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之朔风疾》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节 “野人” 第1节“野人” 农安塔一带本是乌拉人和叶赫人、科尔沁人交易粮食、财物的地方,自从建州部吞并乌拉部,把大批乌拉人迁入关内后,这一带就萧条了,除了农安城还住了少量的人口,其他地方几乎都空了,现在到了寒冷的冬天,更是人迹罕见,农安塔向往北走就到乌拉湖,更北一点是乌拉山,那一大片都是乌拉人世代居住的土地,有草原、湖泊、河流和山丘,到了春天就是水草丰盛、土地肥沃的家园,现在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图赖一行人追了很久都也没见到一个人影子,野人和图赖下马走到最前面,查看着雪地上的痕迹,甩不掉的鳌拜跟在他们身边不停地问来问去,野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巴雅喇们就在他们身后几百步之外,手持弓箭小心戒备。 “野人哥哥,你不会带错路了吧,追怎么久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察哈尔人不会知道我们要来早跑了吧!”鳌拜很失望,觉得今天没希望了。 野人很不满地说;“别叫我野人,跟你再说一遍,我有名字叫李榆,你也可以叫我榆子。” “野人哥哥,不,李榆哥哥,这名字太难听了像是明国人的名字。”鳌拜嬉皮笑脸地说:“你说有察哈尔人,可他们在哪儿?就算他们跑了,那也总得有脚印吧,到现在可什么都没发现。” “你没看见天上在下雪吗?脚印早被埋了,只能从雪地上找痕迹,这里的雪一路向前连续凹凸不平,一定是有车辆、牲口走过,路边还有新折断的树枝,压塌的杂草,有人走过才会这样。”图赖也觉得鳌拜的话太多了,摆了摆手让他住嘴。 三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鳌拜忍不住又问了:“野人哥哥,你真的一个人杀死过老虎吗?” 李榆没好气地回答:“不是我想杀老虎,是老虎追来了要吃我,我运气好才杀了它,你以为我真敢一个人活得不耐烦去招惹它。” 鳌拜笑起来:“我说嘛,谁敢一个人打老虎。图赖哥哥,你听说过我们八旗中有人独自杀过一只虎吗?”图赖摇摇头没理他,而是叫后面的人都过来,大家休息一下,随手拿出干粮让李榆吃,李榆也不客气就着雪就啃起来,顺手把头上的皮帽子摘下来透透气。 鳌拜又叫起来;“野人哥哥,不,李榆哥哥,你怎么没辫子,简直难看死了。” 图赖和巴雅喇们这才注意到,这个野人一头的短发,那里有辫子。上午当过排头兵的巴雅喇牛眼很惋惜地说:“这么好的小子却没有辫子,真可惜,太丑了,到我们那里老婆都找不到。” 名叫铁矛的巴雅喇兵围着李榆转了一圈,很认真地说:“没事的,过两年辫子就长出来了,反正我妹妹多,你只要肯出彩礼,我就把妹妹嫁给你。”接着这帮巴雅喇就围着李榆说笑起来,李榆被这帮家伙说得面红耳赤,正不知所措,图赖赶紧打圆场:“我们八旗中人打仗丢了辫子的人有的是,反正是剃发了,辫子早晚能长出来。” 图赖心里已经考虑把这个野人设法拉到自己的镶黄旗里了,这一路上,图赖转弯抹角问这家伙的来历,可李榆自己也稀里糊涂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的人,只记得自己叫李榆,今年十八岁了,在自己也弄不清的地方靠给叶赫人和蒙古人打短工和要饭过日子,经常受冻挨饿,然后就是被库鲁收留之后的事,其他事都忘了,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鳌拜和其他巴雅喇听了同情之心泛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家伙实在太可怜了。图赖心里明白这个野人肯定命很惨才得了这个忘病,他见过比李榆还惨的,一仗打下来什么伤都没有,就是认不出自己爹妈和老婆孩子了,不过这样更好,身板壮、有本事、没有牵挂,还有点傻,这才是当兵的好坯子,好好练一下肯定是最好的巴雅喇兵,有没有辫子他才不在乎。 图赖笑着说,在我们大金国只要有本事能立军功,大汗就会赐予土地和阿哈,就有好日子过,军功显著的还会被授予世职,那可是能让子孙后代享用的铁饭碗,以后再不用担心挨饿了。图赖拍拍李榆的肩膀:“跟我们一起干吧,我敢说用不到三年,你就会有自己的土地和阿哈,还会有世职,那时你就不用受冻挨饿了,你还会有能力帮助你族人。” 巴雅喇们立即明白图赖的意思,一个个嬉皮笑脸怂恿李榆跟他们混,牛眼说他现在越看李榆越顺眼,虽然他的妹妹都已经出嫁了,但自己的老婆可有没出嫁的妹妹,他可以回去找自己老丈人商量一下,把小姨妹嫁给李榆。铁矛也马上表态,李榆要娶她妹妹的话,彩礼可以考虑少收或者缓收,铁矛建议李榆要及早做决定,好姑娘可不多,而且李榆都十八岁了,再不成家就是老光棍了,他指着鳌拜说,鳌拜这小子才十六岁,可他孩子都快两岁了,可你看这家伙,自己还是个孩子。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李榆满脸通红,图赖看时候差不多了,再胡扯下去就没完了,赶紧转移了话题。图赖告诉大家,现在雪不大,再往前搜寻一段就到了到乌拉湖,如果还没有发现察哈尔人就全速返回农安塔与大军会合。找不到察哈尔人算他们运气好,如果找到了就狠狠揍他们,反正那帮人跟贼盗一样都该打。 他告诉大家察哈尔兵不经打,过去汗王就狠狠教训过他们,他手指着西边说道:“别看察哈尔汗是拥有全蒙古的大汗,地盘大人口多,可是他们那里讲世系和血统,只要是出自他们蒙古王室家族的人,那怕是个窝囊废也能分到草场、人口和牲畜,其他人功劳再大也很难有出头之日,所以蒙古人打起仗来胆子小——流血送命的事让你做,立功受赏归台吉、诺颜们,换谁也不愿意。当年,我们打明军守卫的铁岭时,察哈尔汗收了明国的钱,派出号称喀尔喀最勇敢的宰赛台吉带了一万人来打我们,结果被我们的代善大贝勒三、四千人一冲就垮了,那个宰赛台吉和他几个儿子吓得躲到高粱地里,我们一搜就出来投降了。那个察哈尔汗还有脸派人找我们大汗要求放人,听老人们讲,那信抬头就是:‘统四十万众蒙古国主巴图鲁成吉思汗,问水滨三万人英主安否。’大家听听,这是多大的口气。我们大汗毫不客气就把使者拉出去杀了,结果察哈尔汗连个屁都不敢放,宰赛他们在我们这里关了一年,最后还是喀尔喀人用了万头牲畜才把他们赎回去。所以如果今天遇上察哈尔人,就是我们运气好,军功送上门来了。” 图赖的话让大家热血沸腾,鳌拜恨不得马上就冒个察哈尔人出来让他一刀砍了,只有李榆不懂道理,很没出息地说他只想夺回察哈尔人从他们部落抢走的一车财物。不过,李榆也表示应该打察哈尔人,因为察哈尔人打仗就喜欢剥别人衣服,活人和死人的衣服都要。 说了一会儿,马也休息够了,图赖就催着大家上路了,他估计三贝勒、四贝勒的大军差不多到农安塔了,不出意外应该在那里设大营,他这一小队人无论如何要在天黑前赶回大营,要不只有在野外宿营了,这么冷的天那可是会要命的。他打算抓紧时间再追一阵子,如果没有异常情况,就必须向回赶了。 决心一下,图赖命令全体上马,以快速行军速度向北搜索前进,牛眼带李榆做排头兵,保持在前方五百步之内。鳌拜又要跟在李榆后面,被图赖一把拉了回来,鳌拜还是太嫩了,别说跟巴雅喇比,就是和李榆比也差远了,在前面只能添麻烦。 巴雅喇兵的速度骤然加快,乌拉湖很快就到了,但依然没有发现有异常情况,察哈尔人就像钻到地底下消失了,图赖开始考虑让大家向回走了,鳌拜嘴上又发起牢骚,觉得是野人带错路了。图赖觉得这很正常,大家在农安塔附近呆了那么久,察哈尔人又不是傻子,人家不会跑路啊。 正在犹豫是否回去的时候,前方的排头兵使劲在摇小红旗,这是“有贼至”的信号,图赖心里一沉,牛眼不发号箭却拼命摇号旗,显然情况不一般。图赖急忙让大家披甲,同时准备好弓箭。 图赖带人赶到时,牛眼已经披挂整齐,正手持弓箭向远处张望,李榆也手里端着自己的长弓。牛眼指着一排脚印让图赖看“大把头,这是我们刚发现的,才走过不久,像是骑兵留下的,是正规的骑兵不是骑马的老百姓。我怕惊动对方,所以没用号箭。” 图赖下马俯在雪地上仔细观察,牛眼没说错,脚印很新还没被雪盖住,是才留下的,这绝不是普通老百姓骑马走过留下的,马的铁掌都是一模一样统一打造的,脚印排列整齐一直向北延伸,显然是列队行军;并列而行的马脚印深浅不一,应该是一人双骑。李榆还捡到一支掉在雪地上的铁头箭递给图赖,图赖用手掂了掂,又看了看箭杆,然后苦笑着对大家说:“追了半天没追上到农安塔抢劫的那帮人,倒把察哈尔汗的铁槊科诺特骑兵追出来了,这下有好看的了。” 看到大家不解,图赖举着那只箭说道:“这种箭是重箭,你们都用过,知道它可以在百步**穿盔甲的,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用得起的,察哈尔人也很穷,老百姓用的箭多是装兽骨或者石头磨尖的箭镞,普通士兵用的箭最多也就是装块磨尖的铁片。”李榆很有同感地点点头,他用的就是普通察哈尔老百姓的箭,铁头箭只有几支,这还是库鲁大叔留给他专门对付猛兽用的。 图赖继续说:“据我所知只有察哈尔汗的巴雅喇兵,也就是他的十苏木所率领的铁槊科诺特骑兵才有机会配这种箭。这枝箭的箭杆上的蒙文也写着——中军科诺特,这可是察哈尔汗中军统领德参庄的巴雅喇精锐,从留下的脚印计算,对方大约有十五、六个人,一人双骑。我们只有十一个人,比他们人少。而且武器还不全”他随手指了一下李榆,李榆确实很寒酸,他的武器就是那张长弓和十几支自己磨出来的箭,剩下的就是一把铁叉、一柄库鲁大叔送给他的双面开刃的板斧,盔甲想都不敢想。 鳌拜立即叫起来:“不对,是十三个,图赖哥哥,你算错了。” 图赖严肃地说:“没错,你没打过仗不能算一个,还有野人没有盔甲也不能算一个。” 鳌拜很窝火地不吱声了,李榆倒是无所谓,他还想着把自己的财物夺回来,至于和谁打、怎么打,他并不在乎。 图赖扫了大家一眼,厉声问道:“大家都是一个旗的兄弟,生生死死这么多年了,我们现在可以退回农安塔,也可以追上打察哈尔的这些精锐,大家说怎么办。” 铁矛毫不犹豫;“打他们,察哈尔人都是胆小鬼,我们才不跑呢。” 牛眼举着骑矛大叫道:“我们是百里挑一的白甲巴雅喇,打察哈尔老百姓算什么本事,要打就打精锐。” 巴雅喇兵们精神来了,个个喊打喊杀,鳌拜也举着刀跟着使劲起哄,就连李榆都忍不住喊起来。 图赖看大家士气来了,马上下令,铁矛带两人居左,牛眼带两人居右,李榆和鳌拜居后,其他人跟着他向前。出发前,图赖把李榆叫过来,从自己的撒袋中抽出一把箭递给李榆,这可是宝贝——都是沉甸甸的铁头重箭,李榆激动地接了过去,小心翼翼装入自己的箭囊。 安排妥当,图赖带着大家出发了。 巴雅喇兵一路奔驰,不一会就看见前面几个雪地上的小黑点,他们加快马速,那面镶着红边的三角小黄旗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雪已经停了,这正是厮杀的好时机。离黑点越来越近,对方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了,十五名察哈尔骑兵已经披上了铁甲,排列成整齐的一排严阵以待了。 距离八百步时,图赖大声命令停止前进全体换马,巴雅喇兵早就熟悉这一套,熟练地勒住马,整齐地停下来,立即翻身下马,双眼注视对方,同时快速检查一遍自己的盔甲和武器。 对方已经开始启动了,并且逐渐加速。巴雅喇兵的动作非常快,对方启动不到一百步时,巴雅喇兵已经换了马,一个个骑在马上张弓搭箭。图赖回头说了声:“野人、鳌拜留下看马,其他人跟我上。”两腿一夹马肚子就冲了上去,其他人也立即跟着启动。被留下的鳌拜哭丧个脸,无可奈何地对李榆摇摇头,手里继续摆弄着他手中的弓箭。 李榆对鳌拜的举动视而不见,双眼紧盯着前方,他过去打过几次仗,不过那是跟着库鲁与抢他们粮食、财物的瓦尔喀人或者蒙古人打,一般来说使用的武器也就是些削尖的木棍、去了箭头的箭矢,能把对方赶走就行了,有时干脆送对方点东西打发他们走人,尽量不伤到对方;而对方一般也是如此,能抢则抢,抢不到就算了,谁都不愿意因为伤了对方而解下深仇大恨;如果用上铁头箭、铁矛、斧头之类的武器,那就是要用性命相搏的大战了,但这种情况非常少,李榆在库鲁的部落呆了两年总共也不过经历两、三次,像今天李榆发了疯似的要找察哈尔人拼命,就是因为对方杀了自己的族人,还抢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财物,不拼命不行了,而象图赖他们这种精锐骑兵身披铁甲、使用精良武器的生死之战李榆可从来没见过,李榆不想打这种仗,他只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察哈尔人并不是抢劫他的那些人,李榆根本就不想伤害他们,让他留下看马正合他的心意,至于图赖讲的那些军功、世职,李榆听不懂也不想懂。李榆一边悠闲地跺着脚取暖,一边看着鳌拜急得抓耳挠腮,摇头摆尾的样子,李榆觉得这小家伙很可笑。 图赖他们与对方越来越近了,双方都已经完成了加速,图赖大喝一声:“巴雅喇,攻击!”巴雅喇兵们齐声呼应,一起横刀扑向对方。对方几乎采用了同样的战术,这么近的距离,双方人数不多排的队列也比较松,又都披了铁甲,弓箭和骑矛作用都不大了,还不如直接用战刀肉搏,就看谁更狠。 双方瞬间交错,各自横着刀锋扫向对方要害部位。图赖紧盯着对手,那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两人的刀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图赖的力量压住了对方,长刀撞开对方的刀锋,向着那人的脖子划过去,那人惊叫一声从侧面滚下马去,躲开了这一刀,但在图赖一旁的巴雅喇兵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趁这个家伙落马失去抵抗能力的瞬间,没等他脚沾地,长刀就从他脖颈划过,大股鲜血立即喷了出来,马拖着尸体从图赖身边冲了过去。 第一轮交锋一眨眼就过去了,双方各有一人被斩下马,大家都是精锐谁想占便宜都不容易,但这对图赖不利,镶黄旗白甲人数处于劣势,现在变成十四打十人了,按这样的交换比打下去,图赖很快就得逃命了。鳌拜看着急了,在一旁又跳又喊,使足力气为自己人助威,李榆怀疑这家伙比战场上那十个人都累。 李榆可是看得津津有味,他对照战场发生的情况,把库鲁大叔教给他的东西在脑子里反复琢磨,那些察哈尔骑兵在他眼里要更强悍一些,单个骑兵的骑术明显高于金国骑兵,但训练明显不足,相互之间基本没有配合,刚才那一轮图赖和他旁边那个巴雅喇兵就是靠配合斩杀了对手,其他巴雅喇兵也是如此,相互之间配合默契打得察哈尔骑兵手忙脚乱,而察哈尔人完全要利用了自己娴熟的骑术才能勉强应付对手,幸亏这是小规模作战,如果人多了,后金骑兵把战术配合打起来,察哈尔骑兵根本就不是对手。 双方调转马头,第二轮交锋又开始了,双方错马而过,这回有两个察哈尔人聪明了一些,利用人数优势夹击了一名金国巴雅喇兵,将对手从马上扫下来,那个巴雅喇兵显然受伤了,捂着肚子在地上惨叫。而左翼的铁矛使了诡计,让两个同伴在自己前面用骑矛设法挡住对方的攻击,他趁机近距离射了一箭,将一个察哈尔兵面门射穿。这一轮,又是各自损失一人,双方人数对比变成十三比九,图赖越来越不利了。 李榆看着直摇头,这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采用骑射战术,不与对手肉搏,而是利用准确的骑射跟对方周旋,虽然不够热闹,但总要好得多,实在不行还可以逃跑嘛,现在绞在一起想逃都不好逃啦。李榆现在开始为图赖担心了——李榆厌恶抢他们财物的察哈尔人,内心里还是希望图赖他们能胜。 李榆正在琢磨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却觉得身边突然清静了,一回头才发现刚才扯着嗓子乱叫的鳌拜不见了——这家伙总不会先逃跑了吧。李榆向前一望,才发现鳌拜已经无声无息、鬼鬼祟祟地溜到战场边去了,他想叫住鳌拜,但已经来不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节 战斗 鳌拜在战场边实在呆不住了,他明白这样打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人,等再打几轮,场上人数变成二比一时,图赖他们就败定了,可是对方实力确实很强,而且打了一阵子后发现名震天下的金兵也不过如此,察哈尔人越打越有信心了,鳌拜根本看不到自己这方扭转战局的希望,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堂兄一把。鳌拜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果冒然加入战团,以自己的实力那就是送死,反而给自己人添麻烦,所以他打的主意就是偷袭。 鳌拜准备好弓箭,悄悄挪进战场的一侧,等着最好的时机射出冷箭。战场上,图赖也是越来越焦急,对手太强了,打了三轮自己这一方三人落马,而对方也同样损失三人,形势对自己一方越来越不利。图赖拿出看家本领,但到现在还没有斩获,对手总能利用精湛的骑术避开致命一击,而且对方还学会利用人数优势夹击他们,现在手忙脚乱的变成大金骑兵这一方,图赖估计自己再打两轮就得准备逃跑了。 图赖掉转了马头,让自己的人靠得更近一些,相互之间便于配合,他扫视了大家一眼,大声吩咐道:“铁矛、牛眼,你们守住两翼,用骑矛迟滞他们,抽空子发箭射他们,其他人靠近我,跟我一起冲。”部署好战术,图赖高举战刀,喊了一声:“巴雅喇,攻击!”带着兄弟们再次扑向敌人。 察哈尔一方其实也不轻松,金国的兵骑术不怎麽样,但韧性太强了,似乎永远打不垮,自己的人比对方多,却很难占到便宜,每次都要被对方干掉一个,他们有些疲倦了,但不打也不行,现在撤退就等于把后背亮给敌人,那可就要倒霉了。他们鼓足了勇气,掉转马头再次加速,手中着挥舞战刀杀向迎面而来的敌人,这是生死之战,任何一方一旦气馁就会断送性命。 察哈尔人已经看出图赖是金国骑兵的指挥官,他们的头目这次带了两个好手专门对付图赖,杀掉这个人大概战斗就可以结束了,这个察哈尔人的头目已经有斩获了,第一轮他就把一个后金骑兵的人头砍飞了,现在他要用三个人夹击图赖,察哈尔人吼叫着迎击敌人,双方的两列横队又撞击到一起。察哈尔头目面目狰狞地扑向图赖,长刀划向图赖的脖颈,他的两个同伴紧靠着他,保护他的两侧。图赖毫不畏惧,两柄战刀撞到一起溅出火花,身高力大的图赖这一刀下去让对方的刀几乎脱手,图赖不给他喘息机会,紧接着再次出刀指向对手的脖子,傍边的察哈尔人立即从侧面朝图赖拦腰一刀以救援同伴。图赖的刀刚出了一半就不得不转手,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斜线移到侧面挡住对方这致命一刀,那个察哈尔人顺势压住图赖的刀。躲过图赖一刀的头目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马上出刀砍向图赖的脑袋,但他刚出刀就感到一股寒气袭来,这个身经百战的察哈尔军官马上意识到了危险,立即俯身趴在马背上,但他稍微迟了一点,一枝利箭重重击打在他的铁头盔上,几乎将头盔击落。这只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双方再次交错而过,军官得到脱身机会,马上捂着脑袋回过头观察,这一击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他很快找到那个卑鄙无耻的偷袭者——不远处一个金国骑兵立马持弓正注视着他。军官愤怒了,吼叫着领着自己身边那两个人扑向这个放冷箭的家伙,他要先杀了这个不讲规矩的坏蛋。 鳌拜正在为自己偷袭未果感到沮丧,突然看到三个敌人向他飞奔而来,马上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张弓搭箭瞄准对方,对方也几乎同时举弓指向着他。鳌拜的箭飞了出去,那枝箭从最前面的敌人身边划过,没造成任何伤害。而对方三名骑兵几乎向他同时射出利箭,鳌拜听到对方的弓弦声就知道要糟了,他可没有本事躲过三名强敌射出的利箭,鳌拜立即做出最聪明的选择,双脚离镫从马上滚到雪地里,三支利箭呼啸而过。不过,下一次就不好躲了,三个敌人冲过来了,其中一个收起弓,从马鞍上取下长槊,狞笑着举起长槊,另外两个持刀从侧面包围过来。鳌拜无处可躲,躺在雪地上听天由命了,那个持槊的家伙骂了两句,举起槊刺向鳌拜。 就在鳌拜等死时,一声巨吼响起,这是一种猛兽才会发出的声音,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持槊的察哈尔人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觉得一股冷风向他袭来,这股冷风袭过来太快了根本没给他反应机会,他还在发愣一枝利箭就重重插进他的咽喉,他甚至没有机会叫一声就栽下马去。傍边两个察哈尔人大吃一惊,扭头看去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雪地里正持长弓盯着他们,他们愤怒了,卑鄙的金国人又在偷袭了,两人吼叫着一人持刀、一人张弓纵马杀向李榆,地上的鳌拜也顾不得管了。 李榆本来无心参战,但鳌拜他还不能不管,这家伙虽然话多点,但人很好,不但把马借给他骑,而且一路上还拿出干粮给他吃,再说他比自己年纪小,自己也不能白当他的哥哥,总得照顾他一点。李榆没骑马,他知道战马很值钱,要是打仗受了伤甚至死了,他可赔不起,所以他拿着铁叉和弓箭就走上去了,呆在一边看鳌拜怎么表现。等鳌拜一出箭,李榆就知道没戏了,到底是年纪小力道不足,射出的箭速度不够,果然被偷袭的那个家伙躲过这一劫。随后,察哈尔人愤怒了,鳌拜倒霉了,人家三个打他一个,鳌拜哪里惹得起,很快就命悬一线了,李榆只好出手相救了。李榆摸出图赖给他的箭,这可是近二两重的宝贝,棱形箭头乌黑发亮,光滑的箭杆中间粗两边细,白色的羽毛整齐地粘在箭尾,他从未用过这麽好的东西,现在是关键时候,用这东西最保险,不过打完仗一定要想着收回来。 李榆稳稳地射出这枝箭后,看见被射中的那人一声不吭倒下,李榆很不好意思,嘴里嘟囔着:我可不是偷袭,我喊了你的,是你自己反应太慢,你要比老虎、狗熊快不就躲过去了吗。他继续搭上箭,这次他将目标对准那个举弓指向他的对手,他对自己的箭能否射穿盔甲还是有点怀疑,这次他搭上了三支箭。他瞄准了目标,心里计算距离,第一支箭在一百多步远射出,那枝箭射中对方的胸甲,那个人身体有点扭曲,射箭的动作变形了,他射出的箭自然也偏离了方向,远离李榆而去,但他还在向前冲。李榆心里默念,我在一百步以上可以射穿盔甲的,但不会造成致命伤。 八十多步时,李榆第二枝箭射出了,利箭再次击穿对方的盔甲,但这次对方显然被射成重伤,马慢下来了,那人捂着肚子在马上摇晃,努力不让自己栽下马。李榆摇摇头,又射出第三枝箭,这次击中对方的面门,利箭深深插入后脑,那人一头在下马来。 李榆干掉这个对手后马上弃弓,同时身体一个滚翻,随手操起地上的铁叉对准下一个对手,那察哈尔人正好杀到了。库鲁大叔告诉过李榆,对付野兽时必须一只眼瞄着目标,一只眼用余光警戒两侧,同时两耳还要听后面的动静,否则就可能会有危险。李榆射击持弓的对手时,绝不会忘了另一个持刀杀向他的敌人。 李榆的滚翻让那人一刀砍空了,连人带马飞驰而过,等他掉转方向再次扑过来时,李榆已经双腿成弓步紧握铁叉指向他,这名老练的察哈尔军官意识到这个对手的强大,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两个部下都死在这个人手里,他不得不小心了,他加快了马速,对于马下的敌人不能给他缠斗的机会,必须快速出刀一击而中。两个对手越来越近,都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了,察哈尔军官没想到如此老练的对手这么年轻,几乎就是个孩子,他挥刀直劈向敌人,尽管对方可能是个孩子,但这个时候绝不能留情。 李榆一动不动盯着前方,手中的铁叉略微向上斜指对手,这是库鲁大叔教他对付蒙古骑兵的办法,武器指向对方,他不动你也不动,他冲过来正好先刺中他的马,蒙古人不会不爱惜自己的马的,只要他一转向就是攻击他侧面的好机会。察哈尔军官有些绝望了,这个小子太老练了,他当然不知道李榆的本领都是与野兽打交道逼出来的,在李榆看来他这个大活人绝不会比一只狗熊可怕。 察哈尔人不能不先顾他的马,没了马他就休想活着离开战场,他后悔自己不该用刀而应该用马槊,武器长一些就不会这么被动,但现在不会有换兵器机会了。察哈尔人不得不将马偏转方向,好避开铁叉从李榆侧面冲过去,李榆就等这个机会了,既然把侧面亮给他,那他的铁叉就直接捅向察哈尔人的肋部。察哈尔人害怕了,他的刀太短,不等他击中对方,那柄铁叉就会先给他来两个洞。勇敢的察哈尔人做出李榆想不到的动作,他弃马了,从马上一跃而起横空扑了下来,战刀自上而下直劈李榆。李榆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招,他的铁叉刺空了,眼看刀就要劈到自己头上,李榆也顾不到面子了,弃叉倒地打了一个滚避开了这一刀,察哈尔军官的刀从他衣服上划过,挑开一个大口子,里面的棉花都露出来了。李榆狼狈地爬起来,却看到那家伙比自己还惨,扑了个空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正在努力翻身呢,但那一身铁甲成了累赘,影响了他起身的速度,李榆趁机拔出腰间的短斧,不等他爬起来冲上去就猛砍,察哈尔人翻身时就摸到自己的刀,连忙手忙脚乱地招架。李榆大力连砍三、四斧,将对方的刀砍飞,察哈尔人抬头还想说什么,李榆毫不客气一脚踢到他的下巴上,这一脚太狠,把察哈尔人踢得昏死过去。 李榆实在气得很,这件棉袍是他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在整个部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衣服了,这可是去年秋天库鲁大叔用一斤多人参从叶赫人那里换回明国的青布和棉花,喇布杜的额娘纳娅大婶又花了几天时间才做出来的,要不是天太冷实在找不到其他衣服了,他都舍不得穿,这个混蛋一刀下去就把这麽好的衣服划破了,哪怕刀准一点伤到肉上也好啊。 死里逃生的鳌拜一瘸一拐跑过来了,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一脸崇拜望着李榆,突然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抱住李榆:“野人哥哥,不,李榆哥哥,你太了不起了,转眼就收拾了三个,我现在相信你一个人就能杀死一只老虎了。以后,你就是我哥哥,我听你的。” 鳌拜又转过身对着正在厮杀的战场大喊:“图赖哥哥,野人杀了他们三个,我们马上就来帮你们。” 图赖正杀得起劲,对方三个人找鳌拜算账去了,他们的压力一下子小多了,图赖已经顾不上鳌拜了,对方紧紧缠住他们,不过巴雅喇兵缓过劲了,又是一轮交手,图赖大发神威将一个察哈尔人的人头砍飞,铁矛再次射杀一人,而他们只有一人负伤落马,金国的巴雅喇兵开始占上风了。 鳌拜的喊声让察哈尔人终于丧失了取胜的信心,他们实在有些累了,看到自己的军官和两个好手丧命,一个个胆战心惊,察哈尔人趁着交手后脱离接触的机会开始逃跑了,等图赖反应过来时,察哈尔人已经打着口哨跑了——察哈尔人用口哨召唤来正在休息的马,在奔逃过程中完成了换马过程。图赖他们也人困马乏,实在追不动了,这次战斗太艰苦,巴雅喇兵两死三伤,阵斩五名察哈尔人,加上李榆干掉的三个共八个,其实也没占多大便宜。 巴雅喇兵们一起向李榆围过来,图赖和大家相视一笑,一起下马冲过来,李榆还没有做出反应,这些家伙就把李榆掀翻在地,然后抬起来高高抛向天空。他们一遍遍喊着“巴图鲁”、“巴图鲁”,一遍遍把李榆高高抛起,直到李榆求饶才肯把他放下。 这麽一闹,那个被踢昏的察哈尔军官也醒了——他再不醒首级就要被割跑了,李榆想起自己被划破的衣服,气就不打一处来,上去又狠狠踹了几脚,图赖觉得这个俘虏还有用,马上拦住了李榆,让铁矛和牛眼用牛皮绳把这家伙捆得结结实实。 天色已经暗下来,巴雅喇兵们收拾战场准备离开,两个战友的尸体也必须带回去,那个肚子被划开的巴雅喇兵显然已经不行了,躺在图赖的怀里痛苦地**,脸色苍白得吓人,大家排着队向他告别,最后牛眼跪在伤兵面前,用短刀刺进了他的心窝。 图赖看着脸色苍白的李榆、鳌拜低声说,打仗就是这样,生生死死就是一瞬间的事,当兵的能有机会像这样死在自己兄弟手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图赖看着天空叹了口气:“这世上只有疯子才喜欢打仗!” 收拾战场时,李榆和大家闹得很不愉快,巴雅喇兵收拾的很仔细,马匹、武器、盔甲当然不放过,把敌人首级割下来李榆也能接受,这种场面他见到过了,但他接受不了剥死者衣服这种事,过去在部落里他就为这个和别人吵过,他觉得人死了就不应该再为难他,总不能让人赤条条离开人世,库鲁大叔和萨满爷爷都很支持他,所以库鲁这个部落就再没有剥衣服的习惯了——死人的衣服不剥,活人的衣服更不能剥。而李榆不知道后金汗王只禁止剥活人的衣服,死人的衣服不管,大家可以带回去,自己不穿就卖掉,辽东人穷总会有人买的。李榆上去阻止,但没人听他的,大家都是笑嘻嘻把他晾到一边,铁矛还指着李榆被划破的棉袍劝他也剥一件穿,好衣服留给死人太可惜了。在这个问题上,图赖和鳌拜都不支持李榆,不过图赖也说李榆确实需要几件衣服,等回去后他从家里找几件送给他,死人的衣服最好不要穿,巴雅喇兵家里一般都有些钱,他们也不会穿死人的衣服,但他们会把衣服卖给穷旗丁或者蒙古人。 在往回走的路上,看到李榆闷闷不乐,图赖悄悄对他说,这种事千万别太认真,大家从来就是这样干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纺布要有棉花,做棉衣也需要棉花,大汗在辽东计丁授田时,曾经下令每丁给田六垧(一垧大约相当六亩)——其中五垧种粮,另一垧地就专门种棉,可一亩地长不出几斤棉花,遇到天寒地冷棉苗全得冻死在地里,辽东缺棉缺布,过去还可以从明国买棉买布,价格高大家也认了,但现在双方打仗,有钱也很难买到,当兵的带回去的衣服肯定有人要,普通老百姓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哪管死人活人的,说到底还是辽东太穷了。 图赖拍拍李榆的肩膀:“别为这点事跟兄弟闹别扭,你知道吗?兄弟们都很喜欢你,都想要你留下,大家私下商量好了,这次一定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俘虏和两颗首级都算你的功劳,另外这三个人的六匹马、三套盔甲加上他们的铁槊、长刀和弓箭也归你,而且大家还要向贝勒们为你请功。” 李榆感激地点点头,请功他不在乎,但这些战利品都是好东西,特别是战马和盔甲可以卖很多钱,他的部落里就几匹马,而且很难算得上是战马,盔甲一副都没有,这些东西足以抵得上他丢的那车财物了。 天已经黑了,巴雅喇兵们点起了火把继续行军,但他们有两个伤员要照顾,想走快都不行,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大约十几里,就发现前方出现一长串星星点点的火影,像一条长龙急速向他们逼近,图赖心里一动,急忙喊道:“铁矛、牛眼,赶快吹号、放号箭,可能是我们的援兵。” 海螺号立即响起,紧接着几枝点燃的号箭射向天空,号箭划过夜空发出清脆炸响,点亮了一片漆黑天空。对面很快发出同样的号角声,射出同样的号箭。图赖心里一阵激动,招呼大家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对面的火把、人影就看清楚了。 图赖高声喊道:“我是镶黄旗的图赖,你们是那位贝勒的人。” 对面发出一声声回应,“镶黄旗阿济格贝勒”,“正红旗萨哈廉贝子”,“镶白旗阿巴泰贝勒”。 图赖两眼湿润了,家里人来接我们来了,他们一直在挂念我们。巴雅喇兵们发出激动地欢呼声,对面也用更热烈的欢呼声回应他们,在这寂静的夜晚里,这个空旷的原野立即热闹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节 相识 金军是下午才到达农安城的,这里城小人少,见一下子来了这麽多杀气腾腾的骑兵,把城里的人和城外库鲁部落的人吓的不轻,好在金军中的乌拉人不少,年青一代的乌拉兵在关内长大,对老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老一点的不一样,踏上老家的土地看到老家的乡亲,激动得不得了。农安城这里城小墙破房子少,队伍一停下来就在城外扎营,正好离库鲁的营地不远,有不少人到库鲁的营地找老乡问这问那。库鲁在满泰和布占泰两位贝勒统领乌拉部的时代就是乌拉人的英雄,听说老库鲁在这里,老兵们还专门带着同在军中的子侄来拜访请安,一时间库鲁这个小小的营地热闹起来,乡亲们也总算吃到一顿饱饭——乌拉兵们带来一些路上吃的面饼和炒米送给乡亲。 四贝勒找其他贝勒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这里住几天,部队中的乌拉人不少,难得回趟老家不让他们呆两天情理上说不过去,而且这一带还有一些没入关的乌拉人,估计这几天也会来看看亲人。当年建州部把乌拉人坑苦了,杀人灭族不说,青壮男女都被强行带走,留下的不是想库鲁这样逃到山里的乌拉顽固分子,就是一些老弱病残,十多年过去了,仇恨已经湮灭得差不多了,但乡情总还是有的。四贝勒讲人情,大家也不能不近情理,没人表示反对,就连大家一向认为缺心眼的阿济格贝勒也赞成,他那个强悍的老娘就是乌拉人,而且是已死去的乌拉贝勒满泰的女儿,他可不愿意回沈阳后让老娘找他的麻烦。 等这些贝勒们出去干自己的事情后,三贝勒莽古尔泰和四贝勒皇太极这两个和硕旗主贝勒谈的话题就不一样了。莽古尔泰担心老奥巴守不住自己的老窝格勒朱尔根,科尔沁就是个穷光蛋,察哈尔汗这次不仅带了自己的察哈尔本部精锐,而且还有喀尔喀各部的人马,算得上是兵强马壮,老奥巴的部落能凑出一千披甲兵都算他有本事,其他科尔沁部落见察哈尔汗来了,恐怕宁愿呆在家里也不敢去帮他们的部长。 莽古尔泰抱怨老汗找了这么个穷弱的盟友,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自己倒霉还要把别人拖下水。要救老奥巴应该老汗自己去,他老人家倒好,到镇北关逛了一趟,打完猎就一拍屁股回沈阳了,而且带出来的二万人,除了他们兄弟这五千人,其他人都跟着回去了。老汗也够糊涂了,真要帮这个忙就应该多派些人,光这五千人根本不够用,打起来肯定吃亏,他的正蓝旗才二十一个牛录可经不住消耗。 皇太极笑了:“五哥,我的正白旗十八个牛录都不怕,你怕什么,救不了就不救了,算奥巴自己倒霉。我想在农安塔扎营就是留了一手,我们从镇北关出发,一路急行军走了六七百里路,人困马乏在这里休整几天,老汗也不能怪罪我们吧,可有这么几天时间,格勒朱尔根的情况就清楚了。老汗在初六就派出孟格图带两千人先走了,这两千人都是归附过来的蒙古杂兵,说白了就是去探路的,我们就等他们的消息,如果能打,从这里到格勒朱尔根五六百里,我们三天就可以到,如果不能打,我们就赖在这里让老汗自己看着办。” 莽古尔泰放心了,他也是这么打算的,皇太极的小算盘和他打到一处,那老汗就不能把他们哥俩怎么样,再说这五千人中还有大贝勒两红旗和二贝勒的镶蓝旗的人,他们肯定也不愿意白白损失人马,到时候大贝勒、二贝勒自然会帮他们说话的。突然,莽古尔泰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那老汗万一发起疯来打我们怎么办?” 皇太极一下子就有点焉了,老汗确实老了,动不动就发疯,而且这些年总看他们几个老贝勒不顺眼,时不时把他们臭骂一顿,罚他们的牲口、银子,甚至没收他们几个牛录,着急上火的时候,把他们揍一顿都有可能。 “实在不行就忍一顿鞭子吧,总比损失人口好得多。”皇太极迟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回答,两人都沉默了。 这几年,老汗对他们这几个年长的儿子越来越冷淡,天命六年让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这几个老儿子还有老汗死去的弟弟舒尔哈齐之子阿敏四大贝勒共理国政、按月分值,可才一年又来了个“八王议政”,把小贝勒德格类、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都塞进朝堂共同议政,岳托和济尔哈朗一向精明能干也就罢了,可阿济格是有名的缺心眼,多尔衮、多铎都是毛孩子,他们来捣乱还差不多,这明摆着就是不喜欢他们老贝勒嘛。而且,老汗越来越怕死了,在辽阳时老汗以匪盗益多为由,要求每到天黑必须关闭汗王宫的宫门,如有要事必须在宫外先击鼓鸣锣通报再以文书信件转达消息,一次有几个侍卫夜里忘了关门,老汗大发雷霆马上把这几个糊涂蛋给剐了,这是做给谁看大家心里清楚。今年年初迁都沈阳,老汗连脸都不要了,直接把汗王宫建在沈阳北门的瓮城里,把守门的明军小兵住的地方简单改成一座两进四合院就做了他的王宫,还说这样最安全。老贝勒们心里都有数,几个盗贼有本事进后金国都城闯汗王宫吗?那才叫怪事,至于防明军更是胡扯,应该是明军防老汗才对。真正的原因就一个,老汗在防备自己的亲儿子,一想到这里,老贝勒们心就凉了。 莽古尔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前的事还是得先顾着,他开口道:“老八,镶黄旗几个白甲通报说,有察哈尔人到农安塔抢劫,这事可得琢磨琢磨,别是察哈尔汗把老奥巴揍够了,又向南边来找我们的麻烦。” 皇太极想了想,摇摇头:“不太可能,察哈尔汗要有这个胆子早就和我们打了,可他收了明国的钱和我们作对这么多年,除了逼着他统领的内喀尔喀各部和我们打过,他的察哈尔本部什么时候和我们真打了,他也就是敢欺负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罢了。放心吧,五哥,镶黄的白甲去追了,抓几个人回来问问就清楚了。” 到了天晚的时候,阿济格急冲冲跑来了,说他的白甲现在还没回来,他担心出事要亲自带人接一下。阿济格很害怕,父汗把镶黄旗交给他掌管,他可不敢出差错,金国每个牛录最多也不过十个白甲巴雅喇兵,都是各旗的宝贝,而两黄旗旗主是老汗本人,两黄旗白甲实际就是老汗的亲兵、心头肉,要是随便就丢了十来个白甲,阿济格担心老汗的鞭子饶不了他。 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也怕出事,马上同意派人去接一下,不过不同意阿济格亲自去,白甲兵出事还好说,要是阿济格出事他们才真麻烦了,这可是大妃的亲儿子。但阿济格一再坚持要走一趟,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想到老汗的鞭子他可是怕得要命。老五和老八商量了一下,估计让老十二在大营等着就是折磨他,不过阿济格实在有点缺心眼,得有精细的人陪着,两人想了想,找来萨哈廉和阿巴泰,这两人中阿巴泰是老汗的第七子,久经沙场老谋深算,而萨哈廉是大贝勒家的老三,做事心细又精通蒙古事务,有他们陪着比较让人放心。 于是,这三个人各带所属牛录的精锐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就赶紧上路了,他们冒着风雪一路跋涉,总算没白辛苦,半路上与图赖一行人碰上了。 雪在傍晚时分就停了,风也小了许多,在通往农安塔的土路附近,一处背风的小山丘后,几十堆篝火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篝火围着的中间零散地搭了些简单的营帐,三五成群的士兵们懒洋洋地围坐在火堆旁打盹,不时轮换着有人披着甲、夹着刀矛离开火堆,哈着气围着营地一路小跑转一圈,然后回来接着烤火。 图赖他们与大队会合后,大家一商量觉得从这里到大营还有好几十里路,走夜路又累又不安全,而且阿济格他们出来时还专门带了营具,所以下决心就在这里野外宿营了。 李榆就坐在他自己点的篝火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火堆添几根树枝——别人忙着扎营时,他在周围砍了不少柴火,他经历这种情况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该这么做,他要把火烧得最旺让同伴暖和一些,反正轮不到他值守。图赖被那个叫阿济格的贝勒叫走了,李榆对这个贝勒印象很差——这家伙对人爱理不理,而且一脸的**子,好像图赖大哥也不喜欢他,很不情愿地跟他走了。 李榆身边现在坐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牛眼和铁矛转了一圈回来看到这个人立即躲到其他地方去了,只有鳌拜还在他的马肚子底下裹着一张毛皮呼呼大睡,这小家伙大概累坏了。 中年人说了声:“还是你这里最暖和。”就一屁股坐下,摸出一个细长管子在火上点燃吧嗒吧嗒用嘴抽起来,李榆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鼻子抽动了几下,那人马上笑眯眯地把管子递到他手上。 “抽几口,这是好东西,最能解乏。对,就这样使劲抽。” 李榆呛得连声咳嗽,脸憋得通红,急忙摆摆手还给那人,那人笑得前仰后合,随手接过来接着抽。 ”我叫阿巴泰,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榆,乌拉山库鲁大叔部落的。” “乌拉人!你还没有编旗吧,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像是那些尼堪的名字,你这么高大威武应该取个好听的名字。” 李榆有些生气了,他知道“尼堪”是诸申人对辽东那些地位低等的汉人农夫的称呼,他气呼呼地摘下帽子朝腿上使劲一拍:“我就叫李榆,我就是尼堪。” 阿巴泰又哈哈笑起来,指着李榆的头说:“你还没有辫子,丑死了,肯定讨不到老婆。” 李榆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要走,阿巴泰一把将他拉住,按着他坐下,笑着说道:“你这小子别走,陪我说说话,这夜老长的,没你陪着解闷可不行。你别生气,老叔逗你玩呢。” 阿巴泰脸一变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可能是尼堪,你就是诸申,汉人哪会有你这身板,他们没胆子到这么冷的地方来。乌拉山那地方太苦,还是入关好过得多,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到老叔的镶白旗来吧,老叔可是有六个牛录啊,你来了就给你地,没老婆就给你老婆,辫子算什么,以后再说,反正你已经剃发了,鬼才会管你。” 阿巴泰拍拍李榆的肩膀:“说老实话,老叔是刚才听图赖那小子说起你的本事还不太相信,专门来瞧瞧。行了,老叔就认你这个大侄子了,咱们这几个牛录穷是穷一些,人口也不多,可老叔怎么说也是汗王家的老七,没有那个贝勒比老叔更实在了,再说人少有人少的好处,那不更显得咱们爷们有能耐嘛。你来了,咱爷俩就在一起好好鼓捣一下,咱这几个牛录的日子肯定不会差,气死那些王八蛋。” 阿巴泰唾沫星子四溅要拉李榆入伙,李榆听得莫名其妙,自己可没打算离开库鲁大叔他们啊,我凭什么跟你走。眼见这个阿巴泰贝勒越说越来劲,李榆琢磨着要找个借口躲开这家伙了。 正在这时,牛眼过来解围了,说是阿济格贝勒和图赖吵起来了,得七爷去劝劝。阿巴泰正说得起劲,根本不想离开,牛眼说那两位爷吵的厉害,非七爷这位德高望重的贝勒才能劝住,阿巴泰这才肯走。 看阿巴泰人已经走远了,牛眼就告诉李榆,这位七爷在老汗那里一向吃不开,主要是他额娘不行,只是个庶妃,连带着儿子不招人待见,干活的事少不了他,好处却没他的份,人家老八都是和硕旗主贝勒共理朝政了,大妃生的三个阿哥小小的年纪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汗给每人分了十五个牛录,阿济格贝勒、多铎贝勒也掌管了两黄旗,就连大贝勒代善的两个儿子岳托、萨哈廉都掌管一旗了,他还是个没名号的贝勒,守着在镶白旗里的六个穷牛录混日子,过得那叫个寒酸啊!牛眼警告李榆去哪都别去这位七爷那里,到他那里就一个字——穷。 阿济格确实在和图赖吵架,阿济格属于那种缺心眼又喜欢穷折腾的人,本来接到了人,图赖把事情也说清楚了,这事就算圆满了,应该让大家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回大营,其他两个贝勒就很会做人,萨哈廉马上就去审俘虏,阿巴泰赶紧就去挖人,这都是正事,一点不给大家找麻烦。