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之蓝海》 正文 第一章 千金 眼看快到年关了，天越来越冷。又是一个雪夜，虽然没有月亮，天色居然不是很黑，地上是寸把厚的积雪，天上还在扯棉絮一样地下着鹅毛大雪。 小小的县城，埋在漫天雪花里，一条主街上有几家门口挂着昏暗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啪啪的响。那些不在主街的地方是没有一盏灯的。夜已经深了，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一两声狗叫反而衬托出夜的宁静。 “徐老娘，徐老娘，快起来跟我走，我们奶奶发作了。”城南门口的小巷子里有人拍打着收生婆徐老娘的木门喊着。 “谁啊？深更半夜的。哦，是周管家啊。不会啊，我今天白天还见过你们家奶奶啊，起码还得半个月啊。”徐老娘话是这么说，已经手脚麻利地穿好大棉袄，出来开门了。毕竟做收生婆的，半夜三更给人接生也是经常的。 “你老就别啰嗦了，快走吧。” 两人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走到县衙门口，小丫头春桃提着灯笼迎上来。“怎么才来啊，快点，快点。”一边领着徐老娘往内室里跑。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时分，从房门紧闭的内室里终于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不一会儿，徐老娘被周管家娘子扶了出来。“恭喜顾老爷，添了一位千金。母子平安，奶奶睡着了。谢顾老爷赏，这都是老婆子应该的。奶奶这回可真是险哪，鬼门关走了一遭啊。”徐老娘声音都发抖了，显见得是累惨了。“徐老娘，你也辛苦了，快到我屋里歇歇。奶奶这里还不太稳便，劳您这里再呆两天吧。也好叫我们爷放心。”周管家娘子很快把徐老娘拖到她屋里歇息去了。 “周嫂子，我还是不明白，白天我还见过奶奶，一点要生的样子也没有，怎么夜里就发作了呢。奶奶这都是生第三胎了，怎么还会这么难生啊。可把我累的。”徐老娘还在絮絮叨叨。 周管家娘子掀开门帘看了看，回头说道：“徐老娘，你平日也挺有眼力见的，今天是累糊涂了吧。我好容易才把你拖过来。你还准备在我们爷那里说什么呢。” “哦，原来是有什么缘故的啊。快说说，周嫂子。” “还不是春柳那个小妖精，想爬我们爷的床，没想到被我们奶奶误打误撞上了。奶奶一生气，就发作了。我们爷又急又羞又怕，在外面都快哭了。” “怪道没看见春柳姐姐，怕是被奶奶嫌弃了吧。” “可不是，我们奶奶菩萨一样的人，平日里你们都见过的，可看见过她打骂过丫头。可就这一件，管爷未免严些。春柳这丫头，也就是在这里寻的，她知不道我们家里的规矩。” “你们奶奶的法度可真严啊。我听说奶奶怀着姐儿都没往你们爷房里放人，你们爷也怪听话的。”徐老娘咧嘴笑起来。“春柳那丫头，长得确实不错，难怪你们爷会动心。那你们奶奶又怎么撞上了呢？” “我们奶奶这会子不是快生了嘛，爷的公事也忙，就睡在前面书房里。往日里爷的饮食茶水都是奶奶亲手弄的，这会子身子不方便，春柳那丫头跟奶奶学的，做小食茶点的手艺，奶奶就让她服侍爷读书看公文。哪知这丫头心大眼大的，居然就跟爷眉来眼去的。昨儿夜里，奶奶三不知的想去看看爷，正撞上两个拉拉扯扯的，奶奶一生气，就动了胎气，把我们爷吓的，魂都没了。从昨儿到现在，饭也没吃，觉也没睡。” “也不知春柳那丫头会怎么样啊。周嫂子，我真要睡了。”徐老娘实在撑不住了，倒在周管家娘子的床上一下子就打起鼾来。 “奶奶醒了，让爷过去。”小丫头春桃才刚十一二岁，是从松江老家带过来的。 闯了大祸的顾老爷其实并不老，连胡子都没留，白净脸，长条个，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也是这奉新县的父母官，此刻正胆战心惊地跟着小丫头来到内室。 “春桃，你出去。我跟奶奶单独说会子话。” “也好，老爷，你有了新人，你看，是把我卖了呢，还是让我给柳奶奶做个下人？”顾奶奶芳名青娘，年纪跟顾老爷相仿，此刻披着松花绿的家常棉袄，半坐半躺着，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听着却也让顾老爷发慌。顾老爷慌慌张张地扑到床边，就势跪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青娘，你别气了，都是我的错，我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也不知是怎么了。你就原谅我这一遭吧，毕竟我也没真做了什么，打死也就是个未遂啊。” “哦，那也行。把春柳那个不要脸的打一顿鞭子，卖了去。” “青娘，都是我的错，是我强迫春柳的。她还是个小姑娘，经不起鞭子打的。你平日不是最惜弱怜贫的吗？卖了这孩子，谁知道那些人牙子会把她卖到哪里去，不是会毁了一个好孩子吗？” “那好，既然爷怜香惜玉，就请爷把我卖了吧。反正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看着办。” “青娘，你要讲道理啊。这事真不能怪她。你想想，她一个小丫头，我做主子的逼着她，她又能怎样呢。你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她其实是不肯的。她其实是把我推开了啊。” “是啊，我知道是你的错，可我能把你怎么样啊？脱不了我也就是个妾，我要是个正头妻，我也不受这个气。” 这下顾老爷是真的慌了，“好了好了，把青柳卖了吧，等下就让周嫂子去找个人牙子。青娘，别哭了，等下奶水都哭没了，怎么给我们的女儿喂奶啊。你又坚持要自己给孩子喂奶，连奶娘都没请。好了，女儿都被你哭醒了。要不你给女儿喂奶？” 顾奶奶一边抱过女儿喂奶一边哭诉：“我们娘俩真的命苦啊，大奶奶说过，你娶她的时候答应她不娶小的，后来是大奶奶生大小姐伤了身子，你才娶了我。大奶奶给我交代过，这辈子就许你娶一个小，那就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既是舍不得她，你就放了我和女儿吧。让我给大奶奶做个丫头也行。”说完又是嚎啕大哭。 “青娘，求你了，我错了。”顾老爷打点精神赔礼道歉，顾奶奶百般撒泼，不依不饶，正在不可开交之际，猛可来了个救星。 小丫头春桃冒冒失失地跑进来，“爷和奶奶，有客人来了。她说她是奶奶的娘，可我不认得她。” “岳母来了？快请进来。她老人家从哪里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外婆来了 “青娘，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得下月才生么？娘还说早点过来看着我外孙出世呢。哦，是外孙女儿，那更好，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青儿，你是个有福的人。”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丽人，一边快步走进青娘卧室，一边解开身上挡雪的大红羽纱斗篷，一旁的春桃麻利地接过了斗篷。 “娘，你可来了。”顾奶奶带着哭腔喊。 “快让我看看我外孙女。” “娘，我跟你回去” “岳母，您先坐下，听小婿一句，青娘她真的是误会了” 中年丽人端坐在搭着灰鼠靠垫的檀木椅上，笑笑地看着口不择言向她告状的小两口：“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两个都说自己有理，我也听不大清楚。这样吧，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嘛，叫什么来着，是春柳吧，把她叫来，我听听她怎么说。” 关了一天的春柳被带上来了。 “春柳，这是奶奶的娘，马奶奶，她老人家给你讨了人情，你好好把事情的原委跟马奶奶说说吧。”周管家娘子吩咐了一声就下去了，随手关上了内室的门。 春柳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确实是个美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虽然只是穿了青布的棉袍子配深蓝色比甲，头发乱蓬蓬的，眼睛也哭得红肿肿，那白生生水灵灵的皮肉，细条条却凹凸有致的身子实在是勾人眼球。 “回奶奶，我这一夜在柴房也想明白了。我是误会了奶奶的意思。从上月奶奶让我夜里给爷做夜宵，端茶递水的，我开始也没往那里想，前儿不是我娘生日么，我请了半日假回家给我娘做寿，奶奶您还赏了我一根银簪子让我给我娘做寿礼的。我娘问我这些天做什么，我就说了，我娘我娘就跟我说，说您就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顾奶奶的声音尖利的很。 “青儿，你听她说，别打岔。你接着说。”马奶奶止住了顾奶奶。 “是，奶奶。我娘跟我说，奶奶一定是因为身子不方便照顾爷，让我去服侍爷，我本不想的，可是我们爷也年轻，长得也好看，平日里对人也很和气，我其实也是喜欢爷的。昨儿夜里，我服侍爷喝茶，吃宵夜，爷还喝了点酒，后来爷捏我的手，我有些怕，又有些喜欢，我想我娘说的应该没错，可是奶奶也没有真的跟我说过，我怕，想躲开，又怕奶奶就是那个意思，要怪我，这时候奶奶就来了奶奶，我错了，我再不敢了，求奶奶责罚，千万别再卖了我。” “春柳丫头，这个虽怪不了你，只你奶奶别的事情都不苛刻，这事上她真的容不了，你肯定是留不了了。青儿，娘还要怪你，你不让姑爷收屋里人自有你的道理，可你也要把话说明了，像你这样安排，难怪姑爷和这小丫头想岔了。姑爷，老身也得说句讨你嫌的话，虽说是男人家三妻四妾的不为过，可你是跟你家大娘子发过誓，今生就娶她一个，后来娶小女也是你家大娘子生大小姐伤了身子，为了传宗接代。况且你家大娘子定了规矩，只承认一个小的，要是你要了这丫头，你把我青儿怎么安置啊？她可是你一儿两女的亲娘啊。” “娘，都是小婿那天喝了几口酒，昏了头，色迷了心窍，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只要娘子莫再怪我了。这个丫头，卖了就卖了，只莫把她卖到不好的地方，找个好人家卖了吧。” “你俩口子真的会钻牛角尖，除了卖了就没别的办法了？把她老子娘叫了来，让他们领了这孩子回去，难道你们还缺这几两身价银子。青儿，我知道你不愿姑爷日日见着这美女一样的丫头，也犯不着跟个小孩子生气，刚我冷眼瞧着，她也真不是故意的，放她回她老子娘身边，也算是给我的小外孙女积福，可怜的小乖乖，不足月就出来了。春柳丫头，你可愿意？” “谢奶奶恩典，春柳做错了事，奶奶对我这么宽容，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奶奶。” 周管家娘子忙着打发人叫春柳的爷娘领了春柳回家，发还了身契，索性连随身的衣裳首饰都赏了。 “娘，你的行李放哪里了？还是吴叔跟你过来的？雇的车过来的吧？打发过了吗？小桃，小桃，看这小懒虫，死哪里去了？” “你别叫了，你们这衙门里住着，窄得都转不了身，我就不跟你们挤了。” “那您住哪里？这小县城里客店可简陋了，您怕是住不惯的。还是过来挤挤吧，青娘也得您帮着看看好些。”顾大人生怕岳母走了老婆大人又发脾气。 “我没住客店，就住你们右边的沈家花园。我也是上月才知道，那是湖州沈家的产业，沈大爷给打了招呼，我把行李什么的先放过去了才过来的。好了，我得先过去收拾一下，等会过来一起吃晚饭吧。”没等小两口回话，马奶奶仪态万方地站起身，披上斗篷，一径出门往沈家花园去了。 “娘这是怎么了？”青娘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声喃喃道。 “怎么岳母还跟那个沈沉有来往吗？” 两口子对视一眼，眼里是满满的担忧，特别是青娘，一时都忘了还在跟相公生气。 送了马奶奶出门，周管家娘子回来就直奔厨下了，该准备晚饭了。徐老娘白日睡足了，也过来帮忙烧火。大年下的，荤菜还是足的，蒸了一大锅米饭，米饭上面蒸了一碗腊鱼，一碗腊肉，今天马奶奶来了，又炒了一碗鸡蛋，炖了一碗干豆角，炒了一个黄芽白菜，再切一盘老家带过来的银丝芥菜。给奶奶炖的老母鸡是一直热在那儿的，到时候装上就是。 “周嫂子，平日里就是你做饭么？” “也算是，平日里奶奶和爷的饭食大都是奶奶准备的，我们其余人的就是我做了。如今奶奶做不了，说不得就是我了。” “周嫂子，刚才我听奶奶跟爷吵嘴，怎么奶奶不是家里还有大奶奶的？” 周管家娘子放下手里切菜的刀，到门口张了张，见没人，回来小声说道:“徐嫂子，我们家里这些事，可是说来话长。让我慢慢跟你细说吧。” 你道这马奶奶是谁？这位马奶奶可不是别人，她是南京城里秦淮河畔赫赫有名的名姬，名字叫做马守真，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尤其擅画兰花，也叫马湘兰，现如今虽然年纪大了，手头上的歌舞戏班子也是秦淮河上数一数二的。我们奶奶其实也不是马奶奶亲生的女儿，是奶奶年轻时的小姐妹的，那小姐妹生下我们奶奶没多久就死了，死前把我们奶奶托付给马奶奶。马奶奶给我们奶奶娇养大，我们奶奶画得一手好画，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绣得一手好花，别看是院里长大的，那教养不比千金小姐差，到十五六岁上，不知怎的就遇上了我们爷。我们爷虽然是长子，其实也不是嫡出的，是老姨奶奶生的，正经家里二爷才是老夫人生的。我们爷那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啊，十五六岁进了学，二十来岁中举人，过两年又中了进士，这不就选了官到这里做官么。我们爷十六七岁就做了亲，娶的是老夫人娘家侄女，真真小两口好得很，听说我们爷发誓不娶小的，只要大奶奶一个，成亲一年大奶奶就生了大小姐，真造孽哦，难产，生了一天一夜，大奶奶半条命都没了，我们爷急得嗓子都哑了。亏得家里看见稳婆不济事，赶紧请了个好大夫，这才把大奶奶救了回来。周嫂子，像你这样好手艺，我们这里奶奶还是有福的。 大奶奶到底是伤了身子，大夫说以后不能生养了，那我们爷还是一样对大奶奶好，这是真的。 后来爷中了举，跟着一帮同年举子老爷到南京游玩，三不知的就碰上了奶奶，两个都看对了眼，马奶奶说了，我们奶奶虽说是院里长大的，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她不会让女儿也过她这样的日子，要么明媒正娶了去，要么就撂开手。我们爷马上回家跟大奶奶商量，也是占着传宗接代的理，大奶奶虽不愿意，也没话可说，可也撂下话，娶二房也成，既然是传宗接代，一个就可以了，多了就再不认了。我们奶奶也是命好，进门一年就生了小少爷，过两年又生了二小姐，爷又中了进士，做了官。大奶奶身子弱，成年的药罐子养着，爷不敢带她过来，怕她身子吃不消，只得带了奶奶过来。还得说，我们奶奶也是懂事的，不做那恃宠而骄的事，一直尽心尽力地服侍大奶奶和爷，别说是在这里，就是在家里，大奶奶和爷的饭食茶水都是我们奶奶操持的，家里小姐少爷，爷和大奶奶，老太爷老夫人和赵姨奶奶的里外衣裳，也是我们奶奶做的，奶奶那手艺，没得说，绣的那花，就像活的一样。 其实我们松江老家里 “周大娘，饭好了没？马奶奶已经过来了。”小丫头春桃过来说。 “好了好了，这就上饭了。”周嫂子将做好的大碗的菜挑好的放进小碗里，又用小碗盛了三碗饭，用一个大托盘托着进了上房，春桃拎着熬鸡汤的瓦罐跟在后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冬夜 屋子里多了个穿豆绿棉袄藏青比甲的小丫头子，年纪跟春柳相仿，也是十四五的样子，圆团团的脸，笑嘻嘻的，怕是马奶奶带过来的，正把一瓶子红梅花摆在奶奶床边的花架子上。看见周管家娘子过来，立马迎上来接过饭菜往饭桌上摆，一边热络地搭话：“周嫂子吧，我是小红，跟马奶奶的，您放着，我来。” “姑奶奶，您别动，您还是坐床上吧，我给您端过来。”小红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用托盘把青娘的鸡汤和米饭端过来，做势要喂青娘，青娘忙接过来自己吃，笑着说：“你这丫头倒是手脚勤快，做事能干。好了，别忙了，跟周嫂子一起吃饭去吧。” “谢谢姑奶奶夸奖！奶奶，姑爷，那我下去了。”小红给青娘c马奶奶和顾大人行了礼，下去了。 “我看沈家花园雪地里红梅花开得正好，夸了一句，这小丫头马上跟人家沈掌柜家的套近乎，要了两枝过来。别说，这屋里插几枝花，感觉就是不同些。照我说啊，虽然是月子里怕受风，这门窗也不要关得太死，每天还是要有一两个时辰透透气的。横竖这屋里生着炭火，够暖和的。”