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威宁侯》 第一百三三章 发飙的蹇尚书 第一百三二章 出征 第一百三一章 朱棣教导孙子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妃 第一百二九章 封赏 第一百二八章 献“宝” 第一百二七章 朝堂诡辩 第一百二六章 怼内阁首辅 第一百二五章 举荐 第一章 娶,还是不娶? 第二章 好吧、我就是那个陈远 第三章 待我功成名就? 第四章 挡了皇家的路 第五章 小郡主 第六章 有人找事? 第七章 锦衣卫 第八章 课堂挨戒尺 第九章 南北才子争斗 第十章 卖面条的姑娘 第十一章 要债的来了 第十二章 蓝衣女侠 第十三章 狼来了 第十四章 再遇长春真人 第十五章 结交 第十六章 密谋 第十七章 夜晚来见的女侠 第十八章 在李府尹门前守着 第十九章 有情有义? 第二十章 被困李府 第二十一章 蹇怡璇 第二十二章 要沦落街头了 第二十三章 交谈 第二十四章 赵王 第二十五章 皇太孙朱瞻基 第二十六章 刺客 第二十七章 争辩 第二十八章 表妹?婚配否? 第二十九章 发飙的朱高燧 第三十章 锦衣卫也伸冤? 第三十一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三十二章 被朱瞻基惊呆了 第三十三章 又把太孙得罪了 第三十四章 抓捕 第三十五章 辩证 第三十六章 郭昆的供词 第三十七章 女人,你不讲武德 第三十八章 感动 第三十九章 赵王打人了 第四十章 献策 第四十一章 跟老伯侃侃 第四十二章 拒绝封官 第四十三章 谋划 第四十四章 朱瞻基的要求 第四十五章 朱芸熙 第四十六章 带着“表妹”回家 第四十七章 你叫什么名字? 第四十八章 我就是要种田 第四十九章 被逼退婚 第五十章 奇怪的母子 第五十一章 拦截 第五十二章 找出破绽 第五十三章 蹇家老夫人 第五十四章 隐情 第五十五章 陈远的要求 第五十六章 邀请 第五十七章 “俊逸”鲍参军 第五十八章 李斌的挑衅 第五十九章 惊艳 第六十章 你是个好人 第六十一章 戏弄 第六十二章 文斗瓦剌 第六十三章 敢不敢打个赌 第六十四章 宝石赠佳人 第六十五章 朱棣的教诲 第六十六章 陈退之 第六十七章 敲打 第六十八章 有人失眠了 第六十九章 玩火 第七十章 秋围 第七十一章 特殊的任命 第七十二章 退婚风波 第七十三章 入陕 第七十四章 民乱 第七十五章 理由 第七十六章 一个交代 第七十七章 樊忠 第七十八章 乱世人 第七十九章 搅乱局势 第八十章 趁乱出城 第八十一章 猛人樊忠 第八十二章 倒戈 第八十三章 情杀 第八十四章 面君 第八十五章 太子爷有请 第八十六章 与朱瞻墡的秘密 第八十七章 夜刺 第八十八章 樊娘子话家常 第八十九章 朱高燧的小心思 第九十章 朱高燧要崛起了 第九十一章 上花船 第九十二章 赋诗 第九十三章 赋诗作对 第九十四章 知心 第九十五章 感动 第九十六章 买房风波 第九十七章 催婚了 第九十八章 血书 第九十九章 责罚 第一百章 触怒君威 第一百零一章 棋局 第一零二章 求情 第一零三章 南北分卷 第一百零四章 求签 第一百零五章 解签 第一百零六章 花灯 第一百零七章 刁难 第一百零八章 赏罚 第一百零九章 遇袭 第一百一十章 裂痕 第一百十一章 邀请 第一百十二章 蹇义的要求 第一百十三章 吴月荷的危机 第一百十四章 内乱 第一百十五章 与朱瞻基越走越远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抱歉,草民走神了 第一百十七章 倒霉催的王景弘 第一百十八章 大婚前 第一百十九章 瞒天过海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妃的见地 第一百二一章 发难 第一百二二章 大婚 第一百二三章 退军安南? 第一百二四章 论商 第一百二五章 举荐 第一百二六章 怼内阁首辅 第一百二七章 朝堂诡辩 第一百二八章 献“宝” 第一百二九章 封赏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妃 第一百三一章 朱棣教导孙子 第一百三二章 出征 第一百三三章 发飙的蹇尚书 第一百三四章 初到安南 第一百三五章 夜袭 第一百三六章 掌军 朱高燧闻言皱眉,他似乎高兴得早了。 李英低着头站在大帐内,朱高燧拍了案桌,在李英的面前来回走了几趟,不时的扭头看陈远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时,小校来报,朱高燧之前派出了四拨探马,只回来一波,看来已经陷入危险。回来的就是锦衣卫。 刚才胜利的喜悦没了,朱高燧哼道:“这下麻烦了,除了锦衣卫,潜过河的探子没一个回来。” “王爷,我军不是也严防敌军渗透,刺探军情吗?这两日恐怕也抓到不少敌方探子。” “是有抓到几个。不过……都死了。”袁彬遗憾道。 黎利是个狠人啊,训练的斥候这么忠诚,早开始陈远便已定计,现在他还不敢肯定朱高燧敢不敢信任他,敢不敢把战场的指挥权交给一个没有统兵经验的儒生。而且陈远自己也没有把握,这样冒险的计策能不能够行的通。 更主要的是,朱高燧打仗老冲在前面,就是打胜了,朱高燧出了事,全得玩完,碰上这样的统帅,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陈远缓缓走到了李阳的帅案之前,对李阳道:“王爷,属下有话要单独对您说。” 语出,一旁的参军李英有些坐不住了,虽然陈远在账中表现不错,你一个参谋,赶我一个将军,心里不舒服,抬头看着赵王。 朱高燧向着李英、袁彬轻挥了一下手,坐直了身子。 李英行了军人单膝跪礼后,闷闷不乐的离开中军大帐。袁彬也悄然退出去。 朱高燧便开口问陈远:“退之,有什么话就直说!” “王爷,属下有句直言,王爷身躯金贵,三军之中,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千万不要再冒险了,要不然,王爷有所损伤,我们平定安南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这——好不容易来到安南,叫我看戏?”朱高燧很不满。 陈远苦笑:“王爷,三军统帅,就是整个军队的核心,刀剑无眼,一个人只是匹夫之勇,指挥千军万马,才是上将。” 朱高燧沉思半晌,摩拳擦掌道:“那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干坐着啊,今天还没打过瘾呢。” 陈远郑重道:“王爷,不知道你信不信得过属下。” “退之,你这话就见外了,本王谁都不信,唯独你本王深信。” “好。”陈远深吸一口气,“属下要王爷的帅印,属下要指挥这场战斗。” 朱高燧先是震惊,然后皱眉,他明白,陈远根本没有领过兵,而且,你是我的谋士,怎么能抢我的指挥权。一会又坦然了,半是责骂道:“退之,我把帅印给你,不过,你必须让我冲锋,否则过后,我饶不了你。” “这——” 朱高燧心里有了点底,他也讨厌这种指挥的日子,他觉得,老子就不是那块动脑筋的料,他站起身来,对着帐外守候着的心腹亲卫喊道:“来人。” 亲卫闻声便进入帐中,单膝跪于案前。喝道:“在!” “让李英、袁彬、葛通、王通等正六品以上将军都速来大帐。”朱高燧令道。 “诺!”亲卫转身就出去召集。 李英、袁彬、葛通、王通等正六品以上将领,统统来到了中军大营之中。帅位上端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三军统帅朱高燧,另一人便是身着灰色布衣的幕僚陈远。 李英离开中军大营时间并不长,转眼回来看到陈远居然与王爷同坐帅位,心生嫉妒,很不友善的看了刘林一眼。这里所有将领,几乎所有人都向陈远投来了吃惊的眼光。 众将行礼毕后,朱高燧没有让他们坐到两侧的位置上去,仍然让他们站立于中央。道:“王师修整已毕,马上整军攻城。现在,我把帅印交给参军陈远,一切听从他的指挥,连本王也是,不得有误,违令着,军法处置。” 众将听朱高燧此话,面面相觑,让一个书生领兵,太儿戏了。 陈远的一双眼睛扫视了众将,众将竟然不敢与他对视。 陈远大声说道:“众将听令!” 但是,此番话说完,仅有游击将军葛通、锦衣卫千户袁彬和几个低级军官洪亮的回道:“是!”,李英为首的高级将领傲然目视前方。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想不到一个参军,又是弱冠,转眼之间,代行主帅之职,王爷刚才说的还真当真了。 “李英,你们将本王的帅令当什么?”朱高燧见他们在军中职位最高的将领没回应,一掌拍在案上,怒道。 李英忙单膝跪地,口称不敢,朱高燧才止了怒气,然后径直的走下帅位,站在了右侧最上首的位置。然后对陈远说道:“退之,你可以布置明日之战了。” 陈远站起拱手回道:“是!” 旋即坐下,开始宣布他的第一道军事安排令。 “李英、葛通听令。” “末将在!”李英与葛通两人异口同声向前一步抱拳回道。 “李英明日领三千人在南面,葛通领二千人在北面。明日二更造饭,天明时分大军集结于洛水东岸两里处,两军相距十里,只听火炮声响。就发动进攻,大军全部弃矛、枪,用刀盾,切忌,不要急着冲过河,如若违令,军法处置。” 两军对垒,长兵器所起到的作用一直非同小觑,而这个年轻人居然让大军全部使用防御的,这无疑将大军的整冲击力降到了最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陈远的用意,连赵王也疑惑起来。这个中原因,只有陈远一人知道。 军令如山,李英与葛通二人虽然不解,也不敢多问。 “末将领命!”两人领命后归列。 “王通听令。”陈远说道,接着布置。 “末将在!” “王将军领三千士卒在天明时前,将竹排与木船准备就绪,不得有误。” “是!” “王爷。” “在。” “王爷,你统领两千人马,留守本部大营。五门大炮由你指挥,明日寅时三刻,炮轰河对岸,同时准备好长矛、枪,只要黎利从西面渡水,就把枪、矛给予前方五千人马,然后截杀黎利。” “领命!” “袁千户。” “在。” “你速去参将费瓛大营,通知他们留下二千人,其余人衔枚,马衔嚼,三更埋锅造饭,迅速转移到北面,听候调用。” “是。” 陈远安排完,骑上马,在樊忠和十几个护卫的护卫下,飞马去北面正面战场。用了两天的时间,迷惑敌军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该收拾黎利了。 第一百三七章 惊变 黎利听到亲卫军士的禀报夜袭几乎全军覆没之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下首的几位豪族官员与武将也没有人敢出声,都有些惊慌。 他们吃定了明军不能打持久战和不熟悉地形,夜袭是骚扰的第一步。没想到到了半夜,明军防范还这么严密。 黎利伸手摸起帅案之上放着的一把没鞘的腰刀,这是明军特产,他们的冶铁技术远远落后明朝,是杀了明朝军官后的战利品。 黎利细细瞅了起来,刀即使有两个缺口,锋芒毕露。看了一会之后,黎利嚯的站起,握起三尺长的腰刀,猛的砍向坐前地帅案。一刀下落之后,帅案从中留下一道笔直的截断痕迹,帅案上的放着的物品哗哗的向着中间滑落堆在了一起。 “哈哈——”黎利大笑。 范文巧疑惑不解:“王爷,我们吃了败仗,你为何发笑?” 黎利大笑,很轻松道:“这些明狗还有些能耐,不过,这么侧面说明了,他们的主力在东面,北面还是那些手下败将,阮首领,明日,你可敢冲锋。” 阮廌身着一套黑色地铠甲,手上拎着一把黑乎乎地大刀,刀背呈直线,刀尖仅是简单的一个三角,可这把的份量却是普通佩刀的好几倍。他大声道:“有何不敢,明日,就让明军尝尝我大象阵的厉害!”回话底气十足,声音洪亮。 “好,明天,我们就跟明军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 绕去北面的路上,陈远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按他的安排,一切似乎太顺利了点。 黎利加上归附的阮廌等人,不到一万人。为什么能够和明军对峙那么久,还数次打败明军,斩杀大将,这些疑问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少爷,有什么不对?”樊忠见陈远的马越行越慢,几乎撞到树上,疑惑问。 突然,响起一道震天响的惊雷,震得树木一阵瑟瑟,有护卫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叫道:“我的妈呀!这雷响的,吓死人了!” 没有经过蕴酿的暴雨,倾盆而下! 大雨倾盆,响得人心烦意乱。尤其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伴以阵阵雷声。 风吹得树木哗哗作响,路上的小水坑,已经积了半坑雨水。 对了,怎么把天气给忘了,陈远勃然变色。天时地利人和,打仗,没有天时,就算诸葛亮再神机妙算把司马懿围在了葫芦谷里,一场大雨,什么都作废。 他们到安南的这几天,天气都还不错,没有这一层。南方的雨,特别是五六月,就像用盆从天上倒下来。 下雨就意味着土地泥泞,不利于攻城,特别是明军最为依赖的大炮。暴雨根本打不响。 刚才还指挥自如,现在突然一个哆嗦,冷风一吹,身上冷嗖嗖的。 陈远如遭雷击,几个护卫部知道,望着大雨,不免大呼晦气。 突然,树林中传来哗哗的声音,这与风吹不一样。好像猛兽,在林中奔袭。 暴雨已经熄灭了火把,无法前行。 “谁,站住!”樊忠警觉,“住”字还没出口,樊忠就像一头复仇的猎豹,眼睛死死地盯着林中,向林中猛扑过去。 林中没有回应,那人嘴唇微张,一串雨点便激射入喉。樊忠飞刀未至,刀上激弹而起的雨水已经溅至,旋即刀锋便从他微张的嘴缝剌进去,直刺至柄,刀尖带着丝丝血线从后脑破体而出。 “不好,快……” 林中另一个黑衣人大惊,一边向同伴示警,一边掉头欲逃,可是那截刺血的刀尖已经从他嘴巴里冒出来。其他黑衣人大惊,急急转身,凶狠地向樊忠扑来…… 陈远其他护卫也反应过来,扑了过去。 这是一场真正的暴雨,雨夜,杀人不留痕迹。 “什么人?”樊忠再次暴喝。 “要你命的人。”话音未落,一枝利箭从林中飒然射出。 这一箭林中的人本来志在必得,虽说樊忠在众多身材高大体形魁梧,但是他在其他侍卫簇拥之下,身手灵敏,不断错动变换位置,要想射中他,尤其是要射中他的要害非常困难。 果然被樊忠躲过,从箭来的方向,耳朵穿破大雨的声音,辨识方向,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血光迸射!利箭从黑衣人的右颊射入,又从左颊破肉而出,黑衣人应声而倒。 “快,先杀了目标!”另一黑衣人惊惧道。 这时,隐隐的听到,前面有人扑倒的声音。“啊”的一声,听得不大真切。 陈远道:“快,无论如何,救下前面的人。” “蓬”地一声爆响,雨滴激飞而起,从林中弹出一道人影,双脚刚一沾地,便行走如飞地向前冲去。 随后众护卫也随樊忠杀过去。 暴雨中,又是下半夜,看不见任何,全看听力。就在这雨中击杀。 忽然,又一堆人马过来,陈远心中大骇,哪来这么多贼人,下意识的喊道:“我们是大明官军,你们是谁?” “陈大人,是我,于谦。” 原来是自己人,陈远虚惊一场,忙道:“于大人,快,把前面的贼人都拿住。” 于谦勒住马绳,吩咐道:“弟兄们,拿下贼人。”指挥士兵随樊忠他们杀过去。 于谦是先行部队,有三千人,黑衣人自然不是对手,就在他们要截杀目标时,被樊忠一刀两段,其余贼人束手就擒。当樊忠抱着一个人过来时,陈远询问:“这就是他们要杀的人?” “是的,少爷。” 陈远点点头,太黑暗,也看不清是什么人,吩咐道:“先带上,倒了至灵山北面再说。” 雨越下越大,毫不吝啬。 于谦军中的将士多有抱怨,大雨行军,又看不见路,时常摔进荆棘丛里,半天爬不起来,有的甚至摔断了腿。 于谦皱眉道:“陈大人,是不是要休整一下?”他从传令的袁彬那里,知道了陈远掌权。以前他对陈远不屑,但是后来他知道自己是陈远举荐的,而且到了安南,稳定民心,陈远的政策确实见识深远,让他佩服。 陈远坚定的摇头:“不成,正因为大雨,黎利才会坚信我们的主力还在东面。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行军,就是要克服任何艰难,当年邓艾伐蜀,偷渡阴平,才有胜利,我们不可以畏惧艰难。” “是。”于谦认同的对将士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将令不行,军法处置,前面就是刀山火海,都得给我踩过去。” “少爷,少爷。”樊忠刚才带着救来的人,落到了后面,赶了过来。 “少爷,她醒了,要求见官军,说有重要情报!” 第一百三八章 除乱 陈远叫人打起雨伞,点起火把,看看被追杀的是什么人。 “灰——灰——太狼。”陈远还没说话,对面却看到了他,吃惊不已,喃喃道。 汗,这个时代,谁会这么叫我。陈远心里被电流击中,是她,那个瘦瘦的女孩儿,那个听他说故事、那个疾病缠身、几乎没有过上一天舒适日子的小女孩。 自从她回乐安之后,陈远渐渐把她给遗忘了。他曾经鼓励她努力活下去,但是,她那样的病,也许解脱才是最好的选择。 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安南,而且,被人追杀。 “小郡主,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远关心的询问。 说到这里,小郡主焦急道:“有个叫朱孝天的守备暗通黎利,被我无意中发现他的几个属下再商量一早要在军中制造混乱,他们就追杀我。” 陈远大惊,他知道,朱孝天是地方部队的,好大的阴谋。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明军老打败仗,而且败得那么惨,原来有内应。要是明天发起攻击,朱孝天突然倒戈,明军就玩完,陈远惊出一身冷汗。 于谦道:“大人,该怎么做。” 陈远沉声道:“朱孝天应该还没有什么防备,大军丢弃辎重,军队加速前进,务必在天亮前清除内贼。” “是!” ———— 至灵山北方的军营,守备朱孝天坐在大帐里,冷冷的看着外面。他身形伟岸,右脸有一道疤,神色冷峻,目光阴寒,一般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之所以能获得地方,都是他一刀一枪杀下来的,他的身上,多处挂彩。在一次战斗中,当还是守备的金顺身陷重围,他浴血奋战,杀出一条血路,后来就一路青云直上。 他嘴角冷哼,心里阴沉沉的:朱棣,等了这么多年,没有宰了你,你儿子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抽出半截手中的雁翎刀,刀姿舒展,刀身血槽整齐有力,刃口锋利,造型优美,实战与礼仪兼备。 突然,外面有人进来,他瞥见是自己的亲卫,若无其事的阖上刀。 亲卫道:“大人!” “什么事?” 军营门帘被掀开,一阵风雨袭进来,地上立即湿漉漉的。 “朱大人,你的大营防备森严,好难进啊。”走进来一个满口黄牙的男子。男子肤色较黑,比明军比不太一样。说的汉语也不地道。 朱孝天沉眉:“你怎么来了。” “我家大人怕大人被管制,特差我来相助大人。” 朱孝天很生气,这分明是不相信自己。他哂笑道:“阮杭,别忘了,你们以前那么多次大胜,是谁给你们的消息,要是不相信朱某,你们明天看着办。”他怒哼跨坐在帐中的高木凳上。 阮杭也不生气,坐在他的下首,用不大熟练的笑道:“大人息怒,我家叔叔也不是不相信你,不过你是你们参将的红人,现在一方守备,手下三千人马。我们不过是希望你成为我们的开国功臣,明天有我在这里,更加把戏唱足而已。” 朱孝天冷哼不语,他是守备不假,带三千人不假。但是,他们这次要做的可是出卖国家的事,外面雷声轰鸣,闪电不时照亮他脸上的疤痕。 他闭上眼睛,眸中渐渐漾起一抹血色的阴翳,眼前的景像忽而朦胧、忽而清晰,他仿佛看见了繁华雄伟的城墙,到处燃着大火的城池,到处都是士兵追杀的声音,到处都是人们逃跑的声音,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哭叫,他仿佛看到了父母亡命般奔跑在山野间,看着残忍的将军大刀在仅有八岁的自己脸上劈下来…… 种种景象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转换,背景始终是朱棣那副无限放大的酷厉的形象:凹目、鹰鼻,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是他率先冲进了南京城,是他大手一挥。 “清君侧,杀!” 那狠厉阴森的声音在朱孝天耳边不断地回荡,声音越来越大! 那血、那火、那尸体,都被这越来越大的声音冲淡了,最后只剩下那张凹目鹰鼻的面孔无限地放大,覆盖了整个脑海,在血色的火焰中荡漾着。 朱孝天的眸中轻轻蒙上了一层泪光,他仰起脸,眨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泪光。 “什么事?”突然,帐外传来脚步声。 “大人,是金大人来查营。” 朱孝天收起情绪,吃了一惊,心虚不已,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他下意识的望向阮杭。莫非金顺发现了什么? 朱孝天营外,大雨依旧倾盆。许多在抱怨睡不着的士兵,透过闪电的光亮,都愕然望着那背弓持刀、高举长枪的大队骑兵悄然无声地疾驰,一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南方丘陵山区多,骑兵施展不开,很少有整支的骑兵,军马难凑。所以闪电中的骑兵,就如天神,让朱孝天的属下很不明白,他们肯定是自己人,为什么朝自己杀来。 “参将金大人巡营,快让朱大人出来迎接。”一个骑兵喊道。 肃穆的气氛了,朱孝天的脸色凝重起来,营外集中了一千多名骑兵,都不说话,只是偶尔传出马匹低低的喷息声夹着雨声。 阮杭道:“哼,金顺来了正好,咱们——”他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朱孝天厌恶的看着这个猪头,不知道黎利为什么要派这样的人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他在这里,怎么办?他冷冷的道:“你是一个人来?” 阮杭浑不在意的回道:“当然不是,你们大营守卫森严,我怎么进的来,你做事那么小心,我的几个属下商讨进营的时候,还被一个小丫头发现了。不过你放心,一个小丫头,我的手下早把她打发了。” 朱孝天几乎一口老血喷出,已经无法用猪来形容队友。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朱高燧,你命不该绝啊。 金顺身边,是面沉如水的陈远,一边巡弋一边高声宣布将令:“所有士卒在营帐内候命,把总以上将校立即赴帅帐。有不遵将令者,杀!有士兵擅离营帐者,杀!有反抗逃离者,杀! 朱孝天打开营帐,走出大营,亲卫雁翅状向两翼排开,左右各站了四十人! “朱孝天,我待你不薄,大明待你不薄,给你高官厚禄,你为何背叛国家?”马背上,金顺目眦尽裂,厉声责问。 第一百三九章 恩怨 “待我不薄?”朱孝天仰天大笑,脸色尽是不屑。 陈远皱眉,闪电不时照亮夜空,雷声轰鸣。从若隐若现的朱孝天脸上,他看到了一张极其狰狞的脸,如地狱来的鬼魅。 “当”的一声,朱孝天奋力把长刀插在地上。 “是啊,承蒙朱棣的厚爱,我的父母被他杀死。兄弟姐妹,被杀的被杀,被侮辱的被侮辱,呵,你们能想象那种场景,你们能想象那种场景!”朱孝天状似疯癫。 他指着自己的又脸:“承蒙朱棣的厚爱,让我脸上留下这拇指大的疤痕,那时的我,才八岁,八岁啊,我躺在人堆里,到处是血,到处是死人!” 陈远心中发堵,想说,又说不出来。他明白了,为什么朱孝天会通敌卖国,因为,他和耿采若一样,也是靖难的受害者。 “谁?”金顺横抢指向一个鬼鬼祟祟想开溜的人。 “啊,啊”那人指了指自己,做出不能说话的样子。 金顺奇怪,军营里怎么能收哑巴。 陈远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个哑巴对?” “对啊!我是哑巴!”他话一出,瞬间就肠子都青了,这样就露出了破绽。 他的口音,已经暴露了他不是明人的身份,更加坐实了朱孝天的事。 阮杭兀自狡辩道:“大人,我是安南人,是来砍树木卖钱娶媳妇的,迷了路,就到了贵军营,请大人饶命啊。” 陈远好笑道:“大雨滂泼,军营防范森严,好家伙,你怎么不说是坐船的时候,被大水冲进来的。” 阮杭一想,对啊,防卫森严,我迷路怎么进来,说着杆儿连连点头道:“对对,还是这位大官有见识,我是伐木头被大水进进来的。” “一派胡言。”金顺怒不可遏,对朱孝天不可置信,呐呐道:“朱孝天,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杀安南军吗?你那么多次浴血奋战,只要你悔过,我一定上书保你,不要走错路。” “路?我还有路可以选择?”朱孝天哂笑,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苍天。 “呵呵,金大人,谢谢你对我这些年来的照顾,我朱孝天恩怨分明,你待我极好,我下辈子再来报答了。我已经无路可退了,交址左参政冯贵、右参政侯保——” 金顺不停的摇头:“他们都是你——不可能,不可能!”金顺铁打的汉子,留下了泪水,他几乎把朱孝天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啊。 “不管如何,你都不能背叛国家,背叛大明啊!”金顺神色颓然,又是指责,又是痛惜。 陈远也深深叹息,他很痛恨卖国贼。可是,不经他人苦,不劝他人善。朱家当年的争斗,让朱孝天家破人亡,你国家都抛弃了他,把所有罪恶加诸于她,又怎么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判他。 但是,既然他叛了国,不管对错,也决不轻饶。他猛地拔刀出鞘,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朱孝天勾结安南,致使我军损兵折将,罪无可赦,拿下朱孝天,胆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轰雷般一声喏,一百名大汉拔刀出鞘,杀气腾腾地劈开围栏,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朱孝天周围的士兵,都拔刀护卫左右! 陈远大喝:“你们都是我大明士兵,你们的兄弟家人都在大明,难得都要叛国吗?”他这么一喊,有些放下武器,低头瞅了朱孝天,胆战心惊的朝陈远他们走。 朱孝天也不为难他们,道:“弟兄们朱棣害我父母全家,害我不见天日,这是我跟他的仇,你们不必跟着我!”他说完,突然跪了下来,朝金顺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大人,你待我恩重如山,来世,我还做你手下。” 又对跟着他的亲卫道:“弟兄们,来世再和你们并肩作战。” “哈哈——”朱孝天亲卫中有人道,“朱大哥,在靖难的时候,朱棣也害了我全家,还侯大人他们的,有我一份,我们没有回头路了,黄泉路上做个伴,不能为爹娘报仇,我们九泉之下,再去给侯大人道歉。” “大人,我了无牵挂。我不知道什么是爱国,朝廷一直克扣军饷,说是大明,说是一家,可是他们什么时候当我们是兄弟过。是他们世家贵族的朝廷,是朱棣家的天下。不是我们底层人的天下。” 朱孝天泪眼朦胧,三十多个人跟他现在一起。 陈远痛苦的闭上眼睛,有人说,人性本善,生出来就是一张白纸,遇到什么像的环境就成什么样的人,就像朱孝天,重义气,作战勇敢,本来大好前途,可是一场靖难毁了他一生。有人说,人性本恶,当他恶性暴露的时候,才是真面目,就像他有些亲卫,分不清大是非,不过点小困难,就要污蔑国家,背叛国家。 但是,一言怎么说清楚人性呢,大多时候,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陈远忽地大叫:“众将士听令。” 骑兵纷纷举起刀,齐喝:“在!” “格杀!”陈远心情沉重,良久才吐出这两个字。 这就是乱世,他想让大家吃饱饭,但是,诚如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佛说,众生平等,但细微之处,从未平等过。仁性之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太多了。 陈远不能心软,也不会心软! 朱孝天说是惭愧,但没有束手就擒,“当”将大刀握在手中。一个骑兵扑来,他大刀轻飘飘一挥,骑兵就扑了个空,他再左手抓住骑兵赐来的枪,只听“噗”地一声,骑兵从马上扑倒在地,他的亲卫涌上,乱刀砍死。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刀,见骑兵不断冲进,沉吼一声猛地跃起,刀光如匹练一般唰地劈了下去。迎面的是个持枪的骑兵,他既不举枪来刺,也不横枪相迎,眼见就要到身边,他猛的大叫,如狮子怒吼,骑兵心惊胆寒,竟然丢了枪转身便逃。 朱孝天哪里会让他逃跑,一刀劈下,劈肩拉背把那逃跑的士兵斜斜劈成两半,随即如一只青蛙一般,连蹦带跳,在骑兵阵内左刺右突,挥刀上晃下砍,一时杀的那些胆怯的官兵阵脚大乱。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金顺一直在挣扎,他不想对这个情同父子的刀剑相向,但是他在杀大明士兵,在杀他的兄弟,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冲进了阵营。 主将上了,立马扭转了战局,金顺横着枪大叫:“大家冲上去!”,骑兵人多势众,很快就杀死了十多个朱孝天身边的亲卫,他们被气势震慑,一时毫无斗志,再一见有人被杀死,慢慢后退。骑兵齐齐发一声喊,如潮水般涌上。 乱战中,一把长枪从朱孝天身后穿出,枪尖鲜血点点。透心凉。 朱孝天艰难的回过头,看到那张极为痛苦的脸,他露出解脱的笑容。告诉金顺,自己不怪他。 雨,缓缓小了,天空,露出了鱼肚白。 朱孝天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沉重的身子嘭的倒下。 骑兵把他团团围住,大家没有说话,只有马儿不时呼吸的扑哧声。 第一百四十章 折帅旗 洛水河畔,朱高燧满面愁容的坐在军大营主帅大帐中。一夜大雨,让他有些琢磨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出战。 虽说昨晚陈远已经下了作战任务,现在突然暴雨,属下纷纷抱怨,甚至有的将领说陈远一个乳臭未干的书生,作战视为儿戏,让朱高燧严惩他,放弃作战计划。 一个游击道:“殿下,天降大雨,军士疲惫,大炮威力受损。这个时候攻击,士气必受大损,对我军很不利啊。” 朱高燧在帐内来回走动,神情复杂,一方面,他很相信陈远,是他让自己在父皇面前露脸,让父皇对自己刮目相看。进入安南的策略和之前的破解夜袭,他都功不可没。可是这场大雨,在军中多年的朱高燧也知道,确实不适宜渡河攻击。 这时,帐外来密报朱孝天叛国的事,朱高燧大怒,一刀将帅案劈成两段。帐内将领吓了一跳,朱高燧怒道:“岂有此理,朱孝天人呢?” “已经被陈大人格杀了。” 朱高燧稍微缓和,问道:“他还有其他话没?” 亲卫道:“陈大人说,因为大雨,黎利也会认为我们不敢攻城,我们正好出其不意,而且因为大雨,他们的城墙会更加脆弱,请王爷按计划行事。” “王爷,万万不可,洛水涨水,急切难过,这不是拿弟兄们的命去送死吗?”将士劝诫。 朱高燧闻言大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岂能因为一点雨水就退缩。我朱高燧手下从来不要这样的懦夫,炮营,做好准备,雨一停,立即开炮!违令者,斩!” “诺!” 朱高燧发怒,大家再无怨言,李英十分不满,也只能依令而行。 火药再唐朝末年已经用在了军事上,经过五百年的发展,有火铳和火炮。不过那时候火炮威力很小,你们可以想象,宋朝存在三百年,也有大炮,但是打仗基本没有赢过,经常被北方的骑兵虐。 那时候的大炮,火药不够纯,杂质多,钢铁冶炼技术不过关,无法承受极高的温度,不但容易炮膛炸裂,经常哑火,而且冷却慢,很久才能发出一炮,发几炮钢管就不行了。所以高机动的骑兵,基本上是完克大炮的。 陈远在行军路程中,就对这个时代的大炮认真了解了。所以他布置作战任务,并没有主要依赖大炮。就算这样一般的大炮二十门,还是朱棣咬牙给的。要几万两银子来维持呢。 “轰轰!” 雨声一停,朱高燧的炮营就开始发炮,即使潮湿,还是打出了两炮,把对面防守的黎利士兵震醒。 “啊,明军居然攻过来了?”有属下向对面镇守的守将陆丰报告,陆丰一脸大胡子,看着明军手忙脚乱的把船下水,上船。因为水流湍急,明军水性不佳,有的船直接被冲走,士兵掉落水里,不停的折腾。 “哈哈——”陆丰及其士兵大笑。讥讽的看着明军! 李英黑着脸,心中暗骂都是昏将出的主意,他黑着脸,大喝:“儿郎们,冲!” 洛水毕竟不是很宽,须庾,明军的船划到了中央,威逼对岸! 陆丰在军中多年,早已将部队结阵以待,看准明军冲锋的时机,大喝一声:“放箭!” 箭矢如纷飞,向抢着登陆的明军众人射去。 明军纷纷举起盾牌,划船的划船,挡箭的挡箭,进退有序! 五轮箭雨过后,抢先登陆的明军略有伤亡,由于拿的短兵器,不适合陆上作战,陈远之前的部署也是不得攻过去。到了对岸,他们佯退,但尚在洛水的小船依然源源不断的向前冲来。几百只船分散着从各个方向进攻,从洛水绵延十里。神机营的大炮偶尔打出。 “轰!”一门炮在陆丰不远处爆炸,掀起的烂泥糊了他一身。 “弟兄们。给我杀,杀明狗!” “杀啊!” “轰轰!”再次两声炮响,在陆丰的军中炸开,十几个士兵被掀飞,以前就听说明军大炮的威力,这下让他们心惊胆寒。 大炮难得,明军十多年跟安南打仗,主要用的是骑兵和步兵弓兵。 看着明军如潮水的涌来,陆丰其实胆小,焦急道:“快去向大王报信,明军主力在洛水攻击我军,速派援军!” 此时,黎利和阮廌陈元扞等人正在计划,给明军来一次主动出击。 他们对面的明军,偃旗息鼓,大营里稀稀落落,还有他们的内应,他们志在必得。 黎利稳坐在帅位上,对着下面站着的一众武将问道:“谁人愿往突击明军?” “末将愿往。” “王爷,末将请战。”阮廌和一个白脸将军陈康二人几乎同时出列,大声的回道。两人说罢,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阮廌是后来归附的豪族,陈康是黎利原来的部下。 阮廌作战勇猛,眼中有点瞧不起这位白脸将军。陆康更是,心想,你新来的,想把功劳都占了,我们嫡系在一旁看戏,那大王还怎么发号施令。 黎利见阮廌与陈康二将架上了,心中皱眉,在他心里,同样希望把功劳给自己嫡系,阮廌作战是勇猛,可是他是后来归附的,功劳太大,以后大家不得跟着他混?他大笑道:“两位将军勇气可嘉,阮大人,你的象兵威力无穷,但是速度很难。我们初次出战,要打对手措手不及。陈康听令!” 陈康听到叫,知道任务在自己身上了,看明军大营,因为大雨多处损坏,士兵垂头丧气,阵脚不稳,心想这天大功劳就是自己的了。暗喜道:“在。” “令你带五千将士,突击明军大营!” “大王放心,末将一定杀明狗七零八落!”陈康豪气干云! 对面明军大营,陈远刚收拾过朱孝天,发布作战任务,突然一声炸雷如同在帐篷头顶的上空炸响,帐外闪着强烈的红光。片刻之后,一名浑身湿淋淋的亲卫军士进帐禀报,中军帅旗的旗杆被闪电击中,断为两截。 营中将士大惊,古人很迷信,金顺道:“大人,帅旗折断,意为不祥,于我军不利,还请大人三思!” 第一百四一章 大战 帐外守护着亲卫军士,六品以上的武将都在中军大帐。听闻帅旗折断,都纷纷变了颜色,附合金顺。 陈远暗中生气,两军对战,怎么能因为一点天然巧合事故就放弃作战。他见众人神色颓然,士气不高,显然不能简单粗暴用帅印命令他们出战。才经过暴雨,还有朱孝天的事,军中就是一盘散沙,战斗力低下。 不过,已经让赵王从东边进攻,而且趁黎利还不知道已经杀了朱孝天和阮杭的事,可以做一做文章。陈远忽然哈哈大笑,众将士交头接耳,觉得莫名其妙的。 陈远笑道:“金大人此言差矣,我六岁随师傅学道,也会一些天文术算,我军还未出战,却是黎利出战,折了帅旗,正应在他们出战不利,主帅被杀。如此是我军大胜。” 陈远强行牵强附会,一些将领想想也是那么回事。有小校来报,黎利大军杀过来,有的人在阵前就摔倒,模样不堪,大家哈哈大笑,更加信了陈远的话。 敌人来了必须应战,陈远沉声道:“着佟良带领弓弩手二千、先射住阵脚。费瓛将军率本部人、金顺将军率领本部人、廖春率领五千骑兵,于驻地紧急待命,不得有误。” “是!” 佟良身经百战,早就准备了好多天,军士们结阵以待,摩拳擦掌,得到命令,看准敌军冲锋的时机,大喝一声:“放箭,射死这些狗日的叛军!” 弓箭手一拨又一拨,弩箭十分密集。箭矢如飞,向冲过来的陈康众人射去。这些时日积压的战斗情绪终于有了结果,不时有陈康部队中矢倒地,凄厉惨叫,不绝于耳。 他们开始为了抢功劳,军队序列散乱,遇到箭矢纷飞,许多军士抱头鼠窜。 他们不满明朝官兵的欺压,但也不是忠君爱国,不过是在豪门黎利那里求顿饭吃,许多扔下武器就往后撤。 出战已经打响,陈远骑马来到中军阵前,却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身子虽然孱弱,眼神却极其倔强。 “小郡主,你怎么来了?”陈远吃惊,这可是打仗,她本就疾病缠身,刚刚又受了风寒,特别只是一个小女孩,怎么跑到中军来了。对身边怒道,“谁放她来的?” 樊忠低头不说话,小郡主道:“是我自己来的。” 陈远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樊忠做的好事,真是不知轻重,忙道:“郡主,这太危险了,我让樊忠带你下去休息。” 小郡主穿的是女装,他身子小,临时军中也要不到合身铠甲,她咳了一身,道:“陈远,两对对战,我还小,都知道士气的重要性,现在我军虽然压制住阵脚,但将士没有战意,你如何能保证一下就拿下至灵山,有大夫对我说,我的病需要南方极热天气调养,或许有奇效,咳咳,所以我被父王送到了安南,咳,我到安南三个月了,这里天气无常。明军到了这里久了反而容易生病,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她一番话,陈远反驳不出来。她说的是事实,天气无常,人的环境适应能力有限,不比现代,高科技高医疗下,人可以全国到处乱跑。古代不一样,周游世界的不多,因为水土原因,很容易生病,然后医治无效死亡。这就是古代君王迁移百姓,即使条件优厚,送地免税,百姓基本不会主动,除了犯人。到了异地他乡生活,身体很多都吃不消。很多朝廷大官被贬到南方,最后都病死的。苏轼也是在海南损伤了身体,回去不久就病逝了。 这是大军,一旦水土不服生病,就不是几十个几百个的问题,水土不服,士气低下,打败仗是必然的事,所以陈远才急于求战。 “我是朱家的女儿,保卫领土,就是我的责任!”朱芸熙铿锵有力对三军将士道,“三军将士听着,我是朱芸熙,我父亲是汉王,赵王是我叔叔,我与大家同进退,直到消灭叛军!” 小郡主的话如一道炸雷,大家开始是错愕,后面就是兴奋。汉王不是太子,没有多少文人墨客谋士,但是他打仗富有谋略,作战勇敢,舍得赏赐将士,在军中还很有影响力。 汉王的女儿陪他们共同进退,一个小女孩都视死如归,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陈远知道小郡主铁了心,暗中示意亲卫护卫好军中,拔剑指天,喝道:“誓杀黎狗,剿灭叛贼!” 三军齐呼:“誓杀黎狗,剿灭叛贼。”荡气回肠。 陈远道:“廖春。” “末将在!” “令你率骑兵,给老子砍了这帮狗娘养的!” “得令!”廖春,华丽转身,长枪一举,五千骑兵压了上去。如同砍瓜切菜,陈康发现指挥不动自己的部队了。 陈远已经看到了,闻言面露喜色,右手上蜷起的马鞭在左手掌上轻敲两下,说了一声“好!” 黎利还坐在城里,战报不停的传来。 平定王黎利王眯着眼,胜券在握,但不断的情报传来,让他开始皱了眉头。 “报,洛水的陆丰将军来报,明军从洛水发动攻击,有大炮助阵,威力绝伦,他们快撑不住了,请求支援。” “什么?”陈元扞等人议论纷纷。 “王爷,如果明军主力拿下洛水,我们的蓝山就没有屏障了,蓝山被拿下,我军岌岌可危。” 黎利愤怒一拍桌子:“是我小瞧了明军!我以为他们不敢从洛水攻城,看来他们在北方布置弱兵,主力在洛水,就是要从洛水强攻,那里有洛水阻隔,我们的象兵施展不开,也是我们的弱势。这个朱高燧还有些头脑。” 又道:“两军对垒,明狗唯求速战,蓝山不能有失,黎平,你领两千人,前去洛水。”他派出了自己的堂弟。 “阮大人,看你象兵的了,只要我们拿下明狗薄弱的北面,整个安南就是我们的了。” “大王放心,在象兵面前,明狗还没赢过。我的这一千象兵,一定踏破明狗大营,生擒主将。” 陈远一直关注战场,开始明军占了优势,骑兵在战场上来去如飞。 突然,几十道长啸。 地咚山摇! “哞——”大象的叫声振聋发聩,明军的马匹纷纷惊吓奔走。 “咚,咚咚——”象兵由身上穿着奇怪衣服的士兵指挥,势不可挡,后面,跟着拿长枪的士兵! 陈远见势不妙,立即命令撤回骑兵。 局势逆转,明军开始撤退。还好骑兵机动力高,士兵骑术不差,勉强撤了回来。象兵机动力十分低下,明军损失不大。 “大王,明军的骑兵被吓跑了,哈哈!” “哈哈——”黎利和其他首领大笑。 “报,大王,明军大营出现烟火。” 黎利闻言狂笑,指天道:“明狗,你们的末日到了。” 在大家莫名其妙的的眼神下,黎利得意的解释:“为什么我军弱小,却能多次打败明狗,因为明狗军中有我们的人,现在定是我们的人搅乱了他们大营,哈哈——” “王爷英明!”一众叹服。 “大军听令,所有军队出战,攻破明狗大营。” “杀,杀!” 第一百四二章 大破黎利 近百头大象组成的战象军团,浩浩荡荡,杀奔明军。黎利的军队跟在大象后面,明军逃不快的,都被大象鼻子卷飞,被黎利的军队乱刀砍死。 战象身躯庞大、皮糙肉厚,明军士兵难以对其造成致命的伤害,黎利军横冲直撞,明军纷纷溃逃。 黎利亲自走上城头指挥,大笑:“明军,不过如此!” “杀,杀!”黎利部队张牙舞爪,眼看就要杀到明军大营。 突然,明军大营突然“梆梆”响起急促的铜锣声,黎利军发现大营门口有两樽十分高大的像,用布盖住了,看不清虚实。明军突然出现,一把拉扯掉布,立马出现狮子形状的巨型怪兽,怪兽的内部里放上火药,明军点燃,嗤嗤亮了半边天。 士兵的眼睛都几乎无法睁开,大象虽然是地球上最大的陆生动物,但是却非常惧怕狮子。陈远知道黎利最依赖的就是象兵,才到安南,就秘密命人在北方准备这种东西。 开始金顺一脸不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那些大象本来就畏惧火光和狮子,当它们看到那两个闪着亮光的狮子后,纷纷惊恐的掉头就跑,结果踩死了很多在后面的黎利军士兵。 “大人神机妙算,在下佩服。”金顺赞叹道。 陈远轻轻一笑,严肃道:“就是现在,让炮营开炮!” “轰,轰轰——”陈远一声令下,十五门大炮齐轰,在黎利大军中间开了花。“哞,哞——”大象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把黎利军冲得七零八落。 黎利站在城墙上,脸色铁青,他只有一个念头,上当了。明军刚才的撤退,秩序不乱,他就应该想到有问题,对方主帅是要引诱他所有的兵马出城,然后用怪兽和大炮克制象兵,现在自己的部队全部失去指挥,任由宰割,好深远的算计。 “快,快关城门!”黎利突然下令! 陈元扞瞪大眼睛十分不解道:“大人,明军大炮威力巨大,关了城门,岂不是断送我们几千将士的性命。” 黎利目光如刀,阴沉沉:“再不关门就来不及了。另外,速派骑兵去叫回黎平,不要管洛河了,明狗的目地在至灵山!” 陈远在马上,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呼啦啦!” 令旗飘动,弓弩手遵照主帅号令,整齐上前,箭雨如乌云一般飞上半空,燕王急急涌向然后齐刷刷射向黎利乱军!就像一道道网,铺天盖地,黎利士兵哭天抢地! 三轮箭雨过后,陈远知道,箭不多了,长期打仗,箭支消耗过大,刚才已经射过五轮,遂道:“金大人,费大人,你们各领兵五千,有没有信心,拿下至灵山。” “大人放心,拿不下至灵山,我等提头来见。” “好!”陈远剑指天,大喝,“杀!” “杀!”埋伏在大营内的士兵,铺天盖地,杀了出去! “咚,咚,咚咚!”小郡主不顾安危,亲自擂鼓! 一个女孩,皇亲贵胄,尚不惧生死,明军将士大受感染,憋了一股气,奋力朝黎利士兵头上砍去! 费瓛和金顺是沙场老将,作战经验丰富,指挥将士,迂回包抄,喊杀声暴涨,声如牛吼,四面八方咆哮的都是明军! 大象被怪兽和大炮惊乱,用鼻子掀掉在背上指挥的人,发力狂奔,踩死黎利士兵不计其数! 