阿济格找不到事干又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白甲死了三个,老汗还是有可能找他的麻烦,他虽说也是大妃生的儿子,可老汗更喜欢多铎和多尔衮,老汗发起火了,如果找不到其他老贝勒出气,那挨骂的肯定是他。阿济格越想越气,就把图赖找来臭骂,怪图赖没本事,害得他损失了三个精锐,图赖开始还忍着,到后来也发火了,再也不给面子了就与阿济格吵起来。图赖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可不是普通奴才可比,他的额娘是老汗长子褚英的女儿,说起来他也算是老汗的外曾孙子,年纪轻轻就以骁勇善战闻名于八旗,深受老汉喜爱,阿济格虽说比他高两辈,可平时牛皮哄哄又没什么军功,想压住图赖一头也没那么容易。 两人越吵越厉害,旁边的几个人也劝不住,阿济格手里挥着鞭子乱吼,就是不敢打下去,图赖也根本不怕他,嘴上还嘲讽说:你有本事也杀几个察哈尔巴雅喇给大家瞧瞧,气得阿济格直跳,阿巴泰来了也劝不住,阿济格从来就没把这个七哥放在眼里,图赖也不给这个穷酸贝勒面子,两人该怎么吵还是怎么吵。 萨哈廉审完俘虏,又马上派人押着俘虏连夜赶回大营,刚安排妥当就听到这边的吵闹声,马上赶来了,他一来吵闹就停止了,阿济格和图赖都找他评理。萨哈廉是大贝勒代善家的老三,年纪不大才二十出头,只比阿济格大一岁,但很有学问,精通蒙、汉语言文字,年纪轻轻就打理正红旗事物,而且是正红旗的巴克什,老汗孙子一大堆,最喜欢的就是他,据说很快要升贝勒参预国政。 萨哈廉皱着眉听完事情的经过,对阿济格说道:“十二叔,这事可不能怪罪图赖,我刚才审了那个俘虏,他是这十几个人的军官,他的人是察哈尔中军铁槊科诺特,是察哈尔汗的巴雅喇护军,精锐中精锐,图赖能以少胜多,斩首七级并俘其首领,这算得上大功劳。这一仗打得对,打得漂亮,有此一战足以让察哈尔人以后见了我大金铁骑就胆战心惊,察哈尔汗也会更加惧怕我们,损失三个白甲巴雅喇兵我们不算吃亏,大汗不但不会生气,还会给赏赐,十二叔要是不好开口,那我来向大汗说。” 看到阿济格面色缓和下来,萨哈廉一脚踹向图赖:“图赖,你大声喧哗,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上官?” 萨哈廉连拉带踹把图赖赶出阿济格的大帐,两人走了没多远,萨哈廉突然哈哈大笑:“图赖,快带我看看你白天捡来的那个乌拉小子,那个察哈尔军官,刚才一提到那个一口气杀他两个手下的小子就浑身哆嗦,这样的人得留下,调教一番就是我大金国一员悍将。” 李榆靠在马身上正迷迷糊糊,听到响动一睁眼看到图赖,兴奋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图赖。这时,图赖身边一个和蔼的声音问道:“你就是图赖的那个乌拉人兄弟吗?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萨哈廉。” 图赖小声说:“这是萨哈廉贝子,快行礼。”又是一个贝子,后金国怎么有这么多宝贝,李榆故意摘下皮帽,昂着头说:“我叫李榆,我没有辫子,也没有老婆,我就是个穷光蛋。” 这个贝子一听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自己爬起来找了块木头坐下,朝身后挥挥手;“我饿了,给我拿些吃的东西。” 萨哈廉用短刀戳起阿哈递过来的干粮不紧不慢地在火上烤,就着火光李榆看清了这张脸,这是一张白皙的园脸,有几分清秀,两只眼睛透着安详柔和的目光,李榆觉得张脸似曾相识,但绝不是周围诸申人的脸,那些人脸上总带着些痛苦和仇恨,李榆有点喜欢这个人了。 那块干粮很快烤得冒出热气,粮食的香味一下子钻进李榆的鼻子,他咽了口唾沫,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响起来,萨哈廉把热乎乎的干粮塞到李榆手中:“烤饽饽,趁热吃。”然后接着又烤一个,图赖也饿了,同样拿出短刀烤起干粮来。 萨哈廉很快把手中的饽饽烤好了,一边吃一边说道:“我也不喜欢辫子,梳起来太麻烦,而且一点也不好看。李榆,你这个名字很好听啊,你的阿玛一定读过书有学问,才会起这么好的名字,你的阿玛和额娘还在乌拉部吗?” 李榆一听到这话,一下子脸色就变了,他使劲抓着自己的头,痛苦的低吟:“我不知道我的阿玛、额娘是谁,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叫李榆。”他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一声声抽泣起来:“我想我的阿玛、额娘!他们一定也在想我!” 图赖一把搂住李榆的肩膀,鳌拜已经醒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节 争执 萨哈廉没想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点不知所措,图赖安慰了一阵子李榆,就和萨哈廉走到一边,把白天了解到的李榆的事告诉了萨哈廉,图赖伤感的说道:“这孩子命太苦了,不知家里出了什么惨事得了这种忘病,一个人孤苦伶仃在镇北关外草原上流浪,给蒙古人、叶赫人放羊、牧马、打草、捡牛粪,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要不是那个库鲁收留他,怕死早饿死了。” 萨哈廉叹了口气,走回李榆身边,一把将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与他使劲拥抱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天亮了,数百名金国战士从各处爬起来,用雪搓搓脸吃几口热水泡的炒米、干粮,准备上路回大营。图赖赶紧拖着李榆见阿济格贝勒,他生怕这位十二爷把昨天答应的事又忘了,正在啃干粮的阿济格见到这两人正走过来扭头就走,图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这位爷骑着他那匹高大英俊的白马就回来了。 阿济格昂着头挺着腰,面带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榆,两人四目相对一会儿,李榆搞不清楚这家伙想干什么,阿济格却在心里告诫自己:听图赖昨天说过马下这个家伙有些本事但不懂规矩,父汗说要礼贤下士,我就原谅他不对我行礼吧。他用手里的鞭杆指着李榆厉声说道:“你就是那个叫什么怪名字的乌拉人吧,爷就开恩收你作阿哈吧,好好干,爷绝不会亏待你。” 李榆脸色一变,冷冷地回答:“你记住我叫李榆,我不作阿哈。”说完扭头就走。阿济格愤怒了,图赖赶快上前拦住他,脸色铁青地说道:“十二爷,你以为别人都想当你的阿哈。” 阿济格肺都气炸了:“图赖,不是爷不给你面子,是这小子不领情,你去告诉他,爷还不养他了,让他滚回乌拉山挨饿去。” 农安塔大营,周围的乌拉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丁壮、牲口都被金国拉走了,这些年春寒天旱,庄稼收成不好,打猎又缺少青壮,乌拉人吃饭都吃不饱,想找关里的同族想想办法。金国大营里的乌拉老兵们看着乡亲遭罪也难受,可他们也拿不出什么东西给乡亲,他们就觉得乌拉人的子弟被拉入关和明国打了十多年仗,死了那么多人,英明汗不会不管乌拉人的死活,老兵们建议同族乡亲入关,虽然关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可大家在一起有个依靠总比现在好得多。关外的乌拉人意见不统一,库鲁在关外乌拉人中威望最高,乌拉人就聚到库鲁营地找他商量这事。 闻到风声,莽古尔泰就把库鲁找来了,笑嘻嘻地让库鲁跟他一起吃饭,边吃边得意地说道:“老库鲁,当年你可是很威风啊,连我父汗和扈尔汉、费英东他们提到你时都夸你神勇。我听说,你们也想通了,打算入关混口饭吃,没问题,我答应,我父汗说过要恩养来者。可你早干什么去了?那时候我父汗苦口婆心劝你们跟我们入关,你还摆架子说你要作乌拉忠臣,不踏入关内一步,现在饿得受不了后悔了吧!现在你得承认,我们才是诸申的救星,如果没有我们,诸申人就活不下去,明国的狗官就可以随便欺负诸申。” 库鲁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忍受着莽古尔泰的嘲讽。 莽古尔泰更得意了:“你啊,就是跟错了人,满泰、布占泰算什么东西,乌拉人就是群乌合之众,想和我们打那是找死。你要早点想明白跟我们走就好了,现在起码应该挂副将衔佐一旗旗务了,可惜你老了,恶虎也有跑不动的时候,你聚起来那帮人又有几个丁壮,有几匹牲口。我们领着诸申从明国手中夺去了辽东,为了给诸申守住这片活命的土地,还得和明国继续打下去,你们来了能做什么?我们八旗可不养闲人。” 库鲁再也忍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把莽古尔泰吓了一跳,库鲁冷笑一声:“三贝勒,你可以随便侮辱我,但你不要侮辱乌拉人,你说你们保护诸申人不受明国的官欺负,可你们就是勾结明国,让明国断绝与我们互市,再吃着明国给你们的粮食、拿着明国给你们的武器打我们,乌拉人、叶赫人、哈达人还有辉发人,都是这样被你们灭了族,要不是明国帮你们,我们早把你们灭了。你们还抢走我们的壮丁、牲口、财物去和明国打仗,是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流血为你们去打明国。” 库鲁转身向外走,边走边说:“我们不会求你们,乌拉人自己会养活自己。” 莽古尔泰哈哈笑着对库鲁得背影说:“好,那你们自己救自己吧。” 库鲁面色苍白走出莽古尔泰的大帐,几个在外面等消息的乌拉老兵急忙上前问结果,库鲁一言不发摇摇头继续走着,老兵们愤怒了,乌拉人为金国打了多少仗,流了多少血,难道金国就不能给我们族人一条活路。老兵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人就悄悄说,这事坏就坏在三贝勒身上,这位爷心肠狠,听说他亲额娘就死在他手上,要是四贝勒出面就好了,那可是位仁慈宽厚的主子,而且这位主子的大阿哥的额娘阿巴亥大妃也是乌拉人。话说到这里,马上就有人要去找四贝勒,库鲁的心早冷了,他自己是不愿意入关的,但今年的瘟疫和灾荒逼得他无路可走,族人的命可就在他手上,这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库鲁抬起头停下脚步,他咬着牙说:“乌拉人穷,但骨头还硬,实在不行,我们往南走,找那些不愿入关的叶赫人去,他们也有灾荒,但我们联起手来青壮就多了,总能找出活命的办法。” 他们正商量着,营门传来欢呼声:“我们的人回来了。” 骑兵就是快,刚过中午李榆就跟着队伍回到了大营,他一眼就看到走出营门的库鲁,立即跳下马激动地抱住库鲁:“大叔,你看我带回什么,六匹马、三套盔甲、三套兵器,我们有粮食了!” 库鲁激动地抚摸着战马和盔甲,两眼泪光闪烁,他紧紧拉着李榆的手:“好孩子,我们回家,让大伙都高兴一下。”两人兴奋地拉着马缰绳就向自己的营地方向走。 “站住!”阿济格突然出现了在他们面前,用手指着李榆道:“把马留下,这是我大金的财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光天化日偷盗。” 李榆脸气得通红:“你胡说,乌拉人从不偷盗,我昨天帮你们打仗,这是我分的战利品,图赖大哥可以作证。”他顺手就指了一下图赖。图赖脸色苍白,给李榆分战利品是他们几个巴雅喇兵私下商量的决定,本来打算神不知鬼不觉让李榆带走算了,可没想到阿济格就一直盯着李榆,这下可就热闹了。按金国的规矩,战利品只能交公,由各旗旗主贝勒共同商议分配,图赖私分财物就是有罪。图赖心里咒骂这个**子,这家伙一大早起来就不对劲,看见李榆来了神经兮兮要骑马,后来他才反应过来,阿济格是见李榆高他半个头,这位爷要面子,所以要骑匹高头大马见李榆,可李榆不吃他这套,见面就把他呛回去。图赖琢磨,这一路上阿济格贝勒大概都憋着一口气要找李榆的麻烦,现在可算抓住把柄了。他有点抱怨李榆,你干嘛非急着把马牵走,缓一会儿不行吗,不过他也明白这事还真不能怪李榆,马和财物进了大营就更不要想带出来,他自己也告诉李榆入营前把东西带走,就是没想到这个倒霉催的**子成心要找麻烦,今天有阿济格在,这一关不好过了,他朝身边的鳌拜使了个眼色,鳌拜一溜烟跑了。 果然,阿济格转脸就对着图赖怒喝:“图赖,是这样的吗?” 图赖心一横,躲是躲不过去了,老子豁出去了:“贝勒爷,确实如此,他昨天斩首两级、俘获敌将一人,如果没有他我等怕是得留在乌拉湖了,我以为此人理应奖赏,所以就作主给了他这些战利品。” 阿济格一阵冷笑:“图赖你好大的胆子,这是你作得了主的吗?就他那个寒酸样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分明是你徇私舞弊、私分财物。” 图赖挺直了腰杆语气坚定地说:“此人的功劳有目共睹,有错也是我的错,与其他人无关。”铁矛、牛眼等人立即上前作证。 阿济格更怒了:“图赖,你想要挟本贝勒吗?别以为你沾了点我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就可以为所欲为,爷先收拾了这个野人,回头再找你算账。” 阿济格指着李榆:“来人,把这个野人给我拿下。”阿济格的侍卫立即扑向库鲁、李榆他们,库鲁毫不犹豫拔刀在手,厉声喝道:“谁敢过来!”,李榆一瞬间已弓箭在手,长箭搭在弦上直指阿济格。图赖见势不妙连忙大喊着跑到中间阻止,铁矛、牛眼等白甲紧随图赖把阿济格的侍卫拦住,那些乌拉老兵也对阿济格怒目相视,握紧了手中刀矛。 萨哈廉一直在傍边注视,四贝勒早就说过阿济格缺心眼,叮嘱萨哈廉一定看住阿济格,免得这个小祖宗胡来,眼看就到家门口了,果然出事了。萨哈廉心里暗骂阿济格惹事,规矩是上面定的,这是针对各旗旗主,避免各旗分配不均,具体到了下面这些小兵,贝勒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分战利品是常有的事,而且萨哈廉相信图赖的为人,也知道李榆这种山里出来的孩子本性淳朴绝不会偷盗,图赖说的肯定是真的,换他萨哈廉也决不会让李榆空手而归。 萨哈廉朝身边的阿哈低语几声,然后纵马上前高声断喝;“都给我住手,把兵器都放下。我是巴克什,我来给你们评理。”图赖已是急得满头大汗,见萨哈廉这个救星来了,趁机大喊:“都住手,库鲁大叔把刀收起来,李榆兄弟快放下弓箭,让萨哈廉巴克什来评理。” 萨哈廉走到中间,让图赖叙述事情的经过,这时人越聚越多,把图赖、萨哈廉等人围在中间,人们仔细听着图赖的讲述。图赖就等这样的机会,站在一辆牛车上,把昨天的战斗讲得惊心动魄、绘声绘色,铁矛、牛眼这些参加了战斗的巴雅喇兵也不时补充几句,让周围的人听得时而惊呼、时而喝彩。讲到最后,图赖一把将李榆也拉上车,拉着李榆的手,高声对大家说:“他就是帮助我们的乌拉兄弟,这样的勇士难道不应该分享战利品吗?难道我们就眼看着他和他的族人挨饿吗?难道他们就不是我们的诸申兄弟吗?” 人群立即沸腾起来,人们高喊着“分给他战利品”,“给乌拉兄弟粮食”,阿济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萨哈廉点点头说道:“我昨天夜晚审问了那个被俘的察哈尔人,这个俘虏已送到大营,他的招供完全可以证实图赖说的属实。” 萨哈廉又询问李榆:“编入了那个旗?” 李榆摇头:“我就在乌拉山打猎种地,我不知道编入什么旗。” 萨哈廉道:“那你就没有入旗,我再问你,你分到过土地吗?” 李榆又摇头:“乌拉山的土地是天赐给我们的,用不着别人分。” 萨哈廉点点头,转身对众人说:“这位乌拉兄弟没有人编他入旗,也没有人给他土地,我们大金军也没有军饷,所以他绝不会被我大金征调打仗,而是我们请他帮助追击察哈尔人,是不是?” 众人都点头称是,库鲁部落的乌岱带着几十个乌拉人手持刀矛、弓箭也已经赶来了——乌拉人虽然穷,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大声说:“就是这样的,你们没有给我们土地、财物,是我们的孩子帮助了你们,你们要是敢恩将仇报,我们决不答应。” 萨哈廉继续道:“英明汗说过,遇到凶猛的熊和四岁的公野猪,应该请善射的人帮助,射死的猎物应该一起分享。察哈尔人比野兽更凶猛,图赖请善射的乌拉兄弟帮助没有错,打败了敌人就与帮助他们的勇士分享战利品更没有错,所以图赖和这个乌拉兄弟都是有功无过,不仅不能处罚,而且应该奖赏。” 众人一片欢呼,称赞萨哈廉说得对。阿济格觉得有点不对,打仗怎么跟狗熊、野猪扯到一起了,他刚想说几句,阿巴泰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旁,轻声说道:“老十二,别在犯傻了,乌拉人都跑来了,你要是闹出事来,大妃可饶不了你。”阿济格打了一个冷战,他那个父汗最信任的乌拉老娘可不是好惹的,他一下子就泄了气。 李榆跳下车来,受到士兵们热烈的欢呼,人们自觉地让出来一条路,让他在欢呼声中离开,李榆和库鲁牵着马缓缓走出人群,从阿济格身边经过时,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榆理都不理他就径直走过,阿济格一股怒火又涌上来,他从李榆的眼神中看到了蔑视,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的。 阿济格忍不住了,转身从马上的撒袋中抽出弓箭,对准了李榆的后背,阿巴泰、萨哈廉吓了一跳,大喊道;“老十二(十二叔)别胡来!”,但已经来不及制止了,阿济格射出的利箭已离弦飞向李榆。 李榆有点得意地走着,突然觉得一股寒气袭来,他下意识地一俯身,那枝箭从他头道:“这就是四贝勒,我大金最睿智、最勇武的四贝勒。” 四贝勒接过一枝箭高高举起,然后咔嚓折断:“诸申如果不能联起手来,就如同这枝箭可以轻易折断,饥荒、强敌都随时可以摧毁我们,蒙古的察哈尔汗和他的那些台吉、诺颜们就是各行其是、互相争斗,所以他们四分五裂、不堪一击,他们的部民饥肠辘辘、流离失所;明国也是一样,他们的朝廷豢养大批贪官污吏,随意欺凌自己的同胞,所以上下离心离德、民怨沸腾,空有一大国却外强中干不堪一击。我大金则不然,英明汗仁慈宽厚、善待百姓,百姓也视之如父母,因此上下同心、克难排险,假以时日我大金必是国力强大、百姓富裕的强盛之邦。大金的臣民们,我们为大金国祈祷吉祥!” 众人齐声高呼:“大金国吉祥!大金国吉祥!”,李榆也情不自禁跟着高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节 去留 库鲁营地一个破旧帐篷里,李榆正舒舒服服地裹着一条厚毛毡,大口吃着纳娅大婶专门给他做的高粱米饭。他一回来,纳娅大婶就把他那条开了口子的棉袍扒下来拿去补了,李榆只好躲在这里,好在帐篷里升起了火,倒也挺暖和。 乌岱、老萨满和几个部落长者都挤在火堆旁,这里是全部落唯一像样点的帐篷,库鲁还没回来,四贝勒把他拉走了,说要商量点事。乌岱看着李榆这个样子,说现在手里有钱了,得给这小子弄几身衣服,李榆高兴了,马上要求给大家都添一件新衣服,大家都不理他了,继续商量自己的事。 老萨满坚决不肯入关,他就是不信任爱新觉罗家的人,这家人实在太狡猾太坏了,当年古勒山之战**哈赤的建州部大胜乌拉、叶赫、科尔沁蒙古等九部联军,乌拉首领满泰的弟弟布占泰被俘,**哈赤养了布占泰三年,还把两个女儿一个侄女嫁给布占泰,觉得把布占泰养熟了,就对满泰下了手,派奸细杀了满泰父子,还到处造谣说满泰父子是与部民争夺女人被杀,硬把布占泰推上乌拉首领之位。可**哈赤万万没有料到布占泰身上流的也是乌拉人不屈的血,布占泰首领知道穷困的乌拉部人口太少敌不过强大的建州部,收容了大量的瓦尔喀人补充人口,还储备粮食、打造兵器、训练士兵,要洗刷乌拉人的战败之耻。建州部为了对付乌拉部,先是与明国总兵勾结停止了明国与我们的互市,断绝了我们换取粮食、布匹和铁器的途径,他们自己却从明国总兵那里得到了大量精良武器,然后又收买瓦尔喀人,让他们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我们。乌拉失败了,乌碣岩之战后我们就一蹶不起,只能苦苦困守乌拉城,但野心勃勃的建州部没有放过我们,几年后攻破乌拉城,彻底打败我们。我们不是败于建州部的武力——乌拉人有的是勇气,我们不怕强敌,而是败于建州部的无耻狡诈,还有他们的后台——明国总兵,是他首先挥舞起屠刀,对我们海西的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四部无情地杀戮,让我们的力量大大削弱,然后又扶持建州部打我们。可**哈赤又是怎样对待明国的,明国豢养了这条饿狼,等明国总兵一死,喝着诸申各部的血长壮了的这头狼就将利齿咬向明国。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信任,看看今天的明国吧,他们就是被爱新觉罗家的人甜言蜜语蒙骗,结果把辽东大片土地都丢了,这还不足以让我们清醒吗? 老萨满愤怒地说:“**哈赤还在关内禁止萨满活动,把萨满赶去种田、当兵,让人们信仰喇嘛教,这就是因为他干了太多的坏事,他害怕萨满把真相告诉诸申的子孙后代,他害怕诸申信仰的山神、河神惩罚他。他也绝不会真的信佛,佛劝导众生行善不杀生,可他杀人还少吗?他过去杀诸申,现在又接着杀辽东汉人,他就是一个恶魔,我们怎么能跟这种人在一起。” 大家都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老萨满说的大家都明白,爱新觉罗家的人凶狠狡诈谁都知道,可他们还必须考虑现实问题——残存的部众如何生存下去。乌岱叹了口气,轻声说了一句:“库鲁回来再说吧。” 库鲁在天暗下来的时候回来了,他一进帐篷就坐下,一言不发地烤着火。乌岱问他四贝勒说了些什么,他也不回答,老萨满冷笑一声:“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说他可怜我们,让我们入关老老实实去当他们家的奴才。” 库鲁抬起头,两眼盯着一旁的李榆,缓缓地说道:“还有更糟的,他想要这个孩子,答应给我们五石米。” 乌岱一拳砸在地上:“休想,野人是我们乌拉人的孩子,乌拉人不卖自己的孩子。”李榆吓得跳了起来,扑到库鲁身上哭了:“库鲁大叔、乌岱大叔、萨满爷爷,我不走,我不离开你们,我就跟你们在一起。” 库鲁抚摸着李榆,两行热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乌岱追问:“你答应了?”库鲁难过地点点头。乌岱愤怒了:“库鲁,你老糊涂了,野人是你从镇北关外收留的,但他来我们这里两年了,我们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们,我们早已经成一家人了,不行,这事不能听你的。” 老萨满两眼垂泪,对着库鲁说道:“我们都是不想当爱新觉罗家奴才的人,我们因为信任你,才从各处逃到你这里组成我们这个小部落,你要明白我们都老了,再过几年就走不动了,年青一代只有野人这个孩子能挑起我们部落这副担子,他要是走了,这个你一手建起来的部落还活得下去吗?”部落的长者们也七嘴八舌纷纷表示反对。 库鲁擦了一把眼泪,缓缓站起来,语气坚定地开口了:“我已经决定了,带大伙入关,不愿去的拿些粮食回乌拉山。”他指着帐外继续说道:“我和你们都是因为不想屈服于爱新觉罗家的暴虐才聚到一起,可老天不容我们啊!从乌拉城被攻破到现在十二年了,我们因为饥饿、寒冷和瘟疫死了多少人了,我们现在连两百人都不到,青壮只有三、四十个了,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穷,我们没有粮食、没有布匹、没有农具,我们还能支撑多久。我把你们聚起来,像一家人似的相处,我不能把自己的亲人都断送掉,我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大金国的那个大汗就是个恶魔,但他也做了件好事,把诸申人联合起来了,那个四贝勒说得对,诸申只有联起手来才能生存,否则明国人、蒙古人都可以随便杀戮、奴役我们,老天爷也可以把我们轻易摧毁。我们入关去,和其他诸申兄弟在一起,扛过这最艰难的时候,把乌拉人的血脉延续下去。” 库鲁一把将正在擦眼泪的李榆拉起来,严肃地对他说:“你长大了,现在是:“多精神的小伙子,这样才配当白甲巴雅喇兵。”,牛眼跟着说:“当兵算什么,这样回沈阳马上可以娶老婆了。” 图赖笑嘻嘻说:“兄弟们凑了些衣物给你,别嫌旧,都是大家的一片情义。” 鳌拜马上抢功:“帽子是新的,我额娘做的,送给你了。” 大帐内,贝勒们听到外面的打闹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相视一笑,又回到帐中继续谈他们的事。 情况的发展让贝勒们不得不佩服老汗看人的眼光,萨哈廉紧急送回的俘虏招供,察哈尔的林丹呼图克图汗已经准备撤军了,他实在下不了决心与金军决战,而他属下的喀尔喀首领们更是怕的要命,尤其是被金军俘虏过的宰赛台吉,不断向他吹嘘金军的神勇,生怕林丹汗想不通把他们推上前跟金军去拼命。 林丹汗在格勒朱尔根犹豫起来,他一向就是怎么优柔寡断,等见到孟格图的援兵到来更加害怕——孟格图的兵力并不强,但他和他的台吉、诺颜们坚信强大的金军主力就在后面,于是林丹汗一边派出可靠得力的中军铁槊科诺特南下侦察,要探探对手的虚实,另一边却在准备撤退。 俘虏还招供,这些年蒙古各部日子过得很惨、明国答应给的银子时断时续,草原又出现寒冬和干旱,牲口死了不少,人和马也都吃不饱,察哈尔骑兵的战马都饿瘦了,大家都不愿意出来打仗。这次他们奉命南下,根本就不愿意干,所以没到更南边的镇北关去,而是带着一帮属下的部众在乌拉故地一带游荡,打算抢点东西就回去复命,没想到暴露了行踪,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估计,逃走那几个人回去一报告,林丹汗肯定要逃跑了。 贝勒们都觉得老汗这一把赌对了,察哈尔汗果然是个胆小鬼,他要是壮起胆子杀过来,恐怕逃跑的就是金军了。他们决定再等一下看看情况。喜讯昨天夜里终于到了,孟格图和老奥巴的人飞马来报,察哈尔人退兵了,还遗弃了不少辎重,大帐内立即欢腾起来,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一大早,贝勒们就喜笑颜开地凑到一起,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阿济格气势汹汹提出借此良机追杀察哈尔人,最好是俘虏察哈尔汗——果然是个缺心眼,在场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四贝勒宽容地让他坐下,然后为大家分析当前的形势:大金国形势很不好,可以说面临危机,金军在取得辽沈、广宁两场大胜之后,消灭了大批的明军精锐,把残存的明国军队赶到了辽西,从而在辽东站稳了脚,外部危机基本解除了,但也不得不面临诸申与尼堪(诸申对汉民的称呼)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在辽东很快就爆发了,诸申与汉人尼堪开始争夺土地和粮食,老汗一改在费阿拉时“恩养尼堪”的策略,向尼堪挥舞起屠刀,先是在镇江堡和金、复、海、盖四州一带杀、然后在辽阳、沈阳一带杀,屠杀的结果是大批尼堪抛荒逃亡,如此一来粮食更少了,这造成辽东更大的混乱,贼盗日益猖獗,尼堪以各种手段杀害诸申,现在诸申人少了城门都不敢出。老汗为了报复,也为了解决粮食问题,改“恩养尼堪”为“杀戮尼堪、以养诸申”的策略,从今年正月开始的诛杀“无谷尼堪”和清查尼堪粮食的行动就是这一策略的延续。 “当然,尼堪不听话、不愿意把粮食交出来,还用下毒、打闷棍这些卑劣手段杀害诸申,这些都必须严惩。但问题是杀戮过重,把种地的尼堪吓跑了,土地长不出庄稼,诸申也得挨饿。大金国初创家底薄,要生存又不得不打仗,这让我们举步维艰。这次出兵是因为今年四月才与科尔沁各部结盟,实在是不得已为之,实际上我们的粮食和马料都不足,所以大汗带两万人到镇北关,最后却只能派出我们这五千人,我们打不起与察哈尔人的长时间战斗,说到底还是我们实力不足,这一点大汗和我们四大贝勒心中有数,这仗不值得打——察哈尔人尽是骑兵,打不过就会跑,而且人马比我们多得多,相反如果我们出了差错损失了人马那就糟了,我们根本损失不起五千人。” 莽古尔泰点点头:“现在我们打仗都得扳着指头算,在科尔沁的土地上打胜了也得不到什么,打输了我们更承受不起。而且,察哈尔比我们还穷,打赢了也没多少油水。我们原来的计划是打明国,只有打明国这个大户才会得到大量的财物,我们才能挺过目前的困难,可惜这个察哈尔汗把原先的计划打乱了,现在不得不推到明年开春以后了。” 四贝勒皇太极接着说:“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退兵,我想后天一早就撤军,这样可以减少粮草的消耗,而且可以让军队早点回去好多休整一段时间,为开春后同明军作战做好准备,你们几个现在想明白了吧?老十二,你也参预国政了,该用脑子想事了,你得多向济尔哈朗学,他做事就稳重得多。”一旁的济尔哈朗贝勒赶紧谦虚地摆摆手,他是老汗那个被幽禁而亡的弟弟舒尔哈齐之子,现任镶蓝旗旗主、四大贝勒之一的二贝勒阿敏的弟弟,年纪不大但一向很会做人,现在已是共理国政的八贝勒之一了。 阿济格咬牙切齿说道:“可这样一来太便宜察哈尔汗了,这个家伙胆子小,可明国给他银子壮胆,就三天两头找我们的麻烦,总得收拾他一下。” 皇太极点点头:“当然要收拾他,但不是现在,天下财富尽在明国,明国皇帝和朝廷又懦弱无能,这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而要彻底打服明国,就必须剪除他的两翼,那就是察哈尔汗的蒙古和明国总兵毛文龙的东江镇,不把他们收拾了,我们根本不敢轻易南下,而要收拾毛文龙,就不得不先把庇护他的朝鲜打服了,所以等我们缓过劲来,必须先击垮朝鲜,然后挨个打垮这两个家伙。” 一提起那个明国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立即引起大家的公愤,这个家伙太坏了,三天两头窜入金国境内破坏,打起仗来他那群乌合之众又不行,可他就是能捣乱,诸申的男女老少见一个杀一个,连老实的阿哈都不放过,他比蝗虫还狠,所到之处房子烧了、城墙扒了、庄稼毁了、牲口、财物更是绝不放过,毛文龙所到之处比遭了天灾还惨。更可恨的是他还勾引那些尼堪逃亡,让大片的土地抛荒绝收,而且他还教唆尼堪用向井里下毒、贩卖有毒的食物、躲在高粱地里打闷棍这类恶毒手段对付诸申。所有的诸申都恨他,可又打不到他,这家伙一有事不是下海逃走,就是躲到朝鲜境内的群山之中,金国与他打了多年的仗,没少痛打过他,可他倒越活越精神了。 阿济格又开始痛骂毛文龙,喜欢动脑子的济尔哈朗见话题扯远了,马上提出另一个问题把话题转回来,乌拉人怎么办?你们两位贝勒意见好像不统一啊。 皇太极毫不犹豫地说:“他们愿意入关的全部带走,路上的粮食也由我们给,诸申人口太少了,这里的男女老少我们都要,他们到关内好歹也能干点活,就是老人、孩子也能帮着看着尼堪,让他们不敢乱来,何况那些孩子总会长大的,到时候就是青壮,女人更好,可以多生孩子。” 济尔哈朗又看了看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很不耐烦瞪了他一眼:“看我干什么,你以为我不想要人口吗?我就是觉得库鲁这家伙当年太猖狂,杀了我们不少人,所以把这家伙找来出口气。这口气出了,我就舒坦了,这家伙也是把好手,他要来就来吧。” 济尔哈朗心里一笑,这位三贝勒比阿济格强不了多少,自己什么都明白,干得却是得罪人的事,而四贝勒却趁机出了次风头。 萨哈廉说:“总得有人带着他们走吧,而且孟格图也要回来了,多少也有些察哈尔汗留下的破烂带回了,这也得有人接应一下,这可是操心费力有没好处的事,谁愿意去呢?” 硕托马上接嘴:“还是七叔去!” 硕托、萨哈廉这哥俩的话一说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指向阿巴泰,阿巴泰一言不发走出去抽他的烟去了,莽古尔泰开口了:“我也觉得还是派阿巴泰合适,反正他回去也没什么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节 秦军 帐外的雪下大了,风嗖嗖地刮着,四贝勒的帐中更热闹了,在四贝勒吹嘘完他的雄才大略后,年轻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硕托已经跳起脚喊打喊杀了,一向稳重的济尔哈朗也有些跃跃欲试了,而萨哈廉则拿着本画满插图的《三国通俗演义》逼着李榆跟他认字——巴克什到哪都忘不了本职工作。 听到这里叫喊声,在自己帐中闲得发慌的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也来凑热闹,他们一进来大家马上就安静了。阿巴泰很不识相地就着火点燃了他的旱烟,云腾雾绕开始抽上了,莽古尔泰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这家伙在家时有老汗管着没见他抽,出了镇北关后好像就没停过,莽古尔泰马上从怀里摸出个精巧的小磁瓶,对着鼻子猛吸几口,连打几个喷嚏。莽古尔泰这个举动好像传染给大家,四贝勒、济尔哈朗、硕托一个个变戏法似的都摸出个小瓶小罐对着鼻子就吸,帐中立即响起一片喷嚏声。 莽古尔泰瞥了一眼傻傻看着他的李榆,嘿嘿一笑:“小子,没见过吧,这叫鼻烟,贵着呢,你吸不起,要学就跟他学。”随手就指了一下阿巴泰。 莽古尔泰精神一好,就把板着面孔对着这济尔哈朗几个年轻贝勒、贝子教训道:“你们几个吃错药了吧,不回去睡觉瞎闹什么,咋咋呼呼要赶猫吓唬耗子不是?” 萨哈廉满脸堆笑回答:“五叔,我们没瞎闹,正在商量军国大事呢”他把刚才大家闲扯的话又跟他这位五叔说了一遍,然后向莽古尔泰、阿巴泰问道:“五叔、七叔,咱们这也是三国演义,你二位也给参详参详。” 莽古尔泰一脸的不屑:“你们几个毛孩子懂什么军国大事,你们打过几仗,见过几个明军,知道明国有多地盘、多少人口,说出来吓死你们,明国光军队就有上百万,一入山海关隔几十里就是一座城,打起仗来把我们诸申男女老少都填进去也不够用。”他又瞟了四贝勒一眼继续说:“别听你们八叔的,他在哄你们这帮孩子。我们诸申有的是能征惯战的勇士,守好辽东就行了,没吃的了就从明国那里抢,他们有的是钱粮。天命七年,大汗带我们打广宁,顺便占了明国的右屯卫,你们知道我们那次抢了什么?足足得了五十多万石粮啊,够我们吃几年了,我们手里有了粮才能把科尔沁那帮家伙拉过来,一起对付察哈尔汗。你们没事就去练练骑马射箭,这才是我们吃饭的本钱,不要瞎琢磨还没影子事。” 萨哈廉不服气:“五叔,这可不是没影子的事,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明国不灭了我们绝不会甘心,我们要一直向南打,打过长城逼他们的皇帝认输。” 莽古尔泰摇摇头不理他了,不屑地对着四贝勒说道:“老八,你别整天拿你那套忽悠孩子,打仗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诸申本钱太少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莽古尔泰又转头小贝勒、贝子们说:“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讲讲明军是怎么回事,你们别以为明军都像现在的辽兵这样熊,就给你们讲讲萨尔浒吧。”他又瞧向门口找李榆;“那个小子将来也是个杀人抢东西的好手,也让他听听——嘿,老七别骗孩子抽你那破烟。” 四贝勒脸一红,但很快就脸色如常了,莽古尔泰对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而四贝勒见到他总有点心虚,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老汗的继妃富察氏生的儿子,富察氏失宠丢了继妃的位子后,老汗把她赶出宫交给莽古尔泰与德格类哥俩供养,莽古尔泰觉得老娘害了他,与富察氏大吵大闹,老太太心急上火死了,本来莽古尔泰认爹不认娘就很不是个东西,但四贝勒趁机添了把火,他派人在八旗中造谣说莽古尔泰杀了亲娘,这让莽古尔泰彻底名声扫地,莽古尔泰为此恨透了自己这位八弟,虽然两人后来为对付大妃阿巴亥不得不暂时和好,但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两人实际上面和心不合。 帐中几个年轻人围过来,莽古尔泰大咧咧地坐在中间絮叨起来,阿巴泰继续一言不发地躲在门边抽他的破烟。看到大家都到他身旁坐下,三贝勒莽古尔泰严肃地说道:“这几年,我们连获大胜,大家都以为明军不堪一击,有点忘乎所以,但轻敌是兵家大忌,你们必须知道明国拥兵上百万,并不缺乏精兵悍将,比如川兵、浙兵,特别是西北的延绥、固原、宁夏和甘肃各镇的西兵,他们与蒙古打了两百多年了,号称是天下无敌的秦军,其凶悍善战令人胆寒。” 三贝勒指着萨哈廉问:“萨尔浒大战时你才十五岁,还轮不到你上阵,你阿玛给你讲过萨尔浒之战吗?”萨哈廉点头回答:“我和硕托哥哥那时在费阿拉大营留守,听阿玛讲明军分兵四路攻击,大汗爷爷带我们将其各个击破,歼灭明军四万五千余大获全胜。” 济尔哈朗说道:“我跟阿敏哥哥上阵了,那次明国皇帝派出了号称百战无一败的杜松,重新起用已辞官回籍的猛将刘綎,抽调了西北四镇和宣大三镇的精锐,我们胜得真险,还是我们运气好。” 三贝勒叹了口气说道:“大获全胜不假,但那一仗打得真苦啊。硕托、萨哈廉,你阿玛险些回不来了,别以为打胜仗就万事大吉了,这种胜仗我们也打不起啊,老八你说是不是?”四贝勒点点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萨尔浒两军厮杀在一起,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一幕。 所有的诸申都不会不知道萨尔浒之战,看到李榆不解的神色,萨哈廉、硕托一边听着三大贝勒说话,一边给李榆讲解萨尔浒之战,阿巴泰可是亲自上阵血战过的当事者,时不时也凑过来插上几句。 天命四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明国皇帝从西北、宣大、辽东等九边重镇抽调边军精锐会合关内川军、浙军等各路精锐共八万六千余人讨伐金国,朝鲜国、叶赫部也出兵响应,初创的金国第一次面临生死考验。 明国征战过朝鲜的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指挥,派出悍将——山海关总兵杜松出抚顺关以三万人,由西面进攻,这是明军的主力;辽东总兵李如柏以两万五千人出清河,由西南面进攻;起复的原四川总兵刘綎经宽甸以一万人会合两万朝鲜兵,由南面进攻;开原总兵马林以一万五千人出开原,由北面进攻,四路大军从四面合攻金国都赫图阿拉。大汗面对危急的形势毫不畏惧全力迎战,将金国所有男丁包括能战的阿哈全部动员起来,凑足了六万余人,在具体战略上他决定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明军,首先要打击进展最快的杜松部。 三月初一,明军杜松部:“收拾了杜松,我们就以横扫千军之势,在尚间崖全歼明军北路的马林部,随后设伏阿布达里岗再歼南路刘綎部,而李如柏部则望风而逃,我们大获全胜。有了这场胜仗,我们才真正站住脚。”他停了一下,右手指上天道:“但这仗打得太险,假如大贝勒没有挡住明军,假如没有那场大雾而让明军把仗拖下去,又假如那个李如柏稍微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对他那个方向可是玩了空城计,一切都不好说。老八,你跟我说实话,这种胜仗你赢得起几回。” 四贝勒只得点头说道:“但这种仗明国输得起,我们却赢不起,代价太大,再打两回我们就撑不住了,那帮西北来的明军是真能打。” 莽古尔泰冷笑一声:“明国有的是兵、有的是钱,这样的仗他还能打,像杜松那样的大将,他要想找就有的是。不是我们运气好,是杜松自己找死,辽东这地方不是他能来的,这是李家的天下,李家可以把辽东给我们,但绝不会给其他明国的人。老汗说过萨尔浒一战的打法就是‘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可打仗哪有那么简单,李如柏是个窝囊废,我们为什么不打;刘綎的川兵没有赶到,只能带些杂兵上阵,我们为什么不打;马林更是兵力薄弱,我们为什么也不打。我们首先打的是最强的杜松,这不是冒险吗?我来告诉你们,因为杜松该死,他一个榆林人跑到辽东干什么,想抢生意嘛!我们辽东的朋友很多,明军还没出门,我们就知道他们的兵力、武器和行军路线,你们知道李如柏出清河每天走多少路吗?告诉你们,只有十里上下,这是出来打仗吗?所以不要逼人太甚,我们不能把朋友逼得无路可走,他们在辽东呆不住了退到了辽西,已经很对得起我们了,我们要让他们混得下去,他们有机会捞钱,我们也能沾光,要是这帮辽将都完蛋了,明国皇帝换一帮别处来的将官,你知道中间有几个像杜松那样跟我们玩命的?老八,你得教教他们怎么做人交朋友,别让他们胡思乱想,明国不是我们啃得动的。”莽古尔泰说完扭头走了,他一走,阿巴泰也打了声招呼就跟着离开了。 莽古尔泰扫了大家的兴,帐中的人也呆不下去了,各自告辞离去,只剩下四贝勒,还有守在门口的李榆。 四贝勒挠挠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傻乎乎看着他的李榆严肃地说:“额鲁,我再教你一招,打仗还要善于交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节 秦军 帐外的雪下大了,风嗖嗖地刮着,四贝勒的帐中更热闹了,在四贝勒吹嘘完他的雄才大略后,年轻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硕托已经跳起脚喊打喊杀了,一向稳重的济尔哈朗也有些跃跃欲试了,而萨哈廉则拿着本画满插图的《三国通俗演义》逼着李榆跟他认字——巴克什到哪都忘不了本职工作。 听到这里叫喊声,在自己帐中闲得发慌的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也来凑热闹,他们一进来大家马上就安静了。阿巴泰很不识相地就着火点燃了他的旱烟,云腾雾绕开始抽上了,莽古尔泰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这家伙在家时有老汗管着没见他抽,出了镇北关后好像就没停过,莽古尔泰马上从怀里摸出个精巧的小磁瓶,对着鼻子猛吸几口,连打几个喷嚏。莽古尔泰这个举动好像传染给大家,四贝勒、济尔哈朗、硕托一个个变戏法似的都摸出个小瓶小罐对着鼻子就吸,帐中立即响起一片喷嚏声。 莽古尔泰瞥了一眼傻傻看着他的李榆,嘿嘿一笑:“小子,没见过吧,这叫鼻烟,贵着呢,你吸不起,要学就跟他学。”随手就指了一下阿巴泰。 莽古尔泰精神一好,就把板着面孔对着这济尔哈朗几个年轻贝勒、贝子教训道:“你们几个吃错药了吧,不回去睡觉瞎闹什么,咋咋呼呼要赶猫吓唬耗子不是?” 萨哈廉满脸堆笑回答:“五叔,我们没瞎闹,正在商量军国大事呢”他把刚才大家闲扯的话又跟他这位五叔说了一遍,然后向莽古尔泰、阿巴泰问道:“五叔、七叔,咱们这也是三国演义,你二位也给参详参详。” 莽古尔泰一脸的不屑:“你们几个毛孩子懂什么军国大事,你们打过几仗,见过几个明军,知道明国有多地盘、多少人口,说出来吓死你们,明国光军队就有上百万,一入山海关隔几十里就是一座城,打起仗来把我们诸申男女老少都填进去也不够用。”他又瞟了四贝勒一眼继续说:“别听你们八叔的,他在哄你们这帮孩子。我们诸申有的是能征惯战的勇士,守好辽东就行了,没吃的了就从明国那里抢,他们有的是钱粮。天命七年,大汗带我们打广宁,顺便占了明国的右屯卫,你们知道我们那次抢了什么?足足得了五十多万石粮啊,够我们吃几年了,我们手里有了粮才能把科尔沁那帮家伙拉过来,一起对付察哈尔汗。你们没事就去练练骑马射箭,这才是我们吃饭的本钱,不要瞎琢磨还没影子事。” 萨哈廉不服气:“五叔,这可不是没影子的事,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明国不灭了我们绝不会甘心,我们要一直向南打,打过长城逼他们的皇帝认输。” 