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马奶奶忍不住唠叨，她的饭量小，只吃了几口菜，拨了一小碗饭，就放下筷子，只剩下顾大人埋头大吃，床上青娘小口抿着鸡汤。 “娘，我们知道的。” “我白说说呗，知道你们嫌我烦。对了，你这走了个春柳丫头，春桃那小丫头子一团孩气，不抵用，周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啊，我看你们还得再找一个能干点的来招呼我的宝贝外孙女儿。不知这大年下的人牙子那可还做生意不？” “这倒真是的，要不我们还是找个生过孩子的媳妇子，小丫头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呢。”顾大人把剩下的饭和菜一气都吃完了，也插话道。小红很快沏了三杯茶过来，顺手收拾了碗筷出去。 “姑爷饭量倒不小，正当年啊。” “我从小跟我姨娘一起吃饭，每回她吃完我就一气扫光，为这个没少被我们家老爷和太太笑话，说我一个读书公子像个苦力。”顾大人自己也觉好笑。 “媳妇子也是得找一个，丫头也还得寻一个，眼下也不要急着找，慢慢访访。要不这样，你们看小红怎么样，手脚麻利，心思活络，蛮招人喜欢的，我把她先借给你们顶顶急，等你们寻着合适抵用的再还给我。” “娘，这怎么好，我们还没孝顺您什么，哪里还能夺了您的丫头。”青娘道。 “我的傻姑娘啊，只要你好，娘怕什么，我无牵无挂的。再说，你访到合适的人还是要把小红还我的。不算抢。小红这丫头，也是家里过不下去了，岁就跟了我，以前廋得像个小老鼠，现在长得圆圆团团的，其实我也当她一个小女儿一样的，就像是你妹子。只是我现在也没心力教她别的，她也就粗粗认得几个字。这孩子，心地老实，可是人不笨，又安分，不挑是拨非的，是个好孩子，招人疼。我可不是瞧你们的面子，我是心疼我的小外孙女，可怜见的，不足月就出来了，生得这么单柔的。唉呀，她吐奶了，快给我帕子，我擦擦。来，小乖乖，让外婆抱抱。喔，不哭不哭。好了，不哭了。” “岳母，我还约了人谈事，先出去了。” “去吧，我和我姑娘说会话，一会儿我也过去睡了。” “青儿啊，这姑爷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如何，也得走下去啊。像你这样，不知道放一点让，可怎么搞哦。当初要死要活非得跟着他的也是你。唉，跟你那死鬼娘一个德性。”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喜欢他，连他吃饭狼吞虎咽我都觉得好看，他一身汗别人闻着臭，我闻着香。有大奶奶那是没法子的事，可他还要招惹别的人，我想着就生气。说真的，我其实不气春柳，我气的是他，对丫头动手动脚，还护着” “唉，想当年，你娘也是，你那死鬼爹，我们姐妹都觉得一个病歪歪的穷书生，还学人家富贵子弟出来风花雪月的，家里妻子儿女都有，功不成名不就的，长得那也算不上好看，可你娘啊，一眼就看上了，情愿做小，情愿自己出钱赎身，还没等事成呢，你那死鬼爹一病就死了，你娘怀着你，也进不了他陈家的门，她自己搬出去好歹生下了你，也跟着去了。只可怜你啊” 等顾大人和陈师爷在书房谈完公事，回到上房时，马奶奶已经过去沈家花园休息去了。青娘刚刚给小毛头喂过奶，顾大人想接过小女儿抱抱，青娘嫌弃道：“你把手和身子去炭火边烤烤热，别冰着我乖宝了。”顾大人乐颠颠地烤热了手，抱着小女儿仔细看：“我女儿长得真好看，像她娘一样漂亮。对了，还没给女儿取名字呢，青娘你看叫她什么好？” “她有个进士爹，难道还取不好名字？” “先取个小名儿，叫雪姐儿，看这两天雪下得这么大。大名呢，叫她爷爷取吧，老爷子最喜欢给孙子孙女们取名字了，咱们不要夺了他老人家的乐趣。对了，你没问问娘，她怎么还跟姓沈的有来往啊？” “别说了，我刚开口说了一句，娘就生气了，她不让我们管她的事，还说要是我们嫌弃她，她就不跟我们来往了，我就不敢说了。” “那我们还真是没办法呢。”雪姐儿在她爹的怀里很快睡着了。顾大人小心地将女儿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也解开衣裳，准备睡觉。 “你还是去书房睡吧，等下孩子吵着你。”青娘还是没消气，把相公往外赶。 “我睡这吧，书房冷冷清清的，我也不放心你们，孩子吵着你也不好啊，我也可以帮着看看孩子的。” “你去吧，这里不用你。书房你要嫌冷，就让周嫂子给你生个火盆。” 顾大人无奈地又掩上了解开的外袍，情知一时还哄不转娘子，只好起身要去书房。还没走到门口，一直静静睡着的雪姐儿突然大哭起来，青娘忙抱起，轻轻地摇着哄着，可是孩子还是哭个不停，顾大人忙接过女儿哄起来，说也奇怪，雪姐儿一到她爹手上，哭声马上小了，不一会就安静下来。顾大人放下雪姐儿，又准备出门，雪姐儿好像是舍不得他一样，居然又大哭起来。她爹一抱她，立马就不哭了，如此三四次，顾大人试探着说：“青娘，要不我还是留在这吧，雪姐儿哭呢。” “这小丫头，她好像真认得你呢。你睡外面一点，别压着女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穿越 爹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你自己搞定哦。 娘，其实我是在帮你哦。我爹长得可是很帅啊，还有才，还是官，娘啊，我可听说你还不是正室啊。当然，爹做错了事是得惩罚一下，可也不能太过分了，毕竟这古代男尊女卑，可以三妻四妾，男的基本都是渣男体质，别的不说，娘你自己不就是个小三么？娘你能倚仗的也就是爹爹的宠爱，这万一要是伤了感情，再来个春柳姐姐那样的，那可就糟了，连我也会一起遭殃的。 太困了，这小婴儿的身体，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你们两个大人，让我一个小婴儿为你们操心，你们不会内疚吗？我不管你们了，睡了。 沈亦敏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爸爸和妈妈都是县一中的老师，沈爸爸教生物，妈妈教历史。沈爸爸家里是乡下的，人长得挺帅，打得一手好篮球，年轻时还蛮风流倜傥的。沈妈妈家就在县城里，父母都是小厂工人，实话实说，沈妈妈长得很一般，不丑，但也绝说不上漂亮，也就是个中人之姿吧。但是这世上也真是有一物降一物的事，沈爸爸遇上沈妈妈，居然就认定了非卿不娶，很快就结婚，很快就有了沈亦敏。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都很疼沈亦敏，爷爷奶奶其实也疼她，可是，他们更想要一个孙子，因为沈爸爸是家里独子，上面有五个姐姐。于是他们开始鼓动沈爸爸妈妈生二胎，沈妈妈当年也是年少气盛，当时就怼回去，生二胎就开除公职，你们出钱养孩子？非得生男孩，你们家是有王位继承呢，还是有百亿资产继承啊？再说了，就是有王位继承，人家英国丹麦什么的，不都还有女王么？ 沈妈妈的态度越发惹恼了爷爷奶奶，主要是爷爷，但是奶奶是完全无条件听爷爷的，于是爷爷奶奶就一直锲而不舍地在儿子跟前说媳妇的坏话，起初沈爸爸还反驳几句，后来也就不理，随他们说去，再后来，说得多了，总有那么一两句说在点子上了，引起共鸣，也跟着说几句。最后，沈亦敏十岁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婚了。沈妈妈表示，沈亦敏想跟谁一起生活都行，相信沈爸爸只是跟她过不下去了，对女儿还是爱的。如果沈爸爸或沈亦敏想要改变现状，她可以马上接手。沈亦敏还是选择跟爸爸。 离婚没多久，沈爸爸就再婚了，沈亦敏的后妈也是一中的老师，比沈爸爸小十来岁，教美术的，虽然说不上很漂亮，毕竟年轻水灵不是？而且学艺术的，骨子里很是有点飘逸气质的，所以说，男人长得好看也是占便宜的。很快，沈亦敏就有了一个小弟弟。传说中恶毒的后妈沈亦敏没碰上，传说中高尚的后妈沈亦敏也没碰上，后妈对沈亦敏也就那样，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沈亦敏也挺一般地长大，读书的成绩也一般，不特别好，不特别坏，照这样下去考大学也就是个二本的样子。关键时刻后妈居然力挽狂澜，极力怂恿沈亦敏去学美术，考艺术专业，这样沈亦敏挺一般的文化成绩就不会拖后腿，而后妈还在繁忙的育儿家务中挤出时间教没一点基础的沈亦敏画画，后来沈亦敏居然高分考上了东华大学。不仅是沈亦敏，连沈妈妈都很感激后妈，更不用说沈爸爸了。不得不说，后妈的情商挺高的。后妈也发出话来，那是我儿子的亲姐，我老公的亲女儿，将来她过得好，肯定会对我儿子和老公好，我能帮为什么不帮一下呢？人家还去非洲援助支教呢。 沈妈妈离婚后一直一个人过，倒也不算凄凄惨惨，中学老师的薪水足以让她过上体面的生活，没有家务的拖累，闲暇时间里，靠着扎实的文史基础和还算不错的文笔在网上写历史小说，居然还有不错的收入，虽比不上网络大咖，也差不多赶上了本职工作的收入，甚至有人来跟她谈影视改编权呢。 沈亦敏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在一家it企业做平面设计，她做事很努力，这几年也算是渐入佳境了。她的男朋友是中学同学，还在复旦读博士，学的居然是高深莫测的物理，两人也算是互补吧。 家里也在催婚，两人感情也是很好，最后的决定因素是，有个小天使出其不意地要降临了，沈亦敏意外怀孕了。至于房子，魔都的房价那个高啊，凭两家的经济实力和两个人的收入，买房结婚是很不现实的，那么，租房结婚好了。两家很快定下来了，就在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小年那天，趁着沈亦敏的肚子还不显，回家乡搞个小型结婚仪式。反正沈亦敏的男朋友也放寒假了，两人提前两天回了老家，也要稍微准备一下。沈亦敏的弟弟十六岁了，正上高二，成绩很不错，和物理学博士生的准姐夫很是聊得来，连姐姐姐夫上街采购，小弟也跟着出来了，在街上，姐夫小舅子不知为什么事争了起来，沈亦敏好笑地想，真是长不大，都快当爹的男人了，还跟个小毛孩争什么呢？猛然，眼角扫到一辆红色轿车，分明是雪地里失控了，从马路中央朝这边飞过来，而那两个男生还浑然不觉。根本没有任何思考，沈亦敏本能地扑过去，推开了没有任何反应的两个人，自己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终于见到了光明，可是，那小猫一样的哭声是自己发出来的吗？天哪，居然穿越了，认了吧。 啊，父亲居然是渣男，偷吃气得母亲早产？什么，母亲也只是个妾，那么自己就不是嫡出了？运气真不算好，算了，还是随遇而安吧，毕竟自己上辈子也不算是开挂的人生，凭着努力和顺势而为，日子也还算过得有声有色的。怎么说在这里还算是官家小姐，上辈子全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三朝 青娘生小少爷和二小姐的时候，还在松江老家，一应事务都是大奶奶操办的，马奶奶并没有去，如今雪儿出世，马奶奶坚持要大肆操办一番。“我头一回见我这小外孙女就觉得投缘，看我给准备的四季小衣裳，小斗篷，尿布，小摇车，还有这金项圈，金手镯，金脚镯，有些还是青娘你小时候用过的，娘都给你留着呢。” “娘，你太操心了。您又破费了。其实不用的，我这里也准备了的。相公他也不想大操办，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青娘说着又要流泪了。 “丫头怎么了，我就是喜欢这个丫头。好了，也不好大操办，你们这住的地方也太小了，来几个客人就转不开身子了。这洗三就我们娘儿几个，顶多叫个说书的来凑凑趣，到满月咱再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正好赶上元宵节呢。” 洗三这天，雪儿被裹得浑身红彤彤的，马奶奶带着小红早早从沈家花园过来了，沈掌柜家的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跟过来，沈掌柜家的年岁跟青娘相仿，个子不高，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沈家送了一对二两重的银手镯，一件大红缎子面油绿潞绸里的小披风，两条绣花小手巾，又在洗三盆里安了一两银子，一吊钱，两条原色大手巾。洗三盆里青娘先放了五两银子，一丈粗青布，马奶奶也放了四两银子，一段细花布。 再过一会儿，陈师爷娘子，李县丞娘子也过来了，各人也送了些什么，安在洗三盆里的也有十来两银子，几吊钱，几匹尺头，这些都是徐老娘收着的，喜得徐老娘合不拢嘴。收拾好洗三盆，徐老娘把用桂花c柑子叶c青蒿c圆石头子和十二枚铜钱一起煮好的洗三水调好水温，把雪儿放进水里洗澡，口里喃喃着“桂花香，喷喷香，柑子甜，比蜜甜，石头圆，性子圆，铜钱山，用不完”诸如此类的吉利话，众人都凑上来说些好话，徐老娘把雪儿包好，还是送到床上。小红又给各位奶奶重新上了豆子芝麻茶，端上了橘子c炒米c红姜c桂圆c核桃c片糖c红蛋，还有一盘炒长生果。 “这长生果儿炒着倒是很香，也应景儿。”陈师爷娘子四十来岁的样子，看上去跟马奶奶很聊得来。 “是啊，这东西其实挺好吃的，可惜有些人不大会吃，还有人吃着会不舒服，那是他们不会弄。”马奶奶和青娘都是会弄吃的人。 “奶奶，说书的女先生来了。”小红带了一个穿蛋青色夹袄的女先儿上来。 “各位奶奶好。奶奶们想听点什么？古时候的，还是近来人编的？我这里倒有几回今人编的传奇词儿，奶奶们可要鉴赏鉴赏？” “你先说说你有哪些新编的词儿，那些老的都听了几百遍了，不想听了。”沈奶奶心直口快。 “一听就知道奶奶是常听书的，见识得多。我这几篇传奇词啊，可真的是那些有学问的人刚编出来的，还热乎着呢。”女先儿有意卖弄。 “好了，你快说有哪些吧。这些奶奶可是行家，你要说的不对，可打你那嘴。”青娘笑道。 “奶奶说的是。我这有一篇玉蜻蜓，说的是富家子申贵生恋上小尼姑，生下私生孩子，后来这私孩子中了状元，认祖归宗” “这个不好，啥私孩子”青娘道。 “哎呀，该打嘴，小小姐的好日子我说这个。我真是糊涂了，奶奶您大人大量我这还有杜丽娘慕色还魂牡丹亭，说的是” “这个听过了，还蛮好听的，要有戏班子唱起来才好呢。” “奶奶，这个您保准没听过，我们刚拿到的本子，听说是刚写好的，本朝花木兰，比武招亲，伴夫出征的巾帼英雄秦良玉。奶奶们运气好，听一本头回书吧。” “这个好，我外孙女也要做个巾帼英雄，娥眉不让须眉。哈哈哈” 女先弹起三弦边说边唱，奶奶们边听边笑，说着话。 “叫我说啊，这秦良玉身高六尺，怕不比那马土司还高一头呢。多半是个男人婆，会好看吗？”陈师爷娘子笑道。 “就是，她上马打仗，舞刀弄枪，肯定是一双大脚”李县丞娘子接口道，话还没说完，猛然意识到马奶奶和顾奶奶都是大脚，红了脸收了话。 “那是肯定的。大脚也有大脚的好处呢。”谁知马奶奶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着接话。李县丞娘子觉得马奶奶真是好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马奶奶。 晌午时分，大家一起吃了个便饭，又坐了会子，就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沈沉 新年热热闹闹地过去了，转眼元宵都快到了。因着雪儿出生，全家都忙乱着，也只派了周管家往松江老家送了年礼，眼下周管家也回来了，带了个粗手大脚的，抱了个岁吧的小女娃，还带来了老爷c大奶奶和小少爷的信。 “年礼都收到了，大家最喜欢的还是你做的里衣和鞋，爹娘和慧云，还有我姨娘都说穿得很舒服，孩子们也说谢谢你。慧云特别喜欢你给绣的那幅鱼篮观音，说是要送给她娘，王家岳母是信佛的。奶娘是慧云帮我们寻的，听说是姨娘家的远房亲戚，男人做事扭伤了腰，出不得力，本想卖了她，觉得也卖不出什么钱，倒是做奶娘还能多挣几个。也罢，就是不用她喂奶，也多个人照顾我们的女儿，她带的小女孩也可以做雪儿的玩伴呢。你看，延儿也会写信了，这字还写得不错呢，文法也没什么问题。慧云把他教得还蛮好的呢。父亲给雪姐儿取了大名，若兰，顾若兰。艾兰，如兰，若兰，老爷子说女孩子也要像兰花一样高洁。父亲最疼延儿，身子好的时候总爱教延儿认字。” “大奶奶真是菩萨一样的人，延儿真是命好，庶子能得嫡母如此看待，这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对了，才刚我听老周说，隔壁沈家的主人回来了，莫不是那沈沉来了？听说岳母手下的戏班子也从南京过来了，真准备唱一天戏么？” “可不是，人都住在沈家花园了。娘嫌我们这里地方小，借了沈家花园唱戏给雪儿做满月呢。” 两口子正说着话呢，外面有人报说沈老板来拜访。“请他到书房坐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沈兄，久等了。刚才在内子那里说话，小女淘气哭闹耽搁了。” “顾大人说哪里话。太客气了。一向跟大人隔壁住着都没来拜访，真是怠慢了。”沈沉中等个儿，有些发福，三十来岁的年纪，白皙脸庞，留一撮小胡子，一袭青缎棉袍镶着狐狸毛边，倒也不像个暴发户的样子。 