陈远登上眺望楼,居高远眺,指挥若定。在他的一道道命令下,令旗变幻,把一道道将令准确及时地传入诸军,各路兵马在陈远的指挥调度之下,攻守井然有序,洪水一般一波波涌向黎利。 兵败如山倒,黎利脑中突然出现这个大明的成语。 明军杀到城下,黎利大门刚刚关上,许多黎利士兵进不去,要么被明军砍杀,要么举手投降! 黎平是黎利的堂弟,刚领二千人走到半路,要看就要到达蓝山支援,哪知道又传来将令,至灵山岌岌可危,叫他速速回头支援。他目瞪口呆,口中骂娘!有史以来打的最窝囊的仗,先是去支援别人,到头来自己的老窝差点被拿下。 虽然怨气冲天,黎平还是调转马头,大手一挥:“所有人掉头,后军改前军,快去支援至灵山,快,快!” 城门关上,黎利松了口气,至灵山城墙坚固,只要黎平回援,还是能保住至灵山的。大雨滂泼后,地上泥泞,不利于攻城器械。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再次想好下一把怎么办,城门突然打开了。 “怎么回事?”黎利杀气腾腾,怒不可遏。 “王,王爷——明军派了内应,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城里,打开了城门。” 原来,在救了小郡主之后,陈远就让袁彬想办法混进城内,锦衣卫擅长攀爬,而且黎利大军以为大雨,也没有什么防备。他们轻易就进了城里。 进去的只有十几个人,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要这几个人就够了,就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袁彬带人突然出现,砍倒守军,打开城门! “杀,活捉黎利!”金顺见状大喊! “杀!” 城门大开,黎利马上组织人反扑,意图关掉大门,十几个锦衣卫武功再高也难敌乱军,不一会就剩下两三个人,他们和袁彬背靠背,互相保护。 这时,明军终于杀到,袁彬松了口气。 大军杀入城中! “王爷,明军进城了,我们快退!” 黎利砍倒一个明军,怒吼:“退,往哪里退?” “王爷,我们还有蓝山,收拾部队,等占人和哀牢联军,我们里应外合,再反杀明军!”陈元扞劝解道。 黎利一想,对,他说的不错,不能再这时候丢弃性命。遂咬牙切齿道:“我们退!” “杀!” 明军还在不断涌入城中!到处追杀黎利的叛军! “咚,咚咚——”鼓声突然变小,刚才其实已经有反常,但刚才大家目光都在战场上,因此并没有留意小郡主。 “咚!”这次的声音突然中断,陈远猛然回头,心头几乎跳出来,他看见,小郡主朝他微微一笑,软软的倒下! “小郡主!”陈远的心,突然像被撕裂一样! 她本来就是病入膏肓,强弩之末,又受了风寒。刚才不应该让她留在战场上的,不应该的。 第一百四三章 至灵山的民心 当大破黎利、攻下至灵山的消息传到朱高燧耳中,朱高燧英姿勃发,喜上眉梢,扬声:“好,好,壮我大明声威!” “黎利这老小子,完蛋了,儿郎们,给我上,攻下洛水,直奔蓝山,哈哈!” 亲卫急忙道:“王爷,陈大人让属下转告王爷,鸣金收兵。” “什么?”众人错愕不已。特别是李英,从黎明打到午后,疲惫不堪,损失不小。现在说不打就不打了? 他恨恨将大刀扔在地上,道:“窝囊!”一脸的不服。难道是陈远怕自己抢功劳吗? 将士们纷纷请战,请求渡河,一举拿下蓝山。 朱高燧见众怒难犯,犹豫不定,若在平时,他一定听从陈远的意见,但现在天大的功劳在眼前啊。跑安南来一趟,自己带领人马折腾半天,功劳都是北面部队的?他怎么跟眼前的将士交代,他遏制不住心中的好战因子。 亲卫再道:“陈大人命令,众军退守洛水,不得有误,违令者,军法从事!” “王爷。”一众将官都把目光盯着赵王,一个小小的参谋,凭什么让一个王爷言听计从。 朱高燧来回度步,突然,一发狠,拔刀狠狠插在帅桌上! “退军!” “王爷?”将士十分不满。 “都给本王退回来,谁敢违抗军令,别怪本王的军法不认人。” 以李英为首的将士义愤填膺,然而无可奈何。 ———— 陈远命樊忠带着小郡主,飞奔休息大营,让军中大夫医治,心中自责,跟掉了魂儿似的,恨不得亲自带去医治。 只是他知道,他现在是三军主帅,小郡主强撑着激励士气,就是为了一举拿下至灵山,这时候自己一乱,她所做的努力,就统统白费了。 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那么孤独,也是那么坚强。她是郡主,皇亲贵胄,但上天并没有让她过上该有的贵族生活,反而是药罐子,连跟同龄人玩闹都没有。渐渐的让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陈远认识她,她就像自己的妹妹,心中莫名的为她心疼,跟她说故事,逗她开心。 生死有命,他不是无所不能的救世主,谁也不是救世主。 “我叫朱芸熙,如果那片树叶落下了,请你记得,它还是青色的。”那孱弱的声音还萦绕的耳畔。 他不能照顾她、陪伴她,现在突然发现,如果小郡主真的因为这样没了,他竟有那种失去的恐惧。 至灵山城外,明军纵声高呼:“杀,杀!” 黎利的心腹大将阮廌,在城外左冲右突,企图杀出重围。金顺拍马而上,战斗三十几回合,对方力大无穷,渐渐吃力,自觉不是对手,拨马退走。 阮廌杀红了眼,砍翻几个明军,死死盯住金顺。 金顺急得满头大汗,骑在马上边跑边回看。 “噗”一支羽箭从阮廌胸前穿过,从背后出来,他的攻势顿了一顿。原来是明军见他异常凶猛,只能用暗箭。 “啊”阮廌蓦然爆发,仰天大吼。明军被震开一丈之外,士兵持戟围着他,不敢上前。 “来啊,明狗,来啊,你们剥削安南百姓,索求无度,爷爷不怕你们!”阮廌圆瞪双眼,威震四方。 “真是一员虎将,可惜了。”陈远叹息,立场不同,阮廌的反叛也是明朝用人不当的后果,为什么陈远一直说要争取民心,为什么安南一叛再叛。本来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明朝还不把他们当人,索取无度。 可能一般人只能看到黎利狼子野心,在蓝山起兵,背叛大明,其实,他开始也不想的,据历史记载,黎利罄尽家所有以奉事明朝的坐镇安南太监马骐,金银财宝孝敬无数,他的女儿,九岁就被马骐带到明朝充当婢女,不久因水土不服而死。黎利希望能够免祸,但马骐贪得无厌,不断搜刮。 黎利才破釜沉舟,在蓝山起兵,反抗大明。从大局来讲,他们的反抗是很不利的,因为明军数次征讨安南,安南的豪族几乎没有赢过。 黎利与其是说叛变,不如说是求得生存。所以他们在大营中,美酒佳肴,很放纵,作为豪族,马骐在的时候,他们只能像孙子一样生存。 豪族大将阮廌,永乐初年,明朝以平讨陈氏叛臣之名,派遣大军灭亡阮廌父亲,他父亲阮飞卿被明军所俘,押往中国流放,阮廌送其父至镇南关后返回时,遭明军逮捕并软禁多年。 逃亡出来的时候,就接手了自己家族的象兵,参加黎利,为了报仇。 “杀!”陈远把目标指向阮廌,万箭齐发。 “噗噗噗”阮廌万箭穿心,被射成刺猬,口吐鲜血。眼睛直望着北方,那是他父亲的长眠之地。 明军进入城中,遭到了至灵山百姓的不少反抗,明军损失不小。 陈远把出榜安民的重任交给了于谦:“于兄,我已经命人通知王爷,在洛水岸边待命。据消息来报,占人和哀牢联军已经在马鞍山(今凉山同登市)集结。费大人随你留守至灵山,务必争取百姓。金大人率军前往支棱设伏,阻止援军!” 于谦疑惑道:“大人,为何不一举拿下黎利。只要费将军派五千兵马出战蓝山,赵王在洛水以东出击,两面夹击,拿下蓝山是十拿九稳。” 陈远长长叹气:“于兄,你也看到了,我大军进城,百姓纷纷反抗,为什么?” “黎利施恩于至灵山和蓝山百姓。” “是的,我仔细调查过,黎利是被马骐索取无度,害死了他九岁的女儿,一怒之下才反叛大明。明军的军容明显强过黎利,为什么一败再败,两年都没打赢一个小小的黎利。” 陈远缓缓道:“因为明军有内奸,更重要的,黎利占住了地利还有人和,在他治下,百姓多少有点好处,被本地人统治,好过被外乡人,这是普遍人的心里。” 于谦动容道:“陈大人深谋远虑,于某不及,大人放心,我一定让至灵山百姓明白明军的好处,有功必赏,有恶必罚,公平公正。” “我们的目的,不是打赢黎利就行了,我们是要让安南永远成为大明国土。” 于谦掷地有声:“大人放心,于某一定完成使命!” 陈远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飞奔大营。他此时又急又怕,汗水湿透铠甲,被风一吹身上凉凉的,去换衣服他根本就顾不上考虑了。 一个年方十二岁的小姑娘,身患沉珂,不顾生死,独自苦苦撑着。 这份定力,连他都自愧不如。 老天,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陈远默默祈祷。 第一百四四章 终究要落下的树叶 去蓝山的路上,黎利垂头丧气,再无往日的威风。从反叛大明,他就是孤注一掷,就没想到会成功。有朱孝天和安南百姓的支持,他对抗明军两年,因此,他飘了,以为明军不堪一击。 得到小小的根据地,蓝山和至灵山,就迫不及待的称王。 黎利看着士气低迷的手下,稀稀落落,毫无战力。 他不甘心失败,虎眸凝视身旁沉着稳重的陈元扞:“元扞,我们还有打败明军的可能么?” 陈元扞嘴唇动了动,他神色间有着一丝萧条,还是安慰道:“王爷,不要灰心,我们还有五千兵马,收拢在蓝山,等占人和哀牢联军一到,我们里应外合,再驱逐明军。” 这时,另一个大将范文巧拍马上来,抱拳道:“大王,明狗拿下至灵山,并不追击我们,而是出榜安民,晓瑜百姓。” 黎平已经跟他们合兵在一起,望着堂兄不解道:“兄长,探马来报,洛水的明狗也退军了,如果他们两面夹击,我们小小的蓝山岌岌可危,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呢?” 黎利仰天长叹:“明军杀人诛心啊,我们小看了朱高燧,小看了他身边的陈远,安南,以后都将成为明朝的领土了。” “父亲、父亲。”从后面,传来两道声音,黎利闻声大喜,“元龙,玉义,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原来黎利共有二子三女,长子黎思齐,平平无奇,守在蓝山。次子黎元龙,因为作战勇敢,跟在他身后,大女儿黎玉吕,联姻占人。次女黎玉义,年方十六,生得闭月羞花,妩媚动人,而且从小习武,举手抬足,都摄人心魄。三女黎玉曼,九岁时被马骐带到明朝当奴仆,水土不服而死。 “父亲,他们对我们并没有赶尽杀绝,我们杀死几个明狗,逃了出来。”黎元龙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黎利老怀欣慰。 “父亲,明狗忙着张榜安民,以为我们没有战斗力,不如我们反戈一击,出其不意,杀回至灵山。”黎玉义声音动听,就像黄鹂的声音。不过坚决果断,颇有巾帼意味。她的肤色是安南的偏黑,别有异域女子风采。 黎利的士兵,看到这个二郡主,许多都忍不住偷偷打量。玲珑凸透的身材,就算在仓皇逃窜的他们,也忍不住暗暗流口水。 这时候,于谦忙着做动员工作,费瓛忙着指挥士兵扑灭战火,整理城中。金顺引了五千人马去支棱。黎利要是杀回去,胜负还真的难料。 不过,黎利刚才已经被吓了胆,见军士都无战力,摇摇头道:“不成,明军中间有能人,算无遗策,对我们岂能没有防范,我们还是先退回蓝山,里面的粮食够我们吃半年。先探听占人和哀牢的信息再说。” 黎玉义焦急:“父亲——” 黎利挥手打断她,道:“元龙,玉义,明军不认识你们,你们化装成百姓,速去马鞍山联系占人和哀牢,请求里应外合。” 黎元龙不疑有他,慨然应道:“父亲,儿子一定把援军带来。” 黎玉义却心细如发,父亲的神态有异,逃不过她的眼睛,什么让他们去联系占人和哀牢,分明是父亲自知必败,打发他们离开啊。 “父亲,女儿容貌与常人不同,不能欺瞒明军,女儿陪伴在父亲左右。” “不成。”黎利厉声道,“你还小,又是女子,明狗虽然破城,这次却没有没有屠杀百姓,特别是老弱妇女,都善加保护,你细心,向来聪明,一定有办法出去的。” “父亲——” “快去,难道,你要坐看我死在蓝山不成,占人和哀牢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快去啊。”黎利怒吼自己的女儿。 黎玉义默然,惨然道:“父亲,您多保重,女儿,女儿一定设法让占人和哀牢出兵。” 她深深的望了一眼父亲,和兄长一头扎进了士兵群里,朝至灵山奔去。 ———— 军中的大夫医术都不高,主要治疗跌打和瘟疫的,还好樊忠就精明,立马叫本地大夫医治,然后又令人从镇南关寻求名医来医治小郡主。 小郡主面无血色,气若游丝,本地大夫忙了一夜,陈远也守候了一夜,大夫道:“这位姑娘病体缠身,这次又是风寒,几乎油尽灯枯啊。”安南在秦汉是明朝领土,所以会说汉语,只是音调不同而已,陈远还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无药可救啊。 陈远几天思考对付黎利,头一晚又是通宵奔袭,这一宿又没睡,熬得眼睛里血丝密布,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提心吊胆地问道:“可......可......可还有救治的法子?”眼前这人已是他最后的希望,生死攸关时刻,他问着话,牙关不但格格直响,身子都禁不住抖了起来。 这是目前当地最好的大夫了,他姓安,镇南关一去一回,少说两三天,还不知道那个大夫医术怎么样。 安大夫歉然望着陈远:“大人,生死有命,她能熬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 陈远脑袋一阵晕眩,他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的直欲从椅子上跌下来,那大夫见了大吃一惊,忙掐住陈远的人中穴,拿了一碗清水灌下,喉头咕咕直响,好半晌才把那股腥甜之气咽了回去。 陈远如同泥雕木胎般呆立了很久,大夫看得心惊不已,半晌,陈远的眼珠才错动了一下,痴痴地又问了一句:”没救了么?” 大夫下意识的答了一句:“没......”,眼睛一对上他毫无灵动的眼珠子,不觉深深一震,竟然忍住没再说下去。 陈远点了点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小郡主,定定不语。 也许,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苦难,陈远如是想,罢了,罢了,你这么善良,到了天堂,一定会开心快乐。再也不用吃药,再也不用忍着疼痛。 你就像那美丽的蝴蝶,即使要离开,也要在人世留下美丽的身姿。你在军中的英姿,我不会忘记,大明的将士不会忘记。安南得到和平,他们也不会忘记你。 大夫感同身受,忍不住道:“大人,我的师傅医术比我高明百倍——” “啊,他在哪里——”陈远一把抓住他。 安大夫被他抓得生疼,不过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也没有怪罪,苦笑道:“五年前家师已经作古。” “那——”陈远刚升起的希望,又被狠狠剿灭。 “不过家师留下很多奇门偏方,大人要是信得过我,请把姑娘交给我,我一定翻阅师傅的医书,竭尽全力。” 陈远下意识的想拒绝,他知道,小郡主不能再吃苦了。她这辈子,都没过上一天舒适的日子。 安大夫的话也许是个奇迹,可是,堂堂大国郡主,怎能相信一个安南小郎中。可是,中原的大夫也信不过,要不然,小郡主何以一直受苦。 陈远深深闭上眼睛。 “我叫朱芸熙,如果那片树叶落下了,请你记得,它还是青色的。” 陈远回忆起一幕幕,蓦然睁开眼睛,艰难的做了决定。 第一百四五章 美人计 马鞍山,哀牢的行军大营。 黎利曾与哀牢交好,哀牢国王兰亨登与之结盟。黎元龙去说服有联姻的占人,黎玉义去说服有盟军的哀牢。 黎玉义知道,兄长不擅长玩心眼,所以让他去说服毕竟容易的占人。毕竟占人的国王有个妃子是自己的姐姐。哀牢就不一样了,盟约,可能随时被撕毁。 他们化装成百姓,黎玉义特意把自己的脸上抹了灰,本身就黑的肤色,在明军眼里吸引就没那么大了。而且明军现在秋毫无犯,见她是女流,没有为难,两兄妹顺利出城,悄悄操小道到了马鞍山。 黎元龙的求助很顺利,他们是亲戚,领兵的南邨早就想出兵,不过只有五千人,担心寡不敌众,哀牢按兵不动,他也只能暗暗着急。 黎元龙道:“大人放心,我妹妹一定能说服路文律出兵。” 南邨朗声道:“好,只要哀牢出兵,本将军一定让明军尝尝苦头。” 且说黎玉义,她远远已可看见路文律的大营,就在这时听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不许再靠近了!” 她心中吃了一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暂时不敢表明身份,扬言要见主帅,士兵见她气质不俗,凤目生威,竟然不敢怠慢,将她带领去见了元帅路文律。 路文律三十六岁,生得十分矮小,貌丑陋,三角眼。极其好色,黎玉义甫一进营,虽然脸上还有污渍,路文律是花丛老手,如何看不出来,忽然一呆,立即探头望向她。黎玉义身材修长,香肩若削,腰如约素,延颈秀项,无比妩媚。此时她刚走在路上,路文律刚好瞧她侧脸轮廓,说不出的精致优美。 路文律顿觉色授神销,好……好美! 他痴迷少许,连忙起身相迎,笑吟吟让黎玉义坐了,又亲手为她斟了杯茶,这才坐下,翘起二郎腿细看她。 黎玉义见惯了男人看自己的眼光,对他的肆无忌惮很厌恶,但是,目前求人,她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恶心。冷笑:“路大人就不怕小女子是杀手么?” 路文律哈哈大笑,目中射出淫光,盯住她很大的胸前,荡笑:“中原有句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怕无耻的,就怕无耻又没底线的,黎玉义忽而微微低头,娇羞不胜。 她——这是欲拒还迎啊!路元帅已经想过了无数姿势,啧啧,这身段,这胸,这臀,这辈子都没摸过这样妩媚的女人。一时间,路文律也不知是惊是喜,仿佛一脚踩到了云团里,晕晕乎乎飘飘荡荡。 黎玉义口吐莲气,缓缓向前,咬了咬唇,红着脸儿瞟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幽幽怨怨地道:“真的吗?” 见她娇羞美态,路文律七魂登时离体,化作一只猴子,腾云驾雾,一遛跟斗地翻到九重天上去了:“你,你,嘿嘿——”口水止不住的流。他惯性的伸出自己的色手,欲攀爬某处高峰。 倏然,黎玉义脸色变寒,语气冰冷道:“就怕大人没那个福分啊。” 她“分”字还没说出口,人已消失在眼前。路文律吃了一惊,忙去抽帅案上的剑。但一把冰寒的小刀已经抵住他的喉咙,点点寒芒,让他倒吸几口凉气。 某处腾起的色心,被吓得退了回去。不过,须臾又放声大笑。 黎玉义冷冷道:“你笑什么?” 路文律无视脖子前的刀,大笑:“黎利敢以数千兵马,对抗明朝上万大军。一代豪杰,他的二女儿,传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千娇百媚,但心如蛇蝎,杀人不皱眉头,果然名不虚传啊。” 黎玉义心中吃惊,下意识道:“你如何认得我?” “哈哈,郡主,你对你的容貌是不是太不自信了。”路文律闻着女子的香味,近在眼前的波涛,心中的荡漾又起来,“要是郡主不自信,等会,路某会让郡主找回自信。” 黎玉义如何不知道他龌龊的目光,手上的刀尖往前一送。路文律呼吸一窒。 “郡主,我劝你还是小心点,伤了我,你父兄都将是明军的刀下鬼。” 听闻这句话,黎玉义不得不冷哼,收回刀,蛇一般的身躯扭回桌前坐好。这是军营,路文律建得就像豪宅。每天有歌舞饮酒作乐,晚上灯火通明。留下满是胭脂粉气。 黎玉义气得三佛出世,说什么盟军。他们在这里寻欢作乐,却坐看自己的父亲被剿灭。 “路大人,现在明军疲惫,正是袭击的好时候,只要我们三方联军,必然取胜,你们哀牢从此不再受明军威胁,我们获得独立。大人,决战就在此时,请大人不要错失先机。” 自从唐朝的茶圣陆羽写了茶经之后,茶道就风靡海外,哀牢也不例外。路文律端起茶杯,吹着热气,眼睛直勾勾望着某处,好整以暇:“我出兵,对我有什么好处?” “大人,贵国君主与我父亲有盟约,现在我父亲有难,大人见死不救,难道大人不怕贵国国王怪罪吗?” 路文律哈哈大笑,仿佛听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明军能打是事实,他们小小的哀牢,没有足够的利益,凭什么去和明军打。自己不出兵,国王兰亨登只会赏赐而不会怪罪,他仍是淡淡:“我出兵,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眼中的目光,意图很明显。 这女人实是绝代尤物,他见过的女人中,风韵没有一个与她一拼,旁的女人美是美,那种天生的柔媚风骨根本无法相比。 黎玉义弯下了腰,忽然又做笑脸,身子离路文律越来越近,那双柔媚勾人的眸子盯着他,吐气如兰:“只要大人出兵,玉义今后,今后愿追随大人左右。” 路文律精光更盛,嘿嘿道:“你说的,可算数?” “我以黎家女儿起誓,如果我说话不算,让我来生做牛做马,服侍大人,黎家不得好下场!” 听到这个誓言,路文律相信了她,他瞟向她的紧身衣带,那衣衫就象水面上滑过的一道鸿影,贴着她柔滑优美的肌肤,那滑润的香肩,那丰满而玲珑的前胸,那盈盈一握的腰他迫不及待的扑了过去。 黎玉义却突然倒退两步,不着痕迹的从他怀里钻出来,咬着嘴唇,含羞带笑地瞟了他一眼,脸蛋儿红红,泫然欲泣地道:“大人,我父亲还在危险重重,我却跟大人欢好,大人,您就是这样怜惜人家的吗?” 她的身子流畅曲线,是风情万种、自然大方,她的媚目像是要滴出水来,含情脉脉地瞟着他,唇角泛起娇美、动人、而略带媚荡的微笑。 路文律心都要酥了,连连道:“好好,等本元帅打退明军,再好好疼惜你,哈哈——” 他自信的笑,打退了明军,他不相信,她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她说的对,这时候,人家父亲快被剿灭,却在这里快活,有些不地道,他竟然难得的把持住了自己。 第一百四六章 于谦大放异彩 占人的大军和哀牢大军就在马鞍山,相距不到五里。黎云龙和黎玉义分别游说成功,他们各派使者联系,商议已定,占人五千兵马,哀牢六千兵马,约定明日出发,直奔至灵山。 黎玉义提醒道:“我来的时候,见支棱异常安静,那里两面高山,中间是峡谷,须派人查探,小心行军。” 路文律自信大笑:“明军远道而来,哪里会设什么伏。而且你也说了,他们重兵在至灵山,就算远道来支棱,哪里知道那里的地形。而且我们就离支棱不过二十里,那里有什么动静,怎能逃过我军斥候的眼睛。” 美女在眼前,你叫他等,他如何等得。他恨不得马上就出发,击溃明军,好好的安抚美人。 他的判断和决定只是依据前几日的情况,斥候前几日来报,明军正在围困至灵山,根本无暇管他们,孰不知陈远命令金顺率领的五千人马,连夜奔袭,早已悄悄埋伏在支棱,就等他们出兵! 陈远给他的要求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定要狠狠打击联军。 次日,占人和哀牢联军出发。大军在这里游玩多日,他们还真有些舍不得,大军稀稀落落,旗帜不整,将领张扬跋扈,黎家兄妹深深担忧。 就在他们到达支棱的时候,突然,一千明军从谷中杀出来,正行军的联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没想到明军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他们人数毕竟十倍于明军,很快反应过来。立即接阵,组织反击。明军长途奔袭,体力不支,很快就掉头撤退。丢下武器、铠甲。 “哈哈,这就是明军。”路文律骑在马上大笑,十分不屑,立马挥军追上去。 明军边战边退,路文律一路追杀下去,还是没有追上,路文律撩拨的心火越来越旺,只是紧追不舍,后面占人南邨大军,也不得不加速赶来。 追至一片连绵起伏的坡地,黎玉义察看周围环境,越来越觉得不妥,再次便对路文律道:“元帅,他们虽然败退,但阵型却不乱,很奇怪,若即若离,我觉得明军很有可能故意示弱引诱我们深入。明军有诈,咱们还是立即回返,派人查看周围,确保无忧了再过去。” 路文律把马鞭向前一指,哂笑道:“明军有什么可怕的,你父亲就是畏首畏尾,才上了明军的当,这里我是元帅,郡主,你就等着我!将士们,给我追,杀光明军,违命者立斩!”说完一鞭抽在马股上,当先冲了出去,黎玉义兄妹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追了上去。 不想他们刚刚追过前边一道坡,驰入低谷时候,陡地杀声四起,纵目望去,四下起伏不定的山坡上,旗帜飘扬,大大的“明”字,触目惊心。也不知哪里埋伏的千军万马,突然就现出身形,向他们猛扑过来,那些明兵喊杀震天,就好象一股股汹涌的巨浪,无可抵挡! 路文律见状又惊又悔,勒马回首,按刀惨然道:“明军难道真的是天神?这么快,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在山谷中回荡,高昂凄厉。 “杀!”大地震动,无数粗犷有力的嚎叫。 “撤,快撤!”路文律骑在马上拼命的喊。 “砰砰砰!”忽地对面明军营中涌出许多火铳兵,火铳齐发,声如雷霆,弹雨倾泻而下,硝烟弥漫。 这是陈远到达安南后,朝廷又派人送来的一百火铳手。火铳威力不大,攻城不行,陈远就调拨给金顺,用来打伏击了。 联军哪里见过这阵仗,目瞪口呆,仓促之下来不及反应,中枪的倒下,许多扔了兵器,往谷口退逃。 谷口狭窄,联军已经深入,一时半会哪里退得出去。路文律骑着高头大马,目标大,被明军火铳打死。 黎玉义和黎云龙早见势不妙,只在后面,逃出了谷。 刚后退的明军回军掩杀,谷中的士兵互相践踏死者无数。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明军高喊。 联军走投无路,除部分逃走,有七千人做了明军的俘虏。就连占人大将南邨,也被俘虏。 金顺收获大功劳,喜出望外,立马把消息报告给了陈远。 陈远立即召集于谦等人,商议对待占人和哀牢的问题。 占人,又称占族。系亚洲中南半岛民族,主要分布在柬埔寨和越南,少数分布在老挝和泰国。是由孟-高棉人等中南半岛土着居民吸收南岛语系人群相关文化所形成的民族。所使用的占语,属南岛语系印度尼西亚语族,受孟高棉语影响。 哀牢国是傣族先民闽人建立的国家,是有史记载以来的第一个傣族政权,也是形成当今傣族的重要载体。公元69年,哀牢王柳貌率77个属国、5万余户、55万多人归附东土,东汉在那里设永昌郡;唐朝的时候,哀牢再次独立。 哀牢国在今云南省保山市怒江以西。 从地理位置和人文看,哀牢和安南通汉语,原来曾经属于中土。所以,陈远他们商议,这次打败哀牢,必须将其领土成为中土,这样扩大安南与中土的接壤,利于兴修水利和道路,治理安南。 至于占人,言语不通,人心不归附。只要他能归附即可以。 所以,于谦请命,愿意出使占人,迫使其归附。 五日后,于谦到达占人,占人国王利牙派重兵围住于谦,门口设有油锅,准备油炸他。 于谦怡然不惧,大笑:“我是大国使者,为国捐躯,是我的夙愿,而且,还有你们占人几万国人为我陪葬,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听了翻译,利牙哂道:“我占人占有天时地利,神灵保佑,你们明国万万里远,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呵呵,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你们的大将南邨还在我们营中成为俘虏,我明军大炮万门,幅员辽阔,疆域千里,几天就击败了黎利,你们的南邨,不是我们一回合之敌。大王如果不识时务,我们将放弃黎利,数万大军,将直取你们都城,占人,就将成为历史了。” 黎牙惊疑不定,这时,文臣武将都纷纷畏惧大明,劝诫国王。 利牙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于是奉上土地表册,愿意成为明朝的附属国,年年进贡。 陈远让于谦写了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南京了。 第一百四七章 待遇又提高了 南京,太极殿,朱棣忙了一早上,与臣子们商议政务,看看时辰早朝早该散了,便准备罢了早朝,令文武百官各回本位。 “报,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 小太监的声音从正阳门一直过五龙桥,直奔太极殿。 朱棣停住身子。 “皇上,安南八百里加急,喜报啊皇上!”王振从殿外进来,过门槛的时候不留神,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大家注意力都被安南喜报几个字眼吸引,倒没有人去追究他殿前失仪的罪过。 “皇上,三殿下大军抵达安南,攻下至灵山,已经包围了黎利,同时击败占人和哀牢联军,占人惧我大明国威,奉上表册,请求归附。使者已经在来大明的路上。” 朱棣闻言龙颜大悦,他最喜欢的就是开疆扩土了,包围黎利,拿下黎利是迟早的事,占人归附,虽说是附属国。但皇明祖训也说了,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大明国土差不多了,那些人心不归附的就不要了,能臣服大明,也是莫大的喜事。 蹇义心叹道,这个陈远,后来居上,人中龙凤啊,就是自己的女儿——他率先高声道:“大明天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士奇是心情最复杂的,他反对出兵安南,如今问题一个个化解,他脸上无光。但他的心是光明磊落的,陈远的胜利,就是大明的胜利,他也确实开心。 而刘观,暗暗不爽,这个布衣宰相,再立功回来,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吗? “大明天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无论心思怎么样,群臣都纷纷跪倒高呼。 朱棣看完奏折,抑制不住的激动,这几年来,从安南来都是不好的消息。迁都、内乱、灾荒、太子的争斗,一件件,没一件省心的事,这次安南的胜利,让他重拾当年的豪迈,他欣慰道:“赏,前线将士,赏钱百万,酒三千瓮,陈远指挥有度,功不可没,领四品俸禄,再赐仆人二十,其母亲教子有方,赏七品诰命,杨溥安定民心,功劳显着,令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治理安南,于谦胆识过人,扬大国威严,为交趾副承宣布政使司,辅助杨溥。其余有功者,各官升两级,等安南战事结束,再论功行赏!” “吾皇圣明!” ———— “可恨!”马鞍山,黎云龙一把将刀插在地上,怒道,“又是这个陈远,他能掐会算不成,他指挥明军怎么神出鬼没,明明主力在洛水,却在至灵山主攻。明明才拿下至灵山,又派人埋伏在支棱。” “哥哥,你的伤——” 黎云龙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刚才逃跑的时候中了一刀,他早已用布包住,灰头土脸:“我没事,妹妹,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路文律,就是一头猪,狂妄自大的猪。”黎玉义恨恨道,“我提醒他多次,明军深不可测,他就是不听,呵,军中就像他自己的家,美酒佳肴美女,他失败那是必然,不知道哀牢国王怎么会相信这种人。” “联军上万人啊,被区区几千明军打败了。还被俘虏七千人,埋伏的明军都没这么多,这群废物。”黎玉义咬牙切齿,恨他们不争气,更是担忧父亲的处境。 黎云龙沉默。 黎玉义想到路文律之前对自己事,就是一阵恶心,就算他已经死了,还是起鸡皮疙瘩。她好不容易才挥去对他的厌恶,沉思道:“如今,我们只有再去哀牢请求援军了。哀牢军队数万,如今只损失几千,还有一战之力,我们速去哀牢。” “好。”黎云龙回答,两匹快马,飞奔哀牢而去。 ———— 占人归附后,朱高燧在陈远的建议下,并不急于进攻黎利,只是包围起来,开始在安南制定一系列改革措施。 因为以前明军攻下安南,“酷刑虐政,久失民心。”需要全被废除,以清明政治风气。 在军事方面,他们数次胜利,收编了安南很多军队,决定裁军,留部分作防卫,其余归农。又将全军分为五番,只留下一番执勤,其余四番归农,轮流执行。 同时,因为安南的部队多为豪族和流民,军纪涣散,他故此管理得相当严谨。颁下“军宪十条”,军士们必须遵守,内容是:一、军中喧哗;二、军中虚惊,妄言祸福,以摇动军情;三、临阵闻鼓声,见指旗而佯为不闻不见,逗遛不进;四、临阵见止军之旗,闻止军之锣而不止;五、闻退军之钲而强不退;六、防直不勤,或熟睡不守,离伍潜回;七、耽惑女色,私放妻党,而不当军役;八、卖放军人及影蔽而不着军籍;九、以私好恶而颠倒人之功过;十、与众不和,奸恶偷盗。 以上十条,犯者斩。 在教育方面,在地方各府路设学堂,教授儒学。令地方参加科举,文武官员须经科考,文官考经史,武官考武经,以招揽人才。而佛道人士,亦须经过自己所属宗教的经典考试,合格的可作僧侣或道士,不合格的勒令还俗。 在土地方面,仿效北魏孝文帝改革,设立均田法,缓和贫富不均;鉴于豪族占有过多田土,于是制定均田法,将公有田地分给上自官员,下至老弱孤寡之人,以放缓贫富悬殊的现象,让各阶层的人都有田可耕。 这些改革得到安南民众拥护,一般的豪族也不是很抵触。于谦执法公正,陈远也亲自下田劳作,感染了安南民众。 安南打仗多年,几乎各地民不聊生,田土荒芜。陈远一面建议朱高燧令从附近国度购来种子,发放百姓耕种,同时建议朱高燧上奏朝廷,请求减免赋税,朱棣当然一一应允。 如此三个月过去,黎利被包围的垂头丧气,多次试图突围,都被明军杀了回去。城内粮食逐渐减少,黎利就搜刮百姓,蓝山百姓怨声载道,纷纷开始思恋明军。 对于百姓来说,才不管谁来统治,有饭吃,有土地耕,他们就跟谁走。 此后,不断有百姓悄悄逃离蓝山,黎利怒不可遏,对百姓严加管控,发现逃跑的处以极刑,极其残忍,然后示众。 苛政猛于虎,在城内是死,外出说不定还有出路。一些百姓和士兵还是不断的逃出去,归顺明军。 明军既往不咎,一一给予优待。 又过了一个月,黎利城中已经不到五千兵马。人心涣散,黎利生性猜忌,已经杀红了眼,失落、暴躁、嫉恨,全部涌上心头,他的部下,稍有不顺,就被他暴躁的砍杀,有的令人剁成肉泥,就连功劳显着的陈元扞,也被他杀死,他谁都不再信任,恐怖的氛围一直笼罩蓝山城。 陈远久等着决战已经到来。 第一百四八章 黎利的末日 安南,蓝山城。 包围了蓝山四个月,改革初步完成,民心安定,陈远才决定发起总攻。 战争,是为了和平,而不是为了争夺土地。如果只是用大军打下土地,民心不归附,得不偿失,朱棣从永乐初年拿下安南,深深陷在里面。差点把大明财政都拖垮。 所以历史上后来朱瞻基父子不得不放弃安南。 陈远改变大明,就从现在开始。 朱高燧摩拳擦掌,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上阵,李英一直没有立功,也数次请战。 看万众一心,陈远调度完毕,于永乐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发起总攻。 二十门大炮齐鸣,很快就在城的北面轰出缺口。 明军一拥而上,杀进城去,城中一片狼籍,许多竹木结构的房屋,燃烧着熊熊火焰,到处是明军追杀的声音,蓝山弥漫在一片硝烟之中。 永乐四年,成国公朱能病死后,英国公张辅替代征夷大将军一职,管治三军,过了些时日,永乐皇帝下旨,张辅立发兵,直扑安南之境。然后轻松拿下安南。永乐七年,改安南为交趾,这是一征安南。 现在陈远他们是三征交趾。 陈远很清楚,自己年纪轻、威望浅,所以他才要求朱高燧挂帅,立下这功劳,为以后的事做准备。值得欣慰的是朱高燧对自己确实言听计从,他甚至有种错觉,朱高燧似乎比朱瞻基父子更适合当皇帝。 几个月来,虽然之前多次打胜仗,他还是认真搜集有关安南的一切军政经济情报、复杂的山川地理形势、与其他国家的外交关系。 国家大事不是儿戏,他们远离中土而来,必须考虑到当地民众,人文山川地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目前来说,在中南半岛,只有哀牢与明朝关系不太好。其他国家,由于郑和的出使,一直保持和中土的良好关系,不断派遣使者去中原学习。 “大王,明军已经进城了!”亲卫把消息报告给黎利,黎利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 “不可能,不可能!” 从明军发动攻击,不过半个时辰就进城了,这个速度,出乎黎利所有人的预料,一时惊慌失措。 “我们是安南人,已经立国七百年,决不能再受明狗奴役!”黎利声嘶力竭的喊,兵力不够,他们组织百姓参加防御,可早已失去民心。百姓要么逃走,要么碰到明军就投降,甚至帮助明军袭击黎利。 看着士气低迷的手下,一副不愿再动手的样子,黎利愤怒的咆哮着:“杀,给我杀,不听号令,杀无赦!” 然而,没有任何用。 没谁再听他的号令! 杀人诛心,让黎利成为孤家寡人,这才是陈远要的效果。 洛水这边路上,黎利这几个月沿岸打下无数木桩阻止明军登岸,同时利用他们擅水战的优势,重兵云集,意图在水上予明军以重创。 这次守在洛水岸的是金顺,朱高燧带领费将军和李将军从蓝山出发的,金顺得到命令,原本就没有打算进攻,只是守。把黎利想在水上突破的军事瓦解。 黎利多日不得人心的操作,许多文官武将更是完全放弃了抵抗,反而加入了明军的队伍,文官们帮助明军管理好土地人口表册,武将则率部起义,利用他们对蓝山城的了解充当明军前锋,大明军队势如破竹。 黎利,很快被包围在宫殿里。 他的身边,只有几个死士。他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战袍。 陈远骑着高头大马,现在殿外,心中感叹。黎利也算一方豪杰。在大明,他是叛贼。但 对于安南,如果独立成功,他就是他们的民族英雄。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我跟明军打了两年,杀了多少民军大将,明军内忧外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满盘皆输啊!”执着的黎利,愤怒的摇着脑袋,咬牙切齿道。手中的长矛,鲜血不停的滴下。 他不相信这个事实,可是周围明军一层一层围过来,他心里直在滴血,心里已经明白,此战已经输了,彻底的输了。从女儿的死,他一怒而起,历时两年,还是输了。 虽然是陌路,黎利也绝不屈服。手中的长矛横扫,在他手中化作一条条长龙,靠近的明军非死即伤。他的几个亲卫,还在负隅顽抗。 见大明同胞一个个倒下,樊忠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挺长枪杀了过去。 “滚开!”黎利冷声怒吼。 樊忠也是万夫不当的勇士,怎么会怕了他。手中长枪冷光一闪,枪尖如蛇信,直朝黎利刺去。 黎利放弃杀明军,避无可避,脸色阴沉地挡住这一枪。回身战樊忠。 陈远高声道:“凡是此刻放下武器。大明不再追究叛逆之罪。若是执迷不悟。杀无赦!” 亲卫心头一震,想起黎利的苛刻,已经知道败局地情况。他们不愿意悲伤叛党地罪名,只听到“啪啪啪”地声音,他们的兵器落地。 听着这刺耳地声音,黎利眸子充血地大吼道:“捡起来,你们都给我捡起来。我们是安南人,不会输地!怎么能认输!” 没有人听黎利的话,屋外抵抗的,都纷纷放下武器,举起双手,低着头,一副认罪的样子。 “不”接近疯狂的黎利,一矛挑死了自己一个亲卫,几乎用吼着说道。 其他亲卫见状,纷纷朝明军逃窜。 他去杀亲卫,露出破绽,樊忠趁机横刺他的胸口,只听到“滋”的一声,血花飞溅。 一代枭雄黎利,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枪深深插入。 战争时代,没有谁是纯好人,也没有谁是纯坏人。换作谁是黎利,在欺压下,都会造反。陈远对他报以同情,但是,黎利必须死,叛贼就是叛贼,没有任何理由! 城外的山上,悄悄摸回来的黎家兄妹把一切看在眼里,眼中噙泪。黎云龙再也忍不住,从山上杀下,瞬间就被明军吞没了。 他的大哥刚才早就被明军杀了,父亲没了,二哥也没了。“二哥”,她紧抓手中的小刀,指尖沁出猩红的血,她眸中渐渐漾起一抹血色的阴翳,眼前的景像忽而朦胧、忽而清晰。 她的眼里,是陈远骑高头大马,那一双锐利的眼睛。 “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第一百四九章 攻下哀牢 哀牢国王兰亨登,在路文律被明军所杀后,心中害怕,不太想跟明军为敌。特意遣使者到朱高燧那里交好,请求上贡,成为附属国。 陈远的目标是拿下哀牢,成为明朝的国土,哪里会答应。把使者打发回去了。 兰亨登仗着自己地域宽广,知道明军不会放过他了,特别是黎家兄妹找到他,被黎玉义美貌吸引,黎玉义答应做他妃子,一时色心起,几次派兵去救援黎利,不过毫无意外的被明军击退了。 他们赖以的强势就是象兵,战斗的时候,大地震动,无数粗犷有力的嚎叫冲宵而起,巨象甩着长鼻大踏步,象背上一个四四方方仿佛竹篓的东西,以此为掩体,有人藏在里边指挥着战象的活动。 大象极其庞大,皮糙肉厚,用枪、矛和刀轻易难伤要害,那巨大的象足只一脚下来,就能踩死几个明军,大批身穿黑铠甲的哀牢兵躲在战象后边,就像依托坦克前进的战士,得意洋洋。 但是,他们竟然不知道,陈远曾经用狮子像吓退了大象。 哀牢兵正得意洋洋驱象前进,忽地对面明军营中涌出许多火铳兵,火铳齐发,声如雷霆,弹雨倾泻而下,硝烟弥漫,顿时看不清方向,战象吃那枪子儿正自痛楚不安,乱了秩序,虽在驯兽师的不断催促之下也不愿继续前进,这时,明军营中出现闪亮的雄狮。 陈远故技重施。 “轰轰。”陈远再次换了指令,大炮齐轰。 对面人仰马翻,哀嚎不断。 战象见此情景,立即发了狂一般返身急奔,四条巨柱似的象腿迈动开来,把那黑乎乎的哀牢兵都踩成了肉泥,紧随战象之后的哀牢兵目瞪口呆,仓促之下来不及反应,被大象踩死无数。 “杀!”陈远举剑,明军喊杀震天,追在大象后面,一路斩杀过去,穷追数十里,斩杀哀牢兵近一万,哀牢大将乎尔太、柏帑等在这一战之中,都被明军所杀。 损兵折将后,哀牢再也不敢谈救援黎利了,从攻势转为守势。 兰亨登一时惊慌失措,他尽发国内军队和所有男子十万人参加防御。并派亲信部队驻防川圹等最险要的地区,这些地区山高林深,利用丛林野地的特殊环境进行阻击,哀牢人建立了无数的防御要塞,挖掘壕沟,还在壕沟里面安插竹刺。 携带毒药弩、仿制明火铳、巨石的哀牢军则藏在丛林和战坑深处,城栅相连达四百余里。 在澜沧江水路上,则沿岸打下无数木桩阻止明军登岸,同时利用他们擅水战的长处派出战船浩浩荡荡,意图在水上予明军以重创。 在陆上步步杀机,在水上重兵云集,哀牢这是倾尽全国之力,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国土了。 朱高燧的部队,南京来的部队加上地方部队两万人,加上安南编入了五千人。兵力悬殊,因此,他两个月前把攻打哀牢的打算八百里加急呈去南京。 杨士奇等人当然反对,安南已经让他们害怕了十多年,现在又要打地域更大的哀牢,如果民心不归附,大明在南方的花费不是永无止境了。 值得一提的是,陈远的红薯已经收获,遵从陈远的意思,董明燕把所有红薯献给了朝廷。朱棣立马下令,工部吴中会同户部蹇义,负责红薯种植推广事宜。 对于哀牢,陈远奏章上说的理由很明确:“大明就如同一颗大萝卜,安南就像一个萝卜须,哀牢同样也是,只有拿下哀牢,这根须就会拧成一段,牢固可靠,不会被任意掐断。” 朱棣当机立断,不顾大学士的阻扰,立即调配中央五万兵马,大炮五十门,火铳两百发。征集地方部队三万。凑成十万多,浩浩荡荡,集结在景洪、普洱一代。 大学士刘观愤愤不平,私下怒道:“早就说竖子是布衣宰相,要我还有什么用。”于是称病,不再上朝。 哀牢攻坚战是大明军队从未遇见过的环境最复杂,战略纵深最长,参加抵抗人数最多的一场战役。 永乐十七年十月十九日,陈远在景洪誓师,大军从西和北两个方向,直扑哀牢。 在兰亨登看来,他们这样的防御已是固若金汤,然而他们依旧低估了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更低估了一战击溃黎利的陈远。陈远出发之前,已派无数锦衣卫密探潜入哀牢,四处散发消息,宣扬天朝之师是伐暴力,让百姓耕有其田。 他们就是这样做的,每攻下一个地方,就给百姓分田地。 这一招果然奏效,一路上百姓们眼见大明军队赶来,并不惊慌逃避,还有送水送饭,以飨军队的,对大明军队十分友好。 国王兰亨登在位的时候,十分残暴,任用小人,路文律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挥霍无度,盘剥百姓,引起了琴姓部落的不满,他们加入了明军的队伍,利用他们对安南的了解充当明军前锋,攻营拔寨,招安同伴亲友。 