道。 “小世子和殿下是昨日前晌去的太庙,小世子也是前晌在太庙里饮的祭茶。小世子跟着殿下从太庙回来的时候,甚么事也没有,而且一直到晚间歇息,也无任何异样啊。少府丞大人如何能够确定,小世子是中了紫星罗兰之毒呢?” “正是如此,这又如何解释?”甘兹郡王问道。 “殿下,左都侯,这还要从紫星罗兰的发毒机理独特来解释。紫星罗兰蕊毒只在特定时间发作。如果是在白天,即便服下再多的紫星罗兰的蕊蜜都不会毒发,也不会有任何异样。只有等到子时阴气之时,而且还必须是满天星斗之时,它的毒才会发作。也就是说只有在月末月初、月小星多的晴夜才会发毒。一旦发作,立时毙命,身体除了在几处隐秘之处有一些不明显的紫点之外,毫无其他征兆。由于是夜间毒发,又几乎没有中毒迹象,因此一般人很难发现,甚至都不会去怀疑。” 这样一来,所有的疑团就都解开了。逄世桓想到自己的小孙儿竟死于非命,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左都侯高岚说道:“殿下,现在还不是悲痛的时候。小世子是被毒杀的。这个杀身之仇,卑职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报!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拘捕所有嫌疑人等,认真盘问?如果时间一长,罪人逃脱,一切都不好办了。” 逄世桓深以为是,强忍着擦了泪水。 少府丞管遄说:“还有一事,或许对查找下毒之人有助益。这也与紫星罗兰的秉性相关的。紫星罗兰属于极其珍稀的奇花,此花只在冬日里的岩石上盛开,极少人能够遇到;而且,紫星罗兰蕊蜜并不是永远都有剧毒。只有盛开时候的紫星罗兰的鲜蕊才能产生剧毒,毒性只能保持六个时辰,一旦过了六个时辰,蕊蜜的毒性就会完全消失,并且变成珍贵的大补壮阳之药。” “按照少府丞大人的说法,那么毒杀小世子所用的紫星罗兰肯定就在圣都?”左都侯高岚问道。 “只可能在圣都!”少府丞管遄说。 “可是如此珍稀的奇花,怎么会出现在圣都?圣都什么地方会有紫星罗兰?”左都侯高岚问道。 “只有一个地方有。那就是太庙以东的育林苑!”少府丞管遄说。 “少府丞大人又是如何得知?”左都侯高岚追问着。 “说来也是巧了。但这……”少府丞管遄疑惑地看了看一院子的人。 “你们全部退下,不许人近前。高岚留下。”甘兹郡王说。 众人退下了。宗正丞逄烈也退下了。此事出在甘兹郡王府,而且还涉及到了太庙、育林苑等皇室宫院,可见这是涉及皇室的极大丑闻。宗正丞逄烈乐得早日脱身,以免引起麻烦。 待得众人全部退下,少府丞管遄说:“殿下,左都侯,事情是这样的。陛下继位之后,心悸不止,与此同时,竟然得了严重的不举之症,已完全无法人道。太医们配了无数的药,都没有任何效果。为此陛下大发雷霆。后来光禄卿雒渊概大人找到臣,说是有一味秘药可以一试,并请下官亲自上手配置。此秘药中均是珍稀药材,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就有紫星罗兰蕊蜜,当然是失去毒性的蕊蜜。但这些珍稀药材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凑齐的,于是派人分头寻找。总算幸运,很快就找到了这紫星罗兰。但由于紫星罗兰的毒性,因此不能养在宫内,而是养在了育林苑人迹罕至的奇石林里。正因如此,臣才能够详细了解紫星罗兰的奇特秉性,也知道圣都里的育林苑里种有紫星罗兰。” 左都侯高岚说:“这可真是上天的旨意,不能让小世子白白遇害。殿下,您看如何措置。” “你来措置即可。我现在心绪甚乱。” 高岚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逄世桓明白,这是要少府丞管遄退下的意思。那少府丞管遄是何等机巧,还没有等逄世桓开口,就说道:“殿下,臣先行告退了,有何吩咐,随时差人来告知一声,臣随叫随到。只是陛下突患隐疾一事,万望殿下保密。” 逄世桓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少府丞大人,你替我查出了循儿的死因。我必有重谢。” 少府丞管遄诺诺着,快速退下了。 “殿下,您可否即刻进宫面见陛下,请几道特旨?”高岚问。 这是很有见地的主张。因为所有事情都涉及皇宫,如无特旨,逄世桓什么都做不了。 “这有何难?我即刻就可进宫请特旨。你要哪些特旨?” “第一道特旨,立即封禁育林苑,不许任何人进出。同时,特准殿下的卫士与陛下的南宫卫士一道,进育林苑搜查。” “可以!” “第二道特旨,立即拘禁育林苑周边人等。特准殿下的卫士和南宫卫士一起盘问,昨日进出育林苑的情形。” “可以!” “第三道特旨,立即拘禁昨日太庙值守在西暖阁的内侍,也特准殿下的卫士和南宫卫士一起盘问。” “可以!”甘兹郡王说,“不光是那几个内侍,还有融铸的那个儿子融崖,当时循儿就是从他手里接过来的白玉盏!” “殿下英明!”高岚说,“还有一道特旨,暂时封锁小世子被毒杀的消息,不得告知外人。” “这是为何?”甘兹郡王问。 “因为白玉盏是北陵郡王的专用器具,这件事情和北陵郡王有何瓜葛尚不得知。而且事情还涉及陛下配置秘药一事,因此,也需为尊者讳。还有一点,就是光禄卿雒渊概……事情可能并不是那么简单啊,殿下。” 甘兹郡王这下完全清醒了。 俩人又商议一番,甘兹郡王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注: 1、左都侯:武官官职名。郡王们的卫士长。 2、宗正和少府均为九卿之一。宗正主管皇室宗室事务,多为记录;宗正丞为宗正第二等的长官,次于宗正卿。少府主管皇室钱财和皇帝衣食住行等;少府丞是少府第二等的长官,次于少府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七章 乾元宫·东阙 宗正丞逄烈从甘兹郡王府出来之后,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赶往皇宫。宗正丞的职权是掌管皇室宗室事务,非八面玲珑之人无法胜任。现任宗正丞逄烈就是个心思极其玲珑的人,对逄氏宗室们的脾性所知甚深。逄烈早就知道,这个甘兹郡王逄世桓对逄循的宠爱无以复加,是早已默定的未来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如今,逄循竟然在太庙饮了毒茶而暴亡,这对于甘兹郡王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按照甘兹郡王的脾性以及他与崇景皇帝陛下的亲近程度,估计天一大亮就要进宫面见皇帝,为逄循讨要说法。逄烈分析,自己已经知晓此事,且当面见证了管遄验毒的全过程,因此,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在宫门打开之前进宫,提前向皇帝禀报此事,绝不能让甘兹郡王抢了先,否则,自己这个宗正丞的位置恐怕是保不住了。 但是,卫戍宫门的南宫卫士却极执拗,无论宗正丞逄烈如何央求,南宫卫士就是不肯开门。 “宗正丞大人,您是知道的。当今陛下即位以来,对皇宫卫戍加强了警备,宫门下钥期间,没有陛下的圣旨,不管是谁,我们都不得放进宫去。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卫尉卿大人,也绝不可无诏擅入。上一次,光禄卿雒渊概大人有急事要进宫,几个南宫卫士觉得光禄卿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就破例放了行,结果事后全部被陛下斩杀。所以,您看,宗正丞大人,我们怎么敢放您进宫啊?这可是会要了我们的命的啊!请宗正丞大人体谅我们这些南宫卫士。” “各位小将军啊,你们说的这些,我作为宗正丞,岂能不知道?只是,今日我确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立即进宫面奏陛下。晚了,恐有大灾祸啊。” “宗正丞大人,您这就是不体谅我们这些南宫卫士了。我刚才都说了,我们如果把放您进去了,回头都要被斩杀。说一句您不爱听的话,宗正丞大人的面子难道还能比得上光禄卿雒渊概大人吗?宗正丞大人要禀报的事情,难道比光禄卿大人的事情更加紧急吗?大人还是等一等吧,再过个把时辰,宫门就开了。”南宫卫士的话是在理的:宗正丞只负责宗室事务,一般无甚急务、要务,耽搁上一天半天的,也都无关紧要。 逄烈有些急恼了:“我可提醒你们,今天的事情干系重大,绝非寻常事务,而是涉及皇室宗亲的重大事务。你们几个南宫卫士要是误了事,陛下要是怪罪下来,那可不是玩儿的。” “宗正丞大人,您来禀报,自然是皇室事务。皇室事务,可不是我们这些南宫卫士敢过问的。不过,还是那句话,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没有陛下的圣旨,我们绝不擅开宫门。” 宗正丞逄烈虽然心急,但是心里非常明白,绝对不能把甘兹郡王之孙在太庙被毒杀这样扯不清楚的惊天皇室丑闻告诉这些南宫卫士。南宫卫士人多嘴杂,万一传了出去,如果惹得陛下或者甘兹郡王不高兴,那可就是要掉脑袋的大事。正踌躇间,忽然想起大丧期间太庙里有值守的内侍,这些内侍是可以持腰牌进出皇宫的。意识到此,宗正丞逄烈马上折身,赶往太庙。 在太庙里果然看到了很多值守的内侍。宗正丞逄烈由于掌管皇室事务,平日里与一些内侍甚是熟稔。找到几个熟悉的内侍,宗正丞逄烈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找到几位黄门了。麻烦哪位黄门进宫跟中常侍大人禀告一声,就说我有紧急事务上奏陛下。” 可是几位内侍却并不应承,纷纷说道:“宗正丞大人,着实是对您不住了。按说,依咱们的交情,这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是搁在往日里,这都没的说的。可是现在却是大丧期间,与往日里的情形是很不同的。在太庙里守着大行皇帝,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职责所系,我们可是不敢擅离职守啊。宗正丞大人,您再等上个把时辰,宫门就开了,到时候宗正丞大人再进宫上奏,岂不是更好么。咱们也两相便宜啊?您说,是也不是,宗正丞大人?” 宗正丞逄烈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些平日里熟透了的内侍这里竟然也碰了钉子。尽管逄烈连番苦苦劝说,这几个内侍就是不愿意做任何通融,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僵持了一会,这几位内侍不仅不通融,还扯起了公鸭嗓子,与逄烈大声地争吵起来。 宗正丞逄烈心里是有打算的:自己如果没有亲眼见到甘兹郡王府的事情,那也就算了,无奈自己是亲眼所见的少府丞管遄验毒、推理全过程,虽说是甘兹郡王家里的事情,但是事情涉及到了太庙,万一牵扯出什么皇宫里的事情,那可就是令陛下颜面尽失的惊天丑闻了。当今陛下是极好脸面之人,除了这样的丑闻,他这个亲临甘兹郡王府现场的宗正丞,若是躲在一边,上报不及时,无论如何都会被处置。只有及早上奏,才是脱身免责的唯一可能。眼看着天就亮了,再不把消息送进宫去,可能就来不及了。 宗正丞逄烈万般无奈,长叹一声,大声说道:“各位黄门啊,我就跟你们说了吧。今日凌晨,皇室出了大事,不仅事涉皇室,还牵扯到了陛下的宫里,搞不好,很可能就是宫里绝大的丑闻。如果处置不当,陛下可能要丢了颜面啊。到时候,各位黄门啊,咱们可都是要吃挂落哟!” 几位内侍惊呆了。半夜三更的,皇室里能出什么惊天大丑闻。乐棚里的乐工们听到这几句话,也都惊呆了,本来还都睡眼惺忪的,一下子都精神起来,支棱着耳朵听宗正丞的话。 太庙里值守的内侍们再也不敢怠慢了,立刻有一个内侍进宫禀告了中常侍春佗。春佗派专人将宗正丞逄烈带进了乾元宫。这个时辰,崇景皇帝还没有起床。因为自己继位以后忽然莫名其妙地患上了不举隐疾,无法临幸后妃,崇景皇帝最近索性就住在乾元宫的东阙里,而不去任何后宫的妃嫔那里歇息,免得看着后妃们心烦。 “宗正丞大人,出了什么大事?又是丑闻,又是陛下丢了颜面的,这些话,宗正丞大人可不要随便说呀。陛下继位不久,最听不得这些话!”春佗先给了宗正丞逄烈一个下马威。 “中常侍大人,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贸然闯宫门啊。”宗正丞逄烈说。 “那你说吧,什么事情?” “中常侍大人,甘兹郡王的小世子逄循昨夜暴亡了……” “哦!这也算个事吗?宗正丞大人,你是办老了事情的老人儿了,怎么还如此慌乱呢?!大行皇帝的灵柩还在太庙里停着呢,国有大丧,事情也没有急迫到哪里去。国家有章程,照着办就是了。一个郡王家故去了一个小孙子,虽说是有些惋惜,可是,再怎么着,也盖不过先帝的大丧吧。记录在案、按既定章程办就是了,用得着急急忙忙地夜扣宫门么?” “中常侍大人,您说的对。如果只是寻常夭折一个小孙子,那倒确实是算不上急务。可是逄循的暴亡却绝非寻常。”宗正丞逄烈说,“中常侍大人,逄循是被毒死的,而且与宫里大有干系。一是逄循中的是紫星罗兰奇毒,而据少府丞管遄说,这紫星罗兰只在圣都的育林苑里才有;二是逄循中毒的地方在太庙西暖阁,是在昨日前晌饮祭茶的时候中的毒;三是紫星罗兰之毒是下在北陵郡王专用的白玉盏里面的,逄循当时向北陵郡王讨了那盏茶,这才中了毒。中常侍大人您看,这事是不是与宫里大有干系?是不是应该夜扣宫门上奏陛下和中常侍大人您呢?” 春佗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心惊肉跳了。这是他亲自安排的毒杀北陵郡王的秘密行动,原先设定的非常精妙,环环相扣,绝无偏差,怎么偏偏就跑出来一个什么甘兹郡王的小孙子逄循,而且偏偏怎么就向北陵郡王讨了那白玉盏里的茶来饮?!这下好了,北陵郡王没有毒杀掉,却错杀了一个甘兹郡王的小孙子,而且还被查出来了是在太庙中了紫星罗兰之毒。春佗意识到:局势已经失控! 但春佗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哦?没想到,竟有这样离奇的怪事。可是,这又是如何被查出的呢?你先从头细细说来我听听。陛下还在歇息,稍候才会起床。” “中常侍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宗正丞逄烈详细地向春佗介绍了事情原委,尤其是少府丞管遄亲自验毒一节,说的甚为细致。 春佗听完之后,更加心惊,说道:“宗正丞大人,此事关系非小,请大人稍候,我立即去禀告陛下。我估计,陛下可能会召见你,请大人再理一理头绪,陛下召见的时候,一定要说清爽了。”说完,春佗转身进了乾元宫东阙。 只听得东阙里一声狂吼,接着就是摔了茶杯的声音。春佗小跑出来,隔着好远对宗正丞逄烈招手,请他到东阙里觐见皇帝。 宗正丞逄烈被引入东阙,崇景皇帝盘坐在床上,没有梳洗,一脸怒容,一言不发。 春佗先开了口:“陛下息怒,小心伤了身子。先听听宗正丞逄烈大人怎么说吧。”然后转向逄烈,说道:“宗正丞大人,请将刚才所说再细细禀告陛下吧。” “陛下,这事当真是奇事一桩。”于是,宗正丞逄烈又从头到尾将事情复述了一边,只是更加清晰有条理,也更加详细,包括少府丞管遄如何主动请缨、如何医术精湛、如何在最后屏退所有人与甘兹郡王秘语等等,都详细做了说明,最后说道,“陛下,微臣觉得,此事涉及宫里面,又牵扯了两位郡王殿下,深恐此事处置不当会有损陛下圣名,故而在宫门未开之时冒死扣宫,惊扰了陛下,违抗了陛下严旨。臣举止失措,不成体统,请陛下严惩。”说完这些话之后,宗正丞逄烈的身上竟然已经湿透了。他不知道刚刚继位的崇景皇帝会作何指示,生死荣辱都在未定之天。 “你处理得很得体,起来吧,逄烈。”逄图攸说,说完伸手要了一条热毛巾,边擦着脸边说:“你作为宗正丞,宗室里这些事情本就归你掌管,你能遇事先想着我,想着宫里的颜面,这就很好。这事发生在太庙里,还死了人,而且牵扯了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这两位开国功勋王爷,绝不是寻常宗室小事。现在正值先帝大丧之际,更是应该高度审慎处置。逄烈啊,你很好。起来回话吧。春佗,赐座。” 等宗正丞逄烈小心翼翼地坐定。逄图攸接着说:“太庙里发生了毒杀宗室的大案,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丑闻。只是这中间的关节太多,一时半会,光凭你的这些说辞,什么头绪也还都理不清楚。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世桓也要扣宫门了。春佗啊,你去传旨南宫卫士,如果甘兹郡王来了,不要阻拦,放他进来就是。另外,春佗,你速派人去告诉雒渊概,让他也立刻到乾元宫里来,今日估计是消停不了了。逄烈,你先回去吧,此事事关重大,我会指派宗正卿(1)办理此事,你暂时就不用插手了,下去吧。你跟我说的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要泄露出去!春佗,让人进来帮我梳洗吧。” “臣遵旨!” “奴婢遵旨!” 春佗和宗正丞逄烈退下,各自散去了。 逄烈心里为今天冒险扣宫而得到皇帝的认可而无比得意,希冀着即将到来的新君的信任、荣宠、赏赐和满门的富贵。 春佗去传达皇帝的两个旨意,心里焦急如焚。自己暗杀北陵郡王的计谋竟然没有得逞。他原本以为此事万无一失,从昨日前晌到现在,他一直都信心十足,只等着今晨有人报来北陵郡王深夜暴薨的丧训。紫星罗兰之毒奇妙无比,时间地点也都谋划的毫无差错,春佗原以为绝不可能有人能够发现北陵郡王死于紫星罗兰。可是,自己的计谋竟然没有得逞,不仅没有得逞,还错杀了甘兹郡王的孙儿逄循;不仅错杀了逄循,而且使用紫星罗兰之毒的事情也败露了;不仅败露了,而且还将案发之地锁定在了太庙西暖阁里面,锁定在了育林苑,锁定在了北陵郡王专用的白玉盏。春佗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从昨日前晌到现在,他指派去办理此事的秋佗和冬佗未曾来向自己禀报此事?春佗深悔自己太过大意了,早知如此,应该昨日就找来冬佗和秋佗确认行动是否无误,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被动。等春佗派人去给光禄卿雒渊概传旨之后,又专门派了一个小黄门(2)去找秋佗冬佗速来乾元宫宫门外见他,一刻不得耽搁。过了一会,那个小黄门回来了,但却并没有秋佗和冬佗跟着,春佗着急地问:“秋佗、冬佗呢?他们在磨蹭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中常侍大人,秋佗、冬佗两位不见了。太庙里、宫里都没有见到他俩。我打听了一下,秋陀、冬佗从昨日中午起,就忽然失踪了。” 春佗大惊失色。看来是秋佗、冬佗自知行动失败,畏罪潜逃了! 可是春佗并没有工夫思索太多,因为光禄卿雒渊概已经来了。 光禄卿雒渊概一脸的不高兴:“何事如此惊慌啊,春佗。” 春佗将光禄卿雒渊概引到一个左右无人的宫门角落里说:“大人,大事不好了。昨日的事情没有成。” “哦?!北陵郡王没有毒发?” “没有毒发。因为他压根就没有喝白玉盏里的茶。” “哼!这个老狐狸,又逃过一关。我们再作打算吧。大丧最后一日,他还是会来祭奠的,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权且让这个老匹夫再多活一个月。” “大人啊,事情麻烦了!北陵郡王没有喝白玉盏的茶,可是甘兹郡王的小孙儿逄循因为喜爱那只白玉盏,因此向北陵郡王讨了那一盏茶,喝了。刚刚报来消息,逄循已经死了!” “啊?!”光禄卿雒渊概惊讶地说,稍一思忖,旋即恢复了平静:“不过也不必惊慌,紫星罗兰的毒,他们是发现不了的。再说了,我们早晚是要向甘兹郡王动手的,先断他一个孙儿,扰乱他的心神,也未尝不可。” 春佗连连摇头,说:“大人啊大人,请大人听我先把话说完。大人,今日丑时初,逄循死去,原本已经无事。丑时末,宗正丞逄烈和少府丞管遄依例去甘兹郡王府里记档、吊唁,您知道的,这个少府丞管遄是个太医世家、深通医理,当场就怀疑逄循中了紫星罗兰奇毒,并立即做了验看,一步一步查验过来,最后敲定,逄循所中紫星罗兰的毒是下在太庙祭茶时候的白玉盏里面的。所以,太庙西暖阁、宫里、育林苑,现在都难逃干系了。大人!” 光禄卿雒渊概心里一紧:“这下可就麻烦了。” 雒渊概眉头紧皱,怒目对着春佗说:“你怎么弄的,北陵郡王没有使用白玉盏,逄循用了白玉盏,这事发生在昨日前晌,当时就已经知道事情未成,为何迟至今日才来告知我?” “大人,我也是刚刚才得知的啊。我原本以为大人的计策万无一失,因此昨日根本就没有想到需要确认此事。这是我的疏忽。” “那你派去做这事情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向你禀报么?” “大人,我派去做这事情的秋佗和冬佗,原本做事十分得力谨慎,可是从昨日中午竟然就突然失踪了。我猜,十有,他们俩是畏罪潜逃了。” “啊?!坏了!”光禄卿雒渊概脸都吓黄了,仿佛全身的血一下子被吸干了一样,皱着眉头说:“如果他俩把消息泄露出去,一切就都暴露了。春佗,无论如何,你要找到这两个人。找到之后,立即杀掉。” “可是,大人,我没有人手可派啊。” 光禄卿雒渊概顿了一下,点点头说:“也是。此事还是我去做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三个。第一个是堵住育林苑花匠和育林令(7)的嘴。秋佗和冬佗现在消失了,在找到他们之前,事情随时都可能会有变化,为万全计,秋佗和冬佗子夜进育林苑的事,绝对不能说出去。这件事你去办。” “喏。育林令是我安插的人,大人尽管放心。” “第二个,就是迅速找到这两个内侍,并且除掉他们。这个我去办。” “第三个么,就相当棘手了。少府丞管遄配置秘药的事,是我去安排的。据我猜测,这些事,管遄八成已经告诉甘兹郡王了。哎!万没想到,岔子出在他的身上,我也是大意了,他现在是少府丞,宗室里出了丧事,是要去验看并致吊的。嗨!当时假借配药之名送入紫星罗兰,我就该找那个废物太医令来做的。哎!因小失大、因小失大啊!现在不说这个了。当然,最麻烦的还不在刚才说的这些。”光禄卿雒渊概眉头皱得更紧了,慢慢说,“最麻烦的还是在北陵郡王那里。白玉盏是北陵郡王专用的。毒下在白玉盏里。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次毒杀,针对的是北陵郡王。所以,北陵郡王一旦知道这件事情,必然疑心四起。请少府丞管遄配药的是我,掌管太庙西暖阁内侍值守之人是你,所以你我都难逃干系。因此,必须找到一个替罪之人,否则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肯定会揪住你我不放。那样的话,可就真的是麻烦了。” 这时候,有一个南宫卫士急速跑来报信,甘兹郡王已进入复盎门,很快就要到乾元宫了。 现在还没有天亮,光禄卿雒渊概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在宫里的,因此,春佗将雒渊概安置到了乾元宫的北阙,暂时躲避休息。然后,春佗回到东阙,禀告道:“陛下,光禄卿大人已经到了,奴婢把他安置到北阙了。甘兹郡王也马上就要到了。” 逄图攸已经梳洗完毕,一言不发地点了一点头 逄世桓满脸通红、两眼肿胀地进入了东阙,一看到逄图攸,扑通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趴在地上不起来。逄图攸赶忙说:“世桓,你这是做甚?都是至亲骨肉,你这是做甚嘛?天还没亮你就扣宫进来,还行这么大的礼,想来是有甚么事情?” “陛下!请陛下为臣做主!”说完,又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跪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逄图攸屈身扶起逄世桓,将他引入座,说道:“世桓,你这是怎么了嘛?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我待宗亲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是你的事?” “陛下,臣的小孙儿逄循被人毒死了。” “啊?!”逄世桓故作震惊,惊慌地问道:“这这这,怎会如此?何时之事?” 逄世桓流着泪,从头到尾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当然,皇帝患隐疾一事,他明智地省略了。除此之外,无一遗漏。 逄图攸竟然也流泪了,满脸戚容地紧紧拉着逄世桓的手臂,痛心地说:“可怜了我的好侄孙儿逄循噢。前几日我见他,真是喜欢得紧,没想到竟然为歹人所害。世桓,此事一定要严查到底,绝不能让歹人逍遥法外。世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咱们的循儿讨回公道。”皇帝的悲恸又一次触动了逄世桓,逄世桓再一次老泪纵横。 看着掩面长泣的逄世桓,逄图攸却迅速恢复了平静,说:“世桓,循儿着实可怜。你是我的至亲骨肉,是开国功勋郡王,我不能亏待你。我下一道恩旨,追封逄循为“敦悯郡王”,特准许以郡王之礼下葬。你看如何?” 听得此言,逄世桓心下稍安,侧身行礼道:“臣叩谢陛下隆恩。” 逄图攸说:“世桓啊,你先节哀。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明案情,查出真凶。世桓,你可有什么主张?尽管说来,我全部照准。一切以便利查案为要!” 甘兹郡王站起身来,再次跪下,朗声说道:“叩谢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惟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天恩!臣斗胆,恳请陛下下几道特旨。” “你说。” “第一道,恳请陛下下旨,立即封禁育林苑,不许任何人进出,并恳请陛下特准臣的卫士与南宫卫士一道,进育林苑搜查。” “准了!” “第二道,恳请陛下下旨,立即拘禁育林苑周边相关人等,并恳请陛下特准臣的卫士和南宫卫士一起,盘问前日进出育林苑的情形。” “准了!” “第三道,恳请陛下立即拘禁前日值守在太庙西暖阁的内侍和逄循饮毒茶之时在西暖阁的融铸公子融崖,并特准臣的卫士和南宫卫士一起盘问。” “嗯?怎么还有融崖牵扯在里面?” “禀陛下,循儿当时就是从融崖手里接过来的白玉盏。” “哦。那倒是应该查查融崖。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事的。但是,查一查总是无妨。好了,准了。” “还请一道,恳请陛下下旨,暂时封锁循儿被毒杀的消息,以免外人过分揣度和利用。” 甘兹郡王这最后一道特旨,其实也是逄图攸心里所想的。事情牵涉到了北陵郡王,没有查明之前,最好不要让北陵郡王知晓此事,否则,两个郡王都来这里哭诉,皇帝就左支右绌了。 逄图攸毫不迟疑地说:“准了。春佗,你去传前三道旨意。”然后转向甘兹郡王,说:“世桓,现在知道此事的人,除了我和春佗,其他都是去你府里的太医、宗正丞和少府丞,还有你王府的人,第四道特旨你自己去传吧。另外,我还要给你一道特旨:着廷尉杜贡会同宗正卿、少府卿、黄门侍郎(4)、卫尉卿,还有那个少府丞管遄,一同秘密审理此案。事情嘛,就发生在太庙里,真凶难道还能跑到哪里去?!所以,今日就要有个说法。一经查明,立即奏我。我今日晚些时候要听杜贡回奏。世桓啊,你先回王府吧。节哀啊!事已至此,你的身子骨要紧。相信我,我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我也定会还我的好侄孙儿一个公道。” “臣叩谢陛下天恩。” 甘兹郡王逄世桓退下了。 春佗将光禄卿雒渊概引入东阙,然后退下去传旨去了。 刚才,雒渊概在北阙也没有闲着。他是逄图攸的亲信,逄图攸继位才一个月,宫里已经形成了新例:乾元宫北阙专供光禄卿雒渊概使用。有时候,逄图攸在乾元宫前殿召见臣工、办理朝政,雒渊概就带着极少几个光禄勋(5)的亲信在北阙里办事,随时听候前殿里皇帝的差遣。就在甘兹郡王逄世桓在东阙哭诉请旨的时候,雒渊概已经差人把该安顿分派的事情,一件一件,全都办完了。 东阙里,逄图攸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雒渊概。雒渊概了跪下去,俯身长拜道:“臣该死。事情没有办利落。请陛下发落。” 这几句自责的话一说,逄图攸优柔的性子就又来了。他的眉头舒展了一下,脸上的怒容也消去了一半,长叹一口气,说:“哎……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啊?”脸上是一幅又无奈、又悔恨、又不忍的神态。 “臣死罪!”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起来吧。事到如今,就不用太过追究你自己的罪责了。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叩谢陛下隆恩。”雒渊概站起身来,神态已经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的样子,缓缓说道:“陛下,都是臣措置不当,让陛下烦忧了。” “我都说过了,不要再追究了。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 “陛下,臣以为,现在的关节不在甘兹郡王这里,而在北陵郡王。毒,下在白玉盏,明摆着是对着北陵郡王去的。甘兹郡王那边,并不难办。逄循是意外而亡,只要找到下毒的人,凌迟处死,让甘兹郡王解了恨,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可是,北陵郡王却知道,他才是毒杀的对象,而事情又发生在太庙,如果撕掳不清楚,陛下就会被北陵郡王深深怀恨。这是臣死罪之所在。” 逄图攸点点头,说:“你既已思虑到了这一步,那么情形就不至于坏到哪里去。你接着说吧。” “喏,陛下。当务之急要处理的几件事,臣已经措置妥当了。陛下暂不用烦忧。现在的难点有两个。第一个难点是,昨日春佗派去安置此事的秋佗和冬佗竟然消失了。他们是昨日中午消失的,当时逄循尚未毒发,事情也并未败露。所以,我和春佗揣测,秋佗和冬佗很有可能是因为事情办砸了,害怕受罚而逃跑的。臣担心的是,他俩如果被什么人给抓住了,一经拷打全部说出来,事情一暴露,我们和北陵郡王就彻底撕破脸了。因此,刚才臣派了光禄勋的人和南宫卫士去秘密搜查秋佗冬佗。大丧期间,如果没有圣旨,谁都无法进出圣都,因此,这俩人肯定还在圣都。臣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俩找出来。” “好。找到之后,立即杀掉。” “喏,陛下。第二个难点,我们要另找一个替罪羊。” “替罪羊?还另找?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前就安排了一个替罪羊?” “陛下,此前,臣与春佗推演,如果毒杀行动顺利得手,北陵郡王深夜暴薨,没人发现他是中了紫星罗兰之毒,那就万事大吉;万一北陵郡王身边之人觉察他是中了紫星罗兰之毒,那就必然会引起诸位郡王对陛下极大的猜忌,从而引发朝局动荡,为防万一,为保万全,必须预设一个万一毒杀被发觉、臣等可以抛出来的替罪羊。这个替罪羊要有下毒的动机,更要有下毒的机会,所以,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要与北陵郡王有大仇,二是要在太庙值守,三是要知道配置秘药以及秘药所需的紫星罗兰放置之处。而,秋佗和冬佗,就是臣与春佗精心找来的替罪羊。” “哦?!可是,我有一点就不明白了。秋佗和冬佗是我身边的内侍,知道我病了、需要配置秘药、秘药放置在何处并不难;让他们去太庙值守更不是什么难事。可秋佗和冬佗和北陵郡王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仇恨到可以让他们冒着凌迟处死的风险,下毒杀掉北陵郡王?” “陛下有所不知。这要从秋佗和冬佗的出身说起。秋佗和冬佗原本出身高贵,是大郜圣朝时河源郡国的嫡系宗室,是时任河源郡王的两个侄子。四十年前,河源郡王起兵造反。仁祖淳皇帝(6),代天子出兵讨伐,一举灭了河源郡王之叛。此后,河源郡王全家受到严遣,四岁以上之人全被处死,四岁以下幼男阉割之后入宫为奴,四岁以下幼女没入官妓。秋佗和冬佗当时都不足两岁,于是就阉割后进宫做了内侍。” “哦!原来如此。这个事情呢,我多少知道一点。河源郡王事败之后,河源郡国就并入了北陵郡国,这一点我倒是知道的。但对河源郡王一家的处置,我当时年纪还很小,确实一点也不知道。可秋佗和冬佗怎会知道此事的?” “原本并不知道。在此次行动之前,春佗特意将此事告诉了秋佗和冬佗。” “告知他们此事,是为了让秋佗和冬佗仇恨北陵郡王?那他们岂不是也仇恨起我和先帝来了?我和先帝也是北陵后裔啊” “陛下放心。臣与春佗只是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由头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催生出他们对逄氏宗室们的仇恨,否则,陛下的安危也要大受影响了。再说,那秋佗和冬佗于襁褓之时就被阉割进宫为奴了,身上早就没有了丝毫阳气。他们听说此事之后,只是慨叹命运无常,并无复仇之意。此外,除了告知他们的出身,臣还允佗和冬佗,事成之后特许他们在宫外各找一个子侄,冠以他们从前河源郡王宗室的姓氏,也算是替已故的河源郡王续上香火吧。他们对此竟然毫无兴趣,只是说什么‘假的就是假的,又不是自己肚子里养出来的,续不续得上的也无关紧要吧’。由此可见,他们对出身、血脉之类的事情,确乎毫不关心了。后来,臣与春佗允诺了他们巨额财货,这好歹是让他们动了心。” “很好。可是,秋佗和冬佗现在都凭空失踪了,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能够找得到他们,那一切都好说。他们事败之后畏罪潜逃,反而更加坐实了他们下毒这一罪状。一旦抓住,立时处死。这样,死无对证,也就说得过去了。怕就怕这俩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是照样可以将下毒之罪安到他们身上么?有何不可?” “臣担心的是,如果把罪责推到他俩身上,明诏一旦公之天下,逼的这俩人毫无活路,反而会迫使他们去北陵郡王或者甘兹郡王那里道出实情,以图活命。这样的话,大局就彻底被搅乱了。” “那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一是布下天罗地网,尽快找到秋佗冬佗;二是再踅摸一个替罪羊。只是,这个替罪羊,实在是不好找啊。” “哎!你呀。”逄图攸埋怨道,“你速去处置此事吧。做好准备,万一北陵郡王那边揪住不放,你这里又找不到应对之策,那就提前行动吧,明着来,也未尝不可,这都是早晚要做的事。北陵郡国的属地太广,留着他,总是个祸害。大郜圣朝靠着列位北陵郡王的军力,平息了列国的叛乱;先帝靠着北陵郡王的强援,以区区卫尉卿的身份,就推翻了大郜圣朝;我不也是……,总之,北陵郡王一定要除掉,北陵郡国也一定要拆分,我的江山,绝不能再出现任何一个强势郡王!你好好筹谋一下吧。” “臣遵旨!” “好了,你退下吧。”逄图攸转身正要离去,忽又停住了,说:“对了,你让春佗清理一下宫里的内侍,凡是出身于郡国灭国之后被阉割入宫为奴的内侍,一律查清,无论其本人是否知晓,均不得在宫内做事。尤其是河源郡国灭国之后被阉割入宫为奴的河源郡王宗室出身的内侍,更要单独放置、严加防范。” “臣遵旨!臣考虑不周,留着这些人在身边,确是陛下安危的极大隐患。” “你说的这些,并不是我所考虑的。我是想,等捉到了秋佗、冬佗,将这些出身于河源郡王宗室的内侍,连同秋佗、冬佗,一并交给北陵郡王处置。做戏嘛,总要做的像一些才行。像你与春佗那般行事,浮皮潦草,漏洞百出,早晚还不是祸害么?” “陛下英明睿断!臣遵旨!”光禄卿雒渊概跪了下来,紧张地背上几乎都湿透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受了皇帝的责怪,而是因为,他第一次感到,这个崇景皇帝可能绝非自己原先想的那般优柔和易于操控,与此前的永诚亲王相比,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这些变化来的很突然,但好像又早有预兆;看上去微不足道,甚至说不清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发生这些变化,但雒渊概却又隐约觉得这些变化极其剧烈,自己为此而感到害怕。到底害怕在哪里?为什么害怕?雒渊概说不上来。 “大概是乾元宫那个宝座所带来的光环吧。”雒渊概有时候会这样安慰自己,但雒渊概自己心里也暗示自己:一定要倍加小心侍奉了…… 针对逄循被毒杀的秘密审查,一步一步地开始了。 第一步是封禁育林苑并寻找紫星罗兰。在少府丞管遄的带领下,甘兹郡王府的卫士和南宫卫士们细细搜罗了育林苑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片奇石林的一个山洞口找到了几株紫星罗兰。而且,整个育林苑只有这里有紫星罗兰。管遄他们找到的时候,这几株紫星罗兰的花朵已被摘下了,只剩下花蒂尚在。管遄从花蒂的干枯程度断定,花朵应该在两三天前被摘走了。这就与逄循被害时间基本吻合上了。 第二步是拘禁所有育林苑周边相关人员。育林苑有西南北三个门,分别对应着三类人。西门,涉及育林苑的花匠,统由育林令 掌管。南门与太学相连,涉及太学里的人,最近太学无课,只有从各郡来的替父守灵暂居的公子,太学由祭酒(8)掌管,但大丧期间无课,因此祭酒之责暂由值班博士掌管;北门与乐坊相连,涉及乐工,由协律都尉(9)掌管。于是, 廷尉杜贡把育林令、值班博士、协律都尉都找了来,一一细细盘查。 育林令禀报:“大丧期间,宫里的娘娘们那里并不摆花,所以育林苑的花匠都在苑内,从未有人离开,也未有什么人从育林苑的西门进入过育林苑。” 协律都尉禀报:“近日除了留几个值班乐工,其他乐工都在太庙值守,未看见有乐工从育林苑北门进入育林苑。暂居在乐坊的十个琉川舞姬也很安分,从不乱行乱动。” 太学里最近几日的值班博士都说,只有融崖公子每日结束亥时值守后,也就是在子时进入育林苑,一两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其他公子和博士从未进入过育林苑。 第三步是拘捕前日值守在太庙西暖阁的内侍。结果,当日值守在西暖阁的内侍中,有两人不知所踪,也就是秋佗和冬佗。其余内侍全部收押,打入若卢诏狱待审。同时,全城搜捕秋佗和冬佗。 第四步是拘捕并审问融崖。经过审问,廷尉杜贡认为,融崖的答话疑点重重。于是,杜贡与其他会审官员共同商议后,当机立断将融崖打入若卢诏狱。 第五步是搜查融崖暂住的迦南学院。将融崖所用之物交由少府丞管遄一一验看。管遄将融崖的大氅投入白矾水之时,大氅的一角发出莹亮的紫色。管遄断定,这就是紫星罗兰的蕊蜜。童子普光以及两个仆人黄大、胡夏也都供认不讳,融崖从太庙值守回来之后,会去育林苑散心,待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第六步是继续细查融崖。一是检查融崖的身体。结果,将融崖的手浸入白矾水的时候,也发出莹亮的紫色,只是很淡。二是拿着融崖的靴子比对育林苑中的脚印。育林苑中到处都是泥土,因此融崖在育林苑留下的脚印甚多。经过比对验看,发现育林苑里融崖脚印的路线十分集中,除了个别脚印略显散乱之外,其他脚印都是按照同一路线行进,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奇石林,也就是紫星罗兰的所在地。 至此,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融崖。 廷尉杜贡心里大感轻松:有了这些证据,足以断定融崖就是下毒的凶手,也就可以向皇帝回奏了。 注: 1、宗正卿:官职名,宗正是九卿之一,主管皇室的宗室事务,皇帝、亲王、郡王等宗室以及外戚男女的姻亲等都有宗正来记录。宗正的最高长官叫宗正卿。 2、小黄门:宦官官职名,层级较低。 、少府卿:官职名。少府是九卿之一,主管皇室的钱财和皇帝的衣食住行等事务。少府的最高长官叫少府卿。 4、黄门侍郎:宦官官职。层级较高。 5、光禄勋:九卿之一,主管宫廷内的警卫事务。实际权力不止于此,皇帝的智囊班子也集中在这里。 6、仁祖淳皇帝:隆武大帝和崇景皇帝的父亲,老北陵郡王。隆武大帝登基之后,追尊祖上,将其父追封为仁祖淳皇帝。 7、育林令:宦官官职。掌管育林苑事宜。 8、祭酒:官职名。隶属于九卿之一的太常。太常掌管宗庙事,是九卿之首,机构复杂,编制庞大。祭酒主教育。 9、协律都尉:官职名。隶属于少府,掌管乐坊、乐律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八章 乾元宫·前殿 乾元宫前殿里一片肃杀,气氛冰冷至了极点。 逄图攸眉头紧锁,低垂着眼眉,一言不发。 光禄卿雒渊概跪在左侧。廷尉杜贡、宗正卿、少府卿、少府丞、黄门侍郎、卫尉卿等静静地跪在右侧。但没有甘兹郡王府的人。 逄图攸第一个开了口:“太庙里竟然能发生这样诡谲的事?!我的脸面往哪里搁?你们一个一个都是干什么吃的?整日里,就知道在我眼前儿晃来晃去?!先帝的灵柩还在太庙停着呢!国家大丧期间,你们就敢如此懈怠,差事做的如此疏漏不堪。光天化日里,竟然害的甘兹郡王家的逄循在太庙里头被下了毒?这让我有何颜面去面对甘兹郡王和列位宗亲,有何颜面去面对大行皇帝和列祖列宗?” 皇帝的语速很慢,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严厉,而且还带着深深的自责。 只有光禄卿雒渊概听得出来,这是皇帝在做戏。但皇帝的戏,做的太高明了,就连雒渊概,也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间觉得这是皇帝的真情流露。只有到了“又有何颜面面对大行皇帝”这一句的时候,雒渊概才意识到,皇帝确确实实是在做戏。就在这意识流转之间,雒渊概对皇帝的认识更深了一层,甚至开始感到一丝惧怕。 大臣们把头趴得更低了,纷纷说道:“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万死又有何助益?!你们的罪,我先不予追究,看你们审理的是不是清爽,要是办成个无头案,久拖不决,我决不轻饶!”皇帝这个下马威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廷尉杜贡和一干人等,想尽办法尽快结案。皇帝接着说: “廷尉,你先跟我说说你们秘密审理的情形吧。你们哪,一定要把头绪给梳理清楚了,然后再去告知甘兹郡王。没有查清楚的事情,不要妄议。查清楚的事情,也不要欺瞒。不要一会子这个样,一会子又是那个样,搅得甘兹郡王不得安生。”这句话,明面上是关心甘兹郡王,实际上是暗地里又下了一个旨意,那就是要一次定谳,不要节外生枝,更不要捕风捉影。 廷尉杜贡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朗声说:“是,陛下。今日,臣奉旨,会同宗正卿、少府卿、卫尉卿、少府丞、黄门侍郎以及甘兹郡王府的左都侯高岚,带着南宫卫士、甘兹郡王府的卫士等,进行了全面审查。就现场证据和各方口供来看,几乎可以肯定,融崖就是凶手。” “杜贡!你说话要动脑子,要审慎!这是牵扯到甘兹郡王府的人命案,是大案,一旦定谳,就是要处死的大罪。融铸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家风淳朴厚重,举世皆知。融崖这小子,我在他小时候也经常见,绝不像是能下这么狠的杀手的孩子?!”皇帝慢慢饮了一口茶,接着说,“而且,这件事情,可不单单是涉及到甘兹郡王一个郡王啊,毒是下到白玉盏里面的!白玉盏是谁专用的?还用我提醒你们么?!啊?!所以,下毒之人杀人的目标,到底是谁,尚还在两可之间!起码是会让人心生怀疑吧!你要把这些细小的关节之处都搞清楚、弄明白!不要糊糊涂涂,让别人问出毛病!明白么,杜贡?”皇帝的话虽然说的貌似着三不着两的,但其实这些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第一,证据要确凿,让人无可辩驳;第二,涉及的范围要尽量小,既然甘兹郡王的孙儿被毒杀了,那就只集中在甘兹郡王一家身上,不要牵扯到北陵郡王。 可是,要同时做到这两点,谈何容易啊。光是做到第一点,已经千难万难了,何况还有后面这一点。廷尉杜贡感到十分为难,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于是,杜贡咽了一口吐沫,硬着头皮说:“陛下英明,臣明白了。臣不敢辜负陛下的托付,会同各位大人,认认真真做了盘查。现在来看,证据是充分的。这几日,包括前日夜里,进出育林苑的人,只有融崖一人,这是其一。融崖前几日在育林苑的行走路线,全都指向紫星罗兰所在的奇石林,而且只有这一条路线,这是其二。融崖的大氅上和手上都沾染了紫星罗兰,这是其三。融崖自己十分清楚,育林苑里头,越艳丽的花,毒性越大,这是其四。逄循小世子在太庙西暖阁,是从融崖手上接过的白玉盏,这是其五。臣等以为,有这五条理由,足以证明,融崖就是凶手。” 这五条证据,确实是非常充分了。但逄图攸却并未表示认可,依然皱着眉头,低垂着眼眉,似乎并不满意。光禄卿雒渊概明白,这是因为,光证明融崖下毒杀死了逄循还远远不够,还要有证据证明,融崖毒杀的目标就是甘兹郡王,而不是北陵郡王。只有证明了这一点,才能将北陵郡王的疑惑打掉。否则,即便将融崖明正典刑,也仅能消弭甘兹郡王的恨意,而不能消除北陵郡王的疑惑。这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逄图攸不便明说这层意思,于是光禄卿雒渊概必须出面了。他稍顿了一下说:“杜大人,从您所说的这些证据来看,确实算是足够了。可是,还有一条,没有说明白。那就是动机。动机呢?融崖为什么要杀害甘兹郡王的孙儿呢?难道融崖与甘兹郡王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廷尉杜贡心想:果然没有搪塞过去,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褃节儿。 这个问题,杜贡暂时确实还回答不了。但光禄卿雒渊概所说的话,让杜贡茅塞顿开:只要证明融崖与甘兹郡王有仇,融崖杀人的动机就找到了,这样就不会牵扯到北陵郡王。 想通了这一点,廷尉杜贡就知道怎么应答了。他一顿首,说道:“陛下,恕臣等无能,暂时还没有找到融崖毒杀甘兹郡王王孙的动机。恳请陛下,再给臣几个时辰。臣以为,融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公然毒杀甘兹郡王的爱孙,想来必是与甘兹郡王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是何仇恨,臣保证,今晚一定会查出来奏明陛下!” 对于杜贡的这个回答,皇帝很满意。光禄卿雒渊概转头看了一下皇帝,皇帝的眉头舒展开来,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嘴角甚至还轻微扬了扬。 逄图攸说道:“杜贡,你好生去料理此案吧。再给你一晚时间。如果到时候,这案子还办的不周全,我必惟你是问。明日一早,宫门一开,你就进来回奏。你下去后,把这些情形也去告知甘兹郡王一声。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光禄卿留下。” 廷尉杜贡他们都退出去了。 逄图攸看了一眼雒渊概,轻松地说:“这个案子已经结了!” 雒渊概有些莫名其妙,刚刚皇帝还催促杜贡去寻找融崖的动机呢,说的那么煞有介事的,怎么一转眼的工夫,皇帝自己却说案子已经结了?雒渊概稍一迟疑,说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逄图攸笑了笑,呷了一口茶,说:“这个融崖与那甘兹郡王是有嫌隙的。” 皇帝踱下来,示意雒渊概陪着自己往外走,出了前殿的侧门,皇帝就转向后面,往东阙那边走去,边走边说:“春佗跟我说,他带着融崖和其他几个郡守的公子回圣都的路上,世桓在甘兹郡国里见过他们一次。世桓看上了华冲进献给我的一个琉川舞姬。你也知道世桓的秉性,他要是来了性致,可是什么都顾不了的。加上又仗着我宠着他,更是肆无忌惮。因此,他当时就想临幸那个琉川舞姬。在场的人,无一敢言,只有这个融崖跳出来制止他。你想,世桓是跋扈任性惯了的,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何况还是他那胯下之物的委屈?世桓当时就大发淫威。他的左都侯替他出头,结果和融崖起了武力冲突。一番折腾,世桓也就没了性致,但又不能失了郡王殿下的颜面,所以说了几句疯话,辱骂了融崖的双亲。融铸和象廷郡王的家风你也是知道的,刚烈勇武,宁折不弯!那融崖当场就顶撞了回去,把世桓给气得够呛。但世桓自知理亏啊,众目睽睽的,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当场撂下狠话,说是要到圣都里来收拾融崖。所以啊,你看,这不是平白无故地送了咱们一个台阶么?” 雒渊概大喜过望,说道:“甘兹郡王这个性致来的真是太妙了。有了这个嫌隙,融崖毒杀甘兹郡王就有了理由。虽然不是那么充分,但也可以说的过去了。廷尉定谳的时候,可以说融崖既记恨甘兹郡王无端辱骂其父母,又惧怕甘兹郡王在圣都里挟私报复,于是痛下杀手。这样的话,融崖的毒杀,仅仅是针对甘兹郡王,北陵郡王那边就完全排除出去了。甚至秋佗冬佗两个内侍也都可以被开脱出来了。” “正是如此啊。但是,融崖和世桓之间的这个过节,不能由我说出来,要由世桓自己说出来。所以,刚才我才让杜贡去向世桓通报案情审理情况。想那杜贡不至于是个呆子吧?不会到了甘兹郡王府,连顺道问一问他与融崖有何过节都不晓得吧?” “圣明无过陛下。” “但是,秋佗冬佗找不到,总归是极大的隐患。你千万莫要松懈,务必要尽快找到。” “喏。等明晨廷尉来向陛下回奏案情、定谳之后,臣就对外放风,好让那秋佗冬佗放下心来,尽快回来。” 逄图攸点点头,然后说:“不过,这两个内侍逃走这件事情的缘由,你也要暗示杜贡,让他在定谳的时候一定说清爽了。秋佗和冬佗,他们不是什么‘畏罪潜逃’,而是由于担心被‘无端牵连’才逃走的。这其中的差别,你可明白么?” “臣明白。关于他们逃走的时间,也要改一改,不能再说什么‘从昨日中午就没见到’,而要说成‘听到逄循在太庙被毒杀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陛下您看,这样措置可还妥当?” “很好很好。你去告诉春佗一声吧,这事让他务必要安顿好。” “喏。” “这一关呢,就算是过去了。可是削除北陵郡王一事,还是不能放松。北陵郡王一日不除,我在圣都里头一日不得安枕。只是,紫星罗兰这个办法,不能再用了。你好好筹划一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等我这几日腾出空来,再好好琢磨琢磨。等融崖这个案子彻底完结了,我们专门议一次。兹事体大。” “喏。还有几件事,一个是分封郡王的名录以及分封郡国的清单;二是恢复郡国制度之后,原先那些郡守们的安置;三是牵制各郡王的羁縻之法。届时,臣一并向陛下回奏。” “很好。对了,那秘药,何时能够配好?” “陛下,臣让少府丞管遄尽快研制,请陛下稍安勿躁。” “哼!说起那个管遄,我就心里别扭!