两人客气了一番，又坐下寒暄了一会。这人也是有缘分的，居然觉得意气相投，顾大人也不觉得沈老板铜臭，沈老板也没感受到顾大人的官气。 “沈兄，有句话，怕是得罪，但还是想问一下。你和我岳母，就是青娘的娘” “顾大人，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解释一下。” 十几年前，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吧，快年底的时候，我爹头一次让我从湖州自己去南京城里查铺子，我只带了一个老管家就去了。南京可真是个好地方，说不尽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那秦淮河畔，歌台舞榭，美女娇娃，真真迷人眼啊，我一个十几岁的娃娃，从湖州那小地方猛可里到了这花花世界，可真是眼里心里都不够用的了。我是天天流连在花街柳巷，更有那一班南京街头的浪荡子，其实是瞧不起我这个外乡人，却瞧上了我的银子，天天带着我花天酒地，有一天在酒楼吃醉了，那起子丧尽天良的，拿了我的钱付了账就一哄而散了，也没个人送我回下去，我走了几步就倒了，啥事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看见一个仙女，把我的头抱在怀里，给我擦脸，还在说，这可怜的娃，怎么不学好，长得好像我的二弟啊，他那时候才岁呢。 我足足过了一天才醒酒，那天寒地冻的，如果兰姐没把我捡回去我就冻死在外头了。酒是醒了，到底受了风寒我又发起了高烧，人烧得迷迷糊糊，还说胡话，兰姐给我请医生，亲手给我喂药，见我烧得太厉害还抱着我掉眼泪。我在兰姐的房里养了小半个月才好起来。 兰姐看我好了就问我家在哪里，打发人找到我那个老家人，让我赶紧回家。兰姐那时候也三十来岁了，可看上去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也不是楼里最漂亮的，可我觉得是最好看的。我总觉得她长得像我亲娘，我娘在我五六岁时就死了，其实我对我娘没什么印象了，但是一见到兰姐我就觉得她长得像我娘。 我很快回家，跟我爹说我要娶兰姐，其实我爹在我十来岁时就给我订了亲，就是我现在的娘子，我在家里大吵大闹，要退亲去南京娶兰姐，我爹气得暴打了我一顿，把我关在屋里，不给饭吃，正好，我就不吃。我爹就我一根独苗，我不怕他不服软。果真，我只饿了三天，我爹就答应马上给我娶了亲，再纳兰姐做二房，爹说这是他最大的让步，还是看在兰姐救了我的命的份上。我爹也觉得兰姐是个好人，很感激兰姐救了我，但是，毕竟兰姐是个烟花女子，而且大了我很多。我爹其实也是为了我好。我想，就算是二房，我也会一直对兰姐好的，我跟我爹说，我要先跟兰姐商量一下，就又到了南京。兰姐看我来了很高兴，听说我爹没有怪罪我还直说我爹真疼我，让我要好好孝顺我爹。 等我吞吞吐吐说出我要替兰姐赎身娶她时，兰姐一下子愣住了。小弟，你说什么呢？我可从来当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回家了？做二房？你娶个年纪都可以做你娘的二房人家不会笑死你啊！ 兰姐，如果不行，我回去再跟我爹说，我马上去退亲，再来明媒正娶，好么？ 傻弟弟，不是这回事，我不是计较这个，我对你根本没有那个心思，你还是个小孩子，回去好好听你爹的话，成亲了要对娘子好。 兰姐，你等我，我马上回去退亲，再来娶你。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他不会不听我的。 兰姐冷着脸告诉我，她根本就不喜欢我，让我死了这条心。我不相信啊，兰姐明明对我很好的，她从大街上捡了我，亲手给我喂药喂饭，让我睡在她的床上，在我发烧时还抱着我流眼泪。我嚎啕大哭，跟兰姐赌咒发誓，我要娶她做二房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我知道错了，我马上回去退亲。 兰姐冷冷地跟我说，退不退亲是我的事，别扯上她，还有，以后不要到她这里来了，她不会见我了。我越发地发慌，抱着门框不肯走，就这么僵持了好几天时间。 直到有一天，兰姐特别开心，她告诉我，她喜欢的人要来看她了，那才是她真心喜欢的人，只要那人肯要她，别说是做妾，哪怕是做丫头，她都情愿，遗憾的是，十几年了，那人并没有要她的打算。而我，她是真的当我是弟弟，对我没有别的想法。老天就是这样捉弄人。 那天，我见到了兰姐的心上人，一个清瘦的中年文人，兰姐的眼里心里全是他，完全看不到别人。我从来没见过兰姐那样的眼神，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明白，我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我能怎样呢？我流着眼泪回了家，很快娶了亲。 我和兰姐虽不能成眷属，却是好姐弟。兰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她对我但有所求，我无不从命。而兰姐一直就是把我当弟弟的，她说我长得很像她的二弟，她非常喜欢她二弟，小时候家里穷，她二弟生病了请不起医生瞧，可怜她二弟不到十岁就夭折了，所以她看我发烧生病会害怕心疼，会抱着我哭。 一直以来就有流言说兰姐老牛吃嫩草什么的，话说得很难听，我很气，兰姐倒是不想解释，她说，我又不是为别人的想法活着，别人爱嚼舌头随他去好了。直到最近，好像顾大人和青娘都有点误会了，兰姐才让我跟你们解释一下，你们才是她最在意的人，她不想你们误会她。 “沈兄，你和我岳母真是一对好知己。是我们错怪你们了。我们也未能免俗啊。沈兄，我觉得我们其实一见如故，气味相投啊。” “大人太客气了，沈某一介俗人，满身铜臭，亵渎大人了。” “沈兄，讲真心话，我从没看不起生意人。国家要强盛，民众要富裕，真的离不开商人的。沈兄，你看我啊，少年进士，妻妾和美，儿女双全，其实我也是个庶子，幸亏家里嫡母是个和善的，也没受什么磨挫。其实有些事情，说穿了也沈兄知道么，我在一班朋友那里有个外号，顾三山。” “哦，这是个什么意思？”沈沉笑道，端起盖碗喝了口茶，笑着看向顾大人。 “我考秀才，举人和进士，都是一蹴而就，一箭上垛，不知内情的都说我是天才神童，真正熟悉的人都笑话我呢，说我是连中三元，不过是从后面数的——我这三次考试名次都差不多是最后的，人没考上的叫名落孙山，我是恰好考上，就是孙山，连着三次，就是顾三山了。确实有点运气的。” 沈沉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手里的茶碗也抖起来。“顾大人说笑了，大人家学渊源，名士风范，定是没在这些个八股文字上下太多功夫吧。” “也不是，要说诗书字画，我也不很出色，比我二弟差远了，我二弟是家里嫡出的，从小儿我父亲爱若珍宝，不像我，还是得苦读几句八股文章，自己谋个出身。” 说着话，顾大人起身从书桌的抽斗里取出一个手卷，郑重说道： “沈兄，初次见面，本不该麻烦的，只是你我一见如故，忍不住要与沈兄说。我们这奉新县，物产也不丰富，田地也算不上肥沃，如是风调雨顺还好，若有些灾荒，老百姓就苦了。前几年有几处旱几处涝几处冻，生生闹出饿死人的惨剧，若不是有华林胡氏一家出来赈灾，还不知怎么收场。对了，沈兄也听说了吧，前巡抚陆大人为华林胡氏一直以来捐粮赈灾，修路补桥，劝学兴教向皇上请封，皇上拨内库银三万两，为胡氏修建济美牌坊，表彰胡氏一家世济其美，不陨其名，现在牌坊还在建呢，沈兄有兴趣去看看么？胡氏族长胡士琇一介商人，赠从七品布政使司理问所副理问。可见今上并不认为商人是不入流的。 胡氏一族自宋起就在本县建有华林书院，原来是胡氏的家孰，从大宋初年开创，为国家培养了无数人才，真宗皇帝有所谓一门三刺史，四代五尚书的赞誉，虽然现在书院已经荒废了几百年，早先还被反贼占据经了兵灾，只剩下些残垣断壁。我觉得为官一方，应该也要为地方留下些什么。 我奉新民风淳朴，也有好些好学的好孩子，读书是一条好出路，就算不为科举之道，一个人，读书明理，也不会被旁人蒙骗，就是做生意，也可以记账不是。我这里邀集了胡氏族长和本县几个乡绅乡宦人家，想要修复华林书院，专为教化乡民，启迪民智。只是修这书院的费用，本县财力不逮，已经筹凑了几百两银子，沈兄，你看能否也捐些？” 沈沉接过手卷，摊开来看，长长一溜名字，怕有百来人，顾汇海排在第一，五十两，下面有二十两，十两，五两的，大多是一两二两的，最多一个捐了有八十两。“这是好事，理当效劳。”沈沉接过顾大人递过来的笔，写道：“湖州沈沉捐银二百两。” “沈兄高义！沈兄，明日我和几个首倡书院的老先生有约，请一起到华林浮云宫一聚可好？” “无不从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华林书院 浮云宫在县城西南会埠镇的浮云山上，顾县令和沈沉被小道士引进内室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 “各位已经先来了。我们路上耽搁了一下。来来来，我给大家引荐一下，这位是湖州沈家的沈沉沈兄，也是县衙西边沈家花园的老板。这次重建书院，沈兄慷慨解囊，捐了二百两。以后书院还要多多借重沈兄。” “沈爷高义，佩服佩服。”在坐几位纷纷拱手。内中有位个子不高，壮壮实实的中年汉子，顾县令与他互相行礼，并且介绍道： “各位，今上特别表彰的胡士琇胡大人，大家都听说过吧，今上特命修建济美牌坊以表彰胡大人和祖上的赈灾活命，造福桑梓，这也是本县的莫大荣幸啊。这华林书院本是胡家的祖业，胡大人是本地胡氏族人的族长。胡大人对重建华林书院很支持，顾某不胜感激啊。” “沈兄，这是本县德高望重的宋乡宦，宋爷本是进士出身，对了，宋爷还做过一任贵府安吉州的同知，后来又进了广西柳州府通判，为了造福乡梓，辞官回乡，宋爷的宋氏家孰，人才济济，桃李满天下啊。这不，对于我们这个重建华林书院，老先生也是鼎力支持啊。人力物力方面，宋爷可要一力担当啊。” “哪里哪里，顾父母过奖了。顾父母为本县黎民谋福利，老朽当唯顾父母马首是瞻。”宋乡宦清瘦的身子，面孔白皙，留着稀疏花白的胡子。他顺手指着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这是我两个侄孙，应升，应星，快来见过顾父母。” “两位贤侄我见过的，都是青年才俊，特别是这位宋小公子，上年还是在我手里进的学呢。宋小公子的几篇文章，做得是花团锦簇，庶几雏凤清于老凤声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将来必定鹏程万里。宋翁有福啊。” “见过顾师。”两位年轻人，一个二十上下，一个十四五的样子，都穿着白色长衫，有些腼腆。 余下还有浮云宫马道长，三四十岁的样子，华林书院就在浮云山上，书院旧址也是胡氏族人托浮云宫在照管。县学黄教谕，黄教谕是个六十来岁的举人。宋氏家孰的一个秀才孰师邓良知，四十来岁。还有五六个生意人，都是那个手卷上题了名出了银子的。 众人议定了华林书院的章程。 华林书院由奉新县联合地方贤达主办，由知县顾汇海任总山长，主事的推举为顾汇海，黄训贤，宋和庆，邓良知，沈沉。书院分三部，甲部，乙部和丙部。甲部为蒙学部，收五岁以上想读书认字的本县人氏。甲部山长为刚二十出头的生员宋应升。本县县学衙门也迁入书院，作为乙部，有心科举一途的学生，可以在乙部继续深造，这是书院的核心部分。乙部的贫寒生员可以到甲部兼课，赚取一些酬劳。乙部的山长是黄训贤教谕，名誉山长是宋和庆，因宋乡宦年事已高，具体事务由邓良知负责。丙部当是最有特色的，由甲部毕业或已经读书识字但无意于科举的，可到丙部学些一技之长，根据目前情况，暂时定了农学c医药和生意三门，以后视情况随时调整。丙部是以前书院从未有过的，由顾知县亲任山长，具体授课请胡士琇胡大人，沈沉沈老板和颐明堂药号的徐明达徐老板安排人手。 凡是奉新县人氏，都可入书院读书，学费也不贵，经考试成绩优秀的还有奖励。鼓励本县士绅踊跃捐资助学。外地人想到书院读书的，提出申请，经过批准也是可以的，学费可就要贵一些了。 正月十五一过，就请泥瓦匠人来修缮房屋，估计一月时间差不多了，二月十五，书院正式开学。 此外，县府鼓励私人及家族办学，原县学衙门就改为一所蒙学馆，收县城及附近的五岁以上的孩童入学，私人及家族办学的，县府将视情况给予补贴资助。 “各位辛苦了，我让家里小厮担了些米和素菜过来，请这里师傅做了些素菜，大家吃些素斋吧。”顾大人招呼众人。 “这如何好意思，扰了顾大人。”众人一边客气一边由小道士引着进了一间雅室，室内早摆好了一桌素斋，香菇油菜心，炒冬笋，粉丝黄花菜，油豆腐炒酸包菜，小葱拌豆腐，炒面筋，一大盆热腾腾的素杂烩汤，还有一碟子切得细细的淋了芝麻油的银丝芥菜。“简薄素斋，怠慢各位了。” 虽然是素斋，好在浮云宫的道士手艺还行，洁净华美，滋味纯真，大家吃得也津津有味，席间宋乡宦指着那一碟银丝芥菜说：“这芥菜虽是佐餐之物，然色香味俱全，实是难得。闻得制作此物最佳为松江府上海县露香园顾家，可与顾大人有亲？” “家父正是露香园主顾名世。”顾大人笑答。 “有缘啊，说不得老朽要托大叫一声贤侄了。令尊和我可是同年，当年我们可是好兄弟啊。顾贤弟在尚宝司任上我们还见过几面，后来就没有音讯了。令尊一向可好？” “见过宋伯父，”顾大人忙站起来行礼，“家父在尚宝司丞任上就致了仕，身体倒还硬朗，在家含饴弄孙，教几个孙辈读书认字。” “听说顾家诗书传家，家里丫头小厮都是识文断字的，也是传为佳话啊。” “这都是外面混传的，家里丫头小子要是想学认字，我们也不阻拦的，还行个方便，家里先生教孩子的时候跟着听，些许认得几个字，会算几笔账，要说都识文断字，那也是没有的。” “顾贤弟年轻时风流倜傥，学问精纯，尤其是书画，那是一绝啊。顾大人家学渊源，风采更胜乃翁啊。”顾乡宦捻须笑道。 “惭愧惭愧，这琴棋书画上头我真没学到家父一半，这风流风采，真愧不敢当。” “顾父母为官一地，为奉新子民谋福利，为皇上分忧，为国家效力，就是最大的风流。来，老朽以茶代酒，敬顾父母一杯。” “那是那是，我们都敬顾父母。”在坐诸人都随声附和，举杯。 “顾大人，令爱快满月了吧。给令爱接生的可是拙荆。满月还要讨杯喜酒喝哦。”颐明堂的徐老板向顾大人举杯说道。 “失敬失敬，原来徐娘子是徐老板娘子，这次真是多亏徐娘子了，差不多是救了我娘子一命呢。来，徐老板我敬你一杯茶。”顾大人干了一杯茶，旁边小厮续上水。“好说好说，喜酒有得喝，正好明天小女满月，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请了一班小戏，可是南京班子，明日就在沈家花园唱一天戏，欢迎大家来凑热闹。首先声明，不收礼啊，如果一定要送礼，我就当是给书院捐款啊。” 吃过饭大家往回走，顾大人和沈老板也一起往外走，一顶轿子抬过来，宋乡宦一边进轿子一边随口问道：“顾大人没坐轿来么？” “没呢。说来有趣，沈兄在沈家花园养了几匹马，平日里是沈掌柜的骑着去看看庄子，今日正好我们两个骑过来，不然这些路，得两三个时辰才能到，骑着马，有半个时辰就够了。” “顾大人还会骑马？”宋乡宦好奇地问。 “小时候跟着我爹在北边跑，也马马虎虎学过，骑得不快还是没问题的。倒是沈兄，比我骑得好。” “呵呵，我们做生意的，有时候就得会瞎跑，有些东西一会一个价，跑得快的就赚了，跑慢了就赔了，可不得跑快点。”沈沉笑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沈家花园 沈家花园在县衙西边，之所以叫沈家花园是因为确实有个大花园，里面种了各种奇花异草，只在靠近县衙的边上修了一座小小巧巧的两进院子，平日里只有沈掌柜的两口子带着一儿一女并几个管家丫头住着，倒是宽敞，现在沈沉和马奶奶都住过来了，沈掌柜的自然把里院的正房都让出来了，自己住到厢房里。马奶奶从南京调过来的小戏班子唱戏的有十二个女孩子，还有教戏的，司琴司鼓的，二十来号人都挤在外院的几间厢房里，好在沈家人也不多，也不觉得很挤。 小红跟戏班子里那些女孩子本就很熟，清早起就催着青娘过来，青娘还笑话她，哪里有你这样的客人啊，大清早的去人家家里做客，你不怕人家主人还没起床么？ “其实我们家才是主人呢，不是给小小姐过满月么，我们只是借他们家一个地方。”小红不以为然，开口争道。 “好好好，你这丫头，我说不过你，我收拾一下雪姐儿。何嫂，你帮我抱雪姐儿，小红，你帮何嫂看一下曼子，我怕你小孩子抱不好雪姐儿。”何嫂就是新来的奶娘，曼子是她的女儿，刚会走路，皮得很。 这边有个习俗，小孩子满月的时候要“出窝”，满月的时候要从家里抱出来到别人家去，正好就一起了。沈掌柜家的带着人在门口迎着，哎呀，看我们雪姐儿，来，姨姨抱抱，长得好重了呢，这就出窝了，顺手就从何嫂手里接走了雪姐儿，来，我们去看看虎子哥哥，看看虎子哥哥那个大懒虫起床了没？ “何嫂，你看着点雪姐儿，我去我娘那里看看。” “你放心去吧，我帮你看着雪姐儿。真乖。”沈掌柜家的笑道。 “你今天事儿挺多的，哪顾得了她。”青娘说。 “这么又小又乖的孩子，抱手里也做得了事的。”沈掌柜家的是真喜欢雪姐儿。 