明朝没有战船,就避开自己的短处,走陆路,有归附大明的同样熟悉哀牢一草一木、同样精擅丛林战的哀牢军帮助,兰亨登布下的无数死亡陷阱失去了效用,杀伤威力不大,毒弓弩本是丛林战中极犀利的武器,可是因为明军中有归附的哀牢军,还有安南部队,他们熟悉本地药草,在他们的救治下,明军伤亡人数极少。 大明军队一时势如破竹,不到半月,就打到哀牢首都琅勃拉邦。 随后,陈远的目标便直指哀牢首都琅勃拉邦,准备好攻城器械之后,天亮下令攻城,陈远指挥,朱高燧督战,不时冲锋一把,直把陈远吓得嗓子冒烟。 这次,哀牢军各方士气都被打击怠尽,李英、金顺、费瓛都铆足了干劲。还有后面到来的参将滕定,立功就在眼前,谁也不肯落后。 他们冲锋在前,三军士气大振,勇不可挡,只几个时辰,就将哀牢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琅勃拉邦攻破,杀入城池之中。 “杀。”朱高燧举着高高的旗子,随后杀入。 随即进行巷战,哀牢军消极抵抗,节节败退。 王宫里太监和宫女四处乱逃,到处是尖叫声。 国王兰亨登束手待擒。 “为什么,为什么又败了,牺牲了这么多,又败了。”黎玉义想起自己每次都不得不施展美人计,想起他们恶心的眼神,她死死望着骑白马、亲卫护卫的陈远。 “我不会放过你的。”她把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冷如寒冰,身形没入四处逃跑的人群中。 第一百五十章 庆功排位 灭掉哀牢,俘获哀牢国王,是一次大获全胜,是实实在在天大的大功,朱高燧大摆筵席,宴请此番出征的大将,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人家可是为你在卖命,仗打赢了,你肯定要犒赏三军,很多士兵等着朝廷的封赏,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马上就是新年。 陈远他们四月从南京出发,已经有八个月了。八个月的军旅,他原来在南京书生白皙的皮肤已经变黑,手臂多了肌肉。目光也变得更加刚毅,一言一行,从体态上也符合他沉稳的性格了。 打哀牢用了两个月,八个月来,将士用命,现在到了年关,仗也打胜了,他们的思乡浓切。所以朱高燧大宴将士,让将士狂欢三天。 恩威并施,打了胜仗而不赏,否则的话,谁还会尽心尽力为了你卖命。 琅勃拉邦城宫殿中,宫殿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不知道兰亨登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朱高燧就在这里摆宴席。庆祝大功。 陈远住在宫殿远处的民房了,哀牢攻下,他就当了甩手掌柜。军权还给了赵王,安民改革让于谦他们去做。庆功宴他本不想去,但赵王几次召见,他才慢慢悠悠的去。才刚刚到达,就听得一个声音道:“退之,你总算是来了,王爷见你这么久都没有来,又特意让我出来看看呢。” 陈远抬头一看,见是于谦,忙拱手道:“于兄。” 这几个月的结识,于谦早对陈远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不苟言笑,做事一丝不苟,更不会奉承陈远。道却十分亲近,道:“哎。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些繁琐礼节作甚,叫我廷益就行,快走,王爷可等急了。” 陈远有些奇怪,其实于谦是极其反对在王宫里开宴会的,这些都是百姓的血肉。但大家付出了这么多,想来他也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参加了宴会。 陈远不多问,跟着于谦走了进去。樊忠则是跟在陈远身旁,寸步不离左右。灭了别人的国家,就怕一些死士来报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陈远一直提防着。 厅里,金顺,李英,杨溥他们都在。 朱高燧一见陈远,显得异常激动,哈哈道:“退之,来来来,各位,我们的大功臣来了。”说罢,他就大步迎上。 看着大家或者佩服,或者嫉妒,或者羡慕的眼神,陈远有些受不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像一塑被观摩的雕像,大功臣?天呐!或许装病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他就不应该来的。 他的性格沉稳,从来就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锦衣夜行,闷声发大财才是他的性格,陈远只觉亚历山大,连忙行礼道:“王爷,陈远何德何能,怎敢劳王爷亲自相迎。”虽然朱高燧信任自己,终究地位相差甚远,而且众目睽睽。 这样下去,陈远越来越觉得,自己成了赵王死党,离原来的想法有点偏离了。 “退之,不用谦虚。今日你当得起,绝对当得起,哈哈,安南平了,哀牢灭了,占人诚服了,我朱高燧一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爽的仗。”朱高燧开怀一笑,一手抓住陈远的手。就往主位置走去。 一旁的人见了,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和嫉妒。杨溥则皱了眉头,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后来知道,是陈远的举荐自己从大牢里出来。可是,赵王立功,该高兴吗?不该高兴吗?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啊。还有,今天虽然在庆功,但是还有朱孝天这个靖难反贼的事,该怎么办,他心事重重。 大厅的其他人没有那么多心思,目光都在陈远身上,他们很明白,为什么朱高燧如此看重这个少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起了其它心思。 大厅内,座位已经安排好了,上面三张檀木矮桌,下面左右两边各摆着两列矮桌,约莫十来张,桌上都摆满了佳肴和水果,大厅中央很宽,能容得下几十人。 虽然厅堂很大,要知道这还只是一部分,在左右侧厅各还摆放着宴席,宫殿宴席正厅不小,七品以上的官员更多,这没有办法,只能按地位来分,地位高的自然坐主厅,地位稍低的,就坐侧厅。 官勋满座,神采飞扬。 能坐在这里,谁没有几分功劳,谁不是扬眉吐气。 朱高燧拉着陈远直接来到上座,手往右边的那张桌子一引,道:“退之,你就坐这。” 陈远苦笑,王爷,你这是要感谢我,还是要害我呀!之前指挥兵马,有你的帅印,现在有啥。而且他们都在战场上厮杀,浴血奋战,自己就动动嘴皮子,武将向来傲慢,很多人其实还不服自己呢。 自己官位不高,还是拿待遇的,自己往那一杵,让流血牺牲的将士怎么想。忙拱手推辞道:“使不得,万万不行。王爷,陈远位卑,功劳有限,怎敢坐此。” 赵王满不在乎,摆摆手道:“此番战争,全看你运筹帷幄,功劳甚大,此座非你莫属,你就不要推迟了。” 陈远余光扫视众人一眼,见众人面色各异,厅内显得有些安静,心中叫苦,突然心念一动,笑着道:“王爷,在下有句话,这是庆功宴,是不是得论功而坐。” 朱高燧一怔,点头:“这是自然。” 陈远神色一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陈远就更加坐不得中间了,将士们四月从南京出发,饱经风雨,风餐露宿,远离妻儿老小,远离兄弟亲人,来到这里,为了什么?难道是来立功吗?不,上有令,我们责无旁贷,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大家是为了平定安南,为了大明的长远而来。将士们浴血奋战,倾盆大雨,刀光箭雨,大家没有畏惧一分,没有后退半步。” 大厅里,死一般的沉静,只有陈远慷慨陈词:“”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咱们数万人从南京而来,今日在这里庆功,可是,有多少咱们的兄弟,咱们的袍泽,他们,早已长埋地下,看不到咱们的胜利了——” 大厅里,有的将士悄悄抽泣,陈远的话,正中他们的内心。 “陈远以为,功劳最大的是那些在此次战争中已经牺牲的将士,他们为了保卫国家,保卫百姓,无惧生死。慷慨就义,他们才是最可敬,最可赞。最可爱的人,他们的故事,可歌可泣,他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这上首的位置,咱们就留给他们!” 第一百五一章 美人剑舞 陈远铿锵有力道:“因此,将此座留给我们的英雄们,让他们与我们一同庆祝这得来不易的胜利,这场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更是属于他们的。” “好!说得好!退之此番话,于某深表赞同。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咱们能坐在这里庆功,应该感谢逝去的英灵们。” 不少武将也纷纷叫好。 他们都是武将,性格单一好爽,袍泽将士,都有过命的交情。他们心中当然会认同陈远这一番话。 于是,中间首位空了出来,朱高燧坐了下首左边第一,杨溥右边第一,大家依官爵而坐。这个才是最靠谱的,算功劳的话,谁服谁啊,一时半会儿,根本算不出来。 陈远官位不高也不低,坐到了中间。 朱高燧受陈远启发,率先道:“这第一碗酒,咱们敬逝去的英雄!” “敬英雄!”所有人都起身。 朱高燧将酒洒在地上,大家纷纷照做。在大家心中,朱高燧一下子伟大起来。以前的朱高燧只会嚣张跋扈,打骂属下,现在,他们无不刮目相看。 敬完英雄后,大家满座,立刻由身后的女仆满上酒,陈远怕朱高燧又找自己,又举杯道:“各位,这次出征,王爷不辞幸劳,冲锋陷阵,功劳显着,大家敬王爷一杯。 “敬王爷!”大家纷纷举杯。 朱高燧红光满面,道:“喝!”他兴奋异常,要不是读书不多,估计要准备朗诵大风歌了。 敬完酒后,道贺完后,大家开始开怀畅饮,谈论的自然是这次征战的过程。几杯酒下肚,他们敞开了话匣子,连比带划,形容之前战斗的危机时刻,有描述自己是怎样轻松拿下叛贼的。 喝了一会,已经到了夜幕时分,王宫兀自灯火通明,开始了夜宴。随着朱高燧拍了拍手,歌妓舞女涌入大厅,开始载歌载舞。这是安南的歌妓,与中原不同,肤色虽然没有中原女子白,但俏丽的脸蛋,妩媚的神情,穿着凉爽,露出肚脐眼,热情奔放。 婀娜多姿的妙曼身材,惹得一群将士双目发直,酒性大发,一杯接着一杯,好不快活。 打仗了,几个月都是男人,连母蚊子都没有,一下子来这么多异族美女,他们哪里还把持得住。 为首领舞的,一头乌黑亮丽的浓密秀发高高盘起,风髻云鬓,露出光滑的玉颈,淡扫蛾眉,清艳脱俗,香肌玉肤,虽不施粉黛,而面色却如朝霞映雪。 身着绯红小衣,带着紫色面纱,裙子才着膝盖,衣裳和裙子都用红线下垂,吊坠着细细的珠子,随着她的舞动,珠子沙沙出声。 她的芊芊玉手握着一柄短剑,玉臂缠绕两条红绸,拖至两米长,步履轻盈,绝色的脸庞,成熟丰满的身材,让人瞧不出她的年龄。 看似淡雅脱俗,却又暗藏娇艳妩媚。 真是一顾倾人城,顾倾人国。 面纱里的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大厅里的人都呆呆地望着她。 目光随着她而动,忘记了一切,送到嘴边的酒都忘了喝,撒落到身上而没有觉察。 端的是天生尤物。 陈远出战的时候才结婚不久,血气方刚,也是心跳不已,还好见过蹇怡璇、太子妃等美女,不至于双目发呆,但不禁也来来回回打量着着这美女,暗道,论中原的喜好,这女子不算最美,但到安南,估计是第一美女了。那流露出来的丝丝妩媚,怕也是太子妃能与之一比了。 吴月荷虽然妩媚,但是毕竟还是少女,而且英气多一些,这个女子,简直能把人给融化,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宠幸一番。 陈远自认为在后世,从来不会因为美女着迷,为什么,因为在后世那个社会,仿佛出现了美丽断层,缺少一种青春美,什么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这都成稀有动物了,在图书馆,青绿的草地上,都已经看不到那一道亮丽的风景,在酒倒是可以见到很多的。 电视银屏上,全是美颜,看上去就像充气娃娃,还有五十岁演少女,想吐都来不及,哪里会痴迷。 “咚咚咚!” 鼓声起! 美女双手一摆,一静一动间,剑光闪动,红绸飘荡。 立刻获得满堂喝彩,其她女子都成了无物,还嫌她们碍手碍脚,挡住了他们的目光。 这剑舞在少数民族地区盛行,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配上激荡的鼓乐,都能豪情奔放。但中原,以儒家思想为代表,更追求一种平静和婉约。 烛光的照耀下,美人扭动着妙曼身躯,但见她舞步轻盈,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那红绸更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鼓音缓时,她玉足轻点,轻盈如燕,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蜻蜓划过的刹那。 鼓声急促时,她点剑而起,骤如闪电,行云流水,剑若霜雪,周身银辉,短剑如芒,气贯长虹,气吞山河。 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大厅中的喝彩声从未中断过,许多嫌桌子碍手碍脚,悄悄滑倒了桌前,完全不顾什么礼仪。 陈远也是看得如痴如醉。 忽然,美人疾步轻走,没由来的一剑刺向于谦。 “啊?” 于谦是文人,饱读圣贤书,从来没有经历这样的场合,心中有些局促不安,自觉这样被女子诱惑不是君子所为,一直在念非礼莫视,他一直克制自己,不要对女子起贪念。这一剑又快又突然出现在他喉咙,他只觉喉咙一寒,吓得惊叫出声。 厅中众人更是大惊失色。 李英在于谦旁边,倏然起身,可又见那一剑并非刺向于谦,而是于谦面前的那一壶酒,松了口气,退回座位。 美人剑挑酒壶,手腕一抖,酒壶旋转落在剑柄出,美人顺势往后倒去,一脚朝上,仅凭一脚站立,身体与地面平行,无比优美。大家大气不敢出,这种姿势,他们大多都没有见过,目瞪口呆。 一道水柱从酒壶中流出,落在美人那红唇中。“咕咚咕咚”,又有美酒从美人唇边滑出,芳香四溢。 “好!” 这一下立刻赢得无数叫好声。 就连陈远也不禁鼓起掌来,就像表演魔术一样,小小的安南,竟有这样的能人,他也是第一次在这种高大的场合下饮宴。 美人,美酒,这个时候,大家都醉眼朦胧,行动都慢了半拍,心中只有摇曳的美人。 片刻后,美人抬起的那只长腿,足尖一点,便站起身来,短剑送回酒壶,不知她何时张口,操着不地道的汉语,却十分缥缈道:“多谢大人赐酒。” 于谦涨红脸,尴尬的笑笑:“姑娘好手段。” 酒壶送还,待大家松口气的时候,准备举杯再饮,美人突然转到了陈远身边。 近距离观看,其她美人纷纷避开,那抹风情,前凸后翘,小小的粉衣,像要撕破。她的眼眸,竟有无限的魔力,陈远几乎窒息。 美人又是回眸一剑,转身朝陈远刺来。 第一百五二章 刺杀 两道充满怨恨的凌厉目光射向陈远。 陈远陡然一惊,暗道不好,这可不像刚才戏弄于谦那样。 该死的!还是大意了,她是要杀自己。她是谁?为什么要杀自己,陈远闪过这些念头。灭了黎利和哀牢,本地有些死士,他们应该杀朱高燧才是,杀自己有毛用。难道当自己是软柿子? 念头间,陈远也顾不得女子为什么不杀其他人了,双手下意识抬起矮桌朝着美女扔去。 一道剑光闪过,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响,那矮桌登时被劈开两半,往两边飞去,这是短剑,可见这美女武艺高强,一剑的威力有多么大。 “保护陈大人。”樊忠没有饮酒,猛然大喝。 可是,只是惊醒了极少人,只听得有人大舌头叫道:“保——保护陈——嗝——!”还打了一个酒嗝。这些将军平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在都是踉踉跄跄的,昏昏沉沉,现在他们已经喝了大半天,不少人都已经醉倒了,没有趴下的,也已经差不多了,走路都成问题。 何况,他们杀的目标又不是赵王,有些人也不愿拼命。这是残酷的现实,不得不承认,出身决定很多东西,一个普通人,再努力,再有能力,比不上别人含金钥匙出生。 美人突然发难,完全就在状况外,醉醺醺的,一脸茫然的望着那美女。 陈远也喝了不少,眼见那美人一语不发,似乎怕惊醒其他人。一跃而起,短剑刺向自己。 这一剑极其之快,剑风之猛,而且没有半点迟疑,就是要取陈远的性命,陈远虽然刚才反应了过来,但毕竟不会武功,挡住第一次,挡不住第二次。 叮的一声! 樊忠拾起酒杯凭空而出,正好击打在剑身上,力道极大,剑锋偏出,隔住了短剑。她不得不稍稍退了一步。 陈远惊出一声冷汗,连连后退, “狗贼,还我父亲命来!” 那美人目光直盯着陈远,双目喷火,银牙紧咬,每说一个字,那仇恨,都想要把陈远活剥一万次。 他父亲,他父亲是谁?陈远正疑惑不解。 就听安南的降将颤抖道:“是她,对,就是她,是二郡主,不,是——黎利的二女儿。” 黎利?这是个叛贼,他们杀了黎利和黎利的两个儿子,女儿根本没有在意。在古代,谁会相信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能耐来报仇。 原来哀牢王国后,黎玉义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宫女,混在了舞女里。这年头又没有高科技认指纹,陈远他们攻城一路势如破竹。提防的是死士的反击,哪里想到会是一个看上去娇媚的大美女。 今晚宴会,黎玉义筹划了很久。负责宴会的将领见她漂亮,也不疑其他,因此被她钻了空子。 “大胆贼子,敢在我的宴会上放肆。”朱高燧咆哮,伸出双手握住面前的矮桌两根桌角,直接横扫过去,恰有横扫千军之势。 黎玉义似乎早有准备,转身避过,身上红绫被这一阵劲风刮得飘了起来。 樊忠加朱高燧,朱高燧虽然醉酒,但凭尽全力,桌子扫过,拔出上首挂在墙上的剑。这种宴会,谁都不能带武器,唯有朱高燧可以。 朱高燧用剑,樊忠赤手空拳,两人气吞山河,每一招都用尽全力。 黎玉义是女子,拼蛮力肯定不行。她兀自不管朱、樊二人,短剑再度刺向陈远,誓要取他性命。 朱高燧都上场了,其他将领哪还能发呆,金顺也双手握住桌子两条腿,放之脑后,整个人在空中完成一道弓形,猛然砸向那美人。 其他人也各自拾起眼前的物品,碗,杯子什么的,一股脑儿砸。 东西纷乱,溅了她一身,女子本爱美,被酒水和油弄得想呕吐,黎玉义来不及躲闪,心中产生退意,左手奋力一剑挥出。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 桌子被那黎玉义手中的短剑削去一半,半截直接飞向门外,而那剩余半边从那她面前闪过,额前发丝往后飘荡。 “保护王爷!”屋外,亲卫纷纷涌进来。 “死!”人越多,朱高燧底气越足,越杀越起劲。听得一声暴喝, 一剑直刺面门,他可不会怜香惜玉。 他身材高大威猛,剑法极其霸道,一般人望而生畏,肯定是畏缩防守,哪里还敢出击。 黎玉义知道今晚杀不了陈远了,也不敢与朱高燧一争锋芒,身子往后倒去,短剑往上刺出。 厅中变得一片混乱。 黎玉义武艺再高,但终究是一个女子。双拳不敌四手,这些人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而是一群粗犷的将军,又见亲卫不断进来,美目中终于闪过一丝慌张,突然一剑飞出。 此时很多人醉醺醺的上去所谓的保护赵王,勇气可嘉,但手忙脚乱,手不听指挥,摇摇晃晃,这反而一团遭。就像一群人在大厅里蹦迪。 “滚开”朱高燧怒喝,一脚踢飞挡在自己面前一个游击。 黎玉义飞出的剑吓得一群人左右躲闪,她趁机一手扬起,玉臂上的红绫飞向屋顶上的悬梁,手腕顺势一抖,只见那红绫如同灵蛇出洞,在悬梁上缠绕几圈,再用力一拉,一个小碎步,纵身一跃,整个人飞起,终于跳出包围圈。 黎玉义双腿用力摆动往上,就如同杂技一般,两腿缠绕红绫,一个翻身,跃上横梁。 大家抬头望着她,登时傻了。 她蹲身在悬梁上,手中突然多出一个物事,撒了下来,竟然是石灰。 原来她早有准备,石灰撒下,众人都是军中呆久了的人,这种东西并不陌生,纷纷护住眼睛。 他们看不到黎玉义,当然,石灰粉飞舞,屋中经过阵仗,好多蜡烛熄灭,现在伸手不见五指。 “陈远,这次算你走运,我一定会再来取你狗命的。” “保护陈大人。”一个游击忙往陈远身边靠。 保护你妹,陈远暗骂,不敢出声,这女人谋划这么深,诡计多端,她这么说,很有可能是引诱自己出现,他向来谨慎,才不上当。 突然,他边上砰的一声,边上的碗筷被砸得稀烂。 果然有诈,陈远忙往人群里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定要给我抓住那女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高燧站在大厅里大声咆哮。 “嘭嘭”就听到他身边的人的惨叫,吓得他也不敢吼了。 “啊,啊”随着几次东西砸下,厅中几处哀嚎。 陈远默默的待在人群里,他心里明白,她事先将物事藏到悬梁上,就不难看出,她是有备而来,而且准备的非常充分,她不仅要取自己的命,还为自己争取了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今天是逃掉了,以后呢?突然多了这么一个死敌! 陈远只想说两个字:草蛋! 你父亲造反,我要立功,肯定得杀他!问题是,这笔糊涂账,怎么都算在我头上。 他也不想想,要是没有他,黎利开国成功,人家就是妥妥的公主,但现在人家家破人亡,还是流亡的叛贼,不恨他恨谁。 当房梁的动静结束后,将士知道黎玉义没了招数,纷纷朝房梁袭击。樊忠则一声不吭跟在陈远身边,他胆大心细,知道她的目标是陈远,不敢大意。 果然,房梁上已经人去楼空。 “给我搜,挖地三尺,给我抓住她!”朱高燧被弄得灰土土脸,目光想吃人,好好的一场庆功宴,搞得惊心动魄。 刚才还被她偷袭,他那暴脾气如何能忍。 不过,不出陈远所料,一个时辰过去了,王宫都已经寻遍了,还是不见黎玉义的身影,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她已经逃离了王宫,于是朱高燧命人出动军队挨家挨户去搜,一定要抓住那女人。 这种地毯似,绝非上上之策,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于叛臣贼子,一定要拿下。 第一百五三章 将要回京 王宫刺杀事件之后,哀牢和安南都贴满了通缉令,通缉黎玉义,但是,黎玉义就像蒸发了一样,任何消息都没有发现。陈远一直提防,朱高燧给陈远安排了重兵护卫,防守严密。 最后白辛苦一场,黎玉义根本就没有出现。 一个月后,已经是永乐十八年正月二十三,北方还是春寒料峭,安南却已经生机勃勃,草木吐绿牙,花儿含苞待放。 朱棣的诏令到达,改哀牢为镇宁府,隶属云南布政使司。设景洪卫所,派兵驻扎。国王兰亨登,无功于百姓,废为庶人,念其原是国王,尊重习俗,赐予田地和仆人,不必纳税。 边疆安定,陈远也将随大军回南京。离家快一年了,一年来,除了偶尔的家书,再无信息,不知道老娘和董明燕怎么样了,她们还过得好吗? 安南的官衙的后院厢房,陈远和于谦正在闲谈。安南受战争多年,很穷,官衙用的木头陈旧,别说有中原规模宏大,威严雄壮,还是雕刻的柱子,书卷的香气。这里一切从简,于谦作为交趾的二把手,居住条件简陋,不漏雨已经很不错了。 陈远百无聊赖,斜躺在破旧的塌上,别人都忙得吃饭都没有时间,唯独他一天悠哉悠哉。毕竟,人家只是拿四品官的待遇,干不干活,全凭陈远的心情。 安南百废待兴,数十万百姓都看着,杨溥他们压力山大。当官,看着全力大,很威风,可是十万百姓等着他来安排,上千官吏等着他管理,行政,税务,钱粮,时节,耕种,兵役,哪样都能让人头疼。 “陈兄,道德经有云,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看到陈远没个正经样儿,于谦又开始唠叨。 “知道了,知道了。”陈远无奈坐正来,于谦能力强,知识丰富,就是特别讲规矩,这一年来,没少被他唠叨。 于谦也知道陈远是不拘一格的人,虽然佩服他能力,但看到他行事不讲规矩,就忍不住指出。 仆人进来,端进来一盆炭火,还提了一壶热乎乎的茶来。这时是晚上,风大,还是有些寒冷。 于谦白日忙得紧,也只有晚上才有空,于谦知道,陈远是来告别的。明天,陈远就要启程,归心似箭。 “退之,于某以茶代酒,祝一路顺风了。” “多谢!”陈远感叹,来安南太久了。 “廷益,安南一切步入正轨,我离开之后,还请于兄做一件事。” 于谦奇怪的嗯了一声:“退之尽管吩咐,于某一定竭尽全力。” “这件事情,廷益务必办成,无论花多大的代价。” 见陈远说的慎重,于谦身躯微微前倾,凝神细听。只听陈远道:“据我探听的消息,哀牢的南方有一个真腊国,真腊国的东方,有一种水稻,能够防虫,产量比大明种植的水稻多一半,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我曾经令人去找过,可惜还没有回音,我回去过后,这件事就交给廷益你了。” 于谦心中感叹,陈远看似散漫,所做的大事,无不是利国利民,名垂青史,同样是二十岁,他的见识,远超自己数万倍。他郑重道:“退之放心,于某定然不负所托。” 陈远微微颔首,道:“廷益,你执法公正,不畏权贵,对于稳定安南,功劳不小,不过,临别之前,我还有一句话相告。” 于谦拱拱手道:“退之请讲。” 陈远抿了一口茶,润润喉咙,才问道:“如果豪族犯了重罪,廷益打算怎么办?” “自然以律定罪,重责不饶!” “如果百姓犯重罪呢?” “百姓困苦,想必不得已而为之,酌情处理。” 陈远担忧道:“如此,安南就危险了。” 于谦大惊不解,对于豪族,为富不仁,打击权贵,至于百姓,多法外开恩,收取民心,有何不可呢? 陈远语重心长道:“廷益可知道刘备入蜀,他准备继续沿用刘璋留下宽松的政策,诸葛亮却主张用严刑。” “安南几百年不归中土,不服王化,人心散慢,初期我们用分土地收买了他们。但是人心是不会满足的,他们得到了好处,并不会一直感激大明,感恩戴德,反而会要求更多。” “我送廷益八个字,保安南平安无恙。” “哪八个字?” “公平公正,恩威并施!” 于谦喃喃念了一遍:“公平公正,恩威并施!” 良久,于谦肃了神色,拱手道:“退之的话,于某铭记在心。” 陈远站起来,走进他,拍拍他的肩膀,无声的鼓励,也是无声的道别。 ———— 南京,太子宫里。 安南连连传来好消息,朱高燧的名望节节高升,许多受过朱高燧气的,都纷纷为他说话了。皇子就是皇子,无论之前多么荒唐,当改过自新,做出丰功伟绩的时候,立马就赢得一片恭维。 而作为太子的朱高炽则一天天没得到朱棣的好脸色,稍有不慎,就被责罚,他一张大脸都变成苦瓜了。 虽是春天,寒冷还未去,但过于肥胖的身体,还有心里的火气,让他额头都冒着汗儿。 “春天里寒气重,湿气大,你就穿一件比甲,身子骨那么弱,怎么吃得消。”风华绝代的太子妃,拿了件春天的绣图案长衫,给他披上。 朱高炽心情不佳,侧过身,埋怨:“哪里冷了,你没看我额头在冒汗呢。” 太子妃给他披上,嗔道:“你那是虚汗,别,把长衫披上,别脱,要是真个儿病倒了,父皇召见你,你怎么办。” 朱高炽抖抖身子,浑身不自在,自嘲道:“父皇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太子,三弟风光得紧,他已经下诏让三弟回来,令朝中三品以上大臣都要到南京门口迎接呢,呵,三弟三弟,他老人家现在嘴里说的是三弟,梦到的,肯定也是三弟呢。” 太子妃知道丈夫的心思,丈夫向来不讨父皇的喜欢,现在三叔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自然更加偏爱其他儿子,她安慰道:“你是一国太子,三叔立下汗马功劳,为大明开疆扩土,你应该高兴才是。”她这也是委婉劝诫,要自己的丈夫不要妄自菲薄,他还是太子,弟弟立了功而苦恼,不是嫉贤妒能了吗。 朱高炽如何不知道这一点,长长叹息:“可惜陈远如此人才,我多次招揽,他还是归了三弟门下。” 太子妃平静的心微微怔,秀眉微蹙,她想起了那个少年,自己招待他,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就低下头,再也不敢正视自己的少年。 她忽地低了下头,修长滑润的玉指替丈夫整理衣领,心中有些幽怨。丈夫好色,但是,除了正事的时候来看看自己,其他的时候,都是跟着那些狐狸精儿。 朱高炽没有注意到那一抹动人心魄的幽怨,开口问:“瞻基呢?” 太子妃心情低落:“他是你儿子,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朱高炽奇怪她今天怎么突然反常,不以为意,嘟囔道:“说得他好像不是你儿子是的,这混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经常对着外面跑,南京大街杀人案,我被父皇骂死,娶个民女,差点把我吓死。得,不跑的时候,又天天逗蛐蛐儿。” 他招呼四个宫女搀扶他出门,太子妃道:“你去哪里?” 朱高炽仍旧抱怨:“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看看那蛐蛐是不是长花了没,把他迷成那个样儿,三弟就要回来了,得,明天我还是说自己生病了,把这个太子辞了算了,不顺心,就没一件事顺心,父皇变了,大臣也变了——” 他一边走一边喘气。 太子妃呆呆独自在房里,一阵风吹进来,她莫名觉得有些寒冷。 第一百五四章 挣扎 鸡鸣寺峰峦叠翠、景色秀丽。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念一清净,心是莲花开。 朱棣很喜欢这种清静的感觉,操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过往,想起杀戮,想起对侄子的残忍。有的时候,他会从噩梦中惊醒。 他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了,主政十八年来,他威极天下,生杀施予,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但也渐渐让他的性格更加多疑,更加烦躁。几个儿子争斗不休,太子貌似忠厚,把大臣收买了一大片。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只要自己还在,他就是这大明的主,还轮不到他们蹦跶。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真正的安静,不是深山古刹的寂静,而是我们内心深处的清净。 朱棣闭目安神,他的心里真的安静吗? 无念则静,静则通神,堂堂一个帝王,天下之主,戎马一生,厮杀疆场,怎么可能做到心中无念。 “明天,高燧就要回来了。”他轻轻道。 “恭喜陛下,收服安南,平定哀牢,开疆拓土。”在他旁边,伺候一个绝美女子,细声细气道。 那张俏脸清雅脱俗,明丽照人,一只莹润的碧玉簪子横插在油亮的青丝上,弯弯柳眉下一双俏眼精光闪烁,身材颀长,肌肤如雪,白袄裙,色衬托出一种不染纤尘的美丽。正是执扇宫女耿采若。 朱棣身穿九龙滚珠袍,头戴金龙珠冕,足蹬青龙步云靴。一身装束,华贵威严,他是一下朝就直奔鸡鸣寺,衣服都不换。他闻言额头皱眉舒展,经过了半天的养神,多了几分精神,他最喜欢别人对他奉承。 而且耿采若说的不仅仅是奉承,还是实打实的,他抢了侄子的位置,就是一定要做得比朱允炆好。道:“陈远他们在安南做的不错,李世民威服天下,做了天可汗。朕的北方,脱欢臣服,西南边疆也稳定,收复秦汉时的领土,朕也不逊于他了。不过,脱欢臣服是他们的缓兵之计,朕也没有国力打他们,安南平定,朕就有足够的力量应对北方了。” 他的话耿采若心中不屑,他也配比李世民?李世民是发动了玄武门之变,但是以最小的流血换来的,没有大杀对手,甚至重用前太子旧臣。朱棣,他是站在多少人的英魂上,脚踩多少人的鲜血。 “不过。”朱棣突然睁开双目,目光凌厉,杀气凌然,“安南一败再败,原来是靖难余孽作祟,朕当年对他们还是太仁慈了。罚他们远去边疆,他们竟然通敌叛国,其心可诛。这是朕的天下,决不允许一个人反对朕。” 听到靖难两个字,耿采若也心潮澎湃,心中想过万般念头,眼前的就是害死一家的仇人。她美目扫了四方,这是在佛堂前的院子里,侍卫在十步开外。而且他没有防备,自己就算没有武器,突然袭击,但朱棣武艺不差,不能杀死他,也能重伤他,为祖父和父亲出这一口气。 她想到这些,方才的称赞转瞬间即如一隙白驹,踏雪无恨,冷俏的脸庞上只剩下一对无比仇恨的眸子。暗中凝聚力量,准备致命一击,同归于尽也好。 爷爷,父亲,二叔,三叔,母亲,不孝女采若,这就为你报仇了。 她仇恨如火焰一般的炽热,在胸膛上燃烧! 朱棣是背对耿采若坐着的,完全没有察觉,他说完,表情又变得痛苦:“朕今日下朝就匆匆来鸡鸣寺,这几日来,朕一直做噩梦,梦见父皇,拿剑指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要杀掉他的孙子,我害怕啊,我不停的说,不是我主动的,我不想造反的,是允炆逼我的,我装疯卖傻,把三个亲儿子留给他做人质啊,我就这三个儿子,全部的骨肉都给他了,可是,允炆还是要杀我,我不得不才反——可是,父皇根本不听我解释,他说我手上沾有朱家的血,要亲自杀了我,我好怕——” 耿采若看到他用手击打自己的头,凝聚的杀气缓了缓,心中微觉得刺痛,他耳边露出来的发,原来全是白发了,不过是迟暮苍苍的老人了。 心中冷笑,你从来没有半分仁慈,手上都是鲜血,你也会害怕,你也会做噩梦啊。 朱棣的身躯轻轻颤抖,狰狞的脸上满是痛苦,击打了头部好一会,他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耿采若的嘴唇因为用力咬着而略显得苍白,对于仇人,不可能心软的,她也不会心软的。可是,陈远的话再一次响起,杀了朱棣,她的爷爷,她的父亲,她的家人就永生永世是叛贼,再也洗脱不了罪名。 再也不能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永远在阴影里。 许久,朱棣微微低下头,苦涩道:“朕一直不服老,朕想要天下太平,四海臣服,开科举,招揽文人,迁都,然后消灭蒙古,朕想完成这些大师,给子孙留下宏伟而没有忧患的江山。可是不得不承认,上天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算了,你个个小宫女,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明天陈远就回来了,那个混球,连朕儿子宫中的宫女都敢动,胆大包天,可偏偏啊,文才武略,比朕的那些大臣啊,有用多了。这些日子见你愁眉不展,时常发呆,想来是想他了——”朱棣突然转身。 耿采若慌乱的低下头,目光闪烁。嘴边,忽然有一丝微微的苦涩,眼里淡淡的湿润。她没能动手。 朱棣不疑有它,微笑道:“慌什么?男欢女爱,本就是常事,朕这个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一天不见皇后,都想念得紧呢。他这次立了大功,朕想想该怎么赏他,官职升得太快了,对年轻人不是好事。朝中,好多人对他不服呢,一个大学士,都称病不朝了。病,就让他病一阵,少了一个大学士,也没什么妨碍。就是陈远暂时不能再赏了,再赏下去,大学士都辞了,就如他所说,宰相不上朝,强盗乐淘淘了。” “可是,有功不赏,那也不行,唔,就这样,等他回来,朕就为你们做主,让你们团聚。” 朱棣此刻,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她的手,缓缓的垂下了。 风,吹动她柔而美的秀发,拂过她白皙的脸颊。一丝红润,浮现在她的面颊,耳根开始发烫,心中,有几分激动,还有几分幽怨。 第一百五五章 孤独的两个人 二月十七日,昼夜兼程,陈远随着朱高燧骑着马,带着七万部队,回到了南京。 这次出征,历时十个月,有三千多将士长眠安南和哀牢,他们的英灵,永远镇守西南。 朱棣纡尊降贵,亲自迎出南京城外十里迎接。这是他在位十八年后,真正意义上的拓土开疆。 一大早,南京城西门外十里处直至皇宫的路便全部戒严了,大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直排列到十里长亭。站岗警戒的士兵衣甲鲜明,肋下佩刀,手横长枪,迎候大军凯旋的马队、礼乐队早早的就赶到了十里长亭外。 天色还没有全亮,南京三品以上官吏便齐集皇宫门口。五更刚过,朱棣身穿九龙滚珠袍,头戴金龙珠冕,足蹬青龙步云靴,朱高炽乌纱折角向上巾,赤色滚龙袍,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金织蟠龙,朱瞻基大红纻丝常服,他们从皇宫里出来,门口官吏云集,羽林卫、金吾卫、腾骧卫、锦衣卫肃立左右,鸦雀无声。 “啪”地一声响,朱棣刚一露面,所有卫队就好象接到了无声的命令,排列迎接的队伍左右,成雁翅状排开的将士们立即腰杆儿一挺,攥紧了手中的兵器,千百人同时动作,竟然发出爆破般的一声炸响。 朱瞻基骑马在前面开道,朱棣上了大辂,描金纹饰和莲座、宝盖、天轮、辇亭形制,无不在象征着皇家的高贵和奢华。 团龙大旗迎风飘扬,朱棣一行抵达十里长亭。 朱棣轻轻示意,礼乐奏响,远远的,刀枪寒光耀日,就见一支大军迎面而来。长漆枪、弓刀、皮盾,衣甲鲜明,器械精良,人如虎、马如龙,气宇轩昂,气壮如山! 朱高燧身穿锁子甲,头戴金凤盔,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精神抖擞,满脸虬须,威猛不可一世。身后是李英、金顺、费瓛、滕定等一众大将。然后才是陈远等品级稍低的官员和将士。 朱棣下了大辂,由朱瞻基搀扶,朱瞻基神色复杂,他现在对朱高燧和陈远都没有好感,但毕竟是未来皇帝,没有表现明显,只是微不可闻的哼了声。 负责司礼的官员不敢怠慢,立即挥手喝道:“放炮!鸣号!” “嗵!嗵!嗵!” “呜——呜——呜——” 巨炮震响,鼓号齐鸣!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漫天响彻豪情雄壮的声音,将士凯旋归来!明军横扫四方。 其实朱棣让大臣都来迎接,不仅仅是重视功臣,心中还有其他意思。他老了,还有仗要打,他要利用对将士凯旋的尊重,引起将士们效命,引起文官们心中的激荡。 只要能消灭蒙古,他保证,以后的迎接会更加隆重,史无前例。 朱高燧一骑而来,抬腿跃下战马。这次安南之行,父皇这样重视,他如何不志得意满。单膝跪地,朗声道:“儿臣朱高燧,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眉头舒展,面带笑容,对朱瞻基示意了一下。朱瞻基微微颔首,来到三叔面前,微笑道:“三叔不避险阻,深入不毛,劳苦功高,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皇爷爷说了,您就不用行礼了。” 朱高燧很郁闷,不要行礼,为什么等老子行礼了再说,想了想,朱瞻基这小子故意的,大哥和这小子在父皇身边,老子行礼,不是连他们一起都拜了么。 方才还高昂的心情瞬间不爽了,大怒,像愤怒的狮子,手臂加力,想把朱瞻基摔倒。朱瞻基弓马娴熟,早料到三叔不能忍,朱高燧使力之下,竟然没有撼动他半分。 他继续微笑,适时把手搭在了三叔的臂上,做出拉他起来的姿势,趁势向他递个挑衅眼色,悠悠道:“三叔,快起来,皇爷爷还等着你呢。” 朱高燧心中冷哼,暗道:你小子,当着你爷爷挑衅老子,这笔账,老子先记下。才顺势起来,等着朱棣安抚,宣读诏书,大封功臣。 费瓛被授予平羌将军印,回甘肃镇守;金顺迁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掌管三千营,李英迁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掌管神机营,其他有功将领,都有升迁。 ———— 十里长亭外的山上,俏立一个柔弱而修长的身影,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睡眼朦胧的丫鬟。 一株桃花树下,清静幽雅,美人步履轻盈,如风摆柳枝,姿态曼妙之极。娇嫩的脸颊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是因为赶了长路所致。 “小姐,大军凯旋归来,有什么好看的。”秋月一大早就被自家小姐叫起床,没睡新鲜,揉搓熊猫眼。 蹇怡璇倒没有怪罪她,秋月跟在自己身边久了,名为主仆,却像姐妹,脸上红扑扑的,喘着香气儿。 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盯住凯旋队伍的身影,先是朱高燧出现,然后是李英、金顺等人,当看到某人的时候,不由芳心一颤。 他黑了,也瘦了。 但那睿智的眼神,胸怀乾坤的气质,依旧没有变。 “小姐,要是让老爷知道你出来,奴婢会被骂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最近管得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你一个都不答应,老爷都要气疯了。” 蹇怡璇淡淡道:“嫁人,嫁人做什么呢?”她望着队伍,喃喃道,“我自幼学习诗书礼仪,诚然,女子是应该相夫教子,可是——可是,我却是不想,我是官家小姐,不能像民间女子行走江湖,我想做的,他们不会理解,也给不了。” 秋月服侍小姐多年,自然了解小姐心中的梦想,低声道:“小姐,我知道,那个陈——他的确不一般,我仔细打听了,在安南,就是他指挥大军,势如破竹。他的红薯,现在推到天下种植,是一等一的男儿。他现在是四品官,身份低点倒也没有什么,可是,他都已经成了婚,老爷是万万不可能同意。” 蹇怡璇杏眼迷离,满脸红晕,她知道秋月说的是事实,但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曾劝他不要辜负别人,现在反而有些后悔了。 她对着秋月,也是对着自己道:“我这一生,不想甘于平凡,却不是追名逐利,更不想什么贪图富贵,我只想有一个知心人儿,行走在波澜壮阔的山河,我现在是孤独的。他们看中我的,是我的地位和容貌。他们或许会宠着我,但不会尽我的才能,呵,毕竟,女子要才做什么呢。我知道,他是孤独的,他的志向,就是这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再无战乱,再不会流离失所。” “他孤独在各方势力周旋,我不想其它的,只想着,他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能帮上一二,而不是远远的看着他,让他一个人去承受。” “赵王为人轻浮而易怒,城府太浅,又排行第三。成不了事,太子殿下貌似忠厚,其实心机深沉,太孙殿下不可一世,他现在被太子和太孙殿下暗中嫉恨,大臣妒忌。一个文弱书生,纵有天大才能,也是如履薄冰——” 第一百五六章 王景弘再现 从早上一直到中午,朱棣赏赐将士,激励三军,三军欢呼雀跃。 然后就是进宫大摆宴席,群臣饮宴一天,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到晚上,陈远也喝了不少,敬太子酒的时候,他看到太子虽然还是和蔼的笑容,却感觉到隔了千万里,太子对自己有意见了。朱瞻基更盛:“多谢我们大明的功臣。” 他一句话,让场上许多大学士对陈远都不满了,就连蹇义,以前站在陈远这边,现在也是黑着脸,像包青天似的,想要拿陈远去审判一番,陈远吓了一跳,心道,这是什么情况。 朱棣没有在场,是让朱高炽主持的。朱高燧喝高了,跑到首席位,拉住朱高炽的手臂道:“大哥,三弟这战打——打得怎么样?” 朱高炽微笑道:“三弟,你为我们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放屁。”朱高燧突然吼道,“什么为大明,我是为大哥你们父子立下汗马功劳,朱瞻基,你个混小子,今天三叔拜你,你很得意是。” 朱高炽忙拉住他的手,小声道:“三弟,你喝高了,来人,还不扶赵王下去休息。” “放开我。”朱高燧摇摇晃晃,一把推开他,指着大哥,“少假心假意,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弯弯绕儿,冲锋陷阵,我朱高燧怕过谁来。我在安南出生入死,一回来,就给我个下马威,呵,大哥,你教的好儿子。想让我臣服你们,痴心妄想。” 他一番话,群臣吓呆了,好好的欢迎场面,搞成这样。