莽古尔泰摇摇头不理他了,不屑地对着四贝勒说道:“老八,你别整天拿你那套忽悠孩子,打仗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诸申本钱太少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莽古尔泰又转头小贝勒、贝子们说:“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讲讲明军是怎么回事,你们别以为明军都像现在的辽兵这样熊,就给你们讲讲萨尔浒吧。”他又瞧向门口找李榆;“那个小子将来也是个杀人抢东西的好手,也让他听听——嘿,老七别骗孩子抽你那破烟。” 四贝勒脸一红,但很快就脸色如常了,莽古尔泰对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而四贝勒见到他总有点心虚,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老汗的继妃富察氏生的儿子,富察氏失宠丢了继妃的位子后,老汗把她赶出宫交给莽古尔泰与德格类哥俩供养,莽古尔泰觉得老娘害了他,与富察氏大吵大闹,老太太心急上火死了,本来莽古尔泰认爹不认娘就很不是个东西,但四贝勒趁机添了把火,他派人在八旗中造谣说莽古尔泰杀了亲娘,这让莽古尔泰彻底名声扫地,莽古尔泰为此恨透了自己这位八弟,虽然两人后来为对付大妃阿巴亥不得不暂时和好,但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两人实际上面和心不合。 帐中几个年轻人围过来,莽古尔泰大咧咧地坐在中间絮叨起来,阿巴泰继续一言不发地躲在门边抽他的破烟。看到大家都到他身旁坐下,三贝勒莽古尔泰严肃地说道:“这几年,我们连获大胜,大家都以为明军不堪一击,有点忘乎所以,但轻敌是兵家大忌,你们必须知道明国拥兵上百万,并不缺乏精兵悍将,比如川兵、浙兵,特别是西北的延绥、固原、宁夏和甘肃各镇的西兵,他们与蒙古打了两百多年了,号称是天下无敌的秦军,其凶悍善战令人胆寒。” 三贝勒指着萨哈廉问:“萨尔浒大战时你才十五岁,还轮不到你上阵,你阿玛给你讲过萨尔浒之战吗?”萨哈廉点头回答:“我和硕托哥哥那时在费阿拉大营留守,听阿玛讲明军分兵四路攻击,大汗爷爷带我们将其各个击破,歼灭明军四万五千余大获全胜。” 济尔哈朗说道:“我跟阿敏哥哥上阵了,那次明国皇帝派出了号称百战无一败的杜松,重新起用已辞官回籍的猛将刘綎,抽调了西北四镇和宣大三镇的精锐,我们胜得真险,还是我们运气好。” 三贝勒叹了口气说道:“大获全胜不假,但那一仗打得真苦啊。硕托、萨哈廉,你阿玛险些回不来了,别以为打胜仗就万事大吉了,这种胜仗我们也打不起啊,老八你说是不是?”四贝勒点点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萨尔浒两军厮杀在一起,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一幕。 所有的诸申都不会不知道萨尔浒之战,看到李榆不解的神色,萨哈廉、硕托一边听着三大贝勒说话,一边给李榆讲解萨尔浒之战,阿巴泰可是亲自上阵血战过的当事者,时不时也凑过来插上几句。 天命四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明国皇帝从西北、宣大、辽东等九边重镇抽调边军精锐会合关内川军、浙军等各路精锐共八万六千余人讨伐金国,朝鲜国、叶赫部也出兵响应,初创的金国第一次面临生死考验。 明国征战过朝鲜的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指挥,派出悍将——山海关总兵杜松出抚顺关以三万人,由西面进攻,这是明军的主力;辽东总兵李如柏以两万五千人出清河,由西南面进攻;起复的原四川总兵刘綎经宽甸以一万人会合两万朝鲜兵,由南面进攻;开原总兵马林以一万五千人出开原,由北面进攻,四路大军从四面合攻金国都赫图阿拉。大汗面对危急的形势毫不畏惧全力迎战,将金国所有男丁包括能战的阿哈全部动员起来,凑足了六万余人,在具体战略上他决定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明军,首先要打击进展最快的杜松部。 三月初一,明军杜松部:“收拾了杜松,我们就以横扫千军之势,在尚间崖全歼明军北路的马林部,随后设伏阿布达里岗再歼南路刘綎部,而李如柏部则望风而逃,我们大获全胜。有了这场胜仗,我们才真正站住脚。”他停了一下,右手指上天道:“但这仗打得太险,假如大贝勒没有挡住明军,假如没有那场大雾而让明军把仗拖下去,又假如那个李如柏稍微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对他那个方向可是玩了空城计,一切都不好说。老八,你跟我说实话,这种胜仗你赢得起几回。” 四贝勒只得点头说道:“但这种仗明国输得起,我们却赢不起,代价太大,再打两回我们就撑不住了,那帮西北来的明军是真能打。” 莽古尔泰冷笑一声:“明国有的是兵、有的是钱,这样的仗他还能打,像杜松那样的大将,他要想找就有的是。不是我们运气好,是杜松自己找死,辽东这地方不是他能来的,这是李家的天下,李家可以把辽东给我们,但绝不会给其他明国的人。老汗说过萨尔浒一战的打法就是‘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可打仗哪有那么简单,李如柏是个窝囊废,我们为什么不打;刘綎的川兵没有赶到,只能带些杂兵上阵,我们为什么不打;马林更是兵力薄弱,我们为什么也不打。我们首先打的是最强的杜松,这不是冒险吗?我来告诉你们,因为杜松该死,他一个榆林人跑到辽东干什么,想抢生意嘛!我们辽东的朋友很多,明军还没出门,我们就知道他们的兵力、武器和行军路线,你们知道李如柏出清河每天走多少路吗?告诉你们,只有十里上下,这是出来打仗吗?所以不要逼人太甚,我们不能把朋友逼得无路可走,他们在辽东呆不住了退到了辽西,已经很对得起我们了,我们要让他们混得下去,他们有机会捞钱,我们也能沾光,要是这帮辽将都完蛋了,明国皇帝换一帮别处来的将官,你知道中间有几个像杜松那样跟我们玩命的?老八,你得教教他们怎么做人交朋友,别让他们胡思乱想,明国不是我们啃得动的。”莽古尔泰说完扭头走了,他一走,阿巴泰也打了声招呼就跟着离开了。 莽古尔泰扫了大家的兴,帐中的人也呆不下去了,各自告辞离去,只剩下四贝勒,还有守在门口的李榆。 四贝勒挠挠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傻乎乎看着他的李榆严肃地说:“额鲁,我再教你一招,打仗还要善于交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节 秦军 帐外的雪下大了,风嗖嗖地刮着,四贝勒的帐中更热闹了,在四贝勒吹嘘完他的雄才大略后,年轻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硕托已经跳起脚喊打喊杀了,一向稳重的济尔哈朗也有些跃跃欲试了,而萨哈廉则拿着本画满插图的《三国通俗演义》逼着李榆跟他认字——巴克什到哪都忘不了本职工作。 听到这里叫喊声,在自己帐中闲得发慌的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也来凑热闹,他们一进来大家马上就安静了。阿巴泰很不识相地就着火点燃了他的旱烟,云腾雾绕开始抽上了,莽古尔泰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这家伙在家时有老汗管着没见他抽,出了镇北关后好像就没停过,莽古尔泰马上从怀里摸出个精巧的小磁瓶,对着鼻子猛吸几口,连打几个喷嚏。莽古尔泰这个举动好像传染给大家,四贝勒、济尔哈朗、硕托一个个变戏法似的都摸出个小瓶小罐对着鼻子就吸,帐中立即响起一片喷嚏声。 莽古尔泰瞥了一眼傻傻看着他的李榆,嘿嘿一笑:“小子,没见过吧,这叫鼻烟,贵着呢,你吸不起,要学就跟他学。”随手就指了一下阿巴泰。 莽古尔泰精神一好,就把板着面孔对着这济尔哈朗几个年轻贝勒、贝子教训道:“你们几个吃错药了吧,不回去睡觉瞎闹什么,咋咋呼呼要赶猫吓唬耗子不是?” 萨哈廉满脸堆笑回答:“五叔,我们没瞎闹,正在商量军国大事呢”他把刚才大家闲扯的话又跟他这位五叔说了一遍,然后向莽古尔泰、阿巴泰问道:“五叔、七叔,咱们这也是三国演义,你二位也给参详参详。” 莽古尔泰一脸的不屑:“你们几个毛孩子懂什么军国大事,你们打过几仗,见过几个明军,知道明国有多地盘、多少人口,说出来吓死你们,明国光军队就有上百万,一入山海关隔几十里就是一座城,打起仗来把我们诸申男女老少都填进去也不够用。”他又瞟了四贝勒一眼继续说:“别听你们八叔的,他在哄你们这帮孩子。我们诸申有的是能征惯战的勇士,守好辽东就行了,没吃的了就从明国那里抢,他们有的是钱粮。天命七年,大汗带我们打广宁,顺便占了明国的右屯卫,你们知道我们那次抢了什么?足足得了五十多万石粮啊,够我们吃几年了,我们手里有了粮才能把科尔沁那帮家伙拉过来,一起对付察哈尔汗。你们没事就去练练骑马射箭,这才是我们吃饭的本钱,不要瞎琢磨还没影子事。” 萨哈廉不服气:“五叔,这可不是没影子的事,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明国不灭了我们绝不会甘心,我们要一直向南打,打过长城逼他们的皇帝认输。” 莽古尔泰摇摇头不理他了,不屑地对着四贝勒说道:“老八,你别整天拿你那套忽悠孩子,打仗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诸申本钱太少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莽古尔泰又转头小贝勒、贝子们说:“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讲讲明军是怎么回事,你们别以为明军都像现在的辽兵这样熊,就给你们讲讲萨尔浒吧。”他又瞧向门口找李榆;“那个小子将来也是个杀人抢东西的好手,也让他听听——嘿,老七别骗孩子抽你那破烟。” 四贝勒脸一红,但很快就脸色如常了,莽古尔泰对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而四贝勒见到他总有点心虚,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老汗的继妃富察氏生的儿子,富察氏失宠丢了继妃的位子后,老汗把她赶出宫交给莽古尔泰与德格类哥俩供养,莽古尔泰觉得老娘害了他,与富察氏大吵大闹,老太太心急上火死了,本来莽古尔泰认爹不认娘就很不是个东西,但四贝勒趁机添了把火,他派人在八旗中造谣说莽古尔泰杀了亲娘,这让莽古尔泰彻底名声扫地,莽古尔泰为此恨透了自己这位八弟,虽然两人后来为对付大妃阿巴亥不得不暂时和好,但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两人实际上面和心不合。 帐中几个年轻人围过来,莽古尔泰大咧咧地坐在中间絮叨起来,阿巴泰继续一言不发地躲在门边抽他的破烟。看到大家都到他身旁坐下,三贝勒莽古尔泰严肃地说道:“这几年,我们连获大胜,大家都以为明军不堪一击,有点忘乎所以,但轻敌是兵家大忌,你们必须知道明国拥兵上百万,并不缺乏精兵悍将,比如川兵、浙兵,特别是西北的延绥、固原、宁夏和甘肃各镇的西兵,他们与蒙古打了两百多年了,号称是天下无敌的秦军,其凶悍善战令人胆寒。” 三贝勒指着萨哈廉问:“萨尔浒大战时你才十五岁,还轮不到你上阵,你阿玛给你讲过萨尔浒之战吗?”萨哈廉点头回答:“我和硕托哥哥那时在费阿拉大营留守,听阿玛讲明军分兵四路攻击,大汗爷爷带我们将其各个击破,歼灭明军四万五千余大获全胜。” 济尔哈朗说道:“我跟阿敏哥哥上阵了,那次明国皇帝派出了号称百战无一败的杜松,重新起用已辞官回籍的猛将刘綎,抽调了西北四镇和宣大三镇的精锐,我们胜得真险,还是我们运气好。” 三贝勒叹了口气说道:“大获全胜不假,但那一仗打得真苦啊。硕托、萨哈廉,你阿玛险些回不来了,别以为打胜仗就万事大吉了,这种胜仗我们也打不起啊,老八你说是不是?”四贝勒点点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萨尔浒两军厮杀在一起,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一幕。 所有的诸申都不会不知道萨尔浒之战,看到李榆不解的神色,萨哈廉、硕托一边听着三大贝勒说话,一边给李榆讲解萨尔浒之战,阿巴泰可是亲自上阵血战过的当事者,时不时也凑过来插上几句。 天命四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明国皇帝从西北、宣大、辽东等九边重镇抽调边军精锐会合关内川军、浙军等各路精锐共八万六千余人讨伐金国,朝鲜国、叶赫部也出兵响应,初创的金国第一次面临生死考验。 明国征战过朝鲜的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指挥,派出悍将——山海关总兵杜松出抚顺关以三万人,由西面进攻,这是明军的主力;辽东总兵李如柏以两万五千人出清河,由西南面进攻;起复的原四川总兵刘綎经宽甸以一万人会合两万朝鲜兵,由南面进攻;开原总兵马林以一万五千人出开原,由北面进攻,四路大军从四面合攻金国都赫图阿拉。大汗面对危急的形势毫不畏惧全力迎战,将金国所有男丁包括能战的阿哈全部动员起来,凑足了六万余人,在具体战略上他决定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明军,首先要打击进展最快的杜松部。 三月初一,明军杜松部:“收拾了杜松,我们就以横扫千军之势,在尚间崖全歼明军北路的马林部,随后设伏阿布达里岗再歼南路刘綎部,而李如柏部则望风而逃,我们大获全胜。有了这场胜仗,我们才真正站住脚。”他停了一下,右手指上天道:“但这仗打得太险,假如大贝勒没有挡住明军,假如没有那场大雾而让明军把仗拖下去,又假如那个李如柏稍微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对他那个方向可是玩了空城计,一切都不好说。老八,你跟我说实话,这种胜仗你赢得起几回。” 四贝勒只得点头说道:“但这种仗明国输得起,我们却赢不起,代价太大,再打两回我们就撑不住了,那帮西北来的明军是真能打。” 莽古尔泰冷笑一声:“明国有的是兵、有的是钱,这样的仗他还能打,像杜松那样的大将,他要想找就有的是。不是我们运气好,是杜松自己找死,辽东这地方不是他能来的,这是李家的天下,李家可以把辽东给我们,但绝不会给其他明国的人。老汗说过萨尔浒一战的打法就是‘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可打仗哪有那么简单,李如柏是个窝囊废,我们为什么不打;刘綎的川兵没有赶到,只能带些杂兵上阵,我们为什么不打;马林更是兵力薄弱,我们为什么也不打。我们首先打的是最强的杜松,这不是冒险吗?我来告诉你们,因为杜松该死,他一个榆林人跑到辽东干什么,想抢生意嘛!我们辽东的朋友很多,明军还没出门,我们就知道他们的兵力、武器和行军路线,你们知道李如柏出清河每天走多少路吗?告诉你们,只有十里上下,这是出来打仗吗?所以不要逼人太甚,我们不能把朋友逼得无路可走,他们在辽东呆不住了退到了辽西,已经很对得起我们了,我们要让他们混得下去,他们有机会捞钱,我们也能沾光,要是这帮辽将都完蛋了,明国皇帝换一帮别处来的将官,你知道中间有几个像杜松那样跟我们玩命的?老八,你得教教他们怎么做人交朋友,别让他们胡思乱想,明国不是我们啃得动的。”莽古尔泰说完扭头走了,他一走,阿巴泰也打了声招呼就跟着离开了。 莽古尔泰扫了大家的兴,帐中的人也呆不下去了,各自告辞离去,只剩下四贝勒,还有守在门口的李榆。 四贝勒挠挠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傻乎乎看着他的李榆严肃地说:“额鲁,我再教你一招,打仗还要善于交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节 秦军 帐外的雪下大了,风嗖嗖地刮着,四贝勒的帐中更热闹了,在四贝勒吹嘘完他的雄才大略后,年轻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硕托已经跳起脚喊打喊杀了,一向稳重的济尔哈朗也有些跃跃欲试了,而萨哈廉则拿着本画满插图的《三国通俗演义》逼着李榆跟他认字——巴克什到哪都忘不了本职工作。 听到这里叫喊声,在自己帐中闲得发慌的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也来凑热闹,他们一进来大家马上就安静了。阿巴泰很不识相地就着火点燃了他的旱烟,云腾雾绕开始抽上了,莽古尔泰不满地瞟了他一眼,这家伙在家时有老汗管着没见他抽,出了镇北关后好像就没停过,莽古尔泰马上从怀里摸出个精巧的小磁瓶,对着鼻子猛吸几口,连打几个喷嚏。莽古尔泰这个举动好像传染给大家,四贝勒、济尔哈朗、硕托一个个变戏法似的都摸出个小瓶小罐对着鼻子就吸,帐中立即响起一片喷嚏声。 莽古尔泰瞥了一眼傻傻看着他的李榆,嘿嘿一笑:“小子,没见过吧,这叫鼻烟,贵着呢,你吸不起,要学就跟他学。”随手就指了一下阿巴泰。 莽古尔泰精神一好,就把板着面孔对着这济尔哈朗几个年轻贝勒、贝子教训道:“你们几个吃错药了吧,不回去睡觉瞎闹什么,咋咋呼呼要赶猫吓唬耗子不是?” 萨哈廉满脸堆笑回答:“五叔,我们没瞎闹,正在商量军国大事呢”他把刚才大家闲扯的话又跟他这位五叔说了一遍,然后向莽古尔泰、阿巴泰问道:“五叔、七叔,咱们这也是三国演义,你二位也给参详参详。” 莽古尔泰一脸的不屑:“你们几个毛孩子懂什么军国大事,你们打过几仗,见过几个明军,知道明国有多地盘、多少人口,说出来吓死你们,明国光军队就有上百万,一入山海关隔几十里就是一座城,打起仗来把我们诸申男女老少都填进去也不够用。”他又瞟了四贝勒一眼继续说:“别听你们八叔的,他在哄你们这帮孩子。我们诸申有的是能征惯战的勇士,守好辽东就行了,没吃的了就从明国那里抢,他们有的是钱粮。天命七年,大汗带我们打广宁,顺便占了明国的右屯卫,你们知道我们那次抢了什么?足足得了五十多万石粮啊,够我们吃几年了,我们手里有了粮才能把科尔沁那帮家伙拉过来,一起对付察哈尔汗。你们没事就去练练骑马射箭,这才是我们吃饭的本钱,不要瞎琢磨还没影子事。” 萨哈廉不服气:“五叔,这可不是没影子的事,没有远虑、必有近忧,明国不灭了我们绝不会甘心,我们要一直向南打,打过长城逼他们的皇帝认输。” 莽古尔泰摇摇头不理他了,不屑地对着四贝勒说道:“老八,你别整天拿你那套忽悠孩子,打仗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诸申本钱太少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莽古尔泰又转头小贝勒、贝子们说:“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讲讲明军是怎么回事,你们别以为明军都像现在的辽兵这样熊,就给你们讲讲萨尔浒吧。”他又瞧向门口找李榆;“那个小子将来也是个杀人抢东西的好手,也让他听听——嘿,老七别骗孩子抽你那破烟。” 四贝勒脸一红,但很快就脸色如常了,莽古尔泰对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而四贝勒见到他总有点心虚,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老汗的继妃富察氏生的儿子,富察氏失宠丢了继妃的位子后,老汗把她赶出宫交给莽古尔泰与德格类哥俩供养,莽古尔泰觉得老娘害了他,与富察氏大吵大闹,老太太心急上火死了,本来莽古尔泰认爹不认娘就很不是个东西,但四贝勒趁机添了把火,他派人在八旗中造谣说莽古尔泰杀了亲娘,这让莽古尔泰彻底名声扫地,莽古尔泰为此恨透了自己这位八弟,虽然两人后来为对付大妃阿巴亥不得不暂时和好,但心里的疙瘩还是解不开,两人实际上面和心不合。 帐中几个年轻人围过来,莽古尔泰大咧咧地坐在中间絮叨起来,阿巴泰继续一言不发地躲在门边抽他的破烟。看到大家都到他身旁坐下,三贝勒莽古尔泰严肃地说道:“这几年,我们连获大胜,大家都以为明军不堪一击,有点忘乎所以,但轻敌是兵家大忌,你们必须知道明国拥兵上百万,并不缺乏精兵悍将,比如川兵、浙兵,特别是西北的延绥、固原、宁夏和甘肃各镇的西兵,他们与蒙古打了两百多年了,号称是天下无敌的秦军,其凶悍善战令人胆寒。” 三贝勒指着萨哈廉问:“萨尔浒大战时你才十五岁,还轮不到你上阵,你阿玛给你讲过萨尔浒之战吗?”萨哈廉点头回答:“我和硕托哥哥那时在费阿拉大营留守,听阿玛讲明军分兵四路攻击,大汗爷爷带我们将其各个击破,歼灭明军四万五千余大获全胜。” 济尔哈朗说道:“我跟阿敏哥哥上阵了,那次明国皇帝派出了号称百战无一败的杜松,重新起用已辞官回籍的猛将刘綎,抽调了西北四镇和宣大三镇的精锐,我们胜得真险,还是我们运气好。” 三贝勒叹了口气说道:“大获全胜不假,但那一仗打得真苦啊。硕托、萨哈廉,你阿玛险些回不来了,别以为打胜仗就万事大吉了,这种胜仗我们也打不起啊,老八你说是不是?”四贝勒点点头,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萨尔浒两军厮杀在一起,尸横遍野、血肉横飞的一幕。 所有的诸申都不会不知道萨尔浒之战,看到李榆不解的神色,萨哈廉、硕托一边听着三大贝勒说话,一边给李榆讲解萨尔浒之战,阿巴泰可是亲自上阵血战过的当事者,时不时也凑过来插上几句。 天命四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明国皇帝从西北、宣大、辽东等九边重镇抽调边军精锐会合关内川军、浙军等各路精锐共八万六千余人讨伐金国,朝鲜国、叶赫部也出兵响应,初创的金国第一次面临生死考验。 明国征战过朝鲜的辽东经略杨镐坐镇沈阳指挥,派出悍将——山海关总兵杜松出抚顺关以三万人,由西面进攻,这是明军的主力;辽东总兵李如柏以两万五千人出清河,由西南面进攻;起复的原四川总兵刘綎经宽甸以一万人会合两万朝鲜兵,由南面进攻;开原总兵马林以一万五千人出开原,由北面进攻,四路大军从四面合攻金国都赫图阿拉。大汗面对危急的形势毫不畏惧全力迎战,将金国所有男丁包括能战的阿哈全部动员起来,凑足了六万余人,在具体战略上他决定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明军,首先要打击进展最快的杜松部。 三月初一,明军杜松部:“收拾了杜松,我们就以横扫千军之势,在尚间崖全歼明军北路的马林部,随后设伏阿布达里岗再歼南路刘綎部,而李如柏部则望风而逃,我们大获全胜。有了这场胜仗,我们才真正站住脚。”他停了一下,右手指上天道:“但这仗打得太险,假如大贝勒没有挡住明军,假如没有那场大雾而让明军把仗拖下去,又假如那个李如柏稍微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对他那个方向可是玩了空城计,一切都不好说。老八,你跟我说实话,这种胜仗你赢得起几回。” 四贝勒只得点头说道:“但这种仗明国输得起,我们却赢不起,代价太大,再打两回我们就撑不住了,那帮西北来的明军是真能打。” 莽古尔泰冷笑一声:“明国有的是兵、有的是钱,这样的仗他还能打,像杜松那样的大将,他要想找就有的是。不是我们运气好,是杜松自己找死,辽东这地方不是他能来的,这是李家的天下,李家可以把辽东给我们,但绝不会给其他明国的人。老汗说过萨尔浒一战的打法就是‘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可打仗哪有那么简单,李如柏是个窝囊废,我们为什么不打;刘綎的川兵没有赶到,只能带些杂兵上阵,我们为什么不打;马林更是兵力薄弱,我们为什么也不打。我们首先打的是最强的杜松,这不是冒险吗?我来告诉你们,因为杜松该死,他一个榆林人跑到辽东干什么,想抢生意嘛!我们辽东的朋友很多,明军还没出门,我们就知道他们的兵力、武器和行军路线,你们知道李如柏出清河每天走多少路吗?告诉你们,只有十里上下,这是出来打仗吗?所以不要逼人太甚,我们不能把朋友逼得无路可走,他们在辽东呆不住了退到了辽西,已经很对得起我们了,我们要让他们混得下去,他们有机会捞钱,我们也能沾光,要是这帮辽将都完蛋了,明国皇帝换一帮别处来的将官,你知道中间有几个像杜松那样跟我们玩命的?老八,你得教教他们怎么做人交朋友,别让他们胡思乱想,明国不是我们啃得动的。”莽古尔泰说完扭头走了,他一走,阿巴泰也打了声招呼就跟着离开了。 莽古尔泰扫了大家的兴,帐中的人也呆不下去了,各自告辞离去,只剩下四贝勒,还有守在门口的李榆。 四贝勒挠挠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傻乎乎看着他的李榆严肃地说:“额鲁,我再教你一招,打仗还要善于交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节 回师 一大早,图赖就带着库鲁大叔来了——回师的军令已经下达,库鲁他们也要入关,但他们不是同路走,库鲁和入关的乡亲们要和阿巴泰一起等到孟格图的人从格勒朱尔根撤回来后才能才能一起动身,而军队则要先行一步。库鲁带来一头骡子,把缰绳硬塞到李榆手中,还把纳娅大婶准备的一袋干粮递给他,李榆不想收,他可是知道库鲁大叔他们日子难过,粮食、牲口紧得慌。图赖却帮他接着了,他告诉李榆:行军苦得很,没牲口帮着驮盔甲、行装可不行,而且大金军队没有军饷、出征也得自备武器、粮食,这些干粮是上路必需的。 李榆摸出三贝勒给他的那块银子,库鲁一把挡回去,还拍了下他的头,严肃地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跟我们过,以后的路得自己走了,身上有点钱肯定会派上用场。他见李榆眼圈又红了,赶紧对图赖说了几句拜托照顾的话,就匆忙离开了。 图赖看着一脸苦相的李榆安慰道:大家都入了关,离得也不会太远,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用不着这么伤心。他告诉李榆,镶黄旗的巴雅喇兄弟们都喜欢他,阿济格贝勒会向大汗请求把他编入镶黄旗,到时候兄弟们在一起不会孤单的。图赖还说道,阿济格贝勒就是有点鲁莽,但这人心眼不算坏,对手下的人也还照顾,跟着他不会吃亏,当然四贝勒有学问又待人和气,也是个不错的主子。 第二天才天还没有放亮,金国的大营里军号声此起彼伏,将士们爬起来吃点干粮立即就拔营启程,向南开去,有些怨气的阿巴泰贝勒连面都没露一下,继续睡他的觉。 上了路,李榆终于明白库鲁大叔为什么要赶着给他送头骡子,金军所有人除了战马都另外带了牲口驮运行装、盔甲,不少人还有阿哈侍候,自己非常轻松,因此行军速度极快。李榆没什么东西,但如果没有这匹骡子驮着干粮、行李和沉重的盔甲,他和他那匹战马很难跟上队伍。 风雪并不大,队伍显得有些沉闷,只听得见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人马踏雪声,大家都埋头走路打不起精神,这一趟没打仗,也就没有战利品可分,从沈阳出来到回去,还得搭上了自己十几天的口粮,这次算是吃亏了。回去的路上不会有战斗,贝勒、贝子们一起走,跟随他们的各旗巴雅喇们开始还各走各的,渐渐地就混到一起,李榆不知不觉就与图赖这帮镶黄旗的凑到了一块,四贝勒见了也不管他,还让图赖照顾一下。图赖就让自己的阿哈帮着照顾李榆的骡子,一边走一边与李榆小声聊着。 图赖悄声告诫李榆,大金军队行军纪律非常严,队伍里千万不能大声喧哗和乱跑,更不能擅自离队,那可是大罪,大汗对这种事下手极狠,诸申闲散惯了,过去就有人偷着离队去打猎,甚至去抢劫,大汗抓住就杀,现在大家都老实了。图赖说,像现在这种速度不过才一日百把里,算是很轻松的,遇上打仗要抢时间,一日行军两百四、五十里是家常便饭,明军打不过我们,行军太慢了就是一个主要原因。 李榆小声问图赖明国的军队到底厉害不厉害,看到图赖被问得一愣,就把昨晚听到的关于萨尔浒的事和两位贝勒的不同意见简单讲了一下,图赖沉吟了一会说道:明军肯定比我们强大,但明国的官吏太坏了,捞起钱来不要命什么都敢贪,克扣、拖欠士兵的军饷那是常有的事,连军队的口粮、军械和马料都不肯放过,明军士兵的日子过得很惨,穷得一家老小都养不起,有些被逼得没办法把兵器、牲口甚至老婆都卖了,自己还得挨冻受饿,就比如萨尔浒之战的明军士兵,很多人不但没拿到军饷,连件棉衣都没有发就被赶到冰天雪地里打仗,既然明国不把人当人,鬼才愿意为这个朝廷卖命送死,这样的军队能打仗才怪了。图赖也承认有些明军军官养的家丁还是非常强悍的,这些人还是得小心对付,明军军官可以不把士兵当人看,但对自己的家丁非常好,一般能按时发饷而且是双饷,他们基本就靠这些家丁打仗,关键时候也靠家丁保自己的命,所以明军能不能打胜仗就看这些军官养的家丁能不能打,他们如果败了明军也就垮了。 图赖不屑地说道:“明军的家丁虽然强悍,但他们的人数不可能多,所以这种打法吓唬人可以,想打败我们不可能,因为我们诸申人人都是勇士。”接着他拍着自己的胸口自豪地说道:“我们白甲巴雅喇一个可以打五个明国的家丁,而我们两黄旗的白甲巴雅喇是精锐中的精锐,一个可以打十个明国的家丁,我们从来就没有输过。” 铁矛、牛眼在一旁也忙不迭地吹嘘起自己这帮人,英明汗规定八旗的各个诸申牛录各选十余人为护军,这就是白甲巴雅喇,选善骑射者四十余人作骑兵,这是红甲巴雅喇,再选五十余人穿棉甲,负责攻城拔寨,这是黑营兵。能作白甲巴雅喇的人各个都得是精于骑术、开十个力以上弓,能步战也能马战的好手,一般人根本达不到这个要求,很多牛录连十个人都凑不出来,所以当白甲巴雅喇兵不但马好武器好,而且得到军功的机会多,分到的战利品也多,许多人削减脑袋都想钻进来。铁矛指着从身边过去的骑兵说:“这些人大多是红甲巴雅喇,别看他们有马有盔甲,一个个样子挺神气的,其实算个屁,真正的精锐是我们,要不鳌拜怎么会成天死缠着我们。” 铁矛的话让大家精神一振,都挺直了腰板。图赖却贴着李榆的耳朵低声说道,贝勒们之间关系非常复杂,特别是几个共理国政的贝勒,三贝勒和四贝勒说的不一样,你听着就是了,千万别吱声,贝勒之间的事不是我们小兵能掺和的。 看着李榆迷惑不解的神情,图赖拍拍他的肩膀:“听我的没错,以后你会明白的。”然后就不说了。 从农安塔到沈阳的行军很苦,幸好老天帮忙没有遇到大风雪,李榆有图赖这帮兄弟一路陪着,仗着自己在深山老林练就的铁身板走得还算轻松,四贝勒很惊讶这个小家伙没有阿哈侍候就靠一匹马一匹骡子就这么挺过来了,金军每日行程都在一百五十里以上,一般人初次经历这种行军速度非掉队不可,鳌拜算身体好的,第二天就在车上坐着了,李榆什么事没有,还主动承担起照顾小兄弟的责任。 李榆在这一路上,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空闲的时候就跟图赖这帮人学点行军打仗的本事,图赖就是喜欢李榆,恨不得把自己的本事一股脑全教给李榆。萨哈廉也没有放过李榆,见他活蹦乱跳精神好,把那本配了插图的《三国通俗演义》塞给他,让他有时间就多认字,这本书上有汉字也有蒙文、满文,图赖他们多少认识些蒙文、满文字,大家经常就着三国的故事乱吹一顿,图赖就自称他们的祖上也是汉人,他们瓜尔佳家的汉姓就是关姓,所以他们是关羽关云长的后代,瓜尔佳家的神龛上祭拜的就是关公,鳌拜对此予以确认,并且说他们家的人打仗有本事就是因为他们是关公的后代,大家对此都表示怀疑,不过也承认瓜尔佳家确实出英雄,就比如图赖,他从十六岁起就随父亲费英东在辽东的白山黑水间闯荡,身手好还有见识,费英东带同族人投奔老汗后,他跟着父亲参加的大仗小仗就没有断过,军功显著,早已成为同辈人中的佼佼者,要不是脾气大性子直不会当官,哪会和他们这帮小兵成天混在一起。 几天爬山涉水的行军后,终于看到沈阳城了,一路沉闷的队伍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不管有没有收获,能够回到家人身边总是件高兴的事。金国实行全民皆兵,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回家就意味着解散,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和小贝勒岳托、德格类代表英明汗出城迎接大家,勉励将士们几句后,就让大家各回各家,大家已是归心似箭,一会的功夫就散了。李榆是无家可归,只能等着四贝勒的安排,图赖和鳌拜也不走就陪着他,但四贝勒可不会忘了自己的人,很快吩咐阿哈带李榆到四贝勒府去,对图赖和鳌拜则毫不客气地让他们回家,镶黄旗的人别想把人拐跑。 沈阳城原是明国的沈阳中卫,城并不大但很高大坚固,差不多有三丈多高,城墙还包了青砖,而且城门处的城墙还要更高更厚,建了高大雄壮的城楼,上面墙垛间伸出黑乎乎的火炮炮口,进了城门里面还有瓮城。看了沈阳城,李榆就觉得以前见过的乌拉城、农安城这些矮小的土城根本不值一提了。李榆还在为沈阳城赞叹不已,那个出城来接主子的阿哈不屑一顾地说,这算什么,辽东的辽阳、广宁比这大的多呢,我们以前在辽阳的时候……,他还想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炫耀几句,却发现土包子正目不转睛盯着城墙——那里伸出的木杆上挂满了人头,大概有百余级。 阿哈淡淡地说:“这些人是辽东地方送来的各村秀才,胆大包天,鼓动乡下各村尼堪图谋不轨,我们汗王已杀了几拨了,这是前几天刚杀的,这些人也真是的,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出来捣什么乱啊,白白丢了性命。” 李榆不解的问道:“秀才是做什么的,他们是坏人吗?” 阿哈更瞧不起李榆了:“秀才么,就是有学问有功名的读书人,不过他们是明国的秀才,心里向着明国,就煽动那些不明事理的尼堪抛荒逃亡,投降明国,还要杀我们诸申,这些人都该杀!” 李榆摇摇头不解地说:“读书人有学问懂事理,不应该是坏人啊?萨哈廉贝子就是读书人,他可是好人。” 阿哈不想再理这个土包子了,可过了一会儿,李榆却不识时务地又问了一句:“大哥,你是那个部落的诸申?” 阿哈涨红了脸,低着头吞吞吐吐回答:“我,我是包衣尼堪。” 两人好像无话可说了,各自埋头走路。 回到了沈阳,当兵的解散就可以回家,但贝勒、贝子们必须到汗王宫复命,出城迎接的各府子弟也得跟着自家阿玛、兄长一同去听汗王的训话。不过,今天大汗没心思管自己众多的儿孙,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只留下几个有资格议政的和硕贝勒们到八角殿议政。 大汗老了,六十七、八岁的人,别看表面上活蹦乱跳,其实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老汗斗了一辈子,跟明国斗、跟海西各部斗,还得跟自家人斗,斗到海西各部被他吞并、明国也被他赶出辽东,斗到亲弟弟舒尔哈齐被幽禁郁闷而死、长子褚英幽禁两年后被杀,斗到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和安费扬古这开国五大臣都被熬死了,大权也都归到爱新觉罗家,斗争依旧停不下来。老汗曾经在天命元年就安排了四大贝勒共理机务,五大臣理政听讼、十个扎尔固齐佐理国政并兼掌行政、司法的权力体系,同时规定各类争讼由扎尔固齐审理,五大臣复核,最后由大汗与诸贝勒议决,希望能以此平衡内部各方,可这四个儿子之间又开始斗起来,而且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相互之间不择手段打击对手,五大臣和扎尔固齐们好像也不那么老实了,各自拉帮结派,互相争斗。老汗很怀疑自己百年之后,这帮人会不会自己打起来,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起的基业有可能被这帮不争气的家伙毁掉,老汗心里就发慌。 天命七年,老汗又想出新点子,设立了“八王共治”的制度,把自己疼爱的老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再加上济尔哈朗、德格类、岳托三个最出色的小贝勒一同塞进权力中枢作执政贝勒,取消五大臣而设立八个都堂参预国政并听诉讼,同时发布诏令;“凡有所谋,必与执政诸贝勒大臣共议。”如此一来就把四大贝勒的权柄分散了,免得这几个家伙以后肆无忌惮地欺负别人。但老汗很快失望了,他过去宠爱的老八皇太极心眼就是多,马上就与济尔哈朗、德格类和岳托三个小贝勒勾搭上了,八都堂中的前三任第一都堂阿敦、扈尔汉、乌尔古岱等人也倒向老八,逼得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马上空前团结,一致把矛头对准老八,更让人心寒的是老汗和大妃阿巴亥的三个小宝贝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则被两派一致排斥,那边都沾不上,老汗有点力不从心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现在他一看到这四个大贝勒的老脸就有点讨厌,连带着年长的阿济格那张麻子脸也让他烦,相反看到白白嫩嫩的多尔衮和多铎就高兴,特别是多铎,老汗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 今天的议政会议跟过去一样,多铎坐在老汉怀里,其他贝勒按照左翼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正黄、正红、镶红、镶蓝的顺序入座,镶黄、正黄两旗的旗主是老汗本人,不过他已明确阿济格执掌镶黄旗、多铎执掌正黄旗,并且以后由两人作旗主,两人正好坐在老汗两边。大贝勒代善是两红旗的旗主,但老汗已命大贝勒的长子岳托执掌镶红旗,以后很可能是旗主,所以代善坐在正红旗旗主的位子上,岳托则坐在镶红旗旗主的位子上。皇太极是正白旗的旗主,莽古尔泰是正蓝旗的旗主,阿敏是镶蓝旗的旗主,杜度是镶白旗的旗主,他们各自坐在本旗旗主的位子上。德格类跟哥哥莽古尔泰同掌正蓝旗,济尔哈朗也与哥哥阿敏同掌镶蓝旗,都在自己兄长旁边坐下。 杜度是被老汗杀了的原太子褚英的儿子,爹死没人疼,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旗主位置上混一天算一天,他也就是凑个数,议政会议有他没他都一回事,而与他同掌镶白旗的阿巴泰还没回来,其实就是回来了也没资格参加议政会议——阿巴泰只是个没有名号的贝勒,镶白旗这两个老大都属于靠边站的人,来了也只需带耳朵就行了。 三贝勒、四贝勒向老汗讲了这次出兵的情况,还为自己放弃追击察哈尔汗做了辩解,但老汗不想听,他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他挥挥手就想过去了,但身旁的多铎插话了:“五哥、八哥,察哈尔汗跑了,你们怎么不追,我还想要他的三件宝贝呢!” 莽古尔泰、皇太极面面相觑,这小祖宗的要求可没法子办到,察哈尔汗有三件宝——传国玉玺、嘛哈噶喇金佛、金文《甘珠尔经》,这是察哈尔汗心爱之物,可不是随便能抢得到手的,两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多铎没放过他们:“察哈尔汗的宝贝你们抢不到,那他的骏马、阿哈总有吧,你们是不是偷偷藏起来了不想给我。” 多铎说完就转头向自己的父汗告状,老汗看小宝贝不高兴了,也不管其他人,连忙安慰他:“你这几个哥哥都老了,没用了,他们白跑了一趟什么也没得到。不要紧,父汗以后带你去,察哈尔汗的宝贝,还有草原上的骏马、阿哈,你想要什么父汗就给你什么。” 多铎实在太小才十一岁,每次议政会议,他都要闹这么一、两出,四贝勒很羡慕地看着,他小的时候,那时他的额娘还活着,父汗也是这样爱着他,可惜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种日子不会回来了。 老汗安慰完小宝贝,马上想起正事,现在的辽东全乱了,老汗光顾着杀人,杀完“无谷之人”的穷尼堪,又杀起了秀才,杀的人越多跑的人也就越多,辽东到处是荒芜的土地,再加上今年的春寒和干旱,地方上出现饥荒,连沈阳城内都有人饿死,不仅有尼堪也有诸申,大家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老汗马上想起明国这个有钱的邻居,但明国好像不想和他做邻居了,明国在今年九月偷袭耀州,在柳河被打得大败,而这个柳河之败则导致明国辽东经略孙承宗下台,接替孙承宗的新任辽东经略高第似乎不想和后金玩了,已经下令明军撤出锦州、右屯卫和属于宁前道的宁远、前屯——宁锦防线不想要了,要退回山海关。 老汗愤怒了,这是不给金国百姓活路了,立即想攻打明国,好歹给明年先抢点粮食、布匹回来。 三贝勒听老汗一说,马上就急了:“我早就说过不要把辽西那帮人逼急了,他们能在辽西混下去,我们也能沾光,现在要把他们赶跑了,我们也麻烦了。” 明军要跑了,而且一定会把老百姓都带走,那么辽西就会是一片荒无人烟,以大金的实力根本无法控制这片区域,别说辽西了,广宁夺过来已经三年了,大金国能做的就是把汉民迁到辽河以东,同时把城墙拆了,再派两三百归附的蒙古人边放羊边看守。如果辽西空了,等不到大金国发展到有实力去派人驻防,周围放牧的蒙古人就会乘虚而入,把那里作为他们的牧场,到时候和大金做邻居的就是这帮比大金更穷的家伙,谁抢谁都说不准了,而且从沈阳出兵到山海关有近千里,能不能抢到战利品不说,光是跑一趟就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众贝勒一致痛骂明国的辽东经略高第,坚决反对明国撤出辽西。 这时,一直沉默的四贝勒开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节 友情 第9节友情 四贝勒很冷静地说道:“父汗,儿臣以为此事用不着太急,明国朝廷一向党争不断,他们的朝廷诸臣党同伐异、相互攻讦,谁有个主张谁就得挨骂,包括他们的皇帝在内,要想做个决断都不容易,那个高第想弃守宁锦更是胆大包天,朝中肯定已是骂声一片了,而且他想跑,他的前任孙承宗用的那帮人肯定不想跑,而且还会百般阻挠,宁锦有仗打就有他们朝廷的大批粮饷供给、就有军功可取,所以宁锦已是这帮人升官的梯子、吃饭的饭碗,谁也不会心甘情愿丢掉,特别是那帮辽将更不愿意,离开了辽西老窝,到了别人的地盘,他们就什么都不是,这帮人宁可打败仗,也绝不会离开辽西,反正打仗花的是朝廷的钱,而且再怎么死人也不会轮到他们。儿臣斗胆猜一下,弃守辽西这么大的事,明国没个十年八年,根本拿不定主意,不过到那时我们的实力也强了,他们不弃守我们就夺过来。” 老八就是有见识,在场的人包括老汗在内听完这番话,一下子就感觉轻松了许多,只有多铎坐不住了开始抓耳挠腮。四贝勒喝了口水又接着说:“今年我们的庄稼收成不好,粮食不够吃,攻打明国势在必行,但我们要考虑如何去打,既要打败他们取得战利品,特别是粮食和棉布,又要给他们留个希望,让他们觉得可以守住辽西,而且有利可图。不过这都好办,大不了留几座城让他们守住就行了——明国太大我们得慢慢啃。最大的问题是察哈尔蒙古和明国东江镇,这两股力量目前都不强大,但却是威胁最大,他们可以都能轻松进入我们的腹地,杀我们的人、毁我们的庄稼,把地方打得一片糜烂,有他们在我们就无法放手对付明国,所以要解决辽西问题,就必须先解决他们,特别是察哈尔,绝不能给他们整合蒙古各部的机会。” 二贝勒阿敏摇摇头:“老八,你说的我们都知道,但我们没有实力解决这么多问题。察哈尔控制的地盘太大,我们吃不下去,毛文龙的东江镇老窝在海上,我们没有水师鞭长莫及。” 四贝勒答道:“要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在我大金国内,打明国只能取得一时之利,不能解决长远问题,只有国内稳定了,百姓各守其业、安心种田,我大金就有余力先解决察哈尔、东江镇,再解决明国。” 大贝勒和三贝勒相视一笑,这老八把问题扯到老汗身上去了,有好戏瞧了。 果然,老汗的脸色不好看了,他冷冰冰地说道:“老八,你是在说我吧,你觉得我杀人太多,对不对?”他一拍桌子,把多铎吓得躲到阿济格身后。老汗怒吼了:“我们诸申赶走了明国的那些狗官,把田地分给穷困的尼堪,是我们救了辽东的尼堪,可尼堪又是怎么对付我们,他们跟明国勾结,用毒药、棍棒杀死诸申的男女老幼,把我们给的田抛荒不种去投降明国,想饿死诸申,这些人不该杀么?那些无谷之人就是些不好好种地的光棍无赖,这些人还需要对他们留情吗?那些各村秀才不好好读书教诲百姓奉公守法,反而教唆百姓作乱,这些人能不杀吗?”