天还早，还没什么客人来，虽然戏还没开张，小戏子们已经扮起来了。青娘一走进去，一眼就发现了春柳混在戏子们里头瞎忙乎，咦，你怎么在这里？马奶奶看见青娘，忙笑道:“这么早就过来了。这你也怪不了这孩子，是这帮小蹄子昨儿过来去街上逛，春柳也正好在街上买线，几个聊起来就投缘了，你也知道的，这么大的丫头最喜欢一起疯了，这不，几个玩得可好了，春柳都想学唱戏了。” “奶奶，收下春柳吧，她爱唱戏，嗓子也好，扮相也好，身段也好。”扮正旦的云儿一边挽头发贴发片，一边跟马奶奶求情。 “你这蹄子安分些，别鼓噪得人家动心了。你们都是七八上十岁学戏的，她已经十四五了，恐怕迟了。”马奶奶笑道。 “兰姐，这么早就过来看她们呢。哦，顾奶奶也过来了。”这里正说着话，只见沈沉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过来，跟青娘拱了拱手。 “兰姐，你这班子可真不错，看这些孩子，个个长的可精神，听这声音，可饱满。还有这戏服，这个绣花，配色也好，针脚也匀，最难得的是气韵生动，一点不像有些绣品，呆板生涩，死气沉沉得恨死人” “这你可说着了，你知道这戏服都是谁绣的么？都是青娘帮我绣的呢。青娘可有个外号，叫做针神呢，她绣的花，除了不香啥都有，她绣的鸟，除了不叫啥都会”马奶奶笑道。 “娘，看你说的，不怕人笑话。”青娘不好意思地说。 “沈爷又不是外人。好了，去里屋坐坐，别耽误孩子们上妆，一会客人该上门了。” 三人刚在屋里坐定，小丫头上了茶，马奶奶放下茶，冲门口说道：“你这丫头，躲躲闪闪的做什么？有话进来说。”只见春柳捏着手绢，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一下子扑在马奶奶身边，抱着马奶奶的膝盖，哭道：“奶奶收下我吧，我想学唱戏。我回到家里，我娘嫌弃我白吃饭，说养不活我，还要卖了我，下回可不见得好命能卖到好人家。” “你家里怎么了，真这么过不下去了？” “本来我爹做点小生意，我娘和我做些针线，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前年我爹生了一场大病，不仅做不了事，还得我娘招呼着，现在家里吃的就是以前的老本。我弟弟还小，才十岁，也不抵用，也只能卖我了。”春柳哭道。 “这孩子，怪可怜的。你娘为什么不跟你找个婆家呢，你长得这么招人疼的。”马奶奶摸着春柳的手说。 “哪个会愿意娶我一个没分文嫁妆，家里只等着我给找米下锅的呢？那些肯要我的，不是七老八十要讨小的，就是病得快死要冲喜的，别说我宁死不肯的，我娘也舍不得” “我可是跟你说，这学戏也算不上好事啊，先不说你年纪大了，学不学得出来，单只这入了这个门，你也是禁不住那些口轻舌薄的油头粉头地叫，任你以后认得了谁，也难得做得了人家的正头娘子。我也快五十的人了，不想造这个孽。而且你跟了我，你家把你的卖身银子吃完了又怎么样呢？你再细想想。” 春柳半天没说话，想是一下也拿不定主意。 “兰姐，我倒有个想法。刚才这丫头说她会做针线，我看顾奶奶绣活那么好，我手上有好几个铺子里卖绣花连裙，绣花手绢，绣花头帕的，生意很好，绣庄上的人都赶不赢。就是奉新正街上沈掌柜管着的绸缎铺子，也卖些绣品的。还有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喜欢花大价钱买那做工上乘的绣品，还有戏班子的戏服，兰姐你也知道的，都有多贵。说句不好听的，这奉新县里，物产也不是特别多，人也不大富裕，女孩子会做活的也不多，家里一穷就卖孩子，讲实在的，啥都不会的傻姑娘能卖几个钱？好歹会些手段也卖得起价些啵。如果顾奶奶能教一班女孩子绣花，在这里开个绣庄，对我的生意也有好处，对那些没有生计的穷人也是一条生路呢。杭州苏州那边好一点的绣娘，养活一家子人是完全没问题的，有的还可以挣一份小小的家业呢。只一点，绣花是个费眼睛的活。” “这个不好吧。青儿刚生了雪儿，她还得照顾姑爷，而且，春柳这丫头，跟青儿” “奶奶，春柳绝对不会再犯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看顾大人一眼了，求奶奶怜惜春柳，教我绣花，好叫我养活一家子。”春柳一下子又扑到青娘脚下。 “娘，我倒觉得沈爷说得不错，其实你姑爷做的这个官，官俸又薄，开销也大，虽然还不到入不敷出，我们的日子其实也有些紧巴巴的。相公虽然不说是像海瑞海大人一样刻板清廉，但要他昧着良心坑百姓的钱他也不干的。松江老家里相公也只是个庶出的，公中的开销也是死死的几个，没得活泛钱，连延儿几个孩子有时候多花几个钱都得大奶奶用嫁妆贴补，相公心里其实还挺过意不去的。若果然能靠绣花挣些钱，我也好，那些像春柳一样的穷人家姑娘们也好，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春柳，上次我也有错，没把话说明白，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相公，更相信我自己。” “谢谢奶奶，春柳不知怎么报答奶奶才好。” “谁要你报答，你只好好做事，好好孝顺你爹妈，带大你弟弟就对了。” 正说着，小丫头进来报说有客人来了，一行人起身去迎客人。 再说沈掌柜家的抱着雪姐儿领着何嫂和小红到了西厢一间小房间里。沈掌柜的儿子虎子知道今天要唱戏，高兴坏了，早上天没亮就醒了，吵了一阵，毕竟不到两岁的孩子，吵累了又困了，正躺床上补眠呢。 沈掌柜家的把雪姐儿放在床上虎子旁边，笑着看两个睡得沉沉的孩子盖着小花被子。不一会就有小丫头子过来有事找，沈掌柜家的叮嘱了何嫂几句，就跟小丫头匆匆走了。听得那边院里人来客往，还有唱戏的声音传过来，曼子想过去看，何嫂不让，曼子就哭起来了，何嫂怕吵醒了两个睡觉的孩子，就让小红把曼子抱出去玩会。 何嫂看人都出去了，便把门关上，觉得那窗子开了一扇也有点进冷风，就起身把窗子也关死了。再看了看放在门边的炭火盆，又起身把火盆移近了些。 雪姐儿其实在曼子哭闹时就已经醒了，何嫂关门关窗她都听见了，直到何嫂把炭火盆移近，猛地闻到一股烟气的味道，暗道一声不好，不会在满月这天煤气中毒挂掉吧。可是，口不能言，手脚也没什么力气，唯一可做的只有大哭了。 何嫂刚把火盆移近，就听小小姐大哭起来，忙把小小姐抱起来哄，可是怎么也哄不好。以为小小姐是想吃奶了，解开衣裳把奶凑上去，更是引来了嚎啕大哭，小脸都哭得皱巴巴的了。不知道哭了多久，感觉力气都快哭完了。何嫂真是慌了，这小小姐很是好带，平日都不怎么哭的，今儿这是怎么了？何嫂无法，只得抱着雪姐儿开门准备去找奶奶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门刚打开，就觉得头昏无力，倒在门边，临倒到地上的一瞬间，还记得把雪姐儿搂着，让她倒在自己身上。 雪姐儿放声大哭，很快引来了青娘和小红。 青娘抱起雪姐儿上下摸了个遍，眼泪花花，好在雪姐儿没什么事。房里有股子烟气，何嫂也像是被烟气熏倒的样子。不好，虎子还在里面睡觉，赶紧抱出来，幸亏虎子是睡在靠窗的床那头，也没啥大事，被吵醒了只知道咧着嘴哭。 恰好颐明堂的老板徐明达也过来喝满月酒，请过来看了一下，两个小的都没什么大碍，给何嫂弄了个白萝卜，榨了汁灌下去，一会子也醒了。 “小小姐真是吉星高照啊，多亏她大哭招人过来。”徐郎中笑道。“不过这烤炭火可真是要通风透气啊，烟气熏人出事的事也是有的。” 因得这回事，何嫂和小红都被马奶奶好好训了一顿。这场满月宴也有些草草收场。一天的戏唱完了，明天班子还要动身到苏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大舅哥 “苏州府王家请我们班子去唱戏，你说是那哪个王家？就是前首辅王锡爵老大人家。王家公子去年中了榜眼，可是父子榜眼呢，王老大人以前也是榜眼呢。”马奶奶笑道。 “哦，原来舅兄请了岳母的班子啊。说起来都是亲戚。王老首辅就是慧云的亲伯父呢。家里老太太也是王家旁枝的，论起来是王老首辅的远房堂妹。”顾大人笑道。 “我那舅兄可真是天纵英才，让人不得不服。要说他这四十来岁才考中进士，竟不是沾了老父的光，竟是被耽误了呢。他年轻时爱好诗文书画，不重时文，后来为了科举，一力专攻八股，当年王老首辅在朝时，他就在顺天乡试一举夺魁，被言官弹劾，说有作弊之嫌。结果重考，我舅兄还是第一。这要是我吧，没准就让人给踢下去了。王老首辅那是个直脾气，言官们也不依不饶的，为了不让老父亲为难，舅兄发誓老父在朝绝不参考。后来王首辅致仕，舅兄才考了一次，就是我侥幸的那年。结果还没考完，王老夫人重病，他就跑回去了。说起来那年他要没回去，我可能就名落孙山了。” “这我倒不清楚，只知道这王公子文章肯定是好的，不然也中不了榜眼。我知道的是他写的戏本子好得很，他家的戏班子也是苏州府数一数二的。这次听说是请了三个班子，长洲申府申家班的鲛绡记，杭州高府的高家班玉簪记，我这南京的马家班西厢记，和他自己王家班牡丹亭打擂台呢。” “舅兄家的戏班子那也是有名的好，汤老前辈的牡丹亭听说就是他家班子首次演出的，那可是他们家的拿手好戏。岳母你要小心些，可别被比下去了。听说申老首辅家的鲛绡记那也是好评如潮，轰动一时啊。只我那个舅兄啊，妻宫上头有些犯煞，少年时娶的两任妻子都没两年就去了，第三任妻子一起过了七八年，前几年也去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他现在一是思念亡妻，二是觉得自己不吉，竟是不敢再娶妻。唉。” “这富贵人家也有不顺心的事啊。说起来啊，这有钱人家怕就怕人不健旺啊，要是能请个得力的医生在家里，有些病也就不怕了。可惜有些女人家的病，大户人家又不好让医生直接看女人，有多少女人的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送掉了。就说今儿，若不是雪姐儿命大，这么小的孩子要真中了烟气，都是那短命的奴才害的。但凡她懂事一点，也不至于啊。”马奶奶用绣着兰花的香帕擦了下眼角。 “岳母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华林书院历史上就有收女学生的例，我还正想着该怎么办女学呢。岳母您看，我们办一个女医班，收些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学认字，学妇科，儿科，养生保健，那么大户人家雇这么个女医是很划得来的，我们这女医也不卖为奴的，只替那大户人家做工，大户人家要像请西宾一样地请女医才行。还可以在医馆和药铺打下手或护理病人，女人一般心都比较细，手脚也伶俐，不比男人粗手大脚粗枝大叶的。只是，这就免不了有些抛头露面的” “这倒不怕，一是，这学医的女子，怕不会是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哪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是，前阵子听说书，那秦良玉一介女子，还带兵打仗呢，还有比这更抛头露面的？皇上不还嘉奖了她么？皇上都说她好，谁还敢说不让女人出门做事啊。” “倒也是，岳母见教的是。我得赶紧和书院同仁商量一下这个事，若果真能做成这事，我那舅兄家请一个女医回去，学会日常保健养生，就不会时常地生病，可不比病倒再延医吃药的省钱？况且他一个戏班子也养得起，请个女医没问题的。还有啊，松江老家也可以请一个，慧云的身子也不大好，若有个懂医理的女子贴身伺候着，可不比吃什么药都强。” “对了，王家这么喜庆的事，家里大奶奶不要回娘家庆贺一下么？”马奶奶问道。 “慧云身子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去得了。估计我二弟会去。二弟诗词书画，吹拉弹唱都来得，和我舅兄，还有江南书画大家董其昌，写牡丹亭的汤显祖这些人，年岁上虽然差着些，交情可不是一般。这回四大戏班同在苏州竞技，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二弟他，他还是个票友，还能串几出戏呢。到那里岳母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沈家绣庄 绣庄已经开起来了，本钱和订单都是沈老板出的，进货出货由沈掌柜管，青娘只管培训绣工和刺绣一些顶级精品。本来是想叫顾家绣庄的，顾大人觉得有些不妥，就干脆叫了沈家绣庄。就在沈家花园东头一片空地上搭了几间大屋，招了十来个巧手的姑娘小媳妇，大的不过二十多，小的才堪堪十来岁。本来是只想招那些穷人家的，谁知道人家一听是知县家奶奶亲身教授绣花技艺，就有那举人家的小姐，秀才的娘子，还有有钱人家的闺女，哭着喊着要跟来学。青娘本不想收的，这些人就转托家里父兄找顾知县说情，说是情愿出学费来学。却不过情面，青娘只好答应了。于是院子里就有了二十来个姑娘小媳妇了。 自从上次雪姐儿差点中了烟气，青娘便再也不肯让雪姐儿离开视线。每日里青娘会抱着雪姐儿过来，绣花的时候，何嫂就抱着雪姐儿坐在一边，一刻也不松手，其实也不大方便。 沈老板那里已经下了头一笔订单，主要是手帕，头帕，腰带，还有十条绣花连裙，青娘想着这头一炮一定要打响，对绣娘的手艺要求特别严格，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是要给自己绣嫁妆，十来个学手艺挣钱养家的有五个已经绣得上手了，开始绣手帕，头帕和腰带了，其中又以春柳的手艺最好，剩下的还要再练练。那十条连裙，青娘不敢假手他人，一直自己在绣。今天她看春柳的腰带绣得很不错了，招手让春柳过来。“春柳，你过来，我看你昨天绣的这腰带还不错，这样吧，你今天开始跟我一起绣连裙，花样子在这，你今天就坐我旁边，有什么不清楚的就问我，我看看你哪里有问题。对了，没把握先别下手，千万不要搞坏了连裙料子。” 春柳忙不迭地答应。春柳如今在青娘手下做得正好，除可以在沈家花园吃个中饭，每日还有十来个钱的收入，差不多可以负担起一家的生活。她弟弟也进了蒙学馆读书认字，端端正正一个小学生。她爹娘再也不提要卖她的话了，实话说，如果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谁不疼自己的儿女呢。正忙着，小红进来了。“姑奶奶，宋家小公子要见您。” 青娘出来外间，何嫂抱着雪姐儿跟了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深蓝长衫，红鞋净袜，身量瘦长，斯文秀气，却又活波灵动，原来是上次雪儿满月酒时见过的宋乡宦的小侄孙宋应星。“是宋小公子，快请坐。” “师娘好。这是老师画好了图，让我找了个篾匠做的小推车。这可是咱奉新县手艺最好的篾匠，这边边角角的地方都磨得滑滑的，上了桐油，伤不了手的。老师知道师娘带小师妹辛苦，还要操持绣庄，特意费了好多功夫想出来的，还改了好几次才做出来的呢。师娘，让小师妹试试？”宋应星献宝似地推出一个小车子。 青娘和何嫂都上来看这小车。宋应星忙演示给她们看。竹片磨得光光的做了个平台，下面四个竹子弯成的小轮，当头竹子做的扶手，可以推着走，最有意思的是平台上搁了一个青竹编的篮子，里面铺了厚厚的小褥子小棉被，还有个竹编的可以放下的把手，小孩子放在篮子里，可以提着走，也可以放小推车里推着走。要是哄小孩睡觉，前后推动小车也可以做摇篮。 青娘把雪姐儿放小摇篮里逗，雪姐儿特别开心，咧开没牙的嘴咯咯地笑。“小师妹多大了，就会笑了。”宋应星还是个大男孩，看见雪姐儿也忍不住伸出手来逗弄一番。 “快四个月了呢。”青娘笑道。“宋小公子是去年进学的吧，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的秀才。” “师娘夸奖了。我侄儿半岁了，还不会笑呢，小师妹真乖。” 正说着话，春桃从外面跑进来。“奶奶，爷让你过去招待客人。对了，宋少爷，大人特地吩咐让你也一起过去见客人。” “哦，没说是什么客人吗？”青娘随口问道，忙把雪姐儿放在新的小摇篮里，推着小车往外走。 “好像是爷的老师。”春桃答道。 沈亦敏，现在的雪姐儿，大名顾若兰，实在是吃了一惊，原来自己还是生在了奉新县，而且，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宋应星，天啊，她前世还去宋应星纪念馆玩过呢。这么说来，现在该是明朝万历年间了，再过几十年，明朝就要完了，战争，动乱，后金就要成立清朝了。细思极恐，不行，我得好好护着一家人在这乱世活下去。当然，现在看来还是太平盛世，那就还有救。正直有为的爹爹，善良勤劳的亲娘，还有这萌萌哒“科学巨匠”宋应星。 沈亦敏不知道的是，其实从她穿过来开始，历史就悄悄地偏离了一丝丝方向，就好像前世听说过的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原本青娘生下的孩子是没保住的，青娘痛不欲生，哭得快死过去，马奶奶过来也气得很，很快青娘就自请回松江老家服侍大奶奶，照顾孩子，顾大人苦劝无果，只得应了。青娘回到松江一直以刺绣为业，和大奶奶相处极好，倒也颇赢得了些名声。