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多嘴,我的隐疾,估计他也已经告诉世桓了。不过啊,话说回来了,世桓比我还大三岁呢,他怎的倒是如此龙马精神!见到一个美色的琉川舞姬,竟能马上性起临幸,可真是天赋异禀啊。还有,华冲进献的那几个琉川舞姬,会是何种绝色?竟能让夜夜醉卧花丛的世桓当场不能自持?我当真是好奇啊!” “臣即刻就可以安排,请陛下召见、临幸她们。” “嗨。我现在这个样子,如何‘临幸’她们?嗯?!” “臣失言。” “嗨,你呀你呀!哎,也无妨。还是下下功夫,早些配好秘药吧!” “喏!” “好了,你下去吧。” “喏,陛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十九章 乾元宫·廷尉 其实不用廷尉杜贡来禀报案情进展,左都侯高岚早就把情况一五一十禀告了甘兹郡王。 逄世桓怒不可遏:“不杀融崖竖子,我誓不为人!” “殿下息怒。相信陛下肯定会为殿下和小世子做主的。” “哼。我不光要杀了融崖,还要杀光融铸一家老小。我要用融家全家的鲜血,祭奠我的好孙儿。”说着,逄世桓又嚎啕痛哭起来,边哭边说:“也怪我疏忽,若不是我执意带循儿去太庙,也不会让他小小年纪就遭此毒手。”说着又是连番自责。 廷尉杜贡来了,将白日里的审理情形详细禀告了一遍,又引得甘兹郡王一场大哭。杜贡和高岚苦苦相劝,甘兹郡王才稍稍好转。 杜贡趁机问道:“殿下,下官有一事不明,望殿下明示?” “你尽管说就是了。”逄世桓说。 “殿下,那融崖与殿下有何深仇大恨,竟致其对小世子痛下如此狠毒之杀手?殿下可否明示?” “这?”甘兹郡王有些犹豫,眼神游移地扫过左都侯高岚。此事是隐情,事关自己的颜面,更事关皇家体统,如果实话实说,实在有些难为情,而且也可能引起很大的麻烦。 高岚的心里转的更快,于是说道:“殿下,事到如今,卑职以为,还是向廷尉大人道出实情吧。如果不把融崖与殿下之间的嫌隙说明白,那么融崖杀人的动机就不充分。如此一来,恐怕此案就很难定谳了。” 廷尉杜贡由衷敬佩左都侯高岚的思虑深远,于是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左都侯智慧无双,左都侯智慧无双。” 逄世桓顿了一下,说道:“哎!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我这张老脸了。杜大人啊,说起来,都是我那胯下之货,惹出来的祸端啊。”于是将他与融崖那一段恩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杜贡。 听完甘兹郡王的解说,杜贡虽然表面上表现的十分诧异和紧张,但心里边却实实在在大舒了一口气。甘兹郡王与融崖之间的这个嫌隙过节并不算什么深仇大恨,但却足以为此案提供定谳所必须的作案动机。有了这一过节,此案就算是可以圆满地办结了。至此,他到甘兹郡王府里来的目的就全部达到了。杜贡又与甘兹郡王稍事周旋了一会,很快起身告辞了。 第二日宫门刚开,廷尉杜贡就赶到了皇宫。南宫卫士早就得到旨意,杜贡一到,就将其引入了乾元宫前殿。崇景皇帝已经坐在御座上了,下面站着光禄卿雒渊概。 廷尉杜贡跪下俯身行了礼。 逄图攸看了一下杜贡,问:“起来说话吧。案子办的如何了?” 杜贡难掩兴奋地说:“陛下,昨日,臣奉旨去甘兹郡王府通禀案情,顺道就问了甘兹郡王殿下,他与融崖有何仇恨。没想到甘兹郡王自己向臣透露了一个隐情……” 等杜贡如实回奏完,逄图攸说:“看来,融崖的杀人动机也是有的。如此,这个案子是否可以定谳了,杜贡?” “启奏陛下,该案可以定谳了。” “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么?” “这?倒是有一个地方尚存疑点,不过也并不打紧,臣以为,似乎是可以忽略的……” 没想到,逄图攸厉声打断了杜贡的话:“什么疑点?疑点尚存,你还说什么‘并不打紧’,什么‘似可忽略’?你觉得,这么糊里糊涂的,就可以定谳了?!办案子,就要办成死案,你这般推诿,终是遗患。你不要忘了,这是皇室事务,岂容得你这般麻痹?你就是过的了我这一关,过的了其他郡王那些关口么?” “陛下训斥的是。陛下训斥的是。请陛下息怒。是臣疏漏了。启奏陛下,目前尚存的疑点是,案发当时在太庙西暖阁值守的两位内侍——秋佗和冬佗,从案发当天中午就消失了。这事透着蹊跷,也无法解释。秋佗和冬佗迄今尚未找到,臣对此还不敢妄下评断,不过这应该也不影响定谳。” “糊涂,怎的不影响?这两个内侍若没有事情,为何会无故消失?如果这两个内侍才真凶,那融崖岂不是就被冤枉了,他可是象廷郡王的外孙、迦南郡守的嫡长子!另外,秋佗冬佗这两个奴才是我身边使唤的人。所以,他们俩与此事的牵扯,你一定要给我撕掳清楚,个中利害,你可晓得么?”逄图攸目光幽幽地盯着杜贡,带着期待。 杜贡猛然警醒了:是呀,秋佗冬佗是陛下宫里的人。如果不把秋佗冬佗从案子里面撇出来,皇帝本人就会被别人猜疑。这一点,自己此前竟然没有料到?!自己还是多年的讼官,可真是糊涂啊!但秋佗和冬佗又确确实实没有捉到,这该如何评断呢?杜贡愣在了那里,无言以对,瞬间满身大汗。 光禄卿雒渊概见杜贡竟然如此不开窍,就上来解围道:“杜大人,秋佗和冬佗是中常侍春佗的人。要不,请中常侍春佗出来,杜大人有事可以问一问他?” 逄图攸没有等杜贡回答就直接说道:“光禄卿此言甚是。春佗,你过来!” 春佗早就站在后面等着了,这时候疾步出来,先行了个礼,趴在地上说:“奴婢死罪。没有管好手底下这帮奴婢,给陛下和各位大人添乱了。秋佗和冬佗,历来是谨慎小心的,事发第二天,也就是甘兹郡王进宫上奏案情和请特旨查办的那一天,这俩奴婢听说在他们值守西暖阁的时候,甘兹郡王府的小世子在那里误饮毒茶身亡,之后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奴婢这几日一直在和南宫卫士们寻找他们的身影,迄今尚未找到啊。奴婢死罪!请陛下赐罪。” 皇帝没有说话,光禄卿雒渊概也没有说话,俩人都看着杜贡。这一次,杜贡还算是机敏,听出了春佗话中传递出来的重要关节,他顿了一下,问道:“烦请中常侍大人再说一次,秋佗和冬佗是从何时开始不知所踪的?” “杜大人,秋佗和冬佗是在甘兹郡王进宫上奏案情并请完旨,他们得知案情之后失踪的,也就是事发第二天消失的。” 杜贡诧异地问道:“不对啊,中常侍大人。太庙值守的内侍和宫里的内侍都说,自从事发当天中午,秋佗和冬佗就不见了呀?” “廷尉大人,宫里内侍们的职责都是很分明的。大丧期间,太庙之人都在太庙里面值守,并不知道宫里之事。宫里之人呢,整日里都在宫里做事,也不知道太庙和其他地方之事。秋佗和冬佗是奴婢用的最顺手最得力的内侍,因此承担的差事也重,两边都要跑一跑。他们那一日从太庙回来后,我又差他们去办了别的差使。第二天的早上,秋佗和冬佗还和我一同侍奉过陛下,而且也在乾元宫迎候过光禄卿大人呢?” “正是如此。”逄图攸和雒渊概都说。 皇帝和光禄卿都出来作证。廷尉杜贡就没有什么可再问的了。 廷尉杜贡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说:“陛下。这两位内侍想来并无嫌疑。” 逄图攸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杜贡道:“如果是这两位内侍下的毒,那他们为了逃命,事发当天中午就会畏罪潜逃,又岂会等到第二天。他们等到第二天甘兹郡王进宫禀告之后才逃跑,说明他们是从甘兹郡王口中得知的太庙之事,而并不是自己下毒。因此,臣料定他们与此案并无干系。从他们逃走的时间可以断定,两位内侍应该不是‘畏罪潜逃’,而是担心被此案株连而逃,毕竟他们俩在案发之时在太庙值守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值守之地出了问题,值守内侍全都要株连。太庙一案是涉及郡王宗室的人命案,值守内侍自然难逃一死。这都是成法,他们自然知道,因此也就自然畏惧,并因此而逃走。虽然两位内侍私自逃跑同样也犯了宫禁,但对本案却并无影响。如此,陛下,臣以为,此案完全可以定谳了。” 逄图攸点点头,说:“杜贡啊,你办事还算是有章法,思虑也还算得上周全。很好,你下去吧,把刚才说的这些,理一理清楚。罪状么,你们要拟好。这是弑杀皇室的大罪,决不可轻判。明白么?” “臣遵旨!” “同时呢,这个融崖,出身与别个郡守的公子还略有不同,他的外祖父是象廷郡王,你在定罪的时候也要斟酌着些,不可太过孟浪。”逄图攸的心软病又来了。可这一次,光禄卿雒渊概却没有此前听到逄图攸大发妇人之仁时自己心里产生的那种鄙视,这一次,雒渊概心里隐隐觉得,皇帝可能不单是妇人之仁这么简单,但到底皇帝有何考虑,自己又暂时还无从得知。 “好了。你下去拟好条陈。一会,我会把甘兹郡王叫来,到时候你来说一说这些情况,算是给甘兹郡王一个初步的交代。你下去吧。” “遵旨!”廷尉杜贡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光禄卿雒渊概依旧留了下来。 逄图攸斜靠着,语气轻松的说:“此案总算是了结了。北陵郡王那里,要不要也去说上一说,以免他起了疑心?” 雒渊概不以为然,但语气却十分恭敬的说:“臣愚见,似乎不用。等此案完全定谳了,北陵郡王也就一清二楚了。如果在定谳之前去说,反而显得咱们心虚。定谳之后去说,又更加画蛇添足,莫名的引人怀疑。若无其事的,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才显得问心无愧。若是北陵郡王问起,我们再去应对,似也不迟。” 逄图攸点点头,说道:“确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这个北陵郡王,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要多加小心。我想,无论怎么着,他都会起疑心的。” “陛下圣明!” “你一会和甘兹郡王一起进来,就把这个案子定了吧。”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不能如此简单处理。” “哦,你是何意?” “陛下,正如您刚才所说,融崖可是象廷郡王的外孙啊。给融崖定罪,恐怕还要费些周折。一来,朝廷有‘议贵’之法。融崖虽然不是宗室子弟,但他是开国功勋郡王的外孙,又是郡守和郡国郡主的嫡子,因此也算是顶级的‘显贵’了,不能不遵照‘议贵’之法来‘议一议’。二来呢,象廷郡王常基这俩月正在圣都,丝毫不让他知晓,就把他的外孙定了死罪,在他那边,似乎也说不过去吧?” “我不是没有虑到这一层。只是那象廷郡王非比寻常。那气吞山河的气势,我每次见了他,总是心里不舒畅。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外孙要因罪处死,依照他的秉性,就是举全郡国之力来造反,也绝不会让他的外孙束手就擒的。而且,他的妹妹还是宣仁皇后,单这一层关系,就会引出多少扯不清的麻烦。本来先帝一脉如何处置,我就还没有想好,如果牵扯上象廷郡王这个倔老头子和宣仁皇后,那不是更麻烦了么?”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麻烦归麻烦,但这个麻烦,却无论如何避不过去啊。如果不让象廷郡王参与‘议贵’,就算是全部逄氏宗亲共同给融崖定了罪,那象廷郡王不还是一样不予认可么?如果宣仁皇后再掺和进来,那事情就会更麻烦,涉及到的可就不单单是宗室案件了,而是朝局稳定和人心向背。所以,臣的愚见,最简单的办法,还是让象廷郡王一同参与议贵。证据一条一条都摆在那里,谅他象廷郡王也不会有何过分的举动。而且,臣以为,让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在朝堂上争上一争,让他们之间的嫌隙拉的更大一些,也未尝不可啊?” 光禄卿雒渊概说的话,逄图攸都听进去了,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彻底打动了逄图攸。郡王之间的关系如果太过密切,那对皇帝本人就会构成很大的威胁。反之,如果郡王之间嫌隙颇深、互相龃龉,那皇帝本人就可以居中调停,各个击破,分别控制。 逄图攸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那就让象廷郡王也一同来议一议吧。我辰时要去太庙,和皇后一起去祭奠先帝。你让他们巳时来乾元宫吧。” “喏,陛下。” “你下去吧,除了刚才说的几个人,还应该叫些什么人来,你自己斟酌着办。” “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章 象廷郡王 象廷郡王在圣都的郡王府相较于其他郡王在圣都的郡王府算是十分简陋的。这一来是因为历代象廷郡王都常年与军旅在一起,对这些日常享乐颇不在乎,二来是因为象廷郡国是西北边陲郡国,财力并不充足,无力建造太奢华的王府,别说是圣都里这座备用的郡王府,就是象廷郡国里常居常用的象廷郡王府,也并不奢华,除了规制颇高之外,陈设布置都十分俭朴。 俭朴的象廷郡王府里,从昨日晚间起,就灯火通明。 象廷郡王常基彻夜未眠。他已获知融崖打入若卢诏狱一事了,昨夜与左都侯霍旌商议推演了整整一整夜。这是昨日戌时末,融崖的童子普光急匆匆过来禀报的。 昨日辰时,南宫卫士将融崖从迦南学院带走之后,普光遵照融崖的指示,一直守在迦南学院,静等下一步消息,未敢轻举妄动。 可是整整一天过去了,除了南宫卫士中间又来了一次,拿走了融崖公子所有的物件,又问了融崖每日子时是否去育林苑之外,再无其他消息。 稳重的普光有些着慌了,猜度着应该尽快将此事禀报象廷郡王,以防出现什么不测。但手头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就是去见了象廷郡王,也禀报不了什么太有用的信息。 普光想到了华耘。这几日戌时前后,华耘总是和赵允到迦南学院来同融崖一起吃晚饭,吃完之后又一起喝茶闲聊,每次都是直到融崖起身去值守,华耘才一步三回头地带着赵允离开。普光虽然年纪不大,但察言观色、体察人心的功夫却十分老道,从华耘的言谈举止,普光明显地感觉到,华耘是在有意结纳笼络融崖。而且,普光觉得,华耘虽然言语放浪、举止轻佻,但实际上华耘的为人处世却无比周全,即便是他时不时地调戏赵允,也总能让赵允心情大好而不是感到尴尬。关键是,华耘那顾盼神飞的眼神里面,深深隐藏着一种笃定和坚韧,甚至隐藏着一种常人无所觉察的正直和担当,当然,还有毫不隐藏的,对融崖的高度认可。尽管只有短短几天,但普光认定,华耘是值得信任的。因此,普光决定,当此万分紧急、又无从下手之际,应该去华耘那里打探一下消息。 戌时过了一会了,华耘却还没有像往常一样,带着赵允到迦南学院里来。普光断定,华耘肯定已经知道融崖出事了。这更加笃定了普光去找华耘的决心。 为了保密起见,普光没有打灯笼,借着微弱的月光找到琉川学院。琉川学院的门紧闭着,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普光打算敲门,但刚刚举起手来,忽然意识到,如果融崖出了事情,自己作为融崖的童子,肯定会引人猜忌,如果扣门而入,一是可能被琉川学院的童子拒绝,而一旦被拒绝,再行进入就难了;二是可能引起周边学院里其他公子的注意,这可能会对华耘、也对融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了自己行事方便,也为了不给华耘带来麻烦,普光决定翻墙而入。 这些学院,原本都是宫室,墙都很高。普光一个飞身,轻松跃上琉川学院的院墙。琉川学院的布局和迦南学院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院子里摆上了不少新奇漂亮的东西,有的是摆件,有的是行礼,有的是盆景,有的是屏风,等等等等。一个不大的院子,已经琳琅满目了。 普光看到,琉川学院的正厅和东西厢房都亮着灯。普光飞身到正厅的屋脊上在飞檐的角落里藏了起来。普光听到正厅里一位童子的声音说道:“公子,赵公子,两位公子今日可还去迦南学院用餐么?” “不去了。我们今日在这里用餐。让我们看一看你们的手艺吧。允,你想吃些什么?”这是华耘的声音。 “我还是吃冰草。今日,我也没有什么胃口。”是赵允的声音。 “那你下去做吧。给赵公子上他自己的冰草,给我做的东西,也清淡一些,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华耘说。 “是,公子。”那个童子出来,走进东面厢房,与里面两位仆人忙活起来。 普光知道,这个童子和那两个仆人是光禄卿雒渊概安插在这里监视华耘的三个眼线。为了安全周密起见,他与华耘的见面和对话,必须躲开这三个人。至于那个赵允,现在来看,是没有办法避开的了。普光以极快极轻的步法翻身下来然后闪入正厅。华耘和赵允几乎没有看到正厅的门有什么变化,普光的身影就显了出来。赵允差点叫出来,被华耘一把捂住了嘴。 普光又将身子闪到华耘和赵允的身边,轻声说:“华公子,融崖公子今晨被一些南宫卫士带走了,迄今未归,也未带回任何消息。我觉得公子肯定是出事了。两位公子是我们公子的至交。情急之下,普光只能来找两位公子了。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公子海涵。斗胆请问,两位公子可有我们公子的消息?还望两位公子能够告诉普光。普光在这里代我们公子谢过两位公子了?”说着竟然叩拜了下去。 华耘和赵允都没有说话。 普光接着说:“请两位公子相信普光。各个学院的童子和仆人都是光禄卿雒渊概安插进来的眼线。但普光却不是。个中缘由,一时半会,普光也说不清楚,但是请两位公子相信普光就是。普光也不求两位公子说什么越界的话,只求两位公子告诉普光,我们家公子到底怎么了?” 华耘的脸上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镇定和从容,他先是拍了拍赵允,把他搂到怀里,示意他不要害怕,然后转脸对着普光说:“普光,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知晓了。我也早已看出你不是光禄卿安插进来的眼线,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何人,但坚信你是融崖公子和我们能够信任的人。你很好,能够想到来找我,而且还能想到秘密地进来,处置的很妥当。此处你不宜久留,我择要跟你说一下。融崖公子已被打入若卢诏狱。具体罪名,我也不知晓。但估计很可能与甘兹郡王有关。今日,南宫卫士们来抓捕昨日值守在太庙西暖阁的内侍,期间一直在询问融崖,当时并不知何事;晚间回来的时候,向值班的桑中博士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甘兹郡王的小孙儿逄循世子在太庙西暖阁里饮用了含有紫星罗兰奇毒的茶,今晨已经暴亡了。而当时在西暖阁的只有融崖公子和那几个值守的内侍。我估计这两者之间应该有关联,但并不完全确定。陛下已经下旨秘密严查。我与赵公子今日一直都在太庙守灵,并无其他更多的消息。我劝你,尽快去告知融崖公子的外祖父象廷郡王,他应该能够打探到更多消息,应该也会有更多办法。” “谢过赵公子。赵公子大恩大德,普光永世难忘。普光告辞了。” “很好。”华耘稳重地表示。 普光又极快极轻地闪出了正厅,一个垫脚,飞身翻出了琉川学院。 普光不敢一刻耽搁。普光想,融崖被捕了,自己如果向值班博士恳请出门,很可能不会被允准,甚至很可能也被拘捕控制起来,因此索性几个飞身,翻越太学的高墙,火速赶往象廷郡王府。普光找到霍旌,请霍旌把自己带到象廷郡王面前。 象廷郡王听完普光的禀报,说:“还有别的消息么?” “没有了,殿下。” “融崖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象廷郡王问道。 “融崖公子自从来了太学之后,每日夜间亥时去太庙值守晚班,值守结束之后,也就是子时,公子都会去育林苑,待上一两个时辰。” “哦?他去那里做什么?” “公子没有跟我说过。不过我从公子脸上的神情、公子身体上和公子换下的小衣上的气味猜测,公子很有可能是去育林苑与什么女子幽会去了。” “嗯?!”象廷郡王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霍旌插话问道:“融崖公子会不会是与宫里的什么女子有情,被捉奸了?这可是犯忌讳的。” “不可能。”象廷郡王决然地说,“他是我象廷郡王的外孙,就算犯了这样的过错,哪能一声都不告诉我,就会打入若卢诏狱里去?我想,还是华耘公子判断的对,此事很可能与甘兹郡王的小孙儿逄循中毒暴亡有关。逄循是在太庙西暖阁饮的毒茶,而当时崖儿正在太庙前导引,这一点我们也都是亲见的。所以,很可能崖儿和甘兹郡王在西暖阁共处过。可是,我不明白,就算是共处,崖儿也不会去给逄循下毒啊。那甘兹郡王怎么会和崖儿攀扯上关联的呢?崖儿自八岁起就离开圣都到迦南去了,和甘兹郡王绝无可能有关联啊?”象廷郡王深锁着眉头,陷入思索。 稍停了一会,象廷郡王说:“普光,你要是没有更多的讯息,先回太学去吧。如果有新消息,就出来告诉霍旌;如果没有消息,轻易就不要出来了,以免引起麻烦。” “是,殿下。普光告辞了。”普光转身离开了。 象廷郡王看了一眼霍旌,说:“哎!我在太庙的时候,还专门提醒过崖儿要多加小心,没想到他还是陷入到圣都这个烂泥污里来了。” 象廷郡王又安排了几个卫士去四面打探消息。一夜过去了,出去打探消息的卫士陆续回来了,结果,除了确认甘兹郡王的孙儿逄循暴亡但又秘不发丧外,竟是一无所获。象廷郡王和左都侯霍旌毫无头绪。 左都侯霍旌看着外边逐渐升起来的太阳,满眼通红地说:“这事蹊跷啊,殿下。就算是融崖公子犯了什么事,根据朝廷议贵的规矩,总是要让殿下知晓的。现在融崖公子下到若卢诏狱都一整天了,还没有丝毫消息传过来!而且,甘兹郡王平日里最爱这个逄循,逄循死了,怎的还要秘不发丧,连个来报丧的也没有?” 象廷郡王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地应和着:“是啊,霍旌,‘反常就是妖’。可是,我们知道的情况实在是太少了,怎么推演也推不顺畅。暂时,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我隐隐然觉得,这可能是一场大战啊,霍旌。” 霍旌深有同感,重重地点了点头。 辰时到了,这是象廷郡王几十年来一成不变的梳洗时辰。从象廷郡王记事开始,这个晨起梳洗的时辰从来都是不差分毫。宫女们托着各式的梳洗物件儿鱼贯而入,仔细地侍奉象廷郡王梳洗。象廷郡王指了指霍旌,宫女们明白这是让霍旌也一同梳洗的指示,于是又给霍旌拿来一方热巾和一碗漱口茶。霍旌自少年初长成就跟随象廷郡王,俩人在名义上是王臣,但实际上情同父子,有时候彻夜议事,俩人晨起就会一同梳洗,象廷郡王府的人对此都习以为常了。待象廷郡王和霍旌梳洗完毕,侍奉的宫女一起退了出去。另一队宫女端着各色食盒进来,一样一样地摆到了桌上。霍旌侍奉着象廷郡王用早膳。 这时候,外面传来宣旨内侍的报唱:“象廷郡王接旨!” 象廷郡王慢慢起身,走到前厅,跪下道:“臣常基接旨!” 来宣旨的竟然是中常侍春佗:“殿下快起来。奴婢是来传一道口谕的,殿下站着听宣就是了。”春佗边说边双手扶起了象廷郡王,说,“陛下有旨:着象廷郡王巳时进宫,到乾元宫议事。” 象廷郡王像一座小山一样站在春佗面前,这让春佗感到了沉重的压迫感。象廷郡王微微颔首,然后慢慢踱到摆着早膳的食案边坐下,说道:“给中常侍赐座、看茶。” 春佗躬身道:“春佗谢过殿下。” 象廷郡王不慌不忙地继续用早膳,边吃边道“中常侍,今日去议些什么事啊?这么一大早,竟然劳烦中常侍亲自来我这里跑一趟,陛下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吧,嗯?” “殿下,容奴婢多个嘴,说句不该说的话吧。奴婢觉得,恐怕不是好事啊。” “哦?怎么了呢?” “事情具体的来龙去脉,奴婢也说不清爽。奴婢虽然侍奉在陛下身边儿,可是这些政事国务,奴婢可不敢随便听,更不敢随便说。不过,今天这事与殿下所关不小,奴婢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说什么都要犯一次忌讳,提前禀告殿下。不管有用没用吧,好歹让殿下多少做些准备。殿下,今日宫门一开,廷尉杜贡大人就进来向陛下奏事,奴婢远远听见,好像是融崖公子犯了什么事,要定谳了。今日陛下把殿下召进宫,估计是要议贵。除了殿下,还叫了甘兹郡王、宗正卿、少府卿、少府丞,还有光禄卿雒渊概大人。” “哦?!有劳中常侍了。老夫承情之至。可是,我那崖儿自小就十分规矩懂事,他初入圣都还没有几天,能否犯下何事?再说了,他不是每日都待在太学和太庙里么,哪里有犯事的机会?” “哎呀,殿下。这么细的关节,奴婢可就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了。殿下,巳时很快就到了,还请殿下早些起身吧。等殿下进了宫,自然也就知道了。奴婢得回去伺候陛下了。请殿下恕罪。奴婢告退!” 象廷郡王稍一欠身,就算是送过了。春佗躬身退了出去。霍旌已安置了人给春佗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些金叶子。春佗没有拒绝,也没有致谢,接过来,一拱手,离去了。 看着春佗离去的背影,象廷郡王发了一会呆,待回过神来,转脸看了一眼霍旌,说:“竟然是春佗来传旨,这也是非常之事。霍旌,此事必有大蹊跷!” “殿下说的是。殿下,时辰快到了,该起身进宫了。大轿已经备好了。” “好,进宫!今日议贵,我尽量拖住他们不要定谳。等我回来,我们再作商议。” “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一章 乾元宫前殿·激辩 象廷郡王来到乾元宫前殿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不少人比他早到了。光禄卿雒渊概、廷尉杜贡、宗正卿、少府卿,还有少府丞管遄都在前殿里候着皇帝。 象廷郡王稳步跨入前殿,其他人都过来行礼道:“下官拜见殿下。” 象廷郡王朗朗地说:“免礼吧,各位大人。” 话还没有说完,后面又走来了甘兹郡王。甘兹郡王进入前殿时,看到象廷郡王竟然也在这里,略有些吃惊,但随即拉着脸说:“王兄,你也来啦。” 象廷郡王微微一笑,没有应答。 “下官拜见殿下。” “免礼。”与象廷郡王的随和不同,甘兹郡王逄世桓的口气里带着疏离。 原本,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都是爽朗豪迈一路的豪门世家子弟,又都喜谈兵事,往常这两个郡王聚在一起,是一刻不停地大谈特谈的。今日,两人各有心事,相互不知如何开口。其他都是朝廷里的大臣,平日里本就谨言慎行,见两位郡王都不开口,他们当然也就更不敢开口。满殿的人,竟全都是默然而立,没有一句话。乾元宫前殿里,冷得都要凝固了。 还好,这尴尬的僵持很快就过去了。皇帝来了。 “陛下驾到。” “万岁!”正殿里的人都跪了下来。 逄图攸慢慢坐下来,说道:“平身吧。春佗,快给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赐座。这是两位上了年纪的郡王了,怎么能这么长时间站着?!你是办老了事情的,怎的这么不晓事理?!” 春佗应诺着,指挥两位内侍搬来了两个座椅。这其实并不能够怪春佗无礼,隆武大帝威仪甚隆,从不会在召见时给郡王、宗亲和大臣赐座。春佗觉得,崇景皇帝对宗室们优容至极,与隆武大帝截然不同,看来这原来不赐座的老规矩以后是要改掉了。 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也有些吃惊,这是从未有过的礼遇。内侍把座椅摆好了,他们却不敢坐,只是躬身道:“臣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象廷郡王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甘兹郡王也快五十了,都是有了年纪的老宗亲了。今日么,既是政事,但更是家事。你们不用拘礼,坐着就是了。”逄图攸摆摆手说道。 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都略微顿了一下。赐座虽然超出了常规礼遇,按理说应该固辞,但这是皇帝的恩赐,更是皇帝的旨意,是绝不能违背的,因此道:“谢陛下隆恩。”说完,轻轻地坐到了座椅上。象廷郡王高大的身子一下子矮下去了一块,殿里站着的其他人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逄图攸本人,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说道:“今日,叫几位过来呢,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我刚才也说了,是政事,但更是家事。此事关系到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所以我把两位郡王都叫过来,把宗正、少府都叫来了。光禄卿与此事,虽然并无什么关联,但正好过来做个居中调停。我还是那句话,都是自家的事,大家商量着来。廷尉,你先说说吧。” “喏,陛下。”杜贡说:“象廷郡王殿下,甘兹郡王殿下,各位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前日午时初,甘兹郡王殿下带着王孙逄循到太庙祭奠。祭奠完到西暖阁饮祭茶时,遇到了北陵郡王,逄循因喜爱北陵郡王专用的白玉盏,于是向北陵郡王讨了那只白玉盏并饮用了白玉盏里的茶,还讨要了那只白玉盏,之后回到郡王府。子时末,逄循被乳母发现,已经故去了。丑时末,依惯例,宗正丞逄烈、少府丞管遄到甘兹郡王府记档并致悼,少府丞管遄出身太医世家,在验看逄循尸体时发现异样,怀疑是中了紫星罗兰奇毒,于是恳请甘兹郡王准其验毒。经甘兹郡王允准,少府丞管遄详细验看,确认逄循确是中了紫星罗兰奇毒。此后,少府丞管遄主持查验了甘兹郡王府里逄循曾经使用过的所有餐饮器具,未发现有紫星罗兰之毒;又查看了逄循在太庙里饮茶所用的白玉盏,发现沾有紫星罗兰之毒。之后,甘兹郡王向陛下奏报了此事,并请了几道特旨,特准廷尉、宗正、少府、卫尉、甘兹郡王府卫士与南宫卫士一同审理此案。经各方查证,所有证据都表明,融崖是下毒之人。” 象廷郡王心中一沉,但未言一字,脸上也未有任何异样。倒是甘兹郡王已经泪流满面了,但碍于皇帝和象廷郡王在场,没有出声。 逄图攸看了一下两人,对着廷尉杜贡说:“杜贡啊,融崖是贵戚,不光是迦南郡守的公子,还是象廷郡王的外孙,也是宣仁皇后的侄孙。你们如果查证不足,我决不轻饶你们。”说完看了一眼象廷郡王,象廷郡王上身稍稍一躬,算是谢过皇帝的好意。可逄图攸目光扫过甘兹郡王的时候,发现甘兹郡王脸上略有一些不快。 “喏,陛下。陛下亲自垂询此案,而且牵涉两大开国功勋郡王,臣绝不敢掉以轻心。但各方证据确实表明,融崖就是下毒之人。证据有二。其一,案发之时,在西暖阁里面的,除了甘兹郡王、北陵郡王、逄循外,只有宫内几位内侍和融崖,而且逄循正是从融崖手中接过的白玉盏。其二,紫星罗兰之毒只存于盛开鲜花的蕊中,且毒性只能保持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毒性即彻底消失,也就是说,只有采摘紫星罗兰鲜花之蕊并在六个时辰内下毒方能产生毒效。大丧期间,圣都严禁进出,所以,毒死逄循的紫星罗兰只可能存在于圣都。紫星罗兰属极罕见的奇珍,据查,圣都内也仅在育林苑内有几株紫星罗兰。经查,事发前的几日,除融崖外,无人进出育林苑。融崖每日亥时在太庙值守后都要去育林苑逗留一两个时辰才回迦南学院。经比对脚印,融崖每日行走路线都颇为集中,全都指向紫星罗兰所在的奇石林。已查明,奇石林里紫星罗兰的鲜花都被全部摘掉了。经少府丞管遄查验,融崖的大氅和手上都沾有紫星罗兰之蕊蜜。根据上述查验实证,臣与宗正卿、少府卿、少府丞、卫尉卿均认定,融崖即是下毒之人。臣以为,此案可以定谳了。只是,融崖属于贵戚,根据朝廷的规矩成法,定谳之前,应予‘议贵’。” 廷尉杜贡说完后向前躬了躬身。杜贡所说的证据非常充分,道理也无可挑剔。但是,此案关联之人都是身份高贵的功勋郡王,现在又都在场,因此在场的大臣们谁都不敢轻易表态。 逄图攸低垂着眼帘,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光禄卿雒渊概和其他几位大臣都目光淡淡地盯着廷尉杜贡,一言不发。甘兹郡王抽泣着,因为不能哭出声,脸已经憋得通红了。 象廷郡王眉头越皱越紧,眼睛向下盯着自己脚下的金砖,手不时地抚一下雪白浓密的长髯,也是一言不发。 光禄卿雒渊概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必须得出来说话了,因为崇景皇帝在开始的时候已经明明白白地说过了,他是来“居中调停”的。 雒渊概问:“廷尉大人,你还有别的要向陛下和两位郡王殿下回奏的么?” “光禄卿大人,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陛下,象廷郡王殿下,甘兹郡王殿下,案情总体情况就是臣刚才回奏的这些。所有查问都已记档,所有实证都已封存入库。陛下,两位殿下,各位大人,随时可以调阅、查看。另外,鉴于紫星罗兰的秉性特殊,而这些秉性与此案进展密切相关,臣恳请,由少府丞管遄介绍一下紫星罗兰的秉性。” 光禄卿雒渊概看了一眼皇帝,逄图攸点了点头,说:“这是应有之义。管遄啊,你说说吧。” “喏。”少府丞管遄应了一声,迈上前来,条理清楚地详细解说紫星罗兰的秉性。 等他说完,雒渊概说:“宗正卿大人,少府卿大人,卫尉卿大人,各位大人可还有什么要说,要问的么?” 各位大臣都这么说:“廷尉大人已回奏的十分齐备,并无其他多说多问的。” 光禄卿雒渊概看了皇帝一眼。 逄图攸抬起眼,一脸悲戚地说:“这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那小逄循我是见过的,十分喜爱。实在是……哎!”说着,竟然流出眼泪来,春佗见状赶紧拿着一方热巾,边递给皇帝边说:“万望陛下节哀。陛下为了逄循小世子已经痛哭几次了,昨天一日都未曾进食,昨夜又为此哀痛而无法入眠。陛下节哀,龙体要紧啊。”春佗不说这话皇帝还好一些,春佗这话一说完,皇帝竟然哭出了声音,长叹一声,说: “哎……!咱们逄氏一族,这是怎么了?逄氏宗亲,本来就人丁不甚兴旺,最近又接连遭遇大丧,先是先帝毫无征兆地驾崩,留下了这么重的担子让我来担着。现在又是我最喜爱的逄循暴亡。列祖列宗啊,难道是图攸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是图攸做错了什么,请列祖列宗惩罚图攸一人,不要再惩罚逄氏子孙了吧。呜呜呜……” 皇帝这一番话,来的如此突然,话又说的如此沉重,座椅上的两位郡王赶紧站起来,和站着的几位大臣,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拜在地下,说:“陛下节哀。”“陛下节哀。” 雒渊概叩了一个头,说道:“陛下如此自责,让臣等何以自处?主辱臣死,臣等甘愿受罚。” 跪在地下的人都附和道:“臣等甘愿受罚。请陛下节哀!” “请陛下节哀。” 皇帝这突如其来的痛哭和自责,让原本满心悲痛的甘兹郡王竟然也止住了哭,跪在地上说:“陛下节哀。有陛下如此厚爱,逄循也不算枉来这人间一遭。万请陛下节哀。说到底,都是逄循福薄。臣甘愿受罚,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大丧期间来叨扰陛下。请陛下赐罪!”说完,朝着宝座上的崇景皇帝叩了一个重重的头。 春佗换上来一个新的热巾,然后用手给崇景皇帝慢慢揉着后背,轻轻地为皇帝顺着气。过了好一阵子,逄图攸的哭才止住,用一条干巾擦了一把脸,叹息道:“哎………你们呢,也都知道我的脾性,从来都是袒护宗室,珍爱宗室子弟,一点也听不得宗室子弟夭折之事。更何况还是……”说着又要哭起来。 逄世桓又重重嗑了一个头,说:“陛下节哀。若陛下因逄循一事,过度伤悲而伤及龙体,臣甘愿一死。” 甘兹郡王如此表态,一是因为他与崇景皇帝平日里就相交极厚,皇帝破例赐予逄循超常哀荣,而且今日又如此动情,使逄世桓备受感动;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甘兹郡王想通过自己的自责与谦让,来逼迫象廷郡王,让象廷郡王也能做出类似表态,希望常基能够为了皇帝龙体计,为了皇室宗室稳定大局计,顾全大局,莫要因徇私情而一味纠缠拖延。 光禄卿雒渊概一眼就看明白了甘兹郡王的用心,于是用余光看着象廷郡王,盼着象廷郡王说话。 可是,象廷郡王常基仍然只是默默跪着,不发一言。 逄图攸扫了一下跪着的几个人,稍等了一会,说:“你们还是起来说话。两位郡王还是坐下。我说到伤心之处,又想到先帝,有些失态了。你们,就不要过度自责了。不管怎么说吧,今天议的这个事,是宗亲们之间的事,说到底呢,还是自家人的家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总之,就是一定要公公道道的。你们有什么话,在我跟前儿,尽管说、尽管问就是了。” 皇帝这话,说的就不明白了。在场的人,全都有些摸不到头绪。皇帝到底是倾向于严惩融崖来给甘兹郡王一个“公道”呢,还是轻罚融崖来顾及宗亲们“一家人”的颜面呢?就连一向自诩深知圣意的光禄卿雒渊概,也没有完全体察到皇帝的真实用意。但此时此刻,他又不得不说话,于是试探地问道: “甘兹郡王殿下,您有何主张?对如何处置融崖,您可有想法?” 逄世桓看了一眼雒渊概,又把脸转向皇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何处置融崖,臣谨遵圣训,绝无异议。” 这话说的就很滑头。先说了“国法、家规”,那肯定就是要置融崖于必死之地;后面又说“谨遵圣训”,就是表示如果皇帝法外开恩,他也“绝无异议”。话虽然说的很漂亮,似乎把人情给了皇帝,但隐含的意思也很明确,如果皇帝法外开恩,甘兹郡王虽然“绝无异议”,但他的内心里却不见得完全认同和服气。这就相当于把球又踢还给了皇帝。 逄图攸很不明显地皱了一下眉。雒渊概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赶紧又转而问象廷郡王常基: “象廷郡王殿下,您是融崖的外祖父,根据朝廷议贵的规矩成法,疑犯亲属可以参与议贵和定谳。融崖的双亲都远在迦南,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圣都,您作为融崖的外祖父,可以参与议贵和定谳。您对此案可有何看法?” 象廷郡王没有看雒渊概。他慢慢抬起眼睛,两手按在大腿上,神色镇定地看着崇景皇帝,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如果融崖确实是犯了如此大罪,那是他自己罪有应得,臣决不偏袒,听凭国法家规对他处置,臣绝不敢有半句怨言。臣相信,融铸也不敢有何怨言。这是臣与融铸教子无法,有负陛下重托,臣与融铸不仅不会有怨言,还要请陛下赐罪。” 甘兹郡王逄世桓想,常基这就算是明确表态了。逄世桓松了一口气,廷尉杜贡也松了一口气,心想,此案终于可以定谳了。 可逄图攸和雒渊概却听出了话外的意思,象廷郡王常基说的是“如果融崖犯了如此大罪”,那么言外之意很明显,还有“如果融崖没有犯罪”这一种情况。 果然,就在逄世桓差点脱口说出“王兄处事公允,令人钦佩”之际,常基转脸看了一下廷尉,又把脸转向崇景皇帝,说道:“不过,廷尉大人刚才所言,似乎还有不少漏洞。臣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尽管问就是。廷尉,你要如实作答。”逄图攸毫不犹豫地说。 “喏,陛下。”廷尉杜贡应道,然后转向象廷郡王说:“殿下请问。” “好。刚才你说,事发时,除了融崖,还有几个内侍也在现场。那么,这几个内侍你可曾一一查证?他们都没有嫌疑么?”常基问道。 雒渊概心想:这个象廷郡王看似粗犷,没想到,竟这般体察入微,一下子就抓住了案情审理的关键环节。 “禀象廷郡王殿下。当时在场的共有五个内侍,其中三个已一一查证,均无嫌疑。另外两个……,秋佗和冬佗,已经失踪了,下官还没有捉到他们。” “哦?这两个内侍为何失踪,何时失踪?他们可有嫌疑?” “他们为何失踪尚不得知。嫌疑之处也暂未找到。但从常理推断,他们应该不是下毒之人。” “如何推断得知?” “下官是从他们失踪的时间来推断得知的。他们是在事发第二日甘兹郡王殿下进宫禀告逄循小世子被毒身亡之后,才失踪的。下官以为,假如他们是下毒之人,应该是事发当天就畏罪潜逃,怎会等到第二日甘兹郡王殿下进宫禀报之后才逃亡?因此,下官推断,他们并不是下毒之人,也并不是畏罪潜逃,只是在听说逄循于太庙之中饮毒茶而亡后,担心被牵连而逃走。” “谁能证明他们是事发第二日失踪的?” “事发当日,中常侍春佗大人还分派过他们其他差事。第二日晨,他们还和中常侍春佗大人一同侍奉了陛下,也与中常侍大人一同迎候过光禄卿大人。” 常基看向了春佗和光禄卿雒渊概,春佗和雒渊概一起说道:“确实如此。”但,皇帝并未说话。不过,虽然皇帝并未说话,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不说话,其实就是默认。 常基右手抚了一下长髯,稍一思忖,说:“廷尉大人,你的推断皆为臆断,并非实证。有此疑点,怎么能匆忙定谳呢?是不是应该找到这两个内侍,审查清楚再做定论呢。” 廷尉杜贡不敢说话了。这确实是此案最大的一个漏洞。无论如何,这是不能搪塞过去的。杜贡脸色尴尬地应道:“殿下,审案,除了实据实证,推断也是手段之一。只要推断合理,亦可以作为审案的依据。” 常基抚着长髯的手停了下来,放到大腿上,看着廷尉杜贡,正色道:“廷尉大人说的好。确如廷尉大人所言,只要推断合理,亦不妨作为审案的依据。可是廷尉大人的推断,恰恰并不合理!” 杜贡前后推演过无数次该案的前后,自认为推断合理、毫无破绽和可疑之处,原本还打算利用此案审理在新继位的皇帝面前博一个好的观感,没想到竟然被象廷郡王如此抢白,心里十分不服气,红着脸说:“下官愚钝,请殿下明示!”杜贡说话的语气已经颇有些生硬了。 常基却不紧不慢地说:“方才少府丞大人说了,这逄循所中之毒为紫星罗兰奇毒,发毒机理十分诡异,如果不是少府丞大人深通医理且恰好代表宗室前去吊唁,试问谁能够发现逄循是中毒而亡?廷尉大人也说了,就连太医令也未验看出来逄循的真正死因,反而认为逄循是寿终正寝。廷尉大人说,推断也可以作为审案依据,那老夫也来推断一下。假如秋佗和冬佗是下毒之人,他们自然也会对紫星罗兰奇毒的诡异发毒机理十分了解,因此自认并不会有人发现逄循为中毒身亡,有此侥幸心理,自然也就不用逃走。直到第二日甘兹郡王进宫向陛下禀明,他们发现下毒之事已然被人知晓,于是畏罪潜逃。敢问廷尉大人,老夫这种推断是不是也是合理的?” 逄图攸、雒渊概心中大惊。象廷郡王的这个推断确实也是合理推断,甚至可以说,是比廷尉杜贡的那种推断更合理的一种推断。逄图攸和雒渊概因为身处此案之中,心中关切的都是如何解除北陵郡王的疑惑,因此未能客观深析,所做的推演也就有所遗漏。而遗漏掉的这一种推断,却恰恰是最为关键的。 廷尉杜贡也被象廷郡王的推断震慑了,象廷郡王的这种推断,杜贡确未曾想过。象廷郡王一说出来,杜贡就觉得,此种推断确实也是合理推断,杜贡是资深的廷尉吏员出身,向来推崇断案公正,于是惭愧地说:“殿下之推断确也是合理推断。下官思虑不周,请殿下恕罪。臣思虑不周,请陛下恕罪。” 如此一来,正殿里的众人就说不下去了。原本,逄图攸和雒渊概、杜贡以为今天只是议贵、定谳,没想到,象廷郡王的一番简单推理,使此案变得更加复杂。这几乎是将此前定论全部推翻了。只要秋佗和冬佗找不到,难么,此案决不能够定谳。 这是一种谁都没有想到过的情形,就连机智善断的雒渊概也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候,逄图攸不得不出来说话了,他指着雒渊概,语气很硬地说道:“光禄卿,象廷郡王所言甚是。你会同卫尉卿窦吉,多加派些南宫卫士出去,务必尽快找到秋佗、冬佗。不必局限在圣都里面。不惜一切代价,就是搜遍大照圣朝每一个角落,也一定要把这俩奴婢给我找出来。” 皇帝认可了象廷郡王的说法。而且皇帝的话外之意也很明显,找不到这秋佗和冬佗,案子就无法定谳。逄世桓的眉头皱了起来。 常基朝着皇帝顿了顿头,抚了一下长髯,接着说:“还有两事,不知廷尉大人是否也审理过了?” “请,请殿下明示。”廷尉杜贡心里有些打鼓。 “第一,白玉盏是北陵郡王专用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毒是下在白玉盏里面的,那么下毒之人要毒杀的,不应该是北陵郡王么?第二,如果融崖是下毒之人,那无论他要毒杀的是北陵郡王还是逄循,那总要有杀人动机吧。可融崖八岁就离开圣都随其父前往迦南郡去了,此次是八年来首次进入圣都。据我所知,他与北陵郡王、甘兹郡王、逄循都并无任何仇怨。这无怨无仇的,融崖为何要毒杀他们?嗯?” 光禄卿雒渊概开始真心地佩服起这个象廷郡王来了。象廷郡王提到的这几个问题,全部都是此案关键所在,也正是他与皇帝这几日苦心孤诣谋划、设计、补救的地方。 杜贡听到是这两个问题,心里放松了下来,娓娓道: “殿下这两个疑虑,其实是一个疑虑,也就是疑犯的杀人动机。请听下官详细禀告。殿下大概不知,融崖公子恰恰与甘兹郡王有一段嫌隙。” “哦?”常基十分惊讶,道,“融崖随春佗直接从迦南到了圣都,之后就一直在太学和太庙里,哪里来的什么嫌隙?” “殿下莫急,请听下官陈述。这段嫌隙,原本就是新近发生之事,也正是发生在融崖来圣都的路途之上,故而殿下不得而知。”廷尉杜贡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用意很明显,因为这涉及到甘兹郡王逄世桓的颜面。 逄世桓的脸腾地红了,这是自己的一段丑事,实在不愿意提及。尤其是现在还有皇帝在,当众说出自己差点强行临幸郡守进献给皇帝的琉川舞姬,即便不会获罪,那也是十分难为情的事情。但逄世桓心里明白,如果不把这段纠葛说清楚,象廷郡王断难同意定谳,而且情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自己也不能当众阻拦廷尉说出此事,于是红着脸说道:“廷尉大人,你尽管说就是了。不必有所避讳。” “喏。那下官就直言不讳了,有得罪处,请殿下谅解。”廷尉看到甘兹郡王红着脸点了点头,接着转向象廷郡王说:“殿下,融崖跟随中常侍春佗大人到达甘兹郡国时,甘兹郡王殿下曾去春佗营中查看琉川郡守进献给陛下的十个琉川舞姬,当时,甘兹郡王殿下想临幸其中一位琉川舞姬,但被融崖所劝阻,融崖还因此而与甘兹郡王的左都侯高岚发生了冲突。甘兹郡王一怒之下辱骂了融崖公子的双亲和家族,激怒了融崖,融崖当众顶撞了甘兹郡王,甘兹郡王一气之下说了狠话,声称到了圣都就要收拾融崖。殿下,这是一段新事,也是一段秘闻,因此,下官揣度,殿下可能不知此事。” 常基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目光凌厉地看向了甘兹郡王逄世桓。逄世桓起身,朝着崇景皇帝跪了下去,头一碰地,说道:“陛下,臣举止不检点,有损陛下天颜,也有愧陛下对臣的隆恩。臣罪该万死,请陛下严惩。” 逄世桓摇了摇头,慢慢说:“今日先不说这个。宗正卿,你记下此事,日后再说。今日专说逄循一案的案情吧。廷尉,你接着说。” “喏,陛下。正因融崖与甘兹郡王殿下有此突发过节,融崖对甘兹郡王一来心怀仇恨,二来心生畏惧,担心甘兹郡王殿下在圣都出手惩处他,因此就出手毒杀了逄循,以报复甘兹郡王。所以,融崖心中想要毒杀的人就是甘兹郡王或者逄循,并不是北陵郡王。至于毒下到了白玉盏里面,那应当只是偶然之事。如果当时北陵郡王不在西暖阁,那毒就会下到其他茶盏里去。还有一个细节证据,也能证明融崖公子的嫌疑。据当时值守在西暖阁的内侍交代,最初端着白玉盏的人是秋佗,但后来融崖公子主动上来接过了白玉盏,此后,逄循小世子就是从融崖公子手中拿走的白玉盏而后饮了白玉盏中之茶。所以,从时间上来说,融崖公子也是甚为可疑的。而从物证上来说,融崖公子的身上手上确实都沾着紫星罗兰的蕊毒。” 象廷郡王常基不说话了。融崖与郡王的这段新仇,是他此前绝没有想到之事。融崖的脾性他还是知晓的。融崖与象廷郡王本人十分相像,对家族荣耀和双亲尊严最为看重,如果不是甘兹郡王这样尊贵身份的人而是其他人当众辱骂他的双亲和家世,融崖肯定会当场将其痛打一顿,甚至杀死。从常理来说,融崖为此而毒杀甘兹郡王的爱孙逄循,虽然略有些过激,但也还算能够说的过去。而且,象廷郡王已经八年没有见过融崖了,融崖到底变成了个什么品性的孩子,象廷郡王也并不是十分托底。 光禄卿雒渊概看着常基问道:“殿下可还有其他问题么?” 常基思索了一会,摇头道:“没有了。” 雒渊概又转向逄世桓问道:“殿下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逄世桓又一次跪下来,朝着皇帝叩首道:“臣犯了大不敬之罪,甘愿受陛下严惩。但融崖因此而毒杀臣的孙儿逄循,实在是罪大恶极,也请陛下做主。” 这就是要逼迫皇帝来表态了。逄图攸看了一眼雒渊概。 雒渊概迅速将眼神从皇帝身上移了过来,对甘兹郡王说:“这两件事情之间虽然有因果牵连,但从断案定谳来说,却是两件事情。刚才陛下已有明旨,甘兹郡王对琉川舞姬所犯之罪,由宗正卿记录,日后另议。融崖毒杀逄循一事,应予单独处置,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常基直了直身子,说:“光禄卿此言差矣。” 雒渊概一惊,自己所说的话实际上有些偏袒融崖,但象廷郡王为何却跳出来对自己予以质疑?! 常基道:“两个涉案的关键内侍尚未归案,似乎还不能就定论说‘融崖毒杀逄循’吧?光禄卿大人慎言!” 象廷郡王一说完,大家都明白了:融崖此案绝不可能轻松定谳,象廷郡王绝不会轻易认输。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紧了一下。 雒渊概反应很快,说:“殿下说的是。下官失言了。” 连雒渊概也被象廷郡王抓住了话里的把柄而予以申斥,大家都看的出来,今日的朝议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逄图攸说:“今日议的很迟了,一时半会怕也议不出什么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秋佗冬佗。光禄卿,你会同卫尉卿窦吉,全力查办此事,务于今明两日找到秋佗、冬佗。你们都下去吧。” “喏。”众人行完礼退出了前殿,各自离去了。 雒渊概和春佗留了下来。 逄图攸道:“没想到这个象廷郡王如此心细如发。原本我还想,这些郡王里边,最麻烦的是北陵郡王那边不好交代,真是没有想到,象廷郡王也这么难缠啊。看来,这几个功勋郡王是必须要清理掉的,否则早晚都是我们的心腹大患。秋佗、冬佗的事,你俩怎么看呢?光禄卿,你老实跟我说,秋佗和冬佗今明两日能够找到么?” “陛下,臣无能。臣已经尽全力搜捕秋佗冬佗了,圣都里,能搜的地方已经全部搜过了,依然毫无线索。依臣看,今明两日断难找到秋佗冬佗。依臣的判断,秋佗、冬佗很可能已经通过什么渠道逃出圣都了。” 春佗跪了下来:“奴婢有罪。都是奴婢做事不周全。” 逄图攸叹了一口气,说:“好了。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了。现在看来,如果秋佗冬佗找不到,象廷郡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案子也就绝无可能立即定谳。案子不能定谳,北陵郡王那边的隐患和疑虑也就解除不掉。大丧很快就要过去了。大丧会后,我还想尽快推行新政,要平衡处理的方面很多,也很麻烦。如果北陵郡王和我之间存了这么一个大疙瘩,可不是办法啊!” 