他们局促不安,神仙打架,他们是小鬼,能避多远还是避多远。 陈远皱眉,大家刚对朱高燧印象改观一点,这下又全部泡汤了。他这一闹,朱棣还不得气死,扶不起的朱阿斗啊。 陈远叹气一声,甩了甩脑袋,清醒了一点,上前拉住赵王:“王爷,您奔波了一天,还是回去休息,陛下都累了,您改去谢恩了。”他连连使眼色。 酒精作用下,朱高燧是借题发作,陈远提到他老子,他突然清醒了一点,对啊,这是皇宫,老爷子还在呢。刚刚才得到老爷子赏赐,就在这里闹翻,没好果子吃。他可是清楚记得,因为这样被老爷子罚了多少回,关了多少次禁闭。 夜晚的风比较大,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吹到他脸上,朱高燧打了个寒颤,想起以前的责罚,心里一个激灵。哼了一声,衣袖一挥,让两个小太监搀扶下去了。 朱高炽正在抹冷汗,他也惊得不小,他这个三弟疆场戎马,力道不小,脾气暴躁,谁也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朱瞻基则拳头紧握,眼中不屑的冷哼。 朱高燧走了,朱高炽就让大家举杯团员,散了这场宴会。朱瞻基离开的时候,走过陈远身边,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这就是你要辅助的赵王。” 陈远拱拱手,一言不发。 朱瞻基今天是故意的,没错,他就是要激怒赵王。赵王英勇的形象,在他的三言两语下,全部打回原形,这也让那些墙头草,不要妄想什么跟赵王。 不亏是未来的天子啊,陈远心中百般滋味,他现在只能当一个独行者。就好像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他心情复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算是彻底体会到了,朱家这祖孙,都不好应付,偏偏自己,无可奈何卷入其中。 他跟着众人走,却被王振叫住:“陈大人,请给咱家来。” 陈远跟着他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问:“王公公,一年没见,近来可好?”现在的王振不像历史上的讨厌,他们也没有什么仇恨,因此随意问。 这话听在王振耳里,鼻子泛酸,心中五味杂陈,他是太监,被多少人欺负,被多少人唾骂。陈远是读书人,还是陛下的大红人,能关心的问自己,感触道:“有劳大人问候,咱跟在王公公身边,又识些字,倒不曾受到多少欺负。” 走了几步,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大人,大学刘观,听说他气不过陛下对大人的优待,称病在家呢。这些人大人还是小心为上,这些酸儒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于大学士,他可没有嘴下留情,因为他受到大学士的唾骂最多。 “还有太孙殿下,咱家——咱家听说了耿姑娘的事,太孙殿下仍怀记于心,不时到去陛下宫中探望她,小的可害怕出什么岔子呢。” 陈远点点头,对他感谢。他知道,朱瞻基不会善罢甘休。他自忖是天下未来的主人,怎能容忍喜欢的女子被夺走。 朱瞻基啊朱瞻基,难怪你历史上就活了三十多岁,估计就是因为好色。他现在一个太孙妃,还有两个太孙嫔,还有好多女子,却偏偏要惦记耿采若。 汉王虎视眈眈,朱棣现在更加疑神疑鬼,你们父子,也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陈远的感谢,王振连连称不敢,把他带到一处园子,然后神秘一笑,轻轻退下。 陈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谁找我?风吹来,他伏在走廊上,有些想呕吐。 “喝不得就不要喝那么多。”一只素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陈远一怔,不可置信的转头,眼中倒映的,是那张宜嗔宜喜的脸。 他苦笑道:“没得办法,到这样的场合,不能不喝。”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了。 耿采若哼:“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狡辩。”虽然不满,还是细心的替他揉揉。 沉默了片刻,陈远先开口:“你怎么来了?” “不是蹇怡璇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陈远哑然失笑:“你说的什么话?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么?”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会在你出征的时候给你送行,你回来的时候会在十里亭的山上等你?” 陈远心中震撼,她怎么知道?不对,是今天早上,蹇姑娘在十里长亭?她一个弱女子,爬到那山上—— 他拉住她的柔荑,将他拥入怀中。采若俏脸通红,女中巾帼,在喜欢的男人怀里,也变成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怪不得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吐气如兰,稍稍挣扎了一下,小手轻轻捶了他胸膛,嗔怪:“全是酒气,臭死了。” “嘿嘿。”陈远傻笑。 “你还笑得出来,去安南那么久,连封信也不给我,你真是铁石心肠。”耿姑娘在他腰间狠狠一掐。 陈远露出惭愧的神色,在外征战,每天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哪有时间写信,连家书都没写上两封,耿采若身份特殊。他们的关系,就差那么一张纸,有朱瞻基在中间,他一封信也不敢写。 温存了一会,耿采若要离开,陈远舍不得,但宫中规矩多,只得道:“你给我点时间,你父母的事情,我会找时间找陛下说出来。” 采若忽然脸色白了,痛苦的摇头道:“朱棣对靖难讳莫如深,恨透了我们,还是不要了,我的事不重要,只要你平安就好。” 陈远握紧她的双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相信我!” 耿采若如何不想替父母报仇,洗涮冤屈,只是太过风险,不想让他去冒险。见他坚定不可反驳的目光,她眼眶湿润,艰难的点了点头。 耿采若离开后,陈远长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耿采若的事,一定要想办法让朱棣解决。他停留了片刻,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陈远,陈大人,指挥千军万马,纵横安南,立下不世功勋,好能耐,好威风啊。” 陈远猛然回头,只见他体格健壮,身材高大,足比自己高半个头,双目充满了阴郁。 不是王景弘又是谁? 第一百五七章 要死,要死 陈远心中的震惊真是难以形容,听他声音,不觉一阵恶寒,那声音代表什么。 太监! 陈远打了个冷颤,他利欲熏心,想害耿采若,罪不可赦。没想到朱瞻基没有杀他,而是让他做不成男人。 两人相隔两丈,陈远都能感觉得到他浑身的戾气,那种想要把自己碾碎一万遍的怒火。他暗自防备,但看对方身材高大,武艺也是一等一的,自己逃跑毫无胜算。 不过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宫里,只要自己弄出声响或者大声呼救,就有八成的希望逃走,镇定许多,道:“你怎么到这里?” “拜你和太孙殿下所赐。”声音仍是阴沉沉的,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当然,身高八尺的壮汉,对于他们靖难后人来说,死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害怕的,但是这做不成男人的耻辱,却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生不如死! “你自己心术不正,使用卑劣的手段。你真以为,要了她,她就会跟你远走天涯?这只会让你们亡命天涯。你们的父母罪名不能洗刷,你们的子孙,永生永世受奴役。” “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你,她就不会听你的挑唆,妄想什么洗刷罪名。这世界本来就是成王败寇,朱棣是天子,我们没有机会,但也会让他知道,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天下震惊,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他就别想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睡一个好觉!” 王景弘面部扭曲得可怕,就像夜里的鬼魅,生出两颗瘆人的獠牙,极其可怕:“你是胜利者,你当然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来说我们。可是你知不知道,从小我们就家破人亡,眼睁睁的看着父母亲人一个个惨死,男人被乱刀砍成肉泥,妇女被侮辱——” “我们被发配遥远的琼州,那里条件恶劣,茹毛饮血,许多人都病倒了,死得痛苦不堪,没有谁去掩埋,就扔在山里,任由野狗啃食——” “可笑的是,就算要复仇,一个个却利欲熏心,尔虞我诈,巴不得把一起成长的兄弟都出卖了,去向朱棣投诚,换取荣华富贵。进宫前,我每日睡觉,剑不离身,你以为我怕的是官府的追捕?呵呵,说来你也不信,我担心的,是被身边的兄弟杀了,拿我的人头去领赏。” 陈远心情澎湃,他难以想象王景弘他们所经历的,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身处在他的位置,谁也不能说自己还能大义凛然的光明正大。他们的遭遇里,只有生存下去,复仇,其他的想法,都太过奢侈。 人们只能看到,别人光鲜的外表,似水的流年。但谁又知道,多少人在阴暗的角落挣扎徘徊。 其实,谁又不是如此呢? 陈远同情他的遭遇,但是,王景弘是个危险人物,他要对付自己,自己也绝不会心软。 王景弘紧握双手,青筋爆起,手上的指甲陷入肉中,掐出血丝而不自知。 出人意料的,他没有对陈远动手,而是仰望天空,不屑的冷哼,然后回头转身离开。 “为什么?”陈远低低问。 王景弘幽灵般的声音远远传来:“就这么杀死你们,太便宜你们了,呵——呵——咯” 陈远出征安南后,朱棣就给他在乌衣巷里重新赏了宅子,现在几十个仆人,官宦人家,门前两座石狮子,朱红的大门,牌匾上两个鎏金大字:陈府。 陈远站在自家门口,感慨万千,要不是王振领着他来,他还找不到自己家了。 到家了!他竟然有些颤抖了起来,眼中已聚起淡淡的水雾。战场凯旋,生生死死已去,热闹繁华再现,就恍如两个世界一般,那惊喜交加的复杂感觉,非置身其中,绝难理解。 铁血的汉子,也会念家。眼前的房屋里,有自己的“老娘”,还有自己的娇妻,她们是自己的牵挂。 大门打开,里面灯火通明。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管家梁福正在门口打盹,看到少爷望着大门,一个机灵,丢下少爷,就往里面跑。可想而知家人对陈远的思念。 夜晚光线不太好,又由于激动,拌在门槛上,差点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梁叔,你看错了,哪里有少爷,您老人家也五十岁了,还这么没轻没重。让老夫人和少夫人听见你逛她们,让你看门去,不成,看门您老总是看花眼,这几天,看到树叶动就以为是少爷回来了。” 陈远走进去,刚好看到娇俏的春花,插着腰在说管家。陈远觉得好笑,自己就在她的面前,估计是灯下黑,小丫头没有发觉。 灯下细看,这小丫头脸色红润,小嘴唇肉嘟嘟的,哪里还有以前面黄肌瘦的样子。穿碎花小棉袄,长筒棉裤,头上扎两个羊角辫,眼睛忽闪忽闪,亮晶晶的。像极了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 几个月不见,这丫头是真的开始长大了!陈远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蹑手蹑脚的上前一步,刷的一下双手合上她眼睛,压低着嗓子怪叫道:“猜猜我是谁!” “啊,哪来的大流氓,啊,梁叔,快救我,家里着贼——啊,少爷。”春花骤然被蒙住眼睛,激烈反抗,拳打脚踢,等转身看“恶贼”的时候,目瞪口呆,这,这不是少爷么,虽然脸黑了点,却是实打实的少爷啊。 她伸手在陈远脸上狠狠掐了一把:“啊,少爷,真的是你回来了。” 梁管家很郁闷,刚才自己都说了,少爷回来了,你自己没看见,被她一个小丫头一顿数落。当然,春花名为丫鬟,在大家眼中,是当陈府小姐看待的,小丫头心眼不坏,刚才她责备自己,确实是自己以前看花了几次眼。而且对于这个丫头,就像自己的宝贝孙女,梁管家也十分喜爱。 陈远更加郁闷,开个玩笑,招了一顿打,虽然丫头力量不大,那啥,脸抓得好疼啊,还有刚才,小丫头个头不高,踢的地方,都在自己的要害,嗤,他暗自吸冷气。 小丫头也知道自知做了“坏事”,慌乱的在陈远身上摸索,心头道:“少爷,疼吗?少爷你也真是的,回来就作怪,人家——人家还以为是大坏人呢,啊,少爷,你怎么都肿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懵懂的她兀的不自知。 陈远更是脸色惨白,小姑娘,你往哪里摸,再看梁福,两只眼睛都要凸出来,下巴唧一声掉在地上,转身望天,太少儿不宜,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陈远急急拿开她的手,心中一荡,欲哭无泪,涩声道:“我没事,我娘和夫人呢。” “老夫人在厨房忙了几个时辰,说万一你回来,怕你饿着,累得先睡下了。少夫人还在房里等着少爷呢。” 陈远眼眶再次湿润,回家有人等着,这种幸福的感觉真好。 第一百五八章 朱高炽教子 小丫头春花见陈远发呆,就发力推她,道:“少夫人还没安息,少爷,您不知道,最近少夫人吃得好少,天天都站在门边等你回来,你到好,回来不归家,去皇宫里喝酒,喝得醉醺醺的。” 她力气小,自然推不动,不过这话却让陈远感动,结婚一个月,就丢下娇妻随军,当然他也是无比的思念。 他到了房间门口,里面的烛火亮着。里面被褥桌椅尽是崭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董明燕的身形就在里面,最熟悉不过了,他心里忽然怦怦跳了起来。手伸在门上,门是虚掩着的,她看上去清瘦了很多,陈远半天没有推开,秉住了呼吸。董明燕身着蓝色比甲,红筒长裤,披浅色褙子,微靠在床檐,眉眼如画,目光低垂,身边放有红黄蓝几种毛线和丝线、小剪刀还有裁剪了部分的绢、帛。她手中的绣花针,还在飞快的来回穿梭。 床边堆满了衣裳,从内到外,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都有,全是男子穿的衣衫,足有十来套之多。衣上的针脚整整齐齐,显示着她精细的做工。 这个时代的女子就是贤惠,陈远微微一叹,董明燕有所感觉,轻柔的声音道:“是春花吗?” 这声音里说不出的劳累和疲惫,却无慵懒之意。疲惫消瘦的脸颊越的清冷,在温暖的烛火下,有一种少妇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这小丫头,怎么还没睡呢?越来越毛手毛脚了,娘累了几天了,都没睡过好觉,她刚睡下,你可小心点儿,娘睡眠浅,一点响动都能吵醒她的。”董明燕素手拢了拢耳边秀发,用嘴把线咬断,打了死结。把衣裳抖了抖,觉得比较满意了,才放在一边,轻轻道:“外面冷,你要睡不着,就进来说话,你不是天天念叨着少爷么——我知道他平安,就——啊!” 蓦然,她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身形却是轻轻一滞。 屋内多了一个呼吸,一个与众不同的呼吸! 她顿时凌乱,不敢置信,微微张嘴,呼吸一阵赛过一阵的急促,心慌中抬起头来,正望见那近在咫尺、熟悉的脸孔。 他瘦了,也黑了些! 不知他在南方吃了多少苦,董明燕眼眶瞬间红了。 “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陈远笑着道,一脸的轻松。在南方所有的苦,见到自己的娇妻,全都忘了,忘了这八个月的风餐露宿,忘了这八个月翻山越岭,忘了被黎玉义刺杀,差点小命交代—— 董明燕身形一滞,猛然钻到他怀里,身子如电般颤抖。 “相公——”她无声的抽泣哽咽,在他胸膛呢喃。她害怕这是一个梦,多少次梦到他回来,可是醒来,一切都不存在。那珠泪,却是一串一串,滚滚的滴落了下来。 陈远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拂开腮边的发丝。 她抽泣了一会,喃喃道:“相公,真的是你,你真的是你回来了?” “当然。”陈远呵呵笑道,“我不是说过么,我随着赵王去,还有樊忠呢,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今晚他回来晚一点,要出皇宫的时候,太孙殿下传唤了他。” 陈远自觉隐瞒了刺杀的事,太孙殿下传唤,也很明显,就是想把陈远身边的人捞走。他这是软硬兼施啊。 这时,屋外又传来小丫头的声音,是樊忠到了。小丫头啊的一下,就听樊忠瓮声瓮气问老夫人好吗,又没声音了,原来小丫头羞红脸,叫他轻声,不要打搅夫人,特别是别打搅少爷和少夫人。 樊忠见春花神色很奇怪,摸摸后脑勺,莫名其妙,哦了一声,回房安歇。 陈远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太孙殿下,你也太小看我身边的人了。 夫人在怀,急剧升温,久别的思念,还有刚才被小丫头挑起了的火。陈远不一会就忍不住上下其手了。 董明燕早有经历,也是娇羞不已。 她羞得身子都软了,扭着身子躲避着他的袭击,娇喘细细地道:“相公,灯,灯还没熄呢——” 陈远见她笑得红潮晕颊,俊眼流波,神情颇为妩媚,更像欲拒还迎的撒娇,情欲更是翻腾起来不可自拔,“扑”的熄灭了烛火,一个饿虎扑食—— 良久,激情过后,陈远躺在床上,脑袋枕在手上,微闭双目。董明燕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她满脸幸福地偎在他的胸前,享受着夫君的爱抚温存。 ———— 太子府,半夜三更,有些不平静,朱瞻基愤愤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一拳打在桌上,半夜十分响亮。 “怎么,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太子朱高炽缓缓度进屋。 “父王。”朱瞻基吃惊,忙起身将父亲扶过来坐下,又倒了杯水,“父王,你怎么还没睡?” 朱高炽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责备:“你做的好事,我怎么睡得着。” “父王——” “你啊你,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你今天玩的小把戏,你以为能怎么样?” 朱瞻基不以为然:“父王,你也看到了,是三叔自己沉不住气,我只是想让大臣们都知道,三叔就是这样扶不起,还有那个陈远,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不识抬举,就连他身边的仆人——” “你糊涂——”朱高炽忽然愤怒的打断他。 朱瞻基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听父亲道:“你以前的沉着呢?遇事不要慌,你今天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朱瞻基猛然一惊,是啊,以前自己的沉着冷静呢?爷爷多次教导,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自己竟然迫不及待想要让三叔出丑,让陈远出丑。 朱高炽指着自己的儿子,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玩的这些小把戏你皇爷爷会看不到?他老人家会看不懂?你当他老人家是瞎的吗?你知道,你二叔为什么一直败给我,他最像父皇,文治武功都像他老人家,如果不是他太心急,不是把父皇逼得太狠,我早就成了废太子,去冷宫拔草了——” 是啊,自己耍的这些小心眼,以皇爷爷的精明,他怎么会看不明白。无论三叔是怎样扶不起,都轮不到自己出来搅局,毕竟三叔刚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自己让三叔难堪,不就是打皇爷爷的脸么,今天皇爷爷连宴会都没有参加——宴席结束后最后父皇去请安,皇爷爷连见都没见父王—— 朱瞻基脸色煞白,瘫坐在椅子上。 “我不说你,你真以为,你父王的太子之位一直靠你保着,你啊,还太年轻了,你爷爷教你的,你学不到,他同样可以教别人。”他吩咐内侍进来,搀扶他慢慢悠悠出去,将要出门口,他身形顿了顿,“你父王我的身子你也知道,我苟延残喘,受了多少罪,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如果哪天我撑不住,你再不长大,意气用事,你就算接了位置,也是另一个惠帝——” 朱高炽转过走廊,去得远了。 朱瞻基呆在那里,呆呆望着门外,一言不发。 第一百五九章 私房话 新婚久别重逢,小夫妻抵死缠绵,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绣花被子里,鸳鸯枕上,小夫妻俩说着私房话。 “我没在的这段时间,岳父岳母他们还好。” 董明燕浑身还带着红晕,陈远一年的积蓄,可知战况激烈。她轻轻道:“爹他们都好,娘——” 陈远奇道:“岳母怎么了——” 董明燕小心看了一眼相公,小心道:“到没什么大事,就是到了哪里就说——就说咱们怎么样,说相公你是大官儿,我是诰命,相公,你也知道娘的性子,两个月前她去望春坊闲坐,跟大家一次刺绣,娘又说起了咱们,惹到了一个贵族妇人,妇人因为娘没有身份,把娘赶了出来,娘回去后气不过,跑来找我,要我帮她出头——” 陈远皱眉,这个岳母,还是小市民心里,不知天高地厚。 “我知道相公很不容易,娘的事相公就不要管了,她吃点亏才好。” 她的话让陈远诧异,以前她可是最不敢不听她母亲的话了,现在知道帮自己了:“南京藏龙卧虎,连咱娘咱都告诫要小心,岳母大人心直口快,难免得罪人,他没去找二哥么?” “哪里没去呢?二哥听了相公的话,一直很谨慎,锦衣卫诏狱里,关了好多大官呢,他再也不敢像以前轻浮了。不过,之前隔三差五二哥还回家,现在都不敢回家了——” 董明挪动了下身子,陈远将被子盖好,刚回到南京,二月的早上还有些冷。 “二哥今年都二十岁了,老大不小了,不肯成家,娘都气疯了,让他出头事小,关键是要成家呢。” 陈远哑然失笑,这年头,二十岁都算老大不小,现代有的四十岁还说自己是姑娘和小伙,他还是个孩子,这句话想想就好笑。 “等回头我见到他,问问他是怎么想,二十岁但也不大,他现在能够静下心来,以事业为主,是很大的进步,少了家人操心。”陈远轻声道。 董明燕嗯了一声,又道:“又到春耕了,三十亩田,我们种不了那么多,是不是要租些给佃户,不能让田荒着了。家里这么多人,仆佣都开支不少,还有一些亲戚时常来走动。相公的俸禄远不够支出的。” 她说的很对,明朝的俸禄是很低的,而且全年几乎没有休假,休假是后来的正德才开始推行的,高薪养廉,官员都是一大家子人,那点微薄俸禄,明朝前期官员自己都养不活,所以才拼死了贪腐。 当然,高薪养廉也不能太高。宋仁宗时期就是太高了,宋朝官员的俸禄是中国古代最高的,这样百姓负担就极其重,冗官严重,反而次次打败仗。连小小的西夏都打不过。 “可以,红薯的种植已经完成,到没有必要种太多了,种一点藏鲜就行,留下十亩自行安排,万一要用,其他二十亩,租给要的佃户,租金合适就行,这些,就交给夫人你来安排。” 陈远抚摸她的秀发,温柔道:“家里的事,辛苦你了。” 对于那些一点都不熟的亲戚,陈远压根不想理,不过,老娘的面子在那里,总不能一股脑儿断了亲戚,这些头疼的事,有董明燕在家操持,他就能放心的去想朝中的事。 董明燕不敢反抗母亲,有些不好的缺点,但优点就是能忍,耐心好,把家务安排得仅仅有条,很有家庭主母风范。 “还有,年前大哥来信,在顺天的药铺已经开张了半年,生意很好,还带来五百两两银子,说是给相公分成。我留了一百两补贴家用,其余给大哥稍了回去,店铺开张不久,还需资金周转,大哥这时候也很需要钱。” “你做得很对,我们暂时也不需要那点钱,等大哥把生意经营好,不愁没钱。药材是什么时候人们都需要的,大哥在顺天,要谨慎小心,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让他来信。涉及官场的事,让我来处理就好。” “相公,其实——”董明燕很感动,从他被父母逼迫入赘,他为自己考虑,她心中就记住了他,后来他帮哥哥平反,大放异彩,更让她倾心,成了家,他也不像其他男人,吆五喝六,对自己总是轻声细语,从不责怪,感到幸福的同时,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相公,以前娘那样对你,还有,还有我也——相公不怪吗?”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垂下头,不敢看自家相公。 要论以前,陈远对赵氏很痛恨的,不过娶了人家女儿,他笑了笑,温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傻瓜,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呢,那些我早忘记了,等哪天你帮我生个大胖小子——” “相公——”董明燕白皙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晕红,媚眼如丝,娇艳欲滴。 大早上的,陈远哪里还能忍受住,马上就进行晨练—— 全身心的投入,更让人得到心灵无穷的的充实和满足。然后又沉沉睡去。 在外征战,几乎都没睡过好觉,环境不好,大小事不断。现在回到家,抛弃一切烦恼,这下睡得好甜,直到太阳已经升到正中,陈远忽然醒了,他睁开眼睛,只见董明燕穿着小衣、披着被子,坐在身边正轻轻地推着他:“相公,该起来啦,相公,太阳上三竿了,娘早把早饭安排好了”。 陈远懒洋洋地向窗外看了看,一阵光芒刺来,回过神来,靠,好久没有睡回笼觉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董明燕早拿了衣裳,伺候他穿上,她花容泛晕,那种少妇的风韵美得令人屏息。 外面,春花在怂恿樊忠去叫陈远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少爷真是懒,还没起床,再过一会饭都凉了,樊哥哥,你快去叫少爷。” 樊忠在军队时,常听他们谈起有色的话题,而且他年龄二十,自然懂得男女之事,人家夫妻久别,去吵人家做什么,他嘟囔:“你怎么不去,哎哟,春花,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哪有,呃,可能是太阳晒的。” “是吗?”樊忠狐疑的望着天空,喃喃道,“昨晚你的脸也怎么那么红?是不是病了?”忠厚的他没反应过来,而且他也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 “胡——胡说,我哪有?”春花像踩到蛇一样惊叫跳开,急急道,“你肯定看错了,对,看错了——”少女很懵懂,虽然开始不明白,也时常听麻婶他们说一些男人的话题,后面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她是又羞又愧,一夜都没睡着。还好年少,少睡一晚也没觉得不精神,就是时不时还会想起昨晚,那张小脸红得像苹果。 “呃,看错了吗?”樊忠摸摸后脑勺,望向过来的梁福,梁福一脸淡然,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少爷,你来了。”这时,陈远他们出来,梁福道。 “啊,我去准备筷子——”春花像碰到猫的老鼠,一溜烟跑了。 樊忠摸着下巴,狐疑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筷子她不是早摆好了吗?还有,那个方向,也不是去饭厅—— 第一百六十章 吓跪了的李斌 莫道春来早,闲来弄春归!又是一年春季,才子佳人相约郊游,打马球,好不自在。现在文风彰显,边疆安定,南京,国泰民安繁盛景象。 安南回来,袁彬已经升为锦衣卫千户,陈远跟他有些疏远了。今日,约在南京讴歌楼喝酒,当然,跟上了陈远的二舅哥董明况。 董明况已经升任锦衣卫小旗,当然是赵王看在陈远的面子,笼络他。感受到权力威风的董明况,喜不自禁,一头扎了进去。他知道陈远跟袁彬交好,他是千户,多多巴结,希望得到赏识。因此听到袁彬提起陈远,就主动把他们约在这里喝酒。 见董明况谄笑的模样,陈远心中有些不快。这小子有些讲义气,这趋炎附势的本事,也遗传了母亲,但没有说些什么。 晚上,秦淮河灯船通明,画舫两边帘卷窗开,里面的姑娘,焚烧龙涎、檀香,香雾一齐喷出来,若隐若现,淡淡的味道,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姑娘娇柔多姿,远远望去,如阆苑仙人,瑶官仙女。 “那便是春红舫的钟大家,果然艳丽无双!”董明况不经意的望着画舫里的人影,痴痴的道。 袁彬不屑的冷笑:“听说和去年新科状元李骐打的火热,可惜,妾有意,郎无情,人家李状元现在在翰林院,前程似锦,一心痴痴念念当蹇家的乘龙快婿。哪会记得一个花船妓子。” 董明况回过神来道:“我也听说了一些,那个蹇怡璇号称南京第一美人,名不虚传,我几次见着,差点走不动路,姐夫,你跟蹇姑娘很熟,要不,哪天去蹇府跟我说项说项——” “噗——咳咳”陈远正喝了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董明况坐在陈远对面,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一边那丝巾擦拭,一边幽怨不已:“姐夫,我就开开玩笑,你也不用这么看不起我,你去安南后,她来好几次帮照看红薯,我都见到了,听说去她家提亲的人都被拒绝了,嘿嘿,说不定,她就喜欢我这样的呢——别,姐夫,你再喷我,我跟你急,好——” 他压低了声音,很是不满:“姐夫,有风声传出来,蹇姑娘不嫁的原因是因为一个男子,我又不傻,当然知道那个人就是姐夫你,啧啧,姐夫,你真是让我嫉妒得发狂,不,全天下男人嫉妒得发狂,不过——你可不能对不起我姐姐。你要纳妾我不管,你娶蹇姑娘,那是断断不行,我姐姐还不得被她压一头,不,压十头——啊,姐夫,干嘛打我。” “喝酒还堵不上你的嘴。”陈远翻白眼,这混蛋,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乱七八糟的。 “哎呀,人家好命,我们是羡慕不来的。”袁彬将一颗茴香豆扔到嘴里,悠悠道。 “是啊。”董明况也语气也变得酸酸的。 陈远笑道:“怎么,你们也想成家啊,女人多的是,还不由得你们选。” “女人,麻烦很,我可没有那个耐心。”袁彬摇头。 “一般庸脂俗粉我可不要,娘天天逼我成亲,对方是常家的二女儿,整个一女张飞,我这小身板可吃不起,打死我也不娶。虽说不要蹇姑娘那样倾国倾城,也要钟大家那样别具一格。”董明况一脸的向往。 这小子,想法还挺高。 陈远无语的摇摇头,三人喝了两轮,忽听楼下传来几声乞讨声:“大爷,求给点,我们已经几天没有吃饭了。” “滚开!什么东西,弄脏本公子的衣服,你们赔得起?” “哎呦”一声,一个人被推倒在地。 这声音好熟悉,陈远立刻往下看去,顿时一愣,怎么是他。 楼下之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江宁一霸李斌与他的爪牙们,身边还有两个公子打扮模样的人。 不过看言行举止,到没有什么修养。看他们穿着气度,更像商人的儿子。朱棣下令商人捐款,李斌家也捐了三千两,地位提高,因此被陈远压了许久的心又飘起来了。 而在他们面前则是五个乞丐,其中一个已经躺在地上了,其余四个见罢,立刻冲上前去,哆嗦的嚷嚷道:“你---你怎么能打人?” 李斌两手一摊,哈了一声:“我打人了?谁看见了,谁看见了?” 他身边的爪牙纷纷表示没看见,几个乞丐敢怒不敢言。 李斌挑了挑眉毛,趾高气扬道:“你们看什么,我摸了他一下又怎么样,我这是打人么?我这只是推开他,推开,懂吗?跟打人是一回事吗?谁叫你们这些乞丐挡道了,狗都比你们懂事一些。” “我--我与你拼了。”其中一人被侮辱,忍受不住,张牙舞爪的冲上前去。 “嘿,还敢跟本公子动手,给我打。” 李斌身边的爪牙立刻冲上前去,抓着这五名乞丐一顿拳打脚踢。 李斌“啪”的打开手中扇子,指着那三个乞丐怒道:“你们几个臭乞丐,出门也不带眼睛,竟敢问本公子要钱,你们可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一直以来都只有本公子问人要钱的份,还就没有人敢问本公子要钱,真是岂有此理。” 五个乞丐本来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很快被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哀嚎。 过了一会儿,李斌见也差不多了,怕出了人命,倒不是他仁慈,这是南京,出了人命,麻烦,招招手道:“好了,好了,我们走。本他们打搅了雅兴,姚兄,崔兄,咱们还是换一家酒楼,这家晦气。” 说罢,他就要离开。 “李公子,别来无恙,骤一见面,你就给我表演了一出好戏啊。”陈远此时才下楼来,似笑非笑。 李斌欺人太甚,自己就算很低调,也看不惯这种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丧尽天良。 李斌一个哆嗦,颤颤巍巍转身,当即差点趴下,那个让自己窝囊了好久的人,又噩梦般的出现了。 “哟,李公子,李大少爷,真是贵族公子啊,在乞儿身上把威风展示得淋漓尽致。”董明况也到了,他曾经也是纨绔,斗鸡赌博,但欺负乞丐这样不耻的事,他还做不出来。 李斌再见到董明况,还有一边像冷铁面的袁彬,腿再也移不动,“扑通”跪下。 “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陈远呵呵笑:“我可什么也没有说。” “我该死,我该死,我错了,我错了,啪啪。”李斌打了自己几个嘴巴,把他的两个朋友吓得目瞪口呆。心想李斌连好多贵族公子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被眼前的几个人吓得当场跪下。 陈远淡淡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知道。”李斌忙不迭点头,掏出五百两银票,递给乞丐,“大爷,是我错了,这点银票,小小意思,你们快拿去看伤,如果你们觉得不消火,我就在这里,你们打我一顿气都行,快——求你了,别愣着啊,快收银票啊。”他哭丧着脸。 乞丐愣愣的,他们也不认识陈远,他们的伤是皮肉伤,倒不是太重,五百两银票,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赚到的,心中激动,颤抖着手不敢接。有这钱,这辈子都不用乞讨了。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他们朝陈远三人感谢,感激涕零。 陈远不说话,李斌道:“还不接了银票去治伤啊,你们还真想打他一顿出气?” 五个乞儿千恩万谢,才接过银票,搀扶去治伤。 陈远他们三人看也不看李斌,当他们不存在,离开了酒楼。 他们走后,姓姚的公子忍不住问:“李兄,你——你怎么?” “啊——啊,他们走了吗?” “李兄,他们早走远了。”姓崔的公子道。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李斌抓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气。虽然晚上,但见周围围观的人来了很多,朝他们指指点点,知道刚才他们已经颜面丧尽了。拉住两个朋友和狗腿子逃也似的离开。 到了没人的地方,三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姓崔的公子疑惑:“李兄——你——呼呼——你何必——” “呼呼——后面那两个人是——呼呼——是锦衣卫。” “锦衣卫——呼呼,有言官御史,他们还敢怎么着,当街杀人?也——也不用这么害怕。” “可是——可是最先来的,是陈远啊!”李斌几乎哭出来。 “陈远?”姚公子和崔公子对视一眼,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过。 “你们从南方新来,你不知道,在民间,人家称呼他是布衣宰相,朝中大学士都要让他三分,他手里有皇上亲赐的金牌,自由出入皇宫,就像金牌令箭,我们——惹得起么——” 陈远这条件,拿他们就像捏蚂蚁啊,他们只是普通商人,亲戚也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姚公子和崔公子倒吸口凉气。 “这个煞星,南京解元王贤你们知道,就是因为惹到他,被革除功名,终生不得录用,生不如死。寒窗苦读十年,只落得现在天天躲在青楼里买醉,更糟糕的是,现在连青楼女子都嫌弃他,原来风流倜傥,现在四十的老妓都不接待他。” “嘶。”两个公子顿觉浑身寒凉,还好刚才他们没有出头,要不然,他们感觉今晚要去秦淮河里喂鱼了。 他们还想过纨绔子弟的生活,陈远这样的人,他们暗自记下,以后遇到他是有多远躲多远。 第一百六一章 被劫持 回去的路上,三人正在谈笑,对于他们来说,李斌这种小角色,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春天的夜晚,寒气未消,三人加快了步伐,陈远本想说说董明况,叫他安分些,不要执着于权力。袁彬在旁,心想哪天再说说他,别进了锦衣卫,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搭进去。 袁彬忽地一顿,神色凝重。 “怎么了?”陈远好奇。 “有人跟踪。”他话未说完,整个上身却突然平移出半尺,一招横扫千军踢了出去。 “不亏是锦衣卫,鼻子灵得很。”一柄寒光闪闪地利剑,突然刺来,袁彬侧过身子,右手抓住对方的手,对方受力,一剑刺空。 “你们胆子不小,京城脚下,鬼鬼祟祟。不如到锦衣卫诏狱去走走。”袁彬不退反进,刷的抽出绣春刀,旋转半圈,刀在空中如同飞速旋转的风扇,刷刷声大作,直有猛虎下山的气势。 刺客亦有所觉,长剑刷地一声抽了回去,暂避锋芒,后退半步。 此时快到半夜,人迹罕至,陈远没有人群可躲,只得跟董明况分头行动,试图躲进巷子里,那里黑暗,刺客看不到。董明况虽是锦衣卫,却从没习武,叫苦连天,慌忙逃避。 袁彬低斥道:“当着我的面行凶,好胆!”,语落挥舞绣春刀,一团身扑了出去。 刺客有八个人,七个人围攻袁彬。袁彬越战越勇,但也无法脱身,董明况一头扎进路旁的花丛堆里。战战兢兢,不停的念叨:我是锦衣卫,我怕什么。 但他典型的顾头不顾腚,屁股高高翘起,恐怕谁不知道他藏在那里似的。 可惜刺客都懒得理董明况。陈远跑进巷子,见这里一千漆黑,定了定神,这条巷子平常人少,地上一千狼藉,还有臭味不断袭来。 “千户大人,你就一个人,我看你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我们的好!”一个刺客话音未落,袁彬冷哼,“可笑。”迅捷的身影一闪,那个刺客就被一脚踢飞,半空中已喷出一口鲜血。 袁彬身影突然加快,刀光闪电般急掠,另一个刺客刚刚拧身劈出一刀,已被他一刀搠在肩膀上,刀抽腿至,那刺客打着转儿砸向队友。 刺客攻势缓了缓,袁彬看到董明况的丑态皱眉。 他们三个人,就他一个人能打。他们是出来喝酒的,又没有护卫,他们哪里想到,堂堂南京,天子脚下,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刺客剑势毒辣,大有志在必得之意,要杀死袁彬。袁彬不由心头火起,逼向突兀袭来的刺客,又交手几合,袁彬便放下心来,这些人杀气很重,但武艺不高,自己一个人能对付。刺客也意识到,而且他们的目标不是袁彬,缠斗片刻,抬手掷出三柄飞刀,袁彬侧身让过两把,用绣春刀击飞一把。正想追击,却突然发现不对劲,暗道不好,声东击西,中计了,陈兄恐怕着了毒手。 陈远正在想怎么办,只觉腰间一紧,已被人揽住提起,耳边一声娇斥道:“断后!风紧各自出城!” 陈远脚不沾地,被那人裹胁着在城里奔走,三绕两绕拐进一条未燃灯笼漆黑的胡同,胡同不长,转瞬间就到了胡同口,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那人抖臂一甩,将陈远扔进马车,身形一团一纵,也跟着冲了进去,喝道:“马上出城”。 陈远被那一扔,昏头转向的摔进车内,倒吸几口凉气。他终日小心翼翼,想不到居然在南京被人劫持,他晕头转向,刚刚扬起头来,身旁就冲进一个人来,挤在他身旁坐下,随即陈远领口一紧,又被人提了起来。 陈远下意识挣扎,手忙脚乱地一按,触手丰腴柔软,刚刚觉出是条饱满结实地大腿,整个人就被向后一按,“砰”地一声撞在车棚上。 “哎哟”他还来得及喊痛,一柄凉嗖嗖、锋寒无比的利刃按在了颈上。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但以对方的能力,要杀自己易如反掌,既然没有当场杀自己,那就有一定的机会活下去,陈远定了定神,只见车中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辉映下,那人摘下了遮面的黑巾,一身黑衣、肌肤如雪,衬托出一种不染纤尘的美丽。 那张俏脸清雅脱俗,明丽照人,一只碧玉簪子横插在她秀亮的青丝上,盘妇女的发型,弯弯柳眉下一双俏眼精光闪烁,冷厉无比。 她看上去二十出头,少妇打扮,十分动人,可是,陈远肯定,自己不认识她,因此怔怔道:“你是谁?” 那黑衣劲装的娇俏美人儿先是一怔,然后启齿一笑,吟吟道:“陈远陈大人,人家都叫你布衣宰相,能掐会算,通晓阴阳,大人不防猜猜,我是谁?” 她短剑剑刃一横,剑脊在陈远颈上一压,又板起俏脸,低声冷斥道:“陈大人,听说你在安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顺手攻下哀牢,帮朱棣解决西南边患,陈大人诺大的本事,怎么还落入我一个女子手中。” “你们是靖难遗孤?” 女子闻言忽地一笑,如银瓶乍破,刹那间的笑颜宛如云破月来花弄影般无比动人,转瞬间即如一隙白驹,轻蔑地看着陈远。 北镇府司,朱高燧得知陈远被劫持,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一个大活人被劫持了,还不快快通知所有锦衣卫,全城,叫京营锁了九门,快去!” 锦衣卫立刻倾巢而出,而且此时南京府尹李时勉也收到了消息,欲哭无泪,心中暗骂,陈远你这个煞星,我一直被罚俸,刚刚摆脱了靠喝稀粥度日的日子,你在我南京又出事了。还让不让我活了。 李时勉风风火火,立即召集衙役,还有通知五城兵马司,全体出动,执刀持枪的衙役们气势汹汹地封锁了所有的路口,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城戒严,巡查。 这事不小,皇上的红人被劫了,李时勉也趁着宫门尚未落锁急急将消息递进宫去。朱棣闻讯大怒,立即下令九门落闸大索全城,闹得整个京师鸡飞狗跳。 第一百六二章 白莲教 陈家得到消息,樊娘子哭得死去活来,董明燕也是六神无主,只能哀求袁彬他们一定要找到她丈夫。天可怜见,夫妻俩才见了一晚上,就又是生死离别,她哭晕过去两回。 蹇怡璇得知陈家没了主意,她们毕竟是出身农商,哪里经过这样的大事,一边替陈远担心,一边出面安慰樊娘子:“婶娘不要担心,不要自乱了阵脚,那强盗掳了陈公子而不杀,必然另有所求,他一时半晌不会有性命之忧。” “真的吗?”樊娘子眼泪婆娑,燃起希望。 蹇怡璇肯定的点头。 