顾大人孤身一人留在任上，没多久就纳了春柳做小，大奶奶也不坚持那个只认一个小的说法了，估计也是对自己的夫君死了心，干脆不管了。过了两年，顾大人不知怎的得了个打摆子的毛病，上吐下泻，烧得晕晕乎乎，一命呜呼了。 重修书院，开设绣庄，这些都是没有的事了。 沈亦敏接下来见到的这个人会更让她大吃一惊，不由得感叹世界真小，人生真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顾大人的老师 青娘走进书房，只见顾大人和一个四十左右的蓝衣文士对坐桌旁说着什么。 “青娘，这是我的开蒙老师，徐光启徐老师。老师，这是贱内。这是我新近交得的一个小友，宋应星。应星，快过来见过祖师爷。哈哈哈。” 雪姐儿躺在摇篮里吃惊得快蹦起来了，当然，她蹦不起来，只能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大人们听着也就是一个小婴儿在笑吧。徐光启，宋应星，这两个人怎么碰一起了？ “我和二弟五六岁要开蒙读书的时候，家里请的先生病了，没多久就过世了。恰好徐先生的蒙学馆名声在外，我父亲就把我和二弟送到徐先生家读书，后来二弟身子略有些不好，家父家母有些舍不得，还是请了先生在家里教，我却喜欢先生的教法，一直在先生的学馆读书，直到我后来进学。”顾大人解释道。 青娘和徐先生见礼，回到里间整治了齐整的攒盒，亲自安好攒盒，又重新奉上新茶，这才带着小红，推着雪姐儿去厨下准备午饭。 “老师是什么时候收到我的信的？您答应过来给我们的书院讲一阵学的吧？您是从南京过来的？”顾大人笑问。 “实话跟你说汇海，我这次过来也有我的想法。我总觉得，现下太平盛世，皇上圣明，民无饥馁，可是，也要防备着天灾。老百姓啊，民以食为天，那荒年里，穷人没得吃的，流民死伤无数，那些富户，也免不了被抢被杀，一样可怜。汇海你也知道的，我这些年在华亭试种甘薯，一直也没推广下去，这次我可是想借着你县太爷的势，在奉新先种一批，再推广开来，再向全国推开。这甘薯在福建一带荒年救了不少人命呢。” “老师说得对，想当年太祖爷强制推广棉花种植，让我大明子民都能穿上棉衣，盖上棉被，太祖爷真是天恩啊。要是甘薯能让我大明子民荒年也能吃上饱饭，不又是一桩大恩德。” “汇海，我这次在南京可是见到了很多过去未曾见到的东西，听到过去没听过的声音。再加上前些年在两广做教书匠，接触了好些外洋的人和物，真是大开眼界啊。这大千世界，除了我大明，还有别的一些国家，也是有明主，有忠臣的，还有一些完全有别于我大明的物产，真是闻所未闻，非常有趣，等有空了我们再细说。 听人说汇海在奉新做了很多有益百姓之事，特别是重建华林书院，我听说现在还办了女医班和养生班，华林书院历史上倒真的有女学生呢，这个倒是还有渊源的。” “老师，这事还真是亏了今上立牌坊表彰的胡士琇胡大人。今上不是从内库拨出三万两银修牌坊么，胡大人看我们在努力重修华林书院，给今上上奏，请求将拨给的三万两银中拿出两万两用于重建和维持华林书院，只用一万两来修牌坊，今上也恩准了，又特地表彰了胡大人。这两万两银子，死死地收着花那也会坐吃山空，我们有三个人管着这银子，我，胡大人，还有湖州沈沉沈兄，把这银子经营着，只用它的息钱。我们还在全县士绅中募捐，这办学的事，大家也支持。有了这些钱，我们就从各地请了好些学问大家。老师明日有兴么？我陪你去会埠看看。顺便还可以看看刚修好的华林胡氏的济美牌坊，认识一下胡大人。应星，明日我们一起去。老师，应星是这一批孩子里最有灵气的，他可不光会做几篇八股文字，他对百工技艺，天文地理都有兴趣，一通百通。” “老师过奖了，应星在祖师爷面前不敢放肆。祖师真的种过甘薯吗？我倒是听说过甘薯这东西，不过没见过。真是好种产量又高，不占良田，生熟都可食？” “那是自然。不过，不用口口声声叫祖师爷了，我看上去也没那么老吧。就跟你老师一起混着叫老师好了。说起来，你老师是进士，我可才是个举人。”徐光启并不拘泥。 “不好吧？”宋应星犹豫着看向顾大人。 “让你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老师也不是古板人，反正到书院给你们上课，也是你们的老师。”顾大人笑起来。 “两位老师，应星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今日正好请教。您看啊，徐老师可算得上是满腹经纶，还是顾老师的老师，可举业上还在顾老师后头。这科举之路是不是主要凭运气呢。讲实话，我并不很喜欢八股文章，我喜欢的是那些有益于国计民生的经世致用之学，但是八股文字又是进身的唯一道路。老师，我该如何选择呢？” “应星，还有汇海，为师这里多嘴几句。 说起这科举之路，惭愧，为师自十九岁考取秀才，三十六岁上才中举。那还是恩师焦竑焦大人从落第的试卷中把我的卷子挑出来，居然侥幸了一个应天府的解元。会试又落第。但是，我还是会继续考下去。 你们可知本朝我最敬佩的两个人物是谁？新建伯阳明先生，前首辅张居正张大人。汇海别担心，我也不会在外面乱说的。过了这么些年，今上也应该明白了。就像于谦于阁老，总有见青天的时候。新建伯不也是隆庆时才复爵的么？所谓不为人妒是庸才。他们都是有天分有大抱负的人，做八股文字确实浪费了他们的天才。可是，这八股文就是一个实现抱负的敲门砖啊，如果你不敲开那扇门，如何实现为国为民的抱负呢。 当然，我也不是说考不上进士就没出息。这么说吧，我还有两个敬佩的人，其中一个还是目不识丁的女流之辈，那就是前朝我们松江府的黄道婆。黄道婆本是穷人家孩子，十二三岁就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后来她逃到崖州学会了黎族人的纺织方法，从崖州回到乌泥泾，又自己改进了织机，教会了乌泥泾人，如此乌泥泾被不胫而走，连带着整个松江府的布都驰名天下，你们说这算不算有出息，算不算青史留名？ 还有个人，也是本朝的，终其一生功名也只是个秀才，却写出了一本旷世医书，造福芸芸众生” “我知道老师说的是谁了，是曾做过太医的李时珍先生吧？正好我们学里还请了庞鹿门和瞿九真两位先生，他们可是李时珍的传人，一个传承了他的医学，一个传承了他的儒学。可惜李时珍的次子李建元先生前些年也过世了，据说建元先生是继承时珍先生医学造诣最深的”顾大人接口道。 “《本草纲目》这本书也是李建元先生呈给朝廷的，先是在南京印了一版，我听说咱们江西的的夏良心巡抚也正在准备再印一版呢。”宋应星也插嘴道。 “这么说时珍先生的两位传人都被汇海请来华林书院了，那真要拜访请教一番。” 这名义上的祖孙三代人话很投机，聊得热火朝天，青娘过来请吃饭都请了几趟，饭后又接着聊，一直聊到深夜。因为明天还要一起去书院，就打发徐老师和宋学生在隔壁沈家花园住了，明日好一早出发。现在，沈家花园似乎是顾大人家的客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会埠镇 会埠镇就在浮云山脚下，潦水河从镇子边缘流过，是一个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小镇。这里是华林胡氏的祖居地，胡是这里的大姓，全镇差不多有一半的人都姓胡。 胡士琇胡大人家今天来客人了。皇上赠了胡大人从七品的官衔，其实也就是一个虚衔，不用上衙门的，胡大人还是留在家里打点生意。 知县顾大人和徐先生过来的时候，胡大人已经得了消息在家候着，寒暄过后，顾大人提出请胡大人一起带徐先生去看济美牌坊，又是一通客气，三人就一起出门了。 济美石坊位于潦河边，一路过去有不少农人跟胡大人打招呼:胡老爷，来客人了。又去看牌坊啊。老爷真是大善人，有福气，这不皇上都夸您呢。 济美石坊东c南c西c北向形制划一，文字相同，每面枋间嵌有绦环板三块，由下向上，第一层题“从侍郎布政使司理问所理问胡士琇”，第二层题“济美”两个大字，第三层镌刻“圣旨”二字。均为楷书，双钩石刻。 牌坊高三丈多，宽一丈多，每面都是方方正正的，四面四柱，由四根花岗石柱构成四门，各构件均以榫卯连接，每面由一个门楼式牌坊榫式联结组合而成，牌坊四角作挑檐状，斗拱及檐楼均为青石，斗拱共三层，檐楼二十个。整座牌楼上下内外刻满图案，千姿百态，形象生动，有“龙凤呈祥”“二龙戏珠”“寿子富贵”“福喜平安”等图案，以及人物c花卉c禽兽和几何形穿花图案，莲花瓣状图案等。 牌坊上还记载着华林胡氏四段千古流传的佳话：捐廪赈灾，架桥修路，创办华林书院等济美事实，尤其是南面第二层横梁上，“举朱幡c迎快马c路旁书童仰头望”，讲述的是宋雍熙二年，华林书院有三位学子同年并登进士第，朝廷派人送喜报到华林的动人情景。 “哦，三个小猴崽子，你们看啊，这里有你们三个一起进士及第的兆头呢。我就不用了，我有进士爹，进士兄长，再有个进士儿子，就足够了。实在不喜欢那些死板板的八股文”顾大人三个还在东面细看，就听南面有人高声戏谑。转过南面来，只见一个面容俊美衣着华贵仪态潇洒的公子哥，正对着三个高矮大小不一的小公子说笑。那三个小公子，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五六岁的样子。 “二弟，你怎么在这儿？”顾大人显是认出了那公子哥，快步走过去。 “大哥，你上回信里不是让我带延龄过来读书么？开春我去苏州王家就把他和长龄一块带过去了。在王家盘桓了个把月，可过足了戏瘾，我还扮了一出呢。对了，还见过了小嫂的娘马奶奶，马奶奶真是个爽快人，女中豪杰。过后又去余姚长龄外婆家，今年是我岳母花甲大寿。我小舅子听说我们还要一路游山玩水，非得跟着来。听人说奉新新建的济美牌坊好看，我们就先过来看看啰。来，先闻，过来见下我大哥。” 三个小公子里年岁最大个头最高的穿深红长衫的过来见礼，虽然形容尚小，然文质彬彬，颇有大家公子风范。接着长龄和延龄也见过伯父和父亲。顾振海又见过老师，见过胡大人。胡大人见是顾大人的弟弟和儿子侄儿过来了，连说请都请不到的，邀着去家里喝茶吃饭。 “胡大人，我们也是真有缘分的，这次我们在船上遇到了我们的姐夫，仔细问来，原来是贵亲，从四川忠州府同知任上卸任的。他带着家眷，还在船上收拾呢。我们先过来看看。” “哥，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呢。我们和一家子合雇了一条船，谁知一说起来，原来是大姐夫呢。可惜大姐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正说着，那边过来一大帮子人，正是那大姐夫一家和顾振海带的小厮押着行李过来了。一行人赶过去寒暄客套一气一齐来到胡大人家，收拾喝茶不提。 原来这顾汇海顾振海兄弟俩都没见过他们的大姐夫，连大姐也没见过，难怪不认得。顾名世一生风流倜傥，跟原配夫人也是琴瑟和谐，无奈子嗣上有些艰难。原配吴夫人给他生了三个嫡出女儿，几个通房侧室也不争气，不是一无所出，就是也生女儿。到四十岁上，吴夫人老蚌生珠，又怀上了。可惜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健旺，难产过世了，一个好生生的哥儿也没留得住，跟着去了。 顾名世和夫人感情深厚，一时也不想再娶。也是前世姻缘，这么过了五六年，忽然有人提亲，说的是苏州王府远房旁枝的一个姑娘，家中虽比不上王阁老家豪富，可苏州王府，能穷到哪里去？姑娘也是生得花容月貌的，父母也宠得紧，挑女婿就挑花了眼。蹉跎到十八岁正准备降低条件下嫁，年岁不大的父亲一病死了。守了三年的孝，出孝刚要议婚，母亲又追着父亲去了，又是三年孝，姑娘就拖到了二十四五了。反正是年纪大了，姑娘倒是淡定了，没有功名的不要，长得寒碜的不要，家里太穷的不要，倒也没说不愿做填房。顾家的男子，一向是长得器宇轩昂，顾名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人物风流，果然是一说就中。 此时顾家嫡出的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庶出的两个女儿也许配了人家，没料到成亲前几日顾名世和从年轻时一直照料自己的一个通房丫头提起来的侧室一夜温存，这四十多年没来的儿子居然就来了。新夫人也争气，进门就怀上了。等过了十个月，赵姨奶奶和新夫人前后脚生下了两个公子，顾汇海，顾振海。顾名世是个温和的人，就是对家中奴仆下人都宽宏大量，对年轻美貌的新夫人更是温存体贴，更兼他一向风流倜傥，就是做官也是做的鸿胪寺，尚宝司这一类的，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新夫人也是琴瑟和谐，千般投缘，顾名世自然就沉醉在温柔乡中，在仕途上也就没多大进取心了，正六品的尚宝司丞任上正赶上父亲去世丁忧，他就顺便致仕了。 好在没几年庶出的长子居然连着秀才举人进士一起中了，而天资聪颖娇生惯养的嫡子却无心科举，只喜混在娇妻美眷之中，整日醉心于弹琴唱戏，调墨绘画。顾名世和夫人都是宽容随和的性子，对儿子的管束也不刻板。 顾汇海娶的是苏州王阁老的亲侄女，顾振海娶的是余姚王家的小姐，好像顾家跟王家是挺有缘的，顾家大姐嫁的也是个姓王的，王姐夫是山东新城王氏。这新城王氏一门别的不多，就是进士多，从忠勤公王重光启始，三四代里进士就有十几个。王姐夫象飞，读书也不算特别出挑，十来岁上丧父，寡母督着读书，二十来岁考上了秀才。其时王姐夫的伯父王之桓和顾名世的兄长顾明儒同朝为官，义气相投，就为各自的侄子侄女牵线为媒，促成了一段姻缘。后来王姐夫发狠读书，好不容易中了个举人，家里人看他举业上头难得再进一步，好在家里进士多，不差他这一个，撺掇着选了官，熬资历也熬到了忠州府同知。顾家大姐跟着大姐夫到了四川任上，可惜一病死了，王姐夫也娶了新妇。 这王姐夫在忠州府同知的任上不知是得罪了上司还是怎的，开出的评语不好，幸得还有几个同僚说好话，只得了个冠带闲住，带着家人回家乡新城，王姐夫心胸还算开阔，并不以丟官为耻，一路上游山玩水，倒也快活。这王姐夫后娶的夫人，就是胡士琇胡大人的千金。夫人自嫁给王大人，也是好几年没回过娘家，这次也就非要顺路来见老父老母，王大人一口答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家宴 顾家二少爷带着两个小少爷和自己小舅子过来，最开心的就是青娘了，两三年不见的儿子好像长大了不少，有些生分，有些羞涩。 “姨娘。”顾延龄有些瑟缩地跟青娘见礼。顾长龄和王先闻也跟着一起见礼。 “好孩子，快些坐下吃茶。”原本激动得想一把抱住延龄的青娘听到一声姨娘顿了一下，客气地笑道。 “闻哥儿长哥儿，延哥儿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小不懂事，你们多管着他些。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吃的，这清明团子是我自己做的，干干净净的，哥几个尝尝。”说着给每人端上一碟点心，白玉色的小碟子里四个绿莹莹的捏成小兔子形状的糯米团子，赤豆做的小红眼睛。几个小的都喜欢吃那软糯香甜的清明团子，还不大会品茶，只有顾振海细细品着茶味闻着茶香说道：“小嫂，这是什么茶？茶味清淡，微苦后甘，回味无穷啊。” “就是本地的茶，没什么名气的。只是今年的新茶，隔壁沈家自己庄子里种的，赶着刚做好的明前茶，挑着尖子自己留着尝尝，也给了我们一罐。”青娘笑道。 “哦，你小嫂在隔壁沈家花园教一班大姑娘小媳妇绣花呢，和沈掌柜家的一起操持着一个绣庄，两人好得都结拜姐妹了。”顾汇海在边上解释道。 “说起小嫂子的绣艺，我可真是见识了。这次去苏州，大嫂托我把小嫂给她绣的鱼篮观音转送给她娘，我过去的时候，正好董思白也在那里，大家一起瞻仰了小嫂的技艺。就是我说的话大哥说我是言过其实，董思白，当今的书画大家，鼎鼎有名的香光居士，那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想要拜师学艺呢。”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是闺阁间手艺。我现在经手着绣庄，就想靠这手艺挣两个钱，好贴补你哥做个穷官，胜过做那贪官呢。”青娘的脸有些红了。 “小嫂，不是我乱说的。后来唱戏的时候，还遇着马奶奶的戏班子。马奶奶说的，她的班子的戏服，可都是你绣的。那个锦绣辉煌，真是，那角儿上台一亮相，别的戏班子就被比下去了。真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 “二弟，你要不要认识一下沈家花园的沈掌柜，虽然只是个掌柜的，其实也是一个妙人，一点也不俗的。能做几句诗，还能画两笔画。你和他一定谈得来。据说他家投靠沈家之前是在云南周王府的。那园子里可有好几株稀世的兰花，还有大片的西府海棠，跟咱们家的水蜜桃差不多，现在正开花呢。可惜结的果子没咱家的水蜜桃好吃，不过好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对了，听说沈掌柜还收藏有好几块古墨呢，二弟你不是对古墨有兴趣么。”顾汇海说道。 “是么？那我倒是要去看看。” 正说着话，进来两个青年公子，原来是王姐夫打发沈家大姐亲生的两个孩子与渝与忠过来拜见两个舅舅。