他一指四个大贝勒:“你们以为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大金国有我在,就轮不到你们几个装好人,那些尼堪敢杀诸申,我就先杀他们,难道你们想学尼堪唾面自干吗?” 老汗骂够了,脸色缓和了一点:“好了,我也不想再杀了,活着的秀才也吓破胆了,我不杀他们还要用他们,抓来的无谷之人全部编入拖克索农庄,他们不好好种地,那就用鞭子逼他们老实干活。打明国的事有我在,用不着你们操心了。” 老汗拉起多铎扭身就走,多尔衮紧跟在老汗身旁,阿济格正想一同走,老汗盯了他一眼,吓得他再也不敢挪步了。 老汗一走,大家立即松口气,挨骂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早习惯了,相互打了个招呼,各走各的路了。 李榆到了四贝勒的府上时,那个带他来的阿哈向守门的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走了,李榆就呆在门房不知所措地等着,守门的侍卫也没人理他。李榆实在太寒酸了,几天的行军,那身图赖他们给的旧棉甲上满是尘土,皮靴上也裂了道口子,他的行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就是马槊挑着的一个破皮囊,而且李榆身上还有股味道,周围的侍卫都离他远远的,守门的头目更是连门房都不让他进,让他到门外一个角落呆着——谁知道这是哪捡来的穷小子。到了饭点时候,侍卫们换着去吃饭,没人来招呼他,李榆也饿了就讨了一碗水,啃起路上没吃完的黑面饼子,旁边的人看他的眼神更轻蔑了。此时的李榆真后悔跟四贝勒到沈阳,库鲁大叔那个贫困挨饿的小部落才是自己的家,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善良,只要自己碗里还有口饭就让给没饭吃的人,如果有远方的客人走到他们那里,他们哪怕倾其所有也会先让客人吃饱住好。一想到自己的部落,他忍不住想流泪,库鲁大叔、乌岱大叔、纳娅大婶,还有哈达里、喇布杜,他们走到哪里了,他们还好吗?还有萨满爷爷,他们回到乌拉山,住在地窨子里一定很冷,我不在了谁给他们找木柴? “你是额鲁吗?”正在伤心的李榆抬起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他的面前打量着他,脸上还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李榆冲他点点头,那少年高兴地拉住他说道:“我叫豪格,父贝勒告诉我家里来了客人,可以做我的朋友,那就是你吧。” 豪格不由分说拉着李榆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兴奋地对着门口的侍卫大声说:“他是额鲁,我的朋友,他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侍卫们目瞪口呆,怎么回事,就这穷小子才一会儿就要变成主子了。 豪格陪四贝勒去汗王宫的路上,就听阿玛讲家里来了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客人,骑射很厉害而且善良朴实,如果他喜欢可以做他的朋友。豪格当然喜欢,他没有兄弟,额娘和其他几个阿玛的福晋生的弟弟都早早夭折,没有人与他作伴,府里的阿哈一脸媚态让人讨厌,别府的堂兄弟倒有的是,但谁敢深交。老汗那边的事一完,他就往家跑,阿玛也不等了。 豪格第一眼就喜欢上李榆,他从李榆那柔和而有神眼光里,就看出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而且李榆的乌拉口音也让他感到亲切。 “我额娘就是乌拉人,额娘说乌拉人勇敢善战而且心地善良,她一定会喜欢你。”豪格一路说个不停,李榆觉得他说起话来和鳌拜有点像,都是天真无邪、活泼可爱。 豪格带着李榆进了一所僻静的院子,刚进门就高声喊;“额娘,我有朋友了,是乌拉来的朋友。” 门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个女人衣着简朴、面容带着几分憔悴,豪格上前拉着她的手说:“这是额鲁,也是乌拉人,父贝勒说他可以做我的朋友。” 乌拉那喇氏见儿子高兴自己就高兴,马上就让李榆进屋,问了李榆几句,得知乌拉人遇上天灾人祸日子很难过,她也忍不住要落泪,就让豪格陪着,自己去为李榆张罗吃饭、洗漱。 天快黑的时候,四贝勒回府了,当李榆焕然一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眼光一亮,好威武帅气的小子,就是衣服不合身短了一截,一看就是豪格的衣服。到现在还只有豪格一根独苗的四贝勒忍不住想,这小子要是自己儿子该多好。 四贝勒点点头笑着说道:“这才像我们大金国的勇士,以后你就留在我府上做事吧,没事的时候可以和大阿哥一起练习骑马射箭。” 李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想和库鲁大叔他们在一起,大叔那里人少,我得回去帮他们干活。” 四贝勒吸了几下鼻烟,缓缓说道:“库鲁他们对你有收养之恩,你心里能惦记他们,这很好。我答应过库鲁,要让你成为:“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啊?今年三月初,大汗爷爷突然把我阿玛他们找去,跟他们说了一声就下令迁都沈阳,大家连准备都没有,说走就走,大汗爷爷可把大家折腾坏了。其实,我们一点都不想到沈阳,这里太小太冷清,大衙门正使劲邀请明国商人来沈阳做生意,也许以后那些商人来了,这里会热闹点。” 他们边说边走进了四贝勒府,府上掌管文案的巴克什祁充格正向外走,见到豪格赶紧过来行礼,顺便告诉李榆一个好消息,库鲁他们已经到了沈阳,被编入镶白旗阿巴泰贝勒的牛录里,不过人没进沈阳城,直接就到沈阳东南边的奉集堡去了,那里给他们留了土地,还有尼堪供养他们。李榆一听扭头就要跑,祁充格一把拉住他:“额鲁,你就别去添乱了,他们到那里好多事要做,大衙门已派出旗鼓包衣去划地分房了,误不了他们的事。”祁充格又低声说:“大汗已下令八旗旗丁以及精壮阿哈一律不得外出,必须留在家中待命,八成又要打仗了,这时候你就陪着大阿哥,千万不能乱跑。奉集堡离沈阳城也就几十里,等事情消停了,我再打听清楚他们被分在那个村,免得你到处找人,那时你再去。” 豪格却想起最重要的事:“额鲁被编入哪个旗,不会也到镶白旗了吧?” 祁充格摇摇头:“四贝勒派我去查过,编入镶白旗那些人里面没有额鲁,可该就怪在也没被编入我们正白旗,额鲁现在成了八旗行走了,我听大衙门的旗鼓包衣那帮奴才私底下说,好像咱们大妃娘娘出手拦着了,称额鲁是她娘家人,不能随便入哪个旗,得大汗做决断,四贝勒也为这事发了火,但也没辙,这事只能先缓缓了。” 祁充格竖着大拇指对李榆说道:“这种事我可是头回遇到,你可真行,四贝勒看得上你,连大妃娘娘好像也打你的主意。” 祁充格摇头晃脑走了,李榆一头的雾水弄不清怎么回事,他对编不编入八旗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和自己部落的乡亲在一起,豪格却有点心慌了,他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抬脚就跑去找阿玛问个究竟。李榆昏头昏脑回到自己的小屋,过了一会儿豪格来了,怒气冲冲说道:“又是阿济格捣乱,他就跟我们家过不去。”李榆也想明白了,这后面恐怕还有图赖使了力,不过到哪他都无所谓,他现在就想着库鲁大叔他们怎么样。 豪格对他的十二叔一肚子怒火,本来父贝勒的元妃钮钴禄氏——也就是额亦都的女儿去世后,他额娘成了四贝勒的继妃,豪格顺理成章成了四贝勒的世子,但好景不长,在辽阳时,额娘遇到阿济格没有下轿行礼,这事被阿济格告诉了大汗,大汗正宠着大妃阿巴亥的三个儿子,听到这事勃然大怒,以豪格的额娘违制不向和硕贝勒行礼为由,强令四贝勒休妻,乌拉氏现在只能住在豪格的别院,由豪格供养不得与四贝勒见面,这样一来,豪格地位就微妙了,如果以后四贝勒的福晋们生了儿子,那他作为废妃生的儿子,在四贝勒府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今年,大汗又给四贝勒娶了十二岁的科尔沁格格博尔济吉特氏为福晋,豪格又多了一个妈,还得给那个小女孩请安,这让豪格倍感难受,他觉得就是阿济格害了他,给他的前途带来了阴影。现在阿济格又有可能要夺走他的朋友了,豪格气得眼圈都有点红了。 李榆可管不了他们的家事,看到豪格伤心的样子,握住他的手说:“我们是朋友对吧,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我们都是朋友。”豪格感激地握住李榆的手。 四贝勒已经给李榆在正白旗的兵额里补了名,但后金国的八旗兵和汉兵是不发军饷的,只给他们的土地免税赋,李榆没有旗籍就没有土地,也就没有口粮,如果继续留在四贝勒府,那就跟受恩养的阿哈一样了,李榆决定离开四贝勒府,当然他也不愿意马上找库鲁大叔,那会给乡亲们添麻烦,他打定了主意就去找四贝勒。 四贝勒正为这件事恼火,本来以他的身份收留一个诸申青壮不算个事,可是就有人捣乱,而且捣乱的人还是四贝勒的死对头——老汗的大妃阿巴亥。当年四贝勒玩了诡计,挑拨老汗的两个庶妃告了阿巴亥一状,说大妃与大贝勒有私情,大妃还送饭给大贝勒吃,其他老贝勒也落井下石有鼻子有眼地说看到过大妃与大贝勒曾在宴席上眉目传情,老汗一怒之下休了大妃。四贝勒一箭双雕,赶走了大妃,又让大贝勒名声扫地。不过四贝勒只高兴了一年,攻占辽阳后老汗想明白了,不能让这帮儿子硬给自己戴顶绿帽子,又把大妃召回宫中,这次就轮到大妃反击了,先是他的忠实拥趸额尔德尼被以私藏财物罪名夫妻双双被杀,然后他的党羽第一都堂乌尔古岱被告发收受贿赂降职为备御以致郁闷而死,四贝勒和他那帮小贝勒也被老汗找个借口重重处罚了一顿,还被罚了牛录,这次其他老贝勒不仅不帮他,还暗中煽风点火甚至下黑手,一想起大妃的手段,四贝勒心里就有点害怕。 就在四贝勒想着如何对付大妃时,李榆找上门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节 文馆 李榆一边看着四贝勒冷冰冰的面孔,一边小心地说道:他不能让别人养活他,他有的是力气,养活自己没问题,而且府里的人给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他打算出去自己找活干挣口粮,他已经问好了,大衙门那里正在兴建新的汗宫,还在找人手,干一天给两升杂粮,够他吃了,而且还可以学到手艺……。 “够了,你以为我贝勒府就养不起你”四贝勒再也忍不住了,厉声打断了李榆对自己的规划,他气愤地指着李榆说道:“亏你想得出到新宫挣粮,那是给没粮的八旗闲丁和尼堪干的,你就这么没出息尽想着混饭吃,你要是实在想这样活着,用不着出去,我府上有的是粗活给你干。我把你留在府上,是想让你多学点东西,以后做我大金的英雄,不是让你去混日子的。” 四贝勒一肚子火都发在李榆身上,抬脚就踹向李榆,李榆挨了两脚,一脸委屈的说:“我什么都不懂,就会干活,我当不了英雄,当不了扈尔汉。” 完了,这孩子没救了,四贝勒喝道:“滚出去,到门外好好想想,想通了再进来。”又指着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豪格:“你也给我滚出去。”把这两个家伙赶出去后,又接着伏案处理公务。 过来好一会儿,四贝勒才把这两个人叫进来,和颜悦色地问:“额鲁,想好怎么做没有?” 李榆点点头:“想好了,我不该去汗宫干活。” 四贝勒大喜:“那你该怎么做?” 李榆认真地说道:“我想过了,去建新宫干一天苦活才只能挣两升杂粮,我可以沈阳城周围的山上打猎,我学过冬天找到野兽的本事,一定能打到猎物,如果运气好,打到一只豹子……” 四贝勒气乐了,摆摆手打断李榆的话,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在大衙门文馆帮差的一等侍卫索尼想找个识字的侍卫,萨哈廉说你认得不少字,人也老实勤快,想推荐你去听差,我没答应他,本打算让你在我府上多历练些时候,可你这小子不长进满脑子干活挣粮,那你就去文馆当个打杂听差的侍卫吧,当侍卫也没有饷但管饭,每月还发两斗米,够你小子吃饱了。” 李榆听说管饭还有粮,满心欢喜答应了,四贝勒无可奈何地把他叮嘱一番:文馆是大金国修订国书、翻译典籍、拟定诏令,并沟通本国与明国、朝鲜及蒙古各部文书往来的官所,里面的巴克什们有学问但脾气大,一定要小心伺候,手脚一定要麻利,把他们哄高兴了,让他们教你点学问,那可是受用一辈子,特别是要把你过去学的那笔破字好好改改。 金国在沈阳的宫殿有两处,老汗的寝宫在北部瓮城内——老汗固执地认为这样安全,城中有大政殿——大家喜欢称之为大衙门或者八角殿,这座大政殿才是金国的政事中心,金国举行大典、召集诸贝勒大臣会议、发布重大政令都在这里,当值的大贝勒也在此办理公务,掌政务文书的文馆就设在大政殿旁边。大政殿周围的尼堪早就被赶走了,他们的房屋也被拆了个干净,这一片正在兴建新的汗宫,虽然已到了天寒地冻的年底,还是有不少人在风雪中忙碌着——金国正在闹饥荒,汗王给的活虽苦但也算赏给穷人一口饭吃。 李榆一到文馆就受到那个索尼的热烈欢迎——诸申能识几个字的就是人才,有谁愿意到最没权势的文馆打杂?见到终于有人应差了,索尼心花怒放,反复告诉李榆这项差事很有前途——别看只是端茶送水、铺纸和墨、扫地搽桌子,有时还要站岗放哨、跑腿送信,但要看跟什么人在一起,文馆的人都是汗王近臣,伺候好了就有升官的机会,就比如他都混到汗王、贝勒身边去了。索尼还特意为李榆张罗好住的地方——文馆门外一间小草屋,他对这间房子赞不绝口,有被褥、火盆,而且不怎么漏风,最适合李榆这种棒小伙住,以后有执夜的差事也交给李榆了,反正李榆是光棍一条,而且他信得过四贝勒派来的人。 从此李榆就在文馆当差了,索尼总算逮到一个可以任他使唤的人了,没白天没黑夜地把李榆呼来唤去,甚至连其他侍卫都学会了,遇到不想干的麻烦事,就直接推给李榆。而李榆却很满意,大衙门里只要当值就有饭吃,混一个月下来还可以白赚两斗米,而沈阳城里经常有人饿死在路边,他去大汗寝宫送信的路上就看到过,饿死的不仅有尼堪,也有诸申和蒙古人,他觉得自己这个好差事千万不能丢了,做起事来更加卖力。李榆的任劳任怨很快引得巴克什们眼热,他们不能容忍索尼独霸李榆,他们也要使唤这个勤快人,于是在文馆里经常可以听到一连串呼叫李榆的声音: “额鲁,快过来给我掺茶。” “额鲁,把我的火盆拨旺些。” “额鲁,这里有封文书马上送出去。” “额鲁,……” 李榆被使唤得团团转的时候,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有你们这样把人当牛做马的吗?这小子以后由我派差,我这儿没差事了再说你们的事。额鲁,把我的靴子搽干净,再把我案上的文稿每样抄十份。” 说话的人是文馆的巴克什库尔缠,老汗的外孙子,自幼聪颖好学,早早的就被封为牛录额真,定旗制时入镶红旗,天命元年就被召入文馆办差参与机密,他是由老汗从小养大的,受老汗宠信,在文馆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库尔缠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吸了几口鼻烟,美滋滋地望着抄写文书的李榆说着:“额鲁,萨哈廉向我夸过你,我瞧你也顺眼,以后你就伺候我,想学满文、蒙文还有汉文只管找我,用不着几年你也是巴克什,千万别跟索尼混,这小子到现在学得文不文武不武,在当兵的面前非说自己是文人,在我们面前又称自己是武官。”看到李榆抄的满头大汗,又说道:“你只管抄,别觉得自己字太难看,外面那帮人还不如你,反正是发下去的,也没人在乎,他们认识字就不错了。” 库尔缠不但自己偷懒,还把文馆几个相好的巴克什的文稿交给李榆抄写,诸申、蒙古、尼堪的文书都有,李榆只好边干边学,也算干得有板有眼,库尔缠见李榆好学,甚至指导李榆写一些简单的文书,他们得了空就喝茶聊天,还美其名曰是教年轻人学本事,他以为李榆抄发的都是给各旗、各地方的不重要的文书,有人能看懂就行了,不过达海巴克什心细,李榆抄的文稿他要审一遍,把其中的错字挑出来让李榆改正。 库尔缠、达海这帮人有李榆给他们干活,闲聊的时间就多了,达海精通汉文,挑李榆的错字多了,就觉出来门道,指着在埋头苦干的李榆,对库尔缠说道:“额鲁的汉字有点意思,不像是诸申文字、蒙古文字那样无意中写错的,倒像是有意简化的汉字,虽然少了很多韵味,也算是自成一系,可这小子傻乎乎的,怎么都看不出有自创一派文字的本事啊?” 库尔缠接过达海手中的单子,上面尽是李榆写的错字,他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惊奇,马上让李榆过来。库尔缠拿起一本《论语》,对李榆说道:“额鲁,我现在读这本书,我读什么你写什么,你就按自个的法子写。”接着,库尔缠就用明国的官话读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李榆听写完交卷,库尔缠、达海等人看了惊呼称奇,引得其他人都来看,连角落里坐着的几个帮差的汉人也来围观——李榆除了些没听懂的写不出来,其他写出来的文字大多是错字,但都是有条有理、结构合理,几个汉人看了都说是简化了的明国的汉字,还用明国的汉话与李榆交谈,李榆觉得他们的话大多能听懂,也用想得起的汉话回应他们。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结实的汉人马上断定李榆是个明国汉人,他的话一出口就被库尔缠一顿臭骂:“胡说,额鲁明明就是我们诸申人,萨哈廉贝勒都跟我说了,额鲁肯定是我诸申贵人家的子弟,所以有机会学了明国的汉话、汉文,只不过是遇上了骗钱的尼堪胡教一气,所以学了些不伦不类的东西,而且家中遇上灾祸得上了忘病才成了这个样子。”他指着那个说李榆是汉人的家伙喝道:“范文程,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见过你们汉人有本事到镇北关外住吗?你们汉人敢到乌拉山那地方靠打猎、种地过日子吗?” 达海也冷笑着挖苦:“老范,你别是看到我们的额鲁可能抢你的饭碗,就想把额鲁说成尼堪再赶走他吧?你这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过,自己倒霉也得把别人拉下水。你这身板不错啊!为什么不去当兵混军功啊?非要说自己是秀才到我们文馆混饭吃,瞧你那狗屁文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宋朝名臣范文正公的后代,你丢不丢人!” 一帮巴克什指着范文程这几个帮差的汉人就大骂起来,索尼听到吵闹声跑来看,听了事情的缘由,脸都气紫了:“老范,你是想存心害我不是,我也会说明国话会写明国字,那我也是明国人,所以把额鲁这个明国人招进文馆,你想告我们一状好立功受赏,对不对?” 范文程吓坏了,一个劲地向大家解释自己只是胡乱猜的,索尼不管这些,指着范文程在角落的桌椅,大声怒喝道:“滚回去干活,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汗王断你的口粮,饿死你这奴才。” 大家骂成一团的时候,李榆反而说自己也弄不清他是哪儿的人,镇北关外有除了叶赫人、乌拉人还有蒙古人,也许还有汉人,而且诸申、蒙古话加上汉话他也听得懂,谁是他的母族真不好说,索尼一口咬定李榆是诸申,因为他从没见过有汉人可以开二十力以上的弓,索尼的族叔希福巴克什才从外面回来,说他见到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了,这可是草原上很有学问的人,可以向他请教一下。 巴克什们立即就出去把才从大衙门办完事出来的老喇嘛请到文馆,老喇嘛有学问,认真听完李榆说的诸申话、蒙古话还有汉话,又把李榆写的各种语言的文稿仔细看了,不紧不慢开口了,他说李榆说的话乱七八糟,蒙古话有科尔沁口音、喀尔喀口音,甚至还有点兀良哈人的口音,弄不懂他是那个部族的,诸申话也一样,有叶赫口音、乌拉口音,现在又带上了关内口音全乱套了,而且他明确说李榆的汉话与明国话也不完全一样,很多词语的读音明国人肯定听不懂,李榆写的汉字也非明国用的汉字,可能是某个狂徒率性而创,总之他无法判断李榆到底是哪儿的人。 大家都失望了,李榆更是难过眼圈都红了,也许他永远找不到自己的母族,找不到自己的阿玛、额娘了。老喇嘛很同情地安慰这个年轻人,虽然他不能判定李榆是哪儿的人,但有人也许办得到,在明国大同镇的边外丰州滩上有一座美丽的城市叫库库和屯,那是几十年前土默特万户的阿勒坦汗修建的城,库库和屯有位在蒙古草原上德高望重的绰尔济喇嘛,他曾经到藏区向四世**喇嘛佛爷求学,又与迈达里活佛一起在各处草原上宣讲佛经、弘扬佛法,他还与明国五台山的大喇嘛们交往深厚、精通汉文,迈达里活佛远走外喀尔喀后他就是最有学问的人,找到他也许弄得清李榆的身世。” 李榆的眼晴一亮:“喇嘛爷爷,库库和屯远吗?我能找到那位绰尔济喇嘛吗?” 老喇嘛摇摇头:“库库和屯离这里很远很远,从里着要过辽河一直向西,穿过喀尔喀人、喀喇沁人还有的永邵卜人的草原,大概有四千多里,而且路途艰险,有大片的荒漠、苦水海子还有很多马贼出没,绰尔济喇嘛又四处奔波,很难找到他。” 李榆又垂头丧气了,索尼很有好奇心,不停地向老喇嘛打听:“那个库库和屯有沈阳城大吗?那里是哪个部族占据、人口多吗?那里的人富裕吗?他们也要经常打仗吗?明国会不会欺负他们?” 老喇嘛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去过那里,我只知道土默特的首领阿勒坦汗雄才大略,他是全蒙古的大汗达延汗的孙子,带领土默特人进住水草丰盛、美丽富饶的丰州滩一带,从此日益强大,称雄草原,控制了蒙古右翼三万户——土默特、永邵卜和鄂尔多斯,他打败了北方的兀良哈人、西边的瓦剌人,征服了西海使那里变成他的牧场,他的强大逼得蒙古大汗不得不带着他的察哈尔部东迁到察汗浩特一带。阿勒坦汗还与强敌明国反复交战,甚至越过长城打到过明国的京师城下,他用武力最终迫使明国朝廷也不得不放下他们的傲慢答应议和,阿勒坦汗被明国册封为‘顺义王’,明国同意双方互市贸易,右翼蒙古各部与明国也因此化干戈为玉帛,长城内外的蒙、汉两族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阿勒坦汗在晚年努力维护蒙古各部之间、蒙古与明国之间的和平,在丰州滩上兴建了库库和屯城,明国皇帝赐名‘归化城’,城好像不大,但商贾云集非常繁华,阿勒坦还招募数万关内汉民在丰州滩开良田万顷种植粮食菜蔬,改善了蒙古人的生活。阿勒坦汗去世后,他的钟金哈屯(夫人)和继任的各代顺义王继续阿勒坦汗的做法,几十年无战事,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太平日子。” 李榆脸上充满了羡慕向往的神情,不打仗,还有饭吃有衣穿,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老喇嘛突然激动起来:“阿勒坦汗最大的功德是将藏区的喇嘛教引入蒙古各部,废除了不合时宜的萨满教‘长生天’崇拜,去除了蒙古人殉葬、滥杀、酷刑这些陋习,将安静、和平、善良带给了蒙古人,有我们这些传扬佛法的喇嘛,才让蒙古人过上太平日子,可那个察哈尔却要破坏这一切,迈达里活佛授予他‘呼图克图林丹汗’的尊号,他不但不感激我们,还逼着活佛不得不离开察汗浩特,远走北方的喀尔喀,他重用那些亵渎佛法的红教喇嘛千方百计打击我们,剥夺我们的人口、草场和牲畜,抢夺我们的钱财,驱赶我们离开草原。他野心勃勃想把全蒙古各部都捏在自己手中,任意欺压草原上的台吉、诺颜们,谁他都不信任,眼里只有权势、财物,他的所作所为让所有的人都反对他,他一定是中邪了,他不配做我们蒙古人的大汗,他的恶行一定会得到报应。” 老喇嘛越说越气,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希福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大家也纷纷安慰他,过了好一会儿老喇嘛平静下来,库尔缠连忙带着大家把他送出文馆,目送他上了车才各自散去。 李榆实在弄不懂乌木萨特喇嘛怎么如此痛恨察哈尔汗,好像恨不得杀了他。库尔缠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阿勒坦汗引入蒙古的是喇嘛教中的黄教,这个已被蒙古各部所接受,而察哈尔汗后来信奉的是喇嘛教中的红教,还封了红教的沙尔巴呼图克图喇嘛为国师,随即就打压黄教的喇嘛,乌木萨特就是黄教喇嘛,被逼得逃到我们这里,他当然痛恨察哈尔汗。 看着李榆一脸迷惑,库尔缠连忙说:“你别问我为什么,红教和黄教在藏区就是死对头,究竟他们分歧何在我也不清楚。但我告诉你,到了察哈尔汗那个层面,教义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权柄、利益,黄教与蒙古各部联在一起,主张蒙古各部保持独立性各自分治,而察哈尔汗要整合蒙古各部、扩大自己的权势,就必然打压黄教和蒙古各部,这才是原因所在,没有红教他也会找出其他那个教派。不过,这对我们很有利,他驱赶黄教喇嘛,我们就欢迎黄教喇嘛,等他惹得天怒人怨,我们就趁机灭了他。” 李榆有点明白了,他又问起阿勒坦汗和库库和屯的事,库尔缠摇头:“我们离那里太远了,很多事不清楚,不过阿勒坦汗的事在明国的文书案卷中记载了不少,这个人很了不起,比他那个祖父——蒙古大汗达延汗更出色,能与强大的明国议和互市,让治下的百姓过上太平的好日子,这样的功绩无与伦比。” 李榆在文馆越干越起劲,这可是学本事的地方,后金国最有才干的文人都在这里,活再苦再累也值得。萨哈廉到文馆时,还专门夸奖他,说他的字越写越好了,错字也少了很多,硕托现在绝对跟他没法比了。萨哈廉现在已经升贝勒了,可以参预国政,一脸的春风得意的样子。 豪格来文馆看李榆时,还带了一大块肉,告诉李榆,阿玛心里一直惦记他,嘱咐李榆别光想着读书写字,还要经常练习骑射,要多吃肉长力气。豪格还带了一件新棉袍给李榆,马上要过年了,让李榆穿得喜气一点。豪格一边让李榆穿上新衣服,一边说:“这可是阿玛亲自吩咐置办了青布、棉花,额娘亲手给你做的,对我都没怎么上心过。” 跟在豪格屁股后面的祁充格给李榆带来库鲁他们的消息,库鲁和他的部众被分到奉集堡附近一个叫北屯子的村子,每丁分了六垧地,住的地方也解决了,就与当地尼堪合住,就是口粮有点紧,尼堪每月给他们每人四升粮,这点粮不够吃,不过库鲁大叔让大衙门的旗鼓包衣给李榆带个口信,让他别担心,多少有了点粮总饿不死人了,他们还用财物换了点粮,挺到开春暖和了就好办了。 李榆听祁充格讲完,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祁充格:“我有银子,祁充格大哥,你帮我交给库鲁大叔好吗?”这还是莽古尔泰硬塞给他那块银子。豪格先接过来掂了一下又塞回李榆手中,摇摇头说:“没用,你这三两银子还是自己留着吧,你知道沈阳的粮价吗?五两银子都买不到一石杂粮,米价就更贵了。”随后又叹了口气:“开了春我们得去打仗了,要不日子都没法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1节 今年这个年不好过,沈阳城里在闹饥荒,除了那些勋贵高官们,普通旗丁、阿哈和尼堪一样日子难过,文馆里的那个范文程都饿昏了,把文馆的人吓了一跳,索尼马上给了一碗水和一块干粮才让他缓过来,跟他在一起的汉人说,老范家人口多,文馆的差事俸禄太低,他又拉不下脸下田种庄稼,家里都快断粮了,李榆一听就跑回自己的屋子,不一会儿提了一袋米放到范文程的桌子上,库尔缠骂了句“死要面子活受罪”就不管了。 金国用的是明国的历法,正月十五是过大年,但正月初一开始走亲访友热闹一番还是少不了的,库尔缠把李榆算是霸占了,一定要李榆陪他出门访友,而且把李榆那身旧棉甲带回家,让他老婆缝补好再洗干净,逼着李榆穿上这身打着补丁的棉甲。于是出了门,库尔缠得意洋洋背着手走在前面,李榆挎着刀手里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到了亲朋故友家,库尔缠一定要讲自己身后的可是白甲巴雅喇兵,老汗派来给自己当护兵的,看到没有,这棉甲只有白甲兵才会有的。库尔缠还把李榆吹一顿,这个额鲁是诸申中少有的人物,不但骑射了得,而且还能识字写字——当然这是他教的,他的几个舅舅,比如三贝勒、四贝勒他们都称额鲁早晚是大金国一员虎将,所以才会派到他这里历练,他这个诸申圣人可不是白当的。那些亲朋故友马上就会跟着把李榆夸赞一番,把李榆说得脸都涨红了,不过他也捞了一些好处——听库尔缠一吹,这些高官勋贵们总忘不了打赏李榆一个红包,李榆跟着库尔缠跑了几天,足足捞了三两银子。 图赖、鳌拜这俩家伙终于出现了,死活把李榆从库尔缠身边抢走,说是平时各旗之间不好随便走动,可是过年了大家一起吃个饭总可以吧,库尔缠只好答应给李榆放假。 图赖、鳌拜拉着李榆就走,图赖一路上还解释,本来他们早就想找他聚一聚了,可大汗有诏令各旗甚至各甲喇、牛录之间不得私下往来,李榆虽说没有入旗,但名义上是在正白旗行走的兵,所以他们也不敢私下找他,不过过年这几天没人管,正好大家一起吃顿饭。图赖也不怕丢人,告诉李榆他这个老哥哥过的并不好,他被撤过职只能从头干起,家里的田地收成也不好,阿哈又逃走好几个,现在日子过得紧,鳌拜要好得多,他年纪小还没分家,可以吃阿玛的,所以今天到鳌拜家吃卫齐大叔去。 鳌拜家里非常热闹,铁矛、牛眼他们几个镶黄旗的白甲兵早就等着了,其他几个是鳌拜的小兄弟,有镶黄旗额亦都家的老十六遏必隆、正白旗扈尔汉家的老四准塔等人,他们都是开国五大臣的子侄,年龄相差不大平时就关系密切,准塔早听说本旗来了个好手,一直想让鳌拜介绍。 牛眼见到李榆就嚷嚷:“额鲁,听说你去文馆了,太可惜了,识字多有什么用,又换不来田地、阿哈,还是当兵好。”他对文馆那帮人没有好感,认为他们在混饭吃,而且想把明国那一套搬到金国,他气呼呼地说:“我们诸申是山里人,无拘无束惯了,我们才不管什么礼仪,按明国那一套,我们这些当兵的人想和你们在一起吃顿饭都不可能。” 铁矛马上制止了他,换了一个话题,他跟家里人商量过了,都认为像额鲁很有前程,他有个妹妹正好十二岁到了嫁人的时候,等额鲁入了旗马上可以请人提亲,而且彩礼可以先欠着。李榆吓了一跳,十二岁就想嫁给我,我每天还得哄着她,这不是找罪受。 大家都笑了,图赖说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女孩子嫁得早可以多生孩子,家里的男丁就有可能多,日子就会好过,人家没嫌你年纪大就不错了,你翻了年都十九了,别人到你这年龄都三、四个娃娃了。 大家有说有笑,大金建国不久,诸申人也很质朴,没有什么官面上的上下尊卑、虚情假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李榆觉得这是到沈阳最高兴的一天,准塔、遏必隆早就听鳌拜吹嘘过李榆,一脸崇拜地缠着李榆让他讲山中和猛兽搏斗的故事。 到了饭点,鳌拜的阿玛卫齐大叔亲自把这帮年轻人喊到饭桌上,饭菜很丰盛,有一大锅的肉,还有大家爱吃的饽饽,准塔就说他最爱吃大婶煮的饽饽。一桌的年轻人放开肚子吃,李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好久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了,在文馆吃饱没问题,但老吃高粱米屎都拉不出来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卫齐大叔看着大家就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住地给李榆夹菜,还与小伙子们一起说笑。 鳌拜的额娘也出来了,对着李榆说了一顿感激救了他儿子一命的话,额娘还劝李榆要尽早入旗,有了土地就可以娶媳妇了,再生几个娃娃,有他这样的身手,以后家里的日子肯定很好,李榆的脸都被说红了。等额娘一走,吃饱了的年轻人就拿李榆打趣,议论起李榆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婆来。 铁矛一再夸自己的妹妹,他是叶赫人,就说叶赫那地方有山有水,叶赫的姑娘人长得漂亮而且聪明贤惠,生来的儿子肯定也英俊聪明,比如四贝勒的额娘就是叶赫人,四贝勒那是多聪明的人!四贝勒的额娘要不是死得早肯定会被汗王立为大妃。 牛眼坚决反对,他是哈达人,就夸哈达的女人会生养,特别擅长生儿子,牛眼说他回去就去问问同族的兄弟还有没有待嫁的姑娘。 图赖也参加了争论,坚持说苏完部的女人最好,鳌拜、准塔、遏必隆他们年纪小,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起哄,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请卫齐大叔说句公道话。 卫齐大叔说道:“你们几个年轻经历的少,娶媳妇不光要看长相,更关键是要会持家过日子,所以嘛——还是我们瓜尔佳家的女人最好。”在座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一起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卫齐大叔等大家不笑了,手按着李榆的肩膀表情严肃地低声说道:“额鲁,你入不了旗的事不简单,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只管老老实实做事,贝勒们之间的事决不能卷进去。”他长叹一声:“我大金国也许不久又会有一场风暴了。” 年过了没多久,李榆就被四贝勒召回贝勒府,四贝勒没等他开口,就命令他准备好马匹、武器,马上跟随他出发到广宁。 从沈阳到广宁并不远,以后金国骑兵的行军速度两天之内就可以赶到,一路上李榆看到了各旗的护军护卫着自己的旗主、勋贵都在快速向广宁疾驰。过辽河时,他甚至看到了图赖、铁矛、牛眼他们这些镶黄旗的白甲,但谁也不说话,表情严肃地从他面前走过,他们中间夹着一能不能追上,既是追上了人可就危险了,四贝勒这一手给了李榆出头的机会,也给李榆带来了巨大的危险。 李榆追到了陡峭的山路上,马已经不敢走了,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在铺满积雪的山坡上快步疾行,库鲁带着他在山中练就的本领使他在常人寸步难行的道路上依然健步如飞,他边跑边发出让人惊恐的吼叫声,那只野猪不知怎的速度慢下来了,缓缓回过头怒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山下的人心都提起来了,为他捏了一把汗。 离野猪只有不到两百步了,李榆举弓搭箭缓缓向野猪逼近,野猪终于愤怒了,向这个苦苦相逼的对手扑去,几乎与此同时李榆的利箭射出,重重插入扑过来的野猪头颅里,野猪发出最后的怒吼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李榆不敢大意两眼始终注视倒下的猎物,他的弓弦上还搭着两枝箭以备万一,看到野猪再也起不来了,他长嘘一口气坐到地上。 当李榆昂首走下山时,所有的人都为他欢呼,刚才惊险的一幕他们都看到了——又一个诸申英雄诞生了,四贝勒纵马上前使劲向他胸口打了几拳,豪格上去一把就搂住了他,口里喊着:“阿玛,额鲁是巴图鲁,我们正白旗的巴图鲁!” 猎物被阿哈摆到老汗的马前,老汗点点头,对身边的一个壮汉说道:“吴拜,我记得当年你也是这样射杀了一只熊,自扈尔汉死后,你从正白旗到我身边当了一等侍卫大臣,我以为你们正白旗要没人了,想不到现在又出了一个勇士,八阿哥就是好运气,缺什么就来什么。” 吴拜也跟着赞许:“这个年轻人是把好手,汗王请看,这枝箭力道十足,贯脑而入,这只野猪再凶狠也经不起这一击,这小子用的弓八成有二十来个力,比奴才的弓还更硬些,而且上山攀爬的本事奴才是学不来的,奴才要恭喜汗王了,我八旗又多了一员猛将。” 老汗也有些得意了,对着周围的贝勒说:“八阿哥手下的牛录不多,但他会调教下面的奴才,得力之人一个接一个的,所以正白旗有他带着最让人放心,这点你们要好好学学。”贝勒们连连称是,四贝勒很谦虚地向大家摆摆手,阿济格突然冒了一句:“谁说那小子是正白旗的,他还没有编入旗呢!而且还是我的镶黄旗收的人,是八哥硬抢走的,不信父汗可以问图赖。” 阿济格话一出口,贝勒们脸都变了色,阿济格又缺心眼了,这时候说这种话明摆着要和四贝勒翻脸了,你有大妃和老汗撑腰,背地里把人调过去不就行了,至少明面上不伤和气,打人是不能打脸的,四贝勒的脸现在都由红变青了。 老汗阴沉个脸,挥挥手让四贝勒别解释,命侍卫把图赖和李榆都叫来问话,这一问什么都清楚了,老汗也想起来了,好像大妃在枕头边提到过这么个人,让他暂缓编定这人的旗籍,为此阿巴泰还找老汗哭诉了一番——库鲁那个男丁很少的部落如愿编入他的牛录,却唯独少了额鲁一个人,这让阿巴泰打的算盘落了空,他觉得受了委屈。老汗盯着站在马下的李榆,让他把刚才用的弓递上来,老汗把这张弓仔细摸索了一遍,又试着拉了拉弓弦,摇摇头——这张猎弓制作粗糙,显然是猎手们自己制作的,绝非出自工匠之手,他命侍卫将自己的弓取来,指着远处一只飞快跑着的马鹿说:“娃娃,你就用本汗这张弓射那只鹿,射中了本汗有赏。” 李榆接过弓,这张弓有比半个人高,可步射也可骑射,弓沉甸甸的是张牛角复合弓,他双眼望向那只马鹿,缓缓拉开弓弦,大概有二十多个力,试好力随即举弓搭箭瞄准猎物,那只马鹿正在蒙头乱窜,大约有一百六、七十步距离,李榆目光随着马鹿移动,马鹿惊慌失措下稍一减速,利箭就离弦而出,正中鹿的耳下,它几乎没吭一声就倒地。 又是一阵欢呼声,老汗朗声大笑:“娃娃,本汗这张弓是年轻时用的,本汗称它为‘十石弓’,这么多年也没几个人拉得开,你这孩娃我喜欢,这张弓就送给你作见面礼吧。”挥手让侍卫把撒袋一起送到李榆面前,李榆激动得满脸通红,赶紧接到手里,对猎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多铎突然从老汗身后窜出来,拉着李榆的手说:“父汗,我也喜欢他,把他给我吧,我要他当我的大将军。”阿济格连忙上去推开弟弟,哥俩先争起来。 老汗脸一沉,喝退这哥俩,随即把眼光转向四贝勒,几个老贝勒一看老汗的眼神就知道今天老八肯定要挨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1节 围猎 今年这个年不好过,沈阳城里在闹饥荒,除了那些勋贵高官们,普通旗丁、阿哈和尼堪一样日子难过,文馆里的那个范文程都饿昏了,把文馆的人吓了一跳,索尼马上给了一碗水和一块干粮才让他缓过来,跟他在一起的汉人说,老范家人口多,文馆的差事俸禄太低,他又拉不下脸下田种庄稼,家里都快断粮了,李榆一听就跑回自己的屋子,不一会儿提了一袋米放到范文程的桌子上,库尔缠骂了句“死要面子活受罪”就不管了。 金国用的是明国的历法,正月十五是过大年,但正月初一开始走亲访友热闹一番还是少不了的,库尔缠把李榆算是霸占了,一定要李榆陪他出门访友,而且把李榆那身旧棉甲带回家,让他老婆缝补好再洗干净,逼着李榆穿上这身打着补丁的棉甲。于是出了门,库尔缠得意洋洋背着手走在前面,李榆挎着刀手里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到了亲朋故友家,库尔缠一定要讲自己身后的可是白甲巴雅喇兵,老汗派来给自己当护兵的,看到没有,这棉甲只有白甲兵才会有的。库尔缠还把李榆吹一顿,这个额鲁是诸申中少有的人物,不但骑射了得,而且还能识字写字——当然这是他教的,他的几个舅舅,比如三贝勒、四贝勒他们都称额鲁早晚是大金国一员虎将,所以才会派到他这里历练,他这个诸申圣人可不是白当的。那些亲朋故友马上就会跟着把李榆夸赞一番,把李榆说得脸都涨红了,不过他也捞了一些好处——听库尔缠一吹,这些高官勋贵们总忘不了打赏李榆一个红包,李榆跟着库尔缠跑了几天,足足捞了三两银子。 图赖、鳌拜这俩家伙终于出现了,死活把李榆从库尔缠身边抢走,说是平时各旗之间不好随便走动,可是过年了大家一起吃个饭总可以吧,库尔缠只好答应给李榆放假。 图赖、鳌拜拉着李榆就走,图赖一路上还解释,本来他们早就想找他聚一聚了,可大汗有诏令各旗甚至各甲喇、牛录之间不得私下往来,李榆虽说没有入旗,但名义上是在正白旗行走的兵,所以他们也不敢私下找他,不过过年这几天没人管,正好大家一起吃顿饭。图赖也不怕丢人,告诉李榆他这个老哥哥过的并不好,他被撤过职只能从头干起,家里的田地收成也不好,阿哈又逃走好几个,现在日子过得紧,鳌拜要好得多,他年纪小还没分家,可以吃阿玛的,所以今天到鳌拜家吃卫齐大叔去。 鳌拜家里非常热闹,铁矛、牛眼他们几个镶黄旗的白甲兵早就等着了,其他几个是鳌拜的小兄弟,有镶黄旗额亦都家的老十六遏必隆、正白旗扈尔汉家的老四准塔等人,他们都是开国五大臣的子侄,年龄相差不大平时就关系密切,准塔早听说本旗来了个好手,一直想让鳌拜介绍。 牛眼见到李榆就嚷嚷:“额鲁,听说你去文馆了,太可惜了,识字多有什么用,又换不来田地、阿哈,还是当兵好。”他对文馆那帮人没有好感,认为他们在混饭吃,而且想把明国那一套搬到金国,他气呼呼地说:“我们诸申是山里人,无拘无束惯了,我们才不管什么礼仪,按明国那一套,我们这些当兵的人想和你们在一起吃顿饭都不可能。” 铁矛马上制止了他,换了一个话题,他跟家里人商量过了,都认为像额鲁很有前程,他有个妹妹正好十二岁到了嫁人的时候,等额鲁入了旗马上可以请人提亲,而且彩礼可以先欠着。李榆吓了一跳,十二岁就想嫁给我,我每天还得哄着她,这不是找罪受。 大家都笑了,图赖说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女孩子嫁得早可以多生孩子,家里的男丁就有可能多,日子就会好过,人家没嫌你年纪大就不错了,你翻了年都十九了,别人到你这年龄都三、四个娃娃了。 大家有说有笑,大金建国不久,诸申人也很质朴,没有什么官面上的上下尊卑、虚情假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李榆觉得这是到沈阳最高兴的一天,准塔、遏必隆早就听鳌拜吹嘘过李榆,一脸崇拜地缠着李榆让他讲山中和猛兽搏斗的故事。 到了饭点,鳌拜的阿玛卫齐大叔亲自把这帮年轻人喊到饭桌上,饭菜很丰盛,有一大锅的肉,还有大家爱吃的饽饽,准塔就说他最爱吃大婶煮的饽饽。一桌的年轻人放开肚子吃,李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好久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了,在文馆吃饱没问题,但老吃高粱米屎都拉不出来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卫齐大叔看着大家就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住地给李榆夹菜,还与小伙子们一起说笑。 鳌拜的额娘也出来了,对着李榆说了一顿感激救了他儿子一命的话,额娘还劝李榆要尽早入旗,有了土地就可以娶媳妇了,再生几个娃娃,有他这样的身手,以后家里的日子肯定很好,李榆的脸都被说红了。等额娘一走,吃饱了的年轻人就拿李榆打趣,议论起李榆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婆来。 铁矛一再夸自己的妹妹,他是叶赫人,就说叶赫那地方有山有水,叶赫的姑娘人长得漂亮而且聪明贤惠,生来的儿子肯定也英俊聪明,比如四贝勒的额娘就是叶赫人,四贝勒那是多聪明的人!四贝勒的额娘要不是死得早肯定会被汗王立为大妃。 牛眼坚决反对,他是哈达人,就夸哈达的女人会生养,特别擅长生儿子,牛眼说他回去就去问问同族的兄弟还有没有待嫁的姑娘。 图赖也参加了争论,坚持说苏完部的女人最好,鳌拜、准塔、遏必隆他们年纪小,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起哄,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请卫齐大叔说句公道话。 卫齐大叔说道:“你们几个年轻经历的少,娶媳妇不光要看长相,更关键是要会持家过日子,所以嘛——还是我们瓜尔佳家的女人最好。”在座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一起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卫齐大叔等大家不笑了,手按着李榆的肩膀表情严肃地低声说道:“额鲁,你入不了旗的事不简单,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只管老老实实做事,贝勒们之间的事决不能卷进去。”