樊娘子哭肿了眼睛,想必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不会骗自己,抓着自己的胸口,掩面哭泣:“我可怜的儿,才安南那鬼地方战场活着回来,又是哪个天杀的,那个憨货也不听话,没留下一男半女,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啊。” 董明燕刚醒来,听到这话,羞愧难当,又晕了过去。 蹇怡璇安慰了她们一会,暗忖,盗贼掳了他,应该不敢在京中停留,不过既掳而不杀,势必有所图谋,陈公子别无家财,他得罪的人也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是抓他。到底为了什么?不是仇,不是财,那就只有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了,图他的才华?谁会需要他的才华? 蹇怡璇想到这里,立即到南京府衙找自己的舅舅,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李时勉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谋反?”他双手撑在案上,死死压着几份奏折,似乎这样能抑制心里的震惊。 “舅舅,劫持,要么图财,要么害命。他们有备而来,此刻只怕早已不在南京,如果三日没有图财要赎金,那就十有九成是图他的名气和才能了。” 李时勉神色沉重,好像想起来什么,啊了一声。 “舅舅?有什么发现?” 李时勉沉声道:“从最近的各地异动情报来看,我还真得到一个消息,有个地方的确有异动,那里出现很多奇怪的事,比如百姓拜佛的时候,第二天佛像移动,给他们赐福,还有些事,传得神乎其神。” “什么?” “我有好友在那里,听好友来信说,有个人会法术,曾经有一天出门,就在堂屋当中放了一个盆子,又用一个盆子盖在上面,并让看门的人蹲在旁边一直守着,并对他说,不要打开来看。等走了以后,看盆子的人忍不住好奇心,就拿开了盆子来看。见到下面的盆子盛了一盆清水,水上有一个用草编的船。 看盆子的人很奇怪,就用指头拨了几下,草船一下子翻了。这个人急忙又把这个船扶正了,仍然用盆子盖上。不长一会儿,这个会法术的人来了,狠狠地责备这个看盆子的人,说,你为何不听我的招呼?私自打开了盆子,把船给弄翻了。 看盆子的人觉得没有人发现,于是就坚持不承认。这个会法术的人就说,刚才我到海上去,坐的船忽然翻了,你为何欺骗我。那人大惊失色,连连道歉。” 蹇怡璇秀丽的眉毛微蹙,这些事情,她和李时勉都不会信的。 她道:“翻看了船放回位置不对,而且那人会点武艺,没有离开远,暗中观察一切,也没什么稀奇。” 李时勉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的,可是我好友后来又来信,还是说这个人,说一处山中有巨人为恶,官差去了多次,都被巨人杀死,有一次,官差又去,走到大山的时候,巨人又出来,身高有大树那样高,眼睛像碗那样大,嘴巴像盆子那样,牙齿露到外面有一尺多长。官差都害怕的不敢走路,别说上前杀巨人了。 这时候,这个会法术的人突然出现,他说,这是个妖怪,我可以把他给治服。于是他拿着长枪上前与巨人搏斗,巨人就抓住他一下放到嘴里吃掉了,官差吓得面如土色。” “哪知,那人大喝,孽畜,哪里走,突然划破巨人肚子,从腹中杀出来。他手上还拿着巨人的心脏,吃得津津有味,这样后,山中再无巨人为恶。” 蹇怡璇略略吃惊,莹莹的美目还是不信,可是她也想不明白,这么厉害的巨人,他是怎么杀死的。 奇怪道:“舅舅,你说的这些?” “这个人行侠仗义,很多时候还帮百姓治病,甚至出手惩治贪官——” “那可不是很好。” “但是,这个人叫林三,他信奉宗教,百姓受了恩惠,纷纷加入——” “什么?”蹇怡觉得这太不简单,“是什么教?” “白莲教!” “地点在哪里?” “山东青州!” “山东青州——”蹇怡璇喃喃念了一边,焦急道,“舅舅,快派人往北方查,怡璇担心,陈公子落入的,就是白莲教贼手里。”同时心中道,坐看公子遇险,我却没有办法,但愿他——吉人天相。 ———— 陈远被她嘲笑,锋寒地利刃逼住咽喉,他心中念头急转:看她表情,倒不像靖难遗孤,采若在宫中,卓月美单纯,王景弘被废,他们成员死的死,逃的逃。 看她眼神虽冷,却没有杀心,看来一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 马车疾行颠簸,陈远想到这里,暗暗松了口气,望着她姣好雪白的俏脸,他轻轻一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少妇心中闪过一丝惭愧,随即却又换上你很天真很好笑的神情,恶颜相向道:“不愧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也是这么不害臊。” “夫人,你我素不相识,而且,我也没有财,似乎没有色,你不如把我放了,我感激之下,还能凑些钱财给你。” 少妇嗤笑:“我们牺牲了几个人,抓了你,就为了几个钱财,你觉得值吗?” 陈远噎住,这女人软硬不吃,到底图谋什么。 少妇耸胸、长腿翘臀,体态极是妖娆,车厢内又狭窄,偶有碰触,就是一抹丰盈,气氛有些怪异,反弄的陈远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她霍地收剑,用剑柄一挑轿帘儿,向外张望一眼。娇声喝道:“停车!” 马车一停,她探手一抓陈远地手臂,力道很大,犹如一道铁箍一般,抓得陈远一个青壮男子挣扎不得,少妇冷斥道:“下车!” 她将陈远扯下了车,一个长脸的青衫大汉过来,很结实,他望着少妇,眼神不同寻常,少妇说道:“宾大哥,人已经抓到,叫弟兄们都撤退,不要白白丢失性命。” “赛儿妹妹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少妇皱眉,想起了什么,有些挣扎道:“宾大哥,你还是叫我林夫人,叫大家听见了不好。” 宾大哥面容一滞,眼神闪烁,蕴含深深的怒意,手指紧了紧,颓然下来,低低道:“林夫人放心,弟兄们已经陆续撤退,绝不会让官府察觉,那些脓包,只怕还在把南京翻过底朝天呢,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早通过地道,早出了南京城。” 他们弃了马车,往山林走,陈远暗自盘算怎么逃走,山林深,要是钻进里面,他们不一定能发现。 哪知少妇将剑柄一顶陈远后腰,低声道:“不要作声,老实点,如果敢玩花样儿,叫你人头落地”。 第一百六三章 被抓的因由 他们走了一会,就地停留,看天色已经亮了,陈远又累又饿又困,打起了瞌睡。性格太沉稳也有个坏处,心比较大,在危险的情况下,又没有办法,该困还得困。 林夫人哭笑不得,宾姓汉子啧啧冷笑:“我道是什么人中龙凤,原来不过是个睡猪,睡着了好,一剑下去,到了阎王那里,也不晓得疼痛。” 陈远振了振精神,心道,你要杀早杀了,还用等到现在,我又不是被吓大的。突然听到林中响动,宾姓汉子立即持剑戒备,沙哑声音道:“一朵莲花开!” 对面低低声音传来:“万道祥云来。” “是自己人。”他们对视一眼,放下了戒备,接着几个男子猫着身子出现。瞅着陈远,却见他平平无奇,提出异义,“圣母,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周折,还折了两个弟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为了抓他,值得么。” 陈远却闻言一惊,看她年龄不大,却是圣母的称呼,这是什么鬼?往往有这种称呼的,与宗教有关。 电影看多了,陈远知道,明朝永乐后期,比较活跃的是白莲教,而且爆发了以唐赛儿为首的白莲教起义,她占据城池,杀贪官,轰轰烈烈,最后明朝虽然镇压了她们,却让唐赛儿逃走了,朱棣大怒,曾经两次下令逮捕尼姑,屠杀很多女子,就是为了找出唐赛儿。 想起宾姓男子对少妇赛儿妹妹的称呼,还有林夫人,圣母。陈远心中的震惊不可畏不大,眼前这个美貌的女子,竟然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唐赛儿。 这个姓宾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毕竟他又不是钻研历史的。 这个宾姓男子,叫宾鸿,与唐赛儿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却因为各种原因,唐赛儿嫁给了林三,他暗恨了很久。 陈远偷偷看她,见她艳丽无双,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魄力。 “看什么?再看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宾鸿见他盯着自己的意中人,很不爽了。 陈远这还不明白男子的敌意,收回目光,不动声色。这些人可是贼,没什么道理可讲。 唐赛儿道:“现在朱棣下令满城搜捕我们,就证明了皇帝对他的重视,只要他在我们手上,我就有和官府谈判的本钱。” 陈远不知道谈判是什么,只见他们低低说了几句,就给陈远换了破破烂烂的衣服,折腾得像个乞儿,一路往北走。为避免目标过大,他们是分头行动,唐赛儿和宾鸿带着陈远一路,他们防范严密,陈远也没有机会留下记号。而且他们轮流看守,陈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稍有异动,他们对陈远都不客气。陈远也不敢再想逃走了。 他们快要到了青州地界,突然巡查的官兵增多,大路,桥梁,都设有岗哨,他们被困在一处小山上,唐赛儿去周围探查,宾鸿看守陈远。 陈远的气色很差,不知道多少日的赶路,这些人不说为什么抓他,吃得也是粗食野菜,难以下咽,陈远别提多遭罪了。陈远很奇怪,唐赛儿也吃这些,怎么一点也没减靓丽的风采。 野菜叫富贵菜,极其需要油,他们到处逃命,东躲西藏,哪有什么油水,粗食就是乔麦饼这些,别提多难吃了。陈远自认这辈子算能吃亏了,但吃到这些东西,真是地狱般的感觉。 陈远此时在不遗余力的与宾鸿搭讪,想办法套出点有用信息:“宾壮士,你们这个教派是叫白莲教吗?” 宾鸿吃了一惊,他们小心谨慎,从来不再陈远面前说起,他不耐烦道:“不该你问的你别问。” 陈远呵呵道:“其实我早些年也曾在终南山学习道术,有些造诣,听说你们教主这方面造诣很高,我早就心向往,想那天去拜访讨教一番。” “雕虫小技,他不过会使一些障眼法,糊弄大家,把赛儿妹妹的父母哄得团团转——”提到教主,宾鸿态度就很不善。倒像夺妻之恨。 人生两大恨之一啊。 看来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些信息,他佯装变了脸色,继续道:“壮士,什么雕虫小技,可别看不起我们学道术,那可是有真本事的。我会些相面之术,赛儿姑娘——不林夫人与壮士很有夫妻相啊。”他故意说成林夫人,又胡诌说他们有夫妻相。 “什么林夫人。”宾鸿一拳砸在地上,“要不是林三巧舌如簧,装神弄鬼,欺骗赛儿妹妹的父母加入教,赛儿妹妹早就同我了。” “啊——啊——”陈远装作惊讶的样子,“原来如此,身为男人,这能忍,换做我,一定跟林三不共戴天。” 宾鸿却突然反应过来,暗道差点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冷笑道:“你果然有几分本事,差点着了你的道,不过你休想挑拨我们。我不防告诉你,我是喜欢赛儿妹妹,但我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更不防告诉你。山东被朱高煦弄得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体,去年又是大灾荒,百姓易子而食,而那些狗官依旧花天酒地——” 陈远心情也沉重,历史上的朱高煦特别像他的父亲,好大喜功,其实还有最大的一点不像,就是对待百姓,朱棣还有几分仁慈,朱高煦完全是鱼肉百姓,就为了招兵买马,为了太子之位。所以他的封地周围,百姓苦不堪言,所以白莲教才有机可乘,爆发了数万人的叛乱。 “一次抢夺狗官粮食的行动中,教主为了掩护弟兄们,被官府捉拿。他抢我赛儿妹妹不假,但也确实为百姓谋出路,我宾鸿恩怨分明,绝不可能受你挑拨。” “挑明了告诉你,朱高煦武艺高强,周围防守严密,我们抓不到他,最后赛儿妹妹出了奇点子,把目标放在朝中大臣身上,恰巧你凯旋归来,朱棣那么赏识你,而且抓你相对比较容易。要不是有锦衣卫在,我们还不会损失弟兄。拿住你,跟朱高煦谈判,让他放了我们教主,相信他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陈远突然觉得好笑,他们竟然这样天真,拿自己跟朱高煦谈判,这个王爷,压根就不认识自己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对峙 “你好像对我们的想法不屑一顾——” “确实,很——”陈远正想说很幼稚,却见说话的人不是宾鸿,而是离开了一会的冷少妇唐赛儿,干笑两声。 唐赛儿回来的时候,听到了陈远套宾鸿的话,暗道宾鸿怎么这么不小心就把他们的事说了出来,本来只要抓他进入青州,进行谈判就行了,这是她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必让他知道那么多,横生枝节。 “我看你到有几分机智,不如加入我教,度化灾难,替百姓做些事情。何必为狗官效命,他日落得身首异处。”唐赛儿道。 陈远神情不屑,呵呵一笑:“我想你们是不是想错了,我上有高堂,家有娇妻,好端端的,为什么跟你们吃糠噎菜。”知道他们要拿自己换她丈夫,他就踏实了许多,至少暂时她不会杀自己。 唐赛儿冷道:“你也别忘了,你在我手里,不过是一个交换物品,要是不可行,杀了你,你就等着娇妻被别人宠。” “你——”陈远愤怒的涨红脸,杀了自己不要紧,听到自己的娇妻成了别人的,这特么不能忍。 “呵,听说在安南战无不胜,原来也有弱点。”唐赛儿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陈远恍然发觉,自己也中她招了,自己三言两语从宾鸿那里套出信息,结果被她三言两语把自己弱点找出来,她故意报复自己的。 这个女子不简单,能兵出奇招,以后号召千万万马的人,打得明朝损兵折将、丢盔弃甲的女人,自己还是大意了。 “岗哨很多,四处没有过去的路,看来咱们只能等晚上了。”唐赛儿对宾鸿道。 陈远刚才上她当,奚落道:“就你们自诩聪明,把官府得都当脓包么,都过去十来天了,要是他们还查不到你们往北方来,他们干脆抹干净脖子,等着你们去砍,官府早亡了。”虽然这样说,但古代追踪方式单一,就是堵路和地毯式的,挨家挨户搜,还有上山。但古代时候森林植被保护得很好,大多时候是不准随意伐木的,说句题外话,像光头强那样的,不用森林动物保护树木,官府都抓起来处死了。森林多,小路多得很,唐赛儿他们进了森林,反侦查能力强,官府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唐赛儿看了他一眼,面带讥讽:“十多天都没抓到我们,一路从南京到了山东,官府也算有能人?” 陈远负气,“闭嘴。”唐赛儿扬扬手中的剑,威胁他不准说话。 会武艺了不起啊,别等老子回去,派兵把你们灭了,省得你们装神弄鬼,蛊惑百姓。 没有再说话,三人就趴在那里耐心等着。 春天的夜黑得比较快,太阳洒下最后的余晖,落入西边的山里,但官兵还没有回去的意思,在周围燃起了篝火。 突然,路上响起了马蹄声,咚咚,在傍晚急奔,地面震动,引人注目。 很快,一辆马车吱吱做响出现,马跑得很急,官道不平,马车里的人震的七晕八素,咬牙坚持,愣是没让速度停下来,官兵立即叱喝道:“站住,停下检查。” “吁”随着马停住,一个男子在马上喝道:“瞎了你的狗眼,爷从京城来。” 官兵冷笑道:“咱奉上头命令,查的就是京城来的。” “你——”他刚要发作,另一个男子打扮的人掀开帘子。拦住了他,轻声道,“差大哥,你们辛苦了,我们也是奉令而来。”她说话声音十分动听,几个官兵顿时感觉心里甜得不行,哪里来的如此动人的姑娘。虽然是男子打扮,眉眼水灵,肌肤吹弹可破,仿佛从画里走出来。只是可能长期不出门受了颠簸的原因,发丝沾到腮边,十分疲惫,不过神情却极其坚定。 男子不悦的拿出令牌,官兵接过,看了,认得是锦衣卫的牌子,脸色一变,宁惹阎王,不惹锦衣卫,赔笑道:“原来是贵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不过天色将黑,你们还是快快入城,青州最近很不安定,盗贼多,贵人还是小心为好。” “多谢了。”女子轻声感谢,又引得他们一呆。 借着微弱的灯光,陈远也呆住了,因为他认出来,那两人是居然是蹇怡璇和董明况。 “看你神情,好像认识他们。”唐赛儿道。 “京城里的人多的是,我怎么可能随便碰上两个人都认识。”陈远矢口否认。 “是吗?”唐赛儿蹙眉,看着陈远似笑非笑。突然想起来,那个男子就是抓陈远时跟在一起的男子。 陈远暗道不好,祈祷蹇怡璇她们快离开。他们两个,一个是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一个是纨绔小少爷,他们来做什么,也不叫上袁彬樊忠他们,叫上几个护卫也好啊。虽是怪他们,但更多是感动,没想到,自己出事,蹇姑娘能为了自己深入青州。 以她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发现蛛丝马迹,知道自己被绑架到了北方。 他还没祈祷完毕,“好机会!”唐赛儿暗叫一声,朝宾鸿打个眼色,双腿猛地一蹬地面,一跃而出,双臂展开,十指箕张,一个猛虎扑食,便向那柔弱的蹇怡璇扑去! 她的想法,反正已经到了青州,要谈判,也没有必要隐藏自己了,拿住京城的人更多一个筹码。 “贼子大胆!” 陡然一声霹雳般大喝,一个飞鱼服的人影自天而降,嗵地一声落在蹇怡璇身前,绣春刀飞扬,刺得空气都似乎能听见划破的声音。 袁彬!原来是他到了。 我就说嘛,她那么睿智,不至于连自己的危险都不顾。陈远暗自松了口气,以袁彬的武艺,唐赛儿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原来袁彬方才到另一处查探消息,蹇怡璇担心陈远,先行赶路,才出现了这一幕。 袁彬身躯不魁梧,看上去还有些削瘦,这一声大喝却有气吞河岳的威力,他猛然跃到蹇怡璇身前,地上落叶溅起,篝火闪烁,势不可挡。 自唐赛儿的角度看过去,视线之内本来是一个柔弱的贵族女子,马上就能得手,哪只劲敌突然出现,她暗道自己大意,吓了一跳,急忙重心向下,止住冲势,双手一按地面,灵捷无比地弹回了身子。 “大胆女贼。”官兵怒不可遏,他们天天守在这里吹冷风,还不是这些贼人害的,虽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就是唐赛儿,但也恨恨不已。 官兵一齐上,刀光闪闪,劲击苍穹,如同龙吟,五道刀光一涌而至,无俦的刀气凌厉地交叉劈下,官兵真的下了杀手,对于贼人,他们从来不会手软。而且现在还有京城来的贵人,他们无不拼了命,要是这样让女贼跑了,他们回去也没好果子吃。 同样的衣着、同样的狭锋单刀、同样的劈砍招式,有往无前、石破天惊,这一击角度、位置、力量的运用无懈可击,唯有避,不可挡。可以看出来,朱高煦下的士兵,很能打。 “妖女哪里走!”袁彬面如寒霜。 刀光中传出唐赛儿一声厉叫,数道雪亮的刀光交叉斩下,似已将她砍为碎片。 可惜了,陈远突然这样暗叹,又突然惊觉,我担心一个女贼做什么。突然腰间一紧,宾鸿左手抓住他腰间,右手把剑架在他脖子上。 “住手!” 袁彬见到陈远,猛然停下身形。官兵还不知所以然,还在围攻唐赛儿。 “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 “住手,大家住手!”蹇怡璇美目里满是担心道。看到他的瞬间,心中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还平安,那就好。 “快住手,那是我姐夫,伤了我姐夫,你们都得死。”董明况连连高叫。 几个官兵虽然有些不满董明况他们的话,拼什么命令他们,但知道蹇怡璇她们来自京城,而且董明况是锦衣卫。袁彬的飞鱼服,他们一看就是锦衣卫大官,他们可惹不起,都收回了攻势,对唐赛儿虎视眈眈。 唐赛儿手里划了道优美的剑弧,跳出了包围,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刚才惊险万分,要是她一个不留神,早就命丧当场。 她娇喘一阵,冷道:“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矛盾的蹇义 蹇府,蹇义下朝回家,脸色不太好。这两天皇上龙颜大怒,稍有不慎,就会招到责骂,大臣们战战兢兢,愁眉苦脸。 可不是,天之脚下,一个大活人说被绑就被绑了。还是炙手可热的对大明做了大贡献的功臣,就这么被贼人绑走,下落不明。很打朱棣的脸啊。说什么四海太平,全是奉承,全是假话,全是饭桶,全是废物。 朱棣心情不好,大臣们自然不好过。 蹇义叹了叹气,坐在书房,对仆人道:“去叫小姐来。” 仆人犹豫半天没有动,蹇义皱眉道:“快去叫小姐来,我有事跟她商量商量。”换作别人,早破口大骂自己的仆人了,蹇义休养是很好的,对谁都是这样。 仆人偷看老爷两眼,垂头不敢说话。 “怎么了?” 仆人半晌才道:“还是秋月来书说。”他随即唤来秋月,秋月也低着头,一声不吭。 “到底怎么回事?”蹇义厉声责问,感觉有些不妙。心情不好,难免发了火。 秋月知道老爷很少发脾气,这表示他已经很生气了,嗫嚅:“老爷,小姐有事离开了。” “有事,有什么事?离开?去哪里?”蹇义愣住。 秋月害怕,低声道:“小姐说,小姐说——” “说!” “小姐说,她去山东走走!” “山东?”蹇义突然想起来,豁然站起来,指着骂,“混蛋,又是这个混蛋。老子——老夫还没找他算账,他被恶贼抓了好,杀了好,管怡璇什么事,啊,这个混蛋,害得满朝文武被骂还不够,还把老夫的女儿——” “喊什么,你那破锣嗓子,想大家都知道吗?”廖老夫人抱着孙儿进来,责备道。蹇荃三岁多了,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父亲发怒,害怕得抓紧了祖母。 “看,把荃儿都吓着了,啊,荃儿别怕别怕,你爹爹在闹着玩儿呢,哦哦,别怕。”老夫人很疼这个孙子,蹇荃很柔弱,经常生病,受不得惊吓。 蹇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荃儿别怕,爹爹刚才练嗓子呢。” “嘻嘻,爹爹练嗓子,嗓子是什么。”他兀自问,高兴的拍手,“我也要,我也要。” “乖,荃儿乖。”蹇义柔声道完,对母亲苦笑道,“母亲,怡璇都是你惯的,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死要面子,跟你死去的爹一个德性。”老夫人哼道,“我是喜欢怡璇,她聪明独立,知书达礼,又懂得孝顺,惯她的可是你。” 蹇义语塞。 “要是陈远那孩子安全回来,他夫人不过是商家女儿,我看,不如让他休了妻,把怡璇许配给他算了。” 蹇义摇头:“那怎么成,虽说她是商人出身,也是陛下封的七品诰命,哪能是说休就休的,不是,母亲,不是这个问题,怡璇嫁给陈远?那断断不行。” “那怎么办,转年怡璇都二十了。”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寻常女子这时候,儿女都四五岁了,提亲的踏破了门槛,怡璇一个也不愿意,你想她一辈子不嫁人?” “当然不会,可是,可是——”蹇大人满脸不爽,“母亲不要再提,等怡璇回来,我自然会给她安排亲事。” “那也随你。”老夫人摇摇头,抱着蹇荃出门,“荃儿,乖,走,我们吃糖糖去,你婶婶刚弄来好多芝麻糖呢,想不想吃呢?” “想,哦哦,吃芝麻糖去喽!”小家伙跑得很开心。 “哎哟,慢点,慢着点儿,别摔着了,我的小心肝。”老夫人一脸担忧的追上去。 蹇义颓然坐下,喟然叹息:这个女儿啊,以前自己很省心,现在却最头疼啊! ———— 宾鸿控制住陈远,洋洋得意地四顾威胁地道:“别动,谁也别动,谁敢动一动,我要他的命。” 董明况面铁青,眸中喷火,厉喝道:“大胆刁民,放开我姐夫。” 宾鸿反而对着陈远的腹部就是一拳,剑又逼近两分,陈远吃痛的同时,仿佛看到自己喉咙鲜血要喷出来。 混蛋,给我等着,陈远其实很记仇。 袁彬铁青着脸色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要挟朝廷命官,早些放下武器投降,或许还能保你个全尸。” 宾鸿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蹇怡璇扬眉道:“你是谁我不知道。”她一指唐赛儿,“传闻青州有个术士叫林三,爱为名请命,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他是这一代的白莲教教主,而教主有个夫人,年不及二十,风华正茂,有胆有识,敢出奇招,我若猜的不错,你就是林夫人唐赛儿。” 唐赛儿多看了几眼蹇怡璇,兀自震惊,不仅仅是她的容貌,冷道:“想不到你一个大家闺秀,竟也有这般见识。好得很,既然认得我,那就好办了。”她像一副亡命徒的模样,极为凶狠地道,“不错,我就是唐赛儿,什么朝廷命官,不是京中大官,我何必废那么大的劲。” 蹇怡璇道:“姑娘,我在京中,都能听到你的消息,你们帮助百姓做事,也算一方豪杰,而且我相信你们,不是惯匪,不是欺压良善的险恶之徒。但是你们抓错人了,陈公子一心为百姓做事,安定边疆,不辞辛苦,亲自下地种植红薯,想必你们也收到了消息,朝廷已经把种苗下发各布政使司。你要是害了他,实属害天下百姓,以夫人的豪杰作风,背道而驰。” 唐赛儿闻言,心中震撼,朝廷下令种植红薯的事,她已经知晓一二,不过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不过对面女子说来,她多看了陈远几眼,朝廷难得有好官,要是真杀了这样的,她又与匪徒有什么区别。 她沉吟道:“朱高煦残害百姓,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百姓生不如死,他使奸计抓了我丈夫,只要他三日之内放了我丈夫,你们放心,我不会为难他。” “这?”蹇怡璇犹豫,她特意查过消息,林三领导白莲教,心术不正,意图谋反,朱高煦肯定不肯放的,但现在又涉及陈远的生命,她道,“我会把你们的意思传达给汉王。” 宾鸿冷笑道:“我暂且相信你们,现在,让我们回去卸石棚寨,三日之内,见不到我们教主,你们就等着替他收尸。” “我如何能相信你们?”蹇怡璇道。 “你们没有选择,要么,咱们现在就鱼死网破。”他把剑又逼近了两分,陈远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董明况心惊肉跳,害怕道:“慢着慢着,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还不让开?”宾鸿大喝。 袁彬冷道:“休想耍什么花样,要是陈兄少一个毫毛,我锦衣卫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他后退半步,对官兵道,“放他们走。” 官兵面面相觑,上头的命令是叫他们抓贼,放贼寇他们吃罪不起。 袁彬亮出牌子,低喝:“我乃锦衣卫千户袁彬,放他们走,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第一百六六章 我们来打个赌 大学士刘观府上,刘府的气派比之许多殷富人家还是要壮观许多,朱漆铜环的大门,条石砌的阶蹬,门左拴马石,门右悬灯杆,黛瓦白墙,高墙深院,飞檐翅角,富丽堂皇。 刘观近日都在装病不上朝,一般来说,大学士生病,皇帝多少都会派人探望,意思性的慰问一下。以示天恩浩荡,君臣和谐。 可是朱棣洞若观火,乾坤独断,从来不喜欢受大臣胁制,不闻不问,把刘观气得真吐血,心中大骂,大骂陈远是弄臣,媚颜谄上,迷惑皇上,朱棣是昏君,大明将要被弄得乌烟瘴气。 他“病”期间,杨士奇,夏元吉他们都来探望,刘观下了好大的功夫,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吓了杨士奇他们一跳。 杨士奇眼中一片凄凉,只道是刘观为了像自己争一口气才这样,苍凉地一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才疏学浅,见识不足,也怨不得什么,易之无需这样,好生调养身体,我等还等你畅游园林,畅谈诗文呢。” 刘观知道杨士奇误会了,心中更是得意,他其实就是想单纯的以大学士身份,要挟朱棣,打击陈远,他看不惯一个田舍儿得势,压自己一头,更是他与王导交好,多有联姻,陈远把王家压得那么惨,连太子都小心谨慎,在提拔王家人的时候都换了人。 多方面下来,刘观才会剑走偏锋,装病不朝。 “天——天有不测风云——老了——”刘观颤颤巍巍伸出双手,有气无力。 众人望着一袭白衣,面容憔悴的刘观,黯然不语。夏元吉喟然长叹道:“眼看着江山社稷不知败在何人手中,奸佞当道,朝政日非,陛下不听忠言,老夫有负辅佐君王的能力,愧对百姓,愧对天下。” 蹇义道:“大家不必如此悲伤,陈远年少,并不轻狂,现在所做所为,俱是为了大明,倒不必杞人忧天。” 金幼孜道:“宜之,朝臣之中,谁不知道,就你对陈远刮目相看,你的女儿,跟他也关系不浅——” 蹇义争辩道:“这话不假,可我跟你们多年为官,同朝之宜,大家知我的性子,都是据实而说,东里最为清楚,我们一心一意是为大明,谁会有私心。” “就怕你想那个陈远做你的乘龙快婿——” “苍天明鉴,我蹇义——” 杨士奇见愈演愈烈,凛然道:“好了,别说了,我们堂堂大学士,饱读诗书,为国为民,刘学士卧病在床,我们却因为一个陈远伤了和气,成何体统,都少说两句,以国家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 众人听了不禁暗暗叹息,是啊,为了一个田舍儿,他们几个大学士搞得灰头土脸,还互相猜疑了。连连安抚刘观,同时去向朱棣报告他的情况,朱棣心情也不好,哼了哼,终究没有派人探望。 杨士奇他们离开后,王导到来,刘观仍旧上气不接下气的。 王导笑道:“易之,这里没有别人,你就不要瞒我了。” “啊,你?”刘观吃吃道。 “你脸色装得很像,可是连靴子都没脱就躺在被子里,全身冒汗,手虽然表现无力,但十指红润,怎么也不像病入膏肓的人,倒像被人突然闯入,来不及躺在床上装病。” 被识破,刘观也不尴尬,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生龙活虎,哪有要死要活的样子,松松筋骨:“今天日头大,还加了几层被子,快要热死老夫了。”突然脸色难看,“德圭,你既然能看出来,那杨士奇他们?” “他们都是老狐狸,不可能都瞒过的,不过他们要么心知肚明,要么也会支持易之,一定会向陛下说情的。” “你说得对,咱们都是官宦世家,他们也不会愿意让一个田舍儿得势。”刘观阴沉沉的道,“北面来得消息怎么样?” “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陈远还没死,原来是落在了青州白莲教手里?” “哦?白莲教?” “正是,白莲教教主林三,居心不良,抢夺官府粮食,被汉王抓住,白莲教抓住陈远,希望陛下能对汉王施压,用陈远换取林三。” “换取林三。”刘观坐在床沿,恨恨一击掌,“既然如此,速速派人去青州,务必不能放出林三。” “南京至青州相隔千里,从消息传来到消息传去,早误了事了。” 刘观恨恨道:“那怎么办,这可是绝佳机会。” 王导阴沉沉道:“我侄儿的仇怎么可能不报,易之放心,林三。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大牢。”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残忍而阴狠的笑容。 ———— 陈远被他们押着到了缷石棚寨。 定眼一看,此时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半山腰上。这山也很高,远远望去,似是看不到顶。易守难攻,是一处军事要地。 山中雾气慢慢升腾,将这山腰围绕。 唐赛儿带了陈远,直往山上而行,待到了山顶处,眼都却是景色一变,在那山顶之上。竟有数排房屋,掩映在青山绿树中,若不仔细察看,是不会注意到的。 唐赛儿道:“陈大人,要委屈你几日,暂且在这里住下了。待到三日后官府放出我相公,我们便自会放了你出去。” 陈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好整以暇的打量四处,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宾鸿看了就来气:“圣母,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客气?” 他却不知道,其实陈远是在故意气他。你们虐待俘虏,小命在你们手里,也不会任你们鱼肉,我气也得气死你,陈远是这样想的。 唐赛儿心中顾虑,叹气道:“我们营建这缷石寨,就是为了我们父老乡亲能够活命,不要被官府压迫,流离失所。陈远是难得的为百姓做事的官,我们更要讲道义,不能害他。” 陈远却噗嗤一笑。 宾鸿怒道:“你笑什么?” 唐赛儿也好奇的望着他。 陈远不慌不忙道:“没什么,就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而已,堂堂山贼,杀官府,抢粮食,居然还会讲道义。” 要是一般的被迫落草为寇,陈远还同情。但他知道,唐赛儿她们不值得同情,白莲教,本来就是欺骗百姓,装神弄鬼,说什么给他们治病,其实那病越治越严重,给他们下慢性药,最后都离不开他们教,到处宣扬他们的教义,达到他们对抗官府的目的。 朱高煦是对百姓不好,白莲教也不是什么好鸟。 “你?你当我们是一般流寇?”宾鸿愤怒的把剑拍在桌上,被他吓多了,这次陈远眼皮都懒得抬。 “不是吗?” 唐赛儿淡淡道:“你不用想办法激怒我们,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你的事。” 陈远却悠悠道:“赛儿姑娘,不如咱们来打一个赌。” 第一百六七章 各怀鬼胎 “你还是叫我林夫人。”唐赛儿蹙眉道,回到缷石棚寨,她换上红艳艳的裙衫,外罩一件兰花浅纹的月白披风,袅袅依依,体态婀娜。 “知道了,赛儿姑娘。”陈远点头。 唐赛儿微愠,宾鸿更是暴跳如雷,嚷嚷着要给陈远好看。 陈远哂笑:“这一路上我吃的苦还少?”他猛的拍桌子而起,“你以为我是吓大的?除了威胁和殴打,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大爷我若是叫一声,你就是我孙子。” “好,有骨气。”宾鸿气糊涂了,伸手就打,陈远抱头哇哇大叫,上跳下串,“杀人了,你们虐待俘虏,我要去国际协会告你们侵犯人权。” 宾鸿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啧啧冷笑:“不是硬骨头吗?” 陈远眨眨眼:“我是说,我喊出来,你就是我孙子。” 宾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赛儿的名字也是他能喊的?还一直挑衅自己,不把陈远打个半身不遂,难消心头这口恶气。他怒发冲冠,步步向陈远逼近。 一只纤纤玉手拦住了他,他恨恨道:“赛儿妹子,你别拦着我,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出这口恶气。” 唐赛儿恼怒不已,还是轻轻道:“宾大哥,你先出去,他故意激怒你,偏你还沉不住气,不过就是我们的阶下之囚,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伤了他,对我们教主极其不利,为了大事,请宾大哥暂且忍耐。” 佳人的话就像是天籁之音,让他暴躁的心趋于平静,他垂头丧气,除了武艺还能威胁陈远,他几次被陈远牵着鼻子走,这感觉很不好。 他愤愤不平的出去,陈远依旧一副戏谑的神色,翘起了二郎腿。其实他刚才这里还是有点虚,被他们像捏小鸡一样从南京押着来,芙蓉帐里春风暖,他都还没享受两天安闲的日子。心里哪能好受。 “你把他支走了,有什么可以说了。” 陈远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女子,果然聪明,却没有变得正经,都到这个地步了,光脚不怕穿鞋的,他懒洋洋道:“堂堂白莲教佛母,就是这样待客呢?连杯茶水都没有。” 唐赛儿语塞,冷冷道:“不要得寸进尺,官府是怎么对待我丈夫的,想必你清楚得很,我是看你还有几分良心,不愿做违背道义的事,落在其他长老手里,你就等着缺胳膊少腿。” 她说的是实话,她是对官府有所交换,才对陈远比较客气,对于其他人那就难说了。但这也被陈远捕捉到一个信息,就是他们缷石棚寨,也不是团结一心。 陈远叹了叹:“林夫人,你是个聪明人,明人之前不打暗语,你太高看我的作用了,我赌你不会看到你活着的丈夫。” 唐赛儿刷的把剑架到陈远的脖子上,横眉冷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朝廷错综复杂,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打个比方,你以为,你们缷石棚寨就是万众一心?不见得,诺大的朝廷,更是如此,我或许对朝廷有几分作用,不过,没了我,太阳还依旧会升起,大明依旧不会灭亡。而且,我一个田农出身,在朝堂上被那些所谓的君子排挤,他们巴不得我死在你们手里,然后以你们残害朝廷命官,发大军为我报仇就是,如此一举两得,我死了就不在他们眼前晃悠,他们剿灭你们,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 唐赛儿抓陈远本就是万不得已,听完默然,强自争辩道:“锦衣卫千户都出动了,南京被翻了个底朝天,可见朱棣对你的信任,有锦衣卫和那位姑娘,未必有你说的那么糟糕,朱高煦不会不听他父皇的话。” 陈远摇摇头,叹气道:“林夫人,要不我怎么说,你不懂官场呢?县官不如现管,千里之遥,陛下能知道青州发生了什么事。何况,你丈夫蛊惑百姓,图谋不轨,犯了朝廷大忌,你以为他还有以前的好运?这次,谁也保不住他。” “你——你胡说八道,我们救济百姓,施舍穷人,扶危济困——” “治病,只怕越治越病——还有这缷石棚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易守难攻,俨然一个小朝廷,如果是正常百姓,你信吗?” 唐赛儿说不过,转身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 “这个赌你敢不敢赌。” 唐赛儿娇躯一颤,滞了一会,出了门,良久声音才幽幽传来:“我不与你赌,我不为难你,不代表其他人也好相与,你好自为之。” ———— 缷石棚寨,有数座互相连接的山头组成,奇峰险峻,怪石嶙峋,如今聚集了董彦杲、刘俊等好手,高羊儿、王住儿、杨三等归附的豪杰。 此刻,在寨子的另一高峰内,高羊儿和王住儿在下私底下商量。 高羊儿望了对面同样盯哨的唐赛儿寨子,挨着香案低声道:“真是失算,我派人跟唐赛儿去南京,就没想他能活着回来,不曾想还真抓了一个大官,听到消息,朱高煦那边对她还颇为忌惮。” 王住儿悄声道:“林三在白莲教极具威望,登高一呼从者如云,但骄傲自大,有他在,我等永无出头之日,唐赛儿也真是天真,还想用一个大官换回林三。官府怎么可能放下体面,放他回来,不过,林三好歹也是我们的教主,我们暗地里使绊子,以后他发现,怎么交代?” 高羊儿哼了哼道:“交代?要什么交代。我们还真的想像杨三他们那样当土匪?我们不过是为了一口饭吃,在缷石棚寨,还能谋生,但林三素来有雄心壮志,专跟衙门作对,想自己做大事,跟着他我们一定有杀头灭族的危险。” 王住儿点头称是,他们也是一方豪杰,领几百人马,做一股小流寇谋生是生活所迫,但要做大事,他们可不敢,遂一狠心道:“我已安排人衙门里打探准确消息,如果林三死了就算了,如果林三不死,我也也要弄死朝廷那个大官。没了筹码,看她能怎么办。” 高羊儿嗤笑一声道:“这个倒不劳你担心,我们不过是混水摸鱼,林三活着的机会很少,就算我们不出手,再说杨三他们是惯匪,早就看林三不顺眼了,林三都休想再活着回到缷石寨”。 二人正说着,门口儿几声老聒鸣叫,他们的手下忙提起兵刃悄悄隐在门两侧,远处一个声音细细地道:“莫担心,是佛母来请大家过去”。 高羊儿王住儿相视一眼,道:“我们这就过去。”稍作准备,就跟了过去。 殿内,唐赛儿和宾鸿在几个拿着刀剑的汉子簇拥下,此时是夜晚,殿内虽掌了灯,灯光微弱。 唐赛儿低声道:“兄弟们都安全回来了么?” 高羊儿道:“锦衣卫够狠,当场就杀死我们四个,逃回过程中又被杀了三个,摞了在那儿了,其他的兄弟都没事”,说着狠狠地咒骂道:“那个狗官,咱们一定要他为兄弟们偿命!” “对,为兄弟们偿命。”杨三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十分醒目,跟着起哄。 “杀了他!”殿内声音此起彼伏。 宾鸿望着唐赛儿,他没想到,召集大家商议,一来就是这个局面。 唐赛儿冷斥一声道:“大家稍安勿躁,咱们教主还在官府手上,这人有大用,我已经跟官府说了,让他们三日之内在青州城下,放出教主,如若不然,咱们再处置他。” 听到要换回教主,屋内鸦鹊无声,神态各异。 “怎么,你们都不希望教主回来吗?”唐赛儿俏脸如北极的寒冰,扫了全场。 第一百六八章 仙师陈远 “教主鸿福齐天,寿与天齐。”杨三带头喊,大厅里稀稀落落的喊声,“救出教主,杀了狗官!” 唐赛儿的眉头拧成一箍绳子,这就是丈夫依赖的手下,他才不到主持一个月,都各怀鬼胎了。他说得对,就是缷石棚寨,也是其心各异。 从心头上来说,她也不同意丈夫用宗教束缚他人,信了教的百姓,痴迷不悟,如同行尸走肉,那些大盗惯匪,又是阳奉阴违,她实在不想对抗官府,但是丈夫的决定,她全力支持。古代的女子,丈夫就是天地,丈夫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这时,厅外传来呵斥的声音,原来陈远被董彦杲和刘俊押上了大厅。 守门的问:“一道莲花开!” 董彦杲刘俊齐声:“万道祥云来。” “两位使者请进。” 到了大厅,陈远见众人表情不一,都是些贫苦百姓和流民,百姓脸上麻木,流民则一脸虔诚,匪徒则小眼睛转个不停,不知道打什么歪注意。 杨三几人立即就要上去动用私刑,唐赛儿拦住:“住手。”又对董彦杲道,“谁让你把他带上来的。” “是一众长老要求。” 缷石棚寨有很多山头,各管各的,杨三、高羊儿、王住儿等人都是长老,大大小小十三个。 杨三道:“官府向来狡猾,我们怕他跑掉,因此,还是让大家看管的好。” 唐赛儿心道,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逃得出去,他们不过是想看管陈远,好做文章罢了,她心中了然,冷道:“人你们看到了,我会用他来同官府换教主回来,人是我抓来的,自然由我看管,董彦杲刘俊,你们还不把他带下去。” “且慢!”杨三出口阻拦。 唐赛儿横眉:“杨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佛母,跟在身边林三几年,气势不小,杨三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也不敢直视她眼睛,只说赔笑道:“我们殿里供奉弥勒佛,佛爷看着呢,一众弟兄们寻常都祭拜,今日狗官进来,佛爷见了生,怎能不拜上一拜。” 唐赛儿知道他暗藏玄机,有些担心陈远的安危,不过自己在这里,料他们也耍不了什么阴谋。同时,作为传教的习惯,他也有意让陈远见识白莲教的厉害,她因此道:“杨长老说的有道理,董彦杲,你就做法,为他除去附身的鬼魅,让他净化心,拜见弥勒佛。” 董彦杲回答是,令人拿来黄纸,他身穿道袍,在陈远身前念念有词,然后焚香,突然大喝一声:“妖孽,还不现行!” 就在大家疑惑间,一只狰狞的鬼出现在黄纸上,厅内众人无不感叹董彦杲道法高明,深得教主深传。 他对陈远道:“阁下阴鬼附身,要不是我救治,你马上也将被厉鬼缠死,今日算你走运,遇上我们,等我灭了鬼。”他说完,让人抬上油锅,将手及臂放在了滚开的油锅中,试了试说:“此油已开,可以炸鬼了。”说着,将附有鬼体的黄纸投入锅里。不一会,只听鬼被炸得“吱吱”鬼叫,最后无声无息了。 厅内众人见他施法,无不虔诚膜拜,就连杨三等长老也不敢妄动,他们有的是知晓把戏,看破不敢说破,有的则是被震慑住。 见众人鸦鹊无声,这就是唐赛儿要的效果。让大家更加虔诚,对白莲教深信不疑。 陈远一边看着,心里却笑死,装神弄鬼,也好意思在我知道几百年知识的现代人面前卖弄。什么纸上捉鬼,不过是黄纸涂有特殊的药水,焚香的香作用了药水,显现出来,油炸鬼更是扯淡。 