王与渝二十来岁，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也娶亲了，看上去很稳重。王与忠十五六岁，还有点孩子气。 “与诚渝与忠，你们是一直跟你们父亲在任上还是后来才去的？”顾汇海问道。 “回大舅，自我娘去后第二年，我爹就着人送我们回新城老家了。我们是去年才去四川看爹的，家小都在新城，也没有一起去。谁知爹又被奸人陷害，又得回家。”与渝答道。 “大姐夫今年也四十了吧，大姐都已经过世十几年了。”顾振海感叹道。 “是的，我娘生下我就过去了，所以爹看着我就想起我娘，就伤心难过。”与忠说着眼泪汪汪的。 “看你们这两舅舅，外甥来了不说些开心的事，尽惹着外甥哭呢。”青娘叉开话题道。 “也是也是。你们太太看着也是个和气人，对你们还好吧。其实比你们也大不了多少对了，你们打算在奉新待多久？听说你爹对华林书院很感兴趣，一直待在书院和书院的各位师长谈天呢。”顾汇海又换了个话题。 “是呢，我爹跟徐先生，庞先生和瞿先生都谈得来。听说徐先生还是两位舅舅的启蒙老师啊。”与渝说道，“我爹对徐先生所推崇的西洋技艺很感兴趣，特别是对徐先生的甘薯推广最热心，这一天都跟徐先生一起探讨呢，都没空过来看二位舅舅。我爹在忠州府就见人种过甘薯，好像不如徐先生的长得好，可能是那边的人还不太会种，毕竟这还是个新东西，见过的人不多。” “姐夫也是为国为民操心啊。”顾汇海感叹道。 “其实爹就是想找个捷径重新起复呗。”与忠年轻嘴快，被与渝瞪了一眼后吐了一下舌头，不服气地顶嘴，“大舅二舅又不是外人。” “与渝你多虑了，谋起复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爹这样谋起复于国于民都有好处。况且与忠也说得对，舅舅也不是外人。不过与忠，以后说话也要注意点，外人面前还是不要把自己家的情况全透了底，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顾汇海说道。 “大舅，我在外面也不会乱说的。”与忠连忙道。 “哥你也是，把他们小孩子教得这么圆滑，你以为都是你们官场中人，逢人只说三分话。”顾振海看不惯了。 “我就说说，听不听由你们。来，喝茶。马上开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贵福山庄 “哥，沈兄和我真是投缘啊。这几日我们无话不说，一见如故啊。只是过两日沈兄要去庄子里督着春播的事。哥，我想跟着一块去，那几个小的也没去庄子里玩过，也想跟着去玩，可以么？”顾振海问顾汇海。 “庄子里可不比家里，什么东西都短的，你受得了那苦？那几个小的受得了苦？”顾振海不以为然。 “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又说人家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又不让人家去外面历练。再说，我们这几个月在外面也有餐风露宿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连几个小的都不怕苦，何况我呢。真要是做自己喜欢的有意思的事，再苦也不怕啊，何况只是去个庄子上。”顾振海抱怨道。 “去吧去吧，知道你也就是告诉我一声，不是征求我的同意。可要看好几个小的，不过这一路上你把他们看得也算好啊。” “哥，其实我看沈兄也是个知道享受的人，我还真不信他常年住的那个庄子会很苦。”顾振海得意地笑道。 青娘是舍不得刚到身边的儿子又跑出去的，无奈儿子想出去玩，打的旗号是历练，他老子也赞成，只好由得他们了。自从这几个去了庄子上，青娘天天在家念叨，幸好有个绣庄和几个月大的雪姐儿缠着，不然顾大人都得烦了。 眼见着延龄几个去庄子上也快半个月了，兴许真的如顾振海所料庄子里条件还不错，或者是几个小的在庄子里玩疯了，乐不思蜀，竟没有回来的打算。青娘实在挂心，请周管家借口送衣服鞋袜去看看，顺便让他们早点回家。周管家早上去的，下午就骑着马匆匆回来了，回来就神色慌张急着找顾大人。青娘觉得有些不好，忙着跟过来。顾大人强笑着安慰青娘：“没事的，说是延龄在庄子里摔了一跤，掉进水里了，已经被救上来了，就是吓了一跳。我过去看看把他带回来。” “你们没有瞒着我什么吧？如果延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准备活了。你今天一定要把延儿带回来。今天见不到延儿我是不会闭眼的。”青娘眼泪汪汪哭道。 “你放心，真的没什么事，延儿就是吓了一跳。我这就去了，你在家里好好带着雪姐儿，我今天一定把延儿带回来。” 这天晚上，青娘一直点着烛等着，都到小半夜了，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县衙侧门，顾大人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延龄下车进屋，那几个大的都灰溜溜地溜进自己屋里。 “哥儿怎么样了？没事吧？”青娘跟进来问。 “说了没事的。就是掉水里吓了一跳，还受了点凉，有一点发热，已经请庞大夫看了下，吃了丸药，不碍事。让他睡吧。”顾大人安慰道，牵着青娘的手退出房间。 “到底是怎么回事？”青娘问道。 “延儿这次可真是命大啊。多亏了了庄子旁边的一家农户。他们几个小的在潦河边上玩，延儿不小心失足掉河里了，他们几个又没有会水的，急得只叫唤，旁边地里做农活的一个农户跑过来跳水里把延儿救上来了。” “阿弥陀佛，那可得好好感谢恩人啊。恩人叫什么名字啊？”青娘双手合十，嘴唇颤抖。 “名字叫刘九。要说这刘九，也不是那一般的农户，家里几亩薄地，收成不好，农忙时给沈家庄子打打短工，穷得快吃不上饭了，还让儿子读书认字呢。” “那你给人家些银子啊。哦，你走得匆忙没带多少银子吧？”青娘道。 “我从沈掌柜的手上借了一百两银子想要送给那刘九，可他不要” “哦，那倒奇了，他要什么呢？”青娘好奇道。 “那刘九把他十来岁的孩子推出来，说是只想让他孩子继续读书。那孩子虽然小户人家出生，可是一心向学，兼之聪明伶俐，村里教书先生情愿不收束修教他读书认字，那孩子却不是想那科举一途，而是想学医术，将来当个医生。听说华林书院那里有学医的，就想去，可是家里实在是没钱供他读书了。这好说，这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我来负责，正好请了庞大夫过来看延儿，庞大夫也喜爱那孩子伶俐，也识文断字，当即表示肯收下波儿，那孩子名字叫做刘波。 我也很喜欢波儿，就起了心想收他做个干儿子，谁知波儿竟然不肯。而且他说的还很有道理，他说他爹救了别人的孩子，他一直为他爹骄傲。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不应该这样对待救命恩人。我就让延儿拜了刘九做干爹，波儿才肯认我做干爹呢。” “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以后要让延儿和波儿多在一起，多学学人家。”青娘道。 “是的，延儿也要到蒙学馆读书的，等学里休沐的日子，看他们兄弟的意思，要么来我们家里，要么去贵福庄子里刘九家里，两个孩子一起。”顾大人很赞成青娘的说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王姐夫起复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甘薯在奉新的试种非常成功。除了在华林书院购置的几十亩地里种上甘薯，沈沉也让沈掌柜在贵福庄子里种了几十亩，顾大人还说服刘九在自己几亩产量不高的山地里种了甘薯，村里人看知县大人的干亲也种这玩意，想是不会吃亏，便也有人跟着种，多的十几亩，少的一亩几分的。知县大人的老师徐先生亲自教导大家如何育苗，如何扦插，如何施肥，今年雨水有些少，种下的水稻收cd不大好，那原本产量不高的山田薄地，居然收了很多的甘薯。比起水稻和小麦，甘薯产量又高，肥啊水啊什么的要求也不高。今年虽然水稻年成不大好，好在在南方，甘薯一年四季几乎什么时候都可以种，成熟也快，那些原来没种甘薯的人家，也都赶紧补种了甘薯，都不用县里劝说了。甘薯可以生吃，可以蒸着吃；可以做菜吃，可以当饭吃，可以做零嘴吃；还可以洗出粉来晒干做粉皮吃。总之，这下老百姓可不怕饿肚子了。 顾大人和徐先生正商议着等再把如何储存甘薯和加工甘薯的方法做得更完善些就向皇上建议推广甘薯种植时，就听到了王象飞王姐夫被起复，做了广西柳州府同知，原因就是他向皇上上书请求普及甘薯种植，当然，这也与他那正做兵部侍郎的堂兄王象乾有关。 其实上次王姐夫被罢官也是因为王象乾在平定播州杨应龙叛乱中得罪了人，连累王姐夫被人下套坑了的。 这次户部下文，着各地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先小部分试种甘薯，总结经验，待成功后方可较大规模种植。 顾大人和徐先生看着户部发下来的文，都有些懵。“你这个姐夫，可也真是，难怪他那一阵在这里问长问短，原来是想起复哦。可他竟只字不提奉新这里的情况，只说他在山东和四川试种，可有些贪天之功，不大厚道哦。”徐先生有些为顾大人抱不平。 “老师，其实我一开始对王大人也有些看法，好像是有些不择手段。过后再想，他也有他的难处，要谋起复，尽管有王侍郎的人情在，毕竟还是有功劳好些，这一个小功劳，再分来分去就没什么分量了。其实老师和我一起试种甘薯，还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吃饱，不要饿肚子。现在看来，我们还保守了一些，王姐夫走在我们前面，把我们的事都抢先做了。说真的，我都还感激他呢。再说，他毕竟是我姐夫，让他沾沾光，肥水也没流入外人田，我两个亲外甥也好过些啊。” “汇海，你能这样看真是太好了。你这心胸可比老师宽广豁达啊。” “老师过奖了。其实，我现在还真不想升官，我只想再用几年时间，让奉新百姓都能吃饱饭，穿好衣，让孩子们都能读书上进，百姓安居乐业，华林书院能培养出治病救人的男女医生，也可以试验新的良种。假如无论丰年灾年，百姓都能把日子过下去，就不会出现前些年那些个惨状了。” “汇海，我前些年在两广做教书匠时就接触过西洋过来传教的番僧，比如有个中国名字叫郭居静的。之前我也和你提过的，那西洋的百般技艺，真有我们学习的地方。我曾见过他们画的大地图，全世界都画在一张图上，那都是他们亲自到过，测过的。他们还有一种钟，有大一些的，放在房里，到时辰了自己会唱歌，也有小一些的，可以揣在怀里，想知道时间拿出来看一下，比我们的水钟沙漏日晷都要准确得多了。还有一个叫望远镜的东西，一个长筒筒，从那筒里望过去，几里外的树啊房子啊人啊，全都好像站在眼前，纤毫毕现，这要在行军打仗中用上这个，不是会掌握先机？可惜啊，这些都太珍贵了，没法子弄个来看看，不然也可以让书院里的孩子开开眼，长长见识，甚至还可以拆开看看我们能做一个不。不过我听说他们会给皇上进献这些宝物，以换取皇上支持他们传教。 对了，说起他们的那个教，他们信奉的是一个天主，主张众生平等，修路补桥，施医舍药，行善助人，有些地方和我们信佛也有些像。但是呢，有些地方又很不像。比如他们是不准娶小的。汇海你别不自在，我不是说你，你两个娘子都是很好的妇人，相处得也好。有时候我觉得他们说的也很有道理。对了，他们还反对女人裹脚，这个我也赞成，所谓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得损伤，女人裹脚这事实在是要不得，让我大明一半的子民自己把自己整成残疾，太不人道了。妇人羸弱，孩子也就羸弱，整个大明子民也就羸弱。一定要改掉这个陋习。 来奉新之前我不是去了一趟南京么，在那里我又和一个叫利玛窦的谈了很久，这个利玛窦手上还有一本讲图形算术的书，很是有意思，他说他们西洋诸国，孩童上学，都会学这门功课的。如果我大明学童能学习这本书，于工程技艺方面大有裨益。可惜是曲里拐弯的洋文写的，一般人看不懂，我也是利先生给我解释了半天才懂了点皮毛。要是能有人把它用汉字译出来就好了。想当年唐三藏从西天取经又译经，那佛教经文也是很难译的。若果能把那图形算术的书译出来，必定能助我大明盛世。听利先生说，他们挑选了几千册书籍，都是记叙西国的风土人情，天文地理，百工技艺，文章典籍，若果能都译出来，对我大明必大有裨益啊。如果可能，我们甚至也可将我大明的文章典籍，也译成西文，向西人推介我大明，互相交流，取长补短呢。” “老师，我总觉得你看事情比我看得远。我真是佩服您。” “甘薯的事比我原来预计的进展要快，说真的，还是要感谢你大姐夫，没有他的话，要照我俩的稳妥做法，还得有一年半载才会到如今的局面。我想回松江看看家里人，再四处走走。去杭州看几个老朋友，没准再去南京转转。” “老师，您要有空再来看看学生哦。”顾大人依依不舍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拜访 今年的夏天特别热。绣庄这一阵也歇了，因为天太热，绣娘的手会出汗，绣出的花就不好看了，青娘就索性放一阵子假。好在半年时间也教出了好几十个绣花好手，绣庄的生意很有起色。春柳姑娘手艺最好，都快赶上青娘了。现在她一个月都能挣上几两银子了，比她当初的身价银子还高，她娘再也不说要卖她的话了。 每天早上雪姐儿就会热哭，奶也不好好吃，背上还长了一大片痱子。沈掌柜家的过来看雪姐儿。“顾家姐姐，这雪姐儿身上都热出痱子了，老这样也不是个事。我们家虎子和妞儿也怕热，前儿他爹把他们都带庄子里住去了。那庄子里山高树多风大，是比这城里凉快多了。我把这边的事交代好了，明天我们家那口子会派车过来接我过去。要不姐姐你带着雪姐儿跟我一起过去吧，反正庄子那边的房子也够多，住着也干净清爽。” “倒也不是不可以呢。这天，热得像是起了火，夜里都睡不好。雪姐儿看着都瘦了，他爹也心疼的紧，要不是这官儿拘着身子，他也恨不得出去避避暑气。延哥儿学堂里放了假，早跟着他义兄到了庄子那边住，正好我也过去拜会延哥儿的义父义母，那可是延哥儿的救命恩人啊。这可麻烦你了，沈家妹妹。” “姐姐你说哪里话呢。雪姐儿真乖，才半岁多就能叫爹妈了，我们家虎子那傻小子，一岁多的时候还不会叫人呢。来，雪姐儿叫声姨姨，姨姨带你去庄子里玩，找你延哥哥玩去。”沈掌柜家的笑着逗雪姐儿。 雪姐儿心里说，就是让我唱首歌我也能啊，可是我不敢啊。那还不得被人当成妖怪。真是憋得慌。顶多只能装个早慧婴儿啦。郁闷归郁闷，还是卖力地表演，一边口水滴答地吹泡泡，一边吚吚哑哑地学说话。 第二天大家起了个绝早，趁着天还没热起来，沈掌柜家的带着青娘和雪姐儿就奔庄子里去了。家里也得有人照顾顾大人的起居，就只带了何嫂两母女和小红过去。 庄子里果然是比城里凉快多了，虽然太阳底下还是热，那树荫里凉风习习，让人神清气爽。顾奶奶刚把房间安顿好，就唤上小红和何嫂，要去拜访刘九家。沈掌柜家的也喜欢凑热闹，之前刘波有时去顾大人家她也见过，刘波那孩子聪明伶俐，几乎是人见人爱。 那刘九家里住了小小巧巧一所农舍，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前屋后种了大片的桑树，桑叶绿油油的，煞是养眼。青娘一行人过来时，从路边一棵大桑树上溜下来两个背着竹筐的男孩子。“娘，你怎么来了？妹妹也来了。”顾延龄高兴地喊道，“娘，你看，我采的桑叶，一会子交到庄子里，可以换钱的。” “延哥儿，你爬这么高，可要小心点，别摔着。我这不是来拜访你干娘么。家里太热了，我带着你妹子过来歇歇凉。” “干娘好。我会看着延哥儿，不会让他出危险的。干娘，还有沈姨，请进屋里坐。我爹去庄子里帮忙去了。”刘波虽然才十二三岁，却是斯文有礼，精明能干的样子。“娘，小妹，家里来客人了。” 刘九娘子三十来岁，穿着粗布衣裙，干干净净，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从里屋出来迎接客人。 “顾奶奶，可不敢叫妹子，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顾家妹妹，沈家妹妹，你们可都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哦。这是波儿在学里跟着师傅学着自己配的薄荷凉茶，两位妹妹尝尝，清凉消暑，味儿还不错呢。这是刚才波儿和延儿采的桑果子，两位吃个野趣。蝶姐儿，过来见过两位姨。”刘九娘子拉住刚端上茶水和洗过的桑椹的蝶姐儿。蝶姐儿穿着白夏布单裙，碎花绢衫子，眉清目秀，害羞地笑着，小声地叫人。 青娘让小红把带过来的礼物拿出来，一匹水红绢，一匹天蓝纱，一匹白棉绸，一匹青色细布，两块绣花手巾。“来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太过简薄，姐姐莫嫌弃。” “妹妹说哪里话，又让你破费了。你看这丫头身上穿的就是上次妹妹送的料子做的。妹妹太费心了。”刘九娘子自然更客气，千恩万谢的。 