他长叹一声:“我大金国也许不久又会有一场风暴了。” 年过了没多久,李榆就被四贝勒召回贝勒府,四贝勒没等他开口,就命令他准备好马匹、武器,马上跟随他出发到广宁。 从沈阳到广宁并不远,以后金国骑兵的行军速度两天之内就可以赶到,一路上李榆看到了各旗的护军护卫着自己的旗主、勋贵都在快速向广宁疾驰。过辽河时,他甚至看到了图赖、铁矛、牛眼他们这些镶黄旗的白甲,但谁也不说话,表情严肃地从他面前走过,他们中间夹着一能不能追上,既是追上了人可就危险了,四贝勒这一手给了李榆出头的机会,也给李榆带来了巨大的危险。 李榆追到了陡峭的山路上,马已经不敢走了,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在铺满积雪的山坡上快步疾行,库鲁带着他在山中练就的本领使他在常人寸步难行的道路上依然健步如飞,他边跑边发出让人惊恐的吼叫声,那只野猪不知怎的速度慢下来了,缓缓回过头怒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山下的人心都提起来了,为他捏了一把汗。 离野猪只有不到两百步了,李榆举弓搭箭缓缓向野猪逼近,野猪终于愤怒了,向这个苦苦相逼的对手扑去,几乎与此同时李榆的利箭射出,重重插入扑过来的野猪头颅里,野猪发出最后的怒吼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李榆不敢大意两眼始终注视倒下的猎物,他的弓弦上还搭着两枝箭以备万一,看到野猪再也起不来了,他长嘘一口气坐到地上。 当李榆昂首走下山时,所有的人都为他欢呼,刚才惊险的一幕他们都看到了——又一个诸申英雄诞生了,四贝勒纵马上前使劲向他胸口打了几拳,豪格上去一把就搂住了他,口里喊着:“阿玛,额鲁是巴图鲁,我们正白旗的巴图鲁!” 猎物被阿哈摆到老汗的马前,老汗点点头,对身边的一个壮汉说道:“吴拜,我记得当年你也是这样射杀了一只熊,自扈尔汉死后,你从正白旗到我身边当了一等侍卫大臣,我以为你们正白旗要没人了,想不到现在又出了一个勇士,八阿哥就是好运气,缺什么就来什么。” 吴拜也跟着赞许:“这个年轻人是把好手,汗王请看,这枝箭力道十足,贯脑而入,这只野猪再凶狠也经不起这一击,这小子用的弓八成有二十来个力,比奴才的弓还更硬些,而且上山攀爬的本事奴才是学不来的,奴才要恭喜汗王了,我八旗又多了一员猛将。” 老汗也有些得意了,对着周围的贝勒说:“八阿哥手下的牛录不多,但他会调教下面的奴才,得力之人一个接一个的,所以正白旗有他带着最让人放心,这点你们要好好学学。”贝勒们连连称是,四贝勒很谦虚地向大家摆摆手,阿济格突然冒了一句:“谁说那小子是正白旗的,他还没有编入旗呢!而且还是我的镶黄旗收的人,是八哥硬抢走的,不信父汗可以问图赖。” 阿济格话一出口,贝勒们脸都变了色,阿济格又缺心眼了,这时候说这种话明摆着要和四贝勒翻脸了,你有大妃和老汗撑腰,背地里把人调过去不就行了,至少明面上不伤和气,打人是不能打脸的,四贝勒的脸现在都由红变青了。 老汗阴沉个脸,挥挥手让四贝勒别解释,命侍卫把图赖和李榆都叫来问话,这一问什么都清楚了,老汗也想起来了,好像大妃在枕头边提到过这么个人,让他暂缓编定这人的旗籍,为此阿巴泰还找老汗哭诉了一番——库鲁那个男丁很少的部落如愿编入他的牛录,却唯独少了额鲁一个人,这让阿巴泰打的算盘落了空,他觉得受了委屈。老汗盯着站在马下的李榆,让他把刚才用的弓递上来,老汗把这张弓仔细摸索了一遍,又试着拉了拉弓弦,摇摇头——这张猎弓制作粗糙,显然是猎手们自己制作的,绝非出自工匠之手,他命侍卫将自己的弓取来,指着远处一只飞快跑着的马鹿说:“娃娃,你就用本汗这张弓射那只鹿,射中了本汗有赏。” 李榆接过弓,这张弓有比半个人高,可步射也可骑射,弓沉甸甸的是张牛角复合弓,他双眼望向那只马鹿,缓缓拉开弓弦,大概有二十多个力,试好力随即举弓搭箭瞄准猎物,那只马鹿正在蒙头乱窜,大约有一百六、七十步距离,李榆目光随着马鹿移动,马鹿惊慌失措下稍一减速,利箭就离弦而出,正中鹿的耳下,它几乎没吭一声就倒地。 又是一阵欢呼声,老汗朗声大笑:“娃娃,本汗这张弓是年轻时用的,本汗称它为‘十石弓’,这么多年也没几个人拉得开,你这孩娃我喜欢,这张弓就送给你作见面礼吧。”挥手让侍卫把撒袋一起送到李榆面前,李榆激动得满脸通红,赶紧接到手里,对猎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多铎突然从老汗身后窜出来,拉着李榆的手说:“父汗,我也喜欢他,把他给我吧,我要他当我的大将军。”阿济格连忙上去推开弟弟,哥俩先争起来。 老汗脸一沉,喝退这哥俩,随即把眼光转向四贝勒,几个老贝勒一看老汗的眼神就知道今天老八肯定要挨骂了。 (对不起大家,老律把上一节的题目漏传了,重新再发一遍,老律辛苦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2节 出征 老汗鹰一样的目光直视四贝勒,四贝勒低着头心里暗骂自己光想着显摆,把成天跟在老汗屁股后面的阿济格忘了。这时,老汗开口了:“老八,你又有长本事了,敢抢老十二的人口了,你现在就这样对待你兄弟,以后老子死了,你是不是对你几个兄弟要打要杀了,你还像个做兄长的样子吗?”他又一指面前的其他贝勒:“还有你们几个,我告诉过你们一定要爱护兄弟,你们也都发过誓,可你们说过就忘了,反而离老十二他们哥三个远远的,老八抢老十二的人,你们为什么不说一句公道话,就看着他被老八欺负。” 老汗一发火,什么话都骂,连“禽兽不如”的话都出来了,手里的鞭子挥来挥去,吓得几个老贝勒连连后退。四大贝勒中除了阿敏这月值守大衙门来不了,代善、莽古尔泰都在跟前,俩人本来打算看看老八的笑话,没想到老汗把他们一块骂,嘴上不敢:“我们上马,你就紧跟着我一步也不能离开,我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李榆注视着对方,在马上张弓搭箭,他心里计算着距离,对付无甲兵在一百五十步就可以杀伤,而披甲兵要等他们进入一百步以内才行。明军好像没有军官在指挥,乱哄哄的向前涌,相互之间还在争吵好像都想跑在前面,李榆当然不知道他的首级对明军士兵有多大的诱惑力——一颗诸申的人头值五十两银子,不过如果他们知道了李榆脑袋上没有辫子,可定会被气疯。明军进入射程了,李榆抬弓就射,而且是连珠三箭,随即又搭上三枝利箭,冲在前面的三个无甲明军立即栽倒在地,接着鳌拜也射到一个,对方乱哄哄的队伍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开始向后退。等了一会儿,大概对方重新商量过了,披甲兵走到了前面,有的还举起了盾牌,其他人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李榆换了三枝沉甸甸的三棱破甲箭重新搭在弓弦上,双眼注视对方寻找新的目标,鳌拜的胆子也大了,瞟了一眼李榆,学着他的样子搭上了破甲箭。明军进入一百步了,有人开始向他们射箭,但力道不足准头也不够,不是半途掉下来就是射偏了,李榆不给他们浪费的机会了,三枝破甲箭相继射出,鳌拜马上跟着出手。为首一名身材高大的明军被射中面门倒地,紧接着又有三名披甲兵倒下,鳌拜箭射得很准,射中一个明军的喉咙,那人一声不吭就死了。明军再也不敢上前了又向后退去,远远地站住用弓箭射向这俩个可怕的对手,几枝火铳也凑齐热闹,噼噼啪啪打起来,但更像是在放焰火,铳子都不知打哪儿去了,一百多个明军就这样与李榆、鳌拜对峙起来,明军不敢再上前,李榆也没胆子冲到人堆里去找死。 图赖终于赶到了,三十多名白甲巴雅喇兵冲上来时,明军一哄而散、四下奔逃,图赖见状大喜,命令吹起海螺号,全体向明军发起攻击,明军几乎毫无抵抗只顾各自逃命,白甲巴雅喇兵的弓箭尽情地射向他们的后背,战马踏着明军的尸体一直冲向海边。海边已是一片大乱,上千人聚集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兵在逃窜了,立刻也跟着仓皇而逃,,没有人站出来指挥,没有人想到抵抗,被冻在海面上的船也没人去管,所有的人都只顾着自己逃命,白甲兵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戮他们,不一会儿战斗或者说屠杀就结束了,除了雪地上留下的几百具尸体,活着的人几乎都跑掉了,只有图赖还留了几名俘虏,白甲兵的损失微乎其微,仅仅有几个轻伤,最重的是一个跑过结冰的海面想抢船的倒霉蛋,他的马脚下打滑,把他从马上抛下去摔了个半死。 爬上船的几个家伙很快用他们能够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向同伴报喜——船上是粮食,他们终于找到粮食了,巴雅喇兵们发出疯狂的欢呼声,号兵使劲地吹响军号庆祝,图赖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看见了李榆,一看到这家伙他就是一肚子的火,来的路上他就准备揍着小子一顿了。李榆手里捧着一把粟米,兴奋得满脸通红,正向他跑过来,嘴上不停地喊着:“图赖哥哥快看啊,是粮食,真是粮食,我们有粮食了。”看到图赖板着脸正盯着他,李榆不解的问道:“图赖哥哥,你不高兴么?我们真的找到粮食了,船上都是粮食,还有马料,我们发财了。” 看着李榆一脸无辜的样子,图赖握紧的拳头打不下去了,不过他还是狠狠心让自己变成发怒的样子,一把揪住李榆的衣领,咬牙启齿地说道:“你想死吗?别人都跑了,就你还傻呆在这里,你一个人能打多少个?一百个还是一千个,你想和鳌拜一起被明军砍成肉泥吗?”李榆吓了一跳,手使劲指着海面反复叫着:“船,粮食!” 图赖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接着狠狠踹了几脚:“你就知道粮食,你就知道吃,那些船都被冻住跑不掉了,你就不知道先逃命,你是傻子吗?” 李榆没想到一向对他和蔼可亲的图赖突然发怎么大的火,有点吓傻了,不知所措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图赖。图赖看到李榆这这副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将李榆从地上拉起,轻声说道:“你知道这次有多危险,算你运气好,这伙明军都是些杂兵、民夫,官吏和军官早就逃跑了,没有人带着他们打,否则的话,你们俩早就被人家砍了。” 图赖指着那些船激动说道:“这些粮食算什么,没有了我们还可以继续找,明国有的是粮食,但你和鳌拜都是我的兄弟,多少粮食都换不来的兄弟,你们出了事,我会难受一辈子,你懂吗?”李榆点点头,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李榆向图赖保证以后一定要小心,再也不莽撞了,图赖这才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李榆身上的积雪,告诉李榆:这次他又立功了,不仅有斩杀敌兵之功,而且找到了粮食,大汗一定会高兴,回去后军功赏赐是少不了的。李榆才不在乎这些,他就是想让大家都能吃饱吃。 时间过了没多久,后金国的大军就开到了,老汗听到这消息马上赶来,清点完战利品的巴克什报告,缴获明军大小船只三百余艘,粮食、马料十万余石,后金军队伍里发出一片欢呼,贝勒、大臣纷纷向老汗贺喜,老汗也是心花怒放,立即下令各旗的固山额真率各自旗下的闲丁、阿哈抢运船上粮食、马料,现运回右屯卫守护,以后再抽出人手逐步运回沈阳。很快这片海岸就热闹起来,八固山动用了四万人搬运他们的收获,人马车流在右屯卫到海边的路上川流不息。 老汗回到右屯卫城中,把图赖找来好好地夸奖了一番,听说功劳最大的是新来的那个额鲁,心里更高兴了,忍不住把自己也夸奖了一顿:“我老汉就是有眼光,我看中的人准错不了,那个娃娃再跟着我历练几年就是扈尔汉一般的人物,我以后得好好调教一下他。”看到一旁坐着的四贝勒眼神有些不对,马上又接着说:“你也不错,老八,可你别忘了,你都是我调教出来的,在你们兄弟当中,数你花费我心思最多,所以你还比较像我。”四贝勒只好连连称是。 老汗欢喜,其他贝勒并不轻松,四大贝勒中除了二贝勒阿敏在沈阳值守大衙门外其他的都来了,十万石粮根本提不起他们的兴趣,天命七年广宁大战后金军顺势占领了右屯卫,那次可是缴获了五十余万石粮食,明国那帮蠢货绝对想不到这些粮食对整个局势的影响,金国就是靠这些粮食在辽东站住了脚,也就是有这些粮食撑腰,金国才有能力招揽正在挨饿的蒙古各部,并与科尔沁部结盟,这样一来与明国结盟的察哈尔汗立即就被动了,从此就被金国压制住了,部众不断投奔到金国去混饭吃的察哈尔汗基本丧失了对金国的进攻能力,混到只能趁火打劫的地步。 再多的粮也有吃完的时候,这次老汗出兵说白了也是因为老本吃得差不多了混不下去了,这才抢了十万石就欢天喜地,简直活回去了。代善与莽古尔泰、皇太极对视了一眼,三个人悄悄溜了出去,代善出来大帐就骂起明国的辽东经略高第,这家伙太坏、太狡猾,成心消耗我们,难道非逼得我们打到山海关去。 莽古尔泰摇头说道,不可能,我们没有能力长时间作战,一个月内必须撤军,他又转头问老八是不是这样。 老八更丧气,说一个月都太长了,最多二十天就得回撤,他提醒俩老哥哥,他们后面还有两个大坏蛋,蒙古的察哈尔汗、东江镇的毛文龙肯定会出来捣乱的,所以不能让明军牵着鼻子走,察哈尔汗、毛文龙一露头就要马上撤军。 金军占领右屯卫后,继续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其实一路上除了抓到些走散的零星百姓,连明军的影子都见不到,当兵的边走边骂明军跑得太快,害得他们什么都捞不到,大家猜测一定是奸细探听到风声,所以明军才想出了这么恶毒的计策故意让他们自带粮食白跑一趟,那些闲丁、阿哈更倒霉,本来出来一趟不容易,结果没得到实惠,还得冒着风雪去拆城墙。大家窝着一肚子火,一口气拿下来大凌河、小凌河、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连山,加上前面那下的右屯卫共八个城堡,当然都是鬼都见不到一个的空城。 李榆继续随图赖充当大军的前锋斥候,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一路艰辛又没仗可打,一个个牢骚满腹,他们甚至猜会不会一路打到山海关去,大家有些怕了,他们每人只有一个月的口粮,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大家都满心焦急地盼着明军出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3节 宁远(一) 图赖带着李榆这帮人一路大摇大摆向南搜索,既然一路都没遇上明军,前面又有排头兵可以预警,后面的白甲兵就有点肆无忌惮了,图赖知道白甲巴雅喇都这德行,也不想多管——一路上人都见不到,他们再野也找不到地方胡来。其实这帮家伙能做的就是胡说八道、乱唱乱跳,顺便在路上捡点破烂——沿途有不少明军和明国百姓遗弃的东西。诸申还是很穷的,一块破布头对他们都有用,有个家伙捡了口漏了个洞的铁锅就兴奋了一天,其他人还很羡慕,说带回去补一补就能用,可以省好几钱银子呢! 李榆早和这三十来号人混熟了,沿途休息的时候还在附近打了几只野鸡、兔子之类的野味和大家一起吃,大家就更喜欢李榆了,对着李榆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顺便把如何过日子的本事教给李榆,李榆很没有出息地挑了几块布头留着,打算以后给衣服打补丁用,有几个家伙还把捡来的几本破书送给李榆,说是只有他识字,好歹用得上,不过图赖翻了两页立即叫他扔掉,说这东西会把人教坏,以后等他娶了老婆什么都明白了。 镶黄旗这些精锐就这样一路溜溜达达到了宁远附近,大家满脑子想的都是又要接受一座空城了,对图赖要求进入战斗警戒的命令没当回事,还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就在这时,天空中连续炸响三枝号箭——前方排头兵显然发现敌情,白甲们这才提起精神,手忙脚乱地重新系紧盔甲,收拾弓箭、刀矛,做好战斗准备。不多时,三名排头兵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老远就大声喊着:“明军,有明军!宁远来的明军” 这股明军大约两百多人,全都是骑兵,而且还是披甲的精锐,图赖估计这帮人不是明国巡抚直属的抚标,就是总兵直属的镇标,大概跟他们一样都是担任搜索任务的斥候。明军发现遭遇到的金军人数很少,立即就扑了上来,同时还分出两支人马包抄敌人的两翼,显然要吃掉这股敌人。图赖也做出了反应,一边派人回去报信,一边命令铁矛、牛眼各带几个人分居左右,用弓箭阻击对手两翼,不让对手靠近,李榆、鳌拜等其他人跟着自己大家集结成骑阵匀速后撤,图赖打算拖住这支明军精锐,等待自己的大队人马赶到。 双方逐渐接近,图赖发挥一人双骑的优势,始终与明军拉开一段距离,让对方左右两翼骑兵无法对自己形成合围。进入弓箭射程,双方两翼不约而同地首先使用远程兵器攻击对方,金军在弓箭使用上占足了便宜,对接近自己的明军两翼连续几轮齐射,迫使对方后退,白甲兵普遍使用硬弓,骑射的水平也远高于对手,对方的盔甲在一百步以内挡不住破甲箭的威力,刚一交手就被射下马好几个——明军远程攻击主要使用三眼火铳,三眼铳管身太短,射程不够必须接近对手时才有作用,而金军拉开了距离就是不给他们使用火器的机会,明军也有少数弓箭手进行了还击,但零星箭矢飞过来并没有对披甲的金军造成伤亡,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被拖过去了。明军显然明白了对手的意图,他们开始犹豫了,速度慢了下来,追不上敌人又吃了大亏的的左右两翼也回撤到正面。 明军似乎发生了分歧,大部分人原地不动,只有少数几十骑冲出了队列扑向金军,而图赖也不好意思继续跑了,调转马头带着大家迎击这股敌人。图赖的战术就是把自己人都集中起来,用密集的齐射阻击对手,尽量不让对手接近以避免陷入肉搏——对方人太多,混战到一起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但明军要的就是混战,他们举着三眼铳呐喊着扑过来,图赖有点后悔没带几把火器来,金军从明军手中缴获有大量的火器,从牛录一直装备到每个十人小队,但诸申嫌这些火器准头太差,而且经常炸膛,没人愿意用,都扔给了汉人阿哈或汉军,现在也没处找去,图赖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放箭,希望打退对方,但明军非常勇敢,被射倒几个也没影响到他们的攻击速度,明军中还有几个骑射好手连续射出利箭,将两名白甲兵射下马来。 李榆紧跟着图赖,但他有些紧张,这可不是右屯卫海边遇到的无马无甲的杂兵,而是装备精良的明军精锐骑着马快速扑过来,李榆连续射失两箭,第三箭才射进一个明军的面门,那人惨叫着一头栽下马去。明军冲到四十步左右时,手中的三眼铳噼噼啪啪地打响,三眼铳的威力并不大,铳子也是飘的没有准头,但五十多杆铳短时间内连续射击还是把后金军打得大乱,七、八个倒霉的家伙中了彩,嚎叫着落下了马,图赖没想到对手如此顽强,不但不像以往那样一触即溃,而且气势汹汹杀上来拼命,自己这方还有了不小的伤亡,他马上急了把弓一丢,拔出战刀喊了声:“巴雅喇,攻击!”率先纵马扑向敌人,白甲兵们听到号令,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几个落下马还能动的家伙也赶忙爬起来,找匹空马骑上就跟了上去。 李榆觉得没对,但图赖带着二十来个人已经上去了,四十步太近了,双方立即撞到一起,明军来不及换武器了,举着三眼铳就朝金军头上砸,金军更倒霉——马速没来得及加上去,许多人手里拿着的还是弓,一交手就吃亏——还在手忙脚乱找武器招架的金军立即被对方砸下马几个。李榆这时候弓上还搭着三枝箭,换马槊或长刀已来不及了,他下意识地把马朝左使劲一带,马奔跑的方向立即向左偏去,几乎于此同时,他向撞过来的两名明军快速射出搭在弓上的三支箭,双方只有十几步距离,这么近的距离太好射中了,为首的明军被一箭射中面门,剩下的两枝箭射穿稍后一点那个明军的胸甲插进他的胸膛,随即李榆从明军的队伍前横着略过,一下子到了明军的侧翼。此时,鳌拜一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六、七落在后面的家伙也稀里糊涂跟着他跑,他们的马速也已经提起来了,形势马上对李榆这几个人非常有利,可伶的图赖正被明军群殴,但他们也把明军拖住了,而李榆离明军只有三十来步远,正好可以大胆地用弓箭攻击对方,明军远程攻击的三眼铳却已来不及重新装填了。 李榆大声喊着:“跟着我,不要停,射他们。” 李榆带着大家围着这股明军不停地跑着,手中的弓箭不断射向对方,尽情地射杀对手。明军对这几个围着他们跑的人一时间拿不出办法,一边加紧围杀图赖他们,一边呼唤后面的人别总看热闹,得上来帮忙了。可是图赖也不是好杀的,他与跟着他的那帮人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骑阵拼死抵抗,明军一时半会儿还啃不动他们。后面一百多明军却在犹豫,他们知道金军主力就在后面随时可能赶到,上去要是被缠住了,那可是有去无回了。 于是战场形成奇怪的一幕,几十名明军围着一小股金军痛揍,但他们却又同时被另一小股金军狠打,而这一小股金军后面又跟着十几个想驱逐他们的明军,远处还有一大队明军慢慢腾腾就是挪不过来。不过这种局面没持续多久,随着北面传来马蹄的轰鸣声,看了很久热闹的明军毫不犹豫扭头就向宁远跑,围攻图赖的明军也乱了,很快也开始三五成群地向南逃窜。死里逃生的图赖杀红了眼,立即与李榆会合一起追击逃敌,在他们背后是数百名前来支援他们的白甲和红甲巴雅喇兵。 明军的溃败给他们造成灾难性的后果,金军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他们的后背射箭,不断有明军被射下马杀死。图赖紧盯着刚才和自己打的一伙人紧追不舍,那伙人跑了十多里也摆脱不了追击,干脆停下来不跑了,调转马头迎战追兵,这些勇敢的明军,要当兵还是当白甲巴雅喇好,像这帮家伙就很可怜,平时得自己花钱准备楯车、云梯,行军时还得带着牲口、阿哈抬着这些东西走路,遇到要攻城破阵的时候还得冲在最前面,分战利品时还得落在我们后面,所以人要是没本事就得吃亏,还是我们这人最好,立军功的机会多,战利品也分得多。 看到李榆有些不解,图赖在一边也开始说起来,大汗的军制规定,每牛录三百男丁,有兵一百,选十人为白甲兵,充当护军、斥候和关键时候破敌精锐;选四十人为红甲兵,以骑射破敌;剩下的五十人为黑营兵,负责攻城破阵,眼前城下这帮倒霉的家伙就是黑营兵,这帮人一般是十人守城,四十人出战,二十人准备一架楯车、两副云梯。不过,各牛录人数参差不齐,好的牛录也不过两百来号男丁,穷些的牛录才一百余男丁,很难按汗王的要求凑出旗兵,所以现在打仗都是以甲喇为单位,每甲喇从下属的五牛录中选五十人为一队,如果打起仗来,前二十人披重甲持长矛大刀向前专攻一处,后面三十人披棉甲射箭掩护,另派一队红甲骑兵傍边观战,发现有擅自后退者立斩,同时在对手出现弱点时也要立即上前助战,这是步兵的打法。而骑兵也差不多,五十人为一队,前二十人披重甲持长矛马槊,后三十人披棉甲操弓箭,重甲兵驰击冲阵,棉甲兵百步之外弓矢齐发以作掩护,必要时,重甲兵以双马冲阵,死战不退。 李榆听了摇起了头,如果这样骑兵和步兵就是一回事了。扬善很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本来就是一回事啊,我们的骑兵就是步兵,下马步战的时候比马上骑战的时候多得多,马上打仗那是蒙古人的法子,我们不学他们。” 图赖想起刚和明军打的那一仗,李榆没有跟着他与明军混战,而是摆脱与明军的接触,以骑射不断打击对手,迫使明军不得不分散力量两头应战,这才给了图赖喘息之机,让他还有口气撑下去,如果李榆跟着他一起去拼命,恐怕大家一块完蛋。图赖就把这一仗的情形说给了扬善,李榆这个打法就有点像蒙古人,不过确实有用。 扬善一点都不奇怪,镇北关外的叶赫人、乌拉人几百年和蒙古各部搅在一起,早就有点不分你我了,李榆学到蒙古人的打法太正常了,但他觉得金军不能用蒙古人的办法,因为金军的主要对手是明国的步兵,用不着太多的骑兵,而且养马实在是件花钱的事。 他们正聊着,就听见几声巨响,在人们的一片惊呼中,战场又发生了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4节 宁远(二) 金军攻打宁远一开始就不顺,城上的明军没有像以前那样投降或逃跑,也没有出城交战,就是死守孤城,城墙上站满了守军,把箭矢、铳炮打个不停,金军的弓箭手向城上泼下一阵阵箭雨也无法摧毁守军。金军的表现也很勇敢,攻城兵不仅有黑营兵,还补充了大量的厮卒,厮卒由自愿携带武器、口粮参战的八旗闲丁和主子们派来报效汗王的阿哈组成,这伙人自愿打仗各有各的目的,有想当官发财的、有想抬籍脱奴的、还有想讨老婆的,打仗的战斗力也许不强,但就是敢玩命,推着辆破楯车就敢往上冲。 明军打得再猛也挡不住这帮亡命徒,真正挡住金军的是厚实的城墙,宁远的城墙有三丈多高,更要命的是现在还在正月里,天气严寒滴水成冰,宁远的城墙已经被冰冻住变得又硬又滑。金兵也真够拼命,云梯是用不上了,他们就用大斧砍城,想在城墙上掏个洞,明军当然不同意,巨石、火罐一个劲地向下砸,后来干脆用棉被、芦席卷着火药往下扔,把城下的亡命徒和楯车一块都烧了,金军又不是来烤火的,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退。明军打红了眼,昨天用过的大炮今天照用,一炮下去连楯车带后面的人砸得粉身碎骨,密集排阵的弓箭手被打得最惨,一枚炮子打过去就能扫出一条血胡同,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吓得金军的弓箭手四散而逃,幸好这种大炮的射速实在太慢,一顿饭都吃完了也打不了两炮,不过金军的攻势也大大削弱了,亡命徒们见到被砸得不成人形的同伴也心生惧意,开始畏畏缩缩了。 老汗气急败坏,对着身边的贝勒和军官又喊又骂,这些人也有点急了,换换手气又开始转攻南城,顺便把一帮汉军也赶了上去,明国有火器,我们也有啊,那就对着打吧,为了防止这帮汉军偷工减料少装火药,贝勒们还派了些懂行的汉人阿哈作为专家去监督。火器对打很失败,汉军的铳炮接二连三地炸了膛——这都是那帮专家乱鼓捣的结果,为了证明自己的水平,他们一个劲地逼着汉军加装火药,明军也好不到哪里,大明、金国的火器一脉相承,金军的铳炮炸膛马上就传染到明军,城上的噼啪声和哀嚎声证明他们也有苦头吃了。不过让金军害怕的那几门炮没受影响,依旧时不时打几炮,每一炮都让金军胆战心惊。 仗打到这时天色也有些暗了,前后两处攻击点无功而返,金军已无心恋战,老汗只好下令收兵,一天的攻势就这样草草收场。老汗回到自己的大帐,就把贝勒们臭骂一顿,痛惜一代不如一代,自己当年多么生猛,抚顺、铁岭这些要塞乃至辽阳、广宁这些镇城,无不在自己脚下一举荡平,而这帮不肖之子打个小小的宁远就畏手畏脚,今天打的倒是热闹,可是老汗看得出各旗都是出工不出力,贝勒们都是哄着一帮厮卒在前面当炮灰,把旗兵都留在后面舍不得派上去,今天打了一天旗丁才死了三、四百人,摊到每旗才四十来人,就这样贝勒们还叫苦连天。老汗骂得唾沫星子飞溅,贝勒们老老实实挨骂,心里却不服气,大家都不想攻城,是您老人家硬逼着干的,宁远城池高大坚固又有一万多兵站在城上守着,您还找了个风雪天去攻打,这不是硬往铁板上去撞吗!而且后金军就没真正攻下过像样城池,您老人家过去拿下的城池,不知道的说是您打下来的,知道的都明白是明国朝廷对百姓太黑心,人家明国的百姓帮您夺下来的,您还好意思吹! 老汗骂累了,拍板明天继续攻城,然后就把这帮不争气的儿孙们都赶出大帐。贝勒们一出帐就无所谓了,老汗这些年三天两头把他们骂一顿,他们早习惯了,没被老汗用鞭子抽一顿就不错了。 离大帐远一些的地方,等候自己旗主的白甲兵看了一天的热闹也在私下议论,这回赖着李榆混饭吃的孟克成了主角——他是宁远城出来的降兵当然知道些小道消息,而且这家伙很能吹,走哪都能忽悠一帮人,李榆、图赖加上扬善这一帮子白甲正围着他,听孟克在那儿忽悠。孟克很神秘地告诉大家,那些让大家害怕的大炮他亲眼见过,是泰西人铸造的,大家叫它红夷大炮,每门足足有五六千斤重,炮子也有十斤重,装足了火药能打十里远,炮黑乎乎的一大坨真有点吓人,宁远可是有十一门这样的大炮。见到大家一脸的惧意,孟克更得意了,马上换了口气安慰大家,这种大炮确实吓人,却不了声好好干,就走了。 李榆回到自己的队伍时,阿济格正冷眼盯着他——这段时间阿济格对他总是不冷不热,见李榆从四贝勒那里过来,冷冷地说了声:“去见你的主子了。”不等李榆说话,他又接着说:“大汗说了,那个蒙古俘虏就赐给你做阿哈吧,不过你自己想办法找口粮。”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孟克这家伙吃定李榆了,赶都赶不走,李榆甚至打算挤点口粮出来给他,让他自己逃跑,孟克不干说是外面兵荒马乱的,出去就的饿死,让他跟别人也不干,他就觉得李榆这种人好欺负。这事成了个笑话,大家都说李榆被讹上了,老汗和贝勒们听到了都觉得这个额鲁太窝囊,哪有被俘虏讹上的啊,不过按诸申的习惯,谁抓的俘虏谁有优先权,而且白甲巴雅喇没有阿哈帮着喂马、背盔甲确实不方便,都同意把这个蒙古人留给李榆。阿济格也不反对,李榆就是个穷光蛋,他从哪里找两个人的口粮,等把他逼急了求上门来,阿济格觉得自己一定要恩威并用好好治治这家伙。 第二天一大早,金军就乱哄哄地出了大营往宁远城下赶,李榆也在队伍中,白甲们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送死的事也轮不到他们,普通旗丁则是愁眉苦脸精神不振。孟克跟在李榆后面牵着骡子,满嘴说着怪话——他人是留下来,马却被上面当战利品收走了,现在只能步行心里当然不满,李榆也懒得管他。 李榆正埋头走着,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刚一回头,那人就一把抱住他,嘴里还说着:“额鲁兄弟,老哥哥好久没看见你了,还怪想你的。”李榆抬头一看,原来是镶红旗的贝子硕托,这家伙死死抱着李榆,嘴里还喷着一股酒气,嘴上不停地说:“听萨哈廉说你到文馆混了,现在认的字比爷多,写得也比爷好,爷早就看出你这小子有出息。”一扭脸看到孟克,又接着说:“这就是你那个新来的阿哈,不错啊,这奴才挺结实的。嘿,你这奴才怎么牵头骡子呀,白甲兵能有这样的奴才吗!” 硕托不由分说把手中的缰绳往李榆手中一塞:“爷最念旧了,就看不惯旁的人受屈,这匹爷的好马送给你了,千万别跟爷客气,爷最受不了这个。”硕托说完一溜烟就跑了,从头到尾李榆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被硕托弄得莫名其妙,图赖在一边摇摇头说,这个硕托贝子又发神经了,不过这匹马我看着怎么眼熟啊,鳌拜也在一边说是觉得有点眼熟。孟克才不管这些,从李榆手中夺过缰绳一点不客气就骑了上去——这是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匹好马。 宁远城前的战斗又开始了,老汗今天到前沿亲自督战,贝勒们也打起精神调兵遣将继续攻击宁远城,城上城下又打成一片,明军依然按着昨天的套路对着城下的金军猛揍,孟克说的红夷大炮断断续续地开火,摧毁了几辆金军的楯车,金军也学聪明了,前面的亡命徒一听到炮响就把楯车一扔四处躲藏,磨磨蹭蹭到了城下也只是提心吊胆地乱砸一起——亡命徒们也不想白送死,后面的弓箭手和铳炮手再也不敢密集列队了,稀稀拉拉地各打各的。金军萎靡不振相对比,明军劲头更足了,铳炮、弓弩打得更猛烈了。 老汗气得大喊大叫,逼着贝勒们出力,贝勒们无奈了,各自从自己的牛录里抽了些人上去,一些军官也硬着头皮带队攻城,在军官的威逼下,旗兵和厮卒总算像模像样攻了几次,还在城上刨出些坑来,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城上的檑木、火罐还有包了火药的被褥、芦席一个劲地扔下来,把城下的金军烧得哇哇乱叫,扔下一地的尸体就跑,金军的攻势一次次就这样被打退。 贝勒们开始劝老汗退兵了,这样打下去只能白死人,金军长于野战,拙于攻城,从起兵到现在都没有攻克过坚城,拿不出什么攻城的手段。老汗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连喊带骂坚持要打下去,把贝勒们骂的狗血喷头,正在这时明军帮了大忙。老汗的黄罗伞盖太显眼了,明军终于注意到这个目标,一枚炮子呼啸着朝着他们这一圈人飞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炮子向他们飞速而来,老汗身边的侍卫稍好一点,但也只能拼命向老汗身前冲过来,想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老汗,图赖也反应很快,喊了声:“不好,快救大汗!”带着身边的李榆、铁矛等人就向老汗的位置扑去。 炮子终于飞过来了,重重地砸在老汗马前十来步远雪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没等大家松口气,那枚炮子又一跃而起扑向大家,这回躲不过去了,炮子砸在老汗身前的一名侍卫的马头上,将马头砸得粉碎,接着余威不减又撞在那个侍卫的胸口,立即血光四溅,连人带马惨叫着倒下,人群挤成一团人喊马嘶一阵大乱,接着又有一人从受惊的马上栽下来,现场更乱了。栽下马的那人没等别人救他,自己一骨碌爬起来,举着马鞭怒气冲冲大喊着:“硕托,你这小兔崽子,都是你抢了老子的马,老子要打死你这畜生。”说着就奔躲在人堆里硕托而去,不一会就响起硕托狼嚎鬼叫声,四贝勒这时最冷静,连声高喊着:“保护汗王,快撤!快撤!”,他这一喊提醒了大家,一帮贝勒、勋贵和文武高管立刻簇拥着已被吓傻的老汗向后就跑。他们一跑,各旗的护军马上跟着跑,接着就是金军大阵里的旗兵一起跑,城下早已无心恋战的旗兵、厮卒见黄罗伞盖都跑没影了,自然而然就全体向后一哄而散。 大家都跑,李榆当然也要跑,图赖冲了过来,大叫道:“把马扔了,快跟着跑。”一把就将孟克扯下马,孟克还想说什么,图赖一鞭子就抽上来,孟克只好迈开双腿跟着李榆跑。图赖边跑边低声对李榆说道:“我想起来了,硕托送你的马是大贝勒的坐骑,这位爷今天肯定会被大贝勒揍得不轻,这马你别要了,谁捡到谁去还给大贝勒,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别想让我们认账。” 跟在李榆屁股后面的鳌拜也喘着气说:“对,我们死不认账。” 金军一天的攻势就这样乱哄哄地收场了,幸好明军也很老实,没想到趁火打劫,金军有惊无险地从宁远城下一口气跑到西南五里外的龙宫寺才停下来。老汗稀里糊涂地被贝勒和侍卫们簇拥着一路狂奔,到这时总算回过神来,马上下令停止撤退就地扎营,同时放出斥候向四面搜索。 老汗的大帐很快就立起来了,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的则是一片沉寂,贝勒们都垂着头等着老汗的臭骂——老汗可是被他们连拉带裹硬从宁远城下拖下来的。老汗低头坐着一言不发,他也是惊魂稍定,那枚硕大的炮子太吓人了,就在他的面前那名倒霉的侍卫连人带马被砸得血肉模糊,当时他的脑子就是一片空白,所以才被自己那帮儿孙们裹挟到这儿,不过现在他也算是明白了,宁远城是不能再打了,贝勒们谁都不愿意在这儿消耗自己的人口,不会有人老老实实去攻城的,他有些无奈,人老了说话也不管用了。 老汗长嘘一口气对儿孙们说,宁远城还是得去的,贝勒们立刻脸色难看了,老汗马上补充道,留在城下的那些兵丁的尸身好歹要带回来火化吧,贝勒们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满口答应,打败仗也就认了,尸体留给对方割首级太便宜明军了,再说死的人也不多,最多不过五六百人,抬下来也不费事。 宁远是不打了,怎么体面收场的问题就摆在面前,总不能让大家白跑一趟吧,这回后金国动员了旗兵、厮卒还有汉军近四万人,再加上随军的阿哈、民夫,出动人丁总数超过十万人,粮草、军械消耗无数,就怎么灰溜溜地撤回家实在有点丢人,还是得找地方打场胜仗挣回面子。 派出去的斥候终于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一个消息,离宁远城东南三十里的觉华岛上有大批明军驻扎,从陆地到岛上的海面已经冻住,明军正在纠集人丁在冰面上凿冰,好像打算固守觉华岛。贝勒们一听马上两眼放光,觉华岛是明军辽西海上囤积粮料的粮台所在,岛上建有屯粮城,大家原以为觉华岛上的明军有可能已经像大凌河、右屯卫和锦州一样撤了,没想到还有人驻守,而明军既然肯冒着风雪严寒不惜人力凿冰,说明岛上一定油水不少,金军当然要收下这份大礼。 这次,老汗与诸贝勒没有分歧,大家喊打声一片,四贝勒还建议虚攻宁远城,他估计明军没胆子出城支援觉华岛,充其量有少数胆大的明军会缒下城偷偷摸摸割几颗尸体上的首级回去报功,但是守城的文官会担心以后会被他们的皇帝治驰援不利的罪名,出于无奈也许会硬着头皮把明军赶出城找我们的麻烦,所以一定要派些人手装模作样地在城下打一打——反正我们这里混饭吃的厮卒、汉军也不少,让他们连夜就去打宁远,做足样子给守城的官员找个理由糊弄他们的皇帝,而金军主力则全力以赴攻打觉华岛,龙宫寺离觉华岛的距离也近,旗兵调动起来方便,所以对觉华岛一定要战而取之,让大家多少能捞点战利品回家。 莽古尔泰马上赞成,但他认为应该让蒙古营活动活动了,这帮家伙跟着我们出来一趟什么事都没做,攻打宁远时又借口骑兵不会攻城,躲在一边干看着我们流血,这回得让他们出点力了,打头阵的事就交给他们吧。莽古尔泰的提议获得大家的共鸣,大贝勒代善也心不在焉地点头称是,他现在的心思在老二硕托身上,这个兔崽子今天一大早就窜到大贝勒那里,从阿哈手中硬把大贝勒常骑的那匹大红马拐跑了,说是他的马太乏了脚力不济,老爷子有的是马就把这匹马送给他吧,还说儿子要老子的天经地义,没等大贝勒说话他就跑了,大贝勒只好临时换了匹马就陪老汗到了城下,没想到这匹不常骑的马突然受惊,害得大贝勒摔下来丢人现眼,大贝勒又羞又怒本想狠狠揍一顿老二,可这家伙才挨了几鞭子就连哭带嚎躲到老汗的身边一步不离了,老汗护着孙子,大贝勒也不敢当着老汗打儿子,虽然那匹大红马很快找回来了,但大贝勒总觉得没把老二打够,眼睛就一直瞄着老汗身后的硕托。 见到贝勒们难得的一致,而且个个斗志昂扬,老汗也很高兴,马上拍板明天一大早就攻打觉华岛,老汗与诸贝勒坐镇龙宫寺居中调配各路大军,以随时应付宁远、觉华两个方向的明军变化,各旗的固山额真代本旗主子率本旗旗兵主力和蒙古营会攻觉华,各旗同时派出部分白甲巴雅喇助战,然后就派人去找统管蒙古营的三等副将武纳格,金军的攻击方向也随之转向觉华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5节 觉华 正月二十六一早,北风呼啸、白雪纷飞,金军硕托要投奔明国,再三请求老汗杀了硕托,幸亏老汗不糊涂,看出大贝勒是受继福晋的挑唆,故意劣待前妻之子,痛斥了大贝勒,逼着大贝勒和岳托、硕托哥俩分家,还分了不少家产给这哥俩,大贝勒手也狠,把那位继福晋杀了,向大汗表示要痛改前非,这样岳托贝勒和硕托贝子的日子才好起来,不过父子之间算是结下了疙瘩,硕托作弄他阿玛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图赖也来了精神,神神秘秘地告诉李榆,这位大贝勒也有糊涂的时候,他和岳托贝勒之间的事更热闹,在费阿拉的时候,大贝勒看上了岳托贝勒的宅地,又不好意思明要,就把老汗也扯进来了,先是说自己的宅地好,要与老汗的宅地对换,拿到了老汗的宅地后,又要与岳托贝勒换地,可岳托贝勒的宅地刚费了力平整好,当然不同意换,父子俩闹翻了脸,大贝勒没换到岳托贝勒的宅地,觉得吃亏了,又回过头来找老汗要换回自己原先的地,老汗对大贝勒颠三倒四的行为再也忍无可忍了,两件事合一块,一怒之下把大贝勒的太子之位也取消了。 李榆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贵为汗王之家的贵胄也与寻常百姓差不多,扬善拍拍李榆的肩膀告诉他,大贝勒的事八旗中的老人都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只要不出去乱讲就行了,看你小子是个人物,早晚会出人头地,这才将给你听,以后你要明白汗王家的事复杂得很,千万别卷进去。 白甲们天南海北胡扯之际,武纳格的蒙古营已经已经完全击溃在冰面上阻击的明军,明军费尽心机挖出的冰壕以及冰壕后面一字摆开的车楯长阵在数千铁骑面前不堪一击,精疲力尽又冻得发抖的明军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蒙古骑兵所做的就是肆意砍杀早已麻木的明军,冰面上铺满了明军的尸体。武纳格得手后,毫不犹豫指挥部下冲向靺鞨口。金军见形势大好,也迅速向前推进,准备跟在蒙古营后面登陆靺鞨口,一部分人向觉华岛相邻的两个小岛东山、西山摸去。 扬善目瞪口呆地看着战场,忍不住惊讶地说道:“武纳格从亥时开始攻击,才一个时辰就把明军打崩溃了,这也太猛了点。”他挥了挥手喊起来:“蒙古人得手了,我们也别看热闹了。” 扬善抬腿一走,其他的军官们也急忙召集手下人披甲上马,各自散去。图赖迅速带着镶黄旗白甲赶到本旗固山旗下,跟着镶黄旗的队伍从冰面上向觉华岛徐徐推进。 明军的防御已经组织不起来了,动用大批人力苦干几天几夜没有能挖出一条救命冰壕,反而造成大量士兵冻死、冻伤,能够战斗的明军也冻得刀矛、弓箭都拿不稳,他们勉强射出的箭矢、铳子几乎给敌人造不成威胁,体力充沛的蒙古骑兵轻松攻破了明军简陋的防线,只是冰面上的明军和他们的民夫太多,蒙古兵不得不费些时间肃清残敌,这是一场屠杀,蒙古兵不打算留俘虏,对着几乎已经无力抵抗的明军以及手无寸铁的民夫毫不留情地展开杀戮,广阔的冰原上伏尸遍地。 冰面上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武纳格就先带着部分骑兵冲进了靺鞨口,并且一举攻破军粮城,被杀得胆战心惊的明军四处奔逃,只有少数勇敢的明军还在顽强地战斗——尽管这种战斗已经无关大局,他们凭借城垣、房屋以及冻在冰面上的船只为掩护,用弓弩、火铳杀伤骑在马上敌人,并且让蒙古骑兵吃到了苦头,杀红了眼的蒙古兵立即四处放火,反应过来的明军也趁机放火,火借风势很快军粮城、靺鞨口就变成一片火海,本想冲入城内发笔财的蒙古兵被烧得焦头烂额四处奔逃。 李榆随着图赖登上觉华岛时,军粮城已陷入一片火海,靺鞨口的数千只船也在烈焰中燃烧,岛上乱成一片,到处是蒙古兵在追杀明国的官兵、百姓,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八旗兵正义愤填膺地看着熊熊的火海,破口大骂蒙古人愚蠢、暴虐,明军放火可以理解,但你们怎么也在乱玩火,你们应该救火才对呀,现在好了,一把火把到手的财物全烧了,大家白打这一仗了。不但旗兵在骂,八固山也围着武纳格臭骂,有人甚至逼着武纳格带着他的人去救火,武纳格也窝了一肚子的火,到现在他也弄不清到底是那些个缺心眼的家伙干的,手下的蒙古兵都众口一词说是明军干的,至于救火想都不要想了,别说这么大的火没法救,就是能救都找不到人去救了,他的蒙古营已经乱套了。 蒙古兵心里很郁闷,这把火把他们的发财梦也烧没了,不过他们很快将怒火转向了岛上的明国军民,向来比较散漫的蒙古营三五成群结队而出,觉华岛上立刻就是血雨腥风一片。八旗兵看到蒙古人在发财,也按耐不住了,随即加入抢劫杀戮之中,各旗的白甲当然也不会落后,不过他们不敢跑远,只是在队伍附近干,觉华岛此时变成了鲜血淋淋的屠场。 李榆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血腥的一幕,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仗他打过,人他也杀过,库鲁大叔说过在战场上谁有本事谁活下去,无论多么血腥他都必须忍受,但库鲁大叔也教导过他要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那怕是敌人只要放下武器也应该宽恕他,残忍和暴虐必遭天谴,眼前被杀戮的除了少数跪地求饶的明军,绝大多数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其中还有不少的女人、孩子,一阵阵哭求、哀嚎声传来揪紧了他的神经,让他的血液沸腾,他觉得这些声音是如此的熟悉,那些正在被杀戮的人仿佛是他很久以前的同族乡亲,上天已无法救助他们,他们正伸出手向他祈求帮助,但他感到了自己的孤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他突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自己本来就不属于这支军队。 