在锅下边放醋,醋上边放油,由于醋密度大,受热时向上运动,看上去也与油开无异。而鬼被炸发生鬼叫,是因为他偷偷放入了水银,水银遇高温分裂,会发出“吱吱”声,黄纸进油水,因油的运动而上下翻动着,看上去犹如挣扎鬼叫。 他忍住笑,装作很感激道:“多谢道友替我驱鬼,我说最近总是吃不好,睡不香,原来厉鬼作祟,道友道行高深,请问不知道我能学吗?贵教还需要人吗?怎样才能加入?” 什么吃不好睡不香,从南京一路俘虏到青州,能吃好喝好吗?陈远话里有话,唐赛儿装没听见。 不过有些意外,陈远不是一直在嘲笑他们装神弄鬼吗?这么快就被折服了? 董彦杲道:“菩提树下证大道,弥勒佛前说众生。普天之下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俱都是我白莲庇护的弟子。只要你有心,我白莲俱都可以照顾于你。” 陈远对着两个普通教中耳语,叫他们去准备一些东西来。他们愕然,望向唐赛儿。 “你们去帮我准备点东西,既然要拜你们的佛,怎么能不虔诚。” 唐赛儿吩咐:“去。”她倒要看看,陈远耍什么把戏。 不一会,物品到来,却是一碗清水,三只一般长短的方头木筷,陈远道:“原来我也曾到终南山修道,今日到弥勒佛座下,无以为献,就施上个法门,与诸位结个善缘,拜一拜弥勒佛。” 众人瞪大眼睛,看着他用水在筷子方头一蘸了点水,又在筷子之间也沾了点水,然后将三根筷子并立在一起,念念有词:“突兀而来,不带香烛,弥勒佛上天有灵,切勿怪罪。”又对大家微笑道:“请诸位施主看好了。” 他取过那碗清水,在众人的注视中,将三根筷子缓缓地插进了水杯之中。 三根筷子有些歪斜,陈远围绕着那碗水急速转了几圈,口中疾念:“太上老君,三清道尊,急急如意令,顶——” 说也奇怪,那三根筷子竟然并立在一起,直直地竖了起来。 筷子在水中竖起来了,这可是神迹啊,大厅中顿时一阵嗡嗡之声,这位朝廷的官员果然到终南山学过道法,法力非同凡响。 “神迹啊!” “啊,原来我们得罪了仙师,恕罪恕罪!”有些人直接拜起了陈远。他们都是白莲教忽悠来的,对会“术法”的人都会盲目崇拜。 董彦杲和那些长老目瞪口呆,要说教没主要几个头目会“法术”没什么稀奇,可是他是堂堂朝廷官员,怎么也会这些。 唐赛儿愕然,见教众对陈远一脸尊重,原来,他也是“同道”中人。 陈远面上含笑,望去就像一位得道的仙尊,对弥勒佛像道:“初来乍到,打扰神灵,三柱清香,以赎罪过!”心中暗道,你们个小样儿,小把戏,我也会。 教众不知所以然,有的开始指责怠慢仙师,让唐赛儿啼笑皆非。 场面有些失控,高羊儿等人暗藏祸心,看到陈远的手段,心里犯了嘀咕,真得罪仙师,他做法,咱们怎么防备。吓得一身冷汗,害怕他看出之前他们动的歪心思。 杨三也惊疑不定,他是匪徒,林三震慑他,只在他面前“做法”,从来都不会告知真相,他傻眼,董彦杲是教内的,林三教的,怎么他也会,莫非真的如同他所说,他在终南山学过道?这下就不好办了。要对付他的事,还得从长计议,心道,连林三都折了,我还怕你个什么朝廷的官,等林三一死,也弄死你,以后白莲教就是我猛虎山的了。还有你,唐赛儿。 他悄悄偷看唐赛儿,喉咙忍不住咕咚了吞一口口水:林三,你就安心去死,你娇嫩嫩的婆娘,以后就由我疼爱。 这一下,在教众的要求下,谁也不敢对陈远动私刑了。还得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离开大殿,走过唐赛儿身边,陈远神秘一笑,眨眨眼。唐赛儿心中一颤,莫名的有些慌乱。 我这是怎么了,不过就是小把戏,我也会,我慌什么,唐赛儿忙稳定自己的心境。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推诿,暗藏杀机 青州是山东布政使司重要的一座大城,袁彬他们被安排进了驿馆,这里的驿馆规模比较大,不似小城小县的驿馆粗鄙简陋,只能当作歇脚的地方。 青州的驿馆格局一如某位大官员的宅第布局,官员府邸普通是分为外宅和内宅,外宅的主要建筑是堂,内宅的主要建筑是寝,堂和寝通过廊院置形成前后两进大院落。 而这驿馆与其类似,分为前后院落,前院的主要建筑为堂,堂前为前院入口,左右为两厢。前院是办理接待、通信、运输等事务的场所;后院为宾客下榻之处,其主要建筑为上厅,周围环绕着别厅。院落也是廊院式布局,修竹茂树、凿池为水,假山游苑,供官员散心。 地方虽然不错,但袁彬他们显然没有闲情去享受,汉王在乐安。虽然实际上汉王霸道,节制山东,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藩王,永乐靖难之后,藩王大大削弱了治理权,就算朱高煦是朱棣的儿子,名义上不能拥有军队,只能有王府护卫和仪仗队等。 至于朱高煦搞小动作,朱棣溺爱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所以袁彬他们并不能直接去找汉王,而是找山东布政使曹安道,因为缷石棚寨异动,他到了青州,把所有的事情压着,要自己镇压青州,他是个佛系的人,马上就要升迁了,可不能再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所以青州上万百姓和流民匪徒聚集缷石棚寨这样的大事,朝廷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袁彬他们到了青州,才知道这里不简单,不过也不知道虚实。 曹安道肥头大耳,肚子圆滚滚的,活像一座弥勒佛。 他对袁彬他们倒是客气,好茶招待,道:“几位远道而来,辛苦辛苦,容本官略备酒菜,招待各位。” 他被蹇怡璇的美貌惊呆,两只小眼睛不停的在她身上徘徊。 袁彬冷厉的盯了曹安道,曹安道立即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锦衣卫千户,只是正五品,品级不高,布政使司从二品,高了好几级,可是锦衣卫是皇帝亲卫,拿他一个布政使司,不存在问题,他不敢大意。 蹇怡璇还是男子打扮,单刀直入道:“大人,缷石棚寨上万百姓聚集,可是有什么缘故?” “啊,有这样的事?”曹安道装作一脸茫然,问自己的青州府尹罗杨,“你不是说青州太平无事吗?缷石棚寨是怎么回事?” 不是你一手隐瞒的吗?装什么蒜,我都上报你不下十次了,都是你死压着。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谄媚道:“大人,最近山东灾害频繁,缷石棚寨连绵千里,适合居住和耕种,一些百姓搬迁到那里,不足为奇。” “胡说——”董明况虽然功利心强,但人还是比较正直的。曹安道等人欺上瞒下,无视百姓,简直罪该万死。 蹇怡璇心地善良,出生在官宦之家,这一路来,才知道民间的苦楚。 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山东是主要战场,百姓十室九空。朱棣做皇帝后把京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大修宫殿。为了供养京师官员及军队,又组织南粮北调,修浚运河,开凿会通河,大量征调民夫,山东百姓首当其冲。这几年,山东又连续发生水旱灾害。百姓吃树皮、草根、苟延生存,但仍然“徭役不休,征敛不息”,广大百姓陷入绝境。 她更加对陈远的志向敬佩,明白李骐等人夸夸而谈,纸上文章,虚有其表,她深叹气,十分理智,拦住董明况道:“大人,我等来不为别的事,白莲匪徒抓了朝廷命官陈远,陛下有令,必须全力营救,白莲匪徒要求释放白莲教主林三,请大人安排。” “什么?白莲匪徒,哪来的匪徒?本官刚巡查到青州,一路太平无事啊?” 他显然想推开一切责任了,罗杨心里暗骂,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作威作福,让老子背锅。他咳了两声道:“大人,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有几个山贼劫持官粮,被高风抓获,几个蟊贼,许些小事,下官就没敢惊动大人。” “混账,抢劫官粮,这是小事吗?欺上瞒下,罪该万死。” “是下官糊涂,是下官糊涂!” 曹安道劈头盖脸把罗杨骂了一顿,最后道:“行了,索性官粮没有丢失,还拿获匪徒,功过相抵,本官不再追究,不过,下不为例。” 看着他们演戏,董明况气得想拔刀砍人。蹇怡璇才明白,陈远为什么不肯做官,遇上这样的官,气都能把人气死。她道:“既然查明原因,还请大人以大局为重,释放林三,换陈远回来。” 曹安道望向困杨,罗杨苦笑:“大人,人不是我抓的啊,那林三,尚关在都指挥使高风那里,卫所有独立的权利,不归我们管,没有兵部命令,我们要不到人啊。” 袁彬沉吟道:“你是让我们去问高风要人?” “既然是朝廷的命令,放一个蟊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让罗知府陪你们去,要过来人,本官立马释放。” 蹇怡璇压制住怒气:“如此有劳了大人。” “应该的,应该的,为朝廷尽力,是本官的职责。”心里又忍不住起了心思,啧啧,如此动人的姑娘,一颦一笑,都没让人迷到心坎上,也只有江南的水,养出这么水灵灵的仙女。 袁彬他们刚出殿,曹安道就暗地里呸了一声,对蹇怡璇的背影,痴迷不已,回味无穷。心道,要想什么办法才能把她弄到手。 他的下属刚才也在,这时候道:“老爷,真的要放了林三?那可是朝廷钦犯,图谋不轨,放虎容易,抓就难了。他速得民心,要是趁势而起,我们如何向朝廷交代。” 曹安道被打断美梦,不耐烦道:“本老爷做事,用不着你多嘴,快去做你的事。” “是。”下属恭身行礼,退了出去。 曹安道眼里狠厉,哼了哼,低低道:“林三,你不死,本官不得安宁啊。你抓住本官的把柄,本官庇佑了你几年,助你成就名望,把白莲教越做越大,可是你得寸进尺,这回落到我手里,哼,就怨不得本官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与佛母谈谈心 袁彬他们到了青州卫所,见到了指挥使高风。 高风是个彪形大汉,两只眼睛就让人害怕三分。听闻是来要林三,他哼道:“林三抢劫官粮,打伤官兵,罪大恶极,他撺掇百姓,与官府作对,青州府还没审判,人怎么能给你们?” 罗杨道:“这可是布政使曹大人的命令。” “曹大人的命令?可有文书?” 罗杨道:“没来得及要,不曾有文书。” 高风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罗杨发怒:“可是曹大人亲自交代本府来,我堂堂青州府尹,还会骗你不成?” 高风斜了他一眼,抱起双手,冷哼:“你是青州府尹,审判犯人是青州通判的事,罗府尹,你们各司其职,你管得太宽了,没他的命令,休想从我这里拿人。” “你——”罗杨指着他破口大骂,毫无一州府尹风度,高风冷笑,把刀一挥。 罗杨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乌纱帽碎成几段,他的头发瞬间散乱,吓得他闭了嘴。 头还在不在?头还在不在?他两手抱头从上摸到下。 汗水簌簌而下。 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高风一副黑张飞的模样,袁彬也没有办法,锦衣卫拿捏文官不在话下,拿武将还没办法,他们就几个人,高风那边却是几千人马。 “大人,您也看到了,不是下官不办事,是高风不听命令啊。”罗杨的脸上,都拧成了一个苦字。 袁彬冷哼一声,看向蹇怡璇,蹇怡璇十分无力,银牙紧咬,道:“走,去乐安。” 如今,他们也只能去求助汉王了。这就是官场,无利不起早,权术,能让人疯狂,袁彬他们对曹安道罗杨很痛恨,但目前还没有办法治他们。他们装聋作哑,表现得很积极,你拿不住把柄有什么办法。万不得已,还得跑汉王这一条线。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去找汉王,汉王同样会踢皮球,放一个随时造反的人,对汉王没有任何好处。 ———— 寨子内,陈远弄了一手,许多教众对他惊若天人。好吃好喝供养着,唐赛儿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没有说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到了第三日晚上,她心神不宁,抱着宝剑倚着桌子坐下,对陈远说道:“我在这儿看着你,明早拿你去官府换人,保你的狗命”。 她是聪明人,知道教里有很多人不想自己的丈夫回来,最后一晚,害怕被人动手脚,害了陈远。 白莲教徒数万,她也确实打听到了陈远的事迹,除了平定安南,还帮商人提高地位,还亲自种植红薯,推广各地,确实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陈远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口清水。这是他们寨子能拿出的好食物了。山东这两年几乎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哪里来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就是他们梦寐以求。 陈远拍拍手,轻轻叹息道:“我这两天,对你们也了解了一些,教主和夫人购粮赈灾、古道热肠,颇有侠义之风,我也是穷人出身,虽身在朝廷,自问不曾做过一件对不起百姓的事,朝中尔虞我诈,没有被他们害死,你为何想要致我于死地?” 陈远有十足的把握,林三一定活不成,自己只能迷惑教众,却不能忽悠到唐赛儿,天知道她看到丈夫的一死,当即就会让人宰了自己。 唐赛儿为之语塞,她顿了顿才冷笑道:“我们赈济灾民,是因为我们自己也是穷苦人,知道挨饿受冻的苦。朝廷只知道年年征税,不管我们死活。所以我相公才说,要杀掉所有的官儿,推翻这个害人的天下,重建一个朝廷”。 陈远吁了口气道:“你们赈济百姓,只能让他们吃饱这顿饭,天灾人祸不断,百姓嗷嗷待哺,你有多少钱财购买粮食?你看看你们缷石棚寨,衣不蔽体,食不下咽,吃糠咽菜。你们打劫官粮,你看看,换取来什么?百姓被杀,你们教主也锒铛入狱。” “那怎么办?等死?” 陈远没有正面回答她,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们同情百姓,如果真同情百姓,就带他们找出路,而不是用教归麻痹他们,用欺骗震慑他们,所谓的治病,我都不想再说。永乐的朝廷,虽有弊政,但是朝廷并不腐朽,也还有许多官员们心忧黎民,你想重建一个朝廷,那要打多少仗、死多少人?” “山东现在为什么是这样,你很清楚,就是靖难之时打仗害的,十多年了,这里还是如此贫穷,你们再一打,把这天下打得更加破破烂烂的,再破而后立,要用多少年才恢复得过来,怎么才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地种?你们想过吗?再说,凭你们就能推翻这天下么?” 唐赛儿心中震惊,但不想服输,傲然道:“官兵很了不起么?没抓你来的时候,我们的山寨被剿了多少回了,那些官兵能奈我何?各山各寨的人马若是集中起来,便是一支远胜于朝廷地精兵,要取天下,又有何难?” 陈远两手一摊,冷笑道:“简直痴心妄想!” 唐赛儿羞红脸,俏眼一瞪。 陈远道:“打仗,天时地利人和,官府欺上瞒下,朝廷并不知晓你们占山为王的事,没有关注,跟你斗的,也不过是这些衙役和帮闲,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在青州,一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谁会拼命?你们借助地利,官兵来剿便往深山中一躲,能从官兵手中毫发无损地逃走,就自以为可以对付官府的千军万马了?” “现在大明皇室正统是朱家,天下士庶良贱信仰膺服者不计其数,你们做山大王时看起来没什么要紧,真要起兵造反。有多少人信服你们?而大明正统这四个字却可以变成实实在在的钱粮、刀枪和士兵,变成坚决支持的力量。你再看看江南,西北,这些百姓安居乐业,谁会冒着生命危险跟你们打天下。” 陈远继续道:“你说要推翻朝廷,再造一个天下,好,我问你,如果你唐赛儿就是天下之主,你要如何造福于百姓?” “我不做这天下之主,当然是我丈夫。” “我跟你赌,他回不来。” 唐赛儿按剑而起,陈远连连摆手:“安啦安啦,不跟你纠缠这个问题,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当天下主人,你该怎么做?” 唐赛儿沉吟半晌,眉眼一挑,霍然道:“当然是取消那些该死的税赋,不再要天下的百姓家破人亡地为朝廷养马,养那群酒囊饭袋,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有饭吃、还有肉吃,有衣穿,不会挨冻受饿,我自己就是贫苦出身,不会亏待了百姓”。 “幼稚!”陈远轻笑不已。 唐赛儿俏脸冰寒,剑光一闪,架在了陈远脖子上。 第一百七一章 说服汉王 青州卫所,林三独自关押在一间比较干净的囚室内,他身上没有伤痕,白莲教主,自然很有手段。 在青州、莒州、日照、诸城这些地段,到处都是他的信徒。而且,他有山东布政使曹安道的罪证,曹安道都暗地支持他,他才会怎么顺利。 他很自信,在牢狱里打坐,端的一副道风仙骨。 看守林三的士兵都懒洋洋地据桌而坐,摸出一包炒豆子,取一葫芦酒,吃豆喝酒,消磨时间。 忽然,一个狱卒用刀柄“当当”地瞧了瞧铁栏,说道:“吃饭了”,说着随手递进一个饭钵来。 他们好吃好喝的供奉自己,整天大酒大肉,为啥?因为上头有吩咐,而且他们都很迷信,相信自己是法术盖世,害怕自己施法害他们。刚才没理由扔进来了啊,林三闻言,眼皮抬了一下,忙惊喜站起来走过去接那门缝间递进的饭钵。 那名狱卒半低着头,机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头来,低声笑道:“教主,你可还好?” 林三微笑道:“放心,他们知道我法力无边,不敢得罪我,周烈,你怎么进的来?” “教主仁义布于四海,我给了他们些好处,就放我进来了。”周烈压低声音,“教主放心,佛母抓了朝廷大官,要求换教主,我听说朝廷已经来人,他们已经去找汉王,只要汉王的命令,教主就能出去了,请教主稍安勿躁。” 林三自信道:“赛儿果然不负所望。”他却不知道,在军营里,一骑急匆匆到来。 “干什么的?” 看守大营的士兵叉开双戟,拦住他。那人解开外衣,露出一身官袍。两个士兵神色一肃,那人沉声道:“我是奉布政使曹大人的命令,我要去见高大人。” 两个士兵不敢怠慢,放了他进去。 “原来是顾大人。大人有何吩咐。”高风呲牙一笑。 顾大人随口问:“林三在哪里?” 高风道:“大人放心,我军营的看守,林三终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顾大人做了一个摸脖子的动作,压低声音道:“那个林三,不能留了。” “什么?”高风皱眉,传闻林三道法了得,关他可以,杀他,自己怕遭报应啊。 “唐赛儿抓了朝廷的四品红人陈远,正是我姨夫王家的死对头,我的堂表兄王贤,被陈远害得生不如死,啧啧,杀了林三,陈远也是必死无疑。” “可是朝廷来人了,汉王要是被说服,插手叫放人,我们怎么交代?” 顾大人阴沉道:“曹大人早就想杀了林三了,汉王,他是陛下的儿子,自然得听朝廷命令,可是——青州山高皇帝远,死一个朝廷钦饭林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林三死了,缷石棚寨一旦异动,咱们征集大军,消灭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成就千秋功业,何乐而不为。” “好!”高风一掌击在桌上,冷笑,“顾大人放心,林三,他活不过今晚。” 且说袁彬他们到了乐安,得到了汉王的接见。锦衣卫是赵王的下属,他还是得给弟弟这个面子。 朱高煦懒洋洋的躺在罗汉塌上,对袁彬他们很傲慢。 蹇怡璇行礼,表明来意,朱高煦冷笑:“什么白莲教林三,本王不曾知道,他们读书人学习孔孟之道,自诩忠君爱国,牺牲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袁彬愕然道:“王爷,臣奉赵王的命令,转告赵王的意思,他希望王爷看在他的面子上,务必保住陈远。” 朱高煦懒洋洋道:“本王知道了,既然是三弟看重的人,本王这就派人去青州打探一下,你们等候消息。” 等他打探回来,什么都错过了,蹇怡璇焦急不已,她道:“王爷,可否单独听小女子几句话?” 朱高煦有些诧异,多看了她几眼,惊于其美丽,不过他热衷权势,对蹇怡璇倒也没有什么想法。 见朱高煦迟疑,她又道:“王爷在千军万马里左右冲突,视若无人,莫非王爷却害怕我一个弱女子吗?” 朱高煦大笑,挥手秉退左右。 “你们出去等我。”蹇怡璇对袁彬和董明况道。 后者担忧,蹇怡璇给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他们行了礼,走出了殿外。 “说。”朱高煦挥挥手。 “王爷,陈远有功于朝廷,陛下十分重视。王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替陛下分忧?” “替他分忧?”朱高煦拍案而起,呵呵冷笑,“我堂堂一个王爷,他亲亲的儿子,还不如一个臣子受他重视。靖难的时候,还没为他分忧吗?我身上创伤十多处,哪个伤在哪里受的,我都记忆犹新。” “一次重伤快要死了,他拉着我的手说,以后立我当太子,把天下给我,可是呢?仗打赢了,我活过来了,他老人家不认账了,要把我撵到天涯海角的云南去。呵,我还是他亲儿子吗?就算不让我当太子,也不用这么绝情。” “我死乞白赖,才得到这个小小的乐安,还处处受他监视。陈远在石州坏我好事,救他?呵,你当本王吃饱了撑着吗?” 蹇怡璇听着汉王发泄了一通,才款款道:“王爷,可知道最近朝中大事?” 汉王想起往事,犹自生气,不知道她提朝中事是什么意思,不解的望向她。 “最近朝中,争论纷纷,因为陈远的存在,大学士纷纷受挫,太子屡屡被责骂。” “可唯有赵王,平定安南,大放异彩,陛下时常对群臣夸赞赵王,赵王在庆功宴上,对太子大发脾气,陛下并没有半句责怪,朝里上下,多少人暗中在揣测,太子能否顺利下去——” “你说什么?”朱高煦死死地盯住她。这些信息,他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他心中有气,又没有一个可用之人,看不到朝廷里面的文章。 “王爷,石州的官吏,不过一群猪尔,对汉王有什么用处。还大损汉王名声。赵王落魄的时候,得陈远辅助,现在如日中天,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汉王既有想法,为何连赵王都不要呢?” “——” “赵王既非嫡长,名声又差汉王千里,更无太子城府,不能成事,汉王,为何不要赵王呢?”蹇怡璇不紧不慢的说,其实她心里紧张得很,她的话大逆不道,不过为了救陈远,如今也只有让汉王看到好处。 汉王有意太子之位,这在朝廷,又不是什么秘密。太子现在节节失算,其实也正是朱高煦的机会。 朱高煦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殿内异常空旷。他性子豪迈,整个大殿都回想他的声音,震得蹇怡璇耳朵轰鸣。 “蹇义在朝中十多年而不倒,她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不简单啊!” 蹇怡璇款款行礼:“王爷过奖了。” “我救了陈远,怎么能知道,他后面会跟大哥一起来对付我。” “王爷,朝中是人都知晓,陈远是赵王的人,他为赵王出谋划策,把太子弄得灰头土脸,太子怎么能够饶过他。他为赵王出力,赵王又亲近王爷,王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好,本王这就派人告诉曹安道,放了林三,换回陈远。一个小小的白莲教匪徒,本王还不放在心上,本王能抓他第一次,也能抓他第二次。”朱高煦自信满满,眼中升腾野心,他从来都不会掩饰他的野心。 人人都说,朱高煦最像朱棣,足智多谋,作战勇敢,有藐视天下的魄力。如果朱高煦坐江山,断然不会让明朝军队涣散,坐看鞑靼和瓦剌崛起,而且他身体好,要不是不得志,也不会死得早。朱高炽父子是仁慈,不过都死太早,最后主幼臣疑,才让鞑靼瓦剌趁虚而入,让明朝遭受灭顶之灾,皇帝被俘虏,国门都要被攻破。 第一百七二章 陈远幽幽叹气:“行了,能不能别拿刀架我脖子,我的脖子是肉的,又不是铁的,也不是你的剑鞘,架来架去的。” 唐赛儿俏脸一红,收回剑,不自在地冷斥道:“你笑什么?我说的可有不对?” 陈远颔首道:“对,你说的都对。”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唐赛儿见他语气敷衍,哭笑不得,横眉冷对。 “那我来问你,这两年安南造反,杀官抢粮,山东灾情遮天弊日,北方鞑靼瓦剌虎视眈眈,你取消税赋,拿什么供养你的军队,让谁替你守卫边疆,守卫家园?拿什么供养为你管理天下地官员,拿什么去救济快要饿死的百姓?天灾人祸之下,粮食颗粒无收,你如何让百姓衣食无忧?” “百姓要吃饭,军队要吃饭,贵族要利益。你国库里没有任何东西,贵族干嘛支持你,人出生后会为了生存而奋斗,如果没了贵族,没了享受,那大家还奋斗做什么。不如混一天是一天得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没有军队守卫边疆,你的百姓还不是任凭别人宰割,没有衙门维持秩序,盗贼还不遍地都是,百姓就算得到了土地,能耕种吗?” 唐赛儿怔了怔,丈夫一向只抱怨官府的昏馈无能,想着打下江山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她一介女流,哪能想这么多,她咬了咬唇,说道:“那些豪绅地主有良田万顷,就算灾荒之年,家里也是丰衣足食,我只有惩治几个豪族,就能让百姓过很久”。 陈远真想笑出来,摇头道:“你以为治理国家是扮家家啊,你得了天下,那时这些士绅也是你的子民,他们的财产土地是多少辈积攒下来的,你想要把他们再逼的去造反?再者天下富绅在十成人中不到一成,钱粮聚在他们少数人手中算是富的流油,分给百姓后每人不过有口粥喝,朝廷领着百姓去吃大户?亏你想的出来?” “如果鞑靼犯边,铁骑数万,如果没有骑兵,你要如何去保护你的江山和百姓?鞑靼来了,烧杀抢掠,凶狠不胜过税吏百倍么吗? “你要治理国家,就要用到文人,我不敢相信一群文盲的社会,教育,医疗,哪样不要花钱。说得小一点,有大河在,你就要修堤,免得下大雨,涨大水,冲毁庄家;路坍塌了,你就要组织人去修建,才能继续通车马,没有钱,谁愿意去做?” 唐赛儿地脸色有些发青,陈远毫不留情地道:“税赋不能不要,关键看要怎么施行。官吏、田耕不能不治,关键要看如何去治。治理行政、理财税赋你们懂么?你们只会破坏、不会建设!” 唐赛儿忍不住斥道:“住口,你百般狡辩,信口雌黄,朱元璋又是什么出身?还不是坐了天下?” 你倒还有点见识,陈远缓缓地道:“洪武皇帝出身微薄,起于草莽,但是是遇到元末乱世,天下民不聊生,而且天下的汉人受蒙人奴役,生不如死。所以汉人造反,天下才跟从,他也并非一介不学无术的武夫,他反元暴政,身边有多少才智之士助他?刘伯温,宋濂,还有武将,徐达,常遇春,都是万夫不当之勇。你们呢?毫不客气的说,几个跳梁小丑,你不会不知道天下读书人的心在谁那边?真要反了,你们也不过是从山贼变成了流寇,随风浪而起,随风浪而落,大军一到,四下溃逃,而且你们的后人,打上反贼的标签,永不得翻身,百余年后,后世人谈起你们,不过是史书中为祸一时、搅得天下血流飘橹、于百姓毫无益处地土匪——”。 陈远还未说完,“呛”地一声,寒光一闪,长剑已抵在了他喉下,激得他咽下肌肤起了阵阵战栗。陈远却十分平静,坦然望向她。 屋中一时寂寂无言。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过了半晌,唐赛儿才冷冷地道:“知道你读的书多,不用和我掉书袋,我只知道,我们全家是被官府逼死的,父亲和哥哥服徭役而死,母亲郁郁而终,我丈夫也在你们官府手里。我只知道青州有无数的百姓还在官府欺压下有上顿没下顿地熬日子,所以........我听我丈夫的意思!” 她说完霍地收剑,“嚓”地一声短剑入鞘,微微阖起了双眼,说道:“不要试图说那些大道理,我们没有吃的,凭什么任人鱼肉,老实歇着,明天天一亮,换回我丈夫,各凭本事,再饶舌多嘴。就割了你的舌头!” 陈远住嘴不再说,沉思半晌,想想白莲教这些乌合之众,朝廷上不乏睿智之士,对付他们易如反掌。他倒不是同情那些首脑恶徒,而且白莲教里,有很多无法分辨是非的百姓,他们要么是受了蒙骗,要么是被官府欺压,走投无路,才到如此境地。不知道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一些无辜的百姓救出去。 唐赛儿本心并不坏,不过被他丈夫洗脑有点多,而且人家是夫妻,自然想什么都要一起。 他立马苦笑,还想着救百姓,自身都难保了。他叹了口气,渐渐生出困意。 屋内悄悄的,唯一的松树油脂点燃的烛火也“噼啪”几声燃尽了。一下子很黑,伸手不见五指,陈远静静地倚在桌子边。又想着对策,明天怎样才能逃过一劫,忽然发觉对面悉悉索索,似是辗转反侧,偶尔,还有轻轻的一声叹息。陈远那番话,她还是听在耳里了。 第二天一早,陈远猛然惊醒,发现旁边没有唐赛儿,大吃一惊,正待要喊,却听到门吱吖被推开,手中还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碗米饭,还有野猪肉,慢着热气香,还有一个白色酒壶,里面装了半壶酒。 陈远早饿了,食欲大动,微笑道:“这是要给我送行了。” 其实唐赛儿很矛盾,他的话还在耳边,像他这样见识深远心系百姓的官不多,不过,他断然不肯留在缷石棚寨,他是官,我们是贼,等换回了丈夫,就是敌人。这些日子让他受了那么苦,她心里愧疚,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一样一样拿出来,狠下心道:“是啊,你不是要赌吗?如果我丈夫回不来,这就是你的断头饭。” 陈远怔了怔,洒然一笑:“我倒希望,我能输这个赌局。” 唐赛儿娇躯一颤,酒洒了出来。 ———— 青州,汉王的使者持令进入高风的大营。 高风抱拳道:“不知道使者来有何贵干。” 使者一跃下马,急急道:“汉王有令,令官兵押送白莲教匪徒林三,换回陈远。” “什么?”高风惊讶,神情不自然。 虽然对面是指挥使,汉王使者一脸倨傲道:“高大人,怎么,有什么难处?” 高风拉着使者到了一旁,压低声音:“大人,昨夜,匪徒林三,趁看守不背,畏罪自杀了。” 第一百七三章 教主位置之争 青州城下,指挥使高风派一千人马分布左右。府尹罗杨带领几十衙役,押着一个人,他披头散发,看不清虚实。 唐赛儿看囚犯身形,心中激动,对陈远哂道:“你应该感谢我没有跟你赌,你输了。” 陈远苦笑,皱眉望着那个在囚车中的人,心中犯嘀咕,他真的是林三?不过唐赛儿都认为是林三,想必不会错了。 杨三高羊儿也是大惊,高羊儿和王住儿对视一眼,悄悄往后退了退。 “汉王仁慈,林三在这里,你们交出陈远,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 唐赛儿冷笑:“你们左右都是兵马,放了人,我们不就是你们的瓮中之鳖。” 罗杨高声道:“以你看怎么办?” “叫兵马后退十里,我们各派两人押人交换。” “这,兵马不归我管辖,我无权调动。” 唐赛儿冷哼,剑锋逼近陈远:“不退兵,我们立马就杀了他。” “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罗杨忙不迭道,对旁边的人示意一下,他立即去跟高风交涉,高风出奇的不再不讲道理,而是依言后退了十里。 唐赛儿这才押着陈远上前,杨三他们在后面殿后。 为什么没有看到袁彬他们,他们到了山东,如果真要换人,他们应该在这里,保护自己不出意外。 陈远狐疑,忽然抬头看“林三”,却见他步伐沉重,显然受过大刑,这林三就这点本事?与传闻中的来无影去无踪太差别大了。 就在他们相聚不到两步,要开始换人的时候,陈远感受到了杀气,对,从对面传来的杀气,忙大叫:“他不是林三,有诈,快退——” 他退之还没喊出来,押着犯人的士兵发出狰狞的笑容,两把断魂刀朝唐赛儿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唐赛儿也反应过来,她是关心则乱,刀锋袭来,她下意识横剑格挡,跟她一起来的宾鸿就没有那么幸运,不过闪得快,只是腹部挂了彩。 “杀,杀死白莲匪徒,重重有赏!”罗杨大声呼喊。这时候高风还离得远,他躲在衙役背后,不断的吼。 杨三等人一拥而上,直杀得官兵节节后退。 远处,袁彬和蹇怡璇才赶到,莫名其妙的看着乱做一团的城下。 蹇怡璇问:“怎么回事?” 汉王使者刚好骑马迎上来,苦笑道:“我到高指挥使那里传汉王信,得知林三已然在昨晚畏罪自杀。” “可笑的理由,一个能在山东呼风唤雨的匪首,会畏罪自杀?”袁彬大怒,“这些狗官,着实可恨。” 他和董明况挥刀要杀进去,想救陈远,蹇怡璇却拦住他们:“先别轻举妄动,我看那唐赛儿还在护着陈公子,若果你们贸然杀入,他们没有退路,说不定会伤害他。” 他们远远看去,果然看到唐赛儿一边杀退身边的官兵,一边护卫陈远,几次陈远险象环生,都是她不顾自己危险,替陈远挡住剑。 这一幕很离奇,官兵在杀陈远,反而作为匪徒的唐赛儿在救陈远。官兵不像官兵,匪徒不像匪徒。 杨三带人杀到唐赛儿身边,唐赛儿正要感谢的时候,杨三忽然哑声说道:“唐赛儿,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朝廷出动大军,你的丈夫已然不保。劫掳朝廷命官,那是滔天大罪,你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如把山寨大权给我,你跟了我,我替你帮林三报仇。”他肆无忌惮的望着唐赛儿玲珑的身材,吞了吞口水,以前只能悄悄看,现在,试问还有谁能拦住他。 官府虎视眈眈,他就谈起了条件,如果唐赛儿不答应,他立马就率人撤退,他们是惯匪,逃跑一向是长处。 唐赛儿俏脸通红,羞愤欲死,官府这样欺骗她,料定丈夫已经凶多吉少,没想到杨三这时候趁火打劫,他杀死一个官兵,一脚踢飞,攥紧了染血地长剑,边退,不屑地冷笑道:“你痴心妄想,还是先为你自已考虑,官府一千人马马上杀到。你的两百人,别做了官府的下酒好菜。” 她说话的档口,猛地团身便进,一剑刺入一个杀过来的官兵胸口,那个官兵“呃”地一声,撒开手中单刀,摇晃了一下一头仆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汩汩而出。 杨三扫了一眼官兵,狠厉的笑:“这群废物,我还不放在眼里,唐赛儿,回去之后,我再好好待你,哈哈——”他扬声大笑,“弟兄们,杀了这帮狗日的,再撤回山上。” 唐赛儿来的时候也有准备,董彦杲适时牵了马过来,她抓起陈远,一跃而起。稳稳落在马上,她抬腿一磕马腹,大喝一声:“撤!”。 宾鸿忍住身上的伤,也跳上了马。 其他人纷纷效仿。 不一会,他们就跑得没影了。 罗杨跳脚大喊:“给我追,给我追。” 高风不一会赶到,他们骑兵很快,迅速追上去。 不过,唐赛儿他们也不是泥捏的,下马进入山林,山林他们就是王者,官兵反而没了办法。 高风只能在马背上狠狠把鞭子扔到地上,大骂:“该死,还是让他们跑了。” 回到缷石棚寨,宾鸿被拉去疗伤。其他长老看着陈远,虎视眈眈,既然教主没有回来,那这陈远还留着做什么。 殿内,十多个长老表情不一,教众东张西望,一摊散沙。 长老不停的拍桌子威慑他们,起的作用不大。 “教主回不来,不如让陈仙师带领我们,他法术高深,不低于教主,大家说怎么样?”一些对陈远施法印象深刻的教众提出意见。这里的人,杨三是匪徒,粗暴不得人心,其他长老对他们也多有作威作福,唐赛儿一介女流,宾鸿受了伤,董彦杲只是小小的白莲使者。他们反而更愿意相信陈远一个外人,所以提出了想法。 杨三急了,眼睛一棱,满脸横肉,拍桌子喝:“安静,谁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砍了他。”他气势十足,平常便让人害怕,这下更是威风八面。 教众不敢再出声。 他怒喝:“教主不在,自然由我们长老商议,谁敢多嘴,立斩不饶。” “高长老,你说,教主不在,该怎么办?” 高羊儿一直闭口不言,刚才逃跑也是第一,他暗骂,混蛋,不是你想当寨主么,老子凭啥听你吩咐。但自己就几百号人,迫于压力,他道:“今天被官府摆了一道,料想教主凶多吉少了。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咱们缷石棚寨上万人,大小事务,还得有人主持。我认为,我们不如先推选人主持大局。” 这不是废话么? 他话一结束,各个长老就沸腾了,吵吵嚷嚷推荐人,当然基本都是非我莫属的架势。 教众也摇摆不定,各自支持。这就是全民会议的弊端,吵来吵去,也拿不出统一意见。 讨论了两个时辰,直到晚上,也没结果。唐赛儿心灰意冷,冷冷的看着众人,一言不发。林三回不来,估计就她一个人最伤心了。她一下觉得就像失去了天地,彷徨无措施,紧咬嘴唇,脸色苍白。 林三没了,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死了一个人,他们争权夺利更方便了。哪里记得是林三给他们饭吃,给他们找出路。 什么感恩的心,在生存和权力诱惑面前,不值一提。 “我身体不适,先回房了。”她突然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其他长老面面相觑,杨三望着她背影啧啧冷笑,小娘皮,今晚我就收了你。这个陈远,必须除去,他居然得到了教民的支持,是心腹大患,今晚,就让他后悔活在世上。 第一百七四章 半包药粉 春天的雨总是来得很急,没有任何征兆。 突然一声雷鸣,雨就如黄豆般哗啦啦落下来。 卸石鹏寨主要是流民和土匪,很多都是泥墙盖茅草屋,只有主要的几间房屋是木屋盖瓦,不一会,瓦上就噼里啪啦的响。 会议室厅里,依旧争吵不断,拿不出统一意见。杨三、丁谷刚、刘俊、郝允中、白拜儿等长老谁也不服谁。 大盗杨三,高羊儿等人有些畏惧,但丁谷刚等人为了权利,为了坐上新任教主之位,丝毫没有害怕,甚至在大厅里上演了全武行,仅有的桌子椅子被砸得稀烂。 直到晚上子时,众长老打累了,受伤了,丁谷刚留下狠话,率先回自己的寨子。郝允中捂着自己受伤的腿,鲜血直流,嗔目:“只要老子不死,你们休想做上教主之位。” “谁不服老子,老子现在就杀了你。”杨三暴跳如雷,断魂刀上还滴下滚烫的血液。刚才乱战,他一个人战郝允中、刘俊、丁谷刚三人,重伤郝允中,自己手臂上也被划了一刀。 眼看又要开打,高羊儿、王住儿急忙上前拉架,劝道:“几位,我们人少力单,就不掺和教主之位了,杨长老、郝长老,教主之位,也不急于这一时,天已经很晚,今天又跟官府交了少,弟兄们好多都挂了彩,大家就不要争斗了,先回去整顿整顿,明日再商议。” 杨三恨恨收回刀:“哼,我猛虎山两千弟兄,试问谁还有资格,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还有不从者,就试试我猛虎山的刀。” “哼,我青石峰的一千弟兄,都是泥捏的么,今天这一刀,来日我郝允中会讨还。” 杨三回到自己的寨子,怒气仍未消。一掌狠狠的击在桌上,骇得属下远远躲开。只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微笑走近。 杨三脾气暴躁,要是旁人,早就一刀砍了,不过肖洪是他杨三的智囊,有他在,自己才有今日的地位,他没好气道:“肖洪,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肖洪葛袍四方巾,捻须道:“长老,从今日官府来看,教主已经十成不在了。贫道得知消息,汉王都想得到陈远,而同意换人,如果教主在,他们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看来,有人也不想那个陈远活,今日设计,若是斩杀我等,他们上报将功赎罪。” 杨三点头,哼道:“想要我杨三的命,官府那些蠢猪还做不到。” “长老,当前的要紧事,就是把整个卸石棚在抓在手中。猛虎山只有两千弟兄,林三在的时候,我们还有些忌惮,仰人鼻息,如今,是我们掌握卸石棚寨的时候了。” 杨三挑眉咬牙切齿道:“可是,丁谷刚、郝允中那两个匹夫,仗着手上人马不少,拼死不从。迟早杀了这两个匹夫。” 肖洪沉思片刻,捋捋胡须,道:“长老,当今卸石棚寨,共计万余人,我猛虎山二千,郝允中二千,丁谷刚一千多人,其余刘俊、高羊儿、王住儿等人都是墙头草,对长老威胁的,只有丁谷刚、郝允中二人,可是,还有一个人啊——” 杨三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肖洪笑道:“还有唐赛儿啊,教主不在了,可是他的三千人马,还在她手里,她一介女流,纵然武艺绝伦,又能有什么作为。他的手下,宾鸿受了伤,头脑简单,董彦杲只会听令行事,只要把唐赛儿握在手中——” 他拉长了声音,故意住口不说。 杨三恍然醒悟过来,对啊,只要把唐赛儿弄到手,一切不都是自己的?今天已经跟唐赛儿撕破了脸皮,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刚才被丁谷刚等人捣乱,自己都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想起唐赛儿秀丽的长发,身材傲人,肌肤白嫩柔滑,高耸丰润,他某处的火一下子腾起来,流口水啧啧道:“肖洪,你说的对,你不提起来我都忘了这茬。唐赛儿这个小娘皮,水灵灵的,怎么能便宜他人,亏得林三这个死鬼放得下这么漂亮的夫人,要她做什么佛母,抛头露面。” 他抬脚就要出去:“今晚老子就去收了她,看谁敢阻拦。” 肖洪象征性的拦了一下,道:“长老,可别急啊。” “不成,老子一刻也不能等了。” “唐赛儿手下不顶什么用,不过她却极其顽固,若是长老用强,她若是想不开,自尽了,岂不是晦气。” “这倒是。”杨三揪心,心里痒痒,“那怎么办?” 肖洪拱拱手:“长老放心,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他附耳到杨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杨三一双眼睛亮了起来,脸上全是猥琐的笑容,搓搓手,拍拍肖洪的肩膀,“事成之后,我当了教主,以后让你当长老。” 肖洪流露对权力的热衷:“多谢张来。” 唐赛儿回了屋,入行尸走肉,两只眼睛呆呆的,坐到桌旁,门开了,风吹乱了秀发也不曾发觉。一天下来,水米未尽,嘴唇干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丈夫走了,我就随他一起去了。 这时,屋外一个村姑打扮的女子到了门外,她神色略显慌张。 她叫小翠,原来是一个青楼女子,有几分姿色,又会特意逢迎,吸引了林三,作为一个教主,他又很好面子,不给小翠地位,让她做了唐赛儿的丫鬟。唐赛儿心知肚明,闹了几次,但这年代,男人喜欢几个女子,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她后来也默认了。 小翠表面服侍唐赛儿面面俱到,暗地里也在争宠,想把唐赛儿比下去。可惜还没来得及,林三就被抓了,她本来就是青楼女子,对林三有的只是身份和地位的寄托。如今他死了,没有什么可以伤心的。 方才肖洪偷偷找到她,让她在茶水里下药。她的出身,如何不认得那种药,那是一种极其强劲的春药,青楼很多女子不愿意的时候,老鸹就是用这些制服的。 “唐赛儿对我不薄,这样害她,不好。” 肖洪阴笑道:“事情办成,杨长老成为教主,封你为佛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翠眼睛刷的亮了,呼吸急促:“此话当真?” “小翠姑娘,杨长老一直偷偷留意你很久了,若不是碍于林三在,而且他妒忌心很强,早就去找你,嗯,你懂的——我肖洪的信用你也知道,在寨子里都是说一不二,绝不会无中生事。唐赛儿压了你这么久,你就不想,嗯?” 她想起杨三雄壮的肌肉,不由心里痒痒。她才二十三岁,打好年华,唐赛儿看得紧,自己独守空房,早就寂寞难耐。 “我该怎么做?” “唐赛儿累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她终究是人,你等会进去,劝她燃起斗志报仇,只要不寻死就好。她渴了自会喝水,饿了会吃东西,你见机行事,给我们信号。等会杨长老会来,你远远躲好就行。雨这么大,没人会在意。” 小翠握紧那半包药粉,理智只是占了一会,立马就被妒忌和仇恨占据了。 第一百七五章 中春药了 唐赛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肖洪在夜幕的时候就来找她。