又单送波哥儿一部四书，一部刚从南昌府买来的新刻本草纲目，一个新书袋，一柄香扇。波哥儿稳稳接过，沉声道谢。 “娘，沈姨，干娘，你们聊，我和哥哥还要去采桑叶，好交到庄子里喂蚕，不然蚕没桑叶吃会饿呢。”延哥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了一把桑果儿塞进嘴里，好像很有男子汉气概地说道。 “呦，我们延哥儿现在好本事呢，都会干农活了。让姨看看，真的长结实了，就是晒黑了点，怎么你就晒这么几天就比你波哥哥晒得还黑呢。”沈掌柜的拉过延哥儿的手摸了摸笑道。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刘家姐姐，真是麻烦你们了，延哥儿在这里长得壮实多了。波儿带弟弟真带得好，懂事的孩子。” 熟透了的桑椹一粒粒很饱满，黑乎乎的。沈掌柜的尝了几粒桑椹，笑道：“今年雨水少，这桑果儿味道也特别好。来，蝶姐儿也吃。”一边又转向刘九娘子说，“刘家姐姐，你这孩子带得可真好，波哥儿自是不用说，知书达礼，就这蝶姐儿，性格也乖，长得也好，我一见就疼。我们家那口子也说，你们当家的也是个实诚人，说话做事都靠得住。” “沈掌柜夸奖了，他爹也就是个老实人，只知道卖力气。还是沈掌柜仁义啊。前些年我们这里都是各家各户自己种桑养蚕，我们家劳力不够，卖茧子门道也不精，累个死也挣不了几个钱。现在庄子里收茧子价格公道，又雇人养蚕，还收各家的桑叶喂蚕，像我们这小家小户的，白捡了轻松，钱还比自己养蚕挣得多。” 晚饭也就在刘九家吃的。刘九在庄子里帮忙，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晚饭也在庄子里吃了，一直没回家。顾延龄和刘波到庄子里交完桑叶很快就回家了。青娘和沈掌柜家的都想吃点农家风味，刘九娘子果真就做了一顿家常便饭。甘薯削了皮切了块和黄豆一起煮的稀饭，连锅一起搁井水里放得凉凉的，甜甜的。蒸的甘薯香喷喷的。又炒了个韭菜鸡蛋，炒莴笋叶子，酸包菜炒粉皮，莴笋丝焯水再凉拌，再给雪姐儿嫩嫩地蒸了个鸡蛋。 小红和何嫂给雪姐儿喂饭，雪姐儿很快吃完了一小碗蒸蛋，好像还意犹未尽。“奶奶，姐儿还想吃呢，可以给她吃点甘薯稀饭么？”小红问道。 “这小丫头，这一阵天热一直吃不好，今天凉快了马上胃口来了。也罢，再喂几口稀饭吧，小心别把豆粒儿混进去了。”青娘看雪姐儿吃得好心里也开心。 “对了，波儿，小妹妹身上长了好些痱子，你看要不要弄些药搽一下？”青娘看雪姐儿身上的痱子有些心疼地问。 “没事的，干娘。等天凉了自然就好了。妹妹还小，能不用药最好就不用，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小婴儿特别要注意。干娘要不放心我配副药性最轻的方子吧。”刘波用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态度说话，似乎都要用手抚过那并不存在的胡子。 “波儿说不用就不用了。” 一屋子大的小的吃了个不亦乐乎，太阳下山了，刘波又送青娘她们回庄子里歇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裹脚风波 转眼青娘一行人就在庄子里住了十几天，刘波后来还是配了些草药让煎水给雪姐儿洗澡，雪姐儿身上的痱子早就好了，人也长胖了些，更可喜的是这阵子雪姐儿居然学会了叫哥哥，可把她亲哥乐的。“娘，你听，妹妹又叫我了。”家里的大妹妹和延龄年纪差不多，争吵的时候比较多，现在有个软软的小妹妹口齿不清地叫自己，还抱着自己亲，延哥儿一边开心一边故作嫌弃地喊，“娘，你看妹妹又糊了我一脸的口水。咦，小臭丫头。” “娘，小妹妹怎么只长了两颗牙呢？她什么时候才能跟我一起出去玩啊？娘，你说小妹妹长大了会不会像蝶儿姐姐一样漂亮？”蝶姐儿和延龄是同年同月生的，蝶姐儿比延龄就大了十天，老实孩子延龄还是乖乖地叫蝶姐儿姐姐。 “娘，我小时候也像妹妹这样吃你的奶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是自然啰，不然你怎么长大的。”青娘笑道，“今天怎么没跟你波哥哥出去采桑叶啊？” “娘你不知道吧，早上下雨了，现在不能采桑叶，蚕儿吃了湿桑叶要生病的。我们要等叶子被风吹干了再去采。”延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娘，我们以后也要给小妹妹裹脚么？为什么家里太太和大姐都裹脚，娘你又不裹脚？” “延哥儿怎么突然问这个？”青娘有些诧异。 “我干娘要给蝶儿姐姐裹脚，波哥哥不让裹，干娘非要裹。娘，以后还是不要给妹妹裹脚吧，蝶儿姐姐好可怜的，哭得好厉害。” “那延龄你觉得女孩子裹脚好看么？”青娘问道。 “不好看啊，路都走不动。像娘这样才好看。” “小嘴甜的”青娘笑道。 “娘，要不你劝劝我干娘，别给蝶儿姐姐裹脚好不好？” “延儿，这事娘也不好劝的。还是让你波哥哥好好劝劝你干娘吧。” 刘九家里，刘九清早就去庄子里上工去了，临走叮嘱儿子，别跟你娘吵，有话好好说。你娘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妹子好。爹没本事，没能让你娘过上好日子。你要好好读书，给你娘争气。我知道你对你娘好，白嘱咐你一声。 “波儿，娘是为了你妹妹好啊。你看那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裹脚的。女孩子一双大脚多难看，会嫁不出去的。你看，你沈姨不也裹了小脚么，多好看。嫁了沈掌柜，有钱又体贴人。”刘九娘子其实也是心疼女儿。 “娘，其实裹不不裹脚跟嫁人没什么关系吧？你看我干娘，不也没裹脚，也是知县娘子呢。娘你到是裹了脚，不也”刘波的声音小了。 “娘，哥哥，我不裹脚，裹脚疼死了。我情愿每天洗衣服做饭，要我下地干活也行。我长大了还想去书院学女医，那里可是不收小脚的。我不裹脚，我昨夜里梦见姐姐了，姐姐也让我不要裹脚”一向乖巧懂事的蝶姐儿哭道。 “妹妹，不要说了。”蝶姐儿话音未落，刘九娘子的脸色苍白，跌坐在凳子上，刘波连忙给蝶姐儿使眼色，两兄妹上前扶住娘，蝶姐儿忙给刘九娘子喂了几口水。 “娘，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我不会让妹妹被人欺负的。还有，我还可以去考秀才的，其实考秀才也不耽误我学医的啊。我的祖师爷李时珍也是考过秀才的，还做过太医呢。等我考了秀才举人进士，又成了名医太医，我看谁会瞧不起我的妹子，我妹子又这样漂亮懂事，贤惠能干，再学了女医，到时候会有人抢着和我妹子定亲的。” 蝶姐儿的话戳中了刘九娘子的伤心事，她悲悲切切地哭起来，再也不提给蝶姐儿裹脚的事了。刘九娘子出嫁前是十里八村出名的漂亮姑娘，特别是裹了一双尖尖细细的小脚，本来是想高攀一个富贵人家的，无奈家境贫寒，那富贵人家哪里找不到一个漂亮的，竟是遂不了她的心愿。蹉跎到十岁，到底认了命，嫁了同是庄稼汉的刘九。好在刘九只是穷点，却也年貌相当，最要紧的是刘九对娘子特别好，家里有点什么也是先尽着娘子来。婚后连着生了三个孩子，刘波和蝶姐儿中间原来还有个花姐儿的，三年前五六岁的时候，刘九娘子也是给她裹脚，花姐儿是很听话的，一双脚裹得紧紧的，人都发烧了，花姐儿也不哭不闹的。不成想烧了几天，热退不下来，把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给烧坏了。刘九娘子哭得昏天黑地，从此落下了心口疼的病根，家里也没钱请医吃药，刘九只能对娘子更好，同时要求儿女也要听娘的话，不要惹娘生气。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刘波立下了学医的志向。他总想着，如果自己医术高强，就可以救下大妹妹，还可以治好妈妈的病，还可以挣很多的钱，给妈妈和妹妹买好吃的，买漂亮衣服。 刘九娘子终于答应不再给蝶姐儿裹脚了，刘波也答应除了学医，也好好学写八股文，起码要考个秀才的功名。 庄子里的夏夜，月色朦胧，凉风习习。延哥儿和雪姐儿早就洗澡睡了，青娘和沈掌柜家的凑在一起聊天，连蜡烛都没点，手里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赶着蚊子。忽听得外面小红的声音：“顾大人，您怎么来了？奶奶，顾大人来了。”小红手里端了盏灯，掀开门帘，顾汇海快步走了进来。 “她沈姨也在啊。明日休沐，城里头实在是热得很，家里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听你们说庄子里怎么怎么凉快，那我也要过来看看啦。果真这庄子里暑气比城里好多了，你们真晓得享福呢。”顾汇海笑道。 “顾大人来了。我也该家去了。”沈掌柜家的告辞回去了。 “你过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晚饭吃过了没？也没带个人过来，就你一个人来的么？”青娘问道。 “可不是，明天晚上还得回去呢。好久没见你们娘几个，挺想你们的。延哥儿雪姐儿都好？都睡了吗？你也别太辛苦了，有些事让小红和何嫂做就是了。” “自己的孩子，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雪姐儿身上的痱子全好了，吃东西也好了，长胖了些，还会叫哥哥，叫姨娘了。把延哥儿和沈家妹子高兴坏了。延哥儿长得结实多了，就是晒黑了。对了，延哥儿还跟他干爹和波哥儿学会了凫水，我开始还担心，怕出事，后来想呢，一个男孩子，会的东西多些总是好的，以后遇到什么事也多条路。他干爹眼鼓鼓地盯着他凫水，刘九真是个好人呢。” “延儿和他真是有缘分，我们真真要感谢他呢。” “延哥儿有空还教蝶姐儿读书认字，蝶姐儿不肯裹脚，说将来认得些字要去书院学女医呢。” 夜凉如水，顾大人两口子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儿小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琐碎的事情，月亮挂在湛蓝的夜空，岁月静好。 “青娘，我好想，这辈子就这样。”顾大人喃喃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似水流年 日子平静地过去。 沈家绣庄的名气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好，有好些富贵人家的娇妻美眷指名道姓地要订沈家的绣活，更有那苏杭一带有名的戏班子，如果没有沈家的戏服，简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家的戏班子如何有名了。青娘办的刺绣培训班已经有十几批学员毕业了，有些学员回家后自己又收了弟子，青娘都算得上是沈家绣庄的祖师爷了。沈沉独家售卖沈绣也收入不错，虽然在他的生意里算不上什么。从一开始，沈沉走的就是高档高价路线，只有在沈家的绸缎铺和成衣铺里才能买到正宗的沈家绣庄的沈绣，别人家仿绣的，只要拿出来一加比较，高下立判。特别是戏服，那是要特殊订制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家戏班子，哪里就差钱了？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的。青娘现在已经不大亲手绣绣庄里绣活了，主要是检查绣娘交上来的成品，要求非常严格，有一点瑕疵都会被退回。好在绣工费给的高，绣活好的绣娘赚得还真是不少，足可以养家了。就比如青柳，这年吧光景，除了一家子开销，还存下了百吧两银子，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她爹的病有了钱吃药，也缓过来好多，渐渐又有了些力气做些小生意了。青柳本就长得好，这几个月里就有好几户人家托人上门提亲，青柳的爹娘还真是舍不得嫁女儿了。实话说，青柳自己也没看上那几家的哥儿，一概回绝了。 甘薯在全奉新都推广开了，基本上大小人家都种了甘薯，红皮的叫红薯，白皮的叫白薯，华林书院丙部农学科的学生们负责到各个乡里推广种植技术，包括育种，培苗，施肥，收获，储存，甚至如何食用，如何把甘薯制粉，做菜，做零食，都有人研究出来，又被及时推广。奉新的耕地本不多，历史上灾荒年成饿死人也是有的。现在全县只有一两成的山地种上了高产的甘薯，基本上就能保证老百姓一年的口粮，轻易饿不了人，灾荒年还可以帮帮外乡的亲戚六眷，老百姓都安居乐业。连养济院里的鳏寡孤独都能吃饱饭了。 奉新历来有养蚕的习俗，以前各家各户小打小闹，蚕是很娇贵的东西，稍照顾不好，被虫咬了，被老鼠害了，吃得不干净生病了，都有可能会血本无归。有时候好不容易收了茧子，行情不好还是挣不了多少钱。今年以沈家和胡家两大家牵头，联合了县里十来家养蚕大户，收购那些自己养蚕比较吃力的人家的桑叶养蚕，这样有人专业种养桑树，桑叶产量大增，有人专业养蚕，资金和技术比原来强大得多，养蚕数量大增，一年养蚕收茧也从原来的一两季变成了三四季，茧子的质量和产量也上了台阶，江浙一带的丝绸大户都把奉新当成了茧子的一大新货源地。就是那些自己养蚕的中小户，也可以把茧子都卖给这些个大户，一起搭上这趟车。乡亲们手里都活泛了许多。 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古人诚不我欺也。能吃饱饭，还有几个钱，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读书认字，往上进呢。读得好，考上举人进士就能做官，光宗耀祖，考上秀才也有面子有里子，可以和知县分庭抗礼，见官都不用行礼，再不济连秀才都考不上，认得几个字，也不至于被人坑骗，也会算个账，还能在书院里学着怎么种好庄稼，怎么做生意，怎么养生。加上县太爷大力鼓吹读书，特别是鼓励女孩子读书，于是华林书院的学生人数大涨，县衙边上的蒙学馆更是扩建了两次，连各处小山村里的家孰，族孰，村孰里的学生人数都多了起来。尤其是有好些看得开些的父母，也送家里的女孩子上学读书，虽然女孩子考不了科举，毕竟读书识字也让女孩子多些谋生的手艺啊，华林书院的女医班和养生班也招到了很多资质不错的女孩子。 奉新县衙还贴出告示，所谓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得损伤，禁止本县女孩父母给女儿裹脚，已经裹了的能放的就放了，放不了的不予追究，如果抗命不遵，坚持给幼小女儿裹脚的，一经发现，马上给放脚，父母还要被拿到县里来打板子。任何人都可以举报新裹脚的，举报者可以给予奖励。告示发出，虽然还有几家不信邪，偷偷给女儿裹脚，被人举报吃了苦头，也就不敢裹了。 华林书院丙部商学科的学生，有好些家里本来就做着生意的，学了些生意经，又学会算账，就回家做生意了。有些家里没什么本钱的，到沈家或者胡家还有几个生意大家里，从学徒做起，因为又认字又会算账，好些脑子活泛的很快就升做掌柜了。也有到景德镇亲戚家打工，帮着做瓷器生意的。还有几个年轻人，头脑灵活，见奉新本地毛竹多，联络了几家，把本地漫山遍野的毛竹做成了一门生意。不光是卖竹子，还用竹子加工各种器具，除了寻常的竹篮竹筐，还做竹椅，竹床，躺椅，摇椅，摇篮，竹席，竹夫人，竹帘，其中以顾大人给小女儿设计的那款竹摇篮最受欢迎，几乎家家养小孩的都有这款摇篮。因为有有学问的人在其中操持设计，奉新的竹器设计精巧合理，造型优美典雅，质量上乘可靠，竟也成了江南一带的抢手货，参与其中的几家也发了财，奉新的篾匠手艺也算名扬四海了。 转眼又快过年，雪姐儿也快一岁了。这一年也可算得上是风调雨顺，万事顺心了。 瑞雪兆丰年，这个冬天又下大雪。大年下里，学堂和绣庄都放了假，主妇们忙着过年的人客往来，正是孩子们玩得起劲的时候。沈家花园里，腊梅花和红梅花开得正艳，梅花香扑鼻而来，大大小小十来个孩子正在堆雪人儿玩，大冷的天，一个个玩得热火朝天。雪姐儿穿着大红丝绵袄子，裹着银红猩猩毡斗篷，短胳膊短腿，雪地里路还走不太稳，来来回回地抱雪球，小红跟在后头喊，姐儿慢点，看摔着了。 “哥哥，哥哥，我要给雪人插鼻子”眼看着妞儿，虎哥儿，曼子几个大点的孩子不大理会她，雪姐儿急得喊起来。 “好，好，我们让雪姐儿插鼻子好不好？雪姐儿小，我们让让她。等下还有眼睛，嘴巴，眉毛，还可以戴帽子，围围巾，每人都可以做一样。”一干一亲两个哥哥可不是盖的，延哥儿给大家解释着，刘波就抱着穿得圆滚滚的雪姐儿，扶着她的小手，把一根长长的胡萝卜插在雪人的大脑袋上。 “好姐儿，我们回去好么？你看你手都冻红了。奶奶煮了红枣粥，我们回去趁热喝，还放糖，好么？”小红怕雪姐儿冻着，想带她回去。 “红姐姐，我要等雪人做好了再回去。”虽然才一岁，雪姐儿可是伶牙俐齿的。 还没等雪人做好，只听见外面大街上人声嘈杂，锣鼓喧天，有好事的小孩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报告，外面有人玩龙灯，舞狮子呢，几个胆大的就溜出去玩了。雪姐儿一听，非得要上街上去玩，小红刚开口说不行，雪姐儿裂嘴就哭。