雒渊概眼睛转了一下,说道:“陛下,此案必须尽快定谳,否则,一旦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两位郡王心怀不满,那陛下在圣都就是南北受敌,不得清净了。”这确是逄图攸本人最为担心的:如果圣都紧邻的南北两个郡国与自己不一条心,那皇位就坐不稳,哪里还谈的到什么大政和雄心。 雒渊概看皇帝点了点头,接着说:“事到如今,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当机立断,不如找两个替死鬼,把他们杀掉,毁掉容颜,对外就说是秋佗冬佗死了,如何?” 春佗顿首道:“确实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逄图攸半天没有说话,站起来来来回回踱了几步,说:“也只能这么办了。哎,只要秋佗冬佗不再出现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二章 北陵郡王 从乾元宫回来后,象廷郡王、甘兹郡王两个王府都异常慌乱。 象廷郡王与左都侯霍旌反复推演,可惜始终毫无头绪。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也都毫无新新消息。 甘兹郡王与左都侯高岚则十分愤怒,证据确凿无误,象廷郡王却一味无理取闹,揪住两个无关紧要的失踪的内侍做文章,导致此案迟迟不能定谳。 快到傍晚的时候,光禄卿雒渊概各遣了一个虎贲中郎将(1)分别到象廷郡王府和甘兹郡王府通报:秋佗和冬佗已经找到了。虎贲中郎将说:南宫卫士扩大了搜查范围,直至圣都以外周边之地,结果发现,两个内侍已经逃出了圣都,但在圣都外林子里遇到了野狼,被野狼咬断喉咙,并把脑袋和内脏都吃了。两具尸体已经抬回来了。两人的脑袋已经无法辨认,但中常侍春佗亲自验看,从服饰、身量、玉佩等细节看,确认就是秋佗冬佗。确认身份之后,廷尉杜贡立即请少府丞管遄前去验看了秋佗冬佗的所有衣物与身体,结果并未在俩人的身上和衣服上发现紫星罗兰之蕊蜜。 前来通报的虎贲中郎将还带来了一道圣旨:“明日巳时,着殿下进宫,继续研议逄循被杀一案。” 送走了虎贲中郎将,象廷郡王常基皱着眉头看着左都侯霍旌,摇头道:“崖儿看来是保不住了。这是毒杀宗室的大罪,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依律,应当凌迟处死。所谓议贵,也就是换一个死法而已。哎。我明日只能全力争一争了。” 霍旌无言以对。 常基又道:“嗨!这孩子,怎么能够这般鲁莽。我只怕融铸也要为此而吃挂落啊。甘兹郡王可绝非是能够善罢甘休之人啊。更何况,陛下现在还……”常基欲言又止。 霍旌垂着头,说:“只是卑职看融崖公子,无论如何也不似能够做出这种事情之人啊。” “哎………” 俩人正在感慨,王府的卫士带进来一个白衣白冠白裘的俊仆,一看而知,是北陵郡王府里来的人。那仆人走到象廷郡王面前,端正地行完礼,说:“殿下,北陵郡王殿下说,十分思念殿下,希望今日与殿下一叙。但大丧期间,不能饮宴,请殿下晚膳后到北陵郡王府茶叙。” 象廷郡王苦笑道:“替我谢过你家北陵郡王殿下。只是,我今日心绪不佳,实在无心去与你家北陵郡王茶叙。你回去,就跟你家殿下说,象廷郡王府里出了大事,我实在无法脱身。日后,我再去向北陵郡王当面赔罪。” 那俊仆微笑着,没有离去,说道:“殿下,我们殿下让小的给您一张短笺。请殿下看过短笺后再定夺。”说着递上来一个用蜡封起来的短笺。 常基漫不经心地打开短笺,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就这一瞥,眼睛里马上闪出光来,然后把短笺递给霍旌,霍旌的眼睛里也闪出光来。 常基大声道:“备轿,去北陵郡王府。除了霍旌,其他人一律不用跟随。” 北陵郡王逄图修送来的短笺上写着:“秋佗冬佗。” 北陵郡王府是圣都里规制最高的郡王王府,建在圣都西北角。而象廷郡王府恰好建在圣都西南角。等象廷郡王常基斜穿过整个圣都到达北陵郡王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常基下了轿,带着霍旌,走进了北陵郡王府。奇怪的是,一向灯火辉煌的北陵郡王府的门外竟然没有点灯。 常基和霍旌迈入正门,发现门内也没有迎候的仪仗和宫女,只有一个白甲白袍的卫士走上前,行礼之后说道:“有劳殿下,请殿下随卑职这边走。我们殿下在后面等候。” 这一切,与北陵郡王逄图修那起居豪奢、不厌其烦讲究繁文缛节的一贯风格,都大相径庭。 常基看了一眼霍旌,然后转脸冲这个白甲白袍的卫士点了点头。跟着这个卫士,绕过王府的正殿,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来到后花园。沿着后花园里一条蜿蜒小河,穿过了一片大大的竹林和一条长长的龙柏过道,折过一片假山,常基的眼前呈现出一个大湖,湖边停着一艘玉白色的小龙舟,龙舟上站着四个同样白甲白袍的卫士。四个卫士执篙执桨而立,像是四个天神一般。 引着象廷郡王进来的那个卫士指着龙舟说:“殿下,我们殿下在湖中间的无心坞候着殿下。有劳殿下和左都侯大人登舟。卑职就送殿下和左都侯大人到这儿了。” 霍旌说:“有劳了。”然后扶着象廷郡王登上了龙舟。龙舟不算大,中间有一个加了飞檐的小厅。小厅内仅一桌四椅。桌上摆着香炉,香炉里面燃着说不出名字的好闻的熏香。 待常基和霍旌进入小厅坐定,四个白甲白袍的卫士从龙舟的四个角同时发力,龙舟平稳而快速地开始在湖面上滑行。 湖面上升腾着浓浓的雾气,四周什么都看不见。龙舟穿行在这些雾气中间,就像穿行在云朵之中,令人觉得仙气自生。不一会的工夫,龙舟缓缓地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站在龙舟前方左角的卫士进入小厅,行了个礼,说道:“殿下,无心坞到了。有劳殿下和左都侯大人下船吧。” 霍旌扶着常基走出小厅,步下龙舟。连接着龙舟的是一个小栈道,栈道的两侧站满了白甲白袍的卫士,这些卫士手里都拿着银白色的戟,头上戴着白盔,白盔上的白羽白缨随风飘动。小龙舟和栈道连接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白甲白袍卫士。 那卫士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行礼说:“殿下,卑职是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珲方,殿下指派卑职在此恭候殿下。有劳殿下了。” 常基点了点头,跟着珲方往前走。 走下栈道,看到前方一片林子中间掩映着一个明灿灿的圆顶的小宫殿。小宫殿周围栽植着各色植株花卉,周边点满了灯,照的整个小岛有如白昼一般,但周边空无一人。绕过一大片茂密艳丽的植株,到了小宫殿的门口。小宫殿的门,紧紧地闭着。 珲方说:“殿下,我们殿下就在里面,有请殿下。我们殿下与殿下有要事密商。有劳霍旌将军与卑职守在门外。得罪了,左都侯。” 常基向霍旌点了点头,霍旌一顿头,转向珲方说:“客气了,左都侯。” 常基转身推门而入。 门的后面,紧挨着的是一个大屏风。屏风上是用淡墨氲染而成的仙苑图。 绕过大屏风,常基的眼睛被一片明亮的光刺了一下,禁不住闭了一下眼睛,等慢慢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亮如白昼的一个圆厅,圆厅的正中间地上有一个小圆圈,圆圈里站着仙人一般的北陵郡王逄图修。逄图修没有戴冠,只是用一根龙形的白玉簪子束着发。一袭白袍拖到了地上。在灯光的照影下,逄图修整个人熠熠生辉,比仙苑图上画的仙人还要脱俗雅致。 逄图修从小圆圈里走出来,趋前几步,双手一抱,说道:“有劳王兄了。不便远迎,还望王兄海涵。”然后右手握住常基的手,边走边说:“来,王兄,请坐。” 常基端详着逄图修,苦笑道:“神仙啊,你倒是越活越快活了,唉。我可真是羡慕你啊。唉……” 常基坐了下来。大厅内没有其他人。逄图修竟然自己动手烧水煮茶。常基看着他,脸上有些疑惑。逄图修抬了一下手,说:“王兄安坐即可。今日不用他们伺候。”边说边为象廷郡王倒了一盏茶。那茶盏是北陵郡王专用的白玉盏,不过不是盘龙白玉盏,而是飞马白玉盏。马首高高昂起,形成了一个把手。四条腾空飞奔的马腿,巧妙地构成了四个支腿。 常基双手接过飞马白玉盏,说道:“有劳神仙了。”然后盯着飞马白玉盏,双眼呆呆地说:“白玉盏啊,白玉盏。嗨哟……神仙啊,你给我递的那个短笺,说……” 逄图修用手轻轻按了一下常基的前臂,说:“王兄,不急。先品茶。” “神仙啊,我是……” “稍安勿躁,王兄。稍等等。我们再等一人到了再说。” 常基略惊了一下,问道:“还有一人?” “正是,正是。王兄啊,品茶。” 常基无奈,只能客随主便了,他端起飞马白玉盏,漫不经心地嘬了一小口,舌尖尝到了一种从未品尝过的清香滑软。常基禁不住说:“啊。果然好茶。神仙,这是从哪里得的?我竟从未饮过。” “哈哈。这是我自己采摘,自己制的茶。” “北陵郡国地处圣都以北,地气比圣都还要寒冷得多,竟然还能种茶?神仙莫要骗我啊,欺负我是粗人么?” “北陵郡国哪里能种的了茶?这种茶并不是产自普通的茶树,而是北陵郡国东部与上谷郡国交界的云顶雪山上特产的一种云顶雪菊的蕊,我叫它‘雪蕊’。一年,我这里也只能制得这雪蕊不足一两。” 常基听到“蕊”这个字,立即想到了紫星罗兰的蕊蜜,说道:“又是什么花蕊!嗨,神仙你看……” “唉。王兄,你又来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这雪蕊茶,最是清心败火的。我们都上了岁数了,最戒急躁。” 常基只得摇头苦笑。 俩人正品着雪蕊,忽听得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之后,门开了。象廷郡王和北陵郡王都站了起来。一个人慢慢踱着绕过了屏风,马上单手遮住眼睛,说:“好亮的灯!” 竟然是甘兹郡王逄世桓! 常基转眼看着逄图修。逄图修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常基的手臂。 逄世桓说:“神仙哥哥啊,你这是点的什么灯啊,怎的这般亮?”边说着,边慢慢放下了遮着眼睛的手,一双眼睛细细地眯着,然后才慢慢睁开,先看了一眼北陵郡王,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发现旁边竟然还站着象廷郡王常基,惊道:“象……?!怎的,这……” 北陵郡王走上前,伸手握住甘兹郡王的手,说道:“世桓啊,来。”然后,逄图修同样请逄世桓坐下,也同样为他倒了一个飞马白玉盏盛着的雪蕊。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俩人都颇感尴尬,互相之间竟然未置一词,只是端起飞马白玉盏,想要通过饮茶来掩饰尴尬。 逄世桓看见那白玉盏,眼圈顿时红了,嘴里嘟囔着:“白玉盏,唉……”脸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世桓啊。你到了,咱们就开宗明义吧。” 逄图修自己在座椅上坐下,眼睛先看着甘兹郡王说:“世桓啊,循儿夭折,我已知晓了。如何夭折的,我也已经知晓了。你先节哀。” 逄世桓的老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常基的心里则感到十分愧疚。这是自己的外孙做的孽,害得甘兹郡王老年丧孙、如此悲戚。但象廷郡王极不善于应对这类情形,于是只能频频饮茶以掩盖愧疚。正在思索着如何安慰甘兹郡王并致歉的时候,只听得逄图修又说: “不过呢,世桓,你一意严惩融崖,却是严重失当的。” 常基抓住此话的时机,站起身来,对着甘兹郡王长躬一身,说道:“这都是融崖那个小畜生自己作孽,罪有应得。融崖那小畜生,但凭甘兹郡王发落,老夫绝不姑息,绝无异议。杀人偿命,这都是应有之义。老夫教孙无方,甘受甘兹郡王责罚。”说完,已是满脸胀的通红。 逄世桓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只手掩面长泣,一只手连连摆手。 逄图修一手伏案,站了起来,先把象廷郡王扶着坐下,又替甘兹郡王拿过来一方热巾,然后回到座椅上坐下,缓缓说道:“两位,事情可并不像你们想的那般简单啊。” 逄图修转向象廷郡王,问道:“王兄啊,你在乾元宫上也参加朝议了,廷尉杜贡通禀了案情,你就没有什么疑问么?” 象廷郡王因为已经知道了前后所有经过,而且唯一的漏洞——两位失踪的内侍,也已经找到了,因此说道:“神仙,这确实是老夫外孙融崖犯下的罪孽。多谢你的盛情调停了。这是他自己做的孽,他自己罪有应得,老夫不会偏袒他的。” 逄图修又转向甘兹郡王,问道:“世桓,那你,就没有什么疑问么?” 甘兹郡王用热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先是朝着北陵郡王双手一抱以示感谢,然后转脸对着象廷郡王说:“王兄大义灭亲,世桓实在佩服之至。融崖是王兄的嫡亲外孙,世桓本应该网开一面,只是融崖也太狠毒了些,怎能毒杀了我的孙儿,逄循他才是个孩童啊。是,从根上说,是我不对,可他也应该对着我来啊,为什么毒害我的孙儿?他怎能下得了如此狠的毒手?” 逄图修抚了一下长髯说道:“世桓啊,你先不要如此激动。” 逄图修饮了一盏茶,又起身给两位郡王和自己斟满茶,接着对着象廷郡王说:“王兄啊,你当真没有什么疑问?” “神仙,老夫确实没有疑问了。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哈哈哈。王兄啊。那你在乾元宫里,就没有对什么地方表示过疑惑么?” “当时倒是有的,有两个案发之时在场的内侍失踪了,一直未找到。当时,老夫对此颇有疑惑。但今日已在圣都城外找到这两个内侍的尸首,他们逃到了圣都以外,在林子里被野狼咬死了。” “确认是他们么?” “春佗已经确认过了,确是那两位内侍。” “样貌也确认过了?” “他们被野狼吃了脑袋和脏腑,样貌已经无从辨认了,但春佗从身量等细节,已经予以确认了,就是他们。” 逄图修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举起案上的一个玉杵,敲了一下案上的一个纯白色的铜磬。铜磬发出清越悠扬的响声。 只听门外响起了左都侯珲方的声音:“殿下!” “把他们带进来吧。” 门开了,三个人影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是珲方,另两个是两个内侍。两个内侍一进来,马上跪了下来,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逄图修看了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一眼,问道:“王兄,世桓,你们可知这两个奴婢是谁么?” 常基摇了摇头,逄世桓盯着那个白面内侍看了一会,说:“这一个好似有些面熟。” 逄图修瞥了一眼那两个内侍,冷冷地问道:“你们俩自己说吧,你们是谁。” 那白面内侍先开了口,说:“奴婢是秋佗。” 另一个内侍跟着说:“奴婢是冬佗。” “啊?!”常基和逄世桓都惊讶地叫出声音来。俩人对视了一下,常基问道:“他们不是已经……?这是怎么回事?” 逄图修抬了抬手,请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稍安勿躁,然后对着秋佗和冬佗说:“你们俩自己说吧。” 冬佗趴在地上没有动,秋佗跪着直了直身子说:“奴婢罪该万死。事情是这样的:春佗命我们从育林苑摘取紫星罗兰之鲜花,摘出花蕊,并把蕊蜜涂抹到北陵郡王殿下专用的盘龙白玉盏中,将这只盘龙白玉盏存于太庙西暖阁茶房。春佗命我们,当北陵郡王殿下在太庙祭奠后到西暖阁饮祭茶之时,请北陵郡王殿下用涂抹了紫星罗兰蕊蜜的盘龙白玉盏饮茶,确保北陵郡王饮下。谁知,甘兹郡王殿下的小世子逄循半路冒了出来,说是喜欢那只盘龙白玉盏,央求北陵郡王殿下允准他使用那只盘龙白玉盏饮茶,北陵郡王欣然同意了逄循小世子的恳求。逄循小世子用盘龙白玉盏饮完茶之后,还向北陵郡王索要了那只白玉盏,北陵郡王也当即允准了。奴婢与冬佗一看事情出了如此大的变故,担心被春佗处罚,所以就逃跑了。几位殿下可能不知道,这个春佗手段十分狠辣,奴婢们没有办好差使,肯定是要被毒打致死的。事情就是这样。奴婢们犯了大罪,甘受殿下责罚。” “王兄,世桓,你们俩可还有什么疑问么?” 常基站起来,对着秋佗和冬佗,先开口说:“白玉盏是你俩准备的,毒杀北陵郡王的差使也是春佗交给你俩去做的,那白玉盏又怎会到了融崖手里?” 秋陀说:“殿下,白玉盏原本是奴婢端着的,但当时北陵郡王没有立即饮下,打算稍后再饮,融崖公子是北陵郡王的导引,于是就顺势把白玉盏接了过去。后来逄循小世子也是从融崖公子手中拿到的白玉盏。” 常基点了点头,又问道:“不对啊。那毒既然是你们下的,事发当时你们已经知晓差使没有办好,出了变故,难道当时你们没有想到春佗要毒害你们么,为何等到第二日甘兹郡王进宫向陛下奏报之后才逃走呢,难道你们还心存侥幸?” 秋陀和冬佗互相看了一下,秋陀有些疑惑地说:“殿下,奴婢与冬佗并非逃走的呀。北陵郡王殿下和甘兹郡王殿下离开太庙后不久,奴婢们即被人叫出了太庙,然后就被人掳走了。此后就不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了?” “嗯?!你被掳走是何时?”常基更加疑惑了。 “当日午时。” 逄图修这时候也站了起来,说道:“逄循饮完白玉盏的茶之后,我发现这俩奴婢神色莫名的慌张,那冬佗竟然两腿颤抖地几乎站立不住。我当时觉得蹊跷,但并未打算怎样。离开太庙上轿之后,我将此事顺口告知了我的左都侯珲方。珲方觉得,这俩奴婢恐是有非常之事,我回忆了一下在太庙的情形,这秋陀当时紧着催促我饮那白玉盏的茶,确实大大超出常理,只是在西暖阁时并未在意。于是,我就命珲方带人将这俩奴婢诱出太庙并掳了来。时间么,当是在午时末。” “确是午时末。”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珲方应道。 “啊?”常基和逄世桓同时惊讶道。 左都侯珲方接着说:“这俩奴婢是十足的软货,我刚把他们擒来,他们就招供了,说是原本打算毒杀我们殿下,没想到被逄循小世子抢先喝下去了。” 逄图修接着话茬说:“我当时,其实并不相信这俩奴婢说的鬼话,原本打算把他俩一杀了之。但珲方劝我,为保万全,还是暂时关押起来再看看。第二日,竟果然传来逄循孙儿夭折的消息。我这才相信了这俩奴婢所说之事。只是事情实在诡谲,局势晦暗不明,因此我当时决定暂不告知世桓,让珲方派人密切关注动向,然后待机而动。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复杂,竟然牵扯进了融崖。最奇之处是,融崖毒杀逄循的证据竟然莫名其妙地如此充足,一条一条全都合得住。还好王兄在御前出面质询,指出了漏洞和疑问,才没有当场定谳。我原本想再等一等,看是不是会有转机。可是,今日傍晚,宫里忽然传来秋陀冬佗身亡毁容的消息。我觉得,事情不能再隐瞒了,不能不把实情告知二位。否则,你们两位莫名结怨,自此成为世仇,而且也会平白无故地冤杀融崖。” 常基忽然想起了春佗和雒渊概说过的秋佗冬佗失踪时间的话,于是问道:“明明是案发当日中午他俩就失踪了,可为什么雒渊概和春佗却合伙作证说他俩是第二天上午才消失的呢,而且陛下也……” 逄图修打断了他,说道:“王兄莫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世桓应当也要问这个问题。稍后我与你们再议此事。王兄啊,你应当还有问题要问这俩奴婢吧?你先问完,然后咱们再议别的。” 常基想了想,对着秋佗和冬佗说:“春佗有没有告诉你们,为何要毒杀北陵郡王?” 秋陀说:“春佗未曾说过。” 常基眉头紧锁着,没有再问什么问题。 逄图修转脸问甘兹郡王:“世桓,你可还有问题?” “我,我,我,容我再想一想,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要问的。” “那好了。珲方,你先带他们俩下去吧,好生看管。” “喏!”珲方带着他们转身而去了。 逄图修看了看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问道:“王兄,世桓啊,我先让这俩奴婢下去,咱们先说说体己话。”逄图修踱了几步,又整理了一通茶具,然后才慢慢悠悠的说:“你们方才问,为何春佗和雒渊概要作证,说这俩奴婢是第二天逃亡的,是么?” 俩人都点了点头。常基加了一句:“我记得,当时春佗说,这俩奴婢和他一起,在第二日晨起时还一起侍奉了陛下。而且,陛下当时并未予否认啊……” 经象廷郡王提醒,逄世桓也惊觉了这一点,轻轻点了点头。 逄图修冷笑一声,说:“哼!这就是整个事件最奇之关节……” 甘兹郡王惊讶道:“王兄是说……,可怎么会……?” 逄图修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地说:“我与那春佗,能有什么怨仇?他怎会平白无故地布下如此奇局,处心积虑地秘密毒杀我?” 逄图修缓缓站起来,慢慢踱着步说:“你们好好想一想,雒渊概和春佗为何要编造说这俩奴婢是第二日世桓你去向陛下奏报后才逃走的?”然后转向象廷郡王道:“王兄,你在御前说这俩奴婢找不到就不能定谳,此后,南宫卫士当天就在圣都外找到了这俩奴婢的‘替身’,而且春佗还出来确认说,那两个在圣都外林子里被野狼咬死并毁容的内侍,就是秋佗和冬佗?春佗为何要扯这些慌呢?雒渊概为何也要扯这个慌呢?陛下又为什么纵容他们呢?” 常基和逄世桓如有所思,也若有所得,但却都没有说话。 逄图修又给他们添了些茶,苦笑一声说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真正想毒杀的人是我。为了秘密地毒杀我,他们铺排的可真是周密啊。前前后后这一整套的铺排,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想得到的,更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用那紫星罗兰奇毒,可谓是高明至极啊。世桓啊,如果不是那个少府丞管遄恰好深通医理又恰好近日正在使用紫星罗兰,谁能够看得出循儿是中了紫星罗兰之毒?如果不是循儿年幼懵懂,谁又会向我索要那白玉盏?假如不是循儿意外出现并饮用了白玉盏的茶,而是我自己饮用了白玉盏的茶,那白玉盏就会留在太庙里,切莫说我年事已高,子夜暴毙也并非奇事,就算是有人恰巧发现我死于紫星罗兰之毒,又哪里能够查得出来我是在太庙里中的毒?听闻,那紫星罗兰之毒毒性奇异,不是满天繁星的月末月初子夜时分也不会毒发,而大丧三十日正好是月初,我们这些郡王和宗室肯定会去太庙祭奠、饮茶。紫星罗兰恰好又是少府丞管遄为陛下配秘药所必须的药材,而这药材又恰好在月末之时才秘密送到了育林苑。这一步一步、一环一环,设计的完美无缺,衔接的浑然天成,即便有些环节出了纰漏,也绝不会被人发现真相。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逄循出现了,错饮了白玉盏。更没有想到融崖莫名其妙掺和其中。更巧的是,融崖的所作所为,还一步一步都与案情完美契合。最最巧的是,融崖恰与世桓有嫌隙。于是融崖就被他们利用,当了他们的替罪羊。而循儿,也阴差阳错地替我遭了这无妄之灾。” 逄世桓站起来,使劲跺了一脚,大声说道:“哎!我那可怜的孙儿啊……而且,我还差些冤杀了融崖,哎……” 逄图修示意甘兹郡王坐下,接着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追悔都没有什么用了。今日,我把你们请过来,向你们讲清楚这些关节,一个是为的你们不要平白生了嫌隙,错杀了融崖。” 逄世桓不等逄图修说完,起身向常基双手抱拳道:“王兄啊,是世桓莽撞了,差些冤杀了融崖。我在这里赔罪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向陛下陈明缘由,赶紧放了融崖。至于融铸那边,我自会去致歉的。” 常基微笑了一下,却没有接话,而是转过脸来,对着逄图修说:“神仙啊,你应该还有其他的话吧?” 逄图修又坐了下来,饮了一盏茶,缓缓说道:“世桓啊,你想要去向陛下陈明缘由?你好糊涂啊,世桓!你不要忘了,陛下是和雒渊概、春佗一同为秋佗冬佗做了伪的……” 常基和甘兹郡王逄世桓又一次沉默了。 逄图修说:“你们既不敢说,那么,还是我来替你们说吧。实际上,毒杀我,本就是陛下同意了的。” 逄世桓的脸憋得通红了,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又不敢说。常基不是逄氏宗亲,更是不敢轻易评论。 逄图修接着说:“至于陛下为什么要毒杀我,今日咱们暂且不谈。我说什么,你们心里都是有疑虑的。你们再等几日看看。据我猜测,大丧结束之前,陛下必会制定钳制诸郡王的政策。到时候,咱们再来商议此事也不迟。” 常基和逄世桓点了点头。 逄图修又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明日陛下召见,如何给融崖定罪。融崖固然无罪,是被冤枉和利用的。但是,如果你们拿出实据证明融崖无罪,那就是证明了陛下作伪,而且揭穿了陛下和雒渊概、春佗一同毒杀我的阴谋。这样一来,不光融崖的命救不了,就是你们自己,恐怕也难逃被杀的命运。” 常基首先点了点头说:“确是如此。” 逄世桓思索了一会,也说道:“确如王兄所言。那该如何是好?” 逄图修说:“我的意思是,只能装糊涂,将错就错!宗旨呢,是两条,一条是保住融崖的命。第二条呢,不要引起陛下的猜忌。我有个主意,你们先看看行不行。按律,杀害宗室,应处凌迟,就算是议贵,也无法免死,恩典再大,也就是赐自尽。但也有例外,如果被害人自家不再追究或者有意宽免,那就可以另当别论。但是,这个例外,世桓你却不能用。为什么呢?因为循儿是世桓你的心头肉。这一点,宗室里头无人不知。这几日,你为循儿报仇而必置融崖于死地的决心,也是人尽皆知。你若是忽然完全转换态度,别说是陛下和雒渊概他们,就是宗室里的其他人和廷尉杜贡他们,也难免起疑。所以,融崖要受点委屈,罪还是要担一点的。只是不能是死罪,也不能是下狱坐监,最好是流放。这样的话,我们在路上就可以做些手脚,融崖也就无事了。你们说,可是这个道理?” 常基想,事情也只能这么办,于是说道:“确是这个理。” 逄世桓已经知道融崖无罪,自然也就不会再死咬融崖,于是说道:“确是。” 逄图修接着说:“既然王兄和世桓认可我的愚见,那么,明日,王兄,你就咬住世桓之大不敬是全部事件的起因,坚称融崖只是行为过激,并非蓄意谋杀,罪不至死。世桓啊,你呢,就主动认个罪,毕竟是大丧期间当众猥亵嘛,又当众辱骂了融崖家族,真要细究起来,你的罪也轻不了,所以你可以顺势同意王兄所请,同意不处死融崖,改为流放。你们看,如此可好。” 常基和逄世桓略一思忖,都说:“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逄图修站起来说:“那就好了。明日的事,你们自己去御前处置。今夜,我还要差人去见一下融崖。” “哦?见崖儿作甚?”常基问道。 “王兄啊,依律,定谳之前,还要嫌犯认罪、画押啊。融崖对这些事情的前后关节毫不知情,忽然被问认罪,岂能服膺画押?到时候,一旦融崖叫起屈来,那可就又麻烦了。” 常基点头道:“还是神仙思虑周全。正该如此才妥当。” 逄图修说:“去若卢诏狱里见融崖,你们俩去都不合适,也没有什么门路。还是我来处置吧。不过,王兄啊,我需要你一个信物,能够让融崖一见就相信我,否则融崖岂会相信我一个外人?” 常基想了一下,北陵郡王所言确是句句在理,如果空口白牙地去让融崖莫名其妙地认罪画押,融崖是绝不会同意的。于是他摘下腰间的团龙玉佩,说:“这是我随身携带、须臾不离的团龙玉佩,崖儿小时候在我身边时十分喜爱,日日把玩,叫这块玉佩‘大白’,他离开圣都前往迦南时,我还特意送了他一个一模一样的团龙玉佩,他自己起名叫‘小白’。你把这个‘大白’拿去,他自然就会明白了。另外,敢问神仙,谁将去若卢诏狱里见崖儿?” “我的左都侯,珲方。” “能否借纸笔一用?” “这边请。” 圆厅里的纸笔都是现成的,常基走过去,执笔写下:“崖儿,尔深陷一桩奇案,所关甚重,所关亦甚多,暂无法述尽。只管听从珲方所言,认罪画押即可,切勿多言。予自有措置。阅后即毁。” 逄图修看了一看,说道:“这就万分妥当了。王兄,世桓,我们各自行动吧。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们了。最后,我还有一句话,要与王兄和世桓说。圣都里风云乍起了,咱们都要谨慎行事啊。大丧结束之前,陛下必然会举行朝会,商议新政举措,到时候我们就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到底要做些什么了。珍重啊,珍重!” “珍重,珍重!”常基和逄世桓匆匆离去。 等左都侯珲方送走两位郡王回到大厅,逄图修说:“珲方,你拿着象廷郡王这块团龙玉佩‘大白’、这张笺,再带上我的王印,去若卢诏狱见一下融崖,跟他说几件事情。第一,你先把这几日的情形详细跟他说一遍,让他心中有数。第二,跟他说一下,此案涉及朝局,十分复杂,请他先把罪名认下来,我与他外祖父象廷郡王商议好了,保他性命无虞,结案之后,我们自会安顿好他,到时候我们再细细跟他解释;第三个,最关键,你告诉他,当日他在太庙导引我时,提醒我有人在白玉盏下毒杀害我,这一节,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否则,他的双亲和外祖父都难逃一死。” “喏。”珲方拿过象廷郡王的团龙玉佩、短笺和北陵郡王的王印去了。 逄图修走出大屋,走到栈道边上,望着雾气缭绕的大湖,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 左都侯珲方在若卢诏狱里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和眼线,通过这些渠道和眼线的安排,珲方顺利进入若卢诏狱,在一个牢房里见到了融崖。 左都侯珲方首先说明来意。融崖起先疑心四起,但珲方旋即出示了象廷郡王的团龙玉佩、亲书短笺和北陵郡王的王印。融崖感到十分震惊。那团龙玉佩他是识得的,象廷郡王曾经说过,这玉佩是象廷郡王的母亲送给他的护身符,象廷郡王一直随身携带,从不示于外人,融崖小时候常伴象廷郡王身边时,日日把玩、爱不释手,叫作“大白”,因此极为熟悉。这倒也还算了,最郑重的是那北陵郡王的王印,王印可是北陵郡王王权的象征和行使一切权力的印信,持有此印可以在北陵郡国内为所欲为,包括调兵遣将,甚至是杀人,北陵郡王能够派人拿来王印,足见其诚意。当然,还有象廷郡王自己亲书的短笺。这些都让融崖不得不充分信任这个左都侯珲方。 珲方按照北陵郡王的旨意,一一与融崖做了解释。融崖此时方才明白自己是为何被打入若卢诏狱。他一面感慨圣都朝局之复杂、人心之险恶,一面为云姬和自己的私情没有暴露而庆幸,如此一来,云姬就绝无危险了。 融崖痛快地答应了珲方的建议,同意按照北陵郡王和象廷郡王商定的方针,认罪、画押。 象廷郡王回王府后,终于算是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了融崖是无辜的,这使他颇为欣慰;融崖能够保住一条命,他也倍感幸运。但同时,他对圣都的朝局、崇景皇帝的政治倾向、列位诸侯王盘根错节的关系,感到十分厌烦、也十分担忧。他与左都侯霍旌细细商定了第二日朝议时的说辞,郁郁地睡去了。 甘兹郡王则大感伤怀。自己最爱的孙儿不明不白地代人受害惨死,而且此仇还不能得报。那两个直接下毒的杀人凶手不能处死,这倒也还罢了,那下毒的背后纵容或指使之人,竟然是自己冒着全家人性命一手扶持上去的崇景皇帝逄图攸。而且,北陵郡王话里透露出的讯息更为可怖,这个一直以来以宽仁德厚示人的永诚亲王、崇景皇帝逄图攸,在毒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时,布局之周密、手段之高超、用意之狠毒,令人不寒而栗。如果说,崇景皇帝毒杀隆武大帝是形势所迫、且有被列位郡王胁迫的嫌疑,那这一次设计毒杀北陵郡王则是崇景皇帝自己小圈子密谋之事。崇景皇帝此举所为何来,让甘兹郡王百思不得其解。正如北陵郡王所说,“圣都里风云乍起了”,自己作为荣宠最盛的开国功勋郡王,何以自处,又会有何风险?甘兹郡王的心寒透了。他守在逄循那个小巧的灵柩前,苦苦思索了一整夜。 注: 1、虎贲中郎将:官职名。光禄勋中的高层官员。是光禄卿的下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三章 灵台 灵台是建于圣都东北角一座小山丘上的观星台。 平常只有灵台侍诏(1)带着几个掾属在这里观星。 大丧期间,灵台侍诏照理应该在圣都城里值守,随时听候皇帝的召见,并协助大典星支应大丧所需要的评测时辰等一应故事。因此,灵台里如今空无一人,既没有点灯,也没有生火。为了便于观星,灵台的屋顶建的很高,而且没有任何遮挡,四面也没有什么墙,只有区分天空区域的不同网格横梁和二十四根大理石做的梁柱。寒风从这些梁柱中间呼啸而过,灵台里的气氛很是怖人。 一个穿着黑色貂绒大氅的人站在灵台正中间。这人用大氅的帽子裹住了头,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斗,一动不动。 一个人影从灵台的台阶上急匆匆地赶了上来。 在这深夜里,俩人都没有拿灯笼。也没有任何人跟着。 赶过来的那人走进灵台正中间的人,喘着粗气说:“丞相,我来迟了。南宫卫士们盯的太紧,我周转了好几次,才将他们甩开,没有被他们尾随,请丞相恕罪。” 原来是丞相洪统和御史大夫廖峡。 丞相洪统没有动,过了一会,才说:“这一个多月,我们连动也不敢动。大丧一月之期已经过了,图攸的位子坐稳了,南宫卫士们的监禁也松弛多了。而且,他们现在正由雒渊概和窦吉带着,秘密监视北陵郡王c甘兹郡王c象廷郡王他们。否则,你我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摆脱他们。” 御史大夫廖峡慢慢平息了呼吸,说:“丞相说的是。丞相,这一个月来,您可还好么?” 丞相洪统叹了口气,说:“哎!隆武大帝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图攸继位的这么莫名其妙,我怎么能够过的好呢?皇后娘娘c太子殿下也都闭门谢客,咱们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啊。图攸和雒渊概他们把咱们控制德就跟铁桶一般,连一丝风都进出不了。说句实话,咱们已经一败涂地了。您觉得呢,廖大夫?” “丞相说的极是。图攸的手段可真是让我大感意外。从隆武大帝驾崩之夜起,这一步一步环一环,一点漏洞都没有,我们和百官c外边的郡守们,连个面都见不上,一片纸都递不进来。现在想要翻盘,是绝无可能了。” “哎!皇后娘娘和我早就提醒过隆武大帝,一定要警惕图攸,可他就是不听。隆武大帝英明一世,临了竟然在图攸身上犯了糊涂。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大错啊。图攸的心机和手段,绝不在隆武大帝之下。这么些年,他隐藏的太好了,也运作的太好了。逄氏宗亲们几乎全都被他笼络住了,文武百官里也多有他的亲信。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图攸就完全掌控了局面。现在,他文有雒渊概,武有窦吉;内有逄氏宗亲,外有逄氏郡王;明里有隆武大帝的临终遗诏和宗亲们的拥戴,暗里扣留着太子殿下c皇后娘娘和各位郡守的嫡子。图攸现在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丞相,咱们就这么认输了么?” “廖大夫,咱们不认输,又能怎样?现在,咱们人出不去,话也出不去,外边的郡守们更是动都不敢动。你倒是说说,咱们手里有什么牌可以打?” “丞相,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隆武大帝打下的江山,拱手让给图攸和雒渊概这俩无耻竖子么?” “廖大夫,隆武大帝的江山,可不是咱们拱手让给他们,是他们自己夺过去得,而且现在已经牢牢的握在手里了。” “陛下啊!”廖峡郁闷悲痛的情绪再也无法遏制,掩面长泣起来。 洪统挪动了一下脚,然后开始顺着二十四根梁柱慢慢地走,廖峡一边抽泣一边跟随着。 洪统走到一个正对着皇宫的梁柱时,兀自站住了。他盯着巍峨的皇宫,眯着眼睛说:“眼下,咱们是输了,可往后看,咱们还没有输。” 廖峡闻言猛地止住了哭,盯着洪统说:“丞相,莫非提前有了什么措置?!” “我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措置。不过隆武大帝英明神武,他强力施行郡守制的那几个郡,委任的郡守都是自己人,对隆武大帝忠心耿耿。这些年来,图攸主要在逄氏宗亲c逄氏郡王和圣都里的臣子们身上下功夫,可是对那些外边的郡守们,他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现在,虽然图攸他们暂时掌控了局面,但我料定他们不敢对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有何举措。” “可这些郡守们的儿子都在圣都里被图攸他们控制着啊。图攸他们就算是动手杀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那些郡守投鼠忌器,难道还能起兵造反么?” “为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那些郡守可能不会起兵造反,可要是为了皇位,那些郡守可就什么都敢做了。” “皇位?丞相的意思是说,这些郡守们要自立为帝么?” “正是!廖大夫,这些郡守的本事如何,想必你也是心里知道的。他们都是追随隆武大帝打江山的名臣名将,哪一个不是独当一面的将才c帅才?他们都在各郡经营了这么些年了,要钱粮有钱粮,要兵将有兵将,又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比那些郡王们可是要难对付的多了。隆武大帝生前,虽然打算全面推行郡守制,但同时也对郡守们的权力过大忧心忡忡,一直在思忖羁縻之法。” “丞相,隆武大帝控制这些郡守,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廖大夫说的是。不过,隆武大帝担心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他担心他的子孙们没有他自己那般的威仪和手段,羁縻不住这些郡守们。如果再碰到主少国疑的时候,这些郡守们就是极大的祸患了?现在呢,这些都说不上了。隆武大帝突然驾崩,局势已经大变。对于图攸他们来说,这些郡守,现在就是极大的祸患。以前有隆武大帝在,这些郡守,既不想也不敢造反;隆武大帝暴崩,图攸莫名继位,他们其实已经有了造反的口实,但是只要有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在,这天下,从名义上来说就还是隆武大帝的天下,他们也就没有了起兵造反的由头。如果图攸他们胆敢杀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就相当于给了他们举起义旗起兵造反的最佳口实。图攸他们啊,在圣都里耍弄些权术阴谋还可以,可要是真刀真枪地打,他们可就差得远喽。打仗,靠图攸那一套假仁假义,是绝对不行的,靠那几个坐享其成的逄氏宗亲和郡王们,更是不行。这一点,图攸知道,雒渊概c窦吉他们也知道。所以,图攸为了自己的皇位坐的稳,绝不敢对太子和皇后娘娘怎样。” “丞相见的深,见的是。” “据老夫来看,图攸用的是假仁假义c无为示弱那一套来笼络的宗亲和郡王。那些逄氏宗亲和郡王们,之所以拥戴图攸,据我猜测,无非是两条原因。一个是图攸肯定承诺他们不取消郡王制,另一个么,是因为图攸看上去更好控制!图攸在皇位稳固之前,他那一套假仁假义和优柔宽仁,还得接着演下去,否则,那些逄氏宗亲和郡王们里里外外联起手来,立时就可以把他推翻。所以,老夫断定,图攸为了扮演仁义和宽厚,绝不敢换上另一副面孔,贸然举起屠刀来屠戮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说到底,宽仁厚德c优柔寡断,是图攸最大的武器。” “丞相所言甚是。只要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还在,咱们就还没有输到底。” “正是!所以当务之急,就是竭尽全力保住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见惯了风雨之人,从隆武大帝驾崩之后图攸对外释放的消息来看,皇后娘娘当夜就做出了判断,所以第一个站出来拥戴了图攸,而且还拒绝见其他皇子,这都是英明之举。太子殿下也是久经历练之人,所以隆武大帝驾崩后,紧跟着皇后娘娘也表态效忠图攸,同样的,他也深居宫内,不见外臣。我现在只担心” “丞相担心什么?” “一个是象廷郡王和融铸他们俩,他们俩不仅是隆武大帝的亲信,更是皇后娘娘的亲属,是外戚,现在融崖又卷入了逄循中毒一案,一旦雒渊概那帮蠢货处置不周,老夫担心他们俩会有过激之举。一个在西北个在南边,这要是闹了起来,那局势可就失去控制了。好在呢,象廷郡王和融铸都是深谋远虑之人,所以老夫这个担心只有一成。另一个担心呢,才是老夫最忧虑的,老夫担心北陵郡王可能会兴风作浪。” “他能有什么作为,天天求仙问道的。” “有些事你不太明了。咱们北边这个北陵郡王啊,可不是个良善的人啊。这么些年,他怕隆武大帝忌惮他的权势和疆土,因此装神弄鬼的,又是修道,又是修仙,其实玩儿的也是图攸的那一套,只是没有想到图攸捷足先登c弑君自立了。北陵郡王这些年,伪装的也够辛苦了,以前他是慑于隆武大帝才不敢怎样,可对图攸,他可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这么些年,他在北陵郡国内一边广施仁政c与民休息,另一边整兵经武c厉兵秣马,可是没有闲着啊。现在正是上下猜忌c内外不协的最佳时机,而且北陵郡王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再不动手,此生再无机会登龙。从另一角度来看,以雒渊概的为人和心胸,他早晚会腾出手来彻底清算北陵郡王这个眼中钉的。一边是皇位的巨大诱惑,一边是被清算的巨大风险,这么一拉一逼,北陵郡王想不做乱都难啊。而他搅乱朝局的切口只有一个,那就是怂恿其他郡守拥立太子殿下。这才是我最担忧的。” “那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的宗旨就是一条,那就是保住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只要他们俩在,咱们就什么都不怕。现在北陵郡王要的就是个‘乱’,他好趁乱而起。咱们呢,从维护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安危角度来看,现在反而和图攸是一致的。北陵郡王想要乱,咱们偏偏要稳。不光要稳,还要顺着图攸来。否则,如果咱们和图攸之间有了分歧,北陵郡王马上就会趁虚而入。” “丞相说的是。具体应该怎们办,请丞相明示。” “咱们要跟随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一道,全面让步。大丧期间,我们告病在家,谢绝一切访客;大丧之后,图攸登基之前,咱俩致仕。” 廖峡略一思索,叹了口气,说:“唉!也只好如此了。我与丞相共进退。” “好。大丧之后,图攸准了我们致仕之后,咱们立刻还乡,赶回郡里去。如此,一来呢比待在圣都里更安全,二来呢,咱们和郡守们一起,也更容易铺排各种事项。” “丞相大人所言甚是!”忽然,一个内侍的声音从灵台的台阶下传了过来。 洪统和廖峡猛然一惊,都伸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此次会面,洪统特意交代廖峡,一定要只身秘密前往,不能带任何随从。现在出了如此状况,洪统和廖峡只能拔剑自保了。 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从灵台下面直接飞跃上来。洪统和廖峡做出了搏击的架势。廖峡一弯手臂,一直袖箭飞向了来人的心脏位置。来人没有躲闪,只是伸出右手,就像摘一朵花一样,轻而易举地就接住了袖箭。 来人说道:“两位大人不用慌张。我是须泼焉。” “大长秋(2)大人。失敬了。”廖峡说。 须泼焉是宣仁皇后的大长秋。须泼焉自宣仁皇后在象廷郡国做郡主时就侍奉她,是老象廷郡王为保护最宠爱的郡主而为她特意精选的身怀绝技之人,也是宣仁皇后的第一亲信之人。 “不敢。”须泼焉把袖箭还给了廖峡,然后向洪统和廖峡分别行了一个礼说,“洪丞相,廖大人,还望不要怪须泼焉尾随两位大人和偷听两位大人议事。只是局势危殆,须泼焉遵皇后娘娘懿旨,不得不谨慎行事。还望恕罪。” 洪统还了一个礼,眼里泛上了泪花,语带哽咽地说:“娘娘可好?太子殿下可好?” 须泼焉说:“娘娘一切都好。但太子殿下那边,我还不曾去过,未能亲眼见到殿下,不敢妄言。不过听宫里的内侍们说,太子殿下深居宫内,不见外臣。有此可见,太子殿下应该也未做什么过激之举。” 廖峡把袖箭又放回袖内,也还了一个礼,说:“大长秋大人是如何从宫里出来的?奉德宫估计肯定早被南宫卫士层层包围了吧?” “奉德宫岂止是被南宫卫士层层包围了,就连皇后娘娘身边的内侍和宫女也全都换了,皇后娘娘身边只留了我一个人。不过那几堵宫墙么,还是难不倒我须泼焉的。” 洪统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大长秋大人既然能够出宫来,那肯定也能去太子殿下的宫里去,可大长秋大人为何又说未曾当面见过殿下呢?” “洪丞相所言甚是。如果我想去,长乐宫那些宫墙和南宫卫士,也是难不倒我的。只是皇后娘娘有旨,不许须泼焉去见太子殿下。” “这是为何?”廖峡惊问道。 “娘娘说,她相信太子殿下必会妥善处置一起事务的。” “知子莫若母啊。皇后娘娘圣明!”洪统由衷地说。 须泼焉点点头,接着说:“皇后娘娘还说了,洪丞相和廖大夫是自己人,老诚谋国,必会择机相见商议对策的,但绝不会在城内。因此,皇后娘娘交代,让我待两位大人出城来之时,再与两位大人相见。” 洪统笑了一声,说:“看来大长秋大人还是信不过老夫和廖大夫啊,所以才在灵台下先听听我们是何主张是么?” 须泼焉也笑了:“洪丞相误会须泼焉了。我方才是替两位大人剪了几条尾巴。” “啊?!没想到我还是被南宫卫士盯上了,险些坏了大事。”廖峡懊恼的说。 “廖大夫并未被盯上。”须泼焉说。 洪统一惊,说:“老夫被南宫卫士盯上了?不可能啊,老夫是从密道中出来的,老夫一路行来,完全没有南宫卫士盯梢啊。” “洪丞相,您确实没有被南宫卫士盯上。雒渊概和窦吉带出来的南宫卫士,确实没有本事盯上丞相。” “那还能是谁?” “北陵郡王派出的卫士!” “啊?!他这么快就动手了?”廖峡惊叹道。 “两位大人请看。这是那些人身上的。”须泼焉从怀里拿出十几个腰牌,都是北陵郡王军内特有的玉质腰牌。 洪统皱着眉说:“最可怕的是,北陵郡王的卫士竟然比南宫卫士还要高明。老夫是从密道中出来的,竟还是被他们给盯上了。” 须泼焉说:“隆武大帝一直对北陵郡王不放心,早就私下里派出了大量绣衣使者()严密监控他。隆武大帝秘密指定由我来统领这些绣衣使者,因此我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也多亏了这些绣衣使者,否则,雒渊概他们现在管控的如此严密,咱们就成了瞎子和聋子了。” 洪统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须泼焉说:“大长秋大人,皇后娘娘派出大长秋大人,可是要跟老夫和廖大夫说什么话么?” 须泼焉笑了笑说:“皇后娘娘要说的话,就是刚才洪丞相说的那些话。皇后娘娘请洪丞相和廖大人不要做无谓之举,大丧期间,不要与太子c其他皇子c象廷郡王c外地郡守们串联,大丧之后请两位大人致仕返乡。皇后娘娘还有两句话,命我一定要只字不错地转告两位大人,并请两位大人牢记,一句是‘稍安勿躁’,第二句是‘拥戴新君’。” 听到皇后娘娘和自己的判断是一致的,洪统和廖峡大大松了一口气。 须泼焉紧接着问:“两位大人还有什么要我转奏娘娘的么?” 洪统和廖峡心里飞速地思索着,但却想不起应该说些什么,最后洪统说:“圣明无过皇后娘娘。请大长秋大人转奏娘娘,臣等定当遵照皇后娘娘懿旨,告老还乡,恭候娘娘懿旨。” 须泼焉说:“好!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宫了。两位大人也早些回吧。恕我直言,大丧期间,两位大人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今日若不是我恰好要见两位大人,估计两位大人已经被北陵郡王拿住把柄了。咱们后会有期了。” “大长秋大人所言甚是。请娘娘和大长秋大人多多保重。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注: 1c灵台侍诏:官职名,负责观察星月运行。是大典星的下属。 2c大长秋:官职名。掌皇后事务。 c绣衣使者:密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四章 乐坊·凌姬 自从得知融崖被打入若卢诏狱并由凌姬剖析事情之利弊之后,云姬就一直头晕目眩c卧床不起了。凌姬知道她的心事,便与其他几个琉川舞姬说:“云儿受了风寒,不能见风,只能卧床。” 其他几个琉川舞姬担心被传上风寒,不敢过来看望云姬。云姬终日在床上猜测,融崖现在怎样了,融崖会不会被杀死,融崖死了自己如何求死。云姬终日不食一餐,头晕得更厉害了。 凌姬每日亲自照料云姬,自知无法劝解,也就默默无话。但凌姬拿出自己的一些值钱的首饰珠宝,私下重托了几个好说话的乐工,请他们帮忙打听融崖的消息。可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等来。 到了这日晚间,凌姬重托的一个乐工趁着晚间换值的工夫回来了,悄悄找到凌姬,说:“凌姬姑娘,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吧。我听太庙的人都在传,说融崖公子的罪已经确认无误了。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晰,只是听说,融崖公子毒杀了甘兹郡王的孙儿,证据确凿无误。陛下明日巳时要召见几位郡王和廷尉大人他们,估计明日就要定谳了。” “啊?毒杀甘兹郡王的孙儿?!” “是的,太庙里的几位公子说,人证物证都齐全了。” “可有人说过,会定个什么罪么?”凌姬急忙问道。 “几位公子说,杀害宗室,依律应处凌迟,但融崖公子是贵戚,可能会议贵。” “什么是‘议贵’?” “议贵就是宗室贵戚犯罪之后可以适当减罪。” “原来如此。那会减到什么样子?” “那几位公子说,无论如何议贵,融崖公子总免不了一死。重的话,就是斩首,轻的话,就是赐自尽。” “啊?!可是,他可是迦南郡守的公子啊。这也不能免死么?” “哎呀呀,凌姬姑娘啊,他可不光是迦南郡守的公子哟,他还是象廷郡王的外孙呢,也是先帝皇后——宣仁皇后的侄外孙。听那几位公子说,象廷郡王都出面了,和甘兹郡王在御前都闹翻了。可是依然没有用啊。你想啊,凌姬姑娘。他毒杀的可是甘兹郡王的孙儿啊。甘兹郡王是谁,你可知道?甘兹郡王可是先帝和当今陛下的堂兄弟啊,是五服以内的嫡亲的宗室,是大照圣朝的开国功勋郡王啊。而且啊,甘兹郡王的荣宠是在所有郡王里面排首位的,就连先帝和当今陛下的同父兄长北陵郡王,都无法和甘兹郡王相比呢。再说了,毒杀了人家的小孙儿,融崖公子的心,也太过狠毒了些儿了吧。