她一直等到现在,守卫的属下很多都睡下,才有机会施行。 雨越下越大了,雨密如珠帘,顺着屋檐儿,披成了一道雨幕。 小翠咬了咬牙,侧身挡住了昏暗的灯光,小心的探手从腰带中摸出了一个小纸包,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动,捻破了纸包,一缕白色药粉像沙子一样流出,落在了一只茶杯中。 做完这一切,他抬手抹了把额头汗渍,挺直腰板端着茶盘走了进去。茶盘里,还有一盘点心。 “夫人,喝口水,润润喉咙,吃点东西。” 唐赛儿置若罔闻。 小翠抹了眼角,做出伤心欲绝的模样:“夫人,您多少要吃点东西,教主不在了,教内的都是混蛋,都想着当教主,谁肯替他报仇啊。夫人,小翠承蒙教主提携,才脱离苦海,可还没来得及侍奉,就——” 她嘤嘤哭泣:“奴家就随教主去了。”她说完,头就往柱子上撞去。 其实她骇得满面惊色,她最注重自己的容貌了,哪里会肯真撞,不得不做出样子,心道她要是不拦,怎么也得最后收了力。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可是她们风尘女子的拿手好戏。 千钧一发,就在她要收回力扑倒之际,一双手拦住了她,把她拦住抱住,唐赛儿淡淡道:“你不必如此。” 她转身趴在桌上,哭得梨花带雨:“夫人,让我随教主去了,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能替教主报仇。” 提到报仇,唐赛儿心中一颤,是啊,丈夫才死,怎么能便宜了那些狗官呢,他们一个个,都该死。 她燃起了斗志,道:“你出去,我会好好的,不替丈夫报仇,我唐赛儿枉为人。” 小翠见她神色,知道她不会寻死了,又安慰了几句,才转身出屋,其实并未走远,一直暗中观察唐赛儿的动静。 抓了丈夫的,是都指挥使高风,还有知府罗杨,害死丈夫的,他们一定逃不了关系,怎么办?带领卸石棚寨的人马,攻进青州? 不成,青州城池坚固,卸石棚寨人心不齐,不能战胜。 潜入城中,刺杀他们? 不成,现在官府风声鹤唳,守卫森严,根本没有机会混进去。 怎么办? 她想了半晌,没有好的主意。开始心灰意冷,不觉得疲劳和饥饿,现在却突然觉得腹中饥饿难忍。 小翠说得对,先吃点东西,养好精神。 她吃了半口,感觉十分干涩。人极其饥饿之下,是不能吃干食的,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下。 外面的小翠,眼见得逞,露出阴狠的笑容,闪身消失。 唐赛儿忽然道:“来人,快来人。” 好一会,两个彪悍的大汉进来道:“佛母,有什么吩咐?” “今夜杨三他们争教主之位,恐怕别有他图,叫弟兄们守好寨门,不准任何人进入。” “是!” “另外,把陈远给我押来。” “是。” 风哀嚎,雨侵袭。 许多茅屋的草被刮走,寨子里很多人衣裳单薄,冷得瑟瑟发抖。 陈远也是其中一个,他被抓的时候,太阳正好。到了青州,温度比南京低了很多,而且,又遇上下雨刮风。别看是三月份,汛期涨水,只冷得人发颤,像是到了寒冬腊月。 他蜷缩在屋子里,突然两个大汉进来,把他提到了唐赛儿房间。 “进去。” 陈远被推搡,差点跌倒。 陈远暗骂,悻悻耸肩。 “怎么?要送我走了?”陈远对唐赛儿笑道,不过嘴唇有些发紫,是冷的。 “你们出去,记住,别让任何人进来。”唐赛儿吩咐。 “是”他们出去,关上了们。 见她神色很不好,眼神冰冷,气氛怪异,陈远干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好诗啊好诗。” “沧”唐赛儿长剑又架倒了陈远脖子上。 “喂,你们是美国警察吗?动不动就拿武器指着人。” 唐赛儿抿唇,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想个法子,我要替我丈夫报仇。杀了高风和罗杨。” 提到高风和罗杨,陈远也怒不可遏,这两人欺上瞒下,要致自己于死地,这个仇,唐赛儿不报,自己也要报。 但是,他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不动声色,用手拿开她的剑,笑道:“请人,要有请人的觉悟,我不是你家仆人,不用动不动拿剑指着我。” 他甩甩头,走到桌前,自顾倒了一杯茶水,茶水冒着热气,道:“你们不但绑架勒索,还虐待俘虏,我又累又冷又渴,都没人管我——” 寨子外,杨三带人赶到。 “站住。”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杨三,你们不认识吗?” 守门的低低赔笑:“杨长老,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教主不在了,我哪里睡得着,快让开,我有要事要找佛母商量。”杨三横眉。 “长老,佛母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寨子,请长老不要让小的们为难。” “当。”杨三抽刀大喝,“滚开!” “哟,杨长老,这里可不是你猛虎山,你来错地方了。” “宾鸿?你来得正好,你们教主已死,不如归到我账下,给你个长老之位。” “我呸。”劈头盖脸朝杨三砍了过去。 杨三哼了哼:“雕虫小技。”马上反应过来,眼看着刀临头,举起手中断魂刀,刀劲十足。 当的一声冒出火花。 宾鸿本来就受了伤,只想先出手,占据先机,威慑杨三。但他是杀人不眨眼的盗贼,摸滚打爬多年,经验丰富,动作迅捷如豹,宾鸿年轻,很快就落了下风。 “识时务者为俊杰,宾鸿,再不住手,就别怪我无情啊。”杨三桀桀道。此时处于绝对上风,于是刀势一变,同样顺着惯性变砍为刺。 宾鸿侧身闪避,后退半步,嗔目:“呸,深更半夜来,断没有好事。今天,你休想进寨门。” 杨三大怒:“弟兄们,给我杀!杀上去。” “弟兄们,教主生死未卜,杨三图谋不轨,无视教规,把他拿下,让佛母定罪。” “杀。” 两帮人马,就在山下,厮杀开来。 雨,越下越大,寒风吹袭,人已经麻木,流出的血,都是冷的。 第一百七七章 唐赛儿的复仇之路 最终,还是唐赛儿最先醒来。 她奋力将陈远的身体推开,竟打了几个踉跄。两行清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轻轻啜泣着扯过自已的衣衫,匆匆穿起。 她羞恼地抽出短剑,飒然指向陈远后心。 杀了他,然后自尽,去地下向丈夫谢罪! 丈夫会原谅自己吗?不会的,他怎么会原谅一个身子不干净的人,他肯定不会原谅,他恨不得杀了我,我永生永世堕入阿鼻地狱。 她浑身颤抖,白莲教里,就有对不洁的女人的惩罚,扒光了点天灯,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剑尖摇晃了一下,唐赛儿这才想到方才自己的表现,分明是中了极厉害的春药,茶水,对,茶水被下了药。他一直被监视,不可能有药,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她——小翠。 她还做出要跟丈夫殉情的样子,原来都是阴谋,死也不让自己和丈夫一起么,你该死,你们统统该死! 唐赛儿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起来,如果醒来,又怎么会不记得刚才的事?清白受辱,怎么能不杀了他?杀! 她眼里冰冷到了极点,只要一剑刺下去,他就永远醒不来了。 “那我来问你,这两年安南造反,杀官抢粮,山东灾情遮天弊日,北方鞑靼瓦剌虎视眈眈,你取消税赋,拿什么供养你的军队,让谁替你守卫边疆,守卫家园?拿什么供养为你管理天下地官员,拿什么去救济快要饿死的百姓?天灾人祸之下,粮食颗粒无收,你如何让百姓衣食无忧?” “你们也不过是从山贼变成了流寇,随风浪而起,随风浪而落,大军一到,四下溃逃,而且你们的后人,打上反贼的标签,永不得翻身——” —— 他的话还在耳边,他平定了安南,让边疆百姓少受战乱,把红薯推广天下,让天下百姓多吃一口饭。 丈夫的想法是要推翻朱家天下,可是,就凭卸石棚寨的这些人,真的能够打得赢? 他是为了天下人的好官,杀了他,不是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杀了他,卸石棚寨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杀朝廷命官,不反也得反。我死不要紧,但是跟着我的三千人,他们该何去何从? 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这一剑如何刺得下去? 明晃晃的剑尖如同风中的落叶哆嗦着摇来摇去,唐赛儿几乎把樱唇咬得流血,这一剑收也不是,刺也不是,立在那儿,竟是痴若雕像。 剑指着陈远,却仰首望屋顶怔怔出神,那双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子配着清雅绝世的脸庞,有种惊人之美。瞳眸里尽是迷离失措,旁惶的神情惹人怜惜。 良久,她幽幽一声叹息,缓缓闭上了双眼,眼角两颗晶莹的泪珠,眩然欲滴。 泪珠滑下,唐赛儿微微闭上双眼,忽然“嚓”地一声还剑入鞘:罢了,杀了他就能还我清白么?我对不起丈夫,便自尽了事。但是仇人,我一定得杀。 希望你能做个好官,替百姓谋福利。 突然,她猛的醒过来,一跃出了屋子。 她出去之后,陈远肩膀就攸地一震,突地一下,肩背额头冷汗涔涔。 他其实比唐赛儿醒来得还早,那剑在自己背后指来指去,他怕得要死,可是理亏,不敢面对。 男女这种事儿,吃亏的肯定是女人。 以他的聪明,早知道对方和自己都是中了药,自己也是受害者。只是搞不明白,是谁在觊觎唐赛儿?难道是宾鸿?不对,这小子虽然喜欢唐赛儿,但耿直,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内鬼,一定是出了内鬼。有人要害了唐赛儿,收编她的人马。 想到了又有什么用,这个女人却是他碰不得、不该碰、不能碰的人,这要他如何面对? 他对她没有感情,她同样也不会喜欢自己,而且她还有丈夫。 陈远无奈何,只能装作还在睡觉,避开这尴尬的时刻。 大雨仍在下,山寨外还在厮杀,丁谷刚和郝允中加入,局势更乱。杨三渐渐只能撤退。 道士肖洪混进了寨中,见到了小翠,急道:“药下成功了吗?怎么回事?为什么宾鸿他们拼死拦住长老。” 小翠惶然失措地道:“药下成功了,那贱人已经喝了,可是,我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变得冷酷,下令,任何人不准进寨子?” “胡说,那药我加大了分量,寻常人喝了药都会丧失理智,只知道索取,哪会下什么命令。分明是你背叛我们,把情况跟唐赛儿说了,他们才会如此不顾一切。” “我——我没有——” 左侧方忽然飞出一物,肖洪武艺是半吊子,很快肋下就中了一剑,惊怒:“谁,哪个卑鄙小人在偷袭?” 一个女人声音森然道:“是我!” 肖洪和小翠身子皆是一震,小翠顿足失声道:“小姐,不——不是我要害你的,药都是肖洪给的,他威胁我,如果我不下药,就把我送回青楼。” 肖洪跳叫骂道:“婊子,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己贪图荣华,想要搭上杨长老这条船——” 低低的声音笑起来,笑音停住,那声音才悠悠地道:“小翠,你是林三带回来的,不错,我是不想丈夫身边多了你,所以多次闹过。可是,没想到,他受了迫害,尸骨都没发现,你就想着对付我去向杨三投诚,呵呵,好得很,好得很哪。” 忽然,她语气凌厉,恨意重重:“你们谋害佛母,对教主不忠,挑起内乱,触犯教规,残害兄弟,丧尽天良,本佛母就要执行教规,受死。” 肖洪眼睛滴溜溜乱转,只想找个机会逃出去,可是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在唐赛儿的底盘,她就像要命的女罗刹。 大雨迷糊了眼睛,他跌跌撞撞,摔倒在地,一边逃跑一边紧张的回头,眼中,是女罗刹手执长剑,眼神冰凉,像万把利剑,朝自己一步一步靠近。 雨水打湿了她全身,凸显魔鬼的身材,但在他眼里,她只是魔鬼。 “佛母,我愿意效忠你,永生永世——” “你去地下去向教主忏悔——” “啊——”他跌倒在泥水里,嘴巴里全是泥,瞪大了眼睛。竟不敢逃避,唐赛儿抬膝一撞,狠狠顶在他胸口,一声惨叫中剑狠狠刺进,“扑哧”地一声响,刚刚呼出口的惨叫戛然而止。 小翠是青楼女子,哪里会武功,同样摊到在泥水里,浑然不知道污秽满身,洁白的脸蛋白如纸,嘴唇哆嗦,她一边爬行,一边喊着饶命。 “呃——”长长的剑从她背上刺入,从胸口穿出来,她的声音定格在那一刻,两条手臂顿时软软地垂了下来,嘴角鲜血喷出来,闪电正好照亮,在空中划过是一道弧线,殷红。 雨水,疯狂的洗刷她这辈子的罪孽。 “是你们自找的。”唐赛儿没有任何仁慈,只像一台复仇的机器。 第一百七八章 杨三的末日 唐赛儿离开后,许久陈远才爬起来,其中滋味,五味杂陈。 雨小了些,听到漫天的喊杀声。陈远这才发现不对劲,出了屋子,抓住一个慌慌张张的教徒询问。 教徒依稀辨别是陈远,却没有敌意,不敢怠慢道:“仙师,今天杨三长老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带领猛虎山的人马杀上山来,宾使者拼死阻拦。现在丁长老等也到了,杀作一团。” “什么?”陈远吃惊,杨三是强盗头子,不会甘于屈居人下,一直想坐教主。如果是我,应该拉拢唐赛儿才是,来攻击唐赛儿,疯了不成。 不对,不知道哪里不对,陈远想不明白其中关键。但是刚才唐赛儿的表现,一定是中了内奸的计。如果杨三单独来见她,还不是探囊取物,就算他没有得逞,只要抓到唐赛儿失身,她就失去了对教众的领导,杨三成为教主就是板上钉钉的时。 好深的诡计,陈远倒吸一口凉气,宾鸿大帅哥,你立大功了。要不是你拼死阻拦,我和唐赛儿还不被点了天灯。 “仙师,现在很乱,你还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这家伙被自己的小试身手搞成忠实粉丝啊,陈远心里一热,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有劳仙师问起,小的没有名字,姓侯,家里兄弟多,排行老八,就叫侯八。” 陈远点点头,又问:“侯八,你知不知道下山的路,我是说,避开杨长老他们。”前面在打架杀人,能躲多远躲多远。 侯八不解道:“仙师,你这是要?” 陈远胡乱诌道:“我在终南山学道,敬得是三清太上老君,你们拜的是弥勒佛,他们冲撞了,我刚才做了一梦,太上老君生气了,我得赶紧离开。” 侯八摸摸后脑勺,遗憾道:“这样啊。”他叹气道,“不满仙师,如今的白莲教,不似以前了,之前官府欺压,大家才聚集在一起,相依为命,找口饭吃,可是后来,教主也变了,他接收了杨三那些人,他们本是青州臭名昭着的土匪,到了教里,不服管教,经常欺负弟兄们,大家敢怒不敢言,向教主说道,教主反而责打我们,说我们挑起事端。” “我们好多人世代都是农民,只习惯种地,要不是没了地,怎么会逃到这里。以为教主能跟我们一个好日子,但是,弟兄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佛母,对弟兄们还不错,有了东西,都分给大家。杨三、丁谷刚这些人想当教主,我们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白莲教对你们并不好,你们为什么不逃走?” “逃?”侯八苦笑,“能逃到哪里去,地都没了,不是大旱,就是水灾,种了地也颗粒无收,朝廷的税收不但不能少,反而年年增加,还要去顺天府服徭役,要是能有半分能活下去,谁也不愿意逃到这大山中。” “仙师,其实,大家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仙师,但是知道,你是朝廷大官,打南京来的,大家希望仙师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仙师。”这时候,周围聚集了十多个教徒了,满脸希冀的望着陈远。 他们衣衫褴褛,手上都是老茧,不是拿刀剑的,是拿锄头的农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任凭史学家把一个朝代宣扬得多么太平盛世,文景之治,贞观之治,永乐盛世。 其实底层百姓,永远没有自主权。饱受奴役,任人践踏,毫无尊严。在富人的家庭,天天想着斗鸡走马,去哪里祸害良家女子。基层百姓,连娶妻生子都难,很多人一辈子都在生存里挣扎。 百姓被圈在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直到死都不能离开。 陈远心里酸酸的,但是,他也只是一个凡人,是血肉之躯,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是朝廷的官员,救不了这么多人,而且这里很多人要他命,要救他们,谁来救自己。 想想刚才唐赛儿的眼神,虽然刚才没杀自己,保不定下一剑他就会杀死自己。刚才她杀肖洪和小翠,被他远远的瞧见,心有余悸。 陈远苦笑:“现在到处都是战乱,我也自身难保,你们跟着佛母,她能——” “仙师,我们知道,有很多人痛恨大官,会对你不利,我们护送你下山。” “对,我们护送你下山。” “快,跟我们来,我们知道,有小路可以下山。” 陈远心情激荡,跟着他们一路走,他们全都淋湿了一身,下山的路不便,都手拉手,护着陈远不被摔倒。 “你们?” “陈大人,我们都知道,是你发明红薯,现在到处都在种植,官府都说了,这东西能让大家收成多上两成。” 百姓以讹传讹,竟然听说是陈远发明的。 “大人是个好人,天下派下来救我们穷苦百姓的,我们虽然加入了白莲教,但也不是不知道好歹,有大人在,我们虽然没了盼头,但我们远方的亲戚,还能多吃几口饱饭。” 他们说得真诚,铁打的汉子,也轻轻啜泣。 陈远突然站住。 “大人,怎么了?” “咱们回去。” “啊,大人,你——” “既然你们把我当兄弟,这么护着我,咱们回去,只要大家信得过我,我带你们走出去,有饭吃,有衣穿,有地耕。” “大人。” “走,我们跟着大人干了。” “大人叫我们做啥我们就做啥。” 陈远语气坚定,低喝:“走。” 山下,战况已经接近尾声。 “杀!”猛然,唐赛儿杀气凛然。 “唐赛儿。”杨三惊怒不已,她不是中了药吗。不对,看她神情,好像刚刚经历人事—— 啊,被人捡便宜了,杨三肠子都悔青了,仰天长啸,又杀死两个教徒。 特别是宾鸿,被他一剑贯穿,不知生死。 “宾大哥?”唐赛儿冰冷的神情终于有一丝波动。 “贱人,刚才还舒服不?”杨三疯狂大笑,撕破了脸。 唐赛儿又羞又怒,一字一顿:“对教主不忠,挑起内乱,触犯教规,残害兄弟,丧尽天良,杨三,本佛母就要执行教规,受死。” 剑化作龙吟,直逼杨三。 杨三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怒笑:“贱人,想杀我灭口,哈哈,什么佛母,不过是教主刚死就透偷汉子的贱人。” 他的话,敲击其他教徒的心,几乎都不约而同停下刀剑,傻傻的望向佛母,是真的吗?佛母她? “该死!”唐赛儿剑法紊乱,十多个招式下来,破绽百出。 她的表现异常,更加坐实了杨三的话,教徒们更是不可置信。 “啊,侮辱佛母,去死!”突然,倒在地上的宾鸿一跃而起,聚集最后的力量,如同迁发炮弹,在雨中旋转,双手的握剑,剑风狂啸,飞沙走石。 “死!”宾鸿满身是血,他的眼中,只有最后一个目标,死人杨三。 杨三也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忙放弃唐赛儿,刀口竖在胸口。 刀竟然把宾鸿剑划成两瓣,从剑尖到剑柄。 “去死。”杨三转砍为刺,断魂刀从宾鸿前胸穿入,又一次透心凉。 “啊。”宾鸿发出最后的咆哮,双手握住刀,眼神死死盯住,鲜血横飞。 杨三力道极大,但这次,无论如何也拔不出刀半分。他惊怒,抬腿就是踢在他大腿。 宾鸿死死咬住,宁死也不肯松手。 “去死!” “扑哧。”一声,杨三不可置信,因为他的前胸,透出一段剑尖。 身后,是唐赛儿冰冷的眼神。 他艰难的回过头。 雨水乱了她的秀发,身上的衣物紧束,美艳不可方物。 好美,不知道便宜了哪个混蛋。杨三发出最后的咒骂,扑通倒下,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第一百七九章 唐赛儿为主 唐赛儿不看死得透心凉杨三,飞快奔到宾鸿身边。脑中一幕幕。 还在年少的时候,她们就是青梅竹马,她总是跟在他的后边,上山摘野菜,去湾里打猪草。 他不过十岁,却总是一副老持沉重,做出小大人的样子,保护着她,打柴从来都是他拿。他是男子汉,爱跳,摔伤了,从来不喊疼。 有一次为了帮自己摘野菜,从很高的山崖摔下来,腿断了,躺了半年,自己吓得半死。他却对着自己做鬼脸,说一点事都没有。 唐赛儿泪流满面,往事一幕幕,一幕幕! 他就像她的哥哥,她知道他的心意,可是,她一直把他当哥哥。 “赛——儿——呃——” “宾大哥,宾大哥——” “我——我——不能再——再——保护你了——了”他气若游丝,满脸是血,却还挣扎着露出安慰的笑容! “宾大哥——” 他的手无力垂下,眼里的光芒消散,再无一丝生机。 大厅里,唐赛儿眼神冰冷,就好像一台机器人,没有任何感情。丈夫死了,唯一保护她爱着她的人也死了,她再无亲人,了无牵挂。 她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大厅里,人马分成了几拨,瘸着腿的郝允中傲然的看着众人,教主位置非他莫属的模样。丁谷刚不甘示弱,互相对峙,刘俊、高羊儿、王住儿各有想法。 但总之,大家都有一个心思,群龙不能无首,今晚一定要选出一个做主的人来。 “缷石棚寨,我说了算?”唐赛儿把剑插在桌子上,斩钉截铁。 “唐赛儿,你一介女流,想做缷石棚寨的主人?嘁,问问我的弟兄们会不会答应?” “呵,郝允中,杨三砍了你一刀,看来你还不长记性?”唐赛儿反唇相讥。 “你?”郝允中急得跳脚,“大家说说,当今,有谁最有资格继任教主?” 丁谷刚冷笑:“无论是谁继任,都不该唐赛儿。”他话锋一转,嗤笑,“你们没听到杨三死前说的吗?教主方才登极乐,她就背叛教主,与男人苟混,当处教内最严重的刑法,扒了衣服点天灯,以赎其罪。” 他话音刚落,大厅里议论纷纷。 “不许侮辱佛母!”董彦杲扒刀,横眉冷对。 “刷刷”,唐赛儿大部分手下都纷纷扒刀,对准丁谷刚。 “哟,恼羞成怒了!”丁谷刚啧啧冷笑,他示意一下,他的下属也统统持刀对立。 一时厅内气氛冷到了极点,一场流血又在酝酿。 “呼呼”,突然,一阵大风,吹灭了厅内的松脂灯。 松脂灯冒出黑烟,发出特有的臭味。 “哈哈,哈哈,哈哈——”阴沉沉的笑声,时远时近,听不得真切。 突然,厅正中的弥勒佛两只眼睛忽明忽暗,如同睁开眼睛的大佛。 佛光扫射的地方,众人都下头,不敢直视。审问他们的内心。 忽然,又是低低的一声叹息:“我才离开两天,你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谁,谁在装神弄鬼?”郝允中破口大骂。 “唉哟,谁扔我?”他发出惨叫,捂住了左腿,躺倒在地,“我的腿。” “哼,本尊在此,岂能由你大呼小叫,郝允中,谁给你的胆量。”这声音虽然忽远忽近,但暗含杀机,散发让人害怕的威势。 “啊,是,教主,是——教主。”有教主突然指着弥勒佛,结结巴巴的道。 “教主?”有教徒喃喃的道。对啊,只有教主才有这气势,只有教主才有这能力。 “教主,你去哪里了?官府有没有把你怎样?你不要丢下我们啊!”有教徒泣不成声。 沉默了一会,厅中的声音又传来,爽朗而带着蔑视:“官府那些跳梁小丑,能耐本教主如何?” 唐赛儿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丈夫还活着?她心里莫名一酸,不过还是疑惑,她太熟悉丈夫了,虽然声音听不出真切,可是她确定,不是丈夫,那会是谁?她脑里闪现一个人影,是他? “教主,既然你没事,那就太好了,大家都需要你!” “唉,仙凡有别,我原本是太上真君看守仙炉的童子,因老君看到人间将要历经浩劫,所以派我下凡历劫二十多载,可惜天明难违,我该回去缴纳仙命了。” “啊,原来教主是神仙下凡!”教徒有人下拜,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古代人最是迷信,看到“教主”显灵,深信不疑。只有少部分人还在茫然无措。 “教主,请不要离开我们!” “唉,我也舍不得各位,一朵莲花开,万道祥云来!” “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我去之后,我妻唐赛儿,坚贞睿智,大家好好保护她。” “教主——”董彦杲声泪俱下。 “不要哭泣,本教主是回天庭!丁谷刚——” 丁谷刚怔了怔,阴沉沉的思索一阵,低头装作很恭敬的样子:“教——主。” “我妻毕竟女流,凡事你多多尽力,带领教徒,跟官府抗下去,带他们走出一条明路。”他的话虽然让唐赛儿主政,却这是给丁谷刚“辅政大臣”的权利。 郝允中不服,可是本来右腿受了伤,现在左腿也伤了,无法站立,只能在地上哀嚎。 丁谷刚见大家都信这个“教主”,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如果现在再争教主之位,教徒对反对,反而不落好。现在“教主”发话,只让自己一个人做主,除了唐赛儿,缷石棚寨还不是自己的,不如先答应下来,徐图后计。 “是,谨遵教主指令,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见丁谷刚都这么说了,其他还在摇摆不定的也定了心,决定认唐赛儿为主。 “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哈哈——哈哈——哈哈” 长长的一串笑声后,弥勒佛眼里的灯火闪烁,突然熄灭,大厅里,一片黑暗。 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呼呼。”陈远做完这些,回到房间喘气,累得满头大汗。其实,刚才一切都是他在后面操作。因为侯八告诉他,佛像是空的,他们从后面悄悄潜入,在里面点了灯,松脂油燃烧的颜色淡蓝,所以才出现怪异的情景。 至于声音,他刻意压制,利用回声,制造成忽远忽近的样子。还有安排人到大厅内,指认这个声音就是教主。 他们有盲从心里,认不准的情况下,有人说是教主,他们很多人就会下意识的认为是林三回来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没来得及喘气,唐赛儿已经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边。 第一百八十章 我要你们造反 唐赛儿呆呆的望着他,美眸中晶亮一片,泪珠隐隐浮动,手中长剑握的紧紧,纤纤素手上涌起一层淡淡的青筋,用力之极,猎猎寒风吹入,吹动她的眉她的发,美艳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凄然荒凉味道。 陈远心中也是百般滋味,在她心里,不愿与眼前的女子有任何瓜葛。何况以他的思想,也不可能有一次亲密接触就头脑发热,要当她的男人。 “卸石棚寨几千弟兄,你打算怎么办?”陈远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开口询问。 唐赛儿眉目冷冷:“你不是教中人,他们不用你管。” “是,我不是教中人,我上有老娘,家中有娇妻,怕死得很,也很想走。但是,卸石棚寨近万的百姓,如果你一意孤行,只会寻死,教徒落在郝允中他们手上,迟早全部完蛋。” 唐赛儿一阵愕然,陈远说的话,她不能反驳。在她的心里,只有报仇,只有寻死,哪里还有心思带他们出路。 开始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说要推翻大明天下,让百姓过上好生活。但残忍的现实摆在眼前,她才发现,她没有那个魄力,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连这些打击都不能承受,还妄想救苦救难,什么拜弥勒佛,什么白莲教,都是妄想。 唐赛儿肌肤微微颤抖,心中混乱,咬牙着,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办?” 陈远呵呵一笑:“你之前不是说要对抗官府,帮他们打一个太平天下吗?” 唐赛儿微微愠怒,这人,存心找人不自在。 见她要发怒,陈远咧开嘴扯起个笑容,脸上一阵绷紧道:“行了,我就问你,有这个胆量没?”他存了心缓和气氛,要知道,太赛儿心如死灰。要知道,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还一起中了药。 这个时候,陈远也怕她生气把自己来一梭子,那什么都结束了。本来是白莲教匪婆子,杀人不眨眼,他可没有霸气侧漏让别人手下留情。 陈远铿锵有力道:“要想报仇,只有造反。” “呵,然后被官府围剿,束手待毙,这就是你给卸石棚寨的出路?” “你认为,就这些流民,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官府迟早也要围剿你们。寨子虽大,但并无多少土地,周围百姓十室九空,你们打劫不到,去官府抢不赢,坐着,也只是等死而已。” 唐赛儿神色黯然,眸中神色闪动,似是痛恨,似是担忧,又似是迷茫,百味杂陈,连她自己也难以分辨。 陈远的话,句句在她心里。想起失身于他,应该一剑下去了事,可是,自己的确没有半法带领这些教众走出更好的路。 山风清冷,万物寂寥,二人虽然在屋里,外面风刮的呼呼作响。一时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陈远偷看唐赛儿脸色,她眉目深沉,娇颜上看不出个喜怒哀乐,甚是冷漠。心道,她应当是被自己说动了。朝中局势复杂,朱高煦治下,民不聊生,如果让这样的人当了皇帝,百姓哪还有日子可以过。现在跟朱瞻基关系也疆了,朱高燧志大才疏,难哪。 现在最重要的,他不敢随意下山。既然那天官府的人要杀自己,定然不会让自己回去,设下重重埋伏,只有杀了自己,他们才有机会推卸责任。因此陈远才突然回来。 青州的官不像官,比土匪还狠,这就是朱高煦的能力。 既然如此,我就下一局大棋,让白莲教那些匪徒和朱高煦的人血拼,他脸上仍是微笑,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唐赛儿其实很聪明,她不过是深受打击,不愿意去想罢了,冷笑:“现在就算朱高煦想救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也不敢轻易下山。不过,你要我们打出旗帜对抗官府,也不是不行,你来做长老,指挥众人。” 陈远心里大汗,我的个乖乖,她怎么一下子又这么聪明。你们造反啊,我出谋划策就是冒着天大的危险,还傻乎乎当长老,带领你们几千流民造反,那可是抄家灭九族的罪。要是那样,我还不如偷偷想办法联系上袁彬,有他保护,谅青州知府也玩不出什么鬼把戏。 他哼了哼道:“我要稀罕你们这点人马,何不如跟皇帝申请去军队,率领千军万马来得踏实。活着立功,光宗耀祖,死了,也能做个烈士。” 唐赛儿自然知道他是狡辩,嗤笑:“要你放下娇妻去死,你舍得么。” 陈远朗朗一笑,掩饰心中的尴尬,傻瓜才舍得,淡淡道:“你没有选择,有我帮你们,或许你还有机会报仇,没有我,你们对抗官府,就是飞蛾扑火。” 唐赛儿望了他一眼,平静之极:“卸石棚寨,你也知道了,各自心怀鬼胎,大家吃不饱,穿不暖,你使了手段,虽然暂时让丁谷刚表面臣服,郝允中受伤,但我号令不动他们,就是我寨子里的三千人马,也不全听我号令,你确定,你要用他们和官府一搏?你想用什么手段。” “天机不可泄露。”陈远摇头,对于唐赛儿,他同样信不过,“还是那句话,你们别无选择。” 唐赛儿神情决绝,银牙一咬:“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家中还有娇妻,你不必如此冒险。” 她心中突然有些暖意。虽然不知道陈远到底有什么图谋,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还有他在支持她。 “佛母,属下丁谷刚求见。”屋外传来丁谷刚的声音,说说求见,却径直走了进来。 唐赛儿恼怒不已,但不动声色。 她微微颔首道:“丑时已过,丁长老还有什么要事?” 丁谷刚神态傲慢,淡淡道:“属下心里有些疑问,想问问陈大人。” 唐赛儿眼里闪过厉芒,脑中骤然停顿,忽然道:“他是本佛母抓来的要犯,丁长老似乎无权过问。”刚才陈远在大厅里的方法并不很高明,她能看出来,丁谷刚见多识广,未必不会怀疑。当时所有长老都在大厅里,能操作的只有曾经露过一手的陈远。 陈远微微笑道:“既然是犯人,在下还是有犯人的觉悟的。丁长老有话直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谷刚瞟了一眼唐赛儿,意思很明显,这里多了个人。 唐赛儿恼怒不已,手中闪着寒光。 陈远却示意她,让她出去。 唐赛儿又恼又恨,既然这么自大,我何必管你死活。 “陈大人,陈仙师,你玩得好一手啊。”唐赛儿出去后,丁谷刚抚掌而笑,声音阴森,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致陈远于死地。 第一百八一章 削发为尼 陈远悠闲的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给他,示意他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丁谷刚心中惊疑不定,他是来质问陈远的,凭自己多年的积威,还搞不定一个毛头小子?却见他不慌不忙,倒像有什么依仗。 他冷哼一声:“老子加入白莲教十年,教主的手段早就清清楚楚,你那些把戏。也就瞒得过普通教众,在老夫眼里,什么都不是。你想扶持唐赛儿?问问老夫手上的剑答不答应。” 陈远把玩手上的茶杯,丝毫不以为意,悠悠道:“丁长老,白天有劳你接应,我们才能从官府手上逃出来,晚上又是因为你才除去了反贼杨三,你功劳显着,操劳了一天,坐下,喝杯热茶如何?” 陈远变现得越是不在乎,缓缓吹散热气,呷了一小口,丁谷刚越是怀疑,他看了看周围,不知道是不是有埋伏。 他阴沉着脸,是了,他不知道跟唐赛儿达成了什么交易,不然刚才为什么要让她成为白莲教的主人。唐赛儿一定在外面埋伏,我要是杀了他,出去唐赛儿也会杀了我。他暗自戒备,坐下,端起杯子,坦然一笑:“果然是少年英雄,朝廷的大官,才有如此气魄。” 陈远呵呵笑道:“丁长老深谋远虑,胸怀坦荡,就不怕在下在茶里下药么?” 丁谷中倏然一惊,上当了?刚要暴怒,却又听陈远道:“长老放心,我就身在你们白莲教,我这个人,胆小怕死得很,哪里敢害长老,就算我想用药,作为你们的俘虏,我也弄不到不是。” 丁谷刚的脸上黑气弥漫,好像隐藏着霹雳闪电。想发怒而不得。 “既然丁长老想问,在下也就直说了,在下跟你们佛母达成了协议。” 好啊,果然奸夫**,想起杨三死前的话,丁谷刚也是疑窦丛生,说什么绑架朝廷官员救教主,原来是找情郎,不过,眼前的小子论模样很一般,居然是朝廷大官。丁谷刚嫉妒得发狂。卸石棚寨却缺女人,尤其是唐赛儿这样的尤物,他暗地里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之前受制于教主,现在她守了寡,他当然起了心思。 陈远突然竖起眉毛,一字一顿道:“因为,她想报仇,她要造反。” 丁谷刚身子一颤,强自隐藏心里的震惊,但眼中的慌乱被陈远捕捉到了。 “什么?”他奇道,“如果我还没有老糊涂,你是朝廷官员,跟唐赛儿造反,呵——”他满脸不信,他疯了么? “白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有很多人要我的命,所以,我也很想要他们的命,这个理由,足够么?” 丁谷刚哈哈大笑,眼睛不停在陈远身上打转,想要看穿他的心思:“可是造反,我们要命去拼啊?” 陈远摇摇头。 “怎么,不是?” “丁长老,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你来辅佐唐赛儿吗?” 丁谷刚好奇的望着他。 “因为,寨中,就丁长老最聪明。杨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自取灭亡,郝允中意气用事,不能成事,其他人首尾两端。” 听到恭维,丁谷中右手捻着胡须,左手落到桌面上,轻轻地叩击,“笃、笃、笃”,“笃、笃、笃”异常响亮。 “卸石棚寨连绵千里,虽然能够躲藏,但十五匮乏,不是长久之计。四周流民逃光,还有天灾人祸,你们长久下去,只会自取灭亡。唐赛儿一个人,面对狡诈的青州官员,要报仇,只能造反。打出名号。青州官员的战力,不用说长老也清楚,断然不是你们的对手,拿下青州,粮食也够你们吃几年。” “可是拿下青州,我们就是彻底的反贼,朝廷派遣大军,我们这点人马,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丁谷刚哂笑。 这家伙,倒不糊涂,不是一腔精虫上脑,就要打出白莲教的旗号,改造世界的人。陈远缓缓道:“长老知其一而不其二。” 丁谷刚满脸问号。 “现在白莲教实际做主的是长老,可是明面是谁?”陈远开口提醒他。 话音落下,丁谷刚猛然醒悟过来,对啊,明面上是唐赛儿,只要打出旗号造反,朝廷首先通缉的,一定是唐赛儿。自己得了权,乘势捞些实在东西。 陈远笑道:“长老是明白人,现在青州官员欺上瞒下,全是酒囊饭袋,只要打几个胜仗,朝廷无兵可派,说不定除了匪首不饶,其他人下令诏安,说不定长老归顺有功,还能落下个一官半职。” 丁谷刚眼睛都亮了,胡须微微颤抖,他只想过美女,想过当教主,就是没有想过当官。他大字不识一个,以前是街上的地痞无赖,游手好闲。因此到现在都没娶妻,到白莲教混口饭吃。 因为他机灵,所以被林三赏识,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做官?他微微沉吟:“你怎知官府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因为,我也是官,如果不是如此,我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丁谷刚一拍桌子,阴沉沉的笑道:“好,老子就信了你这一回,老子在卸石棚寨和西北风,早就受够了,以前不是有人说吗,王侯将相,宁有种呼,老子也信这个邪。” 他起身,顿了顿道:“白莲教是我的,小子,我就陪你玩玩这游戏。”心道,小子,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唐赛儿那个小娘皮,我先忍着。 陈远拱拱手,笑容不减。心道,看看谁陪谁玩这场游戏。 三月十八日,唐赛儿为丈夫林三举行升仙仪式,山上到处披挂白色麻布。在大厅设灵堂,拜弥勒佛,颂佛经,祭奠教主升仙。 同时,令人去后山挖墓地,设衣冠冢。 突然,大厅闹哄哄的,因为挖墓地的人来报,在后山挖出了一个石匣。 唐赛儿惊疑不定,用剑挑开匣子,众人大惊,原来里面是一把锋利的青铜剑,还有一本书。 “是天书!”唐赛儿拿起绢写的书,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 “继承天命,天下大同。”唐赛儿忽然举剑高呼。 天下大同,原是古代儒家宣扬的“人人为公”的理想社会,是中国古代社会的基本思想底框。天下大同是孔子的理想,他讲“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四海兄弟应该亲如一家,情同手足。 对于老百姓来说,最有诱惑力的就是这个,天下大同,大家都是兄弟,有饭吃,有衣穿,有田耕,再也不受压迫。 “继承天命,天下大同!”丁谷刚也跟着高呼。 “天下大同。”教众的声音此起彼伏。 随后,唐赛儿削发为尼,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刀一刀,割断青丝。 三千烦恼,青丝断,烦恼断。 她的余生,只有报仇。 唐赛儿宣布,他们以红白棋为号,打出“替天行道”的口号,反抗朝廷,杀贪官,惩治酷吏,还天下一个公平社会。 第一百八二章 安排 唐赛儿扯旗造反的消息传到青州府,府尹罗杨还在小妾床上念念不舍,呼呼大睡。 “罗大人,不好了,唐赛儿起兵造反了。”屋外大喊,门都快被拍烂了。乍闻消息,罗杨劈头盖脸骂道:“胡说八道,林三已经死了,唐赛儿一介女流,慌张什么,她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有胆量反抗朝廷。” 青州卫百户储埏在门外哭丧着脸:“大人,是真的。唐赛儿真的造反了,打出‘替天行道’的口号,扬言要进攻青州,活捉大人您。指挥使高大人让我来告诉大人,早做准备。” 见他言之凿凿,一个百户何必来哄骗自己。罗杨吓得脸都白了,骨碌碌从床上滚下来。 “哎哟,老爷,急什么呢?天还没亮呢。”小妾迷迷糊糊的,娇滴滴呢喃。 罗杨骂道:“妇道人家,就会多嘴。”他原来睡在床里边,翻出来时被一条美腿绊住,平时他会大发兽心,今日却烦躁不已,一脚踢去。 “哎哟,老爷你——”小妾骤然醒来,见他骨碌碌下床穿衣,心有不满,不过神色不善,住嘴不说了。 罗杨匆匆出门,对守卫道:“快去召集通判、同知、推官一众官员,马上到府衙集中。” 他们被吵醒好梦,暗地里骂骂咧咧到达,听罗杨说起消息。推官吓得瘫坐的地上,其他人暗骂,真是怂货,不过自己也腿打颤。 他们搜刮民脂民膏,耀武扬威,玩弄手段是长处,但遇上叛乱,就是两眼一抹黑,只想着怎么逃走。 “大人,依下官看,汉王就在乐安,咱们还是速报汉王,让他派兵来援助啊。” “是啊,是啊。”几个人马上同意。 罗杨骂道:“糊涂,卸石棚寨不下万人,如果汉王调动大军,朝廷必然知晓,我们之前瞒着朝廷的事,怎么解释,你们别忘了,青州有人造反,不但本府,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同知成辉道:“知府大人也看到了。我青州府战斗力低下,连连征战,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能养兵,衙役捕快就不用说了,就是青州卫只有红缨枪和朴刀,连身铠甲都穿不起,这样怎么打?”他的声音带着浓郁无奈。 推官献计道:“莒州千户孙恭,兵强马壮,不如向他求援。我们况且如此,卸石棚寨更是不堪一击,缺衣少粮,一群乌合之众,我们集万人之众,剿灭他们,不但能瞒住上面,还是大功一件。” 成辉苦笑:“谈何容易,卸石棚寨连绵千里,素有坚固之名,白莲教教众更是广泛,除蒲台之外,益都、诸城、安州、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都有,如果我们处理不善,就是整个山东旗帜遍地了。” 罗杨眉头紧锁,拧成一股麻绳。 “呯!”罗杨用力拍了一下桌案,气哼哼地道:“不成,如果我们坐视唐赛儿不理,其他教众一定有机可乘,布政使曹大人老奸巨猾,最会推卸责任,我们走到这一步,也是他害的。事到如今,大家只有殊死一搏。速派人向孙大人求援,等援兵一到,立刻带领人马,剿灭唐赛儿!” “可是,如果不能剿灭唐赛儿,有锦衣卫在,这消息迟早瞒不住!”成辉依旧担忧。 “那怎么办?”另外一个同知江澄道,“咱们已经这样了,不知道是谁杀了林三。我早就说了,林三不能杀,现在好了,林三死了,还设计要害朝廷大官,汉王现在也生气了,你们怎么交代?” “唐赛儿都反了,交代,还交代什么?” 罗杨耐心几乎耗尽,手指关节被他自己搓得咯咯作响,紧跟着是一句气急败坏地怒斥,“我刚刚说过,咱们没有选择,唐赛儿不死,咱们都得玩完。储百户,你去告诉高风,整个青州府就看他了,如果拿不下卸石棚寨,就等着朝廷的制裁!” 卸石棚寨,唐赛儿举起大旗,召集一众人商议对策。 丁谷刚率先道:“青州府官府残暴,贪生怕死,咱们应该趁他们没有反应,直接率众攻城。” “不成。”陈远阻止,“青州虽然城墙残缺,破败不堪,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强,咱们就几千人马,武器匮乏,绝大部分拿的是锄头、镰刀。没有攻城器械,这是拿弟兄们的命再开玩笑,而且青州附近,有莒州卫孙恭驻扎,半天就可以赶到。远的,还有山东都指挥佥事卫青、指挥王真率领沿海备倭兵,只要他们闻风动,我们万劫不复。” 高羊儿吓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这么严重?” 陈远冷笑:“为将者,不识天文,不晓地理,不看周围势力部署,那是自取灭亡。” 丁谷刚大怒,这小子如此拆自己的台,不过他想了半天,他们只知道杀人放火,传播教徒,哪里能想到这些。 唐赛儿冷着脸:“以你说怎么办?”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们粮秣不足,即使不拿下青州府,现在也需要打仗,打出我们的威风。