后金军已经疯狂了,残忍地挥舞着他们手中的屠刀,无情地斩杀所有遇到的明国人,哪怕他们苦苦哀求也要砍下他们的头颅、搜光他们的财物,最后还要剥下他们的衣服,连女人、孩子也同样不放过,觉华岛的雪地上到处渗透着殷红的鲜血,随着东山和西山被后金军占领,觉华岛上的明国人已陷入灭顶之灾。 几个无路可逃的明国男女哭喊着向李榆这个方向奔来,一群蒙古兵举着刀矛在后面追杀他们,明国人跑过来才发现李榆正挡在了他们的去路上,他们发出绝望的惊呼随后跪倒在地,蒙古人追上来了,对着已经跪地求饶的人刀枪齐下,一个母亲模样的妇女迎着刺向自己孩子的长矛扑了上去,死死攥住矛杆,让自己的孩子能逃走,但那个孩子没跑几步就被一个蒙古兵抛出的骑矛钉死在雪地上。 李榆突然发出一声让人惊恐的长啸,已经下马剥衣服的蒙古兵吓得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惊恐地望着向他们冲过来的一人一马,不等他们作出反应,李榆的马槊已抽到那名抛矛刺死孩子的蒙古兵脸上,这家伙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李榆已经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手中挥舞着马槊纵马驰骋,马槊不停地抽打在抢劫杀戮的蒙古兵身上,措手不及的蒙古兵眨眼间就被打翻五六个,打躺下这几个,李榆又红着眼一路打下去,口中不停骂着畜生、饿狼。图赖早就觉得李榆脸色不对劲,使了个眼色让鳌拜陪着他一步不离,图赖对这种场面早就习惯了,金军向来把抢劫视为他们当然的权利,一旦陷入疯狂之中,别说他无能为力,就是老汗在场也只能等他们抢够了、杀累了才有机会制止这种局面。 “这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这回先经历一下,以后会习惯的。”图赖心里这么想,他就是没想到李榆会突然爆发,包括李榆身边的鳌拜、孟克也根本没有时间反应过来,孟克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把刀就跟在李榆后面,鳌拜急了立即拔刀在手,心里打定主意,谁敢碰他额鲁哥哥,他就找谁拼命。图赖命令吹号集结手下的人,现在谁也别忙着发财了,保住自己兄弟才是最要紧的。 李榆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只有照着那些面目可憎的脸砸下去,才会感到轻松一些,他已经分不清方向了,哪里有哭喊声他就冲向哪里。李榆下手太狠了,虽然还有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杀人,但槊杆砸下去也绝对不轻,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惨叫声,孟克趁乱抢了一匹好马,纵马与鳌拜护在李榆左右。蒙古营的武纳格得到报告马上带着人赶来,看见李榆正像疯子一样在痛打蒙古兵,百余名蒙古兵围不住李榆,反被打得嗷嗷叫,不断有人被长槊扫下马来——蒙古军官们当然认得李榆的白甲兵服饰,他们没胆子下杀手,一心想活捉这个疯子,把他好好收拾一顿。 武纳格高喊住手,蒙古兵立即后退,但把李榆、孟克和鳌拜三人围在中间,鳌拜小声告诉李榆对面来的是蒙古营统领、三等副将武纳格,这可是追随大汗多年的大将,千万不得无礼。 武纳格纵马到了队前瞟了李榆一眼,又看看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部下,怒火一下子涌到头顶,手指着李榆说道:“你个小兔崽子,打伤了老子怎么多人,你的本事不小啊,还不快给老子滚下马。” 李榆没有理他,嘴里还在低声骂着:“畜生、饿狼,打死它们!” 鳌拜赶忙说:“武纳格大人,我们是镶黄旗白甲巴雅喇,我等披甲之时,非大汗、贝勒无须下马行礼,你们赶快闪开,我们要回营了。” 武纳格冷笑一声:“闯了祸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老子要绑了你们,一块去见大汗。” 鳌拜还想说几句,李榆双眼紧盯着武纳格开口了:“你就是蒙古营的统领武纳格?”武纳格一听李榆这样问他,脸都气紫了,没等他说话,李榆又指着他喝到:“就是你的人在这里作恶,你是畜生、是恶狼!” 武纳格一声怪叫,举着刀就向李榆冲过来,这个小崽子如此侮辱他,就算是老汗的亲兵也要杀了他,李榆也早想收拾他,立即纵马迎上去,两马相错时,武纳格横刀劈向李榆的脖子,李榆往马侧方一俯身躲过这一刀,俯身同时单手将马槊扫向武纳格,武纳格还没来得及收刀再砍,李榆的马槊就拦腰砸过来,太快了根本躲不开,马槊重重在腰上一击,武纳格吃不住痛一头就从马上栽下来,孟克反应很快,立即拍马上前,不等武纳格爬起来,就把刀架在他的脖子,蒙古兵立刻有些乱了,军官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被俘的统领,武纳格又羞又怒,嘴上乱骂起来,一些蒙古兵开始摸出弓箭举起刀矛想救他们的统领。 鳌拜一边悄悄准备弓箭,一边故作镇定地说:“武纳格大人不是想和我们想见大汗吗,我们一起去,你们这些奴才还不快闪开。”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蒙古兵身后响起,图赖带着镶黄旗白甲,会同闻讯赶来的正黄旗、镶白旗白甲赶来了。铁矛、牛眼冲在最前面,嘴上不停地骂着:“一群大胆的奴才,敢欺负到镶黄旗的头上,再不滚爷要杀人了!”手中挥舞着马鞭抽打着蒙古兵,蒙古兵最怕的就是他们的诸申主子发怒,立即四散而逃 两黄旗的旗主都是老汗本人,两旗历来很团结,做事也是不分你我,好事坏事都是一起上,扬善是因为要帮着自己的堂兄弟,所以两旗白甲听到镶黄旗白甲的号声,估计到他们有麻烦了,马上也召集人手赶来支援。 图赖走到武纳格面前,让孟克放了他,冷冷地说:“武纳格大人,我们的小兄弟有什么错可以找我啊,再不济也可以打官司,到都堂大人那里还是到大汗那里,我图赖都奉陪,用不着带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啊,好在没伤到人,要不阿济格贝勒问起来,我可就没法帮你说话了。”图赖带着李榆、鳌拜扬长而去,孟克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顺便把抢来的那匹蒙古营的马贪污了。 扬善乐呵呵地拍拍武纳格:“老武,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也是沙场老将了,却被个毛孩子打了,说出去都丢人,算了,谁叫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跟镶黄旗的熟人打个招呼,你们蒙古营欺负他们白甲兵的事就别深究了,顺便帮你遮掩一下。” 白甲巴雅喇们走远了,远远躲着的蒙古兵才敢重新聚拢过来,武纳格气的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什么事啊!他们打伤我们几十号人连瞧都不瞧一眼,还说是我们欺负他们,不行,我也不要这张老脸了,一定要找大汗讨个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6节 右屯卫 李榆仿佛做梦一样恍恍惚惚被图赖拖着走,他两眼通红地看着沿途赤裸残缺的尸体——有男人、女人,有老人、孩子,嘴上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反复嘟囔着:“畜生、饿狼,杀死它们。”图赖看他这个样子,只能无奈地摇头,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把这件事遮掩过去,李榆打几个蒙古兵倒无所谓,但武纳格可是在老汗起兵之初,就领着七十来个部属投奔,也算是老汗的老兄弟了,这家伙今天吃了大亏,肯定会向老汗告状,老汗倒是一向护着自己两黄旗的犊子,可也不能不做老汗万一翻脸的准备。 图赖首先找镶黄旗的固山额真,老固山吓了一跳,马上问额鲁受伤没有,听说额鲁毫发未伤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看到李榆发傻的样子,还是提醒图赖:万一额鲁受了内伤或者留个后遗症什么的,还是得找蒙古营算账,哪怕到都堂官那里打官司都行,就是不能放过蒙古营这帮家伙。老固山一提到蒙古营就是火,这帮家伙今天尽干蠢事,先是放把火把大家到手的财物烧了,然后又引得金军屠岛——杀些明国人当然可以,但你不能都杀了,青壮人口你得留下啊。 老固山让图赖带着手下先回龙宫寺以防恶人先告状,反正觉华岛这里也无事可做了,他建议图赖一回去就和阿济格贝勒先通个气,阿济格贝勒自然会和老汗打招呼,至于他本人,那当然是支持本旗的白甲兄弟了。 图赖立即心里有底了,趁着天色还早,带着自己这帮人手下就向回赶。上路后,李榆总算情绪平稳了,图赖告诉他,有些事不要总放在心里,蒙古人其实也很可怜,每年冬天的严寒、开春的春荒,都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候,人口、牲畜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你觉得他们杀人、剥衣服很可恶,但也许就这么一件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可以让他们的亲人在冬天活下来,说到底还是太穷。 远离战场的龙宫寺大营并不平静,老汗的大帐内**哈赤与他的儿孙贝勒们面面相觑,觉华岛的捷报传来也没能带给他们喜悦,反倒是两份急报让他们倍感忧虑,一份是留守沈阳的二贝勒阿敏派人送来的,阿敏报告明国东江镇的毛文龙又来了,不但在旅顺、宽甸附近发现毛文龙的部队,甚至沈阳城外也出现打着毛文龙旗号的武装,阿敏称他的兵力严重不足,无法防止毛文龙那些乌合之众对辽东各地的渗透,他请求老汗尽快撤军,否则他只能守住几座重要城池,但其他地方恐怕要遭毛文龙的毒手了。另一份是右屯卫的急报,右屯卫附近出现越来越多的蒙古人,都是奔着明国遗弃的那批粮食来的,蒙古人声称这个冬天他们死了不少的人口、牲畜,日子已经没法过了,伸手就向后金要粮,不给就要抢,右屯卫周围的蒙古各部已闻风而至,更远的蒙古部落也在赶来,现在已达万人,右屯卫的人说他们的兵太少不但无法保护民夫把粮食运回辽东,而且守住右屯卫的粮食都困难,所以请汗王火速派兵增援。 长时间的沉默后,四贝勒开口了:“准备撤军吧,我们已经人困马乏,粮食也不足,再打下去也占不到明军多少便宜了,毛文龙已经露头了,但蒙古人背后的察哈尔汗还没出现,这个人威胁更大,我们不能不顾辽东,此地不宜久留。” 大贝勒更担心右屯卫的安危:“父汗,我们在右屯卫留的兵太少,右屯卫的城墙又被我们拆毁了,要是蒙古人发了狠抢粮,右屯卫很难守住,那可是我们的后路,千万不能出差错。” 众贝勒也开口了,大家都认为应该撤军了,右屯卫的人不少,但大多是拆城运粮的民夫,少量的军队也是些厮卒、汉兵打不了硬仗,拖久了只怕有变故;而毛文龙更不得不防,东江镇的明军虽是乌合之众,却如蝗虫一样,所到之处一片糜烂,回去晚了辽东地方收拾起来可不容易了。 老汗也有点垂头丧气,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了,老汗一拍腿:“那就撤,传令觉华的大军立即退回大营,算是便宜宁远城的明国狗官了,让他们糊弄他们的皇帝去吧。” 贝勒们听到此话,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右屯卫的事不能拖,必须马上派援军,老汗当机立断派出济尔哈朗、德格类、阿济格、岳托和萨哈廉五位小贝勒立即带兵回援右屯卫。 天色黑了的时候,攻打觉华岛的部队回来了,武纳格一头就扎进老汗的大帐告起状来,他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揍了他的是镶黄旗新来的白甲兵额鲁,武纳格觉得自己太委屈了,一个小兵蛋子不但打伤他几十号人,最后还敢把他一个副将打了,而且打完就大摇大摆走了,这还有王法吗? 武纳格的状还没告完,镶黄旗的固山就约了其他几个旗的同僚进来告他的状,说武纳格胡乱指挥、没事找事放火玩,把大家到手的粮食、财物烧得一干二净,而且治军无能,任由手下抢掠、杀戮,本来至少可以得到万余青壮男女,现在也被他杀光了,总之武纳格今天不错的战绩被他们说得一塌糊涂。 武纳格都要气晕了,一口咬死是明军放的火,抢劫、杀人八旗也都有份,但几位固山马上互相证明就是蒙古营放的火,而且岛上的人也都是蒙古营的人杀的,八旗兵都受汗王教诲多年,绝对在外面老实巴交守规矩。镶黄旗的固山还特别指出,武纳格是恶人先告状,试想额鲁那么老实的一个孩子,无缘无故打蒙古营的人干什么,而且打了你手下几十个人,最后还把你这个纵横草原几十年的老手揍了,这可能么?要不就是你胡说八道,要不就是你和你的手下都是群娘们。 武纳格是蒙古人,本来说话就不利索,让这几个早就是人精的老油条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就要打架,几位固山也不是好惹的,立即卷袖子迎战,老汗的大帐乱成一锅粥。 老汗的脑袋都被这些家伙吵晕了,终于忍无可忍,一脚将桌子踹翻,怒吼道:“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右屯卫,一开始来的蒙古人并不多,金军也没当回事,一顿皮鞭、棍棒直接把人赶走了事,但蒙古人没多久就聚起来数千人,大金的运粮队连续遭劫,运粮的人倒是没杀,全都被剥了衣服赶回来,金军于是就开始武力驱逐,这些人根本不怕死,金军动武他们也动武,双方一流血事情就不可收拾了,很快就打了起来。金军占领右屯卫时就着手拆城,此时的城墙已是七零八落,已达上万人的蒙古人把金国的人堵在残垣断壁后面狠揍,金国能打的披甲战兵不过两百人,加上厮卒、汉兵也才千余人,民夫、阿哈又没有武器,只能勉强招架,幸好对方也是乌合之众,双方打打停停僵持不下。 这种局面很快被打破,随着大批蒙古部落加入抢粮的行列,金军快撑不住了,这些蒙古部落中有不少能打仗的男丁,还有些想趁机捞一把的马贼,这些人不好对付,甚至有几次攻进城内,抢走了一些粮食,正当右屯卫岌岌可危之时,援军终于到了,首先到达的是阿济格的镶黄旗五百披甲骑兵,他的白甲兵从觉华回来的早,所以他出兵也就最快,其他几位贝勒还在后面呢。 负责守护右屯卫的是几名巴克什,阿济格见到他们就是一顿臭骂,你们怎么这么废物,手里有刀有枪,还对付不了一群放羊的。 巴克什们一肚子委屈,正蓝旗的巴克什常书哭丧个脸说,有刀有枪也没用,这些人不怕死,他们现在只管肚子不管头了,杀再多的人也没用。常书还劝阿济格也别打了,他带的人也不多,而蒙古人实在太多了,杀都杀不完,能守住粮食就行,等其他贝勒带着人来了也许会有办法。 阿济格火了,把巴克什们赶到一边,他要亲自带着人去打,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看这些人还敢不敢赖在这儿不走。阿济格入城时,也看到了城外的蒙古人,这些人只能算是一群饥民,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很多人没有马骑,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不少人手中拿的是棍棒、叉子,盔甲就更见不到了,这帮人就是要饭的,看起来像是围攻右屯卫,其实阿济格的人马一来就把他们轰开,大摇大摆进了城,蒙古人也很识趣地后退到十多里外重建营地,阿济格觉得如果自己的披甲兵赶不走这群老百姓,还要等其他人来帮忙,那自己就白打这么多年的仗了。 常书劝不住这位爷,赶紧与其他几位巴克什商量,大家都认为这位爷要惹祸,于是一边召集城内的人马准备救援,一边派出几拨人骑快马飞报后面的几位贝勒。 阿济格带着自己的披甲兵出了城,直接到了蒙古人在城外的营地,蒙古人早已在营地外等候了,这当然不是迎接,他们手里都紧握着武器。阿济格命令会蒙语的阿哈向蒙古人喊话,要蒙古人马上滚蛋,否则大金国的军队就要铲平他们的部落;蒙古首领们也不示弱,声称右屯卫原先就是他们的牧场,明国人跑了就应该还给他们,明国人留下的财物他们也有份,金国的人可以进右屯卫,但不交出粮食就别想走。 双方几句话就谈崩了,那就打吧,金军排着整齐的阵型,吹着号角快速压向乱七八糟的蒙古人群,蒙古人不停地射出箭矢阻击敌人,但他们大多用磨尖的石块、骨头做成箭矢几乎对身披铁甲的金军形不成威胁,相反金军射出的密集箭雨却把他们一片片射到,金军轻松把他们打散并且攻入他们的营地,阿济格下令烧毁他们的帐篷、杀光他们的牲口,看他们还敢不敢赖在这儿,很快蒙古人的营地就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不过,阿济格的好运到此为止了,蒙古人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蒙古人加入战斗,他们不怕死,被金军砍到一个马上会有更多的人扑上来,女人和孩子也用弓箭、石块袭击金军,放火的金军士兵往往刚点着帐篷,就会被一大群蒙古人围住,刀矛、棍棒甚至粪叉劈头盖脸打下去,一旦金军士兵落马,顷刻之间就被愤怒的蒙古人打死,而且盔甲、衣服被剥光,首级也被割走——金军的首级可是好东西,可以跟明军换钱。进入营地的金军很快被打的晕头转向,脱离队伍去放火、杀人的同伴几乎没人能回来,大家都惊恐地围在阿济格周围,形成一个密集的阵型,用弓箭、刀矛杀死冲过来的蒙古人,但他们的人还是少了,五百披甲兵加上带来的阿哈不足一千人,而对方人多势众,杀完一批又来一批,一刻不停地发起冲击,时不时还有些马贼和各部落的好手突然杀进金军阵内,这些人马好武器好身手也不错,往往能把金军的阵型硬切一块下来,而金军士兵只要与大队分隔开,马上会被蒙古人围住痛打,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一具具赤裸着的无头尸体。 阿济格的脸都吓白了,这种阵势他从未见过,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些饥饿的老百姓跟常打交道的明军不一样,他们根本不怕死,杀多少人都没用,他们只要有活着的就会源源不断地扑上来拼命。阿济格身旁的图赖却想明白了,今天的仗已经打不下去,再不跑大家都完了,他急忙冲着阿济格高喊:“十二爷,赶快撤,再不撤就全完了。” 阿济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图赖知道这位爷没指望了,他当机立断下达命令:“铁矛,你带十个白甲保护阿济格贝勒,其他人跟着我杀回右屯卫。”金军立即行动起来,转身向原路杀去。 阿济格这次带了三十多个白甲兵,其他骑兵也是战斗力很强的红甲巴雅喇,图赖相信自己能够杀出重围,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边挥刀劈杀拦截他的蒙古人,一边不停地高喊:“额鲁、鳌拜跟紧我,牛眼快用箭射前面的人。”没有人回应他,他又喊了一遍,还是没人答应,图赖心一紧,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现在连回头望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只能带着身后的兄弟一路向前杀下去。 李榆从觉华回来就一直情绪不好,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到右屯卫的路上,鳌拜、孟克陪着他讲了不少笑话也提不起他的兴趣,图赖倒觉得正常,很久以前他也经历过这种情况,用不这多久就会好的。阿济格带着他们与蒙古人大打出手时,李榆依然萎靡不振,大家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但射出去的箭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准头,图赖知道他心里的疙瘩没解开,也没去管他。随着情况越来越危急,李榆这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紧跟在图赖身边射倒冲过来的敌人,图赖带着白甲兵向回杀时,李榆和鳌拜像往常一样跟在图赖身后,面前的敌人战头力并不强,他们一路有惊无险杀开了一条血路,但就在这时,李榆侧后的牛眼和另一名白甲被对方截住了,牛眼的呼救声突然传来,李榆像被惊醒一样,心猛地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拨转马头向牛眼呼救的方向冲去,孟克、鳌拜平时跟惯了李榆,不假思索就紧随李榆而去,这一去就是场恶仗。 一旦面临重重杀机,李榆再也不可能垂头丧气了,他又找回了过去的劲头,一手持马槊、一手握着随身的板斧,一路劈砍、刺杀敌人,向着牛眼的方向一步步接近,孟克、鳌拜一冲出大队就明白麻烦了,但他们后悔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孟克嘴里咒骂着李榆,手却不敢停,战刀挥舞着劈向对手。鳌拜很老实,额鲁哥哥到哪他就到哪,这是他阿玛嘱咐过的,是死是活他都认,他手中的骑弓连续将利箭射向李榆前面的敌人,帮助李榆扫清障碍。 终于听到牛眼大呼小叫的声音了,李榆高声呼喊着冲过来,他看见牛眼被五六个人围着苦苦支撑,身上已是血迹斑斑。牛眼已经落马了,仗着身强体壮身手好,还在做绝望地抵抗,但他明白很快自己就会像那个同伴一样变成一具无头的裸尸。这时李榆那熟悉的喊声传到他耳中,牛眼愤怒了,大声回应道:“额鲁,不要过来,你这个傻子,快滚!”话音刚落,一条棍子向他扫过来,重重打在他的腿上,牛眼惨叫着倒下。 李榆冲过来了,他的马槊连劈带挑打散敌人,随即下马把倒在地上的牛眼扔到自己的马上,牛眼伏在马上不住地骂着:“额鲁,你是傻子,你害了大家。”李榆不理他,对孟克、鳌拜喊了声护住牛眼,自己迈开大步向一名敌骑冲了过去,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手中长槊掷出,那人被长槊刺穿身体,一头栽下马去,李榆纵身上了他的马,随即从尸体上拔出长槊。 金军已经打过去了,李榆这一行人成了孤军,好在蒙古人也是乱哄哄的没有统一指挥,大多数人都追着阿济格、图赖他们打,留在后面的人并不多,但李榆想逃出去也没那么容易,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他们,向他们围过来。李榆扫视了他这一行人,他们有六个人,他和孟克、鳌拜身手都不错,鳌拜从家里带来的两个阿哈都有盔甲也是能打的,而牛眼已经失去战斗力,李榆让鳌拜的两个阿哈保护牛眼,孟克、鳌拜持刀矛护住自己左右,他自己从背上取下弓箭。 “趁蒙古人不多,大家加快马速,能跑多快跑多快,一口气冲出去,中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停下。”李榆吩咐完,手持骑弓一马当先冲出去,蒙古人喊叫着扑过来,李榆一边給马加速,一边射出利箭,每次都是搭上三支箭然后连续射出,一路换着左右手拉弦不停地射,不断将想上前的敌人射倒,鳌拜、孟克紧靠着他护卫左右,一行人全速向右屯卫方向杀去。 蒙古人终究是老百姓居多,见到对方一路狂奔,而且左右开弓箭不虚发,想上去堵截的人一百步左右就被射下马来,这种射手在草原上就是巴图鲁,天神一般的人物,他们心里害怕了,呐喊声越来越高,就是没人敢上去,李榆一行奇迹般地冲出了蒙古人的营地。 图赖杀出一条血路,中途又遇上常书带的三百多人接应,一帮残兵败将总算活着逃回右屯卫。阿济格回到城里还没有缓过劲来,这一仗打他打懵了,常书给他找把椅子坐下,他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图赖跟他说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楚,图赖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转身要走,他这才想起什么一把拉住图赖问道:“图赖,你说你要到哪儿去?” 图赖红着眼答道:“额鲁、鳌拜、牛眼还有其他几个兄弟没回来,我要去找他们。” “不行,你走了,我怎么办?” “城里还有兵,济尔哈朗、岳托他们几个贝勒马上就到了,十二爷呆在城内万无一失。” 阿济格叫起来:“你疯了,额鲁、鳌拜他们回不来了,你去就是送死。” 图赖眼中泪水涌出:“我必须去,那怕见到尸首都行,要不我睡不着觉。”他推开阿济格的手,大步向外走去,把大喊大叫的阿济格扔在了身后。 图赖带着铁矛和十多个白甲兵出了城,大家低着头沉默着,谁都明白他们这样做是徒劳的,人和尸首都不会找到,自己只是为兄弟尽一份情谊,否则他们会难受一辈子。 天色有点暗了,消停了一天的风雪又开始肆虐,北风夹着雪片呼啸而来,重重地抽打在人的脸,图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心上像压了块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默默地向前走。 铁矛突然叫起来,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起抬头看,远处正有几个骑马的人顶着风向他们走来,越来越近,人和马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铁矛兴奋高喊:“我看清了,是额鲁、鳌拜他们,我认得他们的马,他们还活着。” 铁矛说着就向对方跑去,大家欢呼起来,跟在铁矛后面迎了上去,图赖却再也走不动了,忍了很久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7节 马贼(一) 图赖才走没多久,济尔哈朗、德格类他们就赶到了,阿济格与他们一见面就毫不隐瞒地把今天的战况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然后手一摊说道:“我是不行了,镶黄旗今天这一仗损失了近二百人,白甲就丢了七八个,明天看你们的了。” 阿济格的话吓了大家一跳,武纳格打觉华岛七八千明军才死了二百多人,一帮要饭的老百姓居然打死镶黄旗怎么多人,这也太猛了。 阿济格见大家不说话,摇着脑袋说:“我知道你们不信,等明天你们就知道了,那帮要饭的比明军厉害多了,上万人围着我打,一个比一个野蛮。” 常书马上证明阿济格的说法,而且说蒙古人又增加了,不止万人了,现在起码有三万人,打起仗来男女老少一齐上,只顾肚子不顾头,个个凶悍无比。 几位贝勒马上头都大了,他们总共才来了三千来人,让他们跟三万人打,谁都没把握。萨哈廉干脆说,吃饱肚子的人和挨饿的人打,绝对占不到便宜,明天再看看,打不过就不打了,等汗王带着主力来了再说。 阿济格很伤心地说:“我就是没想到这些要饭的这么拼命才吃了大亏,连额鲁那么猛的人都赔进去了。”萨哈廉一听“额鲁赔进去了”心就是一紧,连忙问怎么回事。 阿济格简单讲了李榆没回来的事,然后叹了口气:“额鲁这小子虽然有些讨厌,但真没了,我还怪想他的,可惜这小子光棍一条,没有个后人,要不请大汗追封他半个前程也好啊。” 几位贝勒连声叹惜,李榆到金国时间不长,但已经小有名气,老汗有时都要问问额鲁怎么样,四贝勒则称额鲁是大金国新一代的扈尔汉,贝勒们也普遍认为年青一代诸申中,额鲁最为出色。萨哈廉更心疼,在他看来额鲁比扈尔汉更有前途,因为额鲁认的字比扈尔汉多,好好培养一下,就是诸申青年中既能打仗又爱学习的楷模,他这个巴克什脸上也有光彩。 正在大家哀声叹气之际,外面传来热烈的欢呼声,有人在高喊:“额鲁回来了,额鲁回来了!”萨哈廉和阿济格几乎同时冲出门外,差点撞个满怀。 李榆真的回来了,图赖拉着他的手走在前面,身边陪着鳌拜、孟克,铁矛也得意洋洋地背着牛眼跟在后面,镶黄旗的兄弟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他们,大呼小叫地正向几位贝勒这里走来,萨哈廉上去就一把抱住李榆:“我就知道你会活着回来,你这家伙命大,库尔缠、达海还要你回文馆跟他们读书呢。” 阿济格就不客气了,推开萨哈廉,朝着李榆就是两脚,嘴里还骂着:“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你要把爷吓死了,要是所有的奴才都学你,爷还有好日子过吗?” 镶黄旗的额鲁杀透敌营光荣回归,还救回了白甲兵牛眼,这个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右屯卫全城,成为金军今夜热议的话题,贝勒们没想到本来因为打了败仗而低迷的士气突然高涨起来。 第二天,贝勒们派出各自的白甲充作斥候四下搜索打探,还抓了些俘虏回来,得到的情报让他们大吃一惊,蒙古人远不是常书张口替阿济格打掩护说的三万人,而是至少有五万多人,是由察哈尔汗属下巴林部的囊努克台吉召集的,大部分确实是挨饿的饥民,听说这里有粮食就陆续来了,各部的台吉也来了,但他们都不敢攻城,而是把各自的精锐藏在后面不露面,囊努克台吉的巴林部精锐据说也在附近,具体躲在哪儿,俘虏们也说不清楚。 贝勒们一听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岳托甚至认为即使老汗主力到了这仗也不好打,饥民想要粮食,他们会拼死一战,而蒙古的台吉们想要白银,他们会伺机杀我们的人。囊努克台吉背后有察哈尔汗,察哈尔汗背后有明国,他们的意图很明确,以饥民为掩护,精锐暗藏于后,就等着我们露出破绽突然一击,用我们的首级换取明国的白银,这样一来右屯卫的粮食反而成了我们的负担,我们如果带这么多粮食上路,那样我们就无法机动作战,他们可以沿途肆意截杀我们,而要留下粮食就必须留下守军,那样更危险,只要我们主力一离开,右屯卫连人带粮都保不住。岳托被金国人公认为爱新觉罗家第三代中文武双全的人,他这么一说,贝勒们的心都悬起来了。 贝勒们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老汗带着大军到了,他可没有闲心听贝勒们自以为是的分析,老汗的办法就是先打了再说,他就不信所向无敌的大金八旗还收拾不了一帮要饭的,他告诫自己的儿孙们对付这些光棍无赖一定不能手软,把他们杀怕了就会服服帖帖,在辽东他就是这样对付尼堪的。于是,在老汗的严令下,金军杀气腾腾扑向那帮蒙古的光棍无赖,不过一向喜欢打头阵的阿济格缩到后面去了。 双方一开打,金军就一拳砸了个空,蒙古人不是死心眼,打起来男女老少一起上,对着金军狠揍,打不过要吃亏了马上溜之大吉,而且大小上百个部落各跑各的,追都不好追——后金军只要一分散,总会有台吉带着自己部落的勇士突然钻出来,伙同一些要钱不要命的马贼一起劫杀大金士兵,等金军大队人马前来支援时,他们已经抱着人头喜滋滋地跑了,那个煽风点火的囊努克也冒出来了,堵在金军回辽东的路上伏击往来的大金人员,几乎把金军的退路截断了。老汗被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马上抓住囊努克剐了,可那家伙太滑根本抓不住。更麻烦的是,蒙古人一挨打就跑,等金军一退回来,他们很快就能聚集起来,继续围着右屯卫打转,就是不肯散去,尤其是混中间的马贼胆大心黑,来去无踪,不但袭击人少的金军队伍,而且夜晚都敢摸到金军营地周围下黑手、割人头,金军一提到马贼就害怕。 眼见这仗要没完没了打下去,自己的部属又不断有人变成无头死鬼,贝勒们不想打了。四贝勒提醒老汗,毛文龙还在辽东祸害呢,察哈尔汗也躲在暗处蠢蠢欲动,金军可不能在这帮穷光蛋身上耽误了回辽东时间。老汗泄了气,把察哈尔汗、囊努克连带明国皇帝大骂了一通,出完了气,又狠狠地说:“撤军可以,但不能便宜了这些穷光蛋,给我把粮烧了,全都烧了,一粒都不留给他们。”看到贝勒们目瞪口呆的样子,他愤怒地吼道:“他们要怪就怪他们的察哈尔汗,是他与明国勾结逼着我这样干的,把抓的俘虏都放了,让他们回去告诉那些蒙古人,明国有的是粮食,他们要吃饭就到宁远、山海关找明国去要。” 金军在右屯卫与蒙古人纠缠数日后终于撤军了,临走时放了一把火,把右屯卫烧成一片火海,这把火把右屯卫十万石粮食、马料化为灰烬,也让那些可怜的蒙古百姓彻底绝望了,伴随着一片凄惨的哀嚎之声,蒙古人收拾起他们可怜的家当,成群结队踏上向南而去的道路,去寻找新的生存希望。金军则兴高采烈地在向北而行,那是他们回家的路,他们终于可以活着回去见自己的亲人了。 李榆呆呆地望着右屯卫的熊熊大火,他不知道老汗为什么放这把火,他只知道那么多粮食可以让很多人活下去,不管他是诸申人还是蒙古人。图赖发现李榆又不对头了,拉着他就走,李榆回头指着大火“粮食,那是可以吃的粮食……。”图赖打断他的话:“别犯傻了,我们是小兵,管不了这些事。” 金军北归的路一帆风顺,原先堵在这条路上的囊努克早跑得没影子了,当辽河远远望见,后金军一片欢腾——马上就要到家了。大家兴奋地谈着回家的事,李榆却被阿济格叫去了,阿济格现在对李榆的态度好多了,脸色还有了些笑容,他告诉李榆,老汗听了他冒死从蒙古人的营地救回同袍的事,对他大加赞赏,提升他为三等侍卫,仍兼巴雅喇的差事,回沈阳后还会另有赏赐,他打武纳格的事因为事出有因也不再追究。 讲完李榆的好事,阿济格就开始给李榆派了新差事:义州那边出了点小事,有一伙盗贼堵住了从明国山西来的商队,需要有人去接一下,老汗直接从正黄、镶黄两旗各调了一队骑兵去义州,领头的是镶黄旗的二等游击白格,白格有点不愿意,非要拉几个白甲陪着,可马上就要到家了,派谁都不好,他想来想去只能李榆跑一趟,只有他是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好在义州也不远,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回沈阳,那时封赏也该下来了。见李榆很痛快就答应了,阿济格很满意还开玩笑,让李榆回来后就找个女人成家吧,诸申人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有几个了, 李榆见到图赖就说了一声,图赖也没当大事,嘱咐了几句,给他准备了一些干粮和箭矢就让他上路了,鳌拜也想一起去,图赖坚决阻止了,他得把鳌拜尽快送回卫齐叔叔那里。 镶黄旗的白格是个中年胖子,个子不高,长了一脸的横肉,李榆见到他时,这家伙正在生闷气,他当然不乐意接受这个差事,但老汗下了令,阿济格又按他的要求派了白甲,而且是小有名气的额鲁,他也无话可说了,催着两黄旗的一百名牢骚满腹的红甲骑兵上路了。 一路上,白格也不管当兵的满口胡说八道,始终跟在李榆身边,还小心翼翼地落后一个马头,张口“侍卫大人”闭口“侍卫大人”,没话找话跟李榆闲扯。李榆情绪不高,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平时废话多的孟克好像在想心事,闭着嘴只管走路。白格的废话实在多,李榆被他说烦了,张口说道:“我就是一个小兵,你叫我大人我受不起,我也不喜欢叫别人大人,就按我们诸申的习惯以兄弟相称,你看行吗?” 白格眼睛一亮,马上顺杆就爬:“还是兄弟你体谅人,老哥早想叫你兄弟了,就怕你看不起老哥。”见李榆一脸疑惑,又接着说道:“别看兄弟你只是个三等侍卫,前程可是大得不得了,侍卫是大汗身边的人,说起来不是什么官,可放出去什么官都能做,你又兼着巴雅喇的差事,大小军功都落在大汗眼里,老哥敢打赌,用不了三五年,兄弟你至少是个二、三等参将,混个副将也不是没可能,大汗身边的扈尔汉可是做到五大臣之一、一等总兵官,连贝勒们都得称他‘虾阿哥’,兄弟以后发达了,千万别忘了你白格老哥。” 李榆对当官没兴趣,随便闲扯几句,话题一转问起义州的情况,白格答道:义州那地方早就是我们的了——广宁大战后,大贝勒、四贝勒带着两红旗和正白旗的兄弟就到义州杀了三千拒降的汉兵,占了那块地方,开始我们还能控制那儿,但后来我们钱粮少养不起那儿的兵,尼堪又不老实,大汗就下令拆城撤军,还把义州的老百姓都迁到辽河以东的辽阳一带,那里就空了。他指了指前面带路的几个蒙古人说,现在的义州就剩了些归附的蒙古人,他们人也不多,只能在那儿放放羊,顺便看着场子报个信,那地方指不定有多乱,说不定都成贼窝了,要是一般的盗贼倒好办,我们去吓唬一下就会逃跑,遇到马贼就麻烦了,那可是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而且打仗的手段厉害,不过白格派着胸口吹牛,他们这帮红甲兵也不是好惹的,打那些马贼还是绰绰有余。 尽管两黄旗的红甲兵牢骚不少,但行军速度并不慢,经过一夜的疾行,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义州,并在大凌河边找到了被堵在那里的商队,不过没有李榆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劫匪见到金军也没有一哄而散,而是很大方地让开一条路放金军与商队会合,商队见到自己的援兵也没有大呼小叫,只向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吃他们的早饭。 商队领头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看样子三十左右,穿着汉人那种右衽的青布棉袍,会说诸申话,见到白格、李榆连连称谢,自称姓范,是山西范记商号专做辽东生意的大掌柜,请他们先一块烤烤火吃点热饭,李榆没这个闲心马上就想打这帮劫匪,范掌柜急忙劝止,回头招呼手下伙计赶快上些热乎饭菜,再烤几块肉给送来,白格一把拉着李榆坐下,有天大的事也得吃饱肚子再说。 范掌柜一边陪他们吃饭,一边告诉他们:对面的劫匪不一般,人不多只有五六十个,但都是长城边外还有辽东边外叫得响的马贼,一路追到这儿把他们截住了,不过商队也不是好惹的,请了不少好手护镖,对方也不敢硬来,现在大金的援兵来了就好办了,吃完饭就和对方好好谈谈,争取让对方知难而退,金兵只要摆出打仗的架势就行了。 李榆越听越不明白,起身说道:“范掌柜,盗贼是坏人,跟他们谈什么,我吃饱了,你们守好自己的财物,我这就去打贼。” 范掌柜一把拉住他:“小兄弟,那伙马贼凶悍了得不好对付,你们不一定打得过他们,就算是打得过也不能真打,你们是我请来的援兵,要是打死他们的人,我们可就麻烦了,这伙人找不到你们,就会找我们寻仇,那我们这条路上的生意就别做了。” 白格一听说有马贼头皮就发麻,当然是能不打最好,也起身劝住李榆:“汗王只是让我们接应范掌柜他们,又没指望我们这点人把贼剿了。兄弟,我们就照范掌柜说的办,把他们平安接回沈阳差事就算办完了,用不着拼命。” 这时营地突然大乱,有红甲兵大喊:“有明军,弟兄们操家伙。”接着就传来一片打斗声,李榆、白格大惊,立即拔刀出鞘奔了过去,范掌柜脸色一变,马上跟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大喊:“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己人。老虎头,给我点面子,千万别伤人。” 正在一起吃饭的红甲兵和商队请的护镖打起来了,本来双方坐在一起谁也不理谁,各吃各的相安无事,但有眼尖的红甲兵发现了护镖围在大氅里的明军号衣和手中的明军制式刀剑,于是双方一扔饭碗打在一起,红甲兵人多势众本以为可以一举擒获这三十来个乔装的明军,没想到对方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跪地求饶或一哄而散,而是嘴里骂骂咧咧地操起家伙就打,这帮人凶悍无比下手极狠,眨眼的功夫就有十几个红甲兵被打翻在地,有几个护镖还举着棍棒追着一大群红甲兵打,也幸亏范掌柜喊得早,这伙人才没下杀手,躺在地上的红甲兵只是在嚎叫,还没有丢掉性命。李榆冲过去,一脚踢翻一个追着红甲兵打的护镖,没等他的刀躲下去,又有两个护镖持刀扑过来与他打到一起,那个被踢翻的护镖马上趁机跃起加入战团,三人合力一起攻击李榆,李榆以一敌三毫不畏惧,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快如闪电,三个家伙很快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大呼小叫着扭头就跑,李榆正想追杀,孟克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把抱住李榆:“大把头,别打了,你听我说……” 这时传来白格的惨叫声,李榆甩开孟克,朝着白格奔去,倒霉的白格正被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骑在背上狠揍,李榆扑上去就是一刀,那人反应极快,听到风声知道不好,一个侧翻躲过这一刀,随手捡起一根铁棍招架,李榆连砍数刀压着那人无法起身,几个护镖一看不好,连忙过来围攻李榆,白格趁机一溜烟跑了。 李榆杀得正尽兴,孟克又跑上来抱住他,那边范掌柜也抱住络腮胡子不放,在两人大呼小叫之下,打斗总算停下来,地上已躺了二十多个红甲兵在**,对方有十几人受伤,但却没人躺在地上起不来,白格那帮人远远躲着不敢过来,范掌柜招呼了几次,白格他们才战战兢兢走过来——不回来不行,红甲兵连马都没来得及骑上就被打跑了。 范掌柜一个劲地向李榆、白格解释:“我请的这些位护镖的确在明军里混,但他们是从明军营中开小差出来挣钱的,算不得明军,金国的大汗和诸贝勒都知道,我们从明军那里过少不了请明军里的兄弟帮忙,要不我们的货也到不了辽东,大家都是自己人,千万别伤了和气,在下范二喜给大家赔罪了,所有受伤兄弟的汤药钱都算我的。” 范掌柜把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明白是场误会,护镖的明军占足了便宜自然不会多说,白格这帮人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哪敢再惹事,李榆却不相信这些人是明军,这与他见过的明军完全是两回事,孟克在一旁开口了:“他们哪是什么明军,一群在明军混饭吃的马贼罢了。”随手一指那个络腮胡子:“老虎头,你什么时候改行当保镖了,你现在做哪一行——马贼、护镖还是明军?今天要不是老子护着你,你早被我兄弟宰了。” 络腮胡子马上反唇相讥:“你管老子做什么,一阵风,你不也是在明军里混饭吃吗,是不是仇家寻到明军大营,你藏不住了,又躲到建州兵那里去了?” 孟克脸色一变:“老虎头,你别得意,蓟镇边外是孙二娘的地盘,他要知道你抢他的生意,少不了找你的麻烦。” 老虎头一点不在乎:“我才不怕孙二娘,对面还有草上飞和翻山虎,孙二娘惹不起我们这么多人。” 李榆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时从从劫匪那里走来几人,老远就喊起来:“老虎头、范掌柜,你们请来的这帮人太脓包,我们得重新算账。咦,一阵风这么也在这儿。” 范掌柜急了:“大家都说好了,我们两天之内请了援手,就只给一百两银子。草上飞,你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得讲道理,说的话得算数。”那个叫老虎头的明军军官也不同意,东家吃了亏,那就是他栽了跟头,以后还怎么在地面上混。 草上飞道:“我们很讲道理啊,你们要两天时间,我们就给两天,你们说如果援手来不了也就留三成的财物,我们也答应了,你们在哪儿见过像我们这样讲道理的贼。可你们请来的这帮建虏实在太差了,连老虎头的明军都打不过,他们还怎么跟我们打。范掌柜,你得加银子,至少得给三百两。” 白格听不懂汉话,但“建虏”是明国人对他们常用的蔑称,这他听清楚了,他立刻大怒拔刀上前,要收拾这个贼,他身后的红甲兵挥舞刀矛也要扑上来杀贼。白格的刀刚要砍下,一根长鞭袭来将他举刀的手的卷住,接着长鞭一使力,白格刀脱手人也被拽过去,一名四十来岁的壮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说道:“你这个建虏还想打吗?知不知道叶赫部的翻山虎。”这个人说的是诸申话,脑袋上还盘着辫子,白格听懂了也被吓傻了,他是八旗老兵当然知道翻山虎,这人据说是叶赫贝勒布扬古手下勇士,老汗**哈赤灭叶赫部时,他跟着布扬古据守叶赫西城拼死抵抗,打到最后箭尽粮绝,据守东城的叶赫金台石贝勒也城破**,已无回天之力的布扬古得到大贝勒代善不杀的承诺,被迫率残存的族人投降,但老汗言而无信下令杀了布扬古,翻山虎侥幸逃亡,从此翻山虎与建州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纠结了一帮叶赫的亡命之徒四处抢劫金国财物、暗杀金国官员,八旗中人提到他就害怕,老汗对此人也是又恨又怕,多次派人围剿却无一得手,这两年翻山虎突然消声灭迹了,八旗中人都幸灾乐祸地认为此人已经死了,却没有想到他又在这里出现了,而且与马贼勾结到一起。 