所以啊,虽然说是要议贵,但象廷郡王毕竟不是逄氏宗亲的郡王,杀的又是最受宠的甘兹郡王的小孙儿,能不能减刑也还真是不好说呢。几位公子说,陛下也出面了,可也没有用。嗨!就是减刑,还不是一个死么。杀人偿命,融崖公子也是罪有应得” “啊,这这如此说来,融崖公子岂不是明日就要被杀了?” “这倒不是。那几位公子说,依律,大丧期间不处决人,融崖公子起码能够活到大丧之后。” “哦” “你倒是对融崖公子非常上心呢,凌姬姑娘。” “哦嗨,我们十个琉川舞姬是和融崖公子一同来的圣都,一路上,融崖公子不嫌我们地位卑贱,对我们颇为照顾,所以,我们都很感激融崖公子,其他倒也没有什么” “你们琉川舞姬,还是没有见识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融崖公子竟然狠得下心来毒杀一个小孩子,可见他不是一个好人。而且,你们十个琉川舞姬如此美貌,你怎知他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呢” “是的,是的。乐工大人说的是,说的是。谢谢乐工大人。” 凌姬回到她和云姬住的地方,看着躺在床上的云姬,不知道该不该跟云姬说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云姬自己却先开了口:“凌姐姐,你别瞒了吧,你是不是知道融崖公子的什么消息了?” “啊?你为何如此问我?” “云儿与姐姐一同长大,日日都在一起,姐姐一颦一笑,云儿都能心领神会。姐姐今日一从外边回来,就是这般苦楚为难c欲言又止的样子,必是有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了。姐姐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凌姬看云姬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狠了很心,说道:“云儿,我说与你了,你可不要着急。” “姐姐尽管说就是了。” “云儿,融崖公子的罪已经定下来了。” “何罪?” “云儿,我们都猜错了。融崖公子并不是被污蔑与宫里的什么人偷情,他,他,他毒杀了甘兹郡王的孙儿了” “啊?!”云姬的血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过了好久,才慢慢悠悠地说:“他还是因为我。他肯定是因为甘兹郡王非礼我,所以动了仇杀之心” 凌姬点了点头,说:“我猜也是的,不管怎么说,融崖公子还真是至情至性之人” “凌姐姐,杀了甘兹郡王的孙儿,会判个什么罪?” “这云儿,在太庙值守的乐工听几位公子说,明日陛下就要主持定谳了,估计估计,融崖公子要被处死了” 云姬惊地瞪大了眼睛,问道:“不会啊,不会啊。融崖公子是贵戚。他可是象廷郡王的外孙,是迦南郡守的公子啊” “你别急,云儿。听我说。我听说,象廷郡王确实出面了,但是融崖公子杀的,是陛下最宠爱的甘兹郡王的孙儿,象廷郡王在御前和甘兹郡王闹翻了,可也还是无济于事。总之,太庙里的几位公子说,融崖公子恐怕,恐怕,肯定是要,被处死了” 云姬听得此言,一口鲜血直接喷涌出来,立时昏厥了过去。凌姬赶紧给她灌汤,然后用手在云姬胸前轻轻地揉摩顺气。过了好一会,云姬慢慢睁开了眼睛,两眼直呆呆地盯着房梁,一句话也没有,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云儿,云儿,你别急,别急”凌姬语无伦次地说。 云姬忽然笑了。凌姬眼睁睁地看着云姬,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云姬坐了起来,两眼看着凌姬,说:“凌姐姐,云儿和融崖公子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融崖公子要被处死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很好。等他去了,云儿也随公子一起去。我们活着不能长相厮守,等我们死了,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样也很好。”云姬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点惧意和悲戚都没有,反倒是一副很知足的神情。 凌姬知道,云姬这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了。 凌姬被吓哭了,抱着云姬,痛哭道:“云儿,你不要吓姐姐。你不要吓姐姐。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但其实,凌姬只是嘴上这么说,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 云姬反而更加镇定了,她用手抱了一下凌姬,轻轻摇了摇头,说:“姐姐啊,连象廷郡王出面都无济于事。我们能够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是琉川舞姬。什么都没有,什么人都不认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姐姐不用安慰云儿,云儿已经想明白了,云儿不害怕” “琉川舞姬”!云姬说出的这四个字,一下子让凌姬心里闪过了一个主意,她捧着云姬的脸说:“云儿,云儿,我们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我们是琉川舞姬啊,我们有秘技” 云姬又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我现在也不在乎有没有用了” 凌姬擦了擦自己的泪,语气恢复了平静坚定,用手扶住云姬的肩膀,看着云姬,慢慢说:“云儿,你听我说,琉川舞姬的秘技当然有用。云儿,你别忘了,我们可是陛下的琉川舞姬,陛下也说了,要让我们侍奉他。到时候,我就让你去服侍陛下。云儿,只要得到了陛下的宠爱,你再去恳求陛下,兴许陛下一时高兴,就能宽免了融崖的死罪”凌姬不知道自己说的可不可行,但她心里能够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一条。 云姬想了一下,又苦笑着拿起凌姬的手,说:“凌姐姐,你是不是急糊涂了?刚才你还说过,明日,陛下就要亲自主持定谳了,咱们哪里有时间去侍奉他?” “不,云儿。我们还有机会。乐工还听公子们说,大丧期间不处决人,融崖公子就算是被判斩立决,也必须等到大丧之后才能行刑。也就是说,我们至少还有二十几日的时间。云儿,你说是不是?” 云姬心动了,眼睛里有了亮光,看着凌姬的眼睛,说道:“凌姐姐,你可别骗我” “云儿,我怎会骗你?但我就是有几个担心” “姐姐有何担心?” “我担心你一心只在融崖公子身上,不愿意委身侍奉陛下” “凌姐姐,只要能够救下融崖公子,我做什么都愿意” “就算是你愿意,但你心里有了融崖,对陛下必然抵触。如此一来,我们的秘技不能完全发挥出来,那我们和一般的女子就没有差别。我记得华冲郡守曾经说过,当今陛下可是阅女无数c天赋异禀的男子,光是琉川舞姬,他就不知道临幸过多少。你若不能出类拔萃c超拔于其他女子之上,陛下即便临幸了你,对你的宠爱也不可能达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如果是那样,同样也是无济于事,万万救不下融崖公子的。何况,你看你这现在的身子” 云姬深吸了一口气说:“凌姐姐,你放心,为了救融崖公子,云姬怎么敢不竭尽全力呢?我这就开始吃饭” “那就好。这样,这几日,我找个由头,去见下春佗。请他帮帮忙,尽快让陛下来乐坊看我们,就说是我们排好了特意专门献给陛下的吉舞。到时候由你来侍奉陛下。可是,云儿,你可要先养好身子啊。”说完,端过来一碗祝鼓大哥送过来的肉糜。 云姬点了点头,接过了凌姬递过来的肉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五章 玲珑花溪 午时三刻的时候,卫尉卿窦吉遣人进宫告诉窦昭仪,说是他们的母亲窦太夫人因为圣都这几日天气骤冷骤热而染上了风寒,高烧几日不退,几近昏迷了。窦太夫人思女之情甚切,昏迷中一直念叨窦昭仪的乳名“玲珑”,窦吉希望窦昭仪找个时间回窦府探望一下母亲。 窦昭仪是出了名的孝女,原来在永诚亲王府做良娣的时候,每隔一日就要回窦府侍奉窦太夫人起居饮食。自从逄图攸继位c自己随同雒皇后进宫成了昭仪之后,一来由于宫规森严c不似在王府时那般自在,二来由于先帝大丧c新君后妃均需终日守宫守丧,因此,窦昭仪破天荒的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窦府侍奉母亲了。 闻得母亲染上了风寒,窦昭仪急急忙忙赶往长秋宫觐见雒皇后,希望雒皇后能够准她回窦府半日,探视并侍奉母亲。她平日待雒皇后十分勤谨周到,雒皇后待她也异于其他嫔妃。果然,她一禀完,雒皇后立即允准了她的请求,并特准她在窦府过夜,侍奉母亲左右,以尽孝道,还派出了太医令亲自前往窦府诊治。窦昭仪万分感激,从长秋宫辞出来,一路流泪着赶回了窦府。 等她赶到窦府的时候,太医令已经诊了脉,又验看了此前几天的脉案和方子,回说:“娘娘,太夫人的病不碍事,只是病来的太急,此前几天又不断的换太医,一个太医一个方子,不同太医开出来的方子里的药有些都是冲着的,有些方子的药性又互相辅助c迭次加强,太夫人是有春秋的人了,这么一来二往,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不过,终归不是大病,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医治。臣给太夫人开两剂汤药,不间断的吃,十日之内保证就可以大安了。” 窦昭仪悬着的心总算下来了,送走了太医令,赶忙进来看望母亲。时间正在午后小憩的时分,窦太夫人朝内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貂绒大被。窦昭仪轻轻走到母亲榻前,把手轻轻放到母亲后颈上,试试母亲的体温。窦太夫人却转过身来了。 窦昭仪盯着母亲的脸细细的看,脸色还算红润,可见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毕竟已经受了好几日的罪,窦昭仪还是流下了泪,说:“阿母受苦了。玲珑不孝,没有侍奉阿母。” 窦太夫人还没有来的及说话,窦吉从外边走了进来,边走边问:“娘娘回来了么?” 一个侍女说:“回来了,正在里边陪着太夫人呢。” 窦昭仪站起来,等窦吉快走近的时候,怒目道:“兄长,你也太不尽心了,怎么弄了那么一帮着三不着两的太医给母亲诊治,险些出了大差错。要不是” 窦吉走近窦昭仪,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的。” 窦昭仪大感诧异,呵斥道:“你怎么如此说话?阿母得病,你怎敢如此大意?!” 窦太夫人笑着说:“玲珑,你过来,不要责怪你兄长。我原本也没有什么病。” 窦昭仪更加疑惑不解了,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一脸轻松的窦吉。 窦吉说:“娘娘不要担心。我是有要事想与你商议,但大丧期间我也不能直接进宫觐见,于是想出了这么个下策。” “可是那些脉案和方子呢?!”窦昭仪问。 “那都是找人随手写的,免得被人瞧出来。”窦吉说。 “你好糊涂啊。”窦昭仪叹道:“方才是太医令,他肯定能够看出其中的蹊跷之处的。雒皇后疑心很重。我费了这么些年的工夫,日日隐忍,才换得她的信任和优容。若是被她知道了,还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呢?!” 窦吉说:“是我疏忽了。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实在是太过心焦了,因此考虑不够周全。” 窦太夫人从榻上下来。窦昭仪仔细验看了一番,确认母亲确没有生病,这才转过身来问:“你有何事找我?至于如此急躁,如此没有章法么?” 窦吉说:“这里不便说这事,我们去花溪吧?” 窦吉所说的花溪,全名叫做“玲珑花溪”,是专为窦昭仪所建的一个水榭。这关系到窦氏一族奇迹般发迹的一段往事。当初,窦玲珑的父亲只是一名普通匠人,家境贫寒,窦玲珑出生之时,一位仙游的道人正好路过,为刚出生的女婴卜了一卦,大惊道:“此女有鸾凤之命。窦氏一门日后将因此女而发迹。但此女生性木讷,心地柔善但却机敏不足,当以‘玲珑’名之以补其短;此外,此女属木命,但却缺水,临水为此女建一水榭,即可确保周全。”窦昭仪的父亲囊中羞涩,无力修建水榭,但恰好窦家寒舍就建在一处溪水之侧,于是窦昭仪的父亲亲自动手,建了一个简陋的小亭子,权做水榭。此后,窦家逐渐发迹。窦玲珑的父亲因为给逄图俐修筑府邸而受到逄图俐赏识,家境逐渐好转,玲珑也到逄图俐府中做了逄图例的夫人象廷郡主常夫人的侍女。一日,逄图攸偶遇玲珑,大爱玲珑的美丽端庄c娴静少言,于是向兄长和嫂嫂求情,将玲珑娶入府中成了侧室。窦玲珑因颇识大体c不争风吃醋而颇受逄图攸宠爱,就连妒性很大的逄图攸的正室雒渊葳也对玲珑十分喜爱c礼遇有加。再之后,逄图俐立国为君,逄图攸成了永诚亲王,玲珑就成了仅次于王妃雒渊葳的良娣。与玲珑受宠同步的,她的家人也颇受逄图俐c逄图攸两兄弟的照顾呵护。只是窦玲珑的父亲福泽不够c寿限不长,倒是窦玲珑的兄长窦吉,一路从南宫卫士,做到南宫卫士令,南宫卫士丞,等逄图俐做了皇帝之后的第五年,在逄图攸的力荐之下,竟然成了九卿之一的卫尉卿。窦氏一门也就飞黄腾达,正式成了新贵。窦太夫人和窦吉始终不忘当年窦玲珑出生之时那道人所言,于是在窦吉成了卫尉卿c建了规制恢弘的窦府之后,专门在后花园引入活水,造了一方大池,并在池北建了一个水榭,命名为“玲珑花溪”。玲珑花溪虽然号称是一个水榭,但经过这些年的不断扩建和修缮,早已不是一座普通的水榭c而是一座规制颇高的华厦了。对窦氏一族来说,玲珑花溪还不单单是一座华厦,而是简直无异于一个庇佑全族富贵的神龛,是一个时时洒扫清洁c年年巨资修缮c除了窦昭仪本人从无别人敢使用的神圣幽静之所在。 因此,当窦吉说要去玲珑花溪时,窦昭仪知道,窦吉要说的,必是极其机密c万万不可为外人知道之事。 窦昭仪拜别了母亲,随着窦吉赶往玲珑花溪。窦吉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带着窦昭仪来到玲珑花溪。当窦昭仪跟着窦吉到了玲珑花溪正厅的时候,窦昭仪发现,正厅里已经点上了火炉,厅内温暖如春。由此可见,窦吉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窦吉请窦昭仪上坐,自己动手给窦昭仪斟上热茶,然后说:“玲珑,陛下继位了,你可有何想法?” 窦昭仪皱着眉头说:“我能有何想法?我现在是昭仪,你现在是卫尉卿。咱们窦氏一族还想有什么奢望呢。兄长,我早就跟你说过,知足常乐,知足常乐。千万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是要招惹祸端的。” “你说的都对。我不是问你和我,我是问你对穆儿有何想。” “穆儿?他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还能亏待他么?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经常说,穆儿是陛下所有子嗣里最有福相,也是教养的最好的。穆儿已经是天家骨肉至亲至贵的皇子了,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关爱,我还能有何想法?” “妹妹啊。你总是这般与人为善!皇后?还关爱?你若是不多加小心,将来诛杀穆儿的必是这个雒皇后。” “胡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皇后娘娘这些年对咱们怎么样,你自己没点儿心数么?!我不容你对皇后娘娘这般不恭敬。以后,你不要在这么胡吣!” “你不信是么?” “皇后娘娘自从我进逄府就对我多加关爱。虽然她对别的嫔妃略有些刻薄,可是对我却另眼相看,对穆儿也是格外疼爱有加。你平白无故地把我哄回府,又跟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皇后知道了,我们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了。以后也决不允许你再如此胡说。我要回宫了。” 窦昭仪站起来,迈开步子就要走。 窦吉赶忙说:“你先稍等,听我说完。” 窦昭仪停了下来,没有转头看窦吉,而是看了看门外,确保无人偷听,才说:“你若是再说疯话,我再不会见你!而且,我会奏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免了你的一切职务,回家养老去吧!” “好好好!可是你也要想让我把话说完啊。我先问你一个事情,你可知道,陛下将要立谁为太子么?” “自然是立秩儿啊。他是嫡长子。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个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太了!陛下今日与我私下说,他不打算立逄秩为太子。” “啊?为何?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么?” “应该不知道。连雒渊概也还不知道呢。陛下说,雒渊概和皇后娘娘天天想着让他立秩儿为太子,他心里很烦。” “这是天大的事,你可别掺和。” “不是我要去掺和,是陛下跟我提的啊。你可万万想不到,陛下跟我说他想要立谁为太子。” 窦昭仪心里一惊。如果陛下不立嫡长子做太子那么紧随其后的,第一顺位就是自己的儿子逄穆,难道陛下想立逄穆做太子?一想到这个,窦昭仪心里并没有丝毫高兴,而是充满了担忧。她紧紧皱着眉头,略有些慌张的说:“这样的事,你不要胡乱猜想,也不要胡说。轻言废立这种事情,要是出了差错,就是谁也保不了你。到时候,别说是你,就是我和穆儿也会吃挂落的。” 窦吉笑着说:“哎呀。你不必慌张。陛下并未打算立穆儿。” 窦昭仪心里放松下来。但隐隐然地,她又感到有些失落。她的眉头舒展开,说道:“那他打算立哪位皇子呢?” “哪位皇子都不立。” “嗯?!你看你,又要说疯话了,是不是?哪有不立太子的?!” “陛下不是不立太子,而是打算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 “嗨。原来是这个。这是在陛下继位的圣旨中早就说过的。莫说是我,天下人谁不知道?可是明眼人心里也都清楚,这不过是陛下的权宜之计而已。陛下早晚会将太子之位传给逄秩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原先也是如此想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今日陛下跟我说,他是真的要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 “为何?将皇位传给别人的儿子,这也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吧。” “陛下有他自己的想法啊。陛下说,他觉得逄秩并无人君之相,而且又是心智不全之人,实在不堪为君。如果立他为太子,国祚恐不长久。” “这是陛下跟你亲口说的?” “千真万确。” “可还有别的人听到?” “没有。当时只有我与陛下两人。就连春佗也不在。” “可是陛下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嗯?” “我是想问,如此机密的事情,陛下为何要与你说?” “我也没有想明白,所以把你叫来,商议一下。” “陛下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别的都是朝政之事。陛下说让我做太尉,替他掌管天下兵马。他还打算让雒渊概做丞相。但陛下也说,他担心雒渊概揽权自重,担心雒氏家族太过强盛,所以让我替他多分分忧。” 窦昭仪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着,没有说一句话。 在这窦府里,虽然窦吉是一家之主,但上上下下都知道,真正的主心骨是窦昭仪。从窦玲珑岁逐渐晓事之后,她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沉着与周到,为人处事远远超出这个比她年长的窦吉。等窦玲珑进入逄图俐府中成了常夫人的侍女之后,眼界c规矩c心机c手段逐渐与日俱增。待到她嫁给逄图攸成了妾c继而成了良娣之后,更是成了窦府里说一不二的神一样的人物。 窦昭仪低头深思,窦吉就不敢说话叨扰他了。 过了许久,窦昭仪盯着窦吉又问:“陛下可曾提到穆儿和我?” “提到了穆儿。” “如何说的。” “他说穆儿是所有这些皇子里面教养的最好的。只是欠些历练。” “陛下可还曾提到过别的皇子?” “还提到了逄科。” “怎么说的?” “陛下说,逄科也是可造之材,人品c才气俱佳。其实啊,陛下不光说到了他们三位皇子,陛下还一口气评点了其他几位皇子,说是这些皇子各有各的长处。但所有皇子都有一个不足,就是欠缺历练。” “他还说了些什么?” “其他就没有了。” 窦昭仪又不说话了。她站起来,在地上慢慢地踱来踱去,一会摇头,一会皱眉。过了一会,她走向窦吉,问:“你当时是如何说的?” “我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便表态。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 窦昭仪点了点头,说:“很好。这样就对了。今日,陛下是在试探你啊。” “试探我什么?” “试探你,看你是不是有野心。是不是像雒渊概一心想让逄秩当太子那样,挖空心思让穆儿当太子。你若是今日接话,替穆儿说话,陛下就再不会信任你了。我和穆儿的荣宠也就走到头了。” “为何?雒渊概的心思,我们都知道,陛下也知道,可是陛下不是还是一样信任雒渊概么?” “那可不一样。逄秩是皇后的嫡长子,当太子是应有之义。雒渊概这么想并不是非分之想。可你却不一样,我只是昭仪,穆儿是庶子,而不是嫡子,你若是想推他做太子,那就是野心,是非分之想,就会生出无数的祸端来。” “那我今日未曾应答,看来是很妥当的,是不是?” “很妥当。陛下一直视你为憨直可信的厚道人,与他对雒渊概的看法是截然相反的。而这也是你受宠的最大原因。你今日不应答,做的很好。” 窦吉很难在窦昭仪这里得到赞赏,今日连着几次被窦昭仪说妥当c很好,窦吉心里很欢喜。 窦昭仪又说:“兄长,日后陛下若再与你说这些事情,你打算如何说?” “我还是不应答就是了。” “不,不,不!你若仍是不应答,陛下就会疑心你了。第一次问你,你不应答,是你生性憨直,没有思索清楚。以后问你,你若仍是不应答,就说明你心里有了想法,而且是不同于常理的想法。常理是什么,常理就是逄秩当太子。不同于常理是什么,那就是你想让穆儿当太子。真要是那样,陛下就会对你疏远了。” “可是陛下已经说了,逄秩不宜立为太子。他如果在皇子里挑选一个来做太子,穆儿无论年齿还是才华,肯定都是最适宜的啊。玲珑,你难道不觉得平时陛下也是更偏爱穆儿一些么?” “平时是平时。那时候他只是个亲王,但现在他是皇帝了,想法就不一样了。历朝历代,夺嫡引起了多少祸端,陛下不能不有所警惕啊。如果逄秩是个心智健全之人,那还好说。可偏偏逄秩是那个样子。而且,陛下还是越过逄稼c兄终弟及得的皇位,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地方。陛下不能不有所顾及啊。” “那我应该怎么说啊?” “陛下怎么说,你就怎么说。现在陛下不是说他打算保留逄稼的太子名位么。那你也这么说。你就说‘陛下如何说,臣便如何做’。切不可说立陛下的儿子为太子的话。” “我明白了。你放心就是了。” “还有啊。从现在开始,你要对雒渊概比平日里更加恭谨,切不可因为你成了三公之一的太尉而对雒渊概倨傲。你和我,对雒皇后还有对逄秩,也都要更加恭敬。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认定了,陛下以后肯定会将皇位传给逄秩的。我们是衷心臣服于逄秩和雒皇后的。你也是衷心服膺雒渊概的。” “这个我也能够做得到。不过我是真不喜欢那个雒渊概,他在陛下面前都敢指手画脚的,实在是太张狂了。他那个妹妹,雒皇后更是如此,幸亏她对妹妹还算友善,否则,我可决不放过他们。” 窦昭仪皱着眉头说:“兄长,我说了你不知多少回了。我们是什么出身?雒渊概和雒皇后是什么出身?你我心里都应该有数啊。我们拿什么和他们比呢?我们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虽然是卫尉卿,日后还将会是太尉,但上面可都有雒渊概呢。你的卫尉里的南宫卫士,一大半都是听雒渊概的调遣的吧?”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可是那个雒渊概懂什么带兵?!他一天仗都没有打过。我可是追随隆武大帝和陛下南征北战的。要论带兵,他可差得远了。” “哼!兄长,雒渊概是不擅长带兵,但是他擅长计谋啊。在圣都里,可不比在战场上,你带兵打仗的那一套,可没有雒渊概那一套管用啊。要不然,为什么陛下一遇到政事,就要去问雒渊概呢?” 窦吉有些赌气的拧着脸。窦昭仪最不喜欢窦吉的这个执拗的性子,可今日所说之事关系太大了,窦昭仪必须把其中的利害仔仔细细说清楚,否则窦吉很可能会闯出祸端来。 窦昭仪笑着说:“兄长,要论兵法,论军事才干,满朝文武,哪一个能比得过你?我和穆儿能够在陛下跟前得宠,还不是靠着兄长在外边给陛下撑着的缘故么?”这是一句严重不属实的恭维,窦吉的庸懦无能是天下皆知的,王公大臣们私下里都把窦吉戏称作“窦草包”。可窦吉听了窦昭仪的夸奖,依然很高兴,脸上泛起了好看一点的颜色。窦昭仪接着说:“这些我和穆儿都知道,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是,兄长啊,现在情势可大不一样了。陛下跟你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在试探你,但同时也是在暗示你啊。” “暗示我什么?” “陛下暗示你,他要在自己的儿子中间择贤而立一个太子,而不是根据法统立逄秩为太子。至于立逄稼么,那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个缓兵之计而已,是目前的一个障眼法。穆儿c逄科还有其他那些皇子,是一视同仁的。谁能拔得头筹c得立太子,全凭陛下一人的决断。” “你是说穆儿也可能做太子么?” “不是穆儿,只要是陛下的血脉,都可能做太子。” “逄秩也有可能么?” “陛下不是已经说了么,他不可能立为太子。” “他既然不可能立为太子,那咱们为什么还要对雒渊概和雒皇后他们那般恭谨?那不是瞎耽误工夫c白受罪么?” “正因为逄秩不可能立为太子,咱们才要对他们更加恭谨。这一点比什么都紧要,这不是我们过的好不好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活的问题。” “玲珑,你说的也太严重了吧。” “严重?!你且先听我说一说。虽然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不立逄秩为太子,可是雒渊概和雒皇后却绝不这么认为,陛下为了笼络雒渊概和雒皇后,也绝不会告诉他们真实的想法。在雒渊概和雒皇后看来,太子之位以及日后的皇位都铁定是逄秩的。如果我们对他们不够恭谨,甚至倨傲,立时就会触犯他们,他们一个是光禄卿c未来的丞相,一个是皇后,我们眼下就要吃亏,这个呢,倒还不太要紧。更要紧的是,我们对他们的态度如果不够恭谨,很可能把陛下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为陛下添乱,给咱们自己添乱。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以后的事了,但是却最紧要,也最可怕。总有一天,陛下不立逄秩为太子的事会暴露出来。到时候,咱们就面临着一个非常复杂的局面,雒渊概和雒皇后怎会善罢甘休,为了夺回太子之位,他们大开杀戒都是很有可能的,我们犯不着去当这个冤大头。咱们对雒渊概和雒皇后越好c越忠心,到了那个时候,咱们的风险就越小,穆儿顺利成为太子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窦吉终于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为了穆儿,我对那个匹夫恭谨一点算什么。等穆儿继位了,我可就是国舅了。哈哈哈。”这是窦吉的真性情,也是他的真心话。窦昭仪知道,窦吉虽然生性率真愚鲁,但对家人却十分友善亲爱,尤其是对自己和逄穆,更是呵护有加。这也是窦吉的可爱之处。 窦昭仪接着说:“你能明白就好。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务必高度重视啊。” “你放心好了。” “照陛下和你说的那些话来看,穆儿最大的对手不是逄秩,更不是那个逄稼,而是逄科啊。” “逄科?他天天修习白教那一套东西,五迷三道的,我看他也没有人君之相。” “你这话可就差了。你别忘了,他的母妃孟婕妤,可是持莲代牧啊。在圣都白教教众心里,她这个持莲代牧比圣都主教还要尊贵和神圣。而且,逄科的师傅是疏衍主教。疏衍主教可不是寻常人哟。他是圣都主教,最善交际,你看他,和圣都里的王公大臣们哪一个不是熟稔至极啊。而且疏衍还掌控这大典星他们,他们可以假托天象c星象来劝说陛下,这可是我们比不了的。更别说白教的那些神奇秘法了。而且逄科那孩子,有过人之处,处事沉静c心地仁厚,这些都是穆儿所比不了的。” 窦吉边听边点头,道:“疏衍确实是不太好对付。其实,你知道么,持莲代牧刚嫁给陛下的时候,陛下对她和疏衍之间非同寻常的深厚情谊颇为怀疑,遣人一直秘密访查,谁知道查了几年下来,俩人竟是清白如水的关系。我真盼着他们之间能够有点奸情。要是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那就好了。” “那些个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持莲代牧和逄科得到陛下的宠爱。持莲代牧虽然已经人老珠黄,可是影响太大了,威望也高,在那些教众的心里,持莲代牧的威望比雒皇后都要高得多,更何况是我了。不过,对付他们是个慢活,咱们得慢慢来,急不得。如何做,咱们以后再慢慢商议吧。” 窦吉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其他那几个皇子呢?” 窦昭仪说:“那几个皇子资质远不如穆儿和逄科,而且他们的母妃多是从外郡来的,当时都是各郡郡王c郡守进献来的美人,家族实力有限,应该没有什么可能当太子。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你做了太尉之后,绣衣使者可要牢牢把在手里。有了绣衣使者,就不愁找不到他们的把柄。” 窦吉连声应诺着。 窦昭仪和窦吉从玲珑花溪出来,拜别母亲,就回宫去了。 窦昭仪回宫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长秋宫见雒皇后。 窦昭仪一见到雒皇后立即拜倒在地,这让雒皇后颇为惊讶,赶紧上来扶起窦昭仪,问道:“玲珑,你怎么了?难道” 窦昭仪一脸羞愧,低着头说:“娘娘。妾请娘娘置妾的兄长欺瞒之罪。” 雒皇后问:“这话怎么说的?” 窦昭仪说:“这都是妾的那个兄长太过糊涂。禀娘娘,妾的阿母并未病重,略感了些风寒是有的,但并不甚严重。妾自从随娘娘进宫之后,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窦府侍奉了,因此妾的阿母几次念叨妾,说是想念妾了。妾的那个兄长是个至孝之人,为了把我诳回去,结果就夸大了妾的阿母的病情。这是欺枉的大罪。请娘娘治罪。” 雒皇后将窦昭仪扶着坐下,说:“我当什么事情呢。就这么个事,值得你也这般兴师动众的么?回府探视太夫人,那是尽孝道。你兄长也是一片至孝之心。你可不要冤屈了他。我知道你是个孝女,时时都要侍奉太夫人的。我已准你在府里过夜了,怎么又急急忙忙回来了?” “妾的兄长欺枉了娘娘。妾于心不安,无论如何不能错上加错在府里过夜。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妾就真是有意欺枉娘娘了。妾出身卑微,全凭娘娘一路爱护照看才有今日,妾决不做欺枉娘娘c有负娘娘之事。” 窦皇后很欢喜听到窦昭仪这一番话,因此语气里充满了关爱地说:“你呀,就是这般谨慎。我与你的情分岂是别个比的了的。你的阿母与我的阿母无异。我母亲故去的早,因此每次看到你回府去照顾太夫人,我都心里热乎乎的。孝是百德之首。一个人如果不孝,那就更谈不上忠了。我们现在搬进宫来了,你日后还是尽管和以前一样回府就是了。这是我特准的,你尽管放心就是。” “妾叩谢娘娘隆恩。” “你快回宫歇息吧。这一大半天来回周转,也怪累的。明日我们再叙吧。” “喏。” 窦昭仪离去了。大长秋柳傩扶着雒皇后从座位上站起来。雒皇后看着远去的窦昭仪,对柳傩说:“窦昭仪倒是老实。我真是没有想到她会过来跟我原原本本承认她的兄长作假。” 柳傩说:“娘娘,恕奴婢多嘴。奴婢倒觉得,窦昭仪谨慎的有些过头了。反常即是妖。娘娘还是要多警惕着她一点。多亏娘娘派出太医令以看病为由一探真假,否则咱们就被窦吉给骗了。另外,派出去的南宫卫士说,窦吉和窦昭仪在玲珑花溪密谈了许久。如果只是太夫人想念她,哪里用得着他们去玲珑花溪密谈?” 雒皇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六章 圣都白上院 白教在迦南雪山顶上的教廷叫白上宫,在各郡或郡国的派出宗所叫白上院。圣都白上院在圣都正北的茂岭。 茂岭是一个不甚高的小丘陵,但因为茂岭上长满了树龄千年的古松柏,草木旺盛,溪水丰茂,因此被称为茂岭。白上院就筑在茂岭山顶一处水潭的边上。这个水潭叫溪源,是圣都所有水源的源头,溪源极深,据说与大海相通。 逄图攸的孟婕妤笃信白教,每月总要带着自己的儿子逄科到白上院来清修五日。 孟婕妤原本是白教教职。二十年前,孟婕妤是圣都白上院的一名代牧(1),教名持莲,人称持莲代牧。持莲代牧人如其名,貌美如荷,圣洁如莲。持莲代牧在白上院只管一件事,就是给那些到白上院祷告的信众们在焚香礼拜时吟唱教曲。那一日,当时还担任南宫卫士令的逄图攸来白上院替自己刚满周岁的大儿子逄秩祈福,持莲代牧恰好为其吟唱教曲。持莲代牧的玉音一起,那清亮雅洁、气韵悠长的歌声让深通音律的逄图攸大为震惊,好奇地抬头看吟唱的代牧,这一看不要紧,持莲代牧的玉容让阅女无数的逄图攸惊为天人。那是一种与寻常女子完全不同的圣洁之美。于是,逄图攸苦求当时担任卫尉卿的兄长逄图俐出面,由逄图俐亲自向圣都主教替他去求亲,终于将持莲代牧娶为侧室,并恢复俗家之姓——孟。嫁给逄图攸后,持莲代牧当年就为逄图攸生下一子,也就是逄科,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持莲代牧则追随逄图攸一起,一路扶摇直上,由孟夫人到孟孺人,直至现在的孟婕妤。 由于和白教这种极深的渊源,持莲代牧一直保持着对白教的虔诚信仰,而且在白教教内仍保留着持莲的教名。持莲代牧还利用逄图攸的强大势力,对圣都白上院以及一众教友多予照拂。因此,持莲代牧在圣都白上院以及圣都白教教众中威望很高,圣都白上院屡次恳请在教内提升持莲代牧的宗秩,随着持莲代牧跟随逄图攸地位变化而出现的地位提升,先后申请将持莲代牧晋秩为持莲监牧、持莲司铎、持莲主教,对此,圣都主教和白教教廷的宗座(2)也都已经首肯,但持莲代牧本人却坚决不同意,坚称自己早已入俗且为人妻人母,不宜担任教内神职,更不宜晋秩为高等神职,以免引起教务混乱。但圣都白上院和圣都白教教众对持莲代牧爱之甚深,尤其是受过持莲代牧恩惠的教众和民众更是视之为神,因此这种恳请总是不能断绝,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后来,圣都主教出了个主意,他建议持莲代牧仍旧保持还俗前的宗秩,仍称代牧,但在教内享受礼同圣都主教的尊崇和待遇。持莲代牧无奈,只好勉强同意如此措置。于是,持莲代牧成了圣都白教教徒心中一个圣母一般的存在,民间多有为持莲代牧偷偷建祠膜拜的。对于这些,持莲代牧只得顺其自然,不便予以强制禁止。 不仅如此,持莲代牧还将自己的儿子逄科也逐渐影响成为了白教的虔诚信徒。白教经典,几乎成了逄科的开蒙书籍,逄科倒背如流,随着年龄的增长,逄科对白教教理的理解也越来越深,最后,经持莲代牧引荐,逄科拜了当时的司铎、如今的圣都主教疏衍为师,成为了修为甚高的俗家弟子,疏衍主教赐给逄科一个教名,叫丘顼,宗秩也是代牧,但由于持莲代牧的崇高地位,加上逄科的高深修为,教内都不称呼逄科为丘顼代牧,而是尊称他为“丘顼子”。 持莲代牧和丘顼子在圣都白上院都有自己独立的修所,分别叫做持莲修所和丘顼修所,持莲修所位于白上院的西北角,丘顼修所位于东南角。每次来白上院清修,母子二人除了在白上院正殿共同燃香礼拜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自己的修室里独自静修。 自从逄图攸继位之后,自雒渊葳而下的诸位夫人、侧夫人,虽然在大丧期间还未曾正式册封,但名分已经初定,持莲代牧晋封婕妤,地位仅次于雒皇后和窦昭仪,逄科也由一名亲王府里的普通世子一跃而成为最亲贵的皇子。与之相应的,持莲代牧和丘顼子的地位更加独特和尊崇了。这一日,正是他们到白上院清修的日子,也是逄图攸继位之后,他们首次到白上院清修。疏衍主教早已吩咐了司铎和众多监牧、代牧,仔细洒扫持莲修所和丘顼修所,恭候两位的带来。 巳时一刻,孟婕妤和逄科到了。与以往持莲代牧和丘顼子轻车简从的风格不同,今日,他们的大轿已经换成了后妃、皇子专用的大轿,前后也都跟随着相应的南宫卫士、内侍、宫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转入了白上院的大山门,在正殿前停下来了。 一位宫女扶着孟婕妤走了下来。孟婕妤已过三十五岁,但由于她原本就是天生丽质、圣洁如玉的胚子,加上这二十年的养尊处优,特别是常年的精研教理,因此保养的极好,不同于寻常贵妇人那般俗艳臃肿,倒是有一种兼具仙子与贵人风范的特殊气质。孟婕妤依然是平时清修时穿的一身白素教袍,只是由于大丧的缘故头上没有带任何配饰,头上盘了一个普通的发髻。一身清素雅洁的服饰和发饰,让孟婕妤更加望之如天人了。 疏衍主教主动迎了上来。疏衍主教与逄图攸同岁,今年四十一岁。他与孟婕妤自小从白上院长大,与孟婕妤情同兄妹。疏衍悟性很高,且极善与皇室权贵们周旋,因此宗秩不断晋升,孟婕妤当年做代牧的时候,年纪轻轻的疏衍已升任司铎;孟婕妤嫁给逄图攸之后,疏衍顺势与逄图俐、逄图攸建立了联系,成了逄图俐和逄图攸的座上宾。大照圣朝立国之后的第五年,在逄图攸的斡旋和隆武大帝的旨意帮助下,白教教廷里的教宗、宗座和列位枢机主教们最终同意,破例晋封年轻的疏衍接任圣都主教。疏衍就成了白教所有主教之中地位最尊的主教,不仅超越了所有的郡一级的主教,而且也超越了所有枢机主教,是白教中仅次于教宗、宗座的二号人物。当然,疏衍也是所有主教中,年纪最轻的主教。 疏衍主教最令人瞩目的,还不是他的年轻,而是他那天人一般的美姿容。北陵郡王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仙风道骨和华贵姿容,历来以此为傲、睥睨世人,但唯独在疏衍主教面前甘拜下风,自己也承认,“世间竟有疏衍这样的天人之姿,自己自愧不如”。 疏衍主教瘦高身量,身子挺拔如山中松柏,举止清雅如竹林清风,一张略长的圆脸有如玉琢一般,饱满俊雅,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如古水深潭般宁静悠远,两道细长的新月长眉直入鬓角,有如雨后的远山一样悦目,配上胸前那五绺漆黑飘逸的长髯,真如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俊美飘逸。 “疏衍恭迎娘娘。”疏衍躬身行礼道。 孟婕妤没有看疏衍,而是朝着疏衍后面的司铎和监牧、代牧们行了个教礼,缓缓地说:“日后,只要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在身边,你们还是称呼我持莲代牧。不用改口。主教大人,也不必行礼。我教最重教礼和宗秩,不能坏了规矩。我原本不愿意带这么多人来的,可皇后娘娘说,陛下继位为君,我们一举一动都是皇家威仪所关,不能过于轻率,仪仗和护卫都要全套出行,实在是叨扰了,还望疏衍主教和各位教友多多海涵。” 疏衍主教笑道:“不敢不敢。” 这时候逄科也走了过来。未等疏衍主教开口说话,孟婕妤先说道:“只有教友的时候,你们也仍旧称逄科为丘顼子吧。丘顼子对疏衍主教仍执弟子礼,对其他教友执平礼吧。” 逄科赶忙向疏衍主教行礼道:“丘顼拜见疏衍主教。” 疏衍微微一笑算是还了礼,然后转向孟婕妤问道:“持莲代牧和丘顼子还是按平常的规矩一样,先在正殿里焚香祷告,然后各回修所清修么?这一次还是清修五日么?” 孟婕妤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一次,住不了那么长了。现在还是大丧期间。上个月是新丧,又加上皇后娘娘带我们往宫里搬家,也就没有来。这个月呢,虽说还是大丧期间,但宫里都安顿好了,所以我和丘顼子就奏请皇后娘娘特准,到白上院来清修一日。丘顼子明日还要去太庙祭奠,我也要随皇后娘娘操持一些宫务,因此午饭之后就要回去。” “疏衍明白了。那就先到正殿焚香祷告,然后各回修所清修片刻吧?” “丘顼子如此安顿是可以的。”孟婕妤说,“我就不回修所了,正殿焚香祷告后,我到溪源边上散散心吧。” “疏衍明白了。” 于是,孟婕妤和疏衍主教在最前面,逄科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一行人,慢慢往正殿里走。 焚香祷告完,疏衍走向逄科,道:“丘顼子,我向宗座借来了一本孤本经书,是白教第五代教宗担任教宗前亲书的清修心得。丘顼子可有兴趣一读?” 逄科说:“这是圣物,我怕是不能过目吧?” “丘顼子过谦了。宗座对你的修为十分赞赏,一直想请你前往教廷精研典藏经书,并与你论经传法呢。再说,这本孤本经书,我原本就是替你从宗座处借的。” “有劳主教。”逄科一躬身道。 “走吧,我随你去丘顼修所去。”疏衍道。 “主教请留步。”孟婕妤说,“我已两月未来白上院清修,有些修习上的不通之处想向主教请教。此次,我们只能略待一两个时辰,等下月我们来清修时主教再与丘顼子论经吧。这次,可否请主教先开导一下我?” “持莲代牧言重了。是疏衍会错了意。方才,持莲代牧说要去溪源散心,疏衍还以为,持莲代牧不想别人随同。” “这倒不是。我只是刚入宫禁,又遇大丧,待的有些憋闷,因此想去溪源散心。由此可见,我还是修为太浅。还请主教多加教导。” “不敢不敢。”疏衍主教微笑着说,把一个司铎唤过来,道:“你带丘顼子去修所。好生侍奉丘顼子。经书我就放在丘顼修所书案上的楠木盒子里。” 逄科对着孟婕妤和疏衍主教说:“母亲,主教大人,我先退下了。” 送走了逄科,疏衍主教带着孟婕妤和随行的南宫卫士、内侍、宫女们去溪源。 溪源虽说是个水潭,但规模却不小,实际上是个直径数百丈的小湖。到了溪源岸边,孟婕妤对着后面的随行人员说:“我和主教大人要研议教理,不能受人打扰。我和主教大人,就在溪源岸上走一走。你们在这里远远地护卫着就行,不用随身伺候。” “喏。” 孟婕妤转身走向了环绕溪源一周的木栈道。木栈道内栽植着平枝栒子等矮灌木,都只有半人高,为的是不遮掩木栈道上的人观看溪源的视线。清明刚过,平枝栒子、雪茜、五彩南天竹、山矾海桐、红叶小檗、林奈、忍冬、石楠等都抽出了新芽,有的嫩绿、有的淡红、有的略紫,五彩斑斓,映着溪源波平如镜的潭水和水中倒影的白云,甚是喜人。 孟婕妤和疏衍主教走到离南宫卫士们十丈开外的地方时,在一株茂盛的忍冬前停了下来。这种忍冬大概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了,经过了精心的修剪,老干虬枝横生着,枝条上挂满了去年结的忍冬果,红艳欲滴。孟婕妤盯着忍冬看了好一阵,幽幽地说:“忍冬!这名字起的可真是好啊。忍冬!好一个‘忍’字!” 疏衍主教不明白孟婕妤是何意思,轻声问道:“持莲,你怎么了?”语气充满柔情。 “怎么了?疏衍,我怎么了,你还不知道么?” “我当然明白。” “其实你不明白。我们女人不像你们男人们,在外边有施展手脚的地方,你们一搅和到政事、教务之中,转眼就把我们女人给忘了。我们女人们可不是这样,终日待在深宅里,什么人也见不着,就是过多少年,也是忘不掉的。若不是陛下当年横生枝节……” “持莲,我们每月还能相会五日,总比见不到面要好吧。” “哼!你贵为主教了,日后很可能还要做宗座。这是你天天想的吧?我可能还说错了,估计宗座都小了,你可能天天想的是要当教宗吧?疏衍教宗?!”孟婕妤知道,疏衍对教宗权威的向往,远远超出对自己的男女私情。 疏衍没有否认,他平视着溪源,语气坚决地说:“你说的很对。确实如此。我现在是最年轻的主教,又是主教中地位最尊的圣都主教,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教宗的。” 孟婕妤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厌恶,但旋即恢复了平静,她叹了口气道:“原来的时候,或许确有这种可能。但现在的情势,你是绝不可能当上教宗了。” “哦,为何?” “因为图攸继位做了皇帝了。” “你这话,我就不懂了。我与陛下相交甚好,他继位不是更有助于我接任教宗么?” “你与陛下交好?!我问你,你与陛下因何交好呢?” 疏衍主教的脸瞬时红了,眼神里也有些慌乱。 孟婕妤有些动气,但她强行平复了一下,接着说道:“陛下之所以与你交好,还不是因为我么?”疏衍没有否认,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孟婕妤稍稍摇了摇头,道,“可我今日不想与你说这些。我想说的是,因为有我,所以你与陛下交好,但也正是因为我,你不可能当上教宗!” 疏衍惊恐道:“难道陛下知道了……” “这倒没有。而且,我之所以说你因为我而当不上教宗,与陛下也没有关系。” “持莲,你是何意?”疏衍主教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孟婕妤所说了,慌张地问道。 孟婕妤冷笑了一声,说:“你看,我说的不差吧。什么事能让天下闻名的疏衍主教如此慌乱?除了能不能接任教宗,估计再不会有第二件事情了吧?!就算是我和科儿的生死,也不能让你如此动容吧?!” “怎么可能?你和科儿是我最看重的人,这,你还不知道么?你若是连这个都疑我,那我岂不是要冤死。当年得知你怀了身孕,我就提议我们从白上院逃走,过平常人的日子。可谁知道,逄图攸他看上了你,强行把你要了去。后来你生下科儿,我再提议咱们带着科儿一起逃走。可你说,逄图攸和逄图俐的势力非同小可,我们如果逃走,逄图攸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是搜边天涯海角,他也会寻到我们,除掉我们和科儿。为了科儿的安危着想,是你决意隐忍,留在逄府。如今,你怎能如此冤屈我呢,持莲?” 孟婕妤想起了往事,眼里泛起了泪光,她略带歉意的说:“好了。是我说的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这些白教里的神职,都是些无家无根的可怜人。要是咱们不相互爱重,那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再爱重咱们了。” “你说的对啊。我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拼命地在宗秩上攀爬。只要我做了教宗,你和科儿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到时候,我把科儿也调到教廷里来,以他的贵胄身份和精神修为,在我之后接任教宗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么些年,你让科儿跟我精研白教经典,为的难道不是这个么?” “你说的根本不对。那是你自己的盘算,可不是我的盘算。我让科儿跟你精研经典,可不是为了让他当教宗。我是为了能跟你多在一起,毕竟你们是亲父子,虽然名义上不能相认,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多待在一起,好成全你们的父子之情。”孟婕妤说的很动情,眼里的泪也流了下来。 疏衍主教看了看远处的南宫卫士们,然后看着孟婕妤说:“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孟婕妤没有擦眼泪,任由风把眼泪吹干。她举手拢了一下鬓发,说:“不过我今日来,并不是与你说这些的。你方才说等你做了教宗,我们娘俩就不用担惊受怕了。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你已经不可能当上教宗。”孟婕妤转身开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疏衍,方才我也说了。如果陛下只是永诚亲王,你接任教宗,几乎就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但现在他继位做了皇帝,你接任教宗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方才我们正要说这个,又打断了。你说的这些个道理,我就不能懂了。现在图攸做了皇帝,一言九鼎,我接任教宗不是更稳当了么?” 孟婕妤冷笑了一声,说:“疏衍,我说你的那些话,你还不服气。你也是静修几十年的圣都主教了,又是深谙人心的圆融之人,按理说早就智慧通达、世事洞明了,可有些摆在眼前的道理,你却看不出来。你可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眼里只盯着教宗的位子,心里只装着皇帝。其他的你就看不到了。‘心不正,眸子眊焉’。你是当局者迷啦。” 疏衍并没有动气,而是回说道:“我算什么智慧通达、世事洞明啊?!持莲,你才是智慧通达、世事洞明的圣女,如果你不是女子,教宗之位,必是你的。” “我可不稀罕什么教宗之位。装神弄鬼的,我看着都觉得累。”孟婕妤瞥了一眼无地自容、手足无措的疏衍,自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说:“疏衍,你并不是没有做教宗的资质和心智。只是因为我和科儿的缘故,你现在就当不了了。” “持莲,你就快直说了吧。” “疏衍,你光看到图攸做了皇帝,权势更大了,影响也更大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儿子们中间,也是要有一个来继承大统做皇帝的啊。” “持莲,你是想让科儿做皇帝?因此我就当不上教宗了么?” “并非如此。不是我想让科儿当皇帝。而是有人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疏衍,雒渊葳和雒渊概她们兄妹俩肯定要力推逄秩做太子、然后承继大统的。