因为满月时候差点出事，青娘对雪姐儿看得特别紧，来这个世界快一年了，都没上大街上玩过。“小祖宗，你今天就是哭一天我也不敢带你上街，要出点事奶奶会扒了我的皮。”小红虽然着急，可毫不松口。 “雪姐儿，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我们姐儿了？是妞儿姐姐还是虎子哥哥？等下姨姨打他们。好乖乖，不哭啊。”正在房里忙碌的沈掌柜家的看到雪姐儿哭了，忙过来抱着雪姐儿哄。 “姨姨，我要上大街上玩。红姐姐不让。我要去嘛。我还没去大街上玩过呢。波哥哥和延哥哥都一起去嘛，我听话，不乱跑。”雪姐儿看有机可乘，忙提出无理要求。 “小红，要不你和波哥儿和延哥儿带雪姐儿出去看看，看紧点，别惹事，别在外头乱吃东西，早点回来。你奶奶那里我去说，没事的。姐儿总关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妞儿虎哥这么大的时候也满大街的跑呢。”又吩咐管事的丫头拿一串钱来，交给波哥儿，看见什么好玩的买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主雅客来勤 等小红抱着雪姐儿跟在波哥儿和延哥儿身后走出沈家花园的大门，那舞狮子的早走没影了。几个就沿着大街逛起来。大年下的，街上很热闹，卖小吃的，卖好玩的，卖纸墨笔砚的，都过去瞧一瞧看一看，因为沈掌柜家的嘱咐不要乱吃东西，就没买什么。又路过一家大的绸缎铺子，延哥儿眼尖，叫道：“看，沈家姨父。沈姨父，您好。” 沈掌柜正在绸缎铺子里巡查，忙不赢，跟几个小的打了招呼就忙去了。 “小红姐姐，你们怎么也上街逛逛了。雪姐儿也出来玩啊。”铺子里出来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姐姐，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原来是春柳。 “春柳姐姐，你过来买布做新衣服么？”雪姐儿问道。 “姐儿真乖，姐儿还不到一岁吧，这话说得好溜啊。我给我娘买了块绢纱，做条裙子。我娘这些年通没做过新衣服，那些旧衣服都破得不成样了。我娘啊，但凡有几个钱，有块布，都要用在我爹和我弟身上。小红姐姐，你们过那边玩去么？我爹在前面摆了个摊子卖烟花炮仗，我让我爹给几个给哥儿姐儿玩玩。” 几个人跟着到了青柳她爹的炮仗摊子前面，男孩子总是爱玩炮仗的，波哥儿和延哥儿挑了十几个钱的炮仗，青柳的爹不肯收钱，波哥儿一定要给，一番推让，最后还是收了十个钱。 “雪妹妹，我们回家放炮仗吧。出来好一会了，别让家里担心。下次我们再出来玩，好么？”刘波是个懂事的孩子，耐心地劝小妹妹。“嗯，那好吧。”雪姐儿也懂得见好就收。“红姐姐抱不动了，我要波哥哥抱。”刘波只好认命地抱起了这个娇气妹妹。 “这位小哥，请问，到县衙怎么走？”一个清瘦但是精神抖擞的老者拦住刘波问路，老者身边还有个浑身书卷气的少年，看上去比刘波要大上几岁。 “您跟着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也要到县衙那边去。”不等刘波开口，延哥儿抢先回答。 “有劳了。小哥请了。”老爷子很客气。 一路上攀谈，原来这老者和少年就是来找顾大人的。 顾大人放下手里的书信，忙不迭地请老爷子上坐，重新见礼。“汤老世伯您亲自上门，真不敢当。其实您就让我舅兄写封书过来，也是一样。这是贵婿，吉水探花刘应秋老先生的公子？英雄出少年啊。” “刘兄和我是同年，也是意气相投，正好都有个老来得到的小儿小女，从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打小订了亲，也是天作之合。只是小女詹秀，一直以来体子就较弱，看了无数名医皆无大效，都说是要好生养着，这一年来更是添了些症候，老朽实在是担心。日前到王阁老家中盘桓，见王衡老弟家给女眷请了个女医，家里女眷的身体竟是调理得比往日强了不少。王老弟说是顾贤弟给他请的，是这奉新华林书院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女医馆出的，少不得请顾贤弟看在王衡老弟的面上，帮我物色一个出色的女医，老夫感激不尽。” “顾大人，请帮帮詹秀妹妹。”一直安静地坐着的少年激动地站起来，给顾汇海鞠了一躬。 “刘小公子，别着急。”顾汇海轻轻拍了拍刘公子的胳膊，安慰他道。 “这事说起来，老世伯怕是不想等吧？只是上期学出来的女医都已经被各家请走了。老伯别急，我想想办法。还有个女孩子，其实是其中最优秀的，家里就是医药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学得也好，只是她家境颇过得，家里舍不得她离家，准备让她帮衬家里的医药生意。因为内子与姐妹开了个绣庄，忙不赢，家里人手不够，儿女还小，想请她来帮一阵子忙的，因为就在这冯川镇，她家却不过面子，也答应了。现下我让人叫她家里人过来问问，看能否过去帮帮老世伯？” “不，不，这不好，我们还是去她家里请吧。能否请顾贤弟带个路？”汤老先生已经站起身来，刘小公子也跟着起身。 顾大人带着汤老先生和刘小公子到颐明堂药号的时候，老板徐明达正坐堂看诊呢。“顾大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这位是”徐老板迎上前来。 “徐兄，这是临川汤显祖老世伯” “汤是写临川四梦的玉茗堂汤老先生？久仰久仰。汤老先生的牡丹亭，看哭多少有情人啊。不瞒您说，小女也是您的戏迷呢。”徐老板爽快地上来见礼。“到屋里坐，今日也没有看病的。” “今日正是有事要求徐先生和令爱。”汤老先生坐定，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这个，实在是”徐明达沉吟不语，很是为难。 “徐兄，汤世伯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知道徐兄也为难”顾汇海道。 “就是啊，顾大人你也知道的，我就这么一儿一女，我那儿子，铁了心要读书出道，不肯跟我学医做药生意，这肯学医的吧，又是个姑娘家。小女也快十六了，我已经给她和我的大徒弟订了亲，过两年就要成亲了，生意也要交给他们。这要一下子让她出去”徐明达还是拿不定主意。 “这样吧，令爱就辛苦一年，等明年女医班有新学成的，就挑出人来换回她，怎样？我看，我们还是请出令爱，看看她本人的主意吧。”顾汇海说。 “不用请了，我愿意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如果是旁人，我是不愿意的，可这是写牡丹亭的玉茗堂主，我就愿意了。我听说还有那痴情女子，看了牡丹亭，思念成疾，香消玉殒的。我虽不至如此，也很崇拜汤前辈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从里屋走出来，这姑娘穿着镶白狐狸毛边的浅黄素缎袄子，白色绣花绫裙，干净利落，步履轻盈。“再说，爹爹，我在外头历练一下也有好处的，见识一下不同的病症，要是能医得汤小姐病好，也是一件大功德，不枉我学医这么些年。一年后我再回家，跟大师兄一起把家里的生意做起来。”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汤家请徐大姑娘名字叫徐艾香的一年，每月五两银子，明日即与汤老先生和刘小公子一起过去，同去的还有庞大夫带着他的得意弟子刘波，庞大夫会给汤小姐仔细诊断，开出药方，徐艾香留在汤家负责配药煎药，贴身服侍小姐，观察病情变化，随时和庞大夫保持联系，交换情况。上次王阁老家请女医也是这么处理的，事实证明这么做效果是比较好的。 顾大人派刘波即刻出发赶到华林书院，通知庞大夫做好明天出发的准备，明日汤老先生会从冯川镇雇了马车，带着徐大姑娘过去接了他们两个一起回临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长谈 请到了满意的女医，汤老先生和刘小公子的心情都比刚来时好了许多，晚饭时大家都有说有笑，恰又遇上宋应星过来拜见顾大人，和刘小公子一见如故，两人年岁相当，又都是爱学问的孩子，自然聊得起劲。汤老先生和顾汇海看两个少年交好，也是欣慰。 顾汇海和汤老先生也聊得很上道。“世伯，可惜你急着回家为令爱治病，不然在我们这留一阵也好。很想请您去看看我们的书院，还想请您给书院讲学呢。记得您之前在广东徐闻创办过贵生书院，为蛮荒之地带去文明开化。” “哦，那时我被贬为徐闻县典史。当地人轻生，任气好斗，不知礼仪，一起冲突就打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当时的知县熊敏也是临川同乡，我们一起创办贵生书院，教民知书识礼，认识生命的重要性而化其轻生之俗。提倡君子学道则爱人c天下之生皆当贵重。其后徐闻的风气大改，也出了不少读书种子。办学肯定是一桩好事。就像这次，如果没有汇海你们书院的女医，小女的病还真难说啊。等我有空，我一定过来见识一下。不过我现在主要精力在写戏上面，别的什么还真顾不上。” “说起读书种子，跟世伯过来的刘小公子，一看就是少年才子啊，将来前途无量，不愧是探花之子。恭喜世伯喜得贵婿。这吉水啊，风水真好，状元探花进士，出得真不少。” “确实，吉水有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之说。就是本朝近年，嘉靖八年的状元公罗洪先，精心绘制的《广舆图》，把我大明的山河浓缩在小小的两卷书本上，实在是前人未有之创举。罗状元自幼凡跳马挽强c考图观史，自天文地志c礼乐典章c河渠边塞c战阵攻守，下逮阴阳算数，靡不精研。被贬后，专心于元人朱思本《舆地图》阙略讹误处的订正增广工作，积十余寒暑，才完成《广舆图》。《舆地图》长广七尺，不便卷舒，罗前辈参照其他地图，以计里画方法将《舆地图》总图c两直隶及十三布政司图缩编，另增绘九边c漕河c四极等图幅，汇总成《广舆图》。我的亲家刘应秋，探花，学问也是没得说。还有万历五年的进士邹元标，张居正在朝时反对他的霸道，后来张居正倒台，被抄家清算，居正倡导的一些利国利民的举措也被废除，他又为居正抱不平。他只是发自内心，为国为民。老夫佩服。不过呢，这几个人都有一个特点，中进士没做几天官，就被罢免回乡成了老百姓了。说起来也就跟老夫相像，看不惯的事，想说就说，不平则鸣，不是做官的料。小婿就跟元标读书，元标和应秋幼时都跟状元公罗洪先在石莲洞学过计里画方，绘制地图呢。要说讲学，我觉得你们请元标或应秋来更好。” “那，世伯，能帮我们请元标或应秋先生过来讲学么？我跟邹先生和刘探花都不熟啊。”顾汇海问道。 “没问题，就冲你帮我请女医这事，我也不能不帮你。还有一事，我觉得你们这个书院办得很好，有心想让小婿也过来见识见识，可否？” “没问题。对了，提起这地图的事，我还有样东西请世伯看看。”顾汇海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大卷轴，缓缓推开，一幅着色淡雅的地图出现眼前。 “这是画的哪里？”汤老先生问道。 “世伯，这图叫做坤舆万国全图，把全世界都画在这张图上了。这是工部郎中李之藻和西国传教士利玛窦合作绘制的，底图是利玛窦带过来的，原本这西国人画的图，我大明的情况他们并不了解，所以图也很简略，且大明的位置也在图上很偏的地方，李之藻大人之前就对地图很有研究，他把我大明的图增添了很多细节，还把大明的位置放在了地图中间，这样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哦，这真是，全天下都画在这里了么？有意思。”汤老先生叹道。 “还有这本罗洪先编绘的《广舆图》，我这本是万历七年的版本，罗前辈增补元代朱思本《舆地图》汇成《广舆图》一书，我也有个大胆的想法，世伯你看，这坤舆万国全图虽好，让人眼界大开，但是图幅很大，看起来其实也不大方便的，如果能仿效罗前辈的做法，也把它缩小，分成几个部分，画在一本书上，不是便于携带，更实用么？只是我自己对这些并不太懂，若得刘c邹两位前辈相助，实现梦想就会容易多了。这《广舆图》，最后一版也是二十多年前了，我想把这广舆图和万国全图一起再版一次。” “汇海，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如今我大明，还算是盛世。今上前年终于立了太子，封了诸王。这些年也是风调雨顺，虽有些地方有些灾荒，朝廷救济及时，地方士绅也伸出援手，比如贵县的胡士琇胡大人，还得了朝廷的嘉奖。但是，有些方面也让人担忧。你看啊，陕甘一带，时有灾荒，流民四起，两直隶京畿之地，这些年来深受矿税之苦” “确实，这个矿税，民间抱怨很多。我一个相处得很好的知己，就是隔壁沈家花园的沈沉沈兄，这一向也是为了矿监税使指着他一处庄子，说是地下有矿，要收税，那内官的性子，他说有就是有，由不得你分辨半句的。沈兄也是为了这事搞得焦头烂额的，说不得就是银子遭罪了。其实皇上要收税充实国库，也是正当的。这几年所谓三大征，平定蒙古人哱拜叛变的宁夏之役c抗击日本丰臣政权入侵的朝鲜之役，以及平定苗疆土司杨应龙叛变的播州之役，国库银两流水般消耗，当年张居正留下的老底子也吃得差不多了。国初定下的三十税一的税率确实有些低了，何不正经由户部立了法，由官府收了税交到户部，正正经经，现如今派了内官下来收税，收到的税都交到皇家内库。这内官收税名不正言不顺的，地方官和老百姓都不服气。倒是好了那些做矿监税使的内官，一个个赚得吃不了撑得慌，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断子绝孙的，弄那么多钱干什么。” “汇海，有些事情，你我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在想想，从前我们这些人，因为看不惯官场的尔虞我诈，就愤而退出官场，其实也是一种自私。有时候，你只有留在那里，尽你的一份责任，才是真的忠君爱国。当今朝廷里，内阁里两个姓沈的，沈一贯和沈鲤，还有朱赓，都是七十来岁的人了，比那早就致仕的申阁老和王阁老都老，保守有余，锐气不足啊。辽东边境，竟从新启用了一个快八十的老将李成梁去驻守，这不是笑话么？难道我大明真的无人到如此地步？想当年，我也是年轻气盛，对历任阁老，像是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都看不惯，认为他们对上献媚皇帝，对下打压百官。现在年纪大了，经过的事情多了，其实他们也不容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年轻人，要保有进取心，要有锐气，要有责任心，上不负君王，下不愧百姓。还有就是，不要随便就辞官退休，如果好官都退出来，那不是给坏人腾位置么？国家，民生，还是要靠有担当的好官来负责的。现在啊，我对本朝的王阳明和张居正两位大人非常敬佩，这两位，都是敢担责任，有能力处事，对国家，对君王，对百姓，都有好处。当然，不可避免，他们不可能不得罪一个人，不可能所有人都满意。包括我当年对张居正那也是心存不满的。” “世伯的心胸宽广，并不以年轻时的好恶而固持己见，晚辈佩服。世伯现下也不过五十来岁，既然世伯刚才还劝我要努力向上爬，为社稷出力，为何世伯自己不谋求起复呢？”顾汇海问道。 “这个，其实老夫的兴趣已经不在做官这一处了。说我自私也好，无能也好。而且我觉得我写戏的天分比做官的天分强。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官的，比如张居正张大人，我承认我做官做得不如他好，但是要说到写戏，他就绝对不如我多了！汇海，不瞒你说，我倒是真觉得你在做官这方面有些天分，比你做文章的天分强，倒是令弟，振海，画画，唱戏，制墨，都比你强，跟我更合得来。哈哈哈。” “世伯说话真是直啊。”顾汇海苦笑道。“对了，现在正事聊完了，我也八卦一下吧。内子也是很喜欢世伯写的戏，尤其喜欢牡丹亭，听说牡丹亭写的是王阁老家的事，杜丽娘是王阁老家故去的二小姐，杜宝就是王阁老本人，是也不是？” “汇海啊，这你也信？要真是这样，王家班会首演牡丹亭？想不到你也听信这些流言。呵呵，要说这写戏写书的，也都有些蓝本的，这里像那个人，那里像这个人，你要说杜宝那固执武断的脾气完全没有王阁老的影子，我也不能这么说。只是，王阁老自己都不气，那就由旁人说去吧。实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王阁老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今日索性跟世伯再八卦一下，那弹词玉蜻蜓影射的申时行申阁老可是真的？” “那个倒是真的写的申阁老，但那也不叫影射哦，人家连名字都没改，直接指名道姓地说，可也没见申阁老找那写弹词唱弹词的人的麻烦。可见申c王两阁老的气量，那是真不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