红甲兵见自己的头被抓了,冲上来就要动手,马贼们也一拥而上几十只弓箭对准了红甲兵,老虎头喊了一声,明军也突然对着红甲兵刀矛相向——说到底劫匪与护镖的明军都是同类,关键时候还是选择一致对外。 红甲兵立即处于劣势,劫匪与明军都是高手,两边只要合力,这一百红甲兵恐怕一个都逃不掉,红甲兵见势不妙立即惊恐着退后,自动围成一个密集的圆阵以图自保。 草上飞示意翻山虎放开白格,冷笑着对白格说道:“我们杀你们这群脓包易如反掌,但我们今天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可以回你的人那边去商量一下,要打我们奉陪,不想打就滚远一些别碍我们的事。”老虎头接着喊了声“滚”,一脚把白格踹了出去,白格连滚带爬招呼手下红甲兵远远躲到几百步之外,不敢再过来了。 草上飞得意地看着范掌柜:“怎么样,我们可以算账了吧。”范掌柜也没想到让明国人闻风丧胆的金军这么窝囊,无奈地点点头。这时,一直在一旁观察的李榆站了出来——他今天脑子全乱了,一向窝窝囊囊的明军突然发作把金军打得满地找牙,明国商人范掌柜与金国做生意,护镖的是明军,抢劫的却有诸申,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不给他们钱,他们是盗贼。”李榆坚定地大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8节 马贼(二) 李榆突然站出来让大家吃了一惊,一起上下打量起他,草上飞皱皱眉问道:“这位兄弟是谁?一阵风,他是你的朋友吗?” 孟克得意地吹起来:“不错,他是我的大把头,在金国大名鼎鼎的李榆,他还有个诸申名字叫额鲁。怎么,你们都没听说过?连他都不知道,你们还敢在辽东混,刚才你们没看见么?要不是我心好,老虎头就被他几刀剁了,草上飞,你比我厉害,但你不一定打得过他。” 老虎头急了:“胡说,是这小子偷袭我,一阵风,你要再敢胡说,我拧下你的脑袋。” 草上飞却点点头:“我刚才都看见了,这位兄弟的刀好快好沉,老虎头的几个好手合力都打不过他,的确有些本事。”他又转头对范掌柜说道:“我说过我们最讲道理,范掌柜,你请的这位兄弟愿意为你出头,那我们也认,如果他能打败我们的好手,我们依旧按以前的约定办,不过他要是本事不济,那我们还是得重算账,你觉得如何?” 范掌柜也是无话可讲,只得同意,但心里发虚,这个建州兵太年轻,会是这些马贼的对手吗?”草上飞似乎看穿他的心思,与翻山虎耳语了几声,招来两个与李榆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笑了笑对大家说:“我们不欺负人,我们派我们的小兄弟们上,一阵风,你可以帮你的朋友,但你最好别上,你的本事与小白狼、海山差不多,打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场,白白耽误时间,不过你放心,他们一个个上,绝不以多欺少。” 商队的车阵外立即留出一大片空地,李榆与小白狼、海山各自上马准备一战,明军、马贼还有商队的人都在围在周围观看,红甲兵们也壮着胆子凑上来,白格偷偷溜到李榆身边来一个劲地给李榆鼓劲,孟克则在一边分析对手的特点给李榆出主意。 “海山是哈达人,后金的逃奴,力大如牛但骑术不精,这家伙更擅长步战,只要不给他下马步战的机会,揍他跟玩似的;小白狼丘显要难对付得多,这小子比猴还精,骑术也是出类拔萃,能在马上身轻如燕挥洒自如,还会使流星锤,天生是个做马贼的料,你千万得小心他,一开始就要用刀矛又快又沉的劈刺压住他,不给他玩花招的机会,以你的本事十个来回应该能打败他。” 白格心里紧张的要命,一边帮着李榆系盔甲,一边叮嘱着:“兄弟,你可一定要胜啊!老哥这帮子兄弟这回脸可丢尽了,差事办砸了家都不敢回,现在全指望你了。” 李榆策马登场,小白狼与海山客气了几句,然后小白狼首先应战李榆,这家伙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身材瘦高、面色白皙,看上倒像是个书生,一杆长柄大刀舞得呼呼作响。两人招呼了几句就打到一起,两、三个照面下来,李榆就知道孟克说的不错,小白狼的确马上功夫不错,身体在马上辗转腾挪自如,人马如融为一体,长刀所向神出鬼没,李榆不敢大意,手中马槊刺、挑、劈、砍一次快似一次,招招势大力沉,不离小白狼的要害,逼着对手不得不全力应付,但小白狼在力量上远不如身高体壮的李榆,六、七来回过后,小白狼就有点招架不住。小白狼急了,把流星锤摸了出来,大喊了声:“小心我的飞锤。”前手掷出流星锤,后手长刀指着李榆捅过去,李榆大喝一声从马上腾空跃起,以槊化棍居高临下砸向小白狼,小白狼的锤和刀扑了个空,已无法收手招架,被狠狠地抽下马去,等他从雪地上爬起来,李榆已端坐马上,手中长槊直指着他,小白狼脸一红退了下去,周围的人包括马贼都忍不住齐声喝彩。 海山马上上前,他看明白了自己马战绝不是对手,直截了当对李榆说道:“兄弟,你马上功夫了得,但你敢不敢和我步战,你要是下马与我打,我才佩服你。”李榆笑了笑点点头,翻身下马。 孟克气坏了,对着海山大喊:“海山,你还是不是马贼?怎么快功夫你就转行了,不要脸!”海山一下子脸就红了,指着李榆说:“一阵风,人家都愿意你管屁个闲事。”海山说着就举着狼牙棒和李榆打起来。 孟克大喊大叫:“海山,你下马也打不过我兄弟,大把头,狠狠地揍这家伙。”白格和他的红甲兵也又蹦又跳给李榆助威,当然忘不了向海山喝倒彩。 海山和李榆一打就后悔,李榆的个头和力气一点不比他差,他那股蛮力根本占不到便宜,这还不如骑战呢,那样好歹能坚持几个回合。两人没打多久,海山就气喘吁吁,狼牙棒越舞越沉,他的浑劲一下子上来了,扔了狼牙棒与李榆抱在一起扭打起来,比武变成了摔跤,红甲兵们立刻一阵嘘声,草上飞和翻山虎看了也不禁摇头。 场上的海山这回丢尽了脸,抱摔他搬不动李榆,反被李榆摔了几个跟头,海山是个浑人,每次倒下马上就爬起来接着李榆扭在一起,然后很快又被摔倒,就是不认输,打到后来李榆都忍不住笑了,场下爆发出对海山的无赖行为一片挖苦、嘲讽之声,海山这才满脸通红下了场。 孟克得意洋洋又开始吹了:“怎么样,我说过我的大把头厉害吧!老虎头,你不是不服气吗?上去比比呀。”老虎头哼了一声,把头扭开了。孟克又去挑逗草上飞:“草上飞,你也可以试试啊,你平时不是总说自己很了不起吗?” “我不跟他打,他还不是我的对手。”草上飞淡淡一笑,看到孟克对他做鬼脸,又认真地说道:“这小子的确身手不凡,但经验还少了点,打的时间久了,我应该能击败他,不过再有一年时间,我就没把握了。” 孟克又去找翻山虎,却发现翻山虎已经张弓搭箭纵马向李榆冲去,孟克脸色大变,大喊一声:“大把头,小心暗箭。”接着怒喝着“翻山虎,你好不要脸!”拍马就要追出去,草上飞一把拦住了他。就在这时,翻山虎在距离李榆一百多步远的地方,如闪电般的向李榆射出三枝利箭,全场的人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一下子惊呆了,一时鸦雀无声。 李榆击败海山,在一片喝彩声中正向自己的马缓步走去,突然听到孟克的喊声,接着就感到一股寒气向自己袭来,太快了躲已经来不及了,他不假思索地按着库鲁反复对他训练过的方法,两脚用力向后一蹬,整个身体仰面朝天向后腾空跃起,一枝利箭从他脸上飞过,倒地后他毫不停顿又一个翻滚躲过第二枝箭,这时他已看清第三枝箭的来势,一抬脚踢飞那枝箭,在箭下落时一把接在手中。尽管他身上披的是用牛皮制成加装铁片的轻甲,比起重甲要轻得多,但也有几十斤重,一连串动作下来累得他直喘粗气,但心中的怒火压过了疲惫,他必须要对偷袭者反击了,他抬脚就要向他的马奔去——那里有他的弓箭,却感觉的手中的箭轻飘飘的——这是一枝去了箭簇的无头箭,他正在疑惑,那个向他连射三箭的马贼已弃弓下马向他快步走来,那人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面容和善地说道:“年轻人,请原谅我的冒失,是你的神勇诱惑我试试你的本事,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你,你能告诉我你是出自哪个部族,是谁教了你本事?” 李榆的气还没有消,冷冷答道:“我是乌拉人,库鲁大叔是我的师傅,你是谁?” 翻山虎吃了一惊,然后又点点头:“这就难怪了,库鲁是镇北关外大名鼎鼎的勇士,老一代叶赫人都知道他,你是他的徒弟,有这本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一把抓住李榆的手,接着说道:“我是叶赫部的满达海,叶赫人与乌拉人都是海西扈伦部的人,我们像兄弟一样在镇北关外生活,一起并肩作战抵抗建州兵,我与库鲁大哥见过几面也算是你的长辈,你能叫我满达海大叔吗?” 李榆望着翻山虎那双透出着慈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翻山虎高兴地举起李榆的手,对着乱成一团的场下人群高声大喊:“谁都别闹了,我告诉你们,这个年轻人以他的神勇赢得了今天的胜利,他是我们的巴图鲁。” 场下围观的人刚才是一波三折,先是被李榆神奇地躲过翻山虎连珠三箭喝彩,接着气不过的红甲兵勇敢地对着跟他们一起看热闹的马贼拳打脚踢,马贼们自知理亏一时不好还手只能硬挨,白格也趁机对打过他的老虎头报复,老虎头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糊里糊涂挨了打,等李榆与翻山虎又没事了,孟克也嚷嚷是闹着玩,马贼们才知道白挨了打,立即对红甲兵还以颜色,红甲兵本来就不是对手,现在又泄了气,老老实实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挨揍,老虎头更是追着白格打。 事情总算了了,草上飞不再纠缠范掌柜,表示还是按原先商量好的办,范掌柜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马上表示请大家喝酒吃饭,草上飞也不占他便宜,对手下一个蒙古小伙子喊道:“博尔术,你叫大家别胡闹了,把你路上打到的黄羊都拿出来,让大家好好吃一顿,那帮建州兵也一起吃。” 听说有酒有肉吃,马贼与红甲兵也不打了——现在中午早过了,谁都觉得饿了,于是互相帮着准备酒肉饭菜,博尔术的几只黄羊也架在火上烤起来,红甲兵们流着口水把自己的盐分给大家。李榆与满达海一直原地不动地交谈着,各自部族的命运以及个人的遭遇让他们都对对方倍感亲切,满达海甚至认为既然李榆在镇北关外被库鲁收留,那么他更有可能是叶赫人,两人越谈越投机,直到范掌柜请他们,满达海才拉着李榆一起去吃饭。 路途中的人不讲究,找块空地生把火就吃起来,范掌柜把草上飞、老虎头、孟克都拉到一起,亲自陪着喝酒吃肉,本来范掌柜也请了白格,可老虎头开口就和草上飞谈起建州兵的首级在山海关、宁远行情见涨,黑市价格飙升,吓得白格死活不敢过来。 一帮人坐定,满达海就宣布李榆是他亲侄子,谁也不能把他当外人,以后谁和李榆过不去,就是和他翻山虎过不去。翻山虎是辽东边外的地头蛇,听他怎么一说,草上飞和老虎头马上拍着胸口说从今往后李榆就是他们的亲兄弟,范掌柜更是对李榆感激不尽,今天要没有李榆,草上飞敲起竹杠来绝对会割他一大块肉下来。 孟克无所谓,抱着一大块羊腿使劲在啃,李榆很好奇地问他到底是明军还是马贼,老虎头扑哧就乐了,指着孟克说道:“这家伙从小就在贼窝里长大,贼干过的事他没少干过一样,你说他是贼还是兵,他是混在明军里躲仇人,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才又躲到你那儿。”接着就大揭孟克的老底,孟克本来是辽东边外小有名气的马贼,跟着大马贼铁鹰混,后来跟铁鹰翻了脸,杀了铁鹰的两个弟弟就跑了,铁鹰一心想杀了孟克为弟弟报仇,派出手下四处搜寻不说,还悬赏一百两银子买孟克的人头,孟克走投无路只好投了明军,但混在明军里也不安全,明军因为关外吃紧招募了大批壮丁戍守辽西,其中不乏各地的贼盗投军,比如老虎头就是在延绥边外横行多年的马贼,这伙人都有个特长——很快能在人群中找出自己的同类,贼盗串联的结果就是孟克的身份暴露了,孟克从此就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哪个贼割了他的脑袋换钱,就在这时宁远大战打起来了,孟克被李榆俘虏了,不过孟克总算有机会踏实地睡觉了。 老虎头最后指着孟克说道:“这小子连老大的兄弟都敢杀,大家可得小心着点。” 孟克被老虎头戳了痛处,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老虎头挥着拳头就大骂:“这能怪我么,边外草原闹饥荒,铁鹰就把自己的亲眷族人都往我们那里塞,这伙人干不了我们的活,却整天像防贼一样盯着我们干活,老子辛辛苦苦出去做买卖,得到的钱财都让他们拿走了,这马贼还干个屁啊!要不是他们欺人太甚,我能下黑手吗?虎大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在山海关的时候,你和你那个叫猛如虎的兄弟就想杀了老子,幸亏我躲到宁远去了,现在老子不怕了,你去告诉铁鹰,让他自己来找我,我等着他。” 草上飞看俩人要打起来了,赶忙说:“一阵风,你坐下,我告诉你,现在不用担惊害怕啦,那个铁鹰前不久和山东来的响马孙二娘为争蓟镇边外的地盘打了一仗,铁鹰被孙二娘杀了,铁鹰的亲眷族人也各自逃命去了,没人会找你寻仇了,你要是想重操旧业,可以跟着我干,我绝不会亏待你,其实铁鹰不是个东西,我也早想杀他了。” 孟克一听铁鹰死了,乐得哈哈大笑:“活该,这就是报应,铁鹰坏事做绝杀人无数,早该死了。不过,草上飞,我的大把头人不错,跟着他活着踏实,我才不跟你去库库和屯。”说完,孟克就挤在李榆身边坐下,说到库库和屯,李榆来了兴趣,这个乌木萨特喇嘛提过的地方一直留在他的脑子里,他忍不住问起草上飞。 草上飞祖上是北直隶人,明国嘉靖年间逃到蒙古土默特万户占据的库库和屯一带垦荒种地,他这一代已经算是土生土长的库库和屯人了,讲起自己的家乡眉飞色舞。 库库和屯位于有山有水、土地肥沃的丰州滩,号称“三山一水六分田”,北有大青山,南有蛮汉山,东据官山,西临黄河,进可攻退可守,丰州滩上有昆都仑河、黑河、饮马河等河流,以及威宁海子、下水海子等湖泊、盐池,还有地下埋着的煤、铁,即可种田、开矿又可放牧牛羊,明国开国之初曾在这里设立兴和卫、东胜卫,但明国皇帝没眼光都弃守了,嘉靖年间蒙古阿勒坦汗带着土默特万户来到这里,从此就定居下来,不但养马牧羊,而且招揽关内汉民开荒种粮,丰州滩也因此兴旺起来,阿勒坦汗强盛之时,养民三十万,控弦之士十余万,后来又与明国和好互市,还在黑河北岸兴建库库和屯城,明国皇帝赐名归化。 李榆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打断草上飞,问他那里打仗吗?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吗? 草上飞回答,关外还是不能和关内比,由于气候寒冷庄稼只能种一季,老百姓还是很穷的,但阿拉坦汗和他的继任者税赋、徭役很轻,汉民甚至没有徭役,所以大家还是能活得下去,中间也打过些仗,但与辽东比起来简直就是拿着刀矛游街,而且打的时间很短,百姓受的罪并不大。 满达海也听得入神,自言自语说如果在辽东混不下去,也跑到丰州滩算了。草上飞诧异地问,你翻山虎不是与金国不共戴天要一直打下去吗?怎么也说起丧气话。 满达海苦笑着说道:“我也想打下去啊,可打不动了,**哈赤那个狗贼越来越强大,诸申都愿意投奔他,与我们往来的叶赫官员也不理我们了。这世道不公啊,**哈赤干了那么多坏事,却越活越好,而我们只想重建我们的部族,却越来越绝望。” 草上飞拍着胸脯保证:“满达海大叔,你坚持不下去就到丰州滩找我赵吉,丰州滩大得很,有我们的活路。” 满达海点点头,转脸对李榆说道:“爱新觉罗家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比狼还狠、比蛇还毒,在他们眼里除了自己家的人,别人都是他们家的奴才,**哈赤起家时的五大臣有谁活到现在——金国占了明国的辽阳、沈阳后,**哈赤就不停地打压他们,连那个最忠心的扈尔汉也被赶回家郁闷而死,额亦都为避祸甚至把自己那个得罪了贝勒们的儿子用被子捂死,贝勒们长大了他们都该死了,现在金国的朝堂上除了他的贝勒们谁还敢说话。以后也许就是贝勒们自相残杀了,**哈赤自己就杀了他的亲弟弟舒尔哈齐、长子褚英、堂兄阿敦,莽古尔泰气死了他亲额娘,代善亲手杀了自己的福晋。看着吧,爱新觉罗家会有报应的。” 满达海愤恨地喝了一大口酒,接着对李榆讲:“你给他们家做事,一定要留个心眼,他们是群吃人的野兽,只要为了他们家的权势,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你一旦觉得不对就赶紧跑,到老叔这里也可以,到你赵大哥的丰州滩也可以,就是不能等着吃亏,你一定要答应我。” 看到李榆点头保证,满达海才稍稍放下心来。 饭吃完了,各自要上路了,李榆按照蒙古人的习惯与草上飞赵吉、翻山虎满达海,还有丘显、海山、博尔术等人拥抱告别,老虎头虎大威也只能把商队送到这里了,他们都是从明军中偷跑出来挣钱的,必须马上赶回明军,虎大威把商队交给李榆时,突然悄悄说李榆长得像他一个小兄弟,而且两人名字都叫李榆,虎大威伤心地说:“我那个小兄弟可不像我,人家是正经的榆林军户出身,听说他大是个游击,在萨尔浒跟杜帅一起阵亡了。我那个小兄弟年纪不大,弓马却了得,三年前充作斥候到广宁打探金国军情,可惜一去不返,那是他还不满十七岁,想起来就让人心疼啊!” 李榆也同情地摇摇头:“是可惜啊!可我不是他,我是乌拉人。” 虎大威怪异地一笑:“可我刚才说的是榆林话,你听懂了,而且回答我也用的是榆林话。”李榆猛地一震——我怎么会明国的榆林话。 虎大威继续说道:“人这一辈子遇上什么怪事都说不准,也许你真是我们榆林人,我叫我那兄弟榆子,也叫你榆子吧,以后明军那里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打个招呼就行了,我还有个好兄弟叫猛如虎,我们和那个榆子兄弟都是一块从榆林出来的,找他也一样,我们都在山海关驻守。”说完,虎大威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李榆的脑子全乱了,昏头昏脑回到自己的队伍,一抬头发现白格和他的红甲兵正在抱头痛哭,白格见到李榆就哭诉起来,这回办差算是办砸了,侍卫大人立了大功自然会有奖赏,但他们全完了,老汗和阿济格贝勒都是要面子的人,要是知道他们在外面挨了揍,而且是被明军揍的,肯定会把他们赶出旗兵,以后只能在八旗作闲丁,那一家老小的日子可怎么过啊!白格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范掌柜马上说,谁说你们被揍了,是你们把马贼打得大败而逃,才护得商队脱险,你们可是立了大功啊!范掌柜说着还悄悄捅了李榆一下,李榆当然也不傻,马上作证,如果不是白格和红甲兵兄弟冒死一战,根本打不退凶残的马贼,他一定会向老汗和阿济格贝勒说清楚两黄旗的兄弟都是好样的。 白格和红甲兵们这才破涕为笑,一个劲地大拍李榆的马屁,而且声称以后再出来就听额鲁侍卫大人的,其他人一概不认。 事情一谈妥,白格和红甲兵们立即来了精神,唱着歌护送范掌柜的商队向沈阳方向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9节 探亲 李榆、白格回到沈阳时,金军已经回来两天多了,部队也解散各回各家,这次出兵几乎没有多少缴获,沈阳里没有一点像过去凯旋而归时的亢奋,李榆向阿济格复命时,阿济格就告诉他:老汗这次回来后,心情很不好,本来还想召见他,现在也只有推后了,不过老汗还是赏了他十两银子和一匹青布,而且让他继续留在文馆做事,顺便多读些书。 李榆趁机提出要到奉集堡探望乡亲,阿济格很痛快地答应了,军队短时间内不会出兵,巴雅喇那边又没多少事,文馆的差事说穿了就是给库尔缠他们打杂,李榆去个十天八天都无所谓。 从阿济格那里出来,李榆就回到他在文馆外的那个家,孟克正在屋里发呆,看见李榆就大发牢骚,这就是个能勉强睡觉的窝,哪里算得上是个家,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草上飞去做贼。 李榆也火了,叫你别跟着我,你死赖着不走,你要走现在也不晚。孟克嚷嚷起来,你想赶我走门都没有,我就赖上你了。 李榆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个小包摊在桌子上,叹了口气说:“孟克,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加上这次的赏赐总共十多两银子,你要想走就全部拿去吧。” 孟克不高兴了:“大把头,银子你收回去,要是想从你这里占便宜我早走了,做贼比在你这儿日子好过多了,老实说我是看你有本事人品好,所以才愿意跟你混,吃香喝辣的日子我早过够了,现在我就想找个地方过下去,不用担心睡着了被别人砍了脑袋。” 李榆点点头说道:“你愿意吃苦就留下吧,我就是一个穷光蛋,在我这儿没什么主子、阿哈,只有自己的兄弟,你在这儿一天,我就把你当一天兄弟,你那天想走了只管走,我不会怪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就商量起以后过日子的事,李榆把回奉集堡的事说了,打算留十两银子给乌拉山的乡亲,剩下三五两交给孟克置办些两人生活用的家当,粮食暂时不缺,离开右屯卫时,常书大开粮仓允许旗兵自取行粮,两人趁机拿了差不多一石粮,其他的事就过一天算一天吧,反正也穷惯了。 本来李榆打算第二天走,可一大早豪格跑来了——这次他没有随军出征,听说李榆回来了马上来看望,顺便带了几件旧衣服和一袋粮食,说是四贝勒让他带过来的,而且四贝勒打算给他找套房子安家,再给他文馆的月粮增加到三斗米。送走了豪格,图赖、鳌拜又来了,一定要拉他去吃顿饭,这是卫齐大叔吩咐过的不能不去,晚上才回到家里,这一天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李榆推迟了一天才上路,临走时索尼背了一口袋干粮给他,反复叮嘱路上不安全有贼盗出没,武器必须随身携带,千万别吃尼堪的食物,也别向尼堪讨水喝,看到尼堪人多的时候必须先准备好刀矛、弓箭,索尼愤恨地说:“尼堪还是杀少了,胆子越来越大,看到我们人少大白天也敢偷袭,你们带上腰牌,遇到不对的时候就往周围的城堡里跑,那里有我们的人。” 李榆带着孟克出了沈阳城,一路向东南而去,奉集堡离沈阳只有四十来里,路不算远但雪厚不好走,李榆从鳌拜家借了一辆驴车,上面装着给库鲁他们的百来斤粮食和一些杂物,有时驴车走不动还得下马推,就这样跟着驴车走走停停,中午时才走了一半的路。 孟克忍不住嘟囔,走了一上午,路上人影子都没见几个,沿途的村子里也见不到人气,傻子才到这儿当贼呢,那个叫索尼的侍卫肯定担心过头了。李榆没理他,继续赶着驴车走,又走了大约五里地,孟克盼望已久的“贼”出现了——五、六个手持木棍、菜刀的家伙拦在路中央,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在寒风中冷得直打哆嗦,这些人如果也叫贼,孟克觉得都是对自己过去职业的侮辱,说他们是群要饭的才准确。 下面的事就简单了,孟克没等李榆说话,拎了一条木棍就上去一顿狠打,几下就把这群要饭的打得四处逃窜,只剩下两个受伤的躺在雪地里哀嚎,孟克一点都不留情地连打带踢,扬言要打断他们的腿,免得以后再出来祸害别人,几个女人带着孩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抱住孟克的大腿,跪在地上嚎哭哀求,孟克才不管这些,踹开这些娘们还要打,直到李榆在远处呵斥了几声,他才收起棍子回到李榆身边,李榆从车上拿了一袋干粮使劲抛给那些女人,然后说了声“我们走!”就继续赶路。 孟克不屑地说:“我就是想教训他们一顿,又不是真打,要不他们早死了。你啊,就是个滥好人,早晚要吃亏的。” 李榆头也不回说道:“你没有尝到过挨饿的滋味,饿极了别说做贼,吃人的心都会有。” 奉集堡终于到了,守堡的旗丁看了李榆的腰牌,非常热情地告诉他们出堡向北走不了三、四里路,山脚下那个村子就是北屯子,现在天色还早,进屋喝几口热汤暖暖身子再走也来得及,而且牛录备御就住在奉集堡内,他可以帮忙通报一声,李榆道了谢说不用,喝了碗水马上就告辞上路了。 看到北屯子了,李榆心里一阵激动,双眼有些湿润,忍不住发出长啸:“浩——瑞,浩——瑞。”听到这熟悉的喊声,村子里很快有了动静,村口有人出现了,而且人越来越多,有人喊起来:“野人回来了,我们的野人回来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向他跑过来,不一会儿就扑进他的怀里,李榆兴奋地一个个抱起他们:“哈达里、喇布杜,你们还好吗?” 当李榆拉着哈达里、喇布杜走进村口,乌拉山的乡亲们立刻把他围在中间,乌岱大叔一把就抱住他,嘴里不听地说着:“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部落里的人都想你啊,都怕你出事,当初真不该让那个四贝勒把你带走。” 纳娅大婶一边抹着泪水,一边笑着说:“乌岱大叔,野人是好孩子,乌拉山的神会保佑他,不会出事的。” 当库鲁出现在面前时,李榆激动地上去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自己那辆车前:“库鲁大叔,你看我带来了什么,这里有好多粮食,还有一匹布和一些衣服,我以后可以帮着我们部落的人过好日子了。”他又摸出怀里的布包递给库鲁:“这里还有十两银子,是大汗赏给我的。” 库鲁点点头接下来银子,转身对大家说:“今天我们的孩子终于回来了,我们要好好庆贺一下,他长大了,可以帮助我们了,以后大家不要叫他野人了,要叫他的大名额鲁。”大家齐声答应。 这一晚,北屯子前所未有的热闹,男人们坐在库鲁的火炕上,与李榆谈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纳娅大婶带着妇女们把各家凑出来的麦面、肉做了一顿煮饽饽,哈达里、喇布杜这些孩子也屋里屋外疯跑,直到很晚大家才各自散去。 夜深了,库鲁的屋里只剩下库鲁、乌岱和李榆三人,库鲁、乌岱现在多少有了点官职,库鲁是牛录里的四千总之一,协助牛录备御管理牛录,乌岱是拨什库,掌管文书、粮饷,但实际上他俩干的是村长的活,有些话只能他们三人谈。 库鲁摇着头说:“我们原以为进了镇北关日子好过些,但没想到还是挨饿,大金国把我们安置在这里,按照‘计丁授田’的诏令分了地——每丁六垧,其他就是大衙门的一道合居同食命令,我们住进尼堪家里,同居的尼堪每月给我们每人四升粮食。大金国恩养来者的口号就是骗人的,大金国谁也没有恩养,我们住尼堪的房子、吃尼堪的粮食,开春以后和尼堪一起下田同耕,是尼堪在恩养我们,北屯子的尼堪并不富裕,我们来了之后就更过不下去了,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一帮老弱尼堪就更养不起我们了,现在好了,诸申和尼堪一样都成了穷光蛋,一起都得挨饿。” 乌岱接着说道:“其实‘计丁授田’也是欺负尼堪,给我们分的地都是尼堪耕种过的熟地,尼堪的地没有了,要么自己重新开荒,要么只有逃荒了。”他气愤地说道:“我们都是山里人,有的是力气和本事,从来都是自己养活自己,尼堪日子好过些,那是人家会种田,凭什么拿刀逼着人家养我们,想到这些我就脸红。” 李榆听萨哈廉说过诸申与尼堪合居同食的事,知道这是对尼堪的一项恶政,但没想到这项恶政不但伤害了尼堪,最终也让诸申吃不上饭了,不禁问道:“那我们怎么办?不能让大家总挨饿呀。”看到库鲁、乌岱无奈的样子,想了想又说:“要不我回来吧,我可以多干点活。” 乌岱笑了:“你回来有什么用,我们差不多二百人,加上村里的尼堪和从别处划过来的诸申有五百多口男女老少,你干的活再多也喂不饱这么多人。” 库鲁严肃地说道:“额鲁,大叔知道你的好心,但你绝不能回来,这副担子太重会把你压垮的,你今年十九了,该出去闯出一番事业了,以后我们这里的事你不要管,你必须记住,你以后的事业越大,北屯子人过好日子的希望也会越大,这比你多干些活重要得多。” 乌岱看见李榆一脸沮丧的样子,笑着说:“你别担心,这里还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北屯子不会那么容易垮的,别的村子能活下去我们就能活下去,这里的人很好,那些尼堪也老实勤快,前些日子你们去打宁远,有一些明国的游兵散勇窜过来抢掠,屯子里的尼堪和我们一道齐心协力把他们打跑了,其实人都一样想过太平日子,不是被逼无奈,有谁愿意抛家舍业带着一家老小挨饿受冻去逃荒,我和你库鲁大叔商量过了,我们屯子以后没有主子、阿哈,也没有诸申、尼堪,有粮食大家一块分享,地里的活大家一块干,我们再组织些人手入山打猎,我就不相信我们挺不过难关。” 库鲁点点头补充道:“上次图赖给你的马和武器我们都留着舍不得卖,我们也要像别的牛录那样组织青壮练兵,以后打仗我们也要去,只要能分得战利品,我们屯子的人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听了他们的话,李榆立即觉得又有信心了。 乌岱走后,李榆把见到叶赫部满达海的事讲给库鲁,库鲁马上想起这个人,低声对李榆说:“我见过这个人,很有些本事,他派人找过我,要我与他一起跟后金国打,但我没有同意,我们与金国比起来力量悬殊太大,我不想把我们部落残存的几百人白白葬送掉,不过他说的很有道理,你确实要留一个心理,爱新觉罗家的人包括那个四贝勒在内,一个比一个野心大,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第二天一大早,本牛录的备御巴扬哈就跑到库鲁家了,他昨晚就听奉集堡的旗丁说沈阳御前三等侍卫到北屯子探亲了,这种大汗的近臣可不能不见,再一打听是哪位侍卫,更把他吓了一跳,这个额鲁居然与他的主子七阿哥阿巴泰还有缘源,去年年底阿巴泰贝勒从宁古塔回来就一心想把这个额鲁纳入自己的牛录里,还摆出一副很乐意吃亏的样子接收了男丁、牲口很少的库鲁部落,结果没想到中途被阿巴亥大妃、四贝勒插了手,接受的人丁中偏偏少了额鲁,阿巴泰真的吃亏了,回家就被福晋臭骂了一顿。 巴扬哈是后金备御中少有的商人出身的人,当年在抚顺马市混得小有名气,老汗起兵造反时,他知道生意做不下去了,纠结了一帮马市里的小商小贩投奔了老汗,还混了个备御官职,不过等大家把他看清楚,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和他手下那帮人脑子够用,就是打仗太窝囊,久而久之出兵抢掠的事大家也懒得叫上他,还送他个外号“卖松子的巴扬哈”,没有出兵打仗的机会,就捞不到战利品,巴扬哈这个牛录也就穷得叮当响,不过巴扬哈不气馁,随时准备抓住任何一个机会,比如今天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一个机会,要不是怕走夜路遇上明军游兵散勇或者不要命的尼堪,他当晚就想跑到北屯子。今天一大早巴扬哈一溜烟就窜到库鲁这里,而且把牛录其他三个千总都带来了,他人还在门外就大呼小叫要见侍卫大人。 李榆一见巴扬哈就觉得这人容易亲近,巴扬哈是个瘦子,个头也不高,一双小眼喜欢乱转,没有什么吸引人注意之处,留给人的印象就是穷,棉袍、靴子都打着补丁,头上的旧皮帽的毛都要磨光了。李榆心里想,这家伙应该和我一样都是穷光蛋,这样的人总比有钱人好打交道。 果然没谈多久,两人就称兄道弟了,巴扬哈紧握着李榆的手动情地说:“额鲁兄弟啊,去年底听七阿哥说你来不了咱们牛录了,老哥心里难受啊,咱们牛录缺的就是你这种少年英才,你来了我们才有希望,可大汗要重用你,我们也只能瞪眼瞧着,指望着看你一眼就知足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我心里这个高兴啊,一夜都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好了,总算是见着你了,咱们牛录就是你的家,老哥就把你当家里人,掏心窝子的话都跟你讲,反正库鲁大叔、乌岱大叔和在座诸位也不是外人。” 这时,巴扬哈突然站起来,对着在座的人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两眼含泪地接着说道:“我巴扬哈没本事害得全牛录的人一块受穷,我对不起大家,但我不甘心啊,如果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这条命豁出去也认了。今天,额鲁兄弟来了,他是大汗身边的人,有本事有见识,可以帮我们参详一下,我们一起想些法子,让乡亲们日子能好过些。” 巴扬哈把话说到这地步,大家也动了情,一起绞尽脑汁想发财致富的主意。库鲁和乌岱对视一眼,就把昨晚想到的办法对大家细细讲了一遍。 巴扬哈拍手叫好,他管辖的几个村子能跑的尼堪早跑了,剩下的也实在榨不出油水来,至于阿哈,他们这个穷牛录根本没几个,他们想不下地干活都不行,与其继续摆臭架子,还不如大家都老老实实同甘共苦。巴扬哈心里明白离了尼堪,他们有地也种不好,当初在建州卫的时候,要不是有抢掠来的或者逃亡来的汉民和朝鲜人帮着种庄稼,诸申只能过打猎、采参的苦日子,那时候诸申把阿哈当家里人,白天一起下地干活,晚上一个热炕上睡觉非常普遍,巴扬哈并不觉得跟尼堪、阿哈友好相处有什么不妥,巴扬哈甚至表示,不仅本牛录的诸申以后不准欺负尼堪和阿哈,如果有其他牛录的诸申敢欺负本牛录的阿哈、尼堪,也要把他们打出去。 至于组织青壮练兵更不在话下,过去是巴扬哈这帮人没这个本事,他们选出的白甲兵、红甲兵常常是八旗兵的笑料,现在有了库鲁就好办了,巴扬哈马上表示把各村的青壮都交给库鲁带,只要是农闲时间库鲁可以随意调配,而且以后也由库鲁带着他们出去打仗。 就是组织人手打猎这事有点头疼,人手倒好办,乌岱带着乌拉山来的人足以胜任,猎场也好找,北屯子依山而建,背后就是塔山,山上野兽不少。问题是老汗有诏令,打猎必须由各旗共同行动,猎物也必须由各旗共同分配,私自进山打猎是禁止的,最麻烦的是如何将皮毛换成粮食、布匹、棉花等急需品,大汗只准许百姓出卖自养的鸡、鸭、猪、羊,经商牟利是严禁的,总不能傻乎乎地把皮毛交到旗上吧。 有的千总说了,听说别的旗就有牛录私自派人打猎,偷着将皮毛换粮食,也没见到有受罚的,既然别人敢干,我们为什么不敢。 李榆突然想到明国山西来的范掌柜,这个人的买卖做得不小,商队有五六十辆大车,也许他能帮这个忙,李榆想到这里,就把范掌柜的事告诉大家。 巴扬哈听了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库鲁大叔练兵,乌岱大叔打猎,再从尼堪中找几个种田的好手带着大家种地,额鲁兄弟帮我们联络明国商人,做买卖的事我来干,大汗管得再严,也得给我们口饭吃,出了事我塞进李榆手中:“你长大了,该成个家了,银子在你那儿更派得上用场。” 村里人一直把李榆送到奉集堡的大路上才散去,巴扬哈听说李榆来的路上遇到过贼盗,还专门从奉集堡派了十几个人陪着李榆到沈阳,巴扬哈特别吩咐这些人不见沈阳城不许回来。 李榆探亲之旅就这样结束了,孟克走在路上还意犹未尽地说:“大把头,你的乡亲真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0节 教诲 李榆一回到沈阳就被库尔缠抓去了,而且是从饭桌上抓走的,当时李榆正在他的新家和一帮兄弟吃饭——四贝勒果然不食言,在大衙门附近给他找了两间大瓦房,房子是被赶走的尼堪留下的,有点破旧,但比过去那间四面漏风的房子好多了,李榆探亲这段时间,祁充格带着几个四贝勒府的阿哈把房子内外整理打扫了一遍,图赖他们又凑了些旧家具,一番捯饬下来这里总算可以住人了。 李榆刚到文馆报备,就被索尼和来文馆办事的祁充格拉着去看新家,接着图赖、鳌拜哥俩也来凑热闹,图赖见了李榆就说道:“额鲁,你现在名气可大了,本来你从万军之中救出牛眼的事就让大家佩服不已,白格他们回来又把你大吹了一顿,说你带着他们打败了至少五百马贼,还连败悍匪头目数十人,包括大家都害怕的翻山虎,现在八旗中的人几乎都知道你了。” 祁充格也跟着说:“我敢说这破房子你住不了多久,所以就简单修整了一下,等着瞧吧,缓过这一阵子,大汗一定会大大赏赐你,说不定就会给你一套大宅院,不过你还是得请我们吃肉。”说着就指了指孟克从驴车上拿下来的肉,于是一帮人随便煮了点米粥当饭,就在李榆这里吃起肉来,正吃得高兴的时候,库尔缠闯进来了。 库尔缠一看见这帮人吃得满嘴冒油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火,首先挨骂的是李榆,库尔缠痛斥他不务正业,只顾得玩把读书这么大的事都忘了,而且回来后不到他那儿干活,却躲到自己的狗窝里偷着吃肉,是不是不把他库尔缠放在眼里了。库尔缠越说越气,忍不住随手抓起桌子上最大一块肉,李榆以为库尔缠要拿肉砸他,吓得赶忙往桌子底下躲,看到库尔缠把肉送到嘴边,这才放心从桌子下出来。库尔缠骂完李榆又骂其他几个人,他就这破毛病,走哪儿骂哪儿,所以大家送他一个外号叫“库大嘴”,不过他是真有学问,创立诸申文字的额尔德尼和噶盖死后,也就他和达海有资格称“诸申圣人”,八旗的人一般都给他个面子,一声不吭随他骂,至于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库尔缠一边吃肉,一边指责祁充格、索尼身为读书人,不顾斯文,才几个月没吃到肉就心急火燎地跑到这儿胡吃一顿,而且吃相又这么难看,简直是给读书人丢脸,接着又骂图赖、鳌拜两人自以为学了打仗的本事就很了不起,平时让他们读点书就像要他们命一样,吃起肉来却跑得比谁都快,最可恶的是还把额鲁这么听话的老实人带坏了。 库尔缠吃完了也就骂完了,把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对李榆招招手:“额鲁,别跟这帮人胡吃海喝,跟我到文馆去,我们有正经事干。”李榆只好跟在他后面走了,其他人也各自散去,索尼、祁充格临走还各揣了一块肉在怀里。 库尔缠回到文馆喊了一声,达海立刻抱着一大叠文书往李榆的桌子上一放:“额鲁,这都是留给你的,每样诸申文、蒙文、汉文各抄十份,反正你也玩够了,就慢慢抄吧。” 李榆差点跳起来:“这么多,你们打死我算了。” 正在剔牙回味的库尔缠眼一瞪:“你想反了,我还告诉你,别人想给我做事我还瞧不起呢,你不想干也得干。”随手又扔了两本书在李榆面前,“这两本《大学》、《论语》也得抽空读了,过几天我还要考你,别跟着图赖他们学,他们都不愿意读书,这辈子只能打打杀杀混日子了,你以后不仅要做将军,还要做巴克什,我看这段时间你也别回你那个破家了,就留在文馆读书、做事吧,反正这里可以混饭吃。” 库尔缠说完撑了个懒腰,对达海说道:“这小子带回来的肉真香,达海你也有好长时间没吃肉了吧,想不想尝尝?那就让他那个阿哈带几块给你,顺便也给我拿些来。” 库尔缠兴冲冲地安排人去找孟克,达海笑呵呵看着埋头苦干的李榆说道:“库大嘴就这副德行,不过他是真对你好,笔上写一遍他的事迹后,马上把自己的儿孙们教训了一顿,你们不是老说自己日子过得不好吗,去看看额鲁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不是不愿意读书吗,去看看额鲁是怎么读书的;你们怕做事辛苦劳累吗,去看看额鲁是怎么任劳任怨的。额鲁一个小小的侍卫,为我大金都如此卖命,你们这些爱新觉罗家的人还有理由不给我老老实实做事吗?你们都得向额鲁学着点。 老汗如何夸奖,李榆不知道,反正他也没捞到什么好处,苦日子他还得熬,这时候四贝勒却突然来到文馆。 四贝勒是夜里来的,文馆的人早回家了,就剩下李榆在一盏灯下读书。四贝勒一进来就盯着李榆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李榆只得点点头,他整日住在文馆,别人看着他在干活、读书,其实他是为了混口饭吃,他的月粮虽然提高到一月三斗,但家里还有个能吃的孟克,三斗杂粮还不够这家伙一个人吃,李榆就打起歪主意,当值卫士管饭,那他就天天呆在这儿当值,其他卫士当然喜欢有人替他们干活,至于他们看着就反胃的米粥、杂粮饼子谁愿意吃就吃吧,李榆就这样混了十来天饭吃,而且还打算混下去。 四贝勒连连摇头:“没粮吃你要说啊,你不好向我开口,见到豪格或者祁充格言语一声,我就会给你粮食,你是我带回来的人,我会让你挨饿吗?这样不行,文馆的饭食我知道,清汤寡水的没几颗油星子,临时挡下饿可以,吃久了人就垮了,这样子吧,以后每个月我让人悄悄送五斗米来,够你和你那个阿哈吃了。” “我不要,我能养活自己和阿哈。”李榆毫不犹豫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傻啊!”四贝勒被气乐了,“你打算就这么一直混饭吃。你这种人也算我大金独一份,给粮食不要甘愿饿着,别人的阿哈得供养主子,你是主子供养阿哈,你从右屯卫带回的那点粮食大概也送到奉集堡了吧。也罢,下个月该到我当值,大汗不是老夸你吗,我调你北城汗王寝宫当值,月粮也得往上加,至少也要让你能养家,旗兵没有军饷但都有土地,既然不给你入旗分地,那就得给粮食,大金国不能欺负老实人。” 四贝勒说完,又随手翻起桌子上的书,边翻边说:“《大学》、《论语》、《孟子》还有《孝经》,都是好书啊,你有库尔缠、达海两位师傅教真是福分啊,跟他们学个三五年你也是巴克什了,你都读懂了吗?” 李榆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字认不全,圣贤的话很多我弄不明白,全靠两位师傅讲解,可我脑子笨听得稀里糊涂,库尔缠师傅经常为这个骂我。” 四贝勒笑了:“没关系,很多贝勒、贝子还不如你,其实你用不着把这些书都弄明白,我们诸申是靠弓马生存,骑射才是最要紧的。汉人比我们有学问,他们的书我们必须读,不读不明白事理,不知道怎样治理国家,但也不要全信汉人那一套,大明国就是靠这些学问治理国家,他们的官吏都是科举出身,读了一辈子书有的是学问,提起笔就是一篇好文章,可他们要么做坏事,祸害百姓,要么做不了事,同样也祸害百姓,这种管不住坏官、教不出好官,却祸害百姓的学问肯定有问题。读书最关键的是学以致用,所谓用从大的讲,就是富国强兵、平定天下、安抚百姓,从小的讲,就是种田纺布、放马牧羊、制作器物,这些都是学问,样样荒废不得。所以你用不着弄明白汉人的圣贤究竟讲的是什么,其实每个人对圣贤之言都有自己的理解,他们越解释你越糊涂,你只需弄明白你该做什么该学什么,其他就当做废话听吧,其实学问不一定就在经书里面,也许就在你每日所做的事里面。” 李榆有些糊涂了,他一直以为学问都在书里,四贝勒又解释起来:“就比如你种地吧,那么天气时节、挖渠灌溉、播种施肥就是学问;你如果打猎,那么寻找猎物、挖穴设套、围杀猎物就是学问;如果是行军打仗,那学问就更大了,排兵布阵、行军扎营、粮草供给还有军械制作,这里面的学问一辈子都学不完,像宁远城上的大炮这回就吓住了我们不少人,明国自己也把大炮吹得天花乱坠,但很少人去想这大炮有什么优劣之处,应该如何对付,其实这也是学问,你说说你怕不怕他们的大炮。” “我不怕,”李榆一点都不犹豫,“明国的大炮是吓唬人的,宁远城那么大,城上就架这几门大炮,一顿饭的功夫都打不了两炮,我们真要攻城根本挡不住,是我们死不起人才退的。其实明国的火器不道:“孟克,这些天你一个人在家忙活,做了不少好事吧?” 孟克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往桌上一放:“当然做了不少好事,你瞧瞧,我卖烟叶开赌局,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挣了这么多钱,足够买两石米了,你别去文馆混饭了,这些钱够咱俩吃一阵子了。” 李榆一拍桌子:“孟克,你好大的胆子!”随即一拳砸向孟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1节 聚谈(一) 李榆一拳把孟克砸倒在地,孟克也火了爬起来就扑向李榆,两人扭打在一起,孟克的个头、力气还是差一点,不一会就被李榆一个抱摔扔到地上,李榆对着孟克连踢带踹,怒骂道:“你是坏人,你想教坏诸申还有阿哈,我不要你了,你给我滚!” 孟克嚎叫着:“这能怪我吗?那些旗丁、阿哈都不是好人,我不教他们也会学坏,我就是想挣他们的钱,反正他们的钱也不干净。” “难道我没有给你留粮食吗?你有饭吃为什么还要害别人。” “你那点粮食够我们吃吗?看着你在文馆混饭吃,我心里好受吗?我们不能总是过苦日子,我就是想帮你一把。” 