窦玲珑和窦吉兄妹,肯定也想推逄穆做太子。图攸做了皇帝,所有的情势就和图攸做亲王的时候决然不同了。图攸做亲王,他的嫡长世子理所应当地承继他的王位,继续做第二代永诚亲王,其他的儿子们要么获封郡王,要么获封公侯,不管怎么说,都是能够永葆富贵的皇室贵胄,相互之间差别不是很大。可是现在,图攸做了皇帝,他的儿子中间就要有一个来继承大统,也做皇帝,其他的儿子们就成了他的臣子。君臣分际,那可是天壤之别的差距啊。乾元宫里那个座位,所有的皇子都想要啊。就算皇子们不想要,皇子们的母后母妃们也想要啊。太后,太妃,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比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这和我做教宗又有什么关系?” “这其中的关系可大了。以前图攸是亲王,他可以力荐你接任教宗,别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但现在他成了皇帝,你想,雒渊葳她们会看着你做教宗么?谁不知道我和科儿与你关系甚密。你想一想,你若是做了教宗,以你与科儿的师徒情分以及你与我兄妹般的情谊,肯定会力推逄科继位。你如果以白教教宗之尊强力推动,以白教的巨大影响力,科儿就最有可能做太子。到时候,即便是其他皇子做了太子甚至登基为帝,但是,只要你这个白教教宗振臂一呼,天下亿万白教教徒教众立时就会群起响应,反对他们,推翻他们,那都是须臾之间就可能做到的事。所以,你要是做了教宗,那就是为她们的儿子做太子、做皇帝,种了一根最大的刺。你想,他们谁会同意你做教宗呢?” “可是,这几千年来,白教教宗和主教们,从不介入政治啊!” “你说的很对。可是,这几千年来,也从没有那个女代牧成了嫔妃还生了皇子,皇子还是虔诚的白教教徒啊!” 疏衍恍然大悟了,不禁轻声的说了一声“哎呀”! 孟婕妤接着说:“你是知道的,几千年来,很少有圣都主教继任教宗,原因就是圣都主教因为常年浸淫在圣都,因此与皇室、王公大臣、朝廷朝政多多少少都有瓜葛,如果圣都主教继任教宗,那白教很容易卷入朝政风波,进而影响白教的神性与超脱。隆武大帝立国以来,皇帝对白教的控制越来越严,但禁绝白教介入朝政的宗旨却更加明确。到时候,只要雒渊概他们拿出这个大帽子来。你想一想,图攸就算和你再交好,他还敢让你做教宗么?另外,你的野心之大、能力之强,图攸、雒渊概、窦吉他们谁看不出来?你若是成了教宗,对他们自己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挑战。你说是不是啊,疏衍主教大人?” 疏衍的脑袋上冒出了汗。孟婕妤所言句句属实。照此说来,他继任教宗已经绝无可能了。 孟婕妤瞥了一眼他那高冠下流出来的汗水,很轻微地翘了一下嘴角,然后又停了下来,顺手摘了一串平枝栒子,端详了一会,说:“再说了,疏衍,你这些年游走于各位王公大臣和权贵宗亲之间,介入朝政的还少么?以前图攸是亲王,他因你善于游说,可以为他所用,因此待你如上宾,尊崇礼敬你。可如今他做了皇帝,你想想看,他还会愿意看到你这么个人在他眼皮子地下继续做这些事么?就是图攸容得下你,雒渊概和雒渊葳容得下你么,窦吉容得下你么?众口铄金,到时候,别说是继任教宗,我估计你连性命都怕是难保啊。” 疏衍主教已经脸色惨白、汗流浃背了。这么些年修行所得的万事不动心的修为,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这正是孟婕妤最想看到的。她对疏衍主教的了解深入骨髓。疏衍主教,虽然看上去悠然世外、仙风道骨,但其实内心里对权力十分热衷。自从她嫁给逄图攸做了侧室,疏衍就再未与她有过身体的接触。孟婕妤知道,疏衍并不是嫌弃她的身子受了别的男人的玷污,而是不愿意冒险得罪逄图攸,尤其不敢得罪是逄图攸背后的逄图俐。正因如此,虽然孟婕妤以持莲代牧的身份每月出入白上院,但逄图攸却从不怀疑疏衍,因为逄图攸秘密派出来监视他们俩的南宫卫士们从未发现疏衍与持莲代牧有任何私情。 孟婕妤知道,她的一番话,已经把疏衍内心炽热的追逐教宗宝座之火彻底浇灭了。 疏衍主教低垂着头,眼睛呆呆地盯着平枝栒子那弯弯绕绕的枝条,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往日顾盼神飞的神仙姿容完全消失了,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就连神情也显得猥琐起来。 孟婕妤拿着手里的那根平枝栒子的枝条,转身又开始往前走。她把平枝栒子枝条送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说:“嗯,好清香。” 疏衍主教依旧低垂着头,了无生趣地往前踱步。步子很沉,仿佛一个耄耋老人。 孟婕妤笑着说:“不过呢,你当教宗,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只是,要好好周旋一番。只要周旋的好,你不光能做教宗,你还能做国师,成为白教几千年以来最有权势的教宗。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疏衍教宗的权威和功绩可以直追五大开山教宗。你自己也会成为万众敬仰的中兴教宗!” 疏衍主教摇着头,沙哑地说:“绝无可能了。我哪里有实力和雒渊概、窦吉他们去斗啊。” 孟婕妤笑出了声,说:“呵呵。你又忘了,你有我啊。” 孟婕妤这是一句与前面说的话十分矛盾的话,她方才还说正是因为她,疏衍才做不了教宗,现在又说是因为她,疏衍才可以做教宗。疏衍主教没用接话,嘴角一抬,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下。 孟婕妤看着疏衍主教的冷笑,紧紧地皱了一下眉,冷冷地说:“或者,说的更明白一点。你有科儿啊。” 疏衍主教思忖了一会,然后猛然抬起头,脸上泛上了红晕,说:“你的意思是……” 孟婕妤知道,疏衍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道:“对。疏衍,你的无上智慧终于回来了。你可以全力辅佐科儿继位。只要科儿继位,成了皇帝,以他和你的师徒情深,必会力推你继任教宗。假如他到时候心有犹豫,我就可以将你们父子的身份向他亮明。骨肉亲情,至亲父子,又是最信任的恩师,他不让你继任又让谁继任呢?到那个时候,皇帝是你的儿子,又是追随你学法的徒儿,你还担心不能畅行其志么?疏衍,你想一想,白教几千年来,哪一个教宗能够比得上你?到了那个时候,你这个白教的中兴教宗、至尊教宗,跑都跑不掉啊。” 孟婕妤说完,径直走到前面,在一株吐露出花苞的单瓣黄刺玫边上站住了,仔细地看着鹅黄色的小花瓣。她不用看疏衍的脸色就知道,疏衍主教必定恢复了生气,重新成为那个美姿容的仙人了。 果然,疏衍主教用极其轻快地步伐跟了上来,语气坚定明快地说:“为了你和科儿的安危和前程,我就是拼尽全力,也在所不辞。” 孟婕妤为疏衍主教的虚伪与做作感到恶心。她都怀疑,当时自己是如何看上这么个伪君子、假神仙的。不过,孟婕妤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忧心忡忡的说:“要做到这一点,岂是那么容易的?” “事无可不为,关键看我们自己的筹谋和运作。你可别忘了,我是圣都主教,你是教众视之为神的持莲代牧。我们有千千万万的教众啊!” “可是,科儿的前面还有逄秩、逄穆。我毕竟是代牧出身,与他们背后的雒家、窦家的外戚势力是没有办法比的。” “但你不是寻常的代牧,你是持莲代牧。这就有很多的文章可做。何况,我还是圣都主教。这更是雒渊概和窦吉所不能比的。” “你说的都对。我也想到了。可是,这事情急不得。要想做成,就得做到两点。” “哪两点?” “恰好是我们看到的两种草木,一个是忍冬,一个是栒子。第一条,就是要忍,不能冒进,也不能冒尖。逄秩和逄穆在咱们的前面,雒家和窦家肯定会去争的,我们最好坐山观虎斗。第二条呢,就是栒子——循子,要完全循着科儿所需去筹谋,暂时要放弃你对教宗的追求。在科儿继位之前,你绝不能追逐教宗之位,就算是图攸明确让你继任教宗,你也要坚决力辞。在科儿继位之前,你就算是当上教宗,也绝不可能坐稳。疏衍,你说,我说的对么?” “持莲,你说的对。我们就按这个宗旨办。我才四十岁,再等二十年,我也不着急。”疏衍主教的眼睛里放出了焕彩的光辉。 孟婕妤心中又是一阵厌烦,疏衍主教的心里只有自己的教宗之位,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教宗的位子在思考。可孟婕妤转念一想,正是因为疏衍主教的自私和权欲,自己才能操控和利用他,来为逄科夺嫡。 孟婕妤舒展了一下眉头,说:“好吧。今天先把大宗旨定下来,大丧之后咱们再细细筹谋吧。”边说边往回走。 疏衍主教跟着,低头思考了一会,说:“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图攸册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好在他在继位之初已经明诏天下了,要保留逄稼的太子之位。这就有了极好的基础了。我进宫之时,寻机再用天道星象坚定他这一想法,要他暂时不要册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这些话,我来说最为适宜。” 孟婕妤较快了脚步,神清气爽地说:“疏衍,你果然是智慧无双的上师之姿。须臾之间就想好了对策。就这么办吧。咱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呢,你慢慢想。我们娘俩的性命和前程,可全靠你了,疏衍。” 疏衍主教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听出孟婕妤最后一句话是在重复自己,也没有听出孟婕妤语气中明显的揶揄,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说:“持莲,相信我,我肯定会竭尽全力的。相信我!” 孟婕妤根本没有理会疏衍主教,早就快速地走到大前面去了。 注: 1、代牧:白教神职人员。最低等神职。一些有地位或有修为的俗家弟子也可称之为代牧。 2、宗座:白教教职。仅次于教宗,职同副教宗,负责白教教廷和全教日常工作。 、主教:白教内有两种主教。一种是在白教教廷内任职的枢机主教,掌管全教某一领域的教务;另一种是在一郡之内掌管教务的郡国主教或郡主教,如圣都主教、甘兹主教、迦南主教等,掌管一郡之内的所有教务。其中地位最高的是圣都主教,在全教之中的地位仅次于教宗和宗座,高于其他所有枢机主教和一郡主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七章 乾元宫·定谳 逄图攸睡了一个好觉。 昨日,春佗和雒渊概处理完假扮秋佗和冬佗的内侍之事后,逄图攸觉得,此事终于结束了。这事原本是出了一个极大的失误,但没想到会带来意外的收获。一是使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之间有了巨大的嫌隙,二是使融崖之父融铸与甘兹郡王之间有了深仇大恨,且再也无法弥合。虽然北陵郡王暂时还没有被除掉,但其他两个功勋郡王之间、功勋郡王与最具实力威望的郡守之间产生了嫌隙,也算是一个很大的收获。甚至,在历来崇尚平衡牵制各方的逄图攸看来,除掉北陵郡王与成功挑起各个实力派之间的矛盾相比,后者更有价值。因此,现在的结果比成功毒杀北陵郡王,还要令逄图攸满意。 逄图攸还明显感觉到,光禄卿雒渊概对自己的态度也在慢慢转变。原先,雒渊概在自己面前总是摆出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和口吻,通过这几日共同处理融崖一案,雒渊概的眼神里明显有了惧意,也多了些许敬意,这让逄图攸的信心大增。其实,隆武大帝在世的时候,逄图攸虽然十分敬佩隆武大帝的雄才伟略和大开大合,但对于隆武大帝羁縻皇室宗室和王公大臣的手段,他却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隆武大帝一味强势、严厉,缺乏柔性暖化和感情笼络,所造成的结果就是,宗室和王公大臣们无一不敬畏隆武大帝,却同样也无一喜欢他。逄图攸认为,作为领袖,被臣民喜欢比被臣民敬畏更重要。被喜欢,是一种私人的情感,所以更持久。被敬畏则是一种公事的感受,没有力量。而赢得别人的喜欢,正是逄图攸最大的长处,这个长处无人能及。这也正是他能够得到宗室一致拥戴、越过太子逄基顺利继位而不被质疑的根本原因。 他还在昨日深夜,带着窦吉一人,由绣衣使者护卫,秘密出宫并接见了丞相洪统。洪统是隆武大帝最亲信的心腹大臣,对隆武大帝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忠诚。不仅如此,洪统的政治智慧和政治手段也是超凡的,隆武大帝之所以能够一路扶摇直上,从一个庶出的郡王世子,直至成为万民拥戴的隆武大帝,直至后来削藩、改制等等,都与洪统的运筹、谋划、操作息息相关。洪统自隆武大帝立国开始就担任丞相一职,十三年来,已经积累了巨大的人脉优势和政治号召力,在朝廷大臣和外郡郡王郡守看来,洪统的命令与隆武大帝的圣旨几乎毫无二致。逄图攸继位之后,最忌惮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宣仁皇后,另一个就是丞相洪统。宣仁皇后颇识大体,当夜就带头拥戴跪拜了自己;而洪统却始终没有表态,一直托病不出。逄图攸一直等着洪统自己归顺,但洪统却一直没有丝毫表态。 昨夜,逄图攸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决定亲自去丞相府探视洪统。丞相府里一片寂静,毫无隆武大帝在世之时的繁荣和忙碌。逄图攸原本打算使出浑身解数来争取洪统归顺自己,只要洪统归顺自己,就象征着朝廷内外各大政治势力都基本归顺了自己,自己辛苦得来的皇位就基本上能够坐稳了。当然,他同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洪统执意不归顺,就寻个理由,秘密地处死他,以防养虎遗患。 谁知道,洪统一见到逄图攸就立即表示归顺。不仅如此,洪统还允诺通过书信劝朝中大臣和各地郡守都一一归顺。这是逄图攸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一度令逄图攸心生警惕,觉得这其中必有诈人之处或什么阴谋。但洪统的坦诚陈述逐渐解开自己的疑虑。更重要的是,洪统深刻分析了隆武大帝施政的思路、成绩、隐患。洪统认为,隆武大帝看到了郡国制的弊端,也敏锐的发现了郡守制的优点,削藩改制是英明的,但推行的速度有些过于急躁,导致举国上下都不太适应,而且隆武大帝本人对于郡守制的缺点还认识不足。洪统对隆武大帝的施政并不完全认同,对于郡王宗室的反扑早有预料。与此同时,洪统也毫不客气地预测并批评了自己打算施行的尽废郡守制、全面恢复郡国制的新政思路。对于皇帝的想法、苦衷,洪统做了全面的推演和分析,竟然全部符合事实。除了洪统神准的推断和鞭辟入里的分析之外,最能打动皇帝的是洪统的一段话,洪统说:“恕臣莽撞,如果臣猜测不错,陛下大概就是靠允诺诸位郡王宗室恢复郡国制才得到的拥戴吧?但是,臣以为,陛下恢复郡国旧制之时,就是大照亡国之始。”这令逄图攸惊出一身冷汗,他完全认可洪统的分析,也马上承认洪统所言句句属实。逄图攸痛快承认了错误,并向洪统询问应对之策。洪统拿出自己早就书就的新政纲领,这份纲领既保全了逄图攸已经提出来的“复郡国”的面子,但在“复郡国”的里子里却铺排了郡守制的精髓,取名叫做“新郡国制”。据洪统的介绍,“新郡国制”,兼具郡国制与郡守制的优点而却兼去其弊,堪称完美体制。逄图攸诚恳的邀请洪统继续担任自己的丞相,并允诺自己肯定会向隆武大帝信任洪统一样继续信任洪统。但洪统建议,为了保证皇帝能够尽快建立新朝气象并聚拢权威,自己最好致仕。逄图攸坚决不同意洪统致仕,甚至一揖到地,恳请洪统留任。洪统称,自己不担任丞相,也是为了当今朝政推行顺畅,自己此前是隆武大帝的丞相,全力支持并推行隆武大帝的郡守制,现在又转而推行“新郡国制”,这会令朝廷的威望下降,还会令新政推行不畅。但逄图攸慰留洪统的诚意很足,无论洪统如何解说,他都决不允许洪统致仕离去。最后,双方相互妥协并达成一致,洪统名义上致仕返乡,但实际上却秘密留在圣都,做皇帝的秘密参议,但完全躲在幕后,决不让第二个人知道。洪统的意外归顺和同意秘密辅佐,让逄图攸的信心完全建立起来了。在逄图攸看来,洪统是自己治理国家最需要的人才,这一点就连雒渊概也比不了。逄图攸认为,雒渊概虽然善于计谋,手段也花样翻出,但却并具备雄才大略,对于国家大政方针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建言,而且雒氏家族庞大的势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让逄图攸深感不安。但洪统却不一样,他久处中枢顶端,参与了隆武大帝立国、削藩、改制的全过程,对于国家的大小事情、大小制度、大小人事,几乎无一不知,是真正的老诚谋国之人。最难得的,是洪统的“秘密辅佐”,如此一来,洪统的所有智谋都将完全转化为自己的主张,洪统自己的影响力也都完全叠加到了自己身上,这就使得洪统所有的计策都比雒渊概更加没有私心,与此同时,洪统贡献到自己身上的智慧,将使自己变得更加英明神武,这对于打压雒渊概不断上升的威权、尽快树立皇帝自己的帝王权威,十分有帮助。逄图攸投桃报李,爽快的向洪统承诺,一定会重用洪统的子嗣族人,一旦时机成熟,还将重新请洪统出山执政。洪统对此未置异议。 总之,继位之后一个多月的诸多变化,使得逄图攸坚信,自己这个皇帝肯定会比隆武大帝做的更好、更成功、更得臣心民心。早晚有一天,臣民们也会称呼自己“崇景大帝”,甚至给自己冠以一个比“大帝”更雄壮的尊号。他对此越来越深信不疑。 辰时末,光禄卿雒渊概、廷尉杜贡、宗正卿、少府卿、卫尉卿等几位大臣陆续赶到了乾元宫前殿,在那里候着皇帝。 巳时到了,象廷郡王常基和甘兹郡王逄世桓先后踱入乾元宫前殿,分列在东西两侧。 “陛下驾到!”春佗报唱的声音响起来了。 “万岁!” “平身吧。给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看座、看茶。”逄图攸还没有坐下就命令道。 果然不出春佗上一次所料,皇帝又给两位郡王赐座了。 等常基和逄世桓坐下,逄图攸开口道:“昨日,南宫卫士在圣都外找到了秋佗和冬佗。这两个奴婢逃出圣都,结果在林子里被狼咬死了,脸和脏腑都被吃掉了。好在春佗机敏,通过诸多细节,确认了他们就是秋佗和冬佗。哼!这些奴婢啊,既然没有犯罪,我岂会无故加罪给他们。他们私自逃出宫禁,依律,仍旧是个死罪,如此说来,他们也算是死有余辜了。”逄图攸拉拉杂杂地扯了这么一大篇,主旨就是一条,那就是这俩奴婢没有下毒,他们的罪只是在于无故逃出宫禁。雒渊概听出来这个意思。当然,象廷郡王常基和甘兹郡王逄世桓也听出了这个意思。 看大家都没有接话,逄图攸问道:“象廷郡王,你可还有什么疑问么?” “臣没有疑问了。” 对于常基的这个答复,逄图攸和雒渊概早已预料到了。常基是个信守诺言之人,昨日他已说过,只要证据确凿,他就决不偏袒。既然两个内侍已经找到,常基唯一的疑虑也解除了,他自然不会再纠缠。 逄图攸点点头,对着大殿扫视一圈,接着说:“那好。我今日把大家叫来,就是想今日把这个案子定谳。该如何定罪,廷尉,你给大家说一说吧。” “喏。”廷尉杜贡从东侧一列向前趋几步走出来,躬身回奏道:“依律:杀害宗室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应处凌迟极刑。融崖是贵戚,依律,应予议贵。虽是议贵,但也绝免不了一死。因此,今日要议的是,如不判凌迟,那该判什么死罪,斩立决、腰斩、绞,还是赐自尽?” “廷尉大人且慢。”象廷郡王一挺身站起来,大声说道:“陛下,臣有异议。” “你说。你坐下说,坐下说。”皇帝道。 “陛下,融崖下毒导致逄循身亡,证据确凿,臣对此已无异议。不过,方才廷尉说,逄循之罪难免一死,臣却不敢苟同。”说完,稍顿了一下,这是在等皇帝恩准他继续往下说。 “你尽管说就是了。”皇帝的口气中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是完全赞同象廷郡王的意见一样。 “谢陛下。臣有两点理由。第一,融崖此举实属事出有因。甘兹郡王在大丧期间当众猥亵舞姬,说是丧心病狂、目无君上,绝不过分,不管是依律,还是依皇室宗规,这都是大不敬之大罪。融崖出于义愤,对甘兹郡王之猥亵予以劝阻,堪称义举。甘兹郡王作为亲贵和长辈,不能做到闻过则喜也就算了,竟然还当众羞辱融崖的双亲和家族。臣的这个外孙,臣是知道的。融崖虽然不才,但却是至孝至性之人,听闻有人羞辱他的双亲和家族,岂能气平,又岂能忍得住?加之融崖毕竟年幼,尚在舞象之年 ,血气方刚、容易冲动。这才做出下毒之事。因此,融崖此举,虽是报复,但却并非‘挟私报复’,而是因‘义愤’而起。第二,融崖本意并非杀死逄循。融崖自幼长在军营,并不通晓医理,当然也并不知晓紫星罗兰的毒性之烈和秉性之奇。别说是融崖,就是宫里的太医令也并不知晓这些。因此,臣敢拿身家性命担保,融崖只是想用紫星罗兰的毒,小惩一下甘兹郡王,未成想此毒如此剧烈,因此才酿成巨祸,并引起这一连串的猜忌。融崖下毒之举,着实可恨,但终究不能算是蓄意谋杀,只能算是误杀,而且还是情有可原,具备将功赎罪的理由。综上,臣以为,融崖之罪并不在十恶不赦之列。议贵,首先应免其死罪。” 这是逄图攸和雒渊概没有想到的变故。象廷郡王常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决不出尔反尔、不守信诺。昨日,他已说过,只要找到两个内侍并确认无罪,他就对朝廷处罚融崖“决无异议”,没想到今日竟然先发制人,说了这么两条道理出来。而且,这两条道理竟是任谁也驳不倒的! 雒渊概转念一想,象廷郡王此举倒是也是人之常情。从私情来说,爱孙心切,人人共有,像象廷郡王这般性情炽烈、极重情谊之人,面对外孙将被处死,有此大反常态之举,也并不算格外奇怪。这些并不是雒渊概最担心的,他最担心,如果甘兹郡王不依不饶,坚持要处死融崖,而象廷郡王又据理力争,那么此案恐怕一时半会就无法定谳。这是皇帝和雒渊概绝对不想看到的事。但如何应对和调解,雒渊概毫无头绪。 这时候,逄图攸看了一眼甘兹郡王,说:“世桓啊,你可有何要说的么?” 逄世桓呆了一小会,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郑重地叩了一个头,带着哭腔说道:“陛下,臣有罪,请陛下严惩臣大不敬之罪。方才象廷郡王所言,句句在理。昨夜,臣深夜反思,无比懊恼,这大概就是报应轮回。当时,臣若不是被那琉川舞姬妖冶柔媚勾摄地倏忽之间不能自持,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巨变。总归,还是臣修身不够、德行欠缺的缘故。臣当众猥亵、大不敬于前,口出狂言、辱骂融崖于后,实为罪上加罪,也确是所有事情之起因。因此,融崖之所为,虽为必杀之罪,但也确有可恕之由。臣赞同象廷郡王的主张,愿意不再追究融崖之死罪。只是,臣虽罪不可恕,但臣的孙儿何辜,正当幼龄竟遭杀身之祸。议贵,免了融崖死罪,臣无异议,但若议贵判融崖无罪,臣宁死不服!” 听闻此言,雒渊概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下去了。从道理上来讲,甘兹郡王的表态,雒渊概也是能够理解的:如果象廷郡王揪住他不放,一来,融崖一案可能久拖不决,而案子一日不决,逄循的仇就一日不得报,这是甘兹郡王所绝不能容忍的;二来,如果此案持续发酵,甘兹郡王在大丧期间猥亵舞姬的罪状就会暴露,朝廷舆论风向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朝廷正直之士可能会对甘兹郡王的大不敬进行正式弹劾,到时候,就算皇帝再有意袒护,但因涉及到隆武大帝的身后之事,为国家礼制计、为皇帝自身清誉计,皇帝都不得不给甘兹郡王一个处分,处分大小倒无所谓,只是有此处分,将使甘兹郡王的脸面上挂不住,最得宠的宗亲郡王在先帝大丧期间狎姬而受罚,这可是要计入宗室档案的,还很有可能计入大照的正史典籍,有了这么一笔,甘兹郡王和他的后人都将为人所鄙视,这也是甘兹郡王所绝不能接受的。雒渊概认为,甘兹郡王此举不失为识时务的做法。 逄图攸看了一眼雒渊概,然后转向廷尉杜贡说:“廷尉,你看,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都这么说了,依律,该如何定融崖的罪?” “陛下。杀人案,原本就是按照‘不究则不查不罚’的原则来办理。既然甘兹郡王殿下同意不追究融崖的死罪,那融崖自然死罪可免,议贵的范围也就宽泛得多了。依律,可以收监、充军或流放。” 逄图攸看常基和逄世桓都不再提出异议,于是点点头,对杜贡说:“杜贡啊,你是廷尉,你有何主张?” “陛下,臣的意思,可将融崖收监,一来以示严惩,二来可对其好生管教,收一收性子。” “臣有异议。”逄世桓大声道:“陛下,若是只将融崖处以收监,实在太轻了。一遇特赦,融崖马上就能放出来。臣恳请,判融崖流放。” 逄图攸没有说话。廷尉杜贡也没有说话。雒渊概这时候又不得不出面了,他转向常基,问道:“象廷郡王殿下,您对甘兹郡王殿下此议可有异议?” 常基忽然流出了眼泪,摇晃着从座椅上起来,跪下道:“臣叩谢陛下不杀融崖之恩。融崖虽是情有可原,又是无心之失,可毕竟是杀了宗室之人,还是一个无辜的小孩子,这个罪,无论如何也不小了,陛下和甘兹郡王能够免他一死,臣已心满意足。把融崖处之以流放,臣无异议。”说完,拜了下去。 雒渊概再一次大感意外。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竟然这么容易就达成了一致!事情兜转变化如此之迅速,结案定谳如此之顺利,大大超出了他和皇帝的预料。他原以为今日将是一场硬仗,事先推演了无数种情况,没想到哪一种情况也没有出现,仗也没有打起来,转眼间,事情就尘埃落定了。当然,这是一件好事。对雒渊概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快定谳,此案定谳越快,牵扯越少,对皇帝和自己的风险越小,至于融崖是处死还是免死,是收监还是流放,则都并不重要。雒渊概心里彻底放松下来了。 逄图攸心里也放松下来了,他看了一眼廷尉杜贡,没有说话。杜贡明白了皇帝的眼神,干干脆脆地跪了下来,说:“陛下,臣以为,此案可以定谳了。稍候,臣会去找融崖认罪画押。人证、物证俱全,又有陛下的法外开恩,算是罚的很轻了。臣料定融崖不会拒不认罪的。臣建议,此案定谳的结论是:融崖因故误杀逄循,拟判流放三叶岛。大丧之后即施行。”杜贡的定谳结论虽然只有很少的字,但藏着很多机巧,兼顾了各方关切,这充分体现了杜贡的才干,逄图攸心下甚慰。 杜贡所说的三叶岛是东海里的一个大群岛。三叶岛盛产黄金,是朝廷采挖黄金之主要场地,是朝廷金融命脉所系,历来都是专署专治专采专运,管理极严。采金所需人力甚多,为保万全,三叶岛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军政体制,除了独立编制的三叶都护府负责防务和行政外,还多用案犯以充采金之劳力,是朝廷流放人犯的首选之地。 至此,案子终于定谳了。 逄图攸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个案子呢,这就算是定谳了。关于此案本身,我就不再说什么了,你们都是全程参与了审案和定谳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心里都很明了。我今天想说一说此案背后的一些事。宗正卿,你回头把此案卷宗整理出来,拟定几条宗室戒律,附在后面,下发给各宗室认真研读。宗正要定期考课。” 逄图攸从御座上站起来,慢慢踱了下来,走到殿内王公大臣中间,挨个看了一下大家,然后说:“你们大概觉得奇怪,我为何要这么兴师动众地亲自审理此案,又如此大张旗鼓地让宗正卿去做那些事情。为何呢?因为此案的根子在宗室贵戚,在你们和你们子孙的行为不端。大丧期间,竟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发生,要是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们看我们?他们会笑话我们这些宗亲的。大照圣朝立国才十三年啊,宗室和贵戚们怎么就都堕落腐化成了这个样子?!这是大丧期间,是隆武大帝的大丧期间啊!世桓啊,你们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检点,又是当众猥亵,又是泄恨下毒,你们这都是在做什么呢?!你们这是在自掘坟墓!前朝呢,大郜的国祚不长,一百来年。可我现在看大照宗室和贵戚们的所做所为,我们大照恐怕是连百年的国祚也不会有,再牢固的基业,也经不起你们折腾!你们都是王公、贵戚,朝廷柱石,先帝和我最信任的人,可你们看看你们做的这些个事情吧!嗯?!难道不该自己感到羞愧么,难道不该好好自省自警么?宗正卿,你去通知各宗室,大丧期间,谁要是敢再惹事,给先帝和我丢了颜面,我决不姑息轻饶。”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众人都跪了下来。 随后,廷尉杜贡和宗正卿一同去了若卢诏狱,向融崖说明审案经过和议贵结论,杜贡特意说明了陛下、两位郡王和各位大臣们出于仁心、破例免了融崖一死,提醒融崖如此定谳之难得,暗示融崖不要做无谓之抗争、尽快认罪画押。出乎杜贡意料的是,融崖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说任何话,认罪画押了。 常基回到王府,命左都侯霍旌,将事情经过简单写成特制的笺,用象廷郡国特产的云鸽即刻送给迦南郡守融铸夫妇。云鸽其实并不是鸽,而是一种只产于象廷郡国的特殊品种的隼,体型较一般的隼略小,飞得极高极快,一日可行八千里,且极有灵性,驯服后可用于传信,准确无误而又迅捷,百里之地须臾可至,绝无偏差,故被称作“云鸽”。由于云鸽稀少,且极难驯服,象廷郡王府又垄断了云鸽和云鸽驯师,并严禁民间使用,云鸽遂成为象廷郡王府和象廷军的专用之物,其他郡国甚至圣都均无此物。这也是象廷大军人数虽少但却战力极强的法宝之一。由于融铸是象廷郡王的女婿,因此象廷郡王特赐其两只,以便于他们之间交通信息。送完了信,象廷郡王已无他事,只能按照北陵郡王的说法,静等着大丧结束前,皇帝公布新朝政纲。 逄世桓,则依然是满心伤感,但却又无可奈何,几天的功夫,仿佛老了几十岁,原来甘兹郡王的英姿飒爽和豪迈豁朗已经消失无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八章 御花园 在乾元宫里处置完融崖一案,皇帝心绪大好。等众人都离开了,他带着光禄卿雒渊概和春佗到御花园里散心。皇帝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热,把外边披着的大氅脱掉了。 “陛下,您要珍重龙体,天儿还冷得很呢。”雒渊概说。 “不碍事的。这都仲春了,再过二十来天都要立夏了。我的身子骨强健的很哪。”逄图攸笑着说:“这个案子,总算是定谳了。我看他们俩的样子,应该也都没有什么怨言了吧。北陵郡王那边怎么样?” “陛下,北陵郡王那边这几日十分平静,并无异样。” “你不要掉以轻心。我那个王兄与众人不同。你别看他天天仙风道骨、优哉游哉的样子,其实心里面想的深的很。等廷尉和宗正卿他们拟好了定谳文书,你找人去给各宗室全都送一份,这样呢,好让北陵郡王详细知悉事情的经过。要不然,以他的心思周密,必然会发现漏洞。” 雒渊概恍然大悟,原来方才皇帝针对宗室贵戚们说的那些诫勉之语,命令宗正卿整理定谳案卷分送各宗室,其实还隐藏着这个目的,名义上是整顿宗室作风,实际是只是为了让北陵郡王知悉案情经过。这个手法堂堂正正,又浑然不觉。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皇帝的这个心思,用意之深、手段之不着痕迹,实在是高明之至。这个崇景皇帝,看来真的不是此前那个永诚亲王时候的逄图攸了。 雒渊概小心伺候着。皇帝忽然问道:“对了,分封郡王的宗室名录,你拟的怎么样了?” “臣已拟好了。” “很好,今日晚间你递上来,我先看一看。” “喏。” 逄图攸看着远处,说:“一下子分封出去这么多郡王,不予以钳制,那是绝对不行的。前朝的教训,那都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那个时候,皇帝和朝廷的窘境,你和我都是见识了的。说心里话,先帝削藩,包括隆武后期,先帝打算全面推行郡守制度,我在心底里,其实是完全赞同的。” 雒渊概大惊失色。皇帝的这番心思,此前竟然一点都没有透露出来过。当时,雒渊概、几位郡王、其他宗室,之所以拥戴永诚亲王而反对隆武大帝,就是因为隆武大帝一意削藩、对宗室亲贵日益刻薄,而永诚亲王逄图攸力主保留郡国制度并优容厚待宗室。彼时的永诚亲王逄图攸还为此而和隆武大帝闹翻。怎么此时此刻,皇帝又说自己赞同隆武大帝削藩的主张了呢?如果这样,那逄图攸得位的权力基础岂不是荡然无存如此说来,几日前皇帝与几位郡王拟定的恢复郡国制的国策是不是要推翻?可皇帝明明刚才又问到了分封郡王名录一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雒渊概心里又惊又乱又害怕,不敢多说一个字,默默地跟着往前走。 逄图攸注意到了雒渊概惊慌失措的神情,失笑地说:“你不用奇怪。我如此说,并不是要改变既定的恢复郡国制的新国策。不过么,不能恢复到前朝大郜时期异姓郡王的郡国制度,也不能恢复到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他们想要的那种分封郡国完全独立于朝廷的制度。” 雒渊概还是不明了皇帝的心思,停了下来,鞠躬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你是豪门世家出生,一直在圣都中枢,没有在分封郡国里待过,不大明白郡国制度的真正意味。你知道么,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在他们的郡国里,和我在圣都里毫无区别。为什么呢?因为郡国里的人、事、军、财诸权,全都由郡王一人执掌,朝廷对他们根本无权过问。只要他们不作乱,朝廷就不能对他们怎么着。我虽然名义上是皇帝,可并不是一人独尊,这天下,我是和这些郡王们一同分享的。” “陛下圣明烛照,非臣所能见识。” “更可怖的是,这些分封出去的宗室郡王,比那些异姓郡王更不可信。”逄图攸摇着头说。 “哦?”这是雒渊概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逄图攸披上大氅,在一块向阳的大石上坐了下来,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乾元宫的飞檐说:“试问天底下谁不想去坐乾元宫里那个御座?地位越尊崇,离那御座越近,心里对那个御座的执念就越不能遏制。这些宗亲一旦分封出去做了郡王,离皇位,可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们血统又正,位分又高,对皇位的寄望比那些异姓郡王更炽、更旺。如果不加钳制,诸王必定会兴兵作乱。我想啊,不用等到三四代之后,我在位期间,估计这些宗室分封出去的郡王就等不及喽。” “陛下,这……过虑了吧?”雒渊概大着胆子说。 “哼!”逄图攸用手指了指雒渊概,笑着说道:“过虑?你呀!这些宗室拥立我继了大位,个个都以为自己有拥立的大功,理应受到巨大的封赏。我就是分封他们做郡王,给他们的郡国扩展疆土,他们又岂会心生感激?尤其是北陵和甘兹,他们本来就是位分最尊的开国功勋郡王,我就是再给他们并进去更多疆土,他们心里又岂能泛得起一丁点波澜?对于他们来说,坐在郡王的王位上,心里想的,就是乾元宫那个位置了。” 崇景皇帝的长处就是深知人心,在做永诚亲王的时候,就是用这深知人心、设身处地的宽仁,把那些宗室们搓拢地服服帖帖。当时,雒渊概和那些宗亲们只是觉得永诚亲王宽厚,甚至有些妇人之仁,但现在想来,那何尝不是永诚亲王深思熟虑之后、有意为之的策略呢? 但关于皇帝刚才说的宗室比异姓郡王更不可靠的判断,雒渊概却不能完全接受,于是说道:“可是这些宗亲总比那些外姓的郡守要可靠一些吧?” 逄图攸舒出一口气,接着说:“这个么,我说不好。我没有和那些郡守们厮守过,自己也没有做过郡守,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郡守制,起码有两点是可取的。第一呢,就是任命权归朝廷,权操于上,一道圣旨,郡守就免掉了,这比那些世袭罔替的郡王,操控起来就方便多了。第二呢,施行郡守制的那些地方,税赋交上来的也多,进贡的东西也好,这是那些郡国所万万不能比的。但你说的也很对,他们毕竟都是外人。而且,这些郡守原来的时候都是名臣名将,是真刀真枪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个个都是全挂子的本事,放他们在一个郡里大权独揽,他们要是犯上作乱,比那些富贵堆里长起来的宗室分封郡王们,可是难对付多了。所以,我对那些郡守呢,总归也是觉得不甚放心。” “陛下圣明。那该如何是好呢?”雒渊概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今日所见之皇帝,可能才是逄图攸的真实样子,此前的永诚亲王大约只是逄图攸可以扮演的一个角色而已。雒渊概打叠起全部的精神,倾听着皇帝的政见。此前二三十年,雒渊概从未听到过逄图攸认真议论过任何政事。在此前的雒渊概看来,逄图攸,就是跟着时任卫尉卿的逄图俐的附庸,就是在隆武大帝的优容之下纵情声色的永诚亲王。可自从逄图攸继位之后,雒渊概越来越觉得,自己可能大错特错了。雒渊概觉得,皇帝的本心藏的太深了,深到根本无法探究,就连自己这个时时刻刻常伴左右的核心智囊,都未曾探究到万分之一。这让雒渊概无比畏惧,是一种从心底里发出来的不可战胜的畏惧,比对隆武大帝那种威仪隆盛的畏惧更甚、更不可化解。 逄图攸脸上泛着光彩,笑着说:“我想了个法子。把这两个制度结合起来。” “陛下的意思,还是施行郡国郡守共存共治么?臣愚昧,那岂不是和先帝刚建国时的国策一样了么?” “不。不是共存、共治。是共存,但分治。”皇帝摊开两个手,然后合在一起,道,“我的意思是,将郡国制和郡守制,合二为一。每一个郡既有郡王,又有朝廷任命的郡守,这就是共存。”皇帝举起左手道:“祭祀、军事之权,归郡王执掌;”举起右手道,“行政、财政之权,归郡守执掌。这就是分治。”逄图攸两只手晃动着说:“郡王、郡守互不统辖,都对朝廷负责。如此,郡王有位有兵却无权无财;郡守有权有财却无位无兵。而且,郡王、郡守共处一郡,必然矛盾丛生。如此,朝廷就可以居中协调,左右逢源,予取予求。” 崇景皇帝一番话,让雒渊概醍醐灌顶了。雒渊概一撩前襟,跪了下来,说道:“陛下高瞻远瞩。圣明无过陛下。陛下,圣明啊!圣明啊,陛下!臣心悦诚服,心悦诚服。陛下,臣敢断言,郡王郡守共存分治之法一经施行,用不了十年,崇景盛世必然来临。臣为天下臣民幸。臣为天下苍生贺。臣为陛下,贺!”这是雒渊概发自心底说的话。雒渊概没有想到,逄图攸此前一直声色犬马、醉卧花丛,对政体这些深邃的考虑是从何而来的?雒渊概自诩是极有天赋之人,日日思索权术之道、理政之法,但逄图攸关于政体设计这般睿智的政治措置,雒渊概自己是万万无法想得到的。雒渊概对皇帝的敬畏更进了一层,同时,雒渊概也被皇帝无与伦比的圣明激发地雄心万丈了。 逄图攸扶起雒渊概,满脸兴奋地说:“哈哈哈哈。你起来吧。还是我方才说的,很多事情你并没有经历过,因此体悟就不深。我天天与那些郡王们在一起,他们的心思啊,我最知道。你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么。”皇帝差一点就顺口说出来,即便是他自己,也是继位之后,坐到乾元宫正殿御座之上之后,在乾元宫东阙里深夜辗转难眠、万重高压之下,才想破的这些道理。逄图攸原本还不是很明确,这个“新郡国制”是不是真的可行,但看到心机颇深的雒渊概真心诚意地恭维颂圣,他终于完全的自信了。 逄图攸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心情很好地说:“圣都里啊,地气还是太寒,这都仲春,快到立夏了,御花园里可还是没有什么可看的。” 雒渊概心里也很兴奋,憧憬着大刀阔斧的新政和指日可待的盛世,那将是在他的筹谋和推动下开展的新政,也将是他协助皇帝开创的盛世。雒渊概笑着,回道:“陛下,大丧期间,宫里不能摆花。但育林苑里有温泉水暖着地气,珍卉很多,陛下移步,到育林苑里赏赏花吧。” “育林苑就不去了。我去看看那些琉川舞姬吧。” “陛下,啊…可是,那秘药,臣还没有配好……臣有罪……” “无妨。我今日心里痛快。案子办的漂亮,政事也有了头绪,我心里松快。今日就是去看看她们,让她们给我跳跳舞就行了。琉川舞姬么,人家的看家本事还是‘舞’哟。哈哈哈。也不要声张,其他人都不用跟着,也不用宣协律都尉去侍奉,让他们好生待在太庙里吧,先帝的大丧要紧。让太庙里大丧上的乐工过来侍奉,不光是不吉利,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好话来呢。就你和春佗,带一队南宫卫士随行就够了。反正啊,都是在宫里,出不了什么事。”皇帝的心情看上去好极了。春佗和雒渊概明白,皇帝这是不想大张旗鼓,免得声张出去,为人所非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二十九章 乐坊·凤鸣阁 虽说皇帝不让声张,但春佗还是先遣了一队小黄门飞速先去乐坊做些必要的准备。 这队小黄门到了乐坊后又分成三个小队。一队去乐坊正殿凤鸣阁铺设座位,准备茶点吃食、点香燃炉;第二队去凤鸣阁后面的鸾台,铺设被褥,以备皇帝临时起意临幸琉川舞姬;第三队只一个小黄门,向凌姬通报皇帝陛下即将驾临赏舞的旨意。 凌姬听闻,又惊又喜。自从昨夜她和云姬商定通过侍奉皇帝来营救融崖之后,凌姬一直在思忖如何重托春佗,把皇帝尽快领到乐坊里来。凌姬万万没想到,第二天皇帝自己竟然就来了。凌姬急忙让琉川舞姬们梳妆,准备跳舞用的器具。乐坊里没有其他的乐工,而且来传话的小黄门说了,陛下特旨不让太庙里的乐工回来侍奉。凌姬找了一下,发现现在乐坊里只有值守的祝鼓,于是凌姬跟祝鼓说明皇帝要来、请祝鼓击鼓配乐的请求,说:“祝鼓大哥,还请多多关照了。” 祝鼓倒是一脸兴奋,说:“好呀,我在乐坊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单独为陛下敲过鼓呢。你看,我早说过的吧,这都是沾了你们琉川舞姬的光呀,凌姬姑娘。”两个人又挑定了几只鼓曲,凌姬跟祝鼓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就赶回住的地方找云姬。 “啊?!凌姐姐,怎么这么快?”云姬惊讶道。 “这不是正好么?这可真是天遂人愿。你看,融崖公子还是福大命大啊。下面就看你的了,云儿。行不行的,我们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云儿明白,凌姐姐。”云姬说完就赶紧开始梳洗上妆,边梳妆边说:“请凌姐姐帮我梳发髻。” 凌姬摇了摇头说:“今日你就不用梳发髻了,就梳这个长辫子。今日陛下有旨,不召乐工侍奉,乐坊里只有鼓手祝鼓一人,今日伴乐只有鼓曲。你就留着辫子吧,今日,你来领舞,这样更能够引起陛下的注意。” “多谢姐姐。” 凌姬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等到云姬梳妆完,赶到凤鸣阁的时候,其他九位琉川舞姬和祝鼓早就已经跪在凤鸣阁的台阶下候着皇帝了。云姬赶紧往最后一个位置走去,凌姬一把拉住云姬,说:“你就跪在我旁边。”云姬明白,凌姬这是想方设法要让云姬引起皇帝的注意。等云姬刚刚跪下,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的报唱:“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一队南宫卫士走了过来,之后是四对内侍和四对宫女。南宫卫士们都没有执戟,而是带着佩刀,可见他们不是负责皇帝仪仗的南宫卫士,而是负责皇帝警戒的南宫卫士。崇景皇帝的步辇慢慢抬了过来,春佗和雒渊概在步辇的两侧陪走着。 步辇没有在凤鸣阁的台阶下停,径直抬到了凤鸣阁的殿内。皇帝缓缓走下步辇,坐到了凤鸣阁殿内正中条案的后面。紧接着,几个内侍和宫女端来了茶点吃食。崇景皇帝看了一下四周,香炉已经点上了,熏香的轻烟袅袅地从香炉里升腾出来。殿内各个角落的大暖炉里也已经燃上了木炭,火烧的很旺,殿内的温度慢慢升上来了。崇景皇帝对春佗说:“春佗,跟你说了,不要声张,怎么还是这般铺排?” 春佗明白皇帝的担心在哪里,笑着说:“奴婢没有惊动任何人,都是派咱们乾元宫里的奴婢过来办的。也没有宣协律都尉和乐工。” 逄图攸点点头,指了指雒渊概,说:“给光禄卿赐座。”等雒渊概坐下,逄图攸道:“宣她们进来吧。” “宣琉川舞姬进殿!” 凌姬领头,云姬次之,祝鼓殿后,十一个人鱼贯而入。进入凤鸣阁后,凌姬站在中间,其余的琉川舞姬分列在她的两边,祝鼓站在琉川舞姬的右后面,齐齐跪下去,行礼道:“婢子叩见陛下。万岁!” “起来吧。”逄图攸语气和缓地说。 “谢陛下。”十一个人站了起来,但却都低着头。 春佗看了一眼皇帝,朝着琉川舞姬们说:“你们抬起头来。” 十个琉川舞姬抬起了头。 崇景皇帝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果然是十个绝色美人。崇景皇帝自长成以来,不知拥有过多少女人,除了王妃雒渊葳是为了与雒家联姻而娶、姿色中等之外,其他的良娣、孺人、夫人(1)都是从各地遴选的上等的美人,而且他极爱饮宴歌舞,王府里养着一大帮子歌姬、舞姬,个个都是容姿极美的女子,其中也不乏琉川舞姬,就连永诚亲王府中的宫女,也都是姿色上佳的。逄图攸身体极其康健,阳气充沛,天赋异禀,宠幸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尽管如此,这十个琉川舞姬的美貌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这十个琉川舞姬,身高一模一样,身量也颇为相似,大约是常年练习舞技的缘故,腰身极瘦极软,站立的样子不似常人那般直挺挺的,而是略带柔美的曲线。他们的脖子都很长,衬托着玉琢一样纯洁的脸。她们的气质娴雅淑静,绝不似平日里寻常的舞姬歌姬那般媚气外露,这些琉川舞姬的身上,甚至还带着一种贵气和仙气。但她们又与那些寻常人家未经人事的处子少女不同,她们虽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但好像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灵动的妩媚气息,那是一种让你不能不去凝视、不能不去尽力追逐捕捉的气息。 逄图攸发现,除了有一个琉川舞姬梳着长辫子以外,其他九个琉川舞姬都束着高椎髻,高椎髻上插着特制的银质步摇,步摇下垂的银质穗子做成了秋海棠花的样子,垂着很多小小的粉红色的花瓣,这些花瓣其实是轻巧精致的银铃,稍有清风吹过或者琉川舞姬身子稍有晃动,银质秋海棠状的步摇就发出哗啦啦的清越悦耳的声音。十个琉川舞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那是琉川舞姬特有的淡粉色舞衣,舞衣紧紧地贴着身子,十个琉川舞姬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完全展露了出来。她们的腰间垂着浅紫色的流苏,流苏下面缀满了悬着的银质圆铃铛。 这是阅女无数的逄图攸此前从未见过的梳妆和着装,也是他从未领略过的美色。他怦然心动了。皇帝看着领头的凌姬说:“你是领头的?叫什么名字啊?” “禀陛下。婢子叫凌姬。”凌姬的声音比那秋海棠花状的步摇发出来的哗啦啦的声音还要清越动人。 “很好。你们几个都很好。学艺多少年了?” “禀陛下。婢子们都是三岁以前就进琉川乐府学艺的。最少的也已经学艺十二年了。” “那看来是有些绝活儿了?” “陛下谬赞了。婢子们只是学了些村野舞姿,只怕入不了陛下的眼。” “你不必过谦。琉川舞姬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我以前在潜邸的时候,王府里有一些琉川舞姬,那是其他舞姬所不能比的。你们是华冲专门进献来的,想必更是不一样了。只是,今日,我没有召乐工回来伺候,你们能做何舞?” “禀陛下。乐坊里正好有一个司鼓,如果陛下恩准,婢子们就为陛下献上一支专为陛下继位编排的吉舞,《凤来朝》?” “哦?只用一个司鼓,你们就能起舞么?这个新花样,我可是从未听过。” “禀陛下。其实,不单单是一个司鼓,就是一管洞箫、一支古琴或者一支笙,只要有一个乐工、一种器乐,婢子们都能成舞。甚至,即便没有任何器乐,婢子们不用任何乐工伴乐,同样也能起舞。” “那可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了。起舞竟然可以不用伴乐。那好吧,这里叫凤鸣阁,你们的吉舞名字又叫《凤来朝》,可见还是有些缘分。那你们就先舞《凤来朝》吧。”逄图攸很喜欢这支舞所取的吉利名字,这预示着自己是真龙天子,吸引了凤凰来朝。而且,他很喜欢这个大方得体的凌姬。 “请陛下稍候。”凌姬叩拜了一下,然后朝祝鼓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司鼓了。 祝鼓和另外九个琉川舞姬也跪下来叩拜完,然后十一个人一起退到殿内东侧的大屏风后面。那是乐工演乐和舞姬更衣的地方。 一个干脆的鼓点响了一下。这是宣布,琉川舞姬的舞,开始了。 忽然,屏风后面响起了一声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发出来的鸣叫,那是一种类似于笙管发出来的声音,但是更加纯粹清冽,也更加柔美悠扬。这是凌姬的口技。逄图攸是此中高手,他知道,这声鸣叫是一个提醒,意思是凤凰要来了。 一声鼓声响了起来。隔了一小会,又是一声鼓声。鼓声渐渐地越来越密。鼓声很轻,像是荷塘里雨滴落到荷叶上的声音。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忽然,一声清扬的鸟鸣声长长地发了出来。 只见一个舞姬从屏风后出来了。那舞姬稍稍仰着头,高椎髻侧擎着,一只手反扣在腰后,一只手举起来侧扭到耳旁,胯轻轻地往前顶,踏着鼓点,以一种从未见过的舞步和节奏滑行。头上的步摇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音。 紧接着第二个琉川舞姬也出来了,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凌姬是第五个出来的,也就是在九个琉川舞姬的正中间。等九个琉川舞姬都出来,鼓点更加密集了起来,节奏不断地变化着。 忽然,鼓点停了,九个舞姬同时将一条腿弯曲着抬高到胯间,同时将胯更加突出来,两只手臂高举起,做成葫芦的形状笼在高椎髻旁边,脖子也快速地向一侧顿了一下,整个大厅里,响起了无处不在的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的铃声,那铃声层次分明又步调一致,像是从一个器乐上发出的,但又像是从无数个器乐中同时发出的。那声音清灵如山涧的泉水,高洁如晴夜的朗月,爽脆而悠扬。整个殿内每一个细小的角落仿佛都被这铃声覆盖了。 “好!”逄图攸情不自禁地击节叫好。 