白莲教徒遍布,如果能打胜仗,这将是连接各县府的好机会!”陈远不疾不徐,淡淡地回应。 唐赛儿沉吟道:“先夫——教主多年传教,蒲台、益都、诸城、安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州县之间,信徒不下五万,不过都是贫苦农民,无人领导,怕是不能成事。” 陈远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这女人,对军事还有几分见解,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必须要能人去联络。” 唐赛儿对董彦杲和刘俊道:“董使者,刘长老,这份差使,就交给你们了。”董彦杲是自己人,刘俊是忠实的信徒,还算可靠。确实也无人可用,丁谷刚阳奉阴违,图谋权力,他去只会让其他都不听从指挥。二人上前道:“是,遵佛母指令。” 丁谷刚反驳:“不成,佛母,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只让他们去?” “长老的意思?” “我手下也不是酒囊饭袋,麻二、钟三,为人机灵,我看蒲台、益都、诸城、安丘都交给他们去。” “你?”唐赛儿皱眉反对,这四个州就在卸石棚寨周围,要是他去,还不全部是他的势力。 “我看成,这样有劳丁长老了。”陈远道。 丁长老眉开眼笑,心道,你小子识相。 他们做决定,唐赛儿这个发起人被晾在一边,暗怒:混蛋,都是混蛋,我怎么就头脑发热,信他的鬼话,信他扯旗造反,他却跟丁谷刚眉来眼去,把我晾在一旁,很有上当受骗的感觉,真想现在给他一剑。 她银牙咬住,生气:“那么,你说要仗打,又不能打青州府,那怎么办?” 陈远微微一笑,无视唐赛儿的表情,淡定从容:“天机不可泄露。” 混蛋,你这个混蛋,唐赛儿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迟早我要杀了你。 第一百八三章 官军到 山东蒲台,驿馆内。 董明况正在蹇怡璇面前说着什么,这小子眼界高,这么漂亮的少女,在她面前多转转,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事。可惜,眼前的少女心心念念的自己的姐夫,董明况心里酸酸的,凭什么。 虽然蹇怡璇比较克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那也是看在陈远的面子上。他说了一阵,又把话题说到自己姐夫上来。 “这些狗官真可恨,盘剥百姓,欺上瞒下。蹇姑娘,那天你也看到了,他们居然——蹇姑娘,我可是答应姐姐,一定要把姐夫带回去的。姐夫现在还在白莲教手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陈公子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董明况焦急道:“可是,我们总不能干等着啊?要我说,我们就进了青州城,拿下知府、同知、指挥使,把事情查个清楚,把他们丢进诏狱,我就不信查不出什么来。” “不成,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怎么抓人。而且州官犯罪,也应当交付有司,锦衣卫随便抓人,不是很容易冤枉好人?何况,青州官员沆瀣一气,既然敢公开谋害陈公子,必然留有后手,我们就带了二三十人,难免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她看了一眼外边,见远远的有侍卫巡逻,见她望,马上卑微一笑,又做出巡逻的样子。 她压低声音:“我们在汉王的地盘,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万事得小心,不然救不出陈公子,还把大家都搭进去。” “那怎么办?”董明况跺脚,垂头丧气。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 蹇怡璇和董明况同时望向外边,外面传来低低的声音:“是我。” “袁大人,快请进。” 袁彬进来,对董明况道:“明况,你去问问驿丞,晚饭到底好了没,我们都饿了。” 董明况奇异的“啊”了一声,现在离天黑还早着呢。 “快去,我也饿了。”蹇怡璇道。 美人都这么说了,董明况悻悻而去。袁彬关上了门。 “说,有什么事?” 袁彬笑道:“蹇姑娘为什么这样说?” 蹇怡璇道:“离天还早,我们在这里,他们一天好吃好喝伺候,饿倒不至于。吃喝这样的事,根本就用不到他去催。袁大人自然是支开他。” “唉,蹇姑娘和陈兄都是这样,心细如尘,要是跟你们作对,真是不智。” 把她和陈远一起比较,蹇怡璇心跳了一下,脸微微发烫,吸气道:“袁大人,你发现了什么?” “卸石棚寨,唐赛儿打出‘替天行道’的口号,扯旗造反了。” “什么?”饶是蹇怡璇性子沉稳,乍闻消息也倒吸凉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她最听不得的就是战争,战争,是要死好多人的,要毁坏多少家庭。 她同情百姓,更担心陈远,她们造反,他会不会已经被—— 袁彬把打听来的消息,唐赛儿给丈夫林三埋衣冠冢,发现匣子,出现天书、宝剑的事详细介绍,问道:“蹇姑娘,你心思缜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陈兄会不会已经被——” “不会——陈公子是他们的筹码,他们不会这么轻易杀掉,可是我担心,陈公子会帮助他们——” “什么?”这回轮到袁彬咂舌。那可是反贼,陈兄不会那么傻。 蹇怡璇苦笑:“其实我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一跳,可是我最了解他,他最同情贫苦百姓,据我们了解,卸石棚寨一团散沙,各自为政,大多是亡命之徒和文盲百姓,唐赛儿又是女子,而且丈夫刚世,没理由这么理智的打出造反的旗号,又是挖出天书,又是‘替天行道’。” “当年元兵暴政,红巾军就是提前埋好石人,让奴役在修理黄河时挖出来,石人一出天下反,于是天下响应,云集而从。卸石棚寨除了陈公子,应该找不出这么见识深远的人。” “这——”袁彬傻眼,这可是造反,灭九族的罪过,陈兄如此不智,他道,“不成,我得找一些机灵的弟兄,混进卸石棚寨,抢也把他抢出来。” 蹇怡璇摇摇头。 袁彬十分不解,她不是最担心陈远的吗?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风餐露宿,不顾自身安危,千里迢迢来青州,这份心意,傻子都能明白。他暗地羡慕陈远好福分,也不知道这小子怎这么好命。 他却不知道,陈远上一世也是凄惨无比,物极必反,上辈子的苦,这辈子该有福分了。 蹇怡璇深吸一口气,眉目莹莹,喃喃道:“也许,他想下一局大棋,袁大人,请你务必保守这个秘密,让大家都守口如瓶,就当作不知道,不要往南京传递消息。” “这——”袁彬瞠目结舌。 “你也看到了,汉王在山东的势力遍布,民不聊生。不可否认,他在军中很有威望,打仗很有经验,如果他在位,外敌不敢轻易得罪大明。可是你也看到了,汉王好大喜功,比之陛下,有过之而不及。后周世宗柴荣,他即位时说,用十年打天下,用十年治天下,可惜他英年早逝。如今陛下心力已经不足,当稳定边疆后,必须用仁义之君,不能在打仗了,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太子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是陈公子的愿望,汉王终究是心腹大患,他的左膀右臂不去,太子坐不安慰。所以我大胆猜想,陈公子想利用白莲教,好好整顿山东,削弱汉王。” 袁彬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脑袋里嗡嗡的,从来没有这样迷茫过。他效忠太孙朱瞻基只是因为他是太孙,是未来的皇帝,是获取权力和生存的机智选择。陈远这做法,他对陈远和蹇怡璇突然的评价是:这两个疯子。 卸石棚寨,三夜无事,高羊儿等人吵吵嚷嚷,说什么打仗,结果三天屁都没放过。这还造反做什么,拉白起好玩啊。 “以我看,官军一定在调动军队,来围剿我们呢。”王住儿叫道。 “呸,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早不打青州,现在青州守卫重重,怎么打,等他们大军一到,我们逃都没地方逃。” “报。”喽啰进来报告,“山寨东门出现官军,旌旗遮天蔽日,据估计,至少一万人。” “什么?”他们大惊,忙到高地上去看,就看到山门外集结起来的官兵。黑压压的一片,从东到西。 “哎,山上的人可听清楚了,高大人说了,只要你们乖乖的把山门打开,下山投降,我家大人便会放你们一条生路,让你们带着自己的细软逃散。山上贼首,你们把他绑了,我家大人另有赏赐。” 那喊话的喊完,又是几声嗓子,高风骑在马上旌旗招展,威风凛凛,大有要横扫千军的架势。 这些官兵还会蛊惑人心,雕虫小技罢了,陈远淡淡一笑。 他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丁谷刚等长老怒意的看了大家一眼:“休要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要是讲信义,咱们今天怎么落到这里。” “长老说得对,官府怎么能够再相信,弟兄们都听长老的,反都反了,还听他娘的什么赏赐。”回答的喽啰语气却有些闪烁,难保他们没有动过什么歪心思。 “喂,官兵已经杀来了,怎么打?”另一边,唐赛儿见陈远悠然自得的吹着晚风,一脸享受,鼻子都气歪了,胸脯不断的起伏。 陈远眯着眼睛,望着远方。 “喂。”唐赛儿加大声音又喊了几次。现在反也反了,结果这货在这里吹风来了,自己是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相信他能报仇。错失良机,等官兵集结,这真的是在安南百战百胜的人?难道都是骗人的?文人最能扯了。满天星河都是他们的碗中餐似的。 陈远悠悠道:“要打仗的可是你们,造反的也是你们,问我做什么?” 第一百八四章 调戏佛母 唐赛儿要气得吐血,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这么无力,毁了自己清白,还能厚颜无耻要自己造反,偏偏自己都还信了,又羞又怒,轻哼一声,单掌疾挥,原来距离他有三尺,脚下疾点,眨眼便到陈远身前,抓住他一只臂膀。 “喂,你干什么,男女收受不亲,我喊非礼了——”陈远惊道。 唐赛儿薄怒嗔道:“你再这么没个正经,我现在就扔你下山崖。” 陈远啊了一声,不经意间向下一瞥,只见脚下下云海茫茫,看不清这底下的沟涧在哪里阵阵冷风呼啸而来,妈的,刚才为啥跑到这里来看风景,这女人就会来横的,一点玩笑都开不得,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凉意,急忙摆手:“喂喂,我恐高,真扔了我,你们都得玩完了。” 唐赛儿冷哼,收回了手,这次接触很近,陈远惊慌之下,喘息很大,转身的时候,气息呼到她脸上,她想到了什么,心跳陡然加剧,又觉得大不应该,下意识倒退两步。 陈远奇道:“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你?你不要过分。”唐赛儿以为他要占便宜,轻薄自己,暗怒,什么朝廷大官,都是下流胚子。 “你离我那么远,我怎么跟你说跟官军作战的战略。” “为什么不可以?” 陈远无奈道:“人多眼杂,你知道你们那些人都可靠?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泄露消息,未出战我们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唐赛儿犹豫半天,始终不敢靠近,一直在天人交战。意识里,她觉得应该相信陈远,可是又觉得已经对不起丈夫,不应该再跟他靠近纠缠。 “官军可要开始攻寨了。”陈远催促。 唐赛儿银牙紧咬,凑近了陈远,陈远故意凑近,显得很亲密的样子。 果然是想占自己的便宜,唐赛儿又要发作。 “别动,丁谷刚在看着咱们。”陈远低声道,“我早有办法打退官军,可是丁谷刚到处奔走,此人野心很大,有他在,你根本无法指挥白莲教众。” 远远的,丁谷刚见陈远他们很“亲密”的样子,心里大怒,杨三说得不错,这女人果然是个风流,丈夫一死,就要找男人了。自己心里也有那种想法,对陈远更加不满,抄刀就朝陈远他们过去。 “此人不能不除,否则,白莲教不能齐心,迟早分立,被官军分个击破,但你没有可用之人,不是他对手,还得与他周旋。” 唐赛儿还在震惊他的话,丁谷刚已经到了三尺远的地方,低沉的咳了一声:“教主,官军快要攻进山寨了。” 陈远走到丁谷刚身边,道:“我认真观察过山寨地形,离东寨一公里处有一个山谷,叫葫芦谷,那里最适合埋伏。而且地形狭小,官军的火铳、大炮施展不开,丁长老,你速带人去那里埋伏,我早就让人准备了滚石和大木头,你们见机行事,切忌,不要暴露。等官军大部分杀入,你们再杀出来。” 丁谷刚惊愕了一下,有气发不出来,想警告一下这小子,他居然在说正事了。 陈远又道:“佛母,官军现在最恨的是你,你带人前去东门挑战,切记,只许败不许胜。将官军引入葫芦谷。我们武器低劣,两个人都分不到一把正规的兵刃,官军的火铳和大炮威力极大,只可智取,不能硬拼。” 唐赛儿心里也不平静,方才还在放浪形骸的男子,现在谈笑之间,就布置得井井有条,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一声不吭,带头往东门去。 丁谷刚狠狠的瞪了陈远一眼,阴沉沉:“陈大人,我好想说过,唐赛儿是我的。” 陈远毫不客气:“长老好像搞错了,你能靠近唐赛儿吗?在她眼里,对你只有厌恶。” 被说中痛处,丁谷刚嗔目:“那又怎么样?卸石寨是我的,她能逃得出我的手心?” 陈远摇头笑道:“可笑,卸石棚寨怎么是你的了?唐赛儿文武双全,能够千里潜入南京,把我抓到这里,如果不是青州的官员贪婪,杀了林三。你现在只是林三一个小小的长老而已,连话都说不上。” 丁谷刚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他很想宰了陈远,手上的刀紧了又紧,可是陈远说的不错,唐赛儿的确不简单,是因为陈远自己才有今天的地位。虽然还是长老,但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我要唐赛儿,她跟了我,就没有人在你之上了,你要权力,都给你。” 陈远和丁谷刚的冲突唐赛儿其实一直在暗暗观察,她一直走得很慢,陈远发现,她的步伐抖了一下,暗道要遭:她不会听见了。 唐赛儿当然听见了,心里暗骂:无耻之徒,想要我屈从,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丁谷刚笑了笑,道了声好,心道:哼,等卸石寨到手,再来收拾你。 高风端坐在马上,腰杆儿挺得笔直,眼神却不停的打量,对旁边的将军道:“孙将军,高某多谢你前来援助。” 指挥使孙恭是个满脸大胡子大汗,身材雄伟,传闻能力开三石之功,力大无穷。他满不在乎道:“白莲教妖孽,蛊惑百姓,对抗官府,聚众造反,罪在不赦。”他斜了高风一眼,不屑的哼了哼,“也就你们青州无能,在我们莒州,我早让这些叛贼片甲不存了。” 高风闻言心里暗怒:哼,凭你也小瞧我,不知道林三是谁抓的,要不是罗杨那群狗日的贪官,补给不及时,我的将士时常喝西北风,哪有唐赛儿坐大,虽然不爽。他不动声音,惭愧道:“孙大人说的是,是高某无能,现在敌军就在眼前,看大人立功了。”心道,哼,等会看你好戏。 正说着,唐赛儿带人出来,一字儿摆开阵势。 孙恭见她一身道袍,尼姑打扮,哈哈大笑:“小尼姑,你还是找个寺庙修行去,不成,这么美得冒泡,爷怎么舍得打你,要不,你去爷军营,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哈哈。”孙恭的部下大笑。 唐赛儿大怒,一手勒住马缰,双腿一夹马肚子,挥剑杀向官军。纵马如飞,一名官兵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唐赛儿一剑劈成两段,做了死得最快的人。 “杀!”几百白莲教人马,从山上杀下来。不过没有受过什么训练,没有阵型,乱糟糟的。 孙恭大笑,马鞭一指:“就这点架势。”十分不屑,挥兵扑了过去。 第一八五章 埋伏 孙恭冲锋,高风却阴沉沉一笑,往后退了一步。 唐赛儿有心去杀了高风报仇,丈夫的死,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要不是他,丈夫也不会被抓,她奋力杀死几个官兵。孙恭已经冲到她身前,甫一交手,唐赛儿手臂一麻,对方果然力大无穷。 唐赛儿目光如电,擒贼先擒王,她躺卧在马背上,避开孙恭横扫的长枪,飞身腾起,长剑刺出,破开人群直取孙恭。 孙恭微微不屑,右手紧握住长枪,只微微一扫,势若猛虎一般,竟然隔开剑,铿”地一声响,从她头顶扫过,唐赛儿要是有头发,非得被这劲道缠死。 陈远在山上看得跳脚,这个蠢女人,说了诱敌,怎么还要突到大将身边,这不是找死么。论武艺,唐赛儿跟耿采若不相上下,孙恭身材极其魁梧女子力道不足,始终是占了下风,若利用女子的迅捷,还能一战。 可是这是战场搏命,周围都是官兵,根本就不是搏命的时候,这是送死。 唐赛儿一剑刺空,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臂,心中计较,一时半会不是他的对手,想要后退。 孙恭不易不然,长枪如风,步步进逼,“铿铿铿”一连三枪,迫得唐赛儿连退三步。他舔了一下舌头,哈哈狂笑:“美人儿,爷是真舍不得杀你,真害怕我的枪划到你吹弹可破的皮肤啊。” 他嘴上说着不忍,力道一点不减,势要杀了匪头,夺得首功。 唐赛儿杏眼圆睁,转身一看,官兵杀气腾腾,进退有序,短兵相接之际,他们自己来不及抵挡格架的武器,视若无睹,对战友给予了充分信任,绝不后退半步,以免己方阵形出现破绽,自己手中的兵器只管冷酷地往山上冲下来的要害处招呼,这样的厮杀通常三招两式间就判定生死。 反观自己的人马,开始嗷嗷叫,等官兵火铳齐发,十几个立马中枪倒下,血肉抹灰。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白莲教冲下来的人马已经损失过半。 “快退!”唐赛儿掉转马头,往山上撤。 其实都不用唐赛儿喊,许多人已经害怕的往后退了。他们只是流民和土匪,可不是不怕死的硬汉。 “哪里逃?”孙恭在后面紧追不舍,瞬间就过了东门。 进入东门就是山地,马无法骑行,唐赛儿弃掉马,钻入山林,在山林里她就是王者。一会出来偷袭孙恭,一会又消失不见。直把孙恭气得跳脚,暗恨刚才手下留情,没有当场就杀掉她。 毕竟女匪首可不多,他起了猫捉耗子的心思,力道虽大,但没有往要害刺。所以唐赛儿才能从容退走,不然不死也得身受重伤。 “杀,杀,杀!今天就拿下卸石棚寨,活捉唐赛儿!”孙恭龇牙咧嘴大喊。 高风赶上来道:“孙大人,山上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不可以大意,前面是山谷,如果有埋伏,对我们不利。” 孙恭嗔目:“就是你胆小怕事,才让他们如此猖狂。”他看看白莲教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唐赛儿又出现在前方,长枪前指,大笑:“就这些人,有埋伏又怕什么。弟兄们,给我听着,杀了唐赛儿,赏金五百,官升三级,给我杀!” “杀!”有钱能使鬼推磨,战争年代,命不值钱,所以很多人喜欢冒险,富贵险中求,所以重赏之下都会出现勇夫。他们铆足力追杀白莲教,白莲教只要慢上一步,就做了他们的刀下鬼。 高风只是指挥手下冲锋,他却一脸戒备的望着四周,一旦有不对劲,他就能从容后退。这是他从小养成的性格。未成功,先谋退路,计划周密,部署谨慎,也因此山东响当当的好汉林三,也栽在了他手里。 葫芦谷距离东门只有一公里,很快就追到。 白莲教刚才是边战边退,现在突然没命的跑,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嘎嘎!”乌鸦从林中蹿飞出来。 追杀的官兵茫然四望,抬头仰望山顶,,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再看白莲教,已经没了踪影。 “将军,怎么办?” 孙恭此时也没了马,正在惊疑。 突然,“呜——呜——”的号角声起,在山谷中回荡,凄厉而苍凉。山谷两侧高处,突然从跃起无数人影,随着他们的动作,一块块巨大石块和木头也轰隆隆地滚下山坡,重重地砸在山谷中间,声势十分骇人! 有埋伏,孙恭脸色一变,立即高声喝道:“不要害怕,结阵,迎敌!” “砰砰、啊——”滚石遍地,从高空滚落,如风卷残云,毫不留情。谷中狭小,孙恭带的人多,根本没有避让的地方,无数官兵被砸中,死伤无数。 “不要慌,接阵,接阵!”孙恭一直大喊。 但是滚石木头如雨,他们哪有机会听指挥,互相践踏,连他都站立不稳。火铳队也被打乱,这山林高,滚石不停,他们无法填充弹药,而且如果乱射,烧了山,他们第一个会被做了烤鸭。 “怎么回事?”高风行军在后面,问身边的人。 一人从谷口跑出来报告:“大人,白莲匪徒在山谷埋伏,孙大人被困,阵型打乱,弟兄们死伤无数。” “什么?”高风大惊。 跑出来的士兵满身是伤,悲哀道:“大人,孙将军被困,死生不明,快发兵援救啊。” 高风冷哼:“我早就提醒过他,不要轻敌冒进,现在救什么救。如果我们再过去,就彻底堵死了谷口,不是要被杀个片甲不存?传令大军,快快后退,不要上了敌军的当。” “大人。”那个士兵挣扎了一下,满眼绝望。 “接阵,接阵!”孙恭不停的暴怒的吼叫。 滚石过后,陡地杀声四起,孙恭纵目望去,四下起伏不定的山坡上,也不知哪里埋伏的千军万马,突然就现出身形,向他们猛扑过来,这哪里像刚才逃跑贪生怕死的那些人,那些白莲教就好象一股股汹涌的巨浪,无可抵挡! “狗官,纳命来。”丁谷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操起大刀,当下杀进山谷中。 唐赛儿的狼狈样大家已经看到了,这次只要自己大胜。卸石棚寨,谁还敢再违抗自己的命令。丁谷刚势不可挡,眼前的官兵,都是自己的障碍,杀,杀,他胸中燃烧熊熊怒火。 第一百八六章 八投降? “砰砰——”硝烟四起,响成一片。官军犹如一锅稀粥,一片混乱,惨叫四起。 “杀!”白莲教众人把平时里受官府的欺负,化成满腔愤怒,化成刀剑的力量,刀刀见血。 “反击,给我反击!”孙恭跳脚暴怒。 “狗官受死。”丁谷刚架住钢刀,一脚狠狠踢在一个官府士兵身上,将他偌大一个身子踢得反跌出去,愤怒的朝孙恭冲去,要拿首功。 “好胆。”孙恭须发倒立,怡然不惧,挺起长枪就迎击,你来我往,很快就交手几十回合。 孙恭在军营久受训练,丁谷刚只是亡命之徒,哪里是对手,被他一枪挑飞,肋骨受了重伤,重重倒在地上。 孙恭狞笑,长枪横扫,要给他来个透心凉。 “长老”几个对他中心的白莲教众马上上前保护他,被孙恭一枪刺穿。 丁谷刚忙狼狈的后退,孙恭把持长枪,想追,但几个教众横在眼前,他不已,只能一一杀死。 这几个教众也发挥了他们的忠心,死死握住长枪。孙恭一时拔不出来,发出愤怒的咆哮。 “去死!” 唐赛儿幽灵般的身影,适合出现,看准机会,对着他背后划了一剑。呼哧一声,孙恭的背上血红一片。 “啊!”孙恭通红双眼,狮子震吼,直把整个山谷震得地动山摇。 “去死。”他长枪上还穿着两个白莲教众,使出一个“夜战八方”,护住周身上下要害,风雨不透,向前猛冲过去。亏唐赛儿见机得早,抢得刹那先机,刺了一剑,后面无法再近身。战场搏杀,女子始终是弱势。 突然,只听空中蓬地一声响,孙恭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见空中白雾茫茫,迅速弥漫了山谷,那白雾一入口鼻双目,立生灼痛咳嗽的感觉。 “不好,是生石灰。”孙恭大觉得不妙。原来陈远在山上见孙恭左冲右突,杀死很多白莲教众,立即想办法,如果不拿下孙恭,白莲教教徒损失太大。战场,没有什么卑鄙不卑鄙可言,他立即让侯八准备生石灰。专门对付孙恭。 孙大人自上战场以来,都是真刀真枪厮杀,最多放冷箭,哪有用石灰的,不知道立即摒住呼吸,双眼睁不开,立刻吸了许多,本是暴怒的雄狮,却被呛得死死说不出来。 “高风呢,高风,怎么还没来,白莲教不多,他们上来就能杀退他们啊。”孙大人发出最后的怒吼。 一个小兵道:“大人,弟兄们看到,高大人已经带领人马退出了东门。” “高风,你个混蛋!” “啊,卑鄙小人。”孙大人仰天怒骂,不知道是骂高风,还是骂用石灰的人。战场上,没有碰上一个可以跟他一较高下的人物,偏拿这弥天漫地的石灰毫无办法,那生石灰无孔不入,任你本领了得,也得灰头土脸。 “放箭!”陈远沉着指挥,对着孙恭乱箭齐发。 孙恭已经无法辨别方向,只能下意识的格挡。无奈长枪上还吊着两个人。无法有力形成屏障。 第一箭射中他的腿,让他身形一晃,接着第二箭射中他的背后,第三箭射中胸口—— “啊!”孙恭的惨叫久久不息,被射成了刺猬,模样极其恐怖。 主将一死,官军更是六神无主,溃败之下,方寸大乱,哪里还有平时的勇猛与士气? 唐赛儿等人抓住机会,迅速上去就是乱砍乱杀。一时间,只见战场之上,鲜血飞溅,惨呼连连。唐赛儿在人群中来来去去,断手残肢遍地,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陈远看得不禁心下赞叹,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就唐赛儿这剑法和狠劲,怕是没几个男子能比得上,难怪历史上能够让明军闻风丧胆。 官军惨叫不绝。葫芦谷沸腾了两个时辰,然后吵闹声渐渐降低。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唐赛儿仗剑高喊。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白莲教众纷纷喊。 “不打了,我投降!”人在绝望之下,如果看到活路,很容易产生希望,谁愿意拼死效力呢,何况,他们的将军平常也没少扣他们军饷,没少虐待他们。 一个人喊投降,马上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剩下的,就是打扫战场。 胜利了啊,葫芦谷里,白莲教众高呼,欢呼胜利。 他们高呼“一朵莲花开,万道祥云来”,兴高采烈地在山谷中跳跃、欢呼,把手中的刀和长矛举得老高。 本来这只是平时的暗号,现在都造反了,替天行道,也不在是什么秘密。 官军也没有那么可怕,他们有火铳,装备精良又怎么样,还是被他们打败了。打死了一个指挥使,很多人不知道指挥使是多大的官,却知道,这样的大官,平时他们见着就会害怕,就像蚂蚁见到大象,被大象踩死,根本不能闪避。如今,把这样的大官杀死了。 唐赛儿看着横七竖八的官军尸体,感慨万千,她虽然自信,但从来不敢奢望与官军大规模作战。虽然没有杀掉罪魁祸害高风,让他溜了,但这也是不可思议的战果。她下意识的向陈远望去,却见他一脸轻松的在人群的角落里,没有人发觉,没有紧张,仿佛胜利就是应该的一样。 打扫战场完毕,白莲教死伤八百多人,但是,官军死伤二千多人,俘获一千多人,斩杀七品以上将军六人,缴获铠甲、武器、火铳,大大充实了自己的力量。 对于投降的,陈远建议,统统放走。他们没有这么多粮食来养他们,何况,他心中又不是真的要造反。 “不成,这些人迫害了我们那么久,我得全部宰了他们。”丁谷刚大怒,牵动伤势,疼得呲牙。 陈远摇头道:“战场最忌杀俘虏,如果杀了他们,杀孽过多,有伤天和,罪孽深重。而且,我们是替天行道,不是残暴不良,否则,以后谁还不会拼死追杀我们。” 唐赛儿道:“不如把他们收归麾下,充实我们的部队。” 这女人,胜了一场,还真想收编军队打天下了啊,陈远苦笑:“他们平常是怎么对待你们的,不是绞杀就是虐待,教徒对他们多有痛恨,把他们留在山寨,怎么成,这是霍乱的根源。何况,我们粮食不多,这一千多口子人,要多少粮食。他们有父母妻儿,不会跟从我们对抗官府。养着他们费粮食,下次跟官府开战的时候,来个现场倒戈,后果不堪设想。” 唐赛儿心有不甘道:“不能杀,也不能招编,就这么放了。” “放了,我相信,下一步,他们还会叫援军来,而且,如果我们大胜的消息传到朝廷,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招降。”陈远肯定的点头,“丁长老,你说呢?” 丁谷中原本很不同意,可是听到招降两个字又起了心思,原本最初就是想去官府做官,这样也成?他半信半疑,哼道:“随你们的便。”然后拂袖离开,默认了。 只有唐赛儿是不可能想投降的,她死死的盯着陈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就这么投降?青州罗杨不死,高风不死,我的仇人都还在,你就是这样把白莲教带的出路?” 第一百八十七章 跟佛十母打一架 陈远懒洋洋道:“官府招安了,他们无罪,回到自己的家园,有功的赏赐,还有的还可能做了官,有什么不好?” 唐赛儿嗔怒:“你?” “啪”陈远拍案而起,“你什么你?自以为是,不长脑子的女人,让你去诱敌,不是叫你去送死,要不是那孙恭大意轻敌,今天大家都要交代了,我还没问你,你却跑来质问我了。” 唐赛儿惊呆了,俏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拍桌子,就是林三都是宠着她,他居然—— 她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脾气上涌,就想发作,但面对他威严的目光,竟然不敢直视,好一会才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陈远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冒着灭族的风险带你们造反,带你们找出路,玛德,一群散沙,见识短,各自为战,还自以为是,老子真是吃了撑的。 “啪。”响亮的声音在屋内异常震耳。 玛德,这臀部滋味真不错,陈远瞬间闪过这念头。 唐赛儿惊呆了,一时全身颤抖,她被打了,她的那个地方被打了。 “我要杀了你。”唐赛儿想都没想,气急败坏,朝陈远扑了过去,拳头如雨点向陈远挥去。 这是要拼命啊,陈远大吃一惊,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刚才也是气昏了头,居然对着佛母出手,还打的是屁股。特么她就不会躲吗? 现在没有后悔药了,陈远也是在军中一两年的男子,长途跋涉行军。再文弱的书生也有几分力气,唐赛儿没有拿剑,怕个球,看准时机,反手一抓,抓住她的小手,再用力一扯。 可是他低估了唐赛儿扑过去的力道,站立不稳,往后倒去。 扑通倒在地上,后脑勺不知道起了多少包包。 唐赛儿猝不及防,也顺势倒在了他怀里。就像一对情侣,女子来了个乳燕归怀,暧昧至极。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呼吸清晰可闻。 红艳艳的嘴唇,就在眼前。往事不堪的一幕,同时涌现。 凝视半响! “啊,我跟你拼了。”霎时唐赛儿一声惨叫。二人默契十足的突然动了起来,唐赛儿左手擒住陈远的右手,但是陈远的右手却牢牢抓住唐赛儿的左手。 唐赛儿目中凶光闪现,心中羞愤之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猛地就用头撞去,这种时候,手脚用不上力,头部就是全强武器,头破血流,同归于尽就是她现在的想法。 陈远一时脑袋短路,不知道避开。 砰! 直接脑门撞上了脑门。 “哎呦!” “啊!” 二人同时吃痛的大叫了一声。两个人都是眼冒金星,一阵头晕目眩。感觉到头骨都碎了。 “你这个疯子,的脑袋是铁做的。”陈远不由得骂道。 唐赛儿狠狠道:“我倒希望是的,那样的话我就能撞碎你的脑袋。你这个恶人,毁我清白,玩弄我于鼓掌,还羞辱于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头晕了,落在陈远的脸上。 脸对脸,尴尬的一幕又再出现,二人直接嘴对嘴碰在了一起。 啊,啊,唐赛儿疯了,下意识的,用牙齿狠狠的咬去。 “呃!” “啊!” 陈远和唐赛儿的喉咙里同时发出一声闷响,这绝不是享受的声音,而是痛苦的声音。陈远是吃痛,唐赛儿是发狂。 这可是钻心的疼!陈远的血液缓缓流入她嘴中。 陈远吃痛之下,抓手的力道小了许多,唐赛儿奋力挣扎,小手挣扎开来,不停的在陈远胸口挥舞,拳头如雨下。 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力道,说是给陈远按摩也无可厚非,倒像受了气的女人在丈夫怀里撒娇:“为什么会这样子,为什么会这样子。”她泪如雨下,嘤嘤哭泣。 她羞怒难当,陈远觉得更加不妥,想推开她,可哪里用的了半分力,只能让她这么趴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陈远身上起来,衣裳凌乱,风情无限,但一张俏脸,却是冷到了极点,仿佛刚从北极回来。 陈远打了个寒颤,鼓起勇气指着她大骂道:“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在南京过得好好的,你把我抓来这里,吃不好,睡不好,你们一个个,都想杀我。我上辈子欠了你还是怎的,不是你,我拿着俸禄不上班,日子多好,不是你,我在家陪着妻子,新婚一个月我就出去安南征战,回家几天就被你抓来,不是你,那天在青州城,连罗杨他们都要杀我,报仇,报仇,我该找谁报仇?” 陈远厉声指责,唐赛儿一阵迷茫,是啊,如果不是自己,他怎么会遭受如此危险?可是,可是? “报仇,你一天都只知道报仇,那我问你,你丈夫林三手上沾了多少人命?他杀的人个个该死吗?那些人的仇,找谁报?” “朝廷狗官,个个该死。” “呵,凭你的智商,你怎么能看到。有些贪官是该死,但别一竿子打死一片,官府多少官兵,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们抢劫官粮,同样害死多少人,这笔糊涂账,怎么算?你们白莲教,多少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打家劫舍,对待百姓,你们做的恶还少吗?这是谁带的头。是,我查了,是布政使曹安道欺压百姓,可是,你家林三是怎么做大的,百姓的传言,他神力无敌,呵,没有曹安道和林三的勾结,他怎么可能在山东妖言惑众,欺瞒百姓,对抗官府。” 陈远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化做利剑,刺中唐赛儿的心灵。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曹安道鱼肉百姓,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玩弄权术,自有国法来制裁,林三呢,就想着造反,难道一点过错都没有?” 唐赛儿被说了半天,勉强辨别道:“自古成王败寇——” “放屁!”陈远破口大骂,“不要失败了,都归罪于成王败寇。你以为,胜利是什么,胜利是用人命堆出来的。项羽为什么失败,刘邦为什么成功,那是因为刘邦得了人心,天下人心,诸侯王愿意跟他,百姓愿意跟他。你们知道刘邦为了稳定,他在位的时候,为了稳定边疆,南征北战,受伤多少次,百姓的税赋是多少?这些,你们知道吗?” “远的不说,就说洪武爷,古往今来,就他惩治贪官最狠。所以百姓才有活路,儒家宣扬的宋仁宗,是官员待遇最好的时候,是历史之最,可是,也是百姓最苦的时候,百姓造反的次数,也是历史之最。如果林三造反,你们这群土匪,残害的,只是无辜百姓。” 陈远毫不留情:“打了胜仗,这事隐瞒不住,死了一个指挥使,官兵死亡几千,曹安道罪恶难逃,下场已经是注定,山东的官员,以当今皇帝的性格,没有几人能得善终。经过这次胜利,山东的官员会清洗一遍,朝廷自然会免除一些赋税,让百姓回归家园。这就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唐赛儿呆呆的,美目中一片迷茫。她只是一个女子,对这些大道理,从来不清楚。封建礼教下,她只知道,听从丈夫的意思,丈夫说要带人对抗官府,她就跟随,他被抓,就想办法千里迢迢跑到南京抓高官来换。 她爱丈夫吗?其实没有,这时候的女子,没有那么多自由,就算她还会武艺,是个女侠。父母信了林三,把她许配给林三,她就跟了林三,一心做一个好妻子。 表面她是风光的佛母,其实也是最无助的。她不像耿采若,爱恨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死也不会。唐赛儿是在屈从和善良的边缘徘徊,所以思想一直被林三左右。 她是不想这些无辜百姓去送死的,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流离失所。她喃喃道:“就这么放弃吗?官府真的会来招降?” 第一百八八章 汉王的监百视 蒲台驿馆内,董明况面色焦急,不停的走来走去,一边拍手一边道:“反了反了,白莲教造反了,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都过去七八天了,我姐夫一点消息都没有,该怎么办啊?” 袁彬和蹇怡璇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蹇怡璇递上一封密封的信,道:“董公子,你现在速派几个锦衣卫,八百里加急,把白莲教造反的消息递给朝廷,另外,这有一封密函,交给太孙殿下。” “那我妹夫?” “现在没有陈公子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此事关乎山东数万人的性命,关乎大明的未来,你务必记住,千万不可走漏风声,不能让人抓住。” 见她说的严重,关乎什么大明未来,董明况脸色白了白,倏儿挺直了腰杆,郑重的点头:“蹇姑娘放心,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不会把信落在别人手里。” “你们化作客商,分成两拨,不要引起汉王的人注意。” “是。” 蹇怡璇点点头,看了一眼外面:“等会你出去,定会遇到阻拦,你——”她压低声音,说出方法。 董明况自然知道被监视的事,重重点头:“姑娘放心。” 蹇怡璇又交代了一番,董明况才拿着密函,神色坚定的出门。以前,他一直是一个纨绔少年,进了锦衣卫,也以为只是耀武扬威。后面才慢慢感受到,想要权力,也没有那么简单,锦衣卫,也是虎狼窝,随时都要把命搭上。 论年龄,他才二十岁,但锦衣卫的一年半,他成长了太多,从纨绔少年成长为坚毅的少年。 董明况要离开,立即有人阻拦,他骑在马上,骑术精湛,在马背上稳稳当当,竟是伸出一马鞭,狠狠的往驿丞脸上劈去。 驿丞吓了一跳,慌乱避开,吃吃道:“大人,这是何故?” “何故?”董明况瞪眼,怒道,“老子要回京,你们拦我,我还没问你们是何故呢?” 驿丞章炳心里叫苦,我哪想留你们这些锦衣卫大爷,但是汉王的命令,不得不执行啊,他赔笑道:“大人,白莲教造反,外面不大太平,汉王也是为了大人们的安全,请大人就在驿馆,不要出去。” 董明况盛怒之下,反手抽出随身佩带的绣春刀,看准驿丞的胸膛,狠狠一剑朝他刺了过去。他的手下,也纷纷拔出绣春刀。 驿丞骇得面无血色,他的手下,却没有一个人敢拔刀,毕竟是他们长期的经验,过往驿馆的,都会贵客,哪个他们得罪的起,都是当祖宗供奉。要不是汉王的命令,他们谁敢拦锦衣卫啊。 董明况拍拍马背,又哈哈大笑:“章大人,不要惊慌,我只是想告诉你,还没有咱们锦衣卫怕的事,白莲匪徒碰到咱们,算他们倒霉,我这把绣春刀,好久没有沾血了。” 章怀苦着脸,不断称是,他的手下,也不敢靠近。 董明况拍马哈哈大笑而去。他走后,章炳抹了额头冷汗。身边的小厮问:“大人,怎么办?” “那是畜——”牲字还没出口,意识道屋里还有一个大爷呢,吓得赶紧压低了声音,“那些出现在这里的大爷,我们哪个惹得起,这些天,我们都不敢靠近他们屋子,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前些年,锦衣卫杀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纪纲死了,他们消停了几年,又要死灰复燃了,你找个机灵点的,速把消息报给给汉王。” “是。” 小厮一溜烟跑了,章炳发作也不是,站在那里也不是,咆哮道:“等愣着做什么,好好巡逻,让白莲教奸细看到,一个个要了你们的脑袋。” 屋里,袁彬靠在窗口,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冷笑一声,见董明况他们出去了,才转身过来,道:“汉王,连咱们都信不过啊,锦衣卫,好歹是赵王的直属。” 蹇怡璇笑道:“我们可以让汉王信任么?” 袁彬哑然失笑,摇头道:“董明况武艺不高,能完成任务么?” 蹇怡璇摇头:“那不过是迷惑之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再不往朝廷传递消息,我们就成了有罪了,他此去,必然被汉王的人抓获,但毕竟是赵王的人,他对其他也不知情,汉王也不会害他。” 她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些天,有没有陈公子消息?” 袁彬也压低声音:“昨日我潜出去的时候,一个叫董彦杲的找到我,说陈大人就在卸石棚寨,白莲教打算连接益都、诸城、丘、莒州、即墨、寿光等县起义,里应外合。” “什么?”蹇怡璇惊愕,低呼,“要是这样,整个山东都将陷入战火,百姓再无宁日,陈公子他——”她突然道,“我明白了,既然他来找你,必然是陈公子的安排。” “是。”袁彬道,“陈兄说,联络的人里,董彦杲、刘俊是唐赛儿的人,他已经吩咐好,他们不会联络教徒起事,不过,蒲台、益都、诸城、安丘都是白莲教丁谷刚的手下,此人野心极大,原来是土匪,叫我们务必除掉他联络的人。” 蹇怡璇沉吟了一会,道:“这件事情,就交给袁大人了,请你去联系汉王,他们得到消息,知道怎么做的。” 袁彬点头,又问道:“蹇姑娘,事情发展越演越烈,该如何是好?” 蹇姑娘笑了笑,绝美的容颜,令天地失色,袁彬即使不喜欢女人,也不由得失神。“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接下来,以汉王的性子,如果把联络的人都清理了,他就会进行下一步。” “什么?” “劝降!” 袁彬喃喃念叨:“他们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然后打了一场胜仗,杀死官兵,然后就等着劝降?”请原谅他的脑袋不够用,他一时间觉得,自己这个锦衣卫,太弱了。 蹇怡璇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 青州府,曹安道本来离开了青州,料想林三已死,他再无后果之忧,哪知道得到造反的消息,还有,孙恭全军覆灭。吓得他面如土色,现在又匆匆跑回来了,他狠狠的揪住罗杨:“两千多人,两千多人啊,还一千多人赤裸裸的回来,丢脸啊。” 罗杨大气不敢出,心里骂道:老东西,就会找我发狠,又不是老子打的仗,这些事情,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以前你就纵容林三,后来尾大不掉,你又狗急跳墙。心里气急,表面却颤颤巍巍道:“大人,我们也没有料想,孙大人贪功冒进,中了奸计。” “就是,我还一直提醒他来着。”高风低头在后边帮腔。 曹安道本想骂高风一顿,但是人家是武官,汉王的崇信,自己还得掂量掂量,扔开罗杨,气急道:“废物,都是废物。” “大人,怎么办?”同知成辉弱弱道。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曹安道气急败坏,眼睛扫去,没有一人敢跟他对视。 “大人,依下属看,白莲教既然放了咱们的人回来,恐怕并不是真心想造反,不如一边向朝廷请援,一边派人诏安。”成辉依旧发挥他谋士的作用。 曹安道嗔目:“上报,如果能上报,我早就上报了,这事朝廷知道了,大家都得玩完。” 成辉哭丧脸,硬着头皮:“大人,死了两千人,不可能瞒住的,如果还不上报朝廷,咱们就是灭九族了,现在唯一的补救,就是能把白莲教的事解决,然后听候朝廷处置。” 曹安道踉跄两步,颓然坐在椅子上,他何尝不知道后果。山东除了汉王,就是他一人的天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深深感觉到,末日,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