紧接着,这九个琉川舞姬和着鼓点,不断地变幻舞姿。那都是逄图攸从未见过的舞姿。九个琉川舞姬的舞姿,产生了一连串仿佛是幻觉的效果。有时候,满眼里都成了淡粉色,就像是春日里绚烂的繁华;有时候,满眼里都成了玲珑的曲线,就像是画里面一群飘逸轻盈的仙子;有时候,满眼里都成了晶莹美丽的面孔,就像是一个个等待关爱的小精灵;有时候,满眼里又都成了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是秋夜里漫天的星星。 还有那奇妙的声音。虽然除了一支鼓,什么伴乐也没有,但在场的人都感觉,整个殿内乐声充盈饱满,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有乐声,每一个乐声都有节奏。慢慢地,鼓声和铃声已经完全分不出来了,仿佛合成了一种奇妙的虚幻境界中的声响。逄图攸深深地沉醉了。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就连那轻盈的银质秋海棠步摇都好似被什么凝固住了一样,一点声响都没有。大殿里静的出奇了。逄图攸的呼吸都屏住了,自己就像是从云端往下掉一样失落。 这时候,屏风后面走出来了又一个舞姬——云姬。云姬没有露出脸,背对着皇帝。一支长长的辫子下垂至腰下,辫梢上拴着一对儿垂下去的银铃。鼓声又响了起来。云姬随着鼓点往前滑行。云姬的头丝毫没有动,但那长辫子却自己形成了一段波浪,像是平静的大湖上荡漾起来的涟漪。随着那涟漪荡漾的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辫梢上垂着的银铃的声音也越来越响。那是一种与其他琉川舞姬的银铃不同的声音,声音很纯,没有一丝杂质掺在里面;声音也很轻,好像是一种来自于自己耳朵里的声音,仿佛一不小心那声音就听不到了一样,但那声音又明明白白地就在那里。 云姬滑行到了殿中央,但还是没有转过头。云姬轻轻舒展开手臂,用一种柔软的弧线往外伸着,手指又细又长,拈成了一朵玉兰花的形状。云姬的腰侧着,头不断地后仰,腰不断地弯曲。辫梢上的银铃眼看着就要碰到殿中铺设的金砖上去了。忽然,云姬的头猛的大幅后仰了一下,银铃与金砖碰撞出了哗铃叮咚的乐音。逄图攸觉得,那哗铃叮咚的声音好像敲击到了自己的心尖上。同时,其他九个云姬也抖动了一下腰肢,扭晃了一下脖子,步摇、铃声、鼓声同时都响了起来。 云姬弓着的身子开始翻转,那辫子一圈一圈地缠绕到了云姬的脖子上。最后,垂着银铃的辫梢正好转到了云姬的唇边。云姬张开口,轻巧地咬住了辫梢。云姬一个卧云盘在了地上。嘴里含着辫梢,一对银铃垂在喉间。云姬从卧云的姿势慢慢的站了起来,快要站直了的时候,变化了一个手臂的姿势和脖子倾斜的方向,脸正对着皇帝停了下来,眼睑低垂,嘴角微翘。 逄图攸已经意乱神迷了,他想亲自上去拿掉那个辫梢,好好看看这个长辫子的琉川舞姬到底长得是何模样。 凌姬又发出了一声清脆悠扬的凤鸣。 伴随着这一声凤鸣,云姬的嘴松开了辫梢,辫梢上的银铃垂了下去,弹了一下云姬的前胸,转了一个小圈,垂到了云姬乳间。云姬抬起了眼睑,眼睛里散发着七彩斑斓的光,仿佛有一颗宝石嵌在了眼睛里。 逄图攸感到自己的心,随着那银铃在云姬胸前的跳动,猛然地,少跳了一下。 云姬对着皇帝很不明显地笑了一下。 忽然鼓点一阵紧似一阵起来。随着这鼓点,云姬开始站立着转圈,云姬的头侧仰着,长长的脖子弯着,前胸高挺着,那长辫子与身体形成了一个角。所有的步摇银穗、银铃都不响了。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了鼓点声。鼓点越来越密,云姬的身子转得越来越快。云姬仿佛不见了,只有一个粉色的云朵从殿中升了起来。一声干脆响亮的鼓声传来,九个琉川舞姬同时发出了清扬的凤鸣。 在这一声鼓声和一群凤鸣中,云姬旋转的身体真的飞了起来,云姬以一种凤舞九天的姿态停在了空中,然后又以一种飞天的姿态轻轻落到了地上。辫子垂在腰间,一对银铃一动不动,毫无声响。 鼓声停了。步摇银穗子停了。所有琉川舞姬的银铃停了。 大殿里没有一丁点声音。 云姬的脸高高侧仰着,像是一枝圣洁的莲花。 逄图攸目瞪口呆了。雒渊概和春佗也都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阵子,逄图攸才回过神来,眼睛直直盯着云姬说:“好。很好。你很好。” 逄图攸被撩拨的性致高涨,浑身都发着热,但下身却毫无反应。逄图攸拼尽全力调动着胯下,可下身依然无动于衷。他口渴极了,端起茶盏,一仰头喝了个精光。他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雒渊概,深恨这个雒渊概没有及时配好秘药。他在御花园里的好情绪完全消失了。他懊恼至极,但他不想在这个凤凰一般的舞姬面前动怒,于是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禀陛下,婢子叫云姬。” “云姬!云姬!”逄图攸品咂着这名字。过了一会,他的性致冷却了一些。他今天的情绪很好,他不想被这无处发泄的欲念扰了自己的好情绪,这十个琉川舞姬都是他的,来日方长。等配好了秘药,再来临幸云姬也不迟。 逄图攸又饮了一口茶,站了起来,慢慢走了下来,深情地看了一眼云姬,然后转向了凌姬。云姬心里一沉,看来自己没有能够获得皇帝的喜爱,她和凌姬的计谋落空了。 逄图攸走到凌姬面前,笑了笑说:“很好,凌姬。你们都很好。今日我先看这一支舞吧。乐坊里的乐工技艺不行。等大丧之后,我把王府里的乐工叫来,让他为你们伴乐,你们再好好给我献上几支舞。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好生休息。春佗,你下旨给协律都尉,让他把这十位琉川舞姬安顿好。你再给每一位舞姬配拨两名宫女侍奉。” 春佗连连称诺。 十位琉川舞姬跪了下来,嘤嘤道:“婢子叩谢陛下隆恩。” 逄图攸扶起凌姬,说:“你起来。”然后又朝其他几位琉川舞姬抬了抬手,说:“你们也都起来吧。”说着就要往外走,忽然他想起了甘兹郡王,于是随口问凌姬:“凌姬啊,当时在甘兹郡国,甘兹郡王是看上的你们哪一个?” “禀陛下。甘兹郡王殿下……当时看上的是云姬。” “哦!”逄图攸惊叹了一声,心下想,这个逄世桓,果然眼光不差。这一想,他就有些舍不得走了,又折回来,走到云姬跟前,用手把长辫子拉到手里,抚着长辫子说:“云姬,你多大了?” “禀陛下,婢子今年十六。”云姬因为刚才跳舞的缘故,有些气喘,而且她病了两天,身子原本就弱,因此气喘的就更加厉害。 逄图攸禁不住嗅着云姬呼出的迷人气息,深情地品味着,又不再说话了。 云姬知道,这是一次难得机会,必须要抓住。可是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她只知道,琉川舞姬的秘技里,有一条非常重要,就是琉川舞姬情动之时散发出来的独特香气。她集中心神开始想念她和融崖在一起的种种情景。 云姬想着这些,身子热了起来。她的脸上飞起了红云,胸膛也开始因为情动而起伏,一股兰花香气散发出来。 逄图攸忽然嗅到了一股神秘的兰香。那兰香仿佛沁入了他的五脏六腑和每一个毛孔,从每一条血脉往他的身体里冲。兰香越来越浓郁了,他奇迹般的勃发了。逄图攸觉得,就是在自己精力最为充沛的少年时期,身体也未曾这般充胀过。 他挥了挥手,急匆匆地说:“你们都下去吧。春佗,这里可有歇息的地方?” 春佗明白,皇帝要临幸云姬! 注: 1、良娣、孺人、夫人:亲王、郡王的妾。亲王、郡王的妻妾分三个等级,分别为妃、良娣、孺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章 乐坊·鸾台 雒渊概和其他九个琉川舞姬、祝鼓还有南宫卫士、内侍宫女统统退了出去。 春佗引着皇帝和云姬从凤鸣阁的后门出去,穿过一个游廊,来到鸾台。“陛下请!里面都布置好了。” 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浑身都已经紧绷了。 云姬怕极了。她怕皇帝陛下临幸她,这样她将不再单单是融崖的纯洁的云姬了;可是她更怕皇帝不临幸他,这样她将失去营救融崖的唯一的机会。 鸾台的门关上了。鸾台里面温暖如春。鸾台的西侧是一张巨大的楠木榻,上面已经铺上了绣着金龙的被褥。 逄图攸涨红了脸,把云姬的脸捧了起来。皇帝直勾勾地看着云姬,把嘴贴到云姬的嘴上,贪婪地吻了起来。云姬没有退路了,她闭上眼睛,把皇帝想象成融崖,张开嘴,迎合着皇帝。 逄图攸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脱掉所有衣服,摘掉暖帽扔到了地上,一把抱起云姬,一步一步走向楠木榻。云姬依旧闭着眼睛。在她的心里,她现在就是和融崖在一起,抱着她的就是融崖。崇景皇帝把云姬放到了楠木榻上,轻柔但是快速地一件一件脱掉了云姬的衣服。逄图攸鼻子里的兰香更加浓郁了。这兰香就像催情剂一样。随着皇帝的动作,云姬抱紧皇帝,双手环绕到皇帝背后,迅速用自己右手上的一个长指甲划破了左手的一个手指,鲜血冒出来,云姬右手抱住皇帝,左手伸到下面,趁机把左手指头上的血滴到自己身子下面绣着金龙的被褥上…… 云姬几乎使用出了学到过的全部秘技功法。皇帝感到了一种平生从未体验过的舒爽,皇帝亢奋地浑身都红透了。最后时刻,皇帝摘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扔在一边,头发全都披散了下来,看上去像一只发情的雄狮,皇帝的脸都变了形,眼睛紧紧地闭着,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一点。忽然,皇帝的手紧紧抱住云姬,同时用尽浑身所有的气力,皇帝浑身激烈地痉挛着,身子僵硬的像一个石像,喉咙里发出夏日巨雷一样的轰鸣吼叫声“呜噢……” …… 逄图攸四肢伸展着躺在楠木榻上,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嘴巴大大地张开,喘着粗气。他的头埋在浓密的披散开的头发里。他闭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的感受。他现在感觉自己站到了云巅之上,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往不利,这是一种从心底里发出来、深入到血液骨髓的自信和力量,与他的帝位毫无关联,他就是觉得自己可以,可以征服一切…… 云姬拿起一床明黄色的暖被,舒展开来,替皇帝盖上。暖被碰到皇帝的时候,皇帝一把将那暖被扯掉,然后用右手把云姬拉过来,紧紧搂在了怀里。皇帝把左手放到云姬的脸上,慢慢摩挲…… 过了许久,逄图攸的身体慢慢凉了,把云姬也抱的更紧了。逄图攸睁开眼睛,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他把眼睛转向云姬的脸,嘴角轻轻一扬,温柔的说道:“云姬,你是我的云姬了。我很欢喜。” 云姬绯红的脸也笑了一下,但她还是闭着眼睛。云姬把脸放到了皇帝的胸膛上,右手环绕住皇帝的肩膀和手臂,左手摩挲着皇帝的腰,轻轻地说:“云姬本就是陛下的云姬。” “对。云姬,你说的对。你生来就注定是我的云姬。”逄图攸用手抚摸着云姬的长辫子,把辫子拿到自己的眼前,又放到鼻子上深深地嗅了一下。 逄图攸拥着云姬坐起身来,看见了被褥上的血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亲吻了一下云姬,说:“你随我进宫。” “谢陛下。” 逄图攸把暖被揪过来,包到云姬的身子上。然后冲着门外喊:“春佗进来。” “喏,陛下。”春佗脆脆地应道。 春佗含着笑进来了。方才,皇帝与云姬在鸾台内的激烈结合,春佗在鸾台门外听的清清楚楚。皇帝的隐疾不治而愈,春佗觉得此刻他自己比皇帝自己还要更加高兴。 “春佗,带着云姬,随我进宫。你把云姬安置好,安置到一所独立的宫院吧。不过呢,要离皇后她们都远一些。” 春佗明白,这表明皇帝是真心地宠爱云姬。因为雒皇后是个妒妇。皇帝在潜邸做永诚亲王的时候,极好声色,夜夜都要多女侍寝,即便出征或者出巡在外也决不空床,而雒渊葳因为姿色有限,并不能尽得宠爱。雒渊葳作为王妃,妒意很深,对永诚亲王喜欢的良娣、孺人 、夫人以及宫女、舞姬、歌姬,极其严苛,甚至常有受宠的宫女或歌舞姬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被她活活打死。但逄图攸为人宽厚,且自己对女子涉猎甚广,一来为了礼遇豪门世家出身的雒渊葳王妃,二来也对那些宫女歌舞姬并不甚珍惜,因此从不对雒渊葳的作为假以辞色。逄图攸继位后,雒渊葳从王妃顺位成了皇后,那些良娣、孺人分别顺位成了昭仪、婕妤、美人。雒皇后为了便于掌控这些昭仪、婕妤、美人,把她们全都安置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宫周边,也就是皇宫的西侧诸宫。皇帝特意下旨,把云姬安排得离皇后远一些,实在是为了保护好这个云姬。 春佗想,既然是要求离皇后她们远一些,皇后她们住在西侧诸宫,那自然就是要把云姬安顿在东侧诸宫了。春佗心里盘算着东侧诸宫的布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春佗想,当今陛下摘花无数,夜夜醉卧花丛,对一个女子如此珍爱,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春佗觉得,这个云姬当真是个有福之人,日后恐怕是要独获专宠了。 春佗退了出来。逄图攸又把云姬搂在怀里爱抚了一阵,才意犹未尽地说:“云姬,来日方长,此处鸾台,铺设实在太过简陋。我们回宫吧,好么?”语气里,宠溺无限。 “婢子谨遵陛下圣谕。” “这是宫里教你的宫规吧?真是寡淡无趣的很呢。以后,你不用按照这个宫规来应诺,简单说一个‘诺’,就好了。行不行?”逄图攸用手刮了一下云姬的鼻子。 云姬清清灵灵地说:“诺!” “哈哈哈。乖!”逄图攸神采飞扬起来。 云姬伺候皇帝更衣。云姬在想,要不要趁着皇帝现在正在兴头上,赶紧跟皇帝说了融崖的事呢。云姬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强忍着止住了。云姬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的时机,皇帝才宠幸了自己一次,还不知对自己有何观感,如果贸然求情,很容易弄巧成拙,反正还有快一个月的时间,另择时机也并不迟。 逄图攸一颗心此时此刻全都在云姬身上,看云姬几次欲言又止,又面有戚色,关切地问道:“云姬,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尽管告诉我就是了,一切有我给你做主。” 云姬灵机一动,说道:“陛下,婢子年纪尚幼,涉世不深,自己一人恐不能侍奉好陛下。婢子的姐姐凌姬,为人练达,舞技也远在婢子之上。婢子自幼便与凌姬姐姐一同长大,情同姐妹,须臾不离。婢子斗胆恳求陛下,可否将凌姬一同召入宫中,让婢子与凌姬一同侍奉陛下?” “哈哈哈。原来是这个事。这有何难?你放心就是了,我来安置。” 逄图攸和云姬的衣服穿好了,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一同走出鸾台。皇帝觉得,整个世界都更加明亮了,情不自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皇帝看了一眼春佗,说:“把凌姬也一同带到宫中,与云姬安顿在一起。我现在先把云姬带到乾元宫东阙去,凌姬先在乐坊安顿一下剩下的琉川舞姬。傍晚前你把她们的宫院收拾停当,然后把云姬和凌姬今日晚间都接过去。” “喏。” 逄图攸带着云姬来到前面的凤鸣阁,顾盼神飞地看了一眼雒渊概,说:“光禄卿,你回光禄勋吧,不用回乾元宫里去了。” 逄图攸看了一眼凌姬,笑了一下,然后牵着云姬的手,径直走向步辇,道:“回乾元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二章 明光宫 明光宫 逄图攸和云姬同乘一台步辇,从乾元宫出发,缓缓来到了仍然挂着明光宫牌匾的英露宫。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可英露宫里却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大片。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走下步辇,看着一大片黑乎乎的宫殿,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冲春佗发作,春佗却笑着说:“陛下,娘娘,今日是陛下和娘娘大喜的日子。奴婢斗胆做了些小布置,请陛下和娘娘稍候。” 说完,春佗举起双手,用力地拍了三下。 忽然,英露宫的灯瞬间全都亮了起来。与宫里其他地方点的明黄色的灯不同,英露宫里全部点上了红灯。这些红灯笼挂得到处都是,宫墙上、柱子上、飞檐下、花丛边、游廊里,红成了一片。除了这些红灯笼,英露宫中的树木花卉上都挂满了寓意吉祥的各式小彩灯。英露宫的地面铺上了红毯。整个英露宫璀璨地都有些耀眼了。 逄图攸眼前一亮,高兴地看着云姬。云姬不施粉黛的素颜被这火树银花映成了灿烂的彩霞。他又一次心动了。 春佗带着身边的内侍全都一起跪了下来,郑重地行了几个大礼,说道:“今日并非娘娘册封的正日子,原本不该安置这些个物什。可是奴婢们打心底里为陛下欢喜,也为娘娘欢喜。这么些天来,陛下里里外外、日日夜夜地为国操劳,从来也没见到个笑脸,奴婢们心里焦急万分,明里暗里不知道试了多少办法,可总也见不着一丁点成效。奴婢们背地里都祈求苍天和列位祖宗给大照赐下一位能够博得陛下欢颜的福星。谁成想,苍天和列位祖宗,这么快就显了灵,派了娘娘来了。这可不是想不到的福气么?!奴婢们打心眼里高兴。多亏娘娘,竟然让陛下这般开怀。奴婢特为陛下龙马精神贺,为娘娘入主英露宫贺,为大照国祚绵长贺!”说完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这一番话说的逄图攸心花怒放了。他虽然已经得到了云姬,但总觉得云姬颇为拘禁,对自己也还略有些生分,正想着如何哄一哄她,再把她的心暖化过来。春佗这番安置、这番措辞,别出心裁又十分得体,云姬明显的很高兴。逄图攸的脸上放出了华彩。云姬看到皇帝那满脸的欢喜,自己也抿嘴笑了。 逄图攸更加高兴了,抬起一只手指着春佗,佯做生气道:“春佗大胆,大丧还没过去呢,你就放这么些个红灯笼在?!小心你的脑袋。” 春佗知道,这是皇帝在逗笑,于是配合着,装作很紧张的样子说:“都是奴婢心思不周全,看到陛下和娘娘龙凤呈祥、琴瑟和鸣,一时高兴地昏了头,竟然忘了这个茬了。不过今日是陛下和娘娘的好日子,也是日月同辉的大吉之日,想来陛下和娘娘也不会处罚奴婢的。奴婢不为别的,就为能看到陛下和娘娘永结同心、笑颜永驻、早诞龙子。如果陛下和娘娘一定要处罚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但恳请陛下和娘娘再留奴婢的狗命一日,一日也就足够了……” 逄图攸和云姬等着春佗继续往下说,谁知他竟然忽然停住,一言不发地傻跪在那里。逄图攸也知道,春佗是在做戏,于是笑着道:“你个狗奴婢,为何还要我们多留你一日?你好好给我说清楚,如果说的不好,一刻也留不得你。”满殿的人也都等着春佗的这个包袱怎么抖。 春佗还是装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脸色都好像有些白了,不过眼神里是在抖机灵的样子。春佗哆哆嗦嗦地说:“奴婢们斗胆求陛下和娘娘多留奴婢们一日,还不是,还不是,嗨!奴婢们就斗胆说了吧,还不是,为了向陛下和娘娘讨一杯今日龙凤合欢的喜酒么?” 春佗的说辞并怎么稀奇,难得的是春佗这一番做作十分逗笑。 “哈哈哈哈哈。”逄图攸仰天大笑起来。就连满腹心事的云姬也被春佗的机智给逗笑了。逄图攸看到云姬的笑颜,心里熨帖极了。他一手拉起春佗,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脸说:“好春佗,好狗才。从哪里生出来这么一张刁嘴。难得你说的机敏。既然如此,我今日就赏你这个脸面,赏你和英露宫里所有的人放怀饮酒,让你们喜酒喝个够!”英露宫里笑成了一片。 逄图攸牵着云姬的手,慢慢走进了英露宫的宫门,宫门里站着两大排人,右面的一排全都是内侍,左面的一排全都是宫女,内侍宫女的数量、品级完全是按照娙娥的品秩来配置的。逄图攸又牵着云姬的手缓缓步入了正殿,正殿里的铺排更是喜气洋洋、奢华异常。逄图攸环顾四周,很满意地说:“安置的不错。你们还算是晓事。传膳吧。” 只见一个一个穿着花服的内侍,手捧着黑底红漆、画着龙凤呈祥图样的食盒鱼贯而入了。菜样十分精致,食材都是宫中特有的奇珍,图样都是龙凤呈祥、日月同辉这样的吉庆样子。 看着内侍们上菜的空当,春佗问道:“陛下,凌姬姑娘已经安置到东侧的渐台了,今日可要召她同来侍奉陛下和娘娘用膳么?”春佗特意没有称呼凌姬为“娘娘”,以此来凸显云姬的特殊地位。 “不用了。今日是我与云姬的日子。凌姬就不用来了。你给她赐一桌菜过去,不要亏待了她。” “陛下尽管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春佗拿过来一个琉璃瓶,琉璃瓶里盛满了鲜红色的酒水,春佗说:“陛下,这是上谷郡国特供来的葡萄酒,色红如丹,味美如饴。名字叫做‘露华浓’。奴婢想着,这酒的颜色喜庆,名字也雅驯,难得的是,名字里正应着英露宫的宫号,也应着今日龙凤情浓的情景,这可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事儿了,所以,奴婢觉着,陛下和娘娘今日就饮此酒如何?” “嗯,很好,很好。就饮这露华浓。” 逄图攸的兴致很高,但因为兴致并不在酒食,所以与云姬饮完了春佗准备的三大琉璃瓶露华浓后,就传旨伺候就寝。 春佗带着宫女们收拾完,慢慢退出去了。 正殿的暖炉里点着金木炭,温暖如春。逄图攸觉得身上很热,自己脱掉了外面罩着的长袍,又满饮了一大杯茶水,自始至终,眼神都没有离开云姬。 云姬看得出来,皇帝是真心喜欢自己,一举一动都明显看得出来对自己的宠溺。云姬打算,今夜看看是否有机会跟皇帝说一下融崖之事。拿定这个主意,云姬决定全心全意伺候皇帝,先是一件一件脱了皇帝的衣服,倒了一盏茶,放到卧榻旁侧的案上,然后端来一盆热水,拿来几个软帕子,放在枕边。 逄图攸看着她走来走去,看到那几个帕子的时候,笑道:“云姬,你拿这么些帕子来,是打算和我大战么?”说着伸手把云姬拢入怀中。 云姬的脸泛上红晕,看上去艳如桃花。云姬趁势倒入皇帝的怀中,两臂拢住皇帝的腰身,轻轻地说:“陛下,您对婢子也太好了。婢子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琉川舞姬而已,不值得陛下如此对待婢子。” 皇帝捧起云姬的脸,正色道:“云姬,从今往后,你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婢子了,也不要像那些妃嫔一样自称臣妾或妾,你就叫自己云姬,好不好?我喜欢你这个名字。我也会叫你云姬的,好不好?”逄图攸的语气很轻柔,仿佛是在恳求云姬一样。 云姬看着皇帝深情款款的眼神,觉得皇帝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神态、语气,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云姬点点头说:“云姬叩谢陛下的恩典。” 皇帝吻了一下云姬的眉毛,然后又吻了一下云姬的脸颊,笑着说:“云姬,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明光宫更名为‘英露宫’么?” “云姬不知道。”云姬看着皇帝的眼睛说。 “诗有云:英英白云,露彼菅茅。这句诗让我想起了你的名字,也让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云姬害羞地笑了,问道:“这句诗,云字倒是有的,哪里能想得到……别的呢?” “因为‘露彼菅茅’啊。” “奴婢愚钝,请陛下教导奴婢。” “哈哈哈。教导这个词用的很是妥帖。‘英英白云,露彼菅茅’的意思你可知道么?” “奴婢听他们有时候会唱诵这首诗,略知道些意思,但不完全明白,怕说不好。” “无妨,你说说我听听,看你说的对不对。” “奴婢怕陛下会笑话奴婢。” “哈哈哈哈。我怎会笑话你?你尽管说就是。” “是不是,轻明莹亮的云雾,沾湿了菅草和丝茅的意思呢?奴婢说的不好,是不是太粗陋无知了,陛下?” 逄图攸捏了一下云姬的鼻头,道:“你个云姬,还说自己不知道。你的解释,完全正确呢。像是在太学里学出来的一样。” 云姬大胆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问道:“那这句诗和……有什么关系呢?” “和‘什么’有什么关系?”逄图攸把脸凑近云姬的脸,轻轻哈着气说。 云姬羞的避开皇帝的眼神,咬着下嘴唇,低声道:“陛下知道的。” 逄图攸把嘴凑到云姬的耳边,道:“我今日与你在鸾台的时候,你的春水把我们俩的毛发全都湿透了,这可不正是‘英英白云,露彼菅茅’么?” 云姬“啊呀”了一声,咧嘴一笑,羞红了脸钻到了皇帝的怀里。 皇帝也微笑着,抱紧了云姬,问道:“云姬,为何你的身上会有兰花的香气,这是为何?你用了什么特制的香料了么?” “云姬没有使用香料。这香气,是琉川舞姬独门秘技的一部分。陛下,每一位顶级琉川舞姬,都拥有与众不同的独特气息。这种气息在情动之时才会散发。兰花香气,大概就是奴婢的独特香气吧?” “为什么说大概呢?” “因为云姬此前是处子舞姬,从未破身情动过,所以并不知道会散发何种香气啊。” “哦。原来如此。”逄图攸摆弄着云姬的长辫子,接着说,“这香气真是好闻。很有意思的是,我动的越厉害,这香气越浓郁。让我不能自已。我被你魅惑了,云姬。” 云姬一惊,赶忙道:“云姬错了。” 逄图攸微笑道:“我喜欢被你魅惑。如果这也是错,我要你一直‘错下去’。” 云姬又红着脸俯到皇帝的怀中。 逄图攸道:“为什么我动的越厉害,香气越浓郁?” 云姬道:“我听教习师傅和姐姐们说,这香气随琉川舞姬的心性而动,琉川舞姬情动才能散发,情动越深,香气越浓。” 逄图攸惊呆了一会,慢慢捧起云姬的脸,道:“这么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动情了,是么,而且,动情还,还很深?” “自然是如此,陛下。” “为何?” “云姬说出来,陛下可不许笑话云姬。” “快说。” “陛下与云姬心里渴望和中意的男子,几乎一模一样。云姬看到陛下的第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这样的男子。” 逄图攸彻底呆了,望着云姬看了好久,才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么,云姬?” 云姬有些害怕了,正色道:“云姬绝不敢欺瞒陛下。” 逄图攸眼睛都潮湿了,兴奋而略带遗憾的说:“为什么你说‘几乎’,可见,我还是和你心中中意的男子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还不是你最中意的情郎。” 云姬大胆用手碰了一下皇帝的龙形发簪,道:“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这里。” 逄图攸道:“嗯?什么意思?发饰?” 云姬又用手轻抚着皇帝的胡须,道:“不,不是发饰。是地位。陛下是万民之主,是真龙天子,是圣君主上。云姬就是再大胆,也从不敢奢望这一点,只有最幸运的女子才能服侍陛下,别说是服侍陛下,就是见上陛下一眼,那也是需要修行多少世,才能修来的福报!云姬是地位卑微的琉川舞姬,怎敢有这样的奢望?!除此之外,陛下的样貌、气质、韵味,都与云姬心中最中意的男子,一模一样。” 逄图攸脸上的笑,忽然间僵住了。云姬吓了一跳,赶忙停住正在抚弄皇帝胡须的手,紧张道:“云姬说错话了,僭越了。请陛下降罪!” 逄图攸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被你说的话惊到了,把你吓到了吧?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慌张。”云姬长舒一口气,逄图攸用手扶住云姬的下巴,慢慢摩挲着云姬的脸庞和鬓发,过了一会才道:“你方才说的话,正是我心里想说的话。你和我心中最中意的女子,也是一模一样。样貌、气质、韵味,对了,味道,一模一样,毫无二致,就连你和我说话时候的样子,也都和我心中最中意的女子一模一样。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自己都没有想过最中意的女子什么样子。在遇到你之后,我才意识到,你就是我心中最中意的女子。所以,听到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仿佛听到是我自己在说一样。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云姬抽泣起来,泪轻轻滑下脸庞。 逄图攸捧着云姬的脸,道:“怎么了?我又吓到你了?” 云姬边哭边摇头道:“不。云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的。云姬自小就是苦命人,没有父母亲人,地位卑微,又是身份独特的琉川舞姬,世人多以特殊眼光来看我们。就连贩夫走卒也瞧不起我们,私下拿我们来打趣说笑,拿我们当做玩物、器具,甚至连玩物和器具都不如。所以,云姬从没有想过能够遇到真正心疼云姬的男子。何况陛下还是人主!陛下对云姬真是太好了。云姬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 逄图攸把云姬紧紧抱在怀里,道:“你放心。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人敢瞧不起你了。你是我的女人,是皇帝的女人,是英露宫的主人。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定丁点苦。我要让世间所有人都景仰崇敬你。” 云姬抱紧皇帝,道:“云姬不要这些。” “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云姬道:“云姬只要陛下安康平顺。有陛下在,云姬就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要。” 逄图攸浑身抖了一下,热血沸腾了。 俩人拥抱亲密了许久,逄图攸道:“那你的香气是从身体的哪个地方散发出来的呢?” 云姬凝视着皇帝的眼睛,她努力把皇帝看成融崖,抿着嘴极轻极轻地说道:“听教习师傅和姐姐们说,琉川舞姬的香气,来自于,来自于……。” 逄图攸问道:“来自于哪里?” 云姬的脸红透了,贴近皇帝的耳朵,轻轻说了几个字。 “啊?”皇帝的身体迅速地变得滚烫,喘着粗气说:“那可真是闻所未闻,我倒要来寻找寻找,验看验看。”边说着,边把云姬抱到榻上,解开了云姬的衣服。 逄图攸细致轻柔的找寻、验看着。云姬闭上了眼睛。 逄图攸被云姬散发出来的兰香沁醉了。他把鼻子凑得更近了些,那兰花的香气更加浓郁,而且还带着迷人的潮湿气息,就像是盛开的深谷幽兰被春雨浇过之后,花瓣上残留下来的雨滴的气息。他临幸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可从没有哪个女子身上散发出这种极其清雅而又极其魅惑的气息。与今日在鸾台里的时候一样,每次嗅到这气息,他就感到好像体内注入了一股热气,这热气催动着全身的力气往身体某个地方涌,几次深深地吸入之后,他的身体已经膨胀到极致…… 这一次的比鸾台那一次的时间更长,云姬竭尽全力地再一次使用出所有的秘技。逄图攸的感受无与伦比,他的激情一点一点地堆积,很快到达了巅峰,他感到自己在下一瞬间马上就要喷发,但他在巅峰上持续一个时辰了却依然在不断冲锋而没有喷发。这是一种绝妙的快感。皇帝感到自己每一刻都在巅峰,每次到了即将要喷发的临界,云姬的体内总能产生一种逆向的气力,把皇帝无法抑制的喷发轻轻给挡回去,他在这种极度舒爽的巅峰快感上停留的时间很长很长,他使出所有的办法和力气去追逐那近在前方、即将到来的喷发,可那喷发却始终处于将至未至的临界时刻。这种感受至为玄妙,给了他无限的冲锋动力,也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能够持续不断地去奋力追逐。逄图攸感到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他又一次感到自己无所不能的力量和所向披靡的勇气,他肆意驰骋着,一边耕耘,一边痴迷地看着云姬那超乎迷离的眼神和近于癫狂的扭动。云姬一次又一次地战栗和僵直,战栗和僵直的频率越来越密,幅度越来越大。皇帝感到,云姬的身体时刻发生着变化,让他无从捉摸,他像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年一样变得毫无控制力,一切都是新颖的感受,一切都让他无比憧憬和惊奇,他只能使出全身的力气去追赶、去探索、去配合。他感到,浑身每个毛孔都打开了,整个肉身好似完全消失,甚至意识也几乎消失了,他什么都无法感知,也什么都无法思考,只剩下巅峰快感和追逐最高层次快感的欲念是他唯一的存在和唯一的追求,这种唯一性带来了他此生从未曾体验过的极致通透的智慧领悟和无穷巨大的力量。逄图攸感到,自己的呼吸完全停止,身体完全松弛又完全绷紧,他和云姬合二为一了,他和整个世界合二为一了。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一种神奇的牵引力,牵动着他自己和云姬,也牵动着他和整个世界骤缩成了一个极小极小的点,然后,这个极小极小的点又以一种极快速度“轰”地一下炸裂了,炸裂成了一个更大更光明更美好的新世界。他觉得,这个新世界是他创造的,是他和云姬一同创造的,一同在极致感受下创造的。他还感到,他自己被炸成了无数的、小到不能再小的微末颗粒,每一个微末颗粒都处在最极致的欢喜状态,那种欢喜是一种比纯粹更纯粹、比光明更光明、比唯一更唯一的玄妙灵异的状态,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没有……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逄图攸感到,时间好像是从宇宙混沌之时走到了现在,好像过了亿万年、甚至比亿万年还要长,是一种无法计量和言说的时间长度,他感到自己被炸裂的微末颗粒又重新聚合成了一个新的肉身和意识。他觉得自己重生了。他处在一种极度清醒又极度模糊、极度柔弱无力又极度气力充沛的状态。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了斜偎在自己满是汗水的怀里的云姬的长辫子,他慢慢抬起手臂,把长辫子缠到自己脖子上,他觉得如果他不这样做,云姬就要飞走了。他不能让她飞走,他要把全世界都给她,甚至是那个乾元宫的御座,只要云姬不飞走,只要云姬说她想要,他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给…… 逄图攸气力悬浮着说:“云姬,你说,你要什么,我全都给你。” 云姬平息了一下呼吸,觉得拯救融崖的机会终于来了,云姬鼓了鼓勇气,说:“云姬想……” 逄图攸打断云姬,道:“对了,云姬,你先等会再说。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在你来圣都的路上,把你从甘兹郡王手里救下来的那个小子,融铸家的那个小子,叫融崖吧?原本犯了毒杀宗室的死罪,今日我免了他的死罪了。这可真是善有善报啊,我刚免了他的死罪,就在乐坊碰到了你,可见我这个事情做的合乎天意啊。云姬啊,我的好云姬……云姬……”逄图攸还没说完,就重重地睡过去。 皇帝的话,好像把云姬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似的,云姬的心就像一个脆弱的水晶从万人高空掉到了坚硬的岩石上,摔得粉碎…… 云姬把半个身子从皇帝的怀中挪了下来,蜷缩成一个团,再蜷缩,再蜷缩,再蜷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三章 乾元宫·议分封 逄图攸第二日起迟了。 云姬却早就起来了。看到皇帝起来,云姬和春佗带着几位宫女侍奉皇帝梳洗。 逄图攸的脸上泛着红光,好似年轻了十岁,眼睛里有着少年才会有那种光彩。逄图攸看到,云姬的脸色却冷冷的,一点光彩和血色都没有,笑着说:“云姬啊,昨日我是不是太不疼惜你了?你看我的云姬,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云姬抿嘴笑了一下。逄图攸觉得,云姬的羞赧比其他神态都更加有韵味。春佗则凑过来说:“陛下龙马精神。奴婢说句不恭敬的话,昨日隔着好远还能听到陛下龙马精神的声音呢。这是咱们大照的福音呢。” 逄图攸哈哈大笑了,道:“好你个春佗,真是长了一张好利嘴。” 逄图攸与云姬用完早膳,对春佗说:“走,去乾元宫。雒渊概应该已经到了。”云姬依旧冷冷的,轻轻一抿嘴,然后蹲下给皇帝行礼。逄图攸一手将云姬扶起来,盯着看了一会云姬的脸,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云姬的脸颊,轻轻地说:“你初经人事,昨日是我不好,让你太过劳累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你好生将息着,想用什么,想吃什么,就只管跟奴婢们说。宫里的奴婢,谁要是不听话,要是不顺手,只管换掉。不过呢,大丧期间,你先别出宫门,等大丧完了,我给你个说法,你才好出去。懂吗,云姬?” 云姬又是轻轻一抿嘴,冷冷地说道:“喏,陛下。” 逄图攸看了云姬一眼,戴上冠,依依不舍地走了,边走边对春佗说:“告诉值守英露宫的南宫卫士,没有我的允准,无论谁都不许进入英露宫,无一例外。另外,英露宫的正殿改名叫做漪兰殿。” “喏。奴婢明白。” 到了乾元宫前殿,果然如逄图攸所料,光禄卿雒渊概早已到了,正在北阙理事。逄图攸说:“传光禄卿进来吧。” 雒渊概进入前殿行完礼,有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精神焕发。雒渊概不敢相信,一个琉川舞姬,就算再怎么美艳动人、再怎么懂得床笫之间的魅惑之术,怎么能一下子就治好了皇帝突发的顽固隐疾?雒渊概担心,只怕这个云姬日后要专宠了。他为皇帝不再有隐疾困扰而高兴,他再也不用为那极难配置的秘药去劳神费力了。但他也为自己的妹妹、皇后雒渊葳担心,本来她就容姿平平、圣眷不隆,如此一来,更得独守空房了。更令雒渊概大的还不是皇后不受宠,而是皇后的善妒。皇帝刚继位,日后还不知道会再充实进后宫多少嫔妃,如果皇后一味妒忌、刻薄,圣眷就别指望了,估计就连皇后的位子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而且,逄图攸的性情,与此前当亲王的时候决然不同,虽然依然示人以宽和仁厚,甚至经常絮叨琐碎,但心里的思虑其实很深很深,就连那些雒渊概原来一直以为是絮叨琐碎的话,如今细细想来,其实都有很深的意思和所指的。总之,这个逄图攸决不能等闲视之,更不能哄弄和利用。雒渊概觉得,自己此前的盘算都太过乐观,自己太过自大,今后,必须调整精神,重新审视和侍奉这位新君。 逄图攸的神情十分轻快,看着雒渊概说:“分封郡王的宗室名单,你拟好了么?” “拟好了。请陛下过目。”雒渊概恭敬地举着一本奏章。春佗走下来,取过奏章,回去呈给了皇帝。 逄图攸看了一眼,发现分封的都是自己的皇子,有些纳闷,问:“为何要把我的皇子都分封出去?分封几个出去,倒也无妨,但这么多皇子都分封出去了,圣都里岂不是都空了么?” 皇帝这话说的隐晦,但雒渊概听的很明白,皇帝百年之后,总归是要把大位传给自己儿子的,这么多都分封到外郡去了,皇帝怎么来考校他们,而且圣都里的事瞬息万变,万一宫廷中事起肘腋之间,皇子们都在外郡,朝局走向、皇位更迭,那就很难把控了。总而言之,雒渊概明白,皇帝的思虑是在继位人。 “陛下,臣昨日聆听圣训之后,醍醐灌顶。顺着陛下的圣谕,臣有些想法,今日想奏与陛下。” “你说就是了,今日说话怎么还如此兜转起来了?”逄图攸笑着说道。 “谢陛下。陛下昨日所说的郡国郡守共存分治的政体,是开天辟地的大创举,是空前绝后的英明设计。臣不胜佩服之至。昨日,臣领会思索了一夜,也仍是只得皮毛,未得真髓。但有一点,臣是肯定的,改行郡国郡守共存分治之制后,不出十年,天下必将大治。而且,郡王郡守同处一地而又分权互制,无论是谁,都绝无可能再起兵作乱了。陛下的基业可保万年、万万年!” 逄图攸点了点头,他认为雒渊概的领会很到位,示意雒渊概接着说下去。 雒渊概又顿了下首,说道:“大照的基业确实是稳固无虞了。但臣以为,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如果这件事不做,还不能确保陛下自己的基业万年万万年。”这话说的有些前后矛盾,也有些饶舌,逄图攸没有听明白。 雒渊概道:“这就是,一定要确保帝位在陛下一脉中永续传承。”这一下,逄图攸终于明白了,只听雒渊概接着说道,“郡王郡守分治之制,足以确保大照基业万年永存,但还不足以确保帝位在陛下一脉永续传承。遴选继位人,还需要其他的制度来保障。难处在于,既要确保帝系纯粹,提防旁系觊觎,又要确保人选优良,足以统揽天下。这就是个两难。” “两难?怎么说?” “陛下。如果要确保帝系纯粹,提防旁系觊觎,就必须把陛下中意的皇子或太子时时刻刻守在陛下身边,无论出现任何风吹草动或突发事件,陛下都能从容措置,将皇位传承控制在手里。” 逄图攸觉得雒渊概思虑很好,但说话却有不少忌讳,所以说的不透彻,于是鼓励道:“你尽管放开说就是了。你说的这个事情,事关大照和帝系传承,不要有什么忌讳。你方才说的这一条,我听明白了,万一出现皇帝暴崩或者宫廷政变,如果圣都里没有皇子,那皇位就不能保证在皇帝一脉传承了,是不是?” 雒渊概出了一身冷汗,既是害怕,也是欣慰,皇帝愿意跟自己谈的这么深,就说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仍是无以复加的,但与此同时,这些话里谈及的都是帝位传袭的不吉之语,难免会引起皇帝的反感。但事已至此,形势所迫,已经没有回头路,于是,雒渊概道:“圣明无过陛下。臣正是此意。” 逄图攸道:“你想的这一点很好,很紧要。你不必避讳什么,放开说就是。只要有利于朝政,我无所不从。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雒渊概道:“喏,陛下!但如果把陛下中意的皇子们一直留在圣都,养尊处优,问题也比较大。一代两代之内,倒还看不出什么来,但三代之后,这些皇子们,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文武皆弛,民事不通,很难培养出有为君主,这也是历代王朝国祚不长、国力渐弱的根由啊。” 逄图攸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 雒渊概接着说:“陛下,而且,如果这么多皇子全都集中在圣都,难保不出事端啊。”雒渊概这话说的很谨慎,措辞也十分考究。因为隆武大帝和崇景皇帝本人都是通过宫廷政变得到的皇位。如果话说的太过了,皇帝就会心生反感,但如果说的不到位,皇帝又未必能警醒。 雒渊概看皇帝眼神里并无反感之意,接着说:“所以,索性,不如将大多数皇子分封到郡国里去,只将太子和未成年的小皇子留在圣都。如此做法有几个好处。一来呢,圣都里只要太子和未成年的小皇子,这样,太子就能够在圣都里专心学习政事,而且身边没有其他成年皇子的干扰,不用为争宠之类的事情费神,同时,未成年的小皇子也可以专心由陛下和娘娘们在宫内教养,确保平安长大、教养无虞。二来呢,成年的皇子分封到各郡国,与各郡守共同执掌一郡的军政事务,这样就避免了皇子常年居于圣都养尊处优、一无是处。万一太子有变故,陛下可以从这些分封到各郡国的皇子中间择优遴选,被选中之人必是经久历练之贤王、能王,而非养于深宫妇人之手、世事不知的闲散皇子。也就是说,如果太子堪当大任,就由太子自然接位,如果万一太子无德无才或无福早夭,同样可以确保皇位传于有才有德之郡王。总之,权操于上,且可选范围大大扩展,人选才德大大提升。” 逄图攸十分欣慰,这是雒渊概举一反三,一夜之间捉摸出来的新政体中的新举措,于是说道:“甚好。此举甚好。” 雒渊概受到鼓励,眼神里冒出了兴奋的光彩,接着说:“这都是陛下圣明烛照、启发臣下,臣下的偶得。陛下,臣还有一个想法,恭请圣裁。” “你说。” “臣以为,应当逐渐取消分封郡王‘世袭罔替’的特权。” “这个变化可太大了,如此一来,那些郡王岂不是和郡守们一样了么?我估计,那些郡王们万万不会答应的。” “陛下,取消分封郡王世袭罔替的特权,可以分成几步来走,或者说是对不同的郡王采取不同的步骤。第一种,是那些开国功勋郡王。这类郡王的数量极少,只有北陵郡王、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三个郡王。这三个郡王的世袭特权得一步一步取消,急不得。对于他们,暂时保留他们王位世袭罔替的特权。待陛下完全掌控政局之后再逐渐褫夺他们的特权。第二种,是那些先帝建国之后分封的逄氏郡王。对于他们,可以直接取消他们郡王世袭罔替的特权,第一代郡王亡故之后,世子改封为国公,至于如何安置,则由陛下届时视情而定。” “恐怕他们不会轻易就范吧?” “陛下,这些建国之后新封的逄氏郡王根基甚浅,即便心有不满,也不敢作乱,何况,还有陛下的郡国郡守共存分治之法在牵制他们。如果他们作乱,那陛下正好可以一举拿下这些郡国,重新分封给自己的皇子。第三种,就是即将分封出去的这些新封郡王,他们都是新封的王位,恩出于上,是否‘世袭罔替’,全凭陛下之意,谅他们也不会有异议。这些即将新封出去的郡王也一样,是一代而止、不可世袭的郡王。如此一来,再过数十年,天下所有郡王就都是陛下一脉后裔了。而且全都是一代而止、不得世袭的王位。一旦郡王薨没,陛下就可以另行择取皇子或者得力的宗室,分封新郡王,这可是无上的恩赏,。获封之人必然对陛下的无比忠贞和感激。陛下的威德将日渐隆盛。” 逄图攸点头,深表赞同,如此分类施策、逐渐变更,确实十分高明。雒渊概唯恐皇帝理解不到位,接着解释道:“如此做法,可做到一举两得。名义上,恢复了郡国制,满足了逄氏宗亲们的愿望。可实际上,取消郡王世袭特权,这些郡王们虽然名为郡王,但实际上成了终身制的郡守,更容易操控,朝廷再也不用担心外郡作乱。” 逄图攸说:“甚好。甚好。你思虑的甚为妥当。可是,还有两个疑问。第一个,天子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子嗣,该分封谁呢?” “陛下思虑周全,臣不胜钦服之至。陛下龙马精神,福泽深厚,子嗣众多,当代并无此忧。但日后君王,可能不见得有陛下这般福泽。万一天子自己的子嗣人数不够,就可以从自己欣赏的子侄辈里面挑选。反正都是一代而止,并无太大隐患。” “也只能如此了。第二个疑问,这些分封郡王总是要有些超拔的恩赏吧,否则,他们岂不是和那些郡守,毫无二致么?这就不能凸显逄氏宗亲的尊贵了。” “陛下,这些郡王,虽然剥夺了世袭特权,但仍保留诸多特权。一是可以终身担任郡王,如无大过,不予褫夺替换,而郡守可以随时更换,这是一个最大的区别。二是保留郡王们的一切仪仗和爵禄,甚至可以在现有仪仗和爵禄之上再提高规制,也就是给予足够的虚荣与实利。三是确定郡王与郡守的名分。郡王与郡守同城而居,一般情况下不得共同理事,以防王、守勾结;但一旦有急务需要共同理事,则郡王作为天子的代表而处于君位,郡守处于臣位。” “如此就甚为妥当了。你方才说的一点至关重要。这些分封出去的郡王,是作为天子的代表去郡国的,也就是代天子署理郡事,这和此前施行的那种郡国完全独立、郡王在郡国形同天子的制度,是决然不同的。这一点,一定要说清楚。这是法理,是宪制,也是根本。” “圣明莫过陛下。” “如此至为妥当。只是,新分封的郡王都是我的子嗣,恐怕也是太过了一些,总要说得过去才好。” “陛下放心,还有一人,早晚也是要分封出去的。有此一人,就足以起到平衡各方意见的效用了。” “谁?” “现在的太子——逄稼。”雒渊概特意强调逄稼是“现在的”太子,言外之意很明显,逄稼早晚会变得不是太子。 “他?我此前已有明诏,保留逄稼的太子名位。明诏颁行天下才刚刚过去一个月,我就出尔反尔,可不行啊。” “陛下放心。据臣所知,宣仁皇后和逄稼太子近日惶惶不可终日,逄稼太子已经屡次向陛下求情,请陛下另择自己的皇子为太子,自己改封亲王或郡王。陛下虽然一直留中不理,但逄稼的心思很坚决。臣估计,不日还会有逄稼的上书。” “这要做的足够像样子才行。逄稼的上书,我是不会一次就准了他的。这件事,你要运筹的周全一些,不要让天下人说我的闲话。” “喏,陛下。”此前,逄图攸每次下达不要让人说他闲话这样的旨意,雒渊概都觉得他是妇人之仁,心下十分不以为然,但现在不同了,雒渊概觉得这是皇帝明确的旨意,有明确所指,因此必须认真对待,决不能含糊。 雒渊概略一思索,说:“陛下,臣以为,可以说,暂将逄稼改封郡王,就藩养病。” “很好。再加上一句,待逄稼身体康复之后,再恢复其太子的位分。这一条要对天下人事先说清楚。” “喏。”雒渊概为刚才自己的自作聪明大为懊恼。如此处置,皇后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外甥,逄秩就不能马上封为太子。但木已成舟,已无可挽回,只能慢慢图之。而且,雒渊概知道,所谓“再恢复逄稼太子位分”的说法,只是皇帝哄骗天下人的障眼法,太子一位是绝不可能再回到隆武大帝一脉的,皇帝的皇子被封为太子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但这个太子是不是逄秩,那可就说不好了。 逄图攸注意到雒渊概脸上的懊恼之气,略一思索,说道:“逄秩是皇嫡长子,和别的皇子还是要有所区别。我看,我看,就不要分封出去了,封为亲王,就留在圣都吧,以示尊崇。但逄秩不要住在宫内,就让他,住在我原来的王府吧。” 雒渊概松了一口气。有了如此处置,逄秩的位分就超出了其他皇子,实际上是没有太子名分的太子,也就是备选太子的身份,被封为太子只是择机册立之事。 雒渊概的担心消失了,思路又变得敏捷起来,说:“至于先帝的其他皇子,臣也会‘处置’妥当的。” 逄图攸没有做任何表示,而是转而问道:“还有一个象廷郡王,如何处置好呢?” “陛下,象廷郡王比较难办。他是大郜时期遗留下来的老牌子郡王,又是宣仁皇后的亲哥哥,要论拥立先帝建国的功劳和平息诸王叛乱的功绩,象廷郡王恐怕比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还更大一些。而且象廷郡王对先帝和陛下、对皇室都极其忠贞,所以,他虽然不是逄氏宗亲,但逄氏宗亲们好像也从来没有把他看作是外人。当然了,甘兹郡王是个例外,他是一直都觉得象廷郡王是异类的。” “这是个麻烦事。他的功绩很大,又是外戚,说起来也可以算是宗亲了。不过一大堆逄氏宗亲的分封诸王里面,冒出来一个常氏郡王,总归是感觉这新政意犹未尽似的。千百年之后,逄氏子孙们总会非议我的。这个问题,如果我不去解决,我的子孙们就更难解决。我不想把这个难题留给后人。” “陛下,臣有个想法,不知能否一试?能不能将象廷郡王赐姓逄?” 赐外姓人以皇室独有的“逄”姓,这是天子给予臣子极大的荣宠,很少能够发生。但是,天子将一个外姓诸侯王赐姓“逄”,能不能算作是荣宠,那就另当别论了。郡王地位尊崇无比,象廷郡王的“常”氏一族,更是几百年荣宠不衰的豪门望族,虽然地处西北一隅,象廷郡国的国力并不算最为强盛,但毕竟是几百年的基业,一代一代累计下来,那也是很可观了。将这么一个豪门世族改姓“逄”,象廷郡王一族并不见得会感恩。这是不言而喻的困扰,所以皇帝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雒渊概看了一眼皇帝,接着说:“陛下,赐姓的范围可以只限定在象廷郡王常基一脉:自常基而始,常基的嫡系子孙从此改姓逄,成为皇室宗亲。同时,常基的列祖们并不追赐,这样常氏的宗庙就可以保留下来了。为了保证常氏宗庙香火不断,从常基开始,常基嫡系子孙每一代都是兼祧着,既是常氏的嫡亲血脉,也是皇族逄氏的宗亲。除此之外,常氏其他族人依旧姓常。” 逄图攸终于点了点头,说:“好。反正早晚也是要取消他们世袭王位的特权的。这也算是权宜之计吧。”他站起来,说:“最麻烦的还是北陵郡王。他的疆土最大,在前朝的时候并入了好几个临近的郡国,又与圣都紧邻,在北边对圣都形成了包围之势。北陵郡王身份特殊,是不能轻易褫夺的世袭罔替郡王,先帝在的时候就对他颇为忌惮,因此才特别礼遇甘兹郡王,以此来打压北陵郡王。现在,我的处境更难了。他和甘兹郡王对我有拥立大功,我必须得扩大他们两个郡国的疆土,这就真是难上加难了。” “陛下,臣以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从长计议了。不光是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也不好应付。不过,臣以为,可以在‘世袭’两个字上做手脚。也就是说,保留他们世袭的特权,但是不再施行只有嫡长子有权世袭的单子世袭制度,而是施行‘多子世袭’制。” “多子世袭?” “对。允许这两位世袭郡王‘视情’把疆土进行分割,然后分封给更多的子嗣,无论嫡庶长幼,分封给谁、分封多少、疆土多大,一切听凭郡王的意愿。这样一来,他们的子嗣之间立刻就会矛盾骤起,这些世子们会想尽办法逼迫着两位郡王把郡国一分再分地进行分封。臣预计,不出两代,北陵郡王和甘兹郡王的郡国就会分割成零星的小国、甚至小城。如此一来,令人生怖的北陵、甘兹两大郡国就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小城郭,虽然都有世袭特权,但都并不足虑,陛下到时候再取消他们的世袭特权,就容易的多了。” “此法甚佳。甚好,甚好!此法也可以适用于象廷郡国。如此一来,不出三十年,郡国之弊可以除尽矣!朕心甚慰!甚慰朕心呐!” “这都是陛下圣明天纵。依臣看,北陵郡王已经快六十的人了,甘兹郡王和常基又子嗣众多,用不了三十年,顶多十年,世袭郡国之忧可除矣。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身体如此康健,再添子嗣也是指日间事。这是臣民之福、天下之福、大照之福。”雒渊概这是一语双关,他希望能够用“身体康健”“在添子嗣“这样的话,引得皇帝自己来说一说云姬的事情。 果然,皇帝愉快地笑了:“这倒是的。我觉得,现在好像比做亲王的时候,更年轻了似的。以前啊,总听人说北陵郡王是活神仙,他那种拘束自己、抑制人欲换回来的那点子‘仙气’,我还真是不稀罕呐。对了。昨日那个云姬很不错,我已让她暂住到了明光宫,大丧之后再加封吧。” 说到这里,逄图攸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一下眉头,瞥了一眼雒渊概说:“你一会去看一下皇后吧。你去告诉她,让她给我省点心吧。我整日里忙得浑身都乏透了,还经常听到她在后宫里刻薄妃嫔的事情,烦极了。后宫里乱糟糟的,我实在是糟心。后宫,后宫,那是我的家啊,我希望,还是要清净为上,不要生事。现在,不比在王府的时候,她还是要有一些母仪天下的气度呀。否则,嫔妃们、臣民们怎么能够对她服膺?!刚才说的那个云姬是可怜人出身,你叫皇后不要为难她。否则……”逄图攸停下来了。 皇帝这段话说的已经很重了,专门说要让皇后“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言外之意就是,那么如果没有这气度,结果可想而知,那就很可能要废后。雒渊概知道,皇帝极好女色,乐于此道,更精于此道,此前一直隐忍雒渊葳的妒意和刻薄,那是顾及到雒氏特殊雄厚的家世,可是现在,他已经成了皇帝,君臣分际有如天地之别,原来他需要顾忌的这一切,现在都变得不值一提了。如果皇后一意孤行,仍旧妒意丛生、不与嫔妃们善处,惹出了祸端,后果将不堪设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四章 长秋宫·雒皇后 从乾元宫里辞别出来,雒渊概径直去了皇后的未央宫。 未央宫其实是一个供后妃们居住的宫殿群,并不像乾元宫那样是供皇帝召见臣工使用的单体宫殿。未央宫有一个未央殿,那是皇后在元旦、中秋、万寿等节日里接受王公大臣和嫔妃们朝贺的地方,规制极高,但日常很少使用。 前殿的后面紧挨着的是未央宫的正宫,叫长秋宫,是皇后的寝宫,也是皇后处理后宫事务的官署所在。负责皇后各种事务的内侍叫做大长秋,是后宫内侍里面地位非常尊崇的人,与侍奉皇帝的中常侍等级相同,而且由于皇后掌管后宫,因此在后宫里,大长秋的权势威仪比中常侍更盛。 雒渊概走到长秋宫宫门的时候,雒皇后新任命的大长秋柳傩恰好在宫门外分派太庙祭奠的事宜,看到雒渊概过来了,赶忙几步小跑过来,郑重行礼道:“奴婢拜见国舅爷。皇后娘娘今日刚刚还念叨您了,说‘兄长可是好久不见了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您看,可巧,您这就来了。这不是骨肉连心是什么呢?”大长秋柳傩模仿着皇后的语态说着。但雒渊概太了解这个妹妹了,皇后可能确实提到了自己,但肯定是抱怨自己的话,心下忽然变的很烦。雒渊葳的坏脾气是圣都里人尽皆知的。在闺中之时,仗着雒氏家族的雄厚实力和累世富贵,从不把世人放在眼里,行事颇异于常人。待得嫁给逄图攸后,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性情进一步变化,时时处处要求雒渊概为其母子出谋划策、巩固地位。但雒渊概是逄图攸的亲信,而非单单是雒渊葳的兄长和私人,因此雒渊概总是尽量躲着雒渊葳。雒渊葳对此颇多怨言。 雒渊概皱着眉头进了长秋宫,到了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得里面吼叫道:“你们都是瞎子么,还是聋子,啊?!青天白日地,从外边忽然就搬进来这么一个狐狸精,你们一个一个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啊?!养你们有什么用?连个家门都看不住了么?啊?!” 雒渊概想,皇后看来又在发作内侍和宫女了。 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的凤体要紧。臣妾们终日侍奉娘娘,实在不知道东边发生了些什么啊。”这是窦昭仪的声音。此后,又有几个女人的声音劝说、辩解着。雒渊概惊觉,挨训的并不是内侍宫女,而是窦昭仪、孟婕妤和其他嫔妃。雒渊概更烦了。 “凤体?我早点死了,你们岂不是更快意么?不过,你们也不要盼着我死了,你们好搬到长秋宫里来。我跟你们说了吧,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就是我死了,长秋宫里这个位子也还轮不到你们呢!那个狐媚精,才来了半天,就搬到明光宫里去了。听说还治好了陛下的隐疾。整个后宫的宝物和珍馐都要搬到明光宫里去了。明光宫还被陛下亲自赐了新名字。嗨!越说越烦了!你说,你们不是废物是什么呢?” 雒皇后的声音很尖利,雒渊概觉得刺耳极了,可是没有办法,皇帝下旨要他开导皇后,他无论多么不情愿,也是必须要进去的。而且,此事不单单是皇后一人荣宠所系,更关系到雒氏家族全体荣宠存亡,可不是闹着玩的。 雒渊概有意咳嗽了一声,大长秋柳傩十分识趣地高声报唱:“皇后娘娘,国舅爷来了。” “你们先退下吧,回头我们再说。看着点家。乐坊里还有个呢,别再让其他狐狸精进来了,明白吗,你们,啊?!”雒皇后的怒气还是没有消。 “喏,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一阵珠翠叮咚的声音之后,雒皇后在里面说:“哥哥进来吧。” 雒渊概踱了进来,皇后正端坐在正中的条案后面。皇后已经三十六岁了,姿容并不算甚美,但那威严阔朗的器宇却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拟的,一双长丹凤眼地斜立着,一对又长又细的眉毛倒斜着插入额头的鬓发,肤色白皙,嘴巴很小,好像永远都在用着力气似的。头上戴着白色珠花,一根很长的凤尾状的步摇斜插在皇后浓密的黑发中间。雒皇后自幼喜好黑色,身上穿着镶了紫边的黑衣。 “臣叩见……” “不用了,哥哥。你快坐下。咱们兄妹自己人,做这些虚礼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柳傩,看茶。”雒皇后是个说话办事十分泼辣的女子。 雒渊概苦笑着说:“皇后啊,现在不比在原来王府的时候了,陛下继位了,君臣的名分是一定要讲的。今日没有外臣倒也罢了,如果今日有外臣在,臣如果礼数不到,要是有人拿出一个‘不臣之心’的罪状,很有可能就把臣给告倒了。” 雒皇后不以为然地笑了,吃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哥哥说的也太严重了吧。谁不知道,哥哥是陛下的左右手,离了哥哥,陛下可是一天也……” “皇后慎言!慎言呐,皇后!”雒渊概大声斥道:“皇后啊皇后,你就听哥哥一句话吧。陛下继位了。现在情势不同了。你万万不可以再任性了。”雒渊概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有几个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于是暂时停住了。 雒皇后说:“你们都退下吧。柳傩,你也退下。” 等殿中只剩下皇后和雒渊概之后,雒渊概说:“妹妹,你可知道,陛下并不是像我们以前所认为的那个样子。陛下看上去宽厚仁德,实际上思虑极深,继位一个月以来,无论是处理宗室事务还是处理朝廷政务,都完完全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些政务上的事情,哥哥也没有陛下思虑的周全、长远。这几日我看他召见臣工,处理棘手事务,我觉得,他可能比先帝更加善于权术,对政治的认识也更深,至于搓拢臣工、笼络人心,那更是先帝所比不了的。” 雒皇后的脸色变了,一副很厌烦的样子,说:“哥哥,我就见不得你们男人这个样子,当真是活的没有意思。难道这短短几天的工夫,陛下还能突然变了个人么?他不是那个只知道给宗室求情、饮宴歌舞、拈花惹草的人了么?” 雒渊概摇了摇头说:“你错了,妹妹。我原先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才意识到,我们都大错特错了。” 雒皇后“哼”了一声,以示鄙视雒渊概。 雒渊概也不理会,只是说道:“我就问你一个事,如果陛下是寻常之辈,怎么可能继位之后得到全体宗室的一致拥立?就连宣仁皇后和太子也毫不犹豫地拥戴他?你可别忘了,先帝可是隆武大帝啊,他可不是寻常皇帝啊。” 雒皇后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思索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雒渊概趁机道:“朝廷的政事呢,我就不跟你细说了。我就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你在后宫里的作为,可是一定要改一改啊!” “哥哥什么意思?” “妹妹。我们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什么意思,你自己还不清楚么?既然你问了,我就索性跟你明说了吧,今日我之所以来长秋宫,是陛下命我专门来的。” “他命你来做什么?” “命我来作什么?!命我来告诉你,让你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陛下说了,他希望后宫清净。你这还不明白么?” “哼!好啊。一登上皇位,就嫌我碍事了?!”雒皇后的脸都气黄了,脸猛的一扭,长长的凤尾步摇摆动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哥哥。陛下在王府的时候,平日里那些作为,我看了也就看了,也没有怎么样他啊!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还不知道么?!我自知自己容貌有限,从未寄望能够独得他的专宠。可是,哥哥,陛下的血脉要紧啊,他原先整日里泡在那些妖媚之人中间,万一有了龙种,我是养还是不养?要是不养,那是他的种。可要是养呢,逄氏脸面和高贵血统还要不要啊?” “妹妹啊妹妹。你怎么还是这般言之凿凿?陛下的资质你又不是不知,每夜若无侍寝,他就燥热的恨不得肝肺俱裂。这是他天赋异禀,是上天赐予的,岂是你一己之力能改的过来的?既然你改不了,就不要说这些血统不血统的话来唬自己、唬别人了。你可不要忘了,先帝和陛下都是北陵郡王府的良娣所生的庶子,先帝和陛下平生最恨别人提什么血统、嫡庶之类的话了。” 雒皇后没有话了,只是气呼呼地扭着头看着门外,过了一会才扭过头来,说:“我今日正要让柳傩去找你来问问呢。你天天在陛下身边,怎的让他与那什么琉川舞姬勾搭上了?你不是说陛下继位以来就患了隐疾么,怎的昨日忽然又去乐坊宠幸了那个下贱的琉川舞姬?陛下以前也不是没有养过那些琉川舞姬啊,至于被迷惑到立即加封的程度么?哼!琉川舞姬?!一个一个都是不下蛋的鸡,光有些狐媚惑主那些个本事罢了。陛下玩一玩也就算了,昨夜怎的还带回宫里来了,还让她住进了昭仪规制的明光宫?!” 雒渊概叹了一口气说:“妹妹。她只是一个无根无基的琉川舞姬嘛,你管她作甚?你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她们都是不下蛋……,都是无法生养的。昨日的十个琉川舞姬,是琉川郡守华冲精挑细选出来进献来的,自然是非比寻常了。陛下隐疾好不容易痊愈了,这不是皇室的好事么?再说了,陛下继位以来这么多烦心事,这一个月的憋闷,总得有个人来承受和纾解吧?不过话说回来,昨日那个琉川舞姬倒是好运气,正好赶上这个当口。那个琉川舞姬正在受宠的兴头上,我看陛下对她甚是宠爱,大丧之后很可能获封一个上五位的位分。你可千万不要去招惹她。陛下刚刚继位,正在各个方面找机会立威呢,你别成了出头鸟!懂么,渊葳?” 雒皇后终于服软了,道:“我懂的,哥哥。我只是气不过罢了。今日,我去明光宫,想去瞧一瞧,谁知道看守的南宫卫士竟然跟我说,陛下有明旨,没有他的圣旨,谁也不得进入明光宫。我可是后宫之主啊,明光宫难道成了宫中之宫了么?这皇宫里要有三个主子了么?奉德宫里那一个不明不白的皇后还没有搞清爽,明光宫里又多出了一个。” 雒皇后说到了宣仁皇后,雒渊概趁机说:“妹妹不用着急。我们把逄秩赶紧扶上太子之位,那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那个琉川舞姬生不出孩子来,你管她作甚?陛下夜间总要有人侍寝的,由她来侍寝,我们还省点心,无非就是陛下多宠爱一些罢了?若是其他妃嫔侍寝,万一有了聪颖壮硕的皇子,更是麻烦。只要逄秩能够接位,你就是皇太后了,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那才是头一等的尊贵。你说呢?” 雒皇后缓过一口气来,悠悠说道:“哥哥说的是,只是奉德殿那一位和长乐宫里那一位什么时候才能弄走呢?”雒皇后自从进宫之日起,就一直想把宣仁皇后和太子逄稼迁出宫去,并一直催促雒渊概让皇帝尽快把太子之位封给自己的儿子逄秩。 雒渊概说:“陛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事情都是要看宗室的态度的。逄稼的太子之位不是马上就能免掉的,你莫要着急。今日我已与陛下商议了,等逄稼上书请辞太子之位后,即将他改封为郡王,放出去。” “我不关心逄稼改封郡王还是改封什么,我只关心秩儿能不能封为太子。”雒皇后没有好气地说。 雒渊概正好抓住了时机,说:“妹妹,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你既然知道利害之所在,那更应该宽容对待后宫嫔妃以笼络后宫人心。如果你要是苛待后宫,弄不好,把陛下惹翻了,秩儿就万难获封太子,就算获封太子,如果你的后位危殆,他的太子之位也保不住啊。秩儿的资质你知道,靠他自己是不行的,他要想获封太子,还是要走‘子以母贵’这条路啊,还是要靠嫡长子这个法统身份啊。” 这就让雒皇后颇为动容了。他对自己的荣宠早已经心灰意冷了,陛下夜夜都要人服侍,从不空床,但却从不临幸自己,她对此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一心只在逄秩身上。逄图攸做永诚亲王的时候,她作为王妃,一心想的是让逄秩承继王位,免受其他世子的影响。逄图攸继位以后,她一心想的是让逄秩当上太子,入承大统,到时候,她就是皇太后了,什么皇帝荣宠啊、临幸啊,都比不上儿子当皇帝、自己做皇太后那种荣耀。 雒皇后语气软了下来,稍顿了一会,又说:“陛下子嗣甚多,秩儿并不是最受宠的,更不是资质最好的。万一陛下不选秩儿做太子,或者就算是当了太子但不得陛下宠信,被废也是迟早之事,到那时候,我们的心思可就白花了。我之所以天天烦闷,根由就在这里啊,哥哥。” 雒渊概自信满满地笑了,说:“妹妹,我早就布置妥当了。今日陛下已经同意了我的主张,只把逄秩和未成年皇子留在圣都,其余成年皇子都要分封出去做分封郡王。这样,圣都里就没有什么皇子可以和秩儿争了。” “当真么?陛下同意了?” “那是自然!”雒渊概轻松地笑着说。 “多亏哥哥筹谋得力,否则秩儿真的可能争不过那些狐媚子生出来的野东西呢。”雒皇后终于露出了笑脸。 “你看你,又来了。都是陛下的龙种,怎么能说是‘野东西’呢?你一定要时时刻刻母仪天下,保住后位,赢得宫内宫外人心。只有这样,母以子贵,作为嫡长子的秩儿才能顺利当上太子,并坐稳太子之位。你若还是一味刻薄,恐怕……”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注意就是了,哥哥。只要秩儿能当上太子,我做什么都可以。母仪天下?!哼!皇后算什么母仪天下,当了皇太后,那才是真的母仪天下!” “慎言!慎言!陛下春秋鼎盛,你就盼着当太后。你这不是盼着陛下驾崩么?若是被人听见了,这也是要命的事啊。慎言,慎言啊,妹妹。一言不当,终生追悔莫及啊。” “好了,好了,哥哥。我知道了。此后,我再不会提这些事情就是了。”雒皇后心情大好,爽快地挥了挥手,冲着外边喊:“柳傩,你进来。” 柳傩应了一声,推门进来了,雒皇后接着说:“你把北陵王妃送来的银狐大氅拿来交给光禄卿。哥哥,那银狐大氅十分稀有,是用银狐腋下方寸大小的皮毛缝制而成的,温暖轻便异常,你拿回去给母亲吧。”这就是变相地下逐客令了。雒渊概拿了银狐大氅,辞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五章 渐台·云姬 明光宫的牌匾已经摘下来了,但英露宫的牌匾,将作大匠(1)还需些时日才能制好,于是,春佗别出心裁,把一块雕了凤舞九天的上好楠木立在英露宫的宫门口,用镂着龙凤呈祥暗纹的绸缎缀成了三个大字“英露宫”,悬在那块楠木上,权当作是英露宫的牌匾。这种布置,让英露宫看起来更加华贵,地位更加突出。 可是,云姬却一丝也高兴不起来。 自从皇帝晨起离开之后,云姬就呆坐着,默默地垂泪。派来侍奉她的内侍和宫女,昨夜看到皇帝如此宠爱云姬、俩人又通天彻地了一整夜,原本人人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摊上了一个好主子,眼见着是富贵在望了。可是没想到一到晨起,皇帝走后,云姬就呆坐垂泪。英露宫的内侍和宫女们都吓坏了。皇帝对云姬的宠爱那是谁都能够看得明明白白的,那种宠爱在后宫内绝无仅有。但现在,云姬莫名地这么郁郁寡欢,若是皇帝追究起来,这些内侍和宫女很可能就在劫难逃了。眼见到手的富贵一下子就化为了乌有,而且很有可能转化成灾祸,内侍和宫女们实在不甘心,决定派出一个首领,去劝慰云姬。 英露宫的内侍首领叫海傩,已被春佗任命为“英露令”。海傩是个三十多岁的内侍,生的俊秀如女子,脾性也十分温柔细致,极懂人情世故,是春佗千挑万选来侍奉云姬的。内侍和宫女去找海傩劝慰云姬,海傩笑笑说:“你们呐,真的是没有见识。我想断然不会有事的。”海傩说完就慢条斯理地开始饮茶,不打算往下说了。 “您老倒是说说,怎么就不会有事了?让小的们也明白明白啊。这是小的们的身家性命啊。您老是陛下和中常侍大人的大红人,自然见多识广、心知肚明、有人撑腰的,小的们哪里见过什么什么阵仗啊。求求您老行行好,给小的们一个明白话吧?” 海傩造作了一番,才慢吞吞的道:“我是个没根的人,男女之间的事情么,怕是说不好呢。别没来由的胡吣一番,回头来再被证明说错了,反被你们这些小辈笑话。算了吧,算了吧。再看看再看看。” 这更把一干人等说的心如火烧了,都道:“您老就快说了吧。小的们现在急的连死的心都有了。您老必是有大主意的,求求您,就给小的们说道说道吧。对错不说,也算是您老给小的开导开导。小的们记您老一辈子的好。” 海傩环顾了一屋子的人,脸上泛除了骄傲的光芒,道:“嗨。我也顾不得丢人现眼了。就胡说一通吧。不管对错。你们就当是听闲话好了。” “求您老快说才是。” 海傩道:“昨夜,你们也全都听到了,那动静,啧啧啧,陛下和云姬可是折腾了一整夜啊。我怕是因为这个吧?” 一个年轻的内侍道:“您老不是说笑吧?宫里边,那个嫔妃不盼着能和陛下这么‘折腾’啊?咱们娘娘怎么可能因为这个伤心落泪呢。” 海傩讪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白写着不屑。 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内侍道:“你个小毛崽子懂什么?你才进宫今天啊?靠着给春佗溜过几天沟子,你就上了天了?海傩大人必有海傩大人的道理,哪是你能领会得了的?海傩大人,您老千万别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这小毛崽子一般见识,好不好呢?” “嗨,咱们都是在英露宫一个锅里搅勺的,有什么气不气的呢?”海傩故作大度的说,一边接过其他内侍和宫女递过来的茶水、点心,一边更加自在从容的说:“这小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照理说呢,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宫里的娘娘们哪个不是盼天盼地,恨不得能受这么一遭‘折腾’呢。可是,咱们娘娘刚进宫,哪里懂得这些,又哪里受到了呢?” 一屋子的人都静等着,没有人敢质疑,也没有人敢说话了。海傩很满意,笑着道:“天底下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是个天赋异禀的伟男。可咱们娘娘还是个处子,哪里受得了陛下那疾风骤雨般的驰骋。我估计啊,嘿嘿,十有,娘娘可能是初承雨露,嫩花不堪摧折,嘿嘿,有些伤着了呢。” 一屋子的人除了年轻内侍是未经人事的宫女,没有一个人完全听得懂,但谁也不敢再问一句话。海傩看到众人不解又惧怕的脸色,略微有些不尽兴。 还好,那位稍年长的内侍接着道:“海傩大人,您老行行好吧。要是娘娘就这么呆坐垂泪,我们这十几条小命,估计都得丢了呀?” 海傩决定见好就收了,道:“我去试试好了。不过,我得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这个呢,实在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们见的少,自然心里面急得慌。可是,千万不要大惊小怪的,要是嘴里没个深浅,一不小心给说出去了,小心白白让别的宫的人笑话你们没见识。再说了,这是陛下的私事,也是万万说不得的。 你们明白么?” “您老放心就是。您老的话,在咱们英露宫里,比娘娘的话,还好使呢。” 海傩兴奋的脸都要变形了,嘴上却说:“不许瞎说,宫里边,咱就听陛下和娘娘俩人的。你这么僭越,是要作死么?” “大人听陛下和娘娘的,我们听大人的。这也是规矩不是?” 海傩满意极了,边道“也是也是”,边嬉笑着、满不在乎地进了漪兰殿。 这是海傩有意为之的,一方面是借机立威,一方面是掩人耳目。其实,他看得清楚,云姬绝不可能是因为初承雨露、不堪摧折的缘故而呆坐垂泪,其中必有内情。不过,他担心,若是那些内侍和宫女出去乱嚼舌根,被别的人抓住把柄,很有可能酿成事端,因此必须先把众人的嘴给堵住。 可是进了漪兰殿,他就不用在这么造作了。他立即换上一副悲戚的样子,怯生生地走到云姬跟前儿,扑通一声跪下来说:“奴婢们就要被处死了,临死了,来看看娘娘。我们虽然只伺候了娘娘一夜,但着实佩服娘娘的为人,也见识了娘娘的天颜。奴婢们也算是开了眼了,来人间走了一遭,竟然见到了仙子一样的人儿。不过我们福薄,马上就要被处死了。特此来和娘娘告个别。恭祝娘娘诸事顺遂,早诞龙子。” 云姬毫无生趣地看了海傩一眼,她为自己走错的这一步懊恼至极,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关心。云姬心想,她把自己的身子给了皇帝,原本是为了救融崖公子,谁成想融崖公子竟然在自己献身之前就脱离了险境。现在她已进入深宫,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出都出不去,就算是出去了,自己哪里还有脸面用这个身子去见融崖,为此,云姬心中已了无生趣。但是海傩说他们就要被处死了,看样子,他们被处死好像还和自己有些关联似的。这倒是要问上一问,虽然自己不想活了,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白白害了这十几条人命。 “为何要被处死?” “陛下待娘娘就跟待仙子一般珍爱,今日离开英露宫前还专门嘱咐奴婢们要好生照看娘娘。可娘娘如此郁郁,陛下见了,必会要了我们的狗命的。” 云姬心里好厌烦:原来是这个缘故,这个海傩伶俐得过头了,于是说道:“你言过其实了。不会这样的。” “娘娘刚进宫,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有多大。倘若陛下没有下过旨,那什么都好说。我们就是惹娘娘不高兴了,也不过是受一顿责罚罢了。可若是陛下下过旨,我们没有做好,惹得娘娘垂泪,那就要视作抗旨不遵,是必死无疑的。”这句话说的半真半假,但哄骗刚进宫的云姬是足够了。 云姬觉得海傩说的有些道理,心下就有些不忍,说道:“这怪不得你们,是我自己心里不痛快。陛下他不会责怪你们的。” “我的好娘娘啊。您哪里知道这宫里的规矩。陛下来了,看到娘娘不开心,都不用陛下自己下旨。中常侍大人看到陛下一个不满的眼神,一声令下,眨眼的工夫,就会让南宫卫士们要了我们的命。娘娘就是好心为我们开脱,无奈娘娘见不到这些啊。总之,我们就是难逃一死了。所以来觐见下娘娘,一来再看看娘娘神仙的容颜,二来咱们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来和娘娘告个别。”说着,竟悲戚戚地流下泪来。 云姬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就是有了活话了。海傩擦了一下泪,说:“娘娘只要高兴起来,就是救了奴婢的命了。” 可是,云姬怎么开心的起来。 云姬苦笑着说:“这却是当下最难的事情。” “也不难啊,娘娘。娘娘喜欢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翠,尽管说出来,奴婢去少府里要就是了。陛下说了,只要娘娘喜欢,就是天上的月亮,陛下也要给娘娘取下来。” 云姬心里苦极了,她想和融崖在一起,她想回到那个干净的身子,这些都做得到么?她摇了摇头,说:“我什么也不想要。” 这可真是海傩没有想到的。云姬说到底,终归是个琉川舞姬,是地位很卑贱的女子,哪有出身如此卑贱的人不爱珠宝玉翠的。海傩进来之前自觉肯定是能够劝得开云姬的,没想到云姬竟然不爱这些。事情一下子就难办了。 “那,那,那可如何是好?”海傩有些慌神了,随口说道:“那娘娘有没有想见的什么人?奴婢请了旨把他们叫来就是了。” 云姬想见的人就只有融崖,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云姬又摇了摇头。 惊慌失措中,海傩想到了自己去隔壁渐台安置的凌姬姑娘,说:“娘娘,要不,娘娘去隔壁的渐台看看凌姬姑娘吧。陛下把凌姬也接进宫了。昨日,还是奴婢去安置的凌姬姑娘呢。” 云姬心里并不想见凌姬。献身陛下来救融崖的主意,就是凌姬出的。虽然凌姬的初衷是救出融崖,但毕竟她的判断大错特错了,导致云姬走出一步不可挽救的错棋。云姬并不想责怪凌姬,可是心里又实在撂不下这个心结。云姬只想求死,自己一个被玷污了的身子,已经绝无颜面再去见融崖。本来自己也是孑然一身的,死了反倒是干净。云姬打定了主意,今日就了结了自己。她原不想再见凌姬,但经海傩这么一提,云姬的心就软了一些,毕竟与凌姬姐妹一场,临死之前告个别也是应该的。于是,云姬点了点头,说:“也好。那我去看看凌姬姐姐吧。” 对于海傩来说,这可是得了至宝了。海傩从地上弹起来,冲着门外大喊:“快点伺候起来,娘娘要去渐台看望凌姬姑娘。”几个内侍和宫女早就等在门外了,听到叫声立刻推门进来,准备梳洗伺候。 云姬皱了下眉头,说:“不用伺候。我就这样子去就行了。你们也不用跟着。” 海傩满脸堆笑着上来,说:“娘娘这是心疼我们,可我们哪里舍得让娘娘一人出宫呢。这也不是规矩啊。娘娘放心,我们把娘娘送到渐台里面,就在门口候着,娘娘有什么需要了,呼喊我们一声。这也是咱们英露宫的场面不是么?” 云姬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一点也没有梳妆,素颜出门了。 出了英露宫的门往东一拐,隔了不到十丈,就是渐台。渐台里没有南宫卫士,只有零星的几个内侍和宫女。渐台是一个很小的偏殿,只有一小排很低的房子,院落中除了一口井之外,什么也没有。云姬信步走进渐台的房内。凌姬正在那里和两个宫女认真收拾新送进来的东西。 云姬看了一眼海傩一群人,说:“你们都到宫门外边等着。”然后又指着凌姬的几个宫女,说:“凌姐姐,让他们和院子的人也都出去吧。” 凌姬说:“你们都出去吧,到宫门外边候着吧。” “是。”海傩带着英露宫的人和渐台的人都出去了。 凌姬笑着说:“你看你,娘娘的架势已经摆上了。”说完,抓住云姬的手坐了下来。又看了一眼外边,确认没有任何人了,低声问道:“你昨夜没有跟陛下为融崖公子求情吧?” 云姬低垂着眼帘轻轻摇了摇头。 凌姬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吁出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我昨夜担心了一夜,担心你一急之下就贸然向陛下去求情去了。还好,还好。这事可急不得,左右我们还有一二十天的时间。” 云姬却冷冷地说:“不用去求情了。” “为何?” “在陛下宠幸我之前,融崖公子已经免除死罪了,改判为流放了。” “啊?!”凌姬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看了一会云姬,然后抽泣着抱起了云姬,说:“都怪姐姐,都怪姐姐,姐姐害了你。都是姐姐害了你。呜……” 云姬也哭了出来,但还是平静地说:“这都是人各有命。我与融崖公子本就是没有缘分的。有那几日的相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现在的身子不干净了,更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今日就是要来与姐姐告个别,咱们姐妹一场,临了了,总要见上一面。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今日一别,来世再见了。如果姐姐能够再见到融崖公子,替我给他问个好,就说云姬福薄,今生不能侍奉融崖公子,等来世再报融崖公子的恩情。”云姬说的很平静,泪也止住了。 凌姬知道,云姬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自尽殉情了。 凌姬心里很乱,但又不知道如何开解云姬。云姬已经献身给皇帝,这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已成定局,这一次绝无通融余地。凌姬慌极了,只是一直搓着手,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 云姬站起来,跪下去。凌姬无论如何拉扯,云姬也决不起来,云姬一句话也没有,端端正正磕了十三个头。由于一夜未眠,磕完这十三个头,云姬的脸色都白了。云姬气喘吁吁地说:“姐姐,咱们姐妹十三年,妹妹幸得姐姐眷顾照料。妹妹什么也没有,这十三个头,就算是妹妹感谢姐姐这十三年来的养育和照料了。姐姐,咱们就此别过!” 云姬说完,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大概是站的太快,身子又太虚,云姬竟然昏倒在地。 凌姬不敢呼喊宫门外的人进来,自己扶着云姬躺到了自己的榻上。用热巾敷了脸,又灌了几口汤,云姬依旧只是昏迷不醒。凌姬是领首的琉川舞姬,日常应急的本领很多,对医理也颇为了解,平日里姐妹们有什么不适,一般都由她来诊脉开方。凌姬拿起云姬的手臂为云姬号脉。云姬除了身体虚弱倒是没有其他的症候,但是她的脉象…… 慢慢地,云姬睁开了眼睛。 凌姬迫不及待地问:“云儿,你的月信 平日里都是哪几日?” 云姬被问的莫名其妙,眨着眼睛不说话。 凌姬慌张地说:“你快说!” 云姬有气无力地说:“下旬第三日前后。” “上月至今可曾来了月信?” “没有。” “你每次月信来的日子准么?变动大么?” “从无差错。” 凌姬睁大眼睛,凝望着云姬,一字一字地说:“云儿,根据脉象,你……应该是……怀孕了!” 云姬苦笑了一下,说:“姐姐,你不用哄我。我知道,咱们姐妹最知心,也最要好,你舍不得我死。我明白,姐姐这是变着法儿地劝我不要轻生,于是才编出这样的话来哄我的。这是姐姐的好意。” 凌姬说:“哎呀,好糊涂啊,我的云儿。我哄你作甚?喜脉是很容易辨认的脉象,绝不会出错。再说了,我就算能哄得了你一时,能哄得了你一辈子么?” 云姬依然不相信,说:“姐姐,你可别忘了。我们是琉川舞姬啊,琉川舞姬是不能生养的。” 凌姬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稳稳当当地说:“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这世间万事万物,哪里有什么完全绝对之事?!万事皆有例外。别说是我们这些正当生养年纪的适龄女子,就是那七八十岁已经断了月信几十年的干瘪老妪,有的还能生养,更何况是我们?只是,我们琉川舞姬因为常年修习秘技,受孕极难罢了。你与融崖公子情投意合,又都正当年,受孕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世人都说琉川舞姬不能生养啊。就是以前那些前辈们,也没有听说过有谁生养过啊?” “关于琉川舞姬不能生养的传闻,原本就是琉川乐府有意夸大、散布出去的瞎话。这些瞎话,是哄骗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的,为的是让她们不要太过仇视琉川舞姬而不让他们进门。你想啊,以琉川舞姬人尽皆知的床笫秘技,哪家的家眷敢让她们的夫君收纳琉川舞姬进府?” 云姬半信半疑,说:“这是融崖公子的孩子?” “傻云儿,那还能是谁的?你总共有过两个男子,一个融崖公子,一个陛下。陛下是昨日才临幸的你,所以这孩子绝无可能是陛下的。这孩子,只可能是融崖公子的。” “那,我……”云姬的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这口气吐出来,憋闷地快要窒息了。 “云儿。你的脉象,我绝对不会看错。这是两条命的事情,姐姐决不信口开河。云儿啊,你听我说,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你自己了,你现在是两条命了,而且另一条是融崖公子的骨血。为了这个,你又怎么能够随意轻生呢?你舍得么?” “我……我……啊……”云姬抱住凌姬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云姬哭得透了,才由凌姬扶着坐起来。她依然有些不敢相信,总担心凌姬是否诊错了脉象。但她心里实在又热切地盼着这是真的,如果她怀了融崖的骨血,那她和融崖的情谊起码有了一个结果,虽然她与融崖无法长相厮守,但如果能有一个孩子,那也是对她与融崖这段缘分一个很大的慰藉。云姬顿时觉得生活有了希望,她暂时放弃了轻生念头,决定再等一等,如果真如凌姬所说自己怀孕了,那她拼尽全力,也要为融崖、也为自己,保住这点骨血。 凌姬说:“云姬。我们现在是要把这孩子好好地保住,然后生下来。云姬,你算是有福的人啊。幸亏你已得到了陛下的临幸,否则,这孩子怀的不明不白,乐坊是断断不允许你生下来的。” 云姬方才头脑混沌,没有细想,如此,经凌姬一说,意识到了事情的关窍,说道:“姐姐是说,我们要假装这孩子是陛下的?” “不假装是陛下的,又能如何……” “这?……” “你别忘了,你已经得到了陛下超常的恩宠,大丧之后很可能就封妃了,你是绝对不可能再走出这后宫半步了。你不把孩子当成陛下的,还能当成谁的呢?若不如此,这孩子只有死路一条,你也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你并不想让这孩子认别人做父亲,姐姐我何尝想要如此。可是,我们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啊。” 云姬完全明白了。此生此世,如果想要这孩子活下去,不光是云姬自己,就连这孩子,也都只能是陛下的了。 云姬是个外柔内刚、决绝坚韧的姑娘,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会一往无前。经过凌姬的点拨,云姬已经大体知道如何做了。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好活下去,是一种很神圣的使命。云姬神色平静地说:“姐姐,我们应该怎么做?请姐姐救救这孩子。” 凌姬说:“云儿,不要说傻话。这孩子以后也是我的孩子。我们现在要做的,当然是要想方设法让你自己和孩子活下去。所以呢,你要特别注意几件事。第一,半个月以内不要召太医,否则被诊出喜脉,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这半个月内诊脉的事,就由我来做就是了。第二,尽量不要让皇帝看出异样来,所以你还得正常侍寝。但是,你侍寝的时候不要太用力,秘技也不要再用了。一个月之后,我们就请太医诊脉,太医确定了喜脉,皇帝就不会再临幸你了。第一关也就算过去了。第三呢,最为关键,也最难,为了能够让孩子活得下去、活得好,你可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让陛下宠爱你啊。我听说当今的雒皇后是个妒妇,对后宫嫔妃无比刻毒。如果没有皇帝的宠爱和保护,在这后宫里,你与这孩子都不好活啊。第四,你我绝不能跟任何人说起此事,包括那八个琉川舞姬的姐妹,否则,别说是你和这孩子,就是融崖公子也绝对性命难保。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么,云儿?” “我明白了,姐姐。”云姬坚定地说,云姬想到方才一一寻死,道:“姐姐,云儿是不是太自私了?” “嗯?” “若是云儿真的为融崖公子殉情而死了,那姐姐和其他八个姐妹肯定也要被牵连处死了。云儿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妹妹。也求姐姐日后多提点妹妹。” 凌姬扶着云姬起身,微微笑道:“你若是寻了短见,我自己也就不活了。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的,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若没了,我决不独活。” 凌姬说话的声音很轻微,但语气却很坚决,让云姬很感动,俩人相互搀扶着,手紧紧握在一起,云姬道:“姐姐,我们可要好好活。” 凌姬道:“对,好好活。” 云姬收拾妥帖,从凌姬的渐台走了出来。海傩小心翼翼地陪侍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云姬,揣摩着云姬的郁郁心绪是否已经化开。云姬没有看海傩,看着前面高耸的宫殿的飞檐,说:“海傩,你不用偷偷看,也不用担心。你好生伺候着,我决不亏待你。咱们英露宫,从现在开始,都要在这后宫里,好好的活……” 注: 1、将作大匠:主管治宫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七章 奉德宫 逄稼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母后了。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宣仁皇后就下了懿旨,大丧期间,暂不接见先帝诸子,就连太子逄稼也不例外。逄稼在太庙祭奠的时候,只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可是宣仁皇后连看都不看逄稼一眼。逄稼知道,这是非常异样的情形。母后虽然对自己非常严格,但是也非常慈爱,绝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不过,父皇暴崩,叔父继位,宣仁皇后率先表态拥戴,这一切举动也都是非常异样的情形。非常之势,必有非常之举,逄稼外表平静,内心无比焦急地等待着事情出现一些变化。 今日,宣仁皇后忽然派一个内侍来传懿旨,命逄稼到奉德宫见她。逄稼即刻就启程赶往奉德宫,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母后说。 “母后长生无极。母后这几日可还安好?儿臣……” “稼,你在太庙守灵可还好么?每日值守,身子可还撑得住?”宣仁皇后打断了逄稼的话,问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逄稼作为太子,并不需要真的每日在太庙里守灵,所谓守灵,只是名义上的,逄稼只需按时祭拜就行,并不需要每日值守。逄稼是极为谨慎的人,敏锐地发现了宣仁皇后话中的异常。宣仁皇后历来说话办事条理清晰,今日如此大反常态,必是有缘故的。 “儿臣还好。”逄稼简单的回说道。 “那就好。你父皇因病驾崩了。陛下是你父皇临终前指定的继位人,也是你父皇早就默定的继位人,只是不便于对外人说罢了。你们兄弟们都要衷心拥护陛下,为陛下分忧,你是先帝的嫡长子,要带好头,你懂么,稼?”这话问的也莫名其妙。父皇如何驾崩、永诚亲王为何继位是已经明发诏书、昭告天下的国事,天下无人不知,自己这个太子怎能不知?虽然逄稼深知其中必有大的变故,但皇位更迭是国家最敏感的政事,稍有不慎,就会灭家灭族,所以,逄稼一听到先帝指定叔父继位,母后毫不犹豫地表态拥护,他立刻也表示了拥戴。现在又忽然问这么一句,自然是多此一举,当然,也必是另有缘故。 逄稼不敢多说,但也不敢不说,如果这个问题不回答,那就表示不赞成宣仁皇后所说的衷心拥护当今陛下,那可是视同谋逆的灭门之罪。于是,逄稼简单说了一句:“喏,母后。儿臣一定和弟弟们竭诚辅佐陛下。” “那就好。”宣仁皇后淡淡地说道。 逄稼敏锐地发觉,宣仁皇后已经说了两个“那就好”了。“那就好”这三个字,细细品味一下,隐含着一种表示放心了的意思。逄稼明白了,这是母后在暗示自己,不要让她“不放心”,要朝着拥戴新君的方向来说话。逄稼意识到,母后这也是在暗示,奉德宫里有人在监视监听他们说话。 其实,宣仁皇后这是过于谨慎了。她即便不做任何暗示,逄稼也早已猜到,今日母子见面和对话,肯定会有人监视、监听的。 逄稼思索着要说一句什么特殊的话,好让母后明白,自己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想了一会,说道:“母后,这几日天寒,儿臣昨日晚间觉得冷,又有些嘴馋,就着人煮了几个羊头,味美之极,儿臣贪吃了好些,到现在还没有克化开呢,肚子里胀的着实难耐。母后这里可有些浓茶?儿臣讨母后一杯浓茶,来消消淤食吧?” “你呀,这么大了,怎的还如此贪吃?”宣仁皇后慈祥地笑了,对着门外的宫女们说:“煮些茶来。煮得浓一些。” 宣仁皇后明白了,逄稼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暗示。逄稼刚才也说了一句暗语。隆武大帝生于北陵,受其生母的影响,最喜食水煮羊头,每日必不可少。逄稼却极其厌食羊头,但却从不敢跟人说自己厌食羊头,以免引起隆武大帝不快。他厌食羊头,是只有宣仁皇后一人知道的小秘密。 母子二人暗语传递都到位了,于是开始放心地说正事。 宣仁皇后说:“稼,我有一件事情要说与你。陛下继位后,除了我与你,你父皇的嫔妃都已迁至离宫了。陛下仁慈宽厚,让你我依然住在宫内。我是后宫妇人,住在宫内,倒也无妨。可你,终究是男子,现在各宫里住的都是你的婶娘辈的,你若还是住在长乐宫,就不大合适了吧?” “母后说的极是。儿臣也觉得自己住在宫内十分不妥当。” “那就好。稼,你可知道,你之所以能够住在宫内,是因为你太子的特殊位分。陛下宽仁,执意要保留你太子的名分,还打算万年之后将大位传给你。你对此,可有何主张么?” “母后,儿臣正想与母后说一说此事。母后,儿臣实在不宜担当太子的重任,儿臣已经多次恳请陛下改封儿臣一个别的位分,然后在陛下诸子中择贤另立太子,可陛下就是不恩准。” “陛下自小便最疼爱你。你父皇刚刚驾崩,陛下哀思过重,把对你父皇的哀思都转加到你身上来了。这是陛下仁厚。可是,你作为陛下的子侄,心里可不能糊涂啊。稼,你心里要想清爽了。” “母后说的是。儿臣打算不断地上书陈情,奏请陛下恩准儿臣的所请。儿臣想请母后也跟陛下关说关说。” “很好。我会去的。那你想奏请陛下改封你个什么位分?” “儿臣谨遵陛下旨意,不敢妄议。” “稼,你很晓事。但,改封的事,可不是妄议。你自请改封,陛下即便恩准了你的所请,也必会问你自己的想法,所以你自己还是要先想清楚。” 宣仁皇后的意思很明确,这是要逄稼自己先说出一个意向来,一来表明逄稼自己是决意放弃太子名位,二来是自己做好打算,趁着放弃太子名位,与皇帝做一个交换,换来一个妥当的处置。 逄稼心里也很清楚,与皇帝要的这个处置,首要的当然是要安全,要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但这个问题太过复杂,逄稼心中苦苦思索过多次,迄今仍未想清楚,哪个处置能够让自己这个先帝嫡长子、“前太子”安全?!怀璧其罪,无论他是什么位分、他在圣都什么地方,他这个先帝嫡长子、“前太子”的特殊身份都不可能让他“安全”。 “儿臣愚钝,请母后指点。” “好。稼,你是你父皇的嫡长子,又做过太子,因此改封的位分不会太低,要么是封为亲王,要么是封为郡王。我的意思啊,亲王地位太尊,是陛下赐予那些于社稷有特出功勋之宗室的恩赏。稼,你于社稷无尺寸之功,德不配位,并非福音,因此呢,亲王之位,非你所应得,你就不要奢望了吧。” “喏,母后教训的是。” “依我之见,你还是奏请陛下分封你作郡王最为妥当。陛下已经跟我说了,打算推行新的政体,大丧之后,除了太子和未成年的皇子,其他皇子都会封到各地去做郡王。你是陛下的子侄,与陛下诸子无异,到地方上去做郡王,是最为适宜的。你久在圣都,性子都拘得敛住了,身子也越来越弱,正好趁机去郡国,好好松快松快,将息一下身子,你看好么?” 宣仁皇后话里面传递出来的意思,逄稼一听就明白了。第一,到郡国里去,比待在圣都里,要安全的多。第二,皇帝把自己打算施行的新政都已告诉了宣仁皇后,可见已与宣仁皇后谈过自己的事情了。第三,加封亲王,位分过高,皇帝的戒备无法解除,莫如封为郡王,离圣都远,离皇位也就远了,这样更能让皇帝放过自己。有了这三层意思,逄稼心里已完全明白,知道如何应付现在的局面了。 “儿臣谢母后指点迷津。如此甚好,儿臣立即照此上书陛下。” “还有两件事情,我要说与你。第一呢,是政事。陛下特意嘱咐,他欲行新政之事,此时尚未定论,只是说与我一人知晓了,我今日因要与你商议改封之事,才破例告诉了你,你出去不要告于他人,否则,泄露了陛下的新政,妨碍了陛下的大业,那可是大罪。第二呢,是咱们家的家事。我出宫不便,又是大丧期间,更不宜抛头露面。我们娘俩见上一面也不容易。我今日要嘱咐你一些家事:你要约束好你的那些兄弟们。他们呢,从小长于深宫,于政事民情毫无经验。虽然陛下仁厚,对他们颇为照料,保留了他们原来皇子的称谓和尊荣,但他们作为陛下的臣子和子侄,岂能安享这些非分的称谓和尊荣,这是极其不适宜的。他们与你不同,你曾做过太子,陛下又格外关照,改封的位分太低了,陛下是不会允准的,因此可以奏请改封为郡王;但你的那些兄弟们没有这个顾及,不能与陛下的皇子们相提并论,既不要再称作‘皇子’,也千万不要奢望着封王,他们安心地做个闲散宗室、安享富贵就是了。你父皇刚刚驾崩,尸骨未寒,让他们千万不要生事,平日里的怪癖都要改一改,否则,宗室们和王公大臣们都会笑话你父皇和我教子无方的。一旦惹出事端,我也保不了你们。不过呢,这些话,你等大丧之后再去说与他们听。大丧期间,你好生在长乐宫里待着,不要见你的这些兄弟,也不要见那些外臣,就是你的舅舅们也都不要见。你明白么,稼?” “儿臣明白。儿臣谨遵母后懿旨。请母后放心。” “那就好。你下去吧。”宣仁皇后说着,慢慢站了起来,但是没有走动,只是远远看着逄稼,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接着说:“圣都里太冷,你身子弱,要多保重,懂吗?”宣仁皇后的眼里隐隐含着泪光,但她努力压抑着,终究没有让泪流下来。 逄稼也压抑着心里的苦楚,跪下来朝着母后叩了一个头,口气异常平静地说:“母后也要善加珍重。儿臣告退了。母后长生无极!”逄稼直起身子,与宣仁皇后又稍稍对视了一会,无声地退下了。 宣仁皇后端起茶盏轻轻地啜了一会,等逄稼走远了,冷冷说道:“光禄卿大人,你可以出来了吧?” 雒渊概从大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慢慢地说:“皇后娘娘深明大义,措置周全,臣无比钦服。” “光禄卿大人,你也看到了,逄稼是真心地不想再做太子了,这是他的真心,希望陛下能够体谅他,务必免了逄稼的太子之位吧。另外呢,希望光禄卿大人能够与陛下好好关说一下,就像方才我与逄稼说的那样,恳请陛下不要封逄稼做位分最高的亲王,还是让他去边陲郡国做个分封郡王吧。光禄卿大人,你是明白人,以逄稼的这个身份,如果封为亲王留在圣都,总会有那些小人心怀叵测地设法拥立复辟,这对陛下、对新太子、对逄稼本人,对大照社稷,都是不好的。望陛下和光禄卿大人能够理解我和逄稼的一番忠心和苦心。” “臣一定跟陛下转达皇后娘娘的意思。” “刚才我与逄稼说的关于他的那些兄弟的事,也烦请你代我转奏陛下,恳请陛下免了他们皇子的称号,也不要封给他们王位,让他们做些闲散宗室就很好了。恳请陛下严加管教他们。我教子无方,他们都被我骄纵坏了,平日里就不大讲规矩。他们如有做的不恰当的,恳请陛下严厉惩戒他们。” “皇后娘娘过谦了。先帝的列位皇子,都是教养极佳的。不过,皇后娘娘方才的话,臣也一定只字不漏地回奏给陛下。” “那我谢过光禄卿大人了。” “臣不敢,不敢。” “还有一事,我想请光禄卿大人代向陛下转奏。” “皇后娘娘请讲。” “那个周端啊,一直是跟我长起来的。我的意思呢,暂时让他住到奉德宫里来,不要让他在宫里其他地方呆着,更不要放他到宫外去,一个前朝末帝、旧主,处置不好,就是绝大的麻烦。一来呢,他已经快十七了,在宫里其他地方呆着,到处都是些嫔妃,实在不大像话。二来呢,他在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他的身份特殊,万一出点什么差错,有损陛下宽仁厚德的圣名。让他到奉德宫里来,我为陛下看管他,似乎更加妥帖一些。还是那句话,在我这里待着,宫外的那些旧臣们就不会有拥立周端复辟之心了。你说呢,光禄卿大人。” “喏,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深谋远虑,对周端末帝的措置,臣万分服膺。娘娘放心,臣一定会向陛下转奏的。” “好,那我代周端,也谢谢光禄卿大人了。” “臣惶恐,不敢,不敢。娘娘如果没有其他事,臣就告退了。” “光禄卿大人走好。” “皇后娘娘长生无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八章 娙娥 圣都里终于有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逄稼接连上了十道奏章,恳请崇景皇帝将其改封为郡王,并特意申请到最边远的郡国去。崇景皇帝每一次都痛哭流涕地予以否决。但逄稼的言辞,却一道比一道恳切,第十道奏章上来的时候,崇景皇帝虽然依然严词拒绝,但已经松了口了,同意大丧后第一次朝会上与臣工们共同商议。此后,光禄卿雒渊概又进行了一番摸底联络,结果,几乎所有大臣都表示,陛下应恩准逄稼太子所请。这又一次验证了雒渊概此前的看法,崇景皇帝绝非庸碌之辈,这么多王公大臣竟然众口一词地支持免除逄稼太子之位,足可见崇景皇帝笼络人心的功力之深。在隆武大帝巨大声望笼罩之下,崇景皇帝还能如此得人望,绝非易事,因此更显得匪夷所思。 只是,丞相洪统风寒甚重、御史大夫廖峡突发背痈,均无法见客,也未发表意见,有消息称,丞相洪统和御史大夫廖峡已有了倦政之意,可能要告老 了。 几位来圣都的郡王们也都比较舒心。大丧最后几天,祭奠的礼仪甚多,不过各种封禁也慢慢放松了,几位大胆的郡王,竟然开始偷偷在王府里饮宴。只有象廷郡王、北陵郡王、甘兹郡王依旧闭门谢客。 象廷郡王闭门谢客的原因非常堂正。隆武大帝的皇后是象廷郡王常基的妹妹,象廷郡王是国舅,在大丧期间闭门谢客,也是理所应当。而且,就其本心来说,象廷郡王本来就不喜交际,闭门谢客正好落得清净。因此,象廷郡王府真正是门可罗雀。但这些都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象廷郡王自从收到云鸽带来的融铸之信以后,一直躲在王府里和左都侯霍旌商议如何从圣都安全脱身。 北陵郡王闭门谢客是大家能够预料的,也是他在圣都之时的惯常做法。北陵郡王是神仙一样的秉性。大丧以来,北陵郡王一到圣都就对外宣称,自己修道正在关键时刻,因此除了太庙大祭之时不得不去以外,其他时间一概在王府内闭关修道,谁也不见。 甘兹郡王闭门谢客的理由,则是不问可知的。爱孙逄循夭折,甘兹郡王伤心欲绝,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由于毒杀逄循的融崖最后没有被判极刑,王公大臣们纷纷猜测,甘兹郡王必会因未能为爱孙报仇而心有郁结,因此,虽然甘兹郡王也宣称闭门谢客,但甘兹郡王府里却是终日车马煊赫、人头攒动,来甘兹郡王府悼念逄循、慰藉甘兹郡王的人,络绎不绝。甘兹郡王对这些访客,择其要客略微见一见、陪一陪,对于其余的大部分,都推脱身子不适干脆不见了,全都委托高岚代为陪同。来往的那些个人,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什么“节哀顺变”,什么“天妒英才”,毫无价值,也索然无味。不过,北陵郡王的左都侯珲方却带来了一个令甘兹郡王大感意外的消息:他在甘兹郡国曾经想要临幸的云姬竟然忽然得到皇帝的宠幸,直接搬进皇宫,住到了昭仪规制的明光宫,崇景皇帝还亲自将明光宫的名字改为英露宫,正殿改名为漪兰殿,据说,云姬的封号将在大丧后颁赐。 甘兹郡王听闻这些,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里鄙视逄图攸的假仁假义。逄图攸在乾元宫里振振有词,对宗室不守规矩痛心疾首并严厉训斥,一转眼却去宠幸一个刚刚进贡来的琉川舞姬,而且这个琉川舞姬还恰恰正是自己曾经想要临幸、并引发后面一连串事件的那一个。另外,他觉得很奇怪,逄图攸不是从继位之后就患上隐疾了么,听少府丞管遄所言,皇帝的隐疾应该十分严重啊,怎么忽然又痊愈了?当然,甘兹郡王心里还隐隐然有些惧意,那个云姬,魅惑的让自己难以自持,并因此而使自己与融崖莫名结怨,之后才引出了那一大堆麻烦事,如今她进宫获得宠幸,住进了昭仪规制的宫殿,日后会不会恃宠而骄来报复自己?更让甘兹郡王担心的是,逄图攸是嗜色如命之人,嗜色之人皆视自己的女人为禁脔,那么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曾对云姬动过心思而有了心结? 甘兹郡王对这些统统都说不准。此次进圣都之前,甘兹郡王原本因成功推倒隆武大帝并拥立崇景皇帝而心情极为舒畅。可在圣都这一个多月里,不仅痛失爱孙,而且还在后宫和皇帝那里种上了一根刺。甘兹郡王觉得此行实在是无比晦气,心里厌倦之极,只盼着早早离去。 心情最为舒畅的当然是逄图攸。他与雒渊概反复推演设计了一套全新的政体,并对这套新政体十分得意。逄图攸心里坚定认为,这套新政体能够解决困扰此前所有王朝的政治痼疾,既能实现隆武大帝奋力追求的遏制分封郡王权力、防止郡王叛乱的心愿,同时也能满足宗室勋贵们苛求王位的热衷之心。最为难得的是,这套政体还成功解决了继位人的遴选和替补问题,从皇帝的角度来说,能够更好地教养皇子、历练太子,一旦太子有变或难堪大任,有足够的选择空间来择贤另立;从太子的角度来说,太子在圣都内没有成年的皇子掣肘、攀比、谋害,可以安心学习政务、历练才干。逄图攸认为,这些好处叠加起来,可以使大照圣朝的皇位在自己一脉永续传承以至千年万年万万年。他憧憬着,不出十年,无论是自己的政治控制能力,还是自己在整个帝国的威望,都肯定能够超越隆武大帝,那时候,自己就可以被称为“崇景大帝”或者一个更加响亮的前无古人的尊号了。 除了这个,最令皇帝感到得意和欣慰的,是得到了一位可心的美人——云姬。皇帝喜爱云姬的一切。他感到自己好像又变回成了那个初经人事、好奇心极重的少年,像是变成了第一次遇到心上人的年轻男子,他时时刻刻地思念云姬,每夜都在变换着各种方式探究着云姬,他又变得不知疲倦了,只不过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云姬一个人的身上,对后宫其他女子,一概没有兴趣。云姬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在心上。他不仅深深地爱着云姬,也深深地迷恋着云姬,甚至深深地感激着云姬。自从有了云姬,他觉得自己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这使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他能够掌控一切。 何况还有他自己的大好日子——登基大典。虽然他已继位称帝,可是他还没有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大典星经过认真测算,认为两个月大丧之后第二日是至为吉祥的黄道吉日,可以举行登基大典。逄图攸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永远也忘不了隆武大帝登基大典那一天的情景。乾元宫里跪满了王公大臣,南宫卫士们各个穿戴得犹如天神下凡,跪拜之礼时“万岁”“万岁”“万岁”的接连不断的呼声,响彻于整个天地之间,乾元宫的前殿都要被这呼声震塌了。从那时候起,他就暗暗立志,今生今世不做皇帝就枉为男儿。为此,他自己一个人认真分析了隆武大帝的缺陷和忌讳,然后自己又一个人设计了自己的形象和行为。针对隆武大帝威严严厉、刚正不阿的秉性,他刻意地宽厚仁德、乐善好施,为的是与隆武大帝形成鲜明对比,借机拉拢逄氏宗室和列位臣工;针对隆武大帝疑虑甚深、嗜权如命的秉性,他刻意地隐忍谦卑、纵情声色,为的是防止隆武大帝猜忌和打压自己。这些想法,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雒皇后,包括雒渊概。 经过十三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了,推翻了人人敬畏的隆武大帝,并很快控制了所有局面,登上了心心念念十三年的帝位。 他发誓,一定要把登基大典安排好。 他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那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至尊体验。 他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打算,他要在那一天正式册封云姬为娙娥。 他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打算,他要在那一天正式公布自己的新政。 那是属于他逄图攸的一天,属于崇景皇帝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登基大典的前一天,逄图攸依旧住在了英露宫漪兰殿。他带着极度的兴奋,与云姬激烈了半夜。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逄图攸就醒了,他热烈地吻醒了正在熟睡的云姬,并叫进来中常侍春佗。 皇帝搂着云姬,说:“春佗,去传旨,正式册封云姬为娙娥。” 云姬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皇帝。皇帝深深地亲吻了云姬一会,忍耐着勃发的胀痛和瘙痒,毅然下床了。 春佗和宫女们都穿戴一新。春佗招呼着宫女们给皇帝更衣,春佗看着皇帝勃发昂扬的身体,用手指了指说:“啧啧啧。陛下,您瞧瞧这好兆头。龙抬头喽。咱们崇景朝啊,龙抬头喽。咱们陛下啊,龙抬头喽。” 宫女们和外边站着的内侍们也都很知趣,此起彼伏地高喊:“龙抬头喽。龙抬头喽。” 春佗这马屁拍的极其恰当。逄图攸高兴地哈哈大笑,一一犒赏了英露宫的所有内侍和宫女。这一下,更是皆大欢喜。英露宫内上上下下都是笑逐颜开的样子。皇帝十分欢喜,从梳洗更衣到进早膳,一直都是心情舒畅,笑容满面。等进完早膳,漱了口,皇帝长舒一口气,深情地说:“云姬啊,我喜欢你的这个英露宫。这里才有崇景朝应有的样子。我喜欢这里。”云姬笑了,没有说话,转身把皇帝的冠冕拿了过来。 皇帝穿戴齐整,走出了漪兰殿。 早就有太常卿带着一大队太常官员在英露宫门口等着了。宫门外的南宫卫士都穿上了花服,银底五彩的花服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不光光是这些南宫卫士,还有所有的内侍、宫女、太常官员,全都是穿着各色各样的花衣,远远望去,就像是花团锦簇的绣房。 逄图攸的心情好极了,轻快地登上步辇,缓缓地往乾元宫走。 根据大典星的推算,皇帝登基的吉时是巳时三刻。皇帝的步辇先来到乾元宫东阙,稍事休息。巳时二刻,太常卿、太常丞、礼官大夫在东阙外跪请皇帝起身,前往前殿接受朝贺。 逄图攸登上登基专用的大辇。大辇抬起来了,皇帝觉得大辇稳如大山,丝毫没有晃动。他觉得这预示着他的崇景朝一定会一切顺遂。皇帝周身通泰。 皇帝的大辇来到前殿正门。礼官大夫高声报唱:“登基大典,起!” 登基典乐响起来了。这是一种在常人听来索然无味的典礼大乐,但逄图攸听来却觉得优美无比,雍曼的大乐衬托得自己像天帝一般。他走下大辇,随着大乐的节奏迈着步子前行。 前殿的广场上,“哗”地一下跪下了整整一个广场的臣子。 他继续前进,开始一步一步地登上铺满红毯的丹墀。两侧执戟的南宫卫士单膝跪地,手里的戟直立着,闪着凛冽的光芒。 逄图攸终于走到了丹墀顶部的平台,平台上已经摆上了气势恢宏的条案。那是纯金打造、塑了龙形的条案,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逄图攸慢慢坐了下来。 太常卿跪着高喊:“趋!” “哗”! 所有人开始行跪拜大礼。 “万岁”“万岁”“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延绵不绝。 逄图攸坐在条案后面。他想让这一刻停下来。他想让这一刻永远地停下来。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云姬。他真想让云姬过来,坐在自己的身边,和他一起体会这种无上的荣光与尊贵。 可是,慢慢走上来的却是雒皇后。雒皇后上了大妆。逄图攸觉得,这大妆让雒渊葳更加丑陋庸俗了。他不想让雒渊葳破坏自己今日绝佳的好心情。雒皇后行完礼,退下了。 之后就是更为冗长的仪礼:授玺、上寿、颁诏、封后、大赦;祭拜天地、祭拜太庙、祭拜社稷、大宴群臣。 这一整套典仪下来,逄图攸已经累坏了,也喝醉了。他被抬进了皇后未央宫中的长秋宫。逄图攸醉的不省人事,躺在皇后榻上一动不动。这是逄图攸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重新睡在雒渊葳的榻上。 雒渊葳屏退了内侍和宫女,坐在榻前,默默地看着皇帝英武的脸庞和雄壮的身躯,不觉流下了眼泪。 这是自己的夫君,可是这却是只在别的女人榻上威猛驰骋的男人。坊间都流传着自己夫君在床笫之间的天赋异禀和雄壮威猛,可那是属于别的女人的,自己只在年轻时体验过自己夫君的身体。 皇帝醉了。雒渊葳决定要冒一次险,趁着皇帝彻底醉了,她要与皇帝重新在一起。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一次机会了,她不想错过。如果不是今日皇帝登基大典,依礼制,皇帝必须夜宿中宫,逄图攸估计永远也不会睡到自己的榻上。如果不是皇帝今日恰好喝醉了,他也绝不可能与自己亲热。天赋异禀的皇帝和姿容不丽、人老珠黄的皇后,这是一对多么奇怪的组合。 她小心翼翼地脱光了皇帝的衣服,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皇帝平躺在榻上,皇后欣赏着皇帝这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皇帝的身躯依然伟岸。皇帝的体格十分魁梧,四肢健壮如虎,虽已年过四十,但浑身依然硬如岩石。皇帝的体毛很重,胸膛上、腹部、腿上、手臂上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毛,像一头熟睡的雄狮。大概是喝了酒出了很多汗的缘故,皇帝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男人气息。皇后盯着皇帝的身体看了许久。久未的皇后感到自己深埋在体内的被皇帝的身躯唤醒了。皇后开始在皇帝的身上游走,皇帝一动不动。皇后更加放开了胆子。皇帝依旧软如死肉,没有一丝生气。 雒皇后并没有气馁,她不想轻易放弃这次机会。她继续变换花样。 终于,皇帝动了。皇帝哼了一声,慢慢翻了个身子,用右手环绕着抱紧了皇后。皇后先是有些惊讶,但紧接着就成了高兴和亢奋。她为自己今夜的勇气和坚持得到回应而感到欣慰。她加大了缠绕的力度,用腿缠住皇帝的腰。可是,皇帝依然疲软。她有些不耐烦了。 忽然,皇帝的手臂猛地用了一下力,把她贴到自己怀里,搂抱得更紧了。皇帝的左手在皇后的身体上游走了一会。皇后兴奋地扭动着。 皇帝皇帝把手指放到了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皇帝的这个举动让皇后无比感动,眼睛里一下盈满了泪水,皇后换了下姿势,打算让皇帝现在进入自己。就在这个时候,皇帝把鼻子下的手指甩了出去,厌倦地说:“你不是云姬,不是云姬……”皇帝迅速软了下去…… 皇后眼睛里溢满的泪,轻轻流了出来,泪珠顺着皇后眼角的细纹慢慢滑下脸庞。 皇后的脸从艳红瞬间变成了惨白,细长的丹凤眼瞪的圆圆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光。 渐渐地,皇后的眉头打开了,眼睛也眯了起来,恢复了丹凤眼的细长形状。皇后的脸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平静;皇后的眼神也恢复了平静,同样的,也比平时更加平静。但那超常的平静里,透出了万年冰山一样凛冽入骨的冰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三十九章 新政 第二日晨起,逄图攸睁开眼睛,猛然发现自己竟睡在皇后的榻上。他十分不快,但旋即意识到,昨日是登基大典,自己必须夜宿长秋宫,以示龙凤呈祥。 皇后早就已经起来了,卸掉了大妆,而且一点也没有上妆,就那么完完全全地素颜着。皇后也换掉了昨日穿的缀满了凤凰刺绣的华贵礼服,穿上了皇后平日里喜欢的黑色常服。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觉得皇后如此装扮,比浓妆艳抹的庸俗样子还要略好看几分,于是对着皇后抿嘴笑了笑。皇后也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开始动手替皇帝梳洗更衣,与皇帝一起进早膳。 破天荒的,皇后今日的话格外少。皇帝心下有些不忍了,拍拍皇后的手说:“今日是我登基后第一个朝会,我该走了。你兄长,还有逄秩,都会有封赏的。你放心好了。你现在是后宫之主,要好好的,知道么?”皇帝的语气很温柔。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女人说话,无论喜不喜爱,都是言语温柔如水,让人听了如饮甘露。 皇后点了点头,说:“喏,陛下尽管放心就是了。” 逄图攸笑了笑,说:“我去乾元宫了,得空再来看你。” 皇后的清净态度和不聒噪,让皇帝原本因为没有宿到英露宫而烦躁的心绪一下子又好了起来。 皇帝的步辇升了起来,皇帝的心绪更加好了。皇帝靠在步辇上,看着越来越近的高耸的乾元宫前殿的飞檐,会心地笑了。 此刻,逄图攸深信不疑,崇景朝的宏伟大业即将全面开启。 今日朝会异常重要,但议程只有一项:确立新政,颁发新政诏书。得益于雒渊概的成功斡旋,王公大臣们在朝会召开之前已就所有议题达成一致。朝会只是象征性地举行了很短的时间,就在一片颂圣之声中结束了。 朝会议定的事项,以诏书的形式,一项一项地颁发下来: 第一道诏书是变更大照圣朝现行政体。兼取郡国制与郡守制之利而去其弊,将郡国郡守并存并治之法,变更为郡国郡守并存分治之法。各郡恢复郡国之名。郡国之内,郡王与郡守并存,分别执掌不同职权。祭祀、军事之权归郡王执掌,行政、财政之权归郡守执掌。郡王、郡守均为代皇帝到各郡国理政之臣属,即便郡王也非所在郡国之君。郡王、郡守互不隶属,分别向皇帝负责。郡王郡守不共同理事,如遇紧急事务确需共同理事,以郡王为上、郡守为下,但不行君臣之礼。对于那些原来施行郡国制的诸郡国,朝廷新委派郡守前往,与原郡王并存分治,原属于郡王的行政、财政等权力划拨给郡守。对于那些原来施行郡守制的郡,复名为郡国,皇帝另封一位郡王前往,原属于郡守的祭祀、军事等权力划拨给郡王。现在分封在郡国的郡王和已在任的郡守,均不变动,仍在原地任郡王或郡守。所有郡王均终身担任郡王,非有大过不予褫夺或更替封国。郡守则由朝廷随时委任、免职或更换任职地点。此外,所有郡国的国都所在地,不再称国都,改称郡府。所有郡王王宫不再称王宫,改称郡王府。 第二道诏书是关于郡王世袭罔替特权的。除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这三位开国功勋郡王享有世袭罔替特权之外,其他郡王一律不享有世袭罔替特权。这些无世袭罔替特权的郡王薨后,由皇帝另行分封其他宗亲就任郡王,新郡王赴国后,原郡王族人全部迁回圣都。 第三道诏书是关于郡王姓氏的。所有郡王均须为逄氏宗亲。为此,特赐象廷郡王常基及其嫡系子孙改姓“逄”,常氏其他族人仍旧保持原姓。逄基及其嫡系子孙兼祧常氏宗庙和逄氏宗庙。 第四道诏书是关于北陵郡国、甘兹郡国、扶风郡国、丹朱郡国、海西郡国逄弩、上谷郡国的疆土的。因上述列位开国功勋郡王迭有大功,特准将与诸郡国相邻的部分疆土分别并入诸郡国。 第五道诏书是关于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在其各自郡国内享有分封特权的。鉴于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的特殊功勋,特加恩,准许此三郡王在其郡国内行使分封权,并改单子继承制为多子继承制,即,此三郡王可将其郡国划分成若干更小的郡国,并分封给自己的子嗣,不受嫡庶长幼之限。此法视为皇帝特恩。但如何分划疆土以及分封给谁,全凭此三郡王之意。三郡王需事前奏报皇帝,经皇帝恩准并分封完成后,即建立新的郡国、郡王。除了承袭此三郡王王位的世子外,新封出去的郡国无世袭罔替之权,薨后,由此三郡王另行在其子嗣中择贤另立。但,新划出去的郡国的郡守由朝廷委任。 第六道诏书是关于皇子教养的。改革此前一直施行的所有皇子均居于圣都的教养传统。除太子外,所有皇子全部分封到郡国做郡王。太子在圣都随皇帝学习理政;分封郡王满十六岁后即到所封郡国与郡守共理一郡之政,十六岁以下未成年的皇子由各自生母在宫内抚养,只担任所封郡国郡王之名,不理事,所辖之祭祀、兵事由郡内各有司署理,直报朝廷。所有分封出去的郡王,同样无世袭特权。 第七道诏书是关于皇太子逄稼和隆武大帝的其他几位儿子的。皇太子逄稼屡次自请将爵位降至郡王,出郡边远郡国。众宗亲亦奏请陛下准其所请。陛下一意慰留太子,但太子之意甚坚,以至终日痛哭流涕、心悸不止,直至昏厥,陛下不忍太子为此殒命,亦恐逄稼有过激之举,遂勉强准其所请。暂将逄稼改封迦南郡王,出郡迦南。待逄稼身体康复后,再恢复太子名位。隆武大帝其他三儿不再称“皇子”,改称“侯”,分别为逄程(三十岁),封为启侯;逄秀(二十四岁),封为留侯;逄秦(二十岁),封为沃侯;逄程、逄秀、逄秦,仍居圣都,待逄稼恢复太子名位后,另行赐封。 第八道诏书是关于皇子逄秩的。皇后之子逄秩封为嘉荣亲王。原来的永诚亲王府,改为嘉荣亲王府。 第八道诏书是关于几位公卿人选的。丞相洪统和御史大夫廖峡老疾缠身,自请致仕,准其所请。光禄卿雒渊概任丞相,廷尉杜贡任御史大夫,宗正丞逄烈升任光禄卿。崇景皇帝继位后一直空悬的太尉一职,由卫尉卿窦吉接任。其他九卿官职任命若干。 第九道诏书是关于郡王、郡守、宗室之子集中教养的。考虑到各郡开化程度差异较大,为保证郡王和郡守嫡子的教养不受影响,特施行集中教养制度。一是太学教养制度。各地郡王、郡守择十六岁以下八岁以上之子一人,入太学,与在圣都诸未成年皇子一同教养。如嫡长子适龄,着嫡长子入太学。如嫡长子年满十六岁,另择适龄嫡子入太学。如无嫡子适龄,着其他儿子替补,以此类推。如所有子嗣未年满八岁,则暂不派子嗣入圣都。二是卫士历练制度。如郡王、郡守中所有儿子均已超出十六岁,则由其择一子担任南宫卫士或北宫卫士相应官职,护卫皇帝,卫戍圣都。 如此一来,大照圣朝第二代皇帝崇景皇帝的新政开始全面施行了。 经过疆土的重新划分,全国共划分为了十七个郡国,分别是北陵郡国、象廷郡国、上谷郡国、海西郡国、肃丽郡国、锘铢郡国、扶风郡国、甘兹郡国、丹朱郡国、淄源郡国、章庐郡国、妫水郡国、湫水郡国、云中郡国、琉川郡国、兰德郡国、迦南郡国。 在众多新贵中,最受瞩目的是诸王,共分为几大类: 第一类,亲王:嘉荣亲王逄秩,二十三岁,崇景皇帝与雒皇后嫡长子。 第二类,世袭罔替郡王:北陵郡王逄图修、甘兹郡王逄世桓、象廷郡王逄基(原名常基)。 第三类,隆武大帝时期册封的不可世袭的郡王:扶风郡王逄顷(四十九岁),丹朱郡国逄隆(五十一岁)、海西郡国逄弩(六十岁)、上谷郡国逄宁(五十五岁)。 第四类,崇景皇帝新封的不可世袭的郡王:迦南郡王逄稼;肃丽郡王逄穆,湫水郡王逄科,兰德郡王逄稔,琉川郡王逄称,锘铢郡王逄稽,章庐郡王逄种,云中郡王逄积,妫水郡王逄简,淄源郡王逄稊。其中,迦南郡王逄稼为先帝之子,三十六岁。其余新封郡王均为崇景皇帝皇子,肃丽郡王逄穆二十一岁,湫水郡王逄科二十岁,兰德郡王逄稔十九岁,琉川郡王逄称十八岁,锘铢郡王逄稽十七岁,章庐郡王逄种十六岁,云中郡王逄积十六岁,妫水郡王逄简十五岁,淄源郡王逄稊十三岁。由于妫水郡王和淄源郡王尚不满十六岁,因此暂不赴郡国,而是在太学集中教养。 朝会之后,圣都里少不了一番觥筹交错。新分封的郡王们准备前往郡国赴任,升迁的三公九卿准备开始履新,更多的大臣开始走门路,希望到各郡国去任郡守。圣都里出现了超乎寻常的热闹与繁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四十章 无心坞 就在圣都一片热闹与繁华中,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又于深夜被请到了北陵郡王府的无心坞。 北陵郡王依旧是自己煮茶,亲自为甘兹郡王和象廷郡王斟茶,煮的茶也仍旧是雪蕊,用的盏也仍旧是飞马白玉盏。等斟完了第一盏茶,北陵郡王慢慢啜了一口,对着象廷郡王道:“王兄啊,现在我们真正成了一家人了。”然后转向甘兹郡王道:“世桓啊,你说是不是?” “正是,世桓见过两位王兄。”甘兹郡王神情颇为落寞,说道。 “哈哈哈。我也来见过王兄。”北陵郡王两手一抱,对着象廷郡王逄基道。 “嗨。这……,这都是陛下的隆恩。我实在愧不敢当,但又不能拒绝。唉……” 北陵郡王又回到了煮茶的红泥炉旁,边侍弄着茶,边说:“隆恩?王兄,你当真如此想的么?” 象廷郡王端起飞马白玉盏,轻轻啜了一口,没有说话。 北陵郡王又看了一眼甘兹郡王,问道:“世桓,你如何看呢?” 逄世桓两手扶在腿上,摇了摇头,说:“赐姓,这事儿呢,倒确实是陛下的一片好心啊,也是陛下的苦心啊。先帝时就坚决反对异姓王,但王兄功勋卓著、又是有大功于大照立国的外戚,自然也就另当别论。但自隆武五年之后,除王兄外,所有异姓郡王悉数剪除或收服了,全天下都是逄氏郡王,仅王兄一个异姓郡王,确实也未免太过扎眼了些,对王兄的后裔也不见得是好事。现在赐姓逄,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而且还是兼祧两个宗室。所以呢,我以为,这倒确实是个大的恩典,足见陛下的仁德呢。” 象廷郡王没有抬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说:“确实如此。” 逄世桓站了起来,走向逄图修,看着北陵郡王手里的陶钵,说:“不过呢……”言犹未尽,逄世桓在北陵郡王身旁坐了下来,顺手拿起盛着雪蕊的白玉盒,仔细地看着。 逄图修笑着说:“世桓啊,你现在性子倒是稳了,话都不愿意说透了么?” 逄世桓苦笑了一声,说:“王兄取笑我了。在圣都这段日子,磋磨的我也够了。循儿走了,之后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我也看得越来越明白了。原先,父王在世之日,常跟我说生在王室,并非幸事,要我多自珍重、谨言慎行。当时,我从未有何感触,只觉得父王是庸人自扰、胆小怕事。可是,现在看来,父王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逄图修盯着逄世桓看了一会,叹气道:“嗨!世桓啊,你不愿意说,那还是为兄来说吧。陛下的新政诏书已经下了,虽然新政很多,但统合起来看,可不是一般的新朝初立都做的那种徒有其表的新政啊。” 逄基和逄世桓都没有说话。俩人一对视,旋即把眼神都挪开了。 逄图修见两人不愿接话,接着说:“表面上,全面恢复郡国制,可实际上,却是全面削减郡王的权力,一条一条可都是对着咱们这些郡王啊。首先,当然就是郡王郡守并存但分治的新政体,这与先帝时的郡王郡守并存并治只有一字之差,可是却有天壤之别啊。如此一来,虽然各郡国都恢复了郡王设置,可是权力呢,却一分为二。而且郡守由朝廷委任,郡王、郡守互不隶属,我们这些郡王其实就是半个郡王了。”逄图修站起来,为旁边的逄世桓添了一盏茶,又走过去为逄基添了茶,然后回到红泥炉旁边,接着说: “第二条呢,除了咱们仨,其他郡王的世袭罔替特权全部取消了,如此一来,那些一代而终的郡王,其实是终身郡守而已。我们仨看似是特例,保留了世袭罔替特权,但他的下一条可比这第二条还要狠毒啊,就是郡国内再分封。王兄,世桓啊,你们都是子嗣甚多之人,你们那些儿子们如果要是和你们要封地和王位,你们能够不给他们么?如果不给,那马上就是祸起萧墙、家族内乱啊。可要是给了呢,马上就是国土四分五裂。就这一条,比剥夺我们的世袭罔替特权,还要阴狠。光这些还不算,还要集中教养,说白了,那不就是质子么。咱们这位崇景皇帝,对咱们这些宗亲们可是提防的紧哟。” 逄世桓说:“这肯定都是那个雒渊概出的主意,陛下对宗室们还是仁厚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话说到这里,赶紧打住了。他意识到,逄基没有参与毒杀隆武大帝,有些话是不能当着他说的。 “仁厚?哼!”逄图修道,“世桓啊。仁厚?咱们这个皇帝,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啊。你可知道,为何你能够得到先帝和他的无上荣宠么?我是他们的亲兄长,可是天底下谁不知道你比我更得宠?这个问题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先帝就不说了,他对我们这些宗亲,历来就不甚信任,待我们也严厉。可是当今陛下可是宗室里出了名的乐善好施、有求必应啊,可为何独独对我这个亲兄长不冷不热的?” 逄世桓这时候大摇其头,摆了摆手说:“王兄啊,这个事情我倒是知道的。先帝和陛下的母亲原是良娣,他们为庶出,对你这个嫡出的兄长不甚友善,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说不到仁厚不仁厚的吧?” 逄世桓的心里其实还有一层更深的担忧。他担心这位自己拼着全家几百口性命推上皇位的皇帝,真的是一个不仁厚的君主,那自己可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逄图修不以为然地说:“世桓此言差矣。先帝的雄心和斗志,源自于庶出的身份,这是人尽皆知的。先帝称帝之前,确有很深的嫡庶心结,但对我却是真心友善的,这与众人的理解大大不同。先帝登基称帝之后,才日渐疏远我这个亲兄长,亲近起你这个堂兄弟来了。这就有文章在里边了。” 逄世桓道:“哦?” 逄图修道:“为什么呢?因为北陵郡国疆土最辽阔,实力最强,威望最高,对先帝皇位的威胁也最大。先帝登基之后,之所以要超常规地礼尊你这个堂兄弟,以及保留王兄象廷郡王的王位,都是为了牵制平衡我这个北陵郡王啊。而当今陛下,更是思虑甚深之人,有的事情呢,你们可能知道,有的事情呢,你们是完全不知道。当今陛下的运筹帷幄和隐忍决绝,决不在先帝之下。否则,仅凭嫡庶心结,怎会设下迷局毒杀我,然后又以帝王之尊,公然为两位内侍作伪。不怕王兄和世桓笑话,我天天寻仙问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是悠然世外啊,如果我不如此,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逄基和逄世桓默然了,两个人都低垂着眼,不置一词。 逄图修哑然失笑,看了一眼象廷郡王,又看了一眼甘兹郡王,笑道:“哈哈哈哈,你们以为只有我自己受猜忌和受毒害么。你们想想,现在,其他郡王都是没有世袭特权、一代而终的郡王,只有我们三个是世袭罔替的郡王,这个世袭罔替,里面藏了多大的风险?虽然有了郡国内再分封的新举,似乎可以解除世袭罔替郡王的风险,可我敢断言,陛下和雒渊概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的,不出十年,等他们把其他的郡国都收服妥帖,把新政理顺了,就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三位了。” 逄世桓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逄基依然毫无反应。北陵郡王给逄基斟满茶,盯着他说:“王兄。陛下将逄稼分封到迦南郡国去,你可知道为何?” “哦。我不甚了解。不过逄稼一直上书恳请陛下免除他的太子之位……” “王兄,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为什么陛下把逄稼封到迦南去。迦南郡守融铸可是先帝的亲信啊,更是逄稼的亲戚啊。如此措置,不是与郡王郡守并存分治的初衷相违背么?” 逄基眉毛上挑了一下。这确是大有蹊跷的措置。逄稼与融铸,是绝不会互相牵制、相互制衡的,如此一来,迦南郡国岂不是成了郡王郡守一心的独立王国了?一旦逄稼与融铸联手,一个有着先帝嫡长子、原太子的身份,一个有着极高的威望和军事才干,后面还有象廷郡王的遥相呼应,那后果可就很难预料了。 逄基不禁抬起手,抚起自己的胡须来。 北陵郡王接着说:“而且,陛下还明诏天下,说要待太子身体康复之后,再恢复他的太子名位。与此同时,当然也是相呼应的,逄秩没有立为太子,而是封为了嘉荣亲王。你们想,这难道是因为皇帝在假仁假义地做样子给天下人看么?” 逄基抚着胡须的手停下来了:“陛下这么做,不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还能是什么呢?!” 逄图修也抚了几下自己的长髯,说:“如果你们这么想,那就太小看咱们这位崇景皇帝喽。” 他快步走向红泥炉,朝着外面看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来,异常决绝地说:“如果我所料不错,不出一年,逄稼和融铸,将会被一锅端掉。还有那些先帝的其他子嗣,也都将无一幸免,全部被杀。”北陵郡王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语气和姿容变得杀气腾腾、威严十足,与平日里那种仙风道骨、悠然世外的气度完全不同。 逄基猛地站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更担心的是,北陵郡王为何要与他说这些。毕竟他与北陵郡王相交并不算深,性情也并不相投。“交浅言深”,这可是大忌啊。他觉得,北陵郡王绝非是出于好心来提醒他的,他想尽快离开北陵郡王府。 逄图修看出了逄基的异常,笑了一下说:“今日我所言,是否属实,咱们拭目以待吧。王兄,世桓啊,我今日与两位推心置腹,就是希望两位能够有个准备,以防万一。两位如有需要,北陵郡国与我愿举全国之力,予以响应。” 逄基心里一沉,这是要相约造反啊。 逄世桓也有些吃惊。虽然他心里对北陵郡王所说已经基本认可,但他现在毕竟还是最受宠信的郡王,皇帝并未对他有何异常的表示。北陵郡王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似乎说的有些过了。 逄图修看着逄基说:“王兄啊,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打算一下,如何将融崖救下来。” “承情之至。不过,神仙啊,我这个外孙能够捡回一条命,全凭神仙你的出手相救,能够判流放三叶岛,我已知足。融铸是个谨慎行事之人,必不会同意你我私自救融崖的。我看还是让他去三叶岛待一段时间吧。之所以发生这些事情,与他自己飞扬浮躁的性情也是分不开的。去三叶岛上磨一磨性子,对他有利无害。谢过神仙了。” 逄图修的眼角不自觉扬了一下,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说:“那也好。好吧,王兄,世桓,今日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希望两位好自为之。咱们各自珍重罢。”北陵郡王的手抱成拳,举了起来。 象廷郡王和甘兹郡王也抱一抱拳,行礼告辞了。 象廷郡王特意将逄图修所说之事写成密信,用云鸽给融铸送了过去,不到半天工夫,融铸就用云鸽捎回了回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第一句是:“北陵居心叵测,但所言似不虚。”第二句是:“雪池之水已不足三成,色已至浓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四十一章 英露·漪兰 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一天,逄图攸是在兴奋和忙碌中渡过的。前晌举行朝会,确立新政,之后签发一大堆新政诏书。后晌接见一拨一拨前来拜贺和谢恩的王公大臣。他一直忙到了酉时末刻,还没有忙完。 忽然,中常侍春佗慌慌张地跑进来,说:“陛下,云娙娥昏倒了。” 逄图攸心悸了一下:昨日冷落了云姬了。昨日是登基大典,依礼制,他必须住到皇后的长秋宫里去,这是礼仪所关,也是国运所关,他是断然不能更改的。他还喝醉了,竟然忘记了去告知云姬一声。云姬是个有事藏在心里的人,这几日脸色就颇为不好,又加上自己自从临幸云姬之后,每日都睡在英露宫,夜夜都要与云姬缠绵许久,比那新婚夫妇还要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想那云姬必是不堪摧折兼之忧思过度所致。 逄图攸猛地起身,说:“去英露宫。传太医。不,传太医令。” 皇帝的步辇都快飞起来了,皇帝还在催促:“再快点、再快点。” 步辇还没有停稳,逄图攸就一步迈了下来,快步冲进了英露宫漪兰殿。云姬躺在榻上,已经醒转过来了,但脸色苍白,身体十分虚弱,已经有几个太医诊过脉了,但因皇帝传了太医令,所以几个太医不敢随意奏报,只是跪在漪兰殿门口,等着太医令来拿大主意。 皇帝坐到云姬榻上,拉起云姬的手,说:“你怎的如此不小心?怎的还昏倒了。昨日我登基大典,须睡在长秋宫里,我恰好又喝醉了,忘了遣人来告诉你一声,你不要多心。” 云姬的手使劲捏了捏皇帝的手,笑着说:“陛下取笑云姬了。云姬不会多心的。再说,春佗已经亲自来跟臣妾说过了。” 皇帝把嘴贴近云姬的耳朵,轻轻说:“那必是前几日,我与你下手太重了,是不是?” 云姬把头靠在了皇帝脖子上,双手抱住了皇帝,没有说话。 太医令进来了,行完礼,把榻上的帘子合上,只让云姬伸出一只手来诊脉。 只有一小会的工夫,太医令就站起来了,出去与几个太医商议了几句,然后笑吟吟地进来,利利索索地跪下,直起身子,朗声说到:“臣恭贺陛下,恭贺娙娥娘娘。据臣等诊断,娘娘有了身孕了。只是时日尚少,还不足三个月。” 逄图攸高兴地猛然站了起来,俯下身子,侧脸看着太医令:“当真?” “千真万确。” “好好好。春佗,赏。太医令、太医,全都赏。英露宫上上下下全都赏。哈哈哈哈。云姬啊,你真是好争气啊。” “不过,”太医令有些不合时宜地插话说:“娘娘胎象不稳,似有滑胎迹象。臣斗胆,请陛下和娘娘………务必要……节劳!” 这是太医令的避讳之语,意思是要禁绝房事。 逄图攸点了点头,冲着云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好。”然后冲着太医令说:“从即日起,你全权负责云娙娥安胎一事,只要母子平安,云娙娥诞下皇子之后,我重赏你。如果有任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喏,陛下!”太医令退下了。 逄图攸亲自俯身把云姬扶着躺下,然后又坐到榻上,温柔地说:“都怪我,性头上太烈了,差点伤了我们的孩儿。你好生歇着。我每日来陪你进膳,然后就去别的宫里歇息。”云姬点点头。皇帝又凑到她的耳朵旁,说:“我不敢睡在你这里,要不然,我夜里可是忍不住啊。” 云姬侧过脸去,抿着嘴笑了。 果然,皇帝在英露宫里进过晚膳,陪着云姬坐了一会,恋恋不舍地走了。 圣都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寒气终于退去了。 立夏之后的暖风终于吹了起来。 这一日,北陵郡王、甘兹郡王、象廷郡王各自启程返国了。 这一日,融崖从若卢诏狱里出来了,在一干人等的押送下,启程赶往流放之地——三叶岛。在圣都外的长亭,象廷郡王的左都侯霍旌来见了一下融崖,嘱咐融崖安心在三叶岛待着,不要惹是生非,象廷郡王和融铸自有安排。 送走了霍旌,融崖站在长亭边,深情地凝望着远处的圣都。融崖努力辨别着,哪一座飞檐是乐坊的,哪一片绿色是来自育林苑。融崖想象着,乐坊的哪个角落里有他的云姬。在若卢诏狱里的每时每刻,融崖都在思念云姬、担心云姬,在他认罪画押之后,对云姬的担心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这种无尽的思念,堆积在融崖的心里,塞满了融崖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压抑的融崖快要疯掉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问,他也不敢问任何人。融崖现在是戴罪之身,要赶往三叶岛,在离开圣都之前,他没有机会去乐坊看望云姬,云姬更不可能来送他。融崖只期盼云姬能够一切安好,等着自己从三叶岛回来,尽快回来…… 这一日,英露宫里的牌匾做好了。海傩指挥着将作大匠忙前忙后,小心翼翼地挂上了两个大牌匾。等牌匾挂好,海傩兴高采烈地进到漪兰殿里,恭请云姬——云娙娥,到院子里验看。云姬轻轻起身,在凌姬和宫女的搀扶下,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挪出了漪兰殿,来到院子的正中间。云姬缓缓转过身,抬头向上望过去。 云姬看到,在立夏时节那明媚日光的映照下,刻着“英露宫”和“漪兰殿”的两块牌匾,熠熠生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大照圣朝》正文 第四十二章 圣都·长亭 圣都。 郊外。 长亭。 融崖送走了象廷郡王的左都侯霍旌,站在长亭边,深情地凝望着远处圣都里高耸入云的皇宫飞檐,心中烦闷无比。 押送融崖的是廷尉派出的十名曹掾,领头的是牛卒史。方才,霍旌来的时候,给了牛卒史一百两金,给了其他九名曹掾各五十两金,拜托他们一路好生照顾融崖,不要为难融崖。这么多黄金,是牛卒史和其他九名曹掾几辈子也赚不到的巨财。牛卒史和九名曹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押送一个流放的犯人,竟然一下就从生活困顿的低等曹掾,一跃而成了富家翁。牛卒史和九名曹掾的心里都十分欢喜,对待融崖自然也就十分客气。牛卒史看融崖呆呆望着圣都皇宫,迟迟没有起身的意思,于是堆着笑小心说道:“融公子,我们是不是该启程了?公子啊,已经立夏了,热气都上来了。咱们早晚多行路,日间少行路,免得中暑哟。” 融崖没有看牛卒史,只是点点头,深情望了一眼圣都,垂头跟着牛卒史一起走下了长亭的石阶。刚行了几步路,忽听得后面一阵奔跑的马蹄声。 “崖弟且慢。” 竟然是华耘的声音。融崖觉得奇怪,此刻听到华耘的声音,竟然比见到霍旌,更加让自己觉得亲切。 融崖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华耘和赵允各自骑着一匹马,朝着这边飞奔过来。 华耘跳下马,顺手扶着赵允下马,然后走到融崖身边,用手拍了拍融崖,没有立刻跟他说话,而是转向牛卒史他们,躬身道:“各位将军,我是琉川郡守家的华耘。我与融崖公子一同来的圣都,相交甚好。各位将军都知道,融崖公子马上就要远赴三叶岛去了。我想与融崖公子略略说上几句话,喝上几杯水酒,为融崖公子送个行。可否请各位将军行个方便?这是给各位将军备的一点盘缠,天气热,请各位将军路上吃茶。有劳各位将军了?”边说着,边给牛卒史递上一个锦缎包袱。 牛卒史打开锦缎包袱,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粗布包袱,打开那粗包袱,里面竟也是一包黄金,从重量来看,绝不比左都侯霍旌给的少。 牛卒史马上就笑逐颜开了,与几位曹掾互看一下,点头道:“华公子客气了。不急不急,天气还早的很呢。十几天的路程,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华公子真是仗义之人,对融公子如此重情重义,让小的们也都很感动。华公子尽管与融公子送行就是。我们就在远处等着。不急不急。”牛卒史带着九名曹掾走到离长亭较远的一个地方站着,专心地和九名曹掾分包袱里的黄金。 华耘这才转回身来,拉住融崖的手往长亭里走,边走边对赵允说:“允,去把酒拿过来。” 赵允笑了笑,走到马旁边,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琉璃瓶和三个陶碗。 华耘示意赵允把酒斟满,然后拉着融崖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崖弟,我华耘敬佩你的勇气和为人。自打你冒险从甘兹郡王手下救出那个琉川舞姬开始,我华耘就认定了你这个兄弟。崖弟,来。来,允,你也端起来。今日,我与允来为崖弟送送行。请崖弟记住一句话,无论崖弟你做了甚么,无论崖弟你去了那里,我和允都认定你是个大英雄,都认定了你这个兄弟。” 融崖内心十分感动。此前,由于华耘曾想强暴云姬且平日里总是一副没有正形的样子,因此,虽然华耘一直对融崖颇为热情,但融崖却对华耘却并不太接受。今日,自己已成流放之刑徒,但华耘却依然如此这般热情坦诚,而且比平日里的做派还要更加郑重,就好像华耘一下子长大了十几岁一样。这份情谊,不能不令融崖动容。 融崖端起陶碗,与华耘和赵允碰了一下,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说:“耘兄,允,融崖承情之至、感激不尽。” 赵允又为三人各倒了一碗酒。 华耘端起陶碗道:“崖弟,你可能还不知道。陛下施行了新政,大照要大变天了。新政具体的情形一言难尽,朝廷连着下了很多道明诏,大多与我等无甚关联,你在路上会很快就慢慢知晓的。我捡紧要的和你说先说说。和咱们相关的就是一个, ‘集中教养’,外郡郡王和郡守的儿子要选派一人到圣都里来教养或历练。我和允都会留在圣都,我到卫尉里去做南宫卫士,护卫陛下。允留在太学里,和郡王郡守王公贵戚们的嫡子们集中教养。总之,我和允会留在圣都里。崖弟,我们在圣都里等你回来。来,干!”融崖点头,但没有说话。 三人一同举起陶碗,仰头一饮而尽。 第三碗酒又倒满了。 华耘端起陶碗说:“根据集中教养新制,每个郡守郡王家都要派一个儿子来圣都,首选八至十六岁的嫡子来。崖弟既然要离开圣都,那估计尊大人还得派另一位融家兄弟过来。崖弟,你尽管放心,我华耘一定会像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来照看他的。来!” 融崖道声“多谢”。 三人又又一饮而尽。 三碗酒喝完,华耘说:“崖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时此地,也不是畅谈的时候和地方。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做了甚么,我们都认你是个大英雄,都认你这个兄弟。”边说边把华耘领到自己骑来的那匹马旁边,说:“崖弟,你带着这匹马一起走,路途遥远,你总能用得到。这里有一千两黄金,你路上也肯定用得着。” 融崖一拱手道:“耘兄,这太多了,你太破费了。” “嗨!这些财货之物,算得了什么。咱们兄弟之间,别说这个。崖弟别与我华耘客气。” 华耘拍了拍融崖的肩膀,然后牵着马,领着融崖走到牛卒史他们跟前,说道:“各位将军,融崖公子腿脚不便,我想送他一匹马,免得他行路太慢,耽搁了各位将军归来的行程。各位将军看,是否能够行这个方便?华耘我拜托各位将军了,不胜感激之至。”说完,又是一个长躬在地。 牛卒史堆着笑说:“华公子好义气。小人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多谢华公子盛情了。如此更好,如此更好。有了这匹马,融公子行路也方便,我们也方便,这样就不会平白地耽搁行期了。” “多谢各位将军。”华耘道。 华耘转过身来,含着泪看着融崖,伸出双臂,扑到融崖身上,与融崖紧紧抱在一起,同时用手重重拍着融崖的背。过了一会,华耘松开手臂,扶着融崖上了马,然后把赵允扶上另一匹马,自己跨上赵允骑着的那匹马,坐在赵允后面,继续往前走,两匹马并辔而行着。这是要打算再送一程。 牛卒史非常识趣,带着其他九名曹掾往前快走几步,与融崖、华耘和赵允骑着的两匹马有意拉开一段距离。 华耘双手伸到赵允身前,牵着马缰,边走边说:“崖弟,三叶岛是采金之地,人员混杂,崖弟是贵胄出身,到了那里,可务必要多加珍重。” “耘兄放心。我自有在军旅长大,估计应该能够适应三叶岛。” “崖弟总是要小心为上。对了,崖弟,不知尊大人会派哪位融家兄弟来圣都集中教养?” “应该会是我的二弟融雍,今年刚刚十二岁。” “好。这位雍弟可有何喜好?我好提早做些预备。” “耘兄不必客气。雍与我性情大相径庭,喜静不喜动。除了读书,其他一无所好。耘兄不必太费周章。” 华耘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说着一些闲话陪着融崖行了一段路,走到一个岔路口,华耘勒了一下马缰,“吁”的一声喝住马,打算与融崖作别。 华耘把手臂从赵允身前拿回来,两手一拱道:“崖弟,有我在这里,你尽管对雍弟放心。我和允就送到这里了。我们等你回来。后会有期,崖弟。” “后会有期,崖哥哥。”赵允说。 融崖也拱了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融崖一抬头,正好瞥见远处圣都里鳞次栉比的皇宫飞檐,心下若有所思,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他不敢去想云姬在宫里受到了什么待遇。但他又忍不住去想,云姬在宫里在做什么,皇帝对她做了什么。 华耘正在调转马头,用余光看到融崖皱眉,以为融崖是因当下处境不佳而有些灰心,于是一边调转马头一边说:“崖弟不必灰心丧气。人生处处皆有转机。崖弟当下的处境只是一时之困。尺水之阔,一跃可过。再说了,崖弟是贵胄出身,很快就会时来运转的。别说像崖弟这样的贵胄公子,就是那十个跟我们一起进圣都的琉川舞姬,好运要是来了,那是任谁也挡不住的。一眨眼的工夫,说变也就变了。” 融崖猛地抬了一下眉毛。 华耘的马头调转过来了,他调整了一下手里马缰的长度和位置,又伸手仔细抻了抻赵允被磋磨的皱起的衣袖,对着融崖说:“崖弟,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那个差点被我霸王硬上弓、又差点被甘兹郡王临幸、被你救下的云姬,已经被陛下临幸了,而且极受陛下宠爱,已经直接被封为娙娥,住进昭仪规制的英露宫了” 融崖的身体像是被雷击中了,一动不动地僵直在了马背上。 融崖再一次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远处圣都里的皇宫飞檐,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皇宫飞檐以及整个圣都,模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