李榆不打了,坐在孟克身边的地上,叹了口气说道:“以你的身手在哪儿都活得下去,我太穷养不起你,你带着钱和粮食走吧,这里不适合你,诸申百姓淳朴,他们不会容忍你的,你这样混下去,一个备御或者游击都可以杀了你。” “我哪儿也不去,你是我的兄弟,这是我的家,”孟克立刻回答,“你只知道我当过马贼,可不知道我的身世,我现在就告诉你。” 孟克出生在广宁边外的一个喀尔喀部落里,他不知道父亲是谁,带他长大的是他的母亲——一个贫困的女奴,七岁那年一场瘟疫袭来,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孟克就跟着部落四处流荡,他只是一个小奴隶,没人在乎他的生死,好在孟克命硬,在冻饿中挺到了十岁,一个陌生的男人自称是他亲爹,把他从部落中接走了,他就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了,而这个男人是个当地有名的马贼。孟克这个爹倒也不坏,把一身的本领都教给了他,而且带着他四处抢掠,孟克从此过上好日子,抢到了财物就随他那个爹找个地方吃喝嫖赌一番,没钱了又出去抢,不过好日子也有到头的时候,三年前一伙更强大的马贼窜进他们的地盘,双方打了一仗,孟克的便宜老爹被人家宰了,孟克和活着的马贼只好投降又跟着这帮人混,这伙马贼的头目就是铁鹰,后面的事就简单了,铁鹰任人唯亲、分脏不均,引起孟克这帮马贼骨干成员的不满,孟克杀了铁鹰的俩兄弟,一口气逃到辽西,正好明军招募夷兵,顺势就到明军那里躲起来了 孟克一把揪住李榆的手:“我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了,当马贼表面风光,走哪儿人家都怕,手里又有财物,可实际上过得提心吊胆,睡觉都不敢闭眼,谁都不知道哪天脑袋就不在了。大把头是好人,我早看出来了,到北屯子那天看到乡亲们跟你那么亲,我都要哭了,我这辈子除了我死去的娘,没人对我好过,我那个爹是不是亲爹我现在都不知道,所以我才厚着脸皮赖在你这儿,跟着你苦点我也认了,至少现在我睡着着觉了,再说你有本事,苦日子总会熬到头的。” 孟克把话说到这地步,李榆无奈地点点头:“你留下吧,以后别教人学坏了,我们日子再苦也不能害别人,你要犯了众怒我也救不了你,这里杀个人一点都不麻烦。”见孟克老老实实答应了,李榆又说了一句:“你以后不叫我大把头行不行,我这里又不是贼窝。” 孟克苦个脸说:“习惯了,想改都改不了。” 三月刚到,李榆就被通知到北城大汗宫值守,月粮也增加到每月一石米,四贝勒提出这个建议时,贝勒们都没有意见,本来像这种小事就不该由贝勒们决定,可李榆这种情况太特殊了,也不知大汗怎么想的,每次召集贝勒、大臣议事总忘不了把额鲁这个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典型夸奖一番,但就是不提额鲁入旗的事,这样下去大金国的先进典型非饿死不可。阿济格也没话可说,他本来早就做好了李榆求他的准备,甚至琢磨该借给李榆多少钱粮才够李榆盖房子娶老婆,然后再死心塌地跟他干,可这家伙死活不向他开口,现在他也不能看着跟着镶黄旗混的李榆吃不起饭。二贝勒阿敏甚至认为一石米太少了,只够额鲁吃饱肚子,其他成家立业的事想都别想。 文馆的库尔缠很不高兴,虽然李榆最近不好好读书了,可这么听话好使的人到哪找,达海却无所谓,李榆读书认字是跟他们学的,以后混年头,就凭懂诸申、蒙、汉三种文字这一手,早晚也能落个巴克什的头衔,他们俩照样可以出去吹李榆是他们教出来的。 库尔缠叫来李榆,冷冷地说:“恭喜你了,到了大汗身边飞黄腾达的机会不少,以后可别忘了我们。”不等李榆搭话,又接着说:“萨哈廉贝勒从辽阳回来了,叫我们聚一聚,特别提到让你一起去,你准备一下吧,我们一起去他府上。”然后一挥手让李榆退下。 李榆心里很高兴,他喜欢萨哈廉,文馆就设在大衙门的院子,萨哈廉每次到大衙门办事遇见他,都热情地打招呼,但两人都没机会详谈,李榆里从宁远回来就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想找萨哈廉说说,在他心里,四贝勒和库尔缠、达海对他都很好,但他们是严厉的长辈,他有些话不敢向他们说,图赖、豪格、鳌拜是他的好朋友,不过这几个人糊里糊涂的,想问题比他还不如,索尼有学问,却性子有点阴为人不实在,鳌拜就叫他“小白脸”,只有萨哈廉又有学问又和善,李榆觉得心里的疙瘩只有萨哈廉才能解开。 李榆叫上孟克,就陪着库尔缠、达海出了文馆直奔城北萨哈廉的府上,孟克挑着几块前两天巴扬哈托人捎来的鹿肉跟在后面。孟克这段时间很老实,除了帮着巴扬哈的生意跑跑腿,其他时间大多呆在新汗宫的兴建工地上,活是李榆给他找的,那里的几个监工、工匠与李榆早混熟了,正好开春了干活缺人手,一口就答应下来,给孟克的活也不累,就是看着阿哈、尼堪干活,一天给两升杂粮。 库尔缠、达海与萨哈廉很熟,萨哈廉府上看门的阿哈一看是他们,也不通报一声直接就让进了府门。他们到了大堂,萨哈廉正与两个李榆不认识的人说话,库尔缠进来说了声:“爱塔、英格,你们两位先来了。”说完就拉着正要向萨哈廉行礼的李榆就坐下了。 李榆感到屋里的空气有点紧张,萨哈廉面色铁青地坐着,朝他们勉强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另两个人也有点面红耳赤,见到他们进来也只是点点头,库尔缠冲着萨哈廉微微一笑说道:“又和爱塔吵架了吧?你们两个不见面还不行,见了面又要吵,今儿又吵些什么,让我们也听听。” 萨哈廉气呼呼地说:“库大嘴,你和达海评评理,爱塔在复州之变时犯了事,从掌管金、复、海、盖四州的副将降职到参将,在家里闲了差不多三年,我和四贝勒好心好意帮他说情,大汗总算开恩,让他官复原职,帮着佟养性掌管汉民事务,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他倒跟我犯了倔摆起架子来,你说这是怎么个事啊!” 库尔缠的大脑袋摇了摇说道:“爱塔,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萨哈廉帮这么大个忙,感谢还来不及呢,你摆哪门子臭架子,再说自从英格他家老爷子闲居以后,老佟接管了汉民的事,可他有这本事吗?他这人胆小怕事,做不了大事,这时候你不出来帮一把,还看着老佟把差事办砸了?” 那个叫爱塔的中年人没理库尔缠,而是双眼盯着他傍边还有点拘谨的李榆:“库大嘴,这个年轻人就是你和达海的那个叫额鲁的弟子吧?” 库尔缠得意地说:“不错,这就是我的弟子额鲁,他还有个汉名叫李榆,瞧瞧这身板、这架势,你们羡慕死了吧?”接着又给李榆介绍:“这位是刘爱塔,三等副将,也有个汉名叫刘兴祚,那位是英格,比你大几岁,现在是三等游击,汉名李延庚,他家老爷子是抚顺额驸三等总兵李永芳,那可是个好人。” 李榆赶忙起身施礼:“副将大人——”,爱塔立即拦住他:“我们这儿不玩虚的,用不着这么客气,你在这儿叫你师傅库大嘴都没事,叫我刘大哥或者爱塔大哥都行。”英格也摆摆手说,叫他李大哥就行了,反正他也不想当那个破游击。 刘兴祚拍拍李榆的肩膀:“听说你在觉华岛把武纳格打了,不错挺有种的,打死那个王八蛋才好!” 刘兴祚又转身对着萨哈廉说道:“我哪是给你摆架子,是我实在干不了大汗给的差事,现在辽东还有汉民事务吗?从年初开始大汗就不停地杀尼堪,先杀逃亡汉民,再杀无谷汉民,然后又是杀奸细、杀秀才,整个辽东的汉民血流成河、人头滚滚,活着的要么逃到朝鲜投毛文龙,要么被抓进拖克索当阿哈,辽东地方还有多少汉民可管,你没见佟养性整日地愁眉苦脸吗?你再看看沈阳的粮价,都快要十五两银子一石米了,再这样涨下去,城里的汉民都要饿死了,我还管个屁啊!也罢,先饿死汉民,再饿死蒙古人,最后诸申和大金国一块完蛋。” 达海早就跑到门边看着了,听到刘兴祚最后几句话,忍不住压低声音叫道:“你们能不能小声点,我可再也不想被捆在柱子上冻一夜了,算我倒霉,怎么和你们这帮家伙混到一起。”他冲着李榆一招手:“你傻乎乎呆那儿干什么,你和英格都过来,陪我看着点门。” 几年前,达海闯过一回祸,这家伙色胆包天,居然勾搭上汗宫的侍女,结果被老汗的爱管闲事的小福晋德音查告发——这个小福晋好像眼挺尖,大妃阿巴亥与大贝勒代善眉来眼去也是她告发的,老汗历来对男女之间那点事很在意,遇上**这么严重的大事自然不会放过,理直气壮地杀了小侍女,达海也被捆在宫外的柱子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差点要了他一条命,从那以后达海的胆子就小了,而且这事成了大家的笑柄。 不过此时谁也无心笑话达海,大家都沉默了,刘兴祚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大家心上,大金国表面风光,其实已是危机重重,沈阳城算是好的了,活不下去的人还有卖身为奴一条路,而边远地带已经有人吃人的情况发生了,如此下去不用等到明军打过来,大金国也许就自己崩溃了。 刘兴祚又开始说了,不过这回声音小了一些:“大汗错了,当初他老人家以数十人、十三副盔甲这点力量起兵能够开创今天的局面,靠的是辽人鼎力相助,而辽人中诸申才多少人,更多的是那些穷苦的汉民,明廷无道、荼毒百姓,我从开原逃出来时,辽东已是一片糜烂,像我这样活不下去的辽人,逃出明国边墙投效汗王的辽人何止万人,没这些人口,我们如何能打败叶赫、乌拉统一诸申?如何能在萨尔浒击败强大的明军?希福、达海他们哪个不是流亡汉民之后。再想想我们是如何占据辽东的,其实没有哪座城池是我们真正打下来的,沈阳是辽人故意堵住城门放我们进去的,辽阳是辽人从城上放绳索拉我们进城的,广宁是孙得功联络辽兵献出来的,辽人帮着我们赶走了明国,是想能过上太平日子,可我们是怎样对待辽人的,我们抢他们的粮食,杀他们的人,逼得他们走投无路被迫逃荒,我们这是做了些什么!” 看门的李榆大惊小怪瞧着达海:“师傅,你是汉人?” 达海瞥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跟你经常在一起的图赖他们一家也是汉人,在明国过不下去就逃到诸申那里的辽人多了去了,大汗早说了在费阿拉时的汉人视同诸申,我和希福都算是诸申,你大惊小怪干什么。” 达海也懒得参加萨哈廉与刘兴祚的争吵,跟李榆聊起来,达海告诉李榆:辽东人来源主要三类,元末在辽东投降明国的蒙元太尉纳哈出的二十万人——其中汉人占了一多半,戍发辽东的关内明军连同家属二十万人,另外还有遣戍的关内罪人,这三类人被明廷编为军户,也构成了辽东人的主体,但这些人汉夷交杂而且不是士兵就是罪人,所以在明国地位很低,再加上辽东本是苦寒之地,辽东人一般比较贫穷,读得起书的人很少,大明两百多年没出几个能做官的进士,关内汉人因此瞧不起辽东人,称他们为汉夷,辽东的官员也大多出自关内,这些官员对辽东人下起手来也真狠,辽人军户被夺走土地,平民被勒索财物,活不下去的辽人只得背井离乡,投奔到诸申那里找条活路,这些客居诸申之人与诸申长期混居,甚至一个大炕上睡觉,几代人之后都成了诸申。 特别是万历末年明国撤宽甸、长甸、永甸、大甸、新甸和孤山六堡——六堡是李成梁在万历初年提议修筑的,万历三十四年他第二次出任辽东总兵时又提出招抚汉民尽归故土,派兵强迁六堡之民六万余户到抚顺、清河关内,但百姓舍不得耕作了几十年的土地,回到关内生活又没有着落,于是不顾明军的杀戮大批投到大汗旗下,来的人太多,大汗不得不为他们专门建‘蛮子城’来安置。当然诸申中混得好的同样会投奔到明国,比如我们这里的佟养性、石廷柱这些人就是因为祖上跟着明军打仗立了功当了官才有机会在辽东跟着明国混,这些人祖上是诸申但早已经汉化了,而且是在我们进入辽沈之后才来归顺,我们反而视他们为汉人,但这些人很少,明国人看不起诸申,没权没钱的诸申想跟着明国人混都没机会。 屋子中间的刘兴祚突然激动了,他两眼垂泪说道:“明国为什么失去辽东?是他们不把辽东人当人看,明国总兵李成梁还有那个皇帝派来的矿监高淮勾结在一起,肆意残害百姓,欺辱辽兵,‘辽人无脑,高淮剜之;辽人无髓,高淮吸之,实成梁剜之吸之’,军户被夺走土地、商人被敲诈财物、百姓饥寒交迫,辽人活不下去了,情愿帮助我们赶走明国的狗官,大汗起兵时也承诺要驱逐明廷、恩养尼堪、帮助辽人过好日子,现在他全忘了,却把刀砍向辽人,辽人要死多少才算个够?”他忍不住高举双拳呼喊:“苍天啊,你睁开眼告诉我,辽人究竟还有没有活路?” 库尔缠一把抱住刘兴祚:“爱塔,你千万不要这样,你的心里难受,大家都知道,会有办法的,辽人一定能活下去。” 达海在一边指着英格说:“爱塔,你要是想不通,把他先揍一顿,他可是铁岭李家的人,李成梁那个王八蛋是他爷爷辈的。” 英格急了:“这关我们家什么事,姓李的多着呢,老贼才不会理我们家呢,达海,你要再把我们家和老贼扯到一起,我们出去打一架。” 库尔缠赶忙摆手示意达海、英格别添乱了。 李榆看到他们这样子也笑了,李成梁的事他听说过,这家伙两任辽东总兵,执掌辽东明军前后数十年之久,打仗很有一套,而且心够黑够狠,还特别喜欢使诈,杀起人来眼都不眨,诸申和蒙古人都吃过他的大亏,经常是满口好话请蒙古、诸申的首领和百姓到边墙互市,等人一到立即翻脸,关上门就杀个一干二净,蒙古的速把亥、叶赫的清佳奴、杨吉奴就是这样送了命,找上门去打更狠,建州诸申首领王杲作乱,侵扰辽东,李成梁三次攻破王杲老巢古勒寨,每次都是杀人无数,王杲父子都死在他的手里,其中第三次攻破古勒寨时,甚至把帮明军劝降古勒寨的老汗的爷爷觉昌安、老爹塔克世连同寨子里的男女老少一块宰了。 李成梁打仗厉害,在辽东干起坏事来更厉害,他的兵军纪败坏可以公然抢夺商民财物、劫掠妇女入营,每逢出战先斩杀良民携首级而去。李成梁自己更是贪得无厌,军资、马价、盐课、市赏随意侵吞,把辽东变成自己李家天下,督抚、监司官员不合其意者,别想在辽东干下去,明国皇帝派的矿监高淮到了辽东,两人立即一拍即合,勾结在一起在辽东掘地三尺、搜刮民财,全辽商民之利尽归其所有,富裕之家皆被掳掠,中等之家也不免破产,两人把辽东百姓害得一贫如洗,又打起克扣明军粮饷、马料、军械的主意,结果就是普通士兵吃不饱饭、养不起家,战马饿得跑不动路,前屯、锦州、松山等地发生兵变。 李成梁得了数不清的钱财,过上了奢侈无度的日子,他在铁岭老家依城建李家宅院十余里,编户麟次、树色障天,不见城郭,又养妓者至两千人皆衣着华丽、垂挂香囊,数十步外即香气扑面。他还养家丁数千人护他李家,其子李如松奉旨到朝鲜打倭兵,一次即可调用家丁私兵三千骑,而与此相应,大明兵部名下的十万辽东明军已名存实亡了,除了李家的私兵,辽东已无能战之明军,萨尔浒之战时,明廷只能从关内调兵了。 李成梁和高淮发了大财,辽东军民则惨遭毒手,原本富裕繁华的开原、铁岭、广宁、辽阳等地一片萧条,辽东人饥寒交迫、流离失所,辽东人对明国失望了,他们宁可投胡也要赶走明国的狗官。李成梁一死,老汗就起兵,同时大力招抚辽民、汉官,金军在辽人的支持下有如神助,所向披靡,攻占铁岭时,恨透了李成梁的诸申和辽民把李家宅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李榆正想着,萨哈廉又开口了:“爱塔兄,大家都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额鲁也是自己人。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那个大汗爷爷是错了,这一点贝勒们都有数,可他老人家并不想你想的那么暴虐,进入辽东后他也想治理好辽东,让老百姓有好日子过,比如他的计丁授田之策,就是要把土地分给穷人,可事与愿违,我们要与明国打仗,义州、广宁、锦州的百姓不得不迁到辽河以东的辽阳、沈阳一带,诸申在抚顺、清河边外太苦,同样也不得不迁到边内,可我们手中没有粮食,老汗就按照以前汉民逃到边外与诸申合居合食的办法解决这个难题,这才酿成大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合居合食激化了诸申与汉民的矛盾,汉民与诸申不得不为土地、粮食相斗,结果是两败俱伤——你在金、复、海、盖四州时不就抵制过这个法子,老汗走投无路又想出设拖克索农庄的办法,把尼堪强逼为阿哈,为诸申种地干活,这种法子肯定行不通,把人当奴隶使唤,鬼才会老老实实干活。” 萨哈廉突然凑近刘兴祚,低声说道:“老汗再有错他也是我们的大汗,可他已经六十八了!爱塔,你就不能耐心点,难道你真的想让明国回来,他们可比我们还要狠,辽东汉民在他们眼里与我们没什么两样,我们是建奴,你们是汉夷,想想李成梁、高淮是怎么对付辽人的。你别以为老汗不知道你和英格在复州干的事,复州备御王丙的举报,你咬死不承认就没事了吗?老汗是把你当他的晚辈,舍不得杀你,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明国,你们一家老小全完了,就凭这一点,我大金胜明国百倍。” 刘兴祚冷笑一声;“大汗饶了我一条命,却杀了我兄弟兴仁和复州两万百姓,我这辈子都得愧对复州百姓,这还不如杀了我。” 萨哈廉拍拍刘兴祚的肩膀:“爱塔兄,目光放长远一些,我萨哈廉是什么人你心里明白,我主张诸申汉化、反对剃发、厌恶杀戮,在边外时,诸申与汉民能够成为兄弟,在辽东也应该成为兄弟,就像你和我一样,但明国那样的朝廷我绝不会接受,我宁可战死也绝不让他们回来,我们必须打下去,直到他们和我们平等地议和——当然,他们不会愿意和我们谈判,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卑贱的奴隶,他们可以和蒙古的阿勒坦汗和议互市,但对我们恨不得斩尽杀绝,就像以前他们干过的那样,爱塔兄你可千万别再糊涂了,明国是靠不住的,辽东人要想过好日子只能靠我们自己。” 窗户边听着的英格开口了:“贝勒爷说得对,明国根本不值得信赖,复州之变,我和爱塔兄一起被械送辽阳,说我们保护辽民性命我们认,但我们绝没有私通明国,家父掌管对明国的用谍之事,我那个被明国官府凌迟处死的姐夫武长春活着的时候在明国的京师、山东刺探军情您是知道的,明国朝廷有多烂,我清楚爱塔兄也清楚,我们绝不会背叛大金。” 萨哈廉听了冷冷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2节 聚谈(二) 萨哈廉哼了一声不言语了,复州之变是老汗的隐痛,牵扯面又极大,贝勒们一般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因为其中涉及了老汗最信任的两名汉臣——李永芳和刘兴祚,以及逐渐浮出水面的辽人集团,李永芳是铁岭李氏族人,老汗年轻时当过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家丁,两人有过交往,老汗在萨尔浒大捷后攻略明境,时任抚顺游击的李永芳献城投降,老汗对这个老熟人来降非常高兴,将老七阿巴泰的女儿嫁给他,所以李永芳得了个‘抚顺额驸’的称号,以后又被老汗提升为三等总兵,位列八都堂之一,排名汉官之首,掌管金国汉民事务,对明国的刺探情报、招抚降官也一并托付,李永芳做事谨慎、为人正派很受老汗信任,而且李永芳也确实有能力,他招降了明国辽东巡抚王化贞的游击孙得功,使金军不战而获广宁城,便是一件奇功。 刘兴祚在金国资格更老,万历三十四年少年刘兴祚为躲避明国官吏迫害,即从开原老家投奔老汗,刘兴祚相貌英俊、弓马娴熟而且读书甚多颇具才干,治理地方、筹措钱粮都非常得力,老汗视其为自己的子侄倍加呵护,曾解下自己的裘衣相赠,刘兴祚的官职也不断提升,三十不到就当上了副将,在汉官中的地位仅次于李永芳和汉化的诸申佟养性,受命掌管金国最富庶、军情也最复杂的南四卫——金、复、海、盖四州事务。 然而,就是这两个人在复州之变中让老汗灰头灰脸,天命八年初,老汗为应付毛文龙持续不断的海上袭扰,下令撤金州近海之民退处复州,这时复州备御王丙告发刘兴祚私通明国,似有举四州之民投奔毛文龙之势,老汗接到王丙的告发信大惊,马上下令代善、阿济格带兵前往复州,一向胆小怕事的李永芳却不知怎么回事,脑子一热出面劝阻,说是复州之事未明不可仓促出兵,如果大兵一到复州却没事,岂不是招人耻笑,老汗当然不会听他的鬼话,等事情弄清楚,人大概也跑光了。代善、阿济格一到,真相立即大白,复州已聚起四州男丁数万,人人拖家带口收拾行装,阖城米面皆做干粮,逃亡之像尽露,接下来就是杀人了,代善、阿济格两个屠夫杀复州男丁两万,子女被掠为奴,未杀者与永宁(金州)、盖州之民尽赶向东,刘兴祚之弟刘兴仁也被斩首,刘兴祚本人与李永芳长子英格戴枷执入辽阳。此次屠杀使南四卫之地四卫空其三,金国弃沿海四百余里之地不守。 复州之变引发的发应是剧烈的,金国的诸申官员与汉官本来就脆弱的关系一下子就紧张了,李永芳与刘兴祚可以算是汉官领袖,他们背后是庞大的辽人集团,如何处置他们成了大难题,老汗最终也没敢对他们下手,以刘兴祚降为参将闲居了事,英格被赶回家反省,对于李永芳这个老伙计,老汗忍不住臭骂一顿,指责他死不悔改、心向明国,然后被革了总兵之职,回家管儿子去了。 复州之变就怎么不了了之,告密的王丙成了倒霉蛋,以诬告上官被处斩——其实他早该死了,这个家伙和永宁备御李殿魁居然鬼迷心窍又告发大都堂乌尔古岱接受他们的贿赂,大妃阿巴亥和大贝勒代善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四贝勒重要党羽的机会,老汗亲自过问此案,结果是乌尔古岱被革去大都堂和总兵之职,降职为小小的备御,乌尔古岱一气之下死了,被牵扯进案子的四贝勒和济尔哈朗、德格类、岳托等小贝勒被处罚银,四贝勒还被罚了两个牛录,胆大包天的王丙因此被卷入后金权力之争,得罪了这么多贝勒,这次老汗既然放过刘兴祚等人,那只能杀他了。 另一个倒霉蛋是佟养性,这个人是开原商人出身,人品不错,做事也老实,就是能力差了,与李永芳和刘兴祚根本无法比,几年下来人都脱了层皮,但辽东的汉民事务搞得一塌糊涂,他自己也是垂头丧气,老汗面对辽东危局终于下了决心,将李永芳、刘兴祚官复原职,李永芳重操对明国用谍事务,刘兴祚协理佟养性办理汉民事务。 门边的达海叫起来:“你们别大呼小叫了,饭菜来了,好香的肉味啊。”在座的人这才感到肚子饿了,阿哈进来摆好饭菜,萨哈廉一挥手让大家上炕,萨哈廉、库尔缠、达海与刘兴祚毫不客气就盘腿坐在炕上,李榆、英格算晚辈,只能在炕沿坐下,饭菜不错,白水煮猪肉,再加上几个小菜,李榆拿来的鹿肉也烤熟切了一大盘端上来,萨哈廉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小坛子酒让大家悄悄喝,后金国正在闹粮荒,禁止用粮食酿酒,想喝到酒可不容易,库尔缠见到酒兴奋得不得了。 小酒一喝刚才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刘兴祚对李榆似乎很感兴趣,应把达海挤到一边,自己坐到李榆旁边,跟李榆边吃喝边闲聊起来,李榆本来很拘束,但身边有了库尔缠和刘兴祚,慢慢也放开了,这伙人除了英格,其他人之间看起来关系非同寻常,刚才吵成一团的萨哈廉和刘兴祚现在好得像亲哥俩,刘兴祚几杯酒一下肚,就抱怨萨哈廉对自己的小兄弟照顾不周,额鲁从去年底到现在三四个月了,一直没被定旗籍、分土地,日子过得苦也没个人管管。 萨哈廉苦笑着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巴泰一直没死心,小心提过几次想要走李榆,可老汗都给他的昨天已经说完了,马上叫他滚蛋,希福和索尼叔侄俩把李榆拉到一旁叮嘱了一番,还使劲挤出来几滴眼泪,汉官们则庆幸这个抢他们饭碗的家伙总算走了,范文程还可怜兮兮地又向李榆借了点粮食——他干这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但从来就没打算还过。 沈阳城原是明国沈阳中卫的卫城,城不算大,从城中的大衙门到北瓮城中的大汗寝宫走不了多远,这条路李榆很熟,他给文馆跑腿送信没少走过,守卫瓮城的是两黄旗的旗兵,都是熟人见面就打招呼,看了一眼李榆拿着的大衙门行文,就让他直接去值事房找管侍卫的内大臣雅荪。 雅荪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张圆脸长得白白净净的,显得挺富态,衣服也收拾的整整齐齐,上面一个补丁都没有,说起话来也是一脸和气,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他一看完大衙门的行文,马上就一把拉着李榆坐下,满脸堆笑地欢迎李榆到他手下当差,而且说他这个人最公道正派,到他这里当差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像李榆这样年轻有为的人到他这里算是找对了地方。 雅荪的话实在是多,东拉西扯没个完,李榆几次起身问如何派他的差事,雅荪都说不急,反而一个劲吹自己这儿的差事如何得好,跟着自己混如何有前程。胡扯了好一会儿,雅荪见李榆有些不耐烦了,这才派了差,让李榆夜里值守,隔天一轮只管下半夜,雅荪认真地说:“不是大叔难为你,你年轻又没成家,,这差事只有你最合适,另外白天你还是得应卯,没事你再回家睡觉,宫内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只管宫外的守护,这样你就轻松多了。”他想了一下又说:“宫外值守的还有各旗勋贵家的子弟,这帮小子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不守规矩,你也帮我看着点他们。” 李榆没意见,答应一声就走了,雅荪看着李榆的背影,忍不住骂道:“山里来的土包子,一点机灵劲都没有,老子白说半天了。” 李榆当然听不到雅荪骂他的话,他走出值事房没多远就有人喊他,转身一看他乐了,鳌拜、准塔还有遏必隆等七、八个小家伙正向他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3节 斗殴 鳌拜这帮人就是雅荪说的不守规矩的勋贵子弟,老汗在辽阳时就同意,勋贵家的成年子弟可以轮流在汗王身边充当侍卫行走,以示大汗的恩宠,像额亦都、费英东、扈尔汉这些开国五大臣家族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邀宠的机会,于是鳌拜等人自然有机会混了个侍卫差事。 鳌拜这帮人早就知道李榆要换到这儿当差,他们今天都在这儿等着——李榆不知道,在老汗的反复夸奖和鳌拜等小兄弟的吹嘘下,年纪相仿的勋贵家的子弟都以结交他为荣,无形中他已成为这帮孩子们的头。 闲扯了几句,鳌拜问起李榆被派了什么差事,李榆就把雅荪的安排告诉了大家,小兄弟们立即愤怒了,这明摆着雅荪在欺负人。 鳌拜气愤地说:“额鲁哥哥,雅荪最贪财,一定是没得到你的财物,故意把最难的差事给你,谁不知道下半夜是天最冷人最困的时候,而且不让你入宫值守,就是不想给你到大汗身边的机会。” 小兄弟们都为李榆打抱不平,顺便又扯起雅荪和他的手下侍卫平时欺负他们,故意派苦差事,借机敲诈他们财物的事,大家越说越气,准塔干脆说,今天趁着有额鲁哥哥在这儿为我们撑腰,我们找雅荪他们算账去。 准塔的话立即得到大家的响应,这帮人平日里心高气傲,要不是担心打不过侍卫,早要翻天了,现在有李榆这个能打的大哥在,心气马上足了,卷起袖子就想去打架。 李榆可不敢带这帮人在老汗眼皮底下打群架,马上制止他们,告诉大家,他现在心里有数了,早晚会替大家出口气,但现在不行,我们主动惹事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我们,得找个机会抓住雅荪的把柄,再趁机收拾他,让他有苦也不敢说。 孟克马上出来个鬼主意,下次雅荪敲诈的时候,大家先通个气,他喜欢什么就给什么,咱们来个人赃俱获,至于打架的事,孟克用手拍拍李榆的胸膛“我们大把头包了!”小兄弟们一脸崇拜地连连点头称是,老大就是老大,做起事来就是不一样。 这时,一个幼稚的声音传来,吓了大家一跳,“好啊!你们串通一气想害雅荪,我告诉他去,让他先收拾你们。” 大家赶忙定睛一看,是多铎小贝勒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钻到他们中间了,大家马上脸色一变,满脸堆笑地把多铎围在中间,一边行礼,一边左一句贝勒爷最慈祥、右一句贝勒爷最大谅,使劲地讨好多铎,把多铎乐得咯咯笑。 多铎说是执掌正黄旗的和硕贝勒,其实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没事就喜欢在瓮城里闲逛,找这帮勋贵子弟玩,大家混熟了,没人注意到他偷偷溜过来。这也怪不了多铎,老汗非要住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多铎几步路就把在宫里转遍了,实在找不到玩的,只能在瓮城里找这帮小侍卫,正巧听到他们的话。 多铎马上提条件,要李榆送他件好玩的东西,李榆挠着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东西,过了一会儿突然叫孟克:“哈达里、喇布杜送你的松鼠不是还有一对嘛,马上回家取来。”孟克一听扭头就跑。 一顿饭的功夫不到,孟克跑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木笼子,哈达里和喇布杜上次在北屯子送给孟克两对松鼠,孟克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卖出去一对——他对一个经常输钱的家伙说,他这对松鼠是山中一位老萨满为他求来的,可以带来财运而且保全家平安,如果不是好朋友才不会给他呢,硬收了人家五两银子外加那家伙带着的一条狗——狗很不幸,后来被他偷着宰了吃了。 孟克留下的这对松鼠很漂亮,毛色红润蓬松、眼睛晶莹剔透,非常惹人喜爱,多铎一看就喜欢,提在手里摆弄个不停,孟克却心里难受,这对宝贝本来是想再蒙一个人卖个好价钱,现在只好舍弃了。 多铎得到了礼物,玩够了才对大家说,其实他心里也讨厌雅荪,但父汗喜欢这这家伙,一时找不到机会收拾他,他可以帮大家对付雅荪,这伙人立即鬼鬼祟祟凑在一起打起主意,一直商量到中午,多铎提着松鼠笼子回去吃饭了,大家才各自散去,不过雅荪肯定是要倒霉了。 李榆从这天开始就在大汗寝宫当值了,他对派什么差事无所谓,至于要往老汗身边凑想都没想过,其实老汗的寝宫就巴掌大的地方,谁会整日呆在里面,李榆经常见到多尔衮、多铎这两个还没分家的小贝勒陪着老汗在瓮城里溜达,有时大妃也会一起出来走走,大妃娘娘年纪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体态丰腴、雍容华贵,李榆觉得这是他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她身边几个白白胖胖细着嗓子说话的家伙让李榆觉得很稀奇,雅荪告诉他,这几个人是太监,就是像阉牲口一样被去了男根的人,这可是高级货,整个大金国都没几个,而且大多在大汗这里,其他贝勒家里一般也没有,这可是从明国和朝鲜抢来的宝贝,稀罕着呢!你们山里人没见识,不懂这些宝贝的好处。 老汗瞧见李榆时,一眼就认出他,不等李榆行礼就上去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两脚,责怪这个娃娃嫌他老了,只顾得跟贝勒们混,现在才想起过来陪他。大妃娘娘非常慈祥,见到这个新来的侍卫,非常和气地用乌拉口音与他拉起乌拉的山水人情,还说乌拉的满泰贝勒是她的阿玛,李榆的师傅库鲁又当过她阿玛的侍卫,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以后亏待不了李榆,李榆被大妃的轻言细语一说,就觉得骨头都有点酥了。 贝勒们也经常见到,他们只要没离开沈阳,每天一大早就得带着自己的子侄来向老汗请安,李榆发现贝勒们的走法几乎每次都一样,走在前面的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各走各的相互间很少说话,四贝勒身后总是紧跟着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和萨哈廉四位小贝勒,而岳托屁股后面肯定是豪格——李榆现在才弄清岳托和豪格是连襟,他俩的老婆是姐妹俩,都是死去的原大都堂乌尔古岱与老汗的女儿莽古济所生,莽古济又与莽古尔泰、德格类是老汗继福晋衮代生的同母兄妹,后金国贝勒、勋贵们之间的血脉、婚姻关系非常复杂,不知道的人陷进去肯定会惹麻烦。李榆的老大阿济格贝勒这时总会孤零零走在一边,而且没人理他,至于老汗庶妃生的阿巴泰、巴布泰、拜塔等人都得靠边站,远远跟在后面。 李榆经常想老汗的老婆多、儿女多,麻烦也一定多,日子绝对不好过,自己还是当小兵的好,以后弄几十亩地,再娶个老婆生俩娃就够了,可不能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过这都是还没影子的事,现在李榆头疼的是北屯子的事,备御巴扬哈和晋商范掌柜已经找上门来了。 有孟克牵针引线,巴扬哈早就与范掌柜联系上了,这俩位都是生意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巴扬哈后悔自己太老实动手晚了,其他各旗早就有人做起了私下生意——现在挨饿的人太多,各牛录的备御们都想方设法弄些皮毛、人参什么的换些粮食,谁还顾得上老汗禁止诸申经商的诏令,而且手里有东西也不容易换到粮,市面上的粮食越来越少,沈阳的粮价止不住地上涨,粮商有粮也不一定卖给你。 范掌柜手里也没多少粮食——山西本来就缺粮,自己都要从山东进粮,他手上大多是青布、茶叶、烟叶、铁器还有一些做火药的硝。范掌柜人很不错,把手里剩下的几石粮都换给了巴扬哈,而且帮他介绍了几个从山东、南直隶和浙江来的商人,不过这些人也没多少粮食,谁都想不到辽东粮价涨得这么快,粮食一上市马上就被抢光,人们已经不在乎粮价了。 巴扬哈见到李榆时,一个劲地摇头:“完了,今年肯定得挨饿,能少死人就算万幸。”他告诉李榆,尼堪的庄稼把式说了,今年又是春寒,都要到四月了,雪还没化完,就是把种子撒下去也收不到多少粮食,这饥荒到秋后也缓解不了,今年算是没指望了。 范掌柜在一旁也摇头,关内这几年收成也不好,西北各地雨水都没有,山西老家也有旱情出现,我们再有本事也拿不出多少粮食到辽东,辽东人这几年日子肯定过不好,他建议巴扬哈别老想粮食了,手里有货就赶紧换些能用得上东西,范掌柜说道:“沈阳的粮价止不住了,眼看着就奔二十两一石去了,粮价大涨,辽东的银子,连着皮毛、人参、东珠这些土产肯定越来越不值钱,你得把手里的存货换成布匹、烟叶、茶叶这些稀罕的东西,特别是铁器,铁锅、铁针、铁镰这些都用得上,辽东又做不好,以后少不了跟着粮价涨。” 巴扬哈点头同意,马上请范掌柜帮忙把手上的货全换成能保值的布匹、铁器,他想着万一以后没粮了,用这些稀罕东西也许能多换些粮食回来。 李榆一言不发,从屋里去出个包裹,在众人面前打开,对着范掌柜问道:“这可以换多少粮食?” “好一张虎皮啊!是好东西,一个洞眼都没有,神箭手才能猎到这么完整的一张皮,一定是你干的,”范掌柜两眼放光把虎皮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摇头叹气道:“你还是收好吧,这张皮在关内绝对少不了一百两银子,但在辽东却换不了几石粮,白白糟蹋好东西,你要是真想卖,还不如我在关内卖了换成粮再运回辽东。” 李榆把虎皮往范掌柜面前一推:“那就求范掌柜帮我卖了,再换成粮带回辽东,该取得酬劳我一分不少给你。” 范掌柜连连摇头推脱,心里却说这小子还是太老实。哪有这么就相信人的,这是多贵重的东西啊!巴扬哈当然明白范掌柜是绝不会拿走虎皮的,就把包裹重新包好让孟克放回去,然后才说道:“额鲁兄弟,我们牛录欠你的情太多了,这东西可不能要,再说全牛录老少加上尼堪、阿哈千把人,就是换了粮也没多大用,还是我们自个想办法吧,天无绝人之路,库鲁大叔的兵也练得差不多了,听说西拉木伦河的巴林人屡次犯境,我估摸着大汗今年得发兵打他们,到时候我们牛录也要派兵,打一仗得些牲口,也许能缓口气,再说乌岱大叔还带着人打猎扑鱼,多少也能收获些肉食,你就放心吧,我们活得下去。” 大家哀声叹气一阵,只好告辞分手。 在大汗寝宫值守比文馆轻松多了,李榆也不想让孟克成天跟在自己后面,安排他继续到新宫工地去。孟克当然不想去,李榆告诉他:派他去主要是学点手艺,以后咱家盖房子的时候用得上,孟克这才答应,他们俩早就琢磨以后有钱了,得给家里修座宅院,这可是大事。 每逢值夜李榆就提早到了瓮城里,先在守卫瓮城的旗兵那里找个热炕一躺,跟旗兵们天南地北胡扯一顿,然后睡上一觉,下半夜再出去当班,老汗的身边侍卫和旗兵大多是两黄旗的人,这些人也把李榆当成自己人,熟人多好说话,时间打发起来就快,等到天亮了,李榆还能精神头十足地与一帮小侍卫在一起聊聊天,一般混到中午吃了饭才走,本想挑点毛病的雅荪都佩服李榆精力旺盛,到底是没成家的人,火气就是旺。 雅荪的老毛病终于又犯了,这次他挑中了年纪小的遏必隆,他说要增加侍卫守夜,遏必隆平日里表现不错,所以光荣入选了,当然不想守夜也可以,那就得有点表示。遏必隆当然不愿意大冷天值夜,和雅荪争吵起来,遏必隆是额亦都家的老十六,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最受宠,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故意摸出块银子在雅荪眼前晃来晃去,嘴里还叫着:“爷知道你想要什么,爷有的是银子,就是不给你。” 雅荪气得脸都白了,他还算有涵养能压住火,在他旁边的正蓝旗二等参将阿山却跳出来了,阿山平日里最讨厌这些勋贵子弟,见自己的好朋友被个毛孩子当面欺辱,立即摆起架子教训遏必隆,但遏必隆不吃这套,反而揭起阿山的短:“你不就是想投奔明国被人家赶回来的阿山吗,你凭什么说我。” 阿山再也忍不住了,投降明军这事他确实干过,不过明军对他来降不感兴趣,只对他的首级很渴望,阿山见势不妙又溜回来了,老汗觉得他是个人才没处罚他,后来还按他的军功给他升了官,但这事一直是阿山的隐痛,今天被遏必隆提起,立即火冒三丈,一个耳光就抽了上去,遏必隆挨了打哪肯罢休,连喊带骂就扑上去厮打,阿山经不住他骂,把遏必隆按在地上就揍,雅荪也趁机上去连踢带踹,遏必隆把手中银子一丢,连声哭嚎:“救命啊!雅荪、阿山抢钱了。” 小侍卫们等着就是这个机会,从躲藏之处赶来围着雅荪、阿山就打,守在宫外的侍卫一看老大挨揍,也纷纷上前助战,双方打成一团,小侍卫们很快顶不住了,张口就大呼他们的老大救命。 李榆当完班正与几个镶黄旗的白甲护军聊天,一听到自己的小兄弟们喊救命,健步如飞跑过来,看到鳌拜、准塔等人正在狼嚎鬼叫,遏必隆已经鼻青脸肿,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朝侍卫喊了声:“哥几个,不想惹事的走开。”轮着拳头就扑过去,先是一脚将雅荪踢飞,然后朝着阿山脸上就是一拳。 阿山正打得起劲,忽然眼前一黑就仰面倒地,等他爬起来已经满脸是血,阿山也是个浑人,把血一抹就向李榆扑来,没等他靠近,身高腿长的李榆飞起一脚又把他踹翻在地,那边的雅荪也被小侍卫们按到狠揍,侍卫们这次不帮他们头打架了,而是换成一幅幅笑脸改劝架了——雅荪平时人缘太差,拍老汗的马屁很有一套,弓马拳脚不这么样,而且喜欢向老汗打小报告,侍卫们私下里都看不起他,刚才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没哪个真敢得罪这些勋贵子弟,只是小侍卫们太能叫唤了,现在李榆一出头,他们马上当起和事老。 阿山挨了打丢了面子,喊了声:“额鲁,你有本事就呆这儿别走。”然后拔腿跑了,肯定是去找帮手了。 直到这时,多铎才喘着气跑来,看到打完了,气得狠踹身边的阿哈,指责他们不早通报,害得他错过了一次打仗的机会,众人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请他做个裁断,可多铎根本不在意是非曲直,而是很认真地说:“你们不该放跑阿山,他的族人子侄都挺能打,而且他还有些能打的朋友,等他们凑齐了来报仇,这仗就不好打了。”大家一听,都说贝勒爷想得周全,确实不该放跑阿山,应该让他写好降书认了错才好,多铎想了想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快备战吧,我马上让阿哈把我的弹弓拿来,你们也下去各自准备,今天小爷我要亲自坐镇。”不过,他们等到中午也没见到阿山那帮人来,李榆昨晚值守了半夜,上午又打了架,现在又困又饿,他决定不跟这帮小屁孩玩了,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多铎也没兴趣了,挥挥手让大家各自散去。 多铎回到家里,才刚刨了几口饭,就见阿哈激动地跑来,一进门就喊:“主子,打起来了,真的打起来了,阿山带着劳萨来打额鲁了。”多铎二话不说,提起弹弓就跑了出去,老汗和大妃吓了一跳,老汗也不吃了,喊了声多尔衮就跟了出去。 李榆是出了瓮城才撞上阿山一伙的,阿山吃了亏马上找到镶红旗的劳萨,劳萨也是个浑人,听说好朋友挨打了,而且是那个还没有抬籍的毛孩子打的,立即与阿山带了一帮兄弟子侄和阿哈来报仇,不过他俩都没胆子进瓮城在老汗眼皮底下打架,就躲在瓮城外面等李榆出来。 李榆突遭袭击,立即挨了几棍子,好在他皮糙肉厚扛了过去,他连忙反击,夺过一条木棍打翻几个对手,又把抱住他的劳萨甩飞出去,得了空子拔腿就跑,阿山、劳萨当然不会放过他,李榆无路可逃,仗着在山林里练出来的身手,像只豹子一样敏捷地爬上一颗两、三丈多高的大树上,这一下子阿山、劳萨没办法了,只能在树下大呼小叫要李榆下来,李榆也不示弱地回应,有本事就上来。 双方一时僵持起来,阿山、劳萨没占到便宜不愿意离开,李榆也没傻到下去挨打。这时,鳌拜、准塔等人得知情况,各自找了些棍棒杀出城外,俩伙人立即打成一团,这可不是上午的假打,这回双方下手都没了轻重,只要不死人就狠打。李榆一看小兄弟们来了,也跳下树来加入战团,其他人不管专找领头的阿山、劳萨打。 多铎总算赶上了时候,一看这场面就兴奋得颤抖,捡起条棍子就要冲过去,雅荪和侍卫们吓坏了,死活围着他不让过去,多铎气得对跪在面前的侍卫连踢带踹,怒喝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没看见爷的人吃亏了吗,爷要亲自上阵杀敌,你们都滚开。” 谁敢滚开啊,侍卫们围得更紧了,多铎已经用棍子抽了,侍卫们硬着头皮挨打就是不走开,多铎急了,激动地说:“阿山那帮强人正在打你们的兄弟,你们不去打强人,拦着小爷干什么,爷今天拼了。” 侍卫们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雅荪马上说:“爷,您那安心歇着,奴才这就把阿山这伙蟊贼收拾。”他一挥手招呼侍卫:“阿萨里,你护卫小爷在此观敌瞭阵,苏拜,你带齐侍卫随我杀过去。” 雅荪、苏拜带着侍卫打过去,立即形势大变,本来被打得狼嚎鬼叫的小侍卫们士气大振,对着阿山、劳萨这伙人大打出手,连躺在地上装死的遏必隆都顶着双乌黑的熊猫眼爬起来报仇了,多铎在后面也没闲着,拉开弹弓就打,他用的是铁弹子,被射中的家伙疼得嗷嗷叫。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其实侍卫一出手,劳萨、阿山的乌合之众就被吓住了,以为撞了大祸,老老实实跪地求饶,阿山、劳萨已经被李榆打得满脸是血,现在干脆躺着不动了。 多铎趾高气扬走来时,阿山、劳萨已被小侍卫们拖着跪倒在他面前,俩浑人马上服了软,求小爷饶了他们,多铎不答应一定要他们献上降书,雅荪一旁不住地使眼色要他们赶紧答应,阿山、劳萨当然明白得把这小祖宗哄高兴,可他们俩都是粗货,大字不识一个,根本没有写降书的本事,雅荪也不识字没法帮忙,最后还是得哀求经常写错字的李榆帮忙,李榆憋了半天总算写出一篇狗屁不通的所谓降书,他们俩赶紧盖上手印,又跟着李榆读了一遍,多铎这才放走他们,自己带着大小侍卫们得胜还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4节 格格 这一幕被在城上的老汗看得一清二楚,老汗心花怒放,恨不得冲下去抱着小宝贝多铎亲几口,多尔衮却皱起了眉,提醒父汗这是场打群架的闹剧,而且是在宫门外明目张胆的群殴,如不严惩,这些奴才以后不定要闹出什么事,看到老汗有点不满,多尔衮又补充道:“多铎年纪小,交给母妃训斥一下就罢了,阿山、劳萨今儿被打得不轻,又受了屈辱,也不必严惩,交由他们的旗主训斥即可,但雅荪管教侍卫不严,吴拜才出去几天就惹出这么大的事,理应给其处罚,还有那个额鲁,就数他打得最起劲,此人虽然勇武,但还须多加调教,这次父汗就先给他一个教训吧,其他人皆属从者,只须父汗训斥一番就罢了。” 听了多尔衮的话,老汗觉得有道理,马上下了城把大小侍卫召集起来训斥,不过老汗很难得地没有破口大骂,而是很和气地教导大家能拼敢打是好事,但也得守规矩、多读书,比如今天要不是额鲁识字,连降书都写不出来,这有多丢人。多尔衮一听就知道老汗跑题了,使劲地咳嗽,老汗总算反应点过来,马上板起脸说,不管怎么说,打架是不对的,以后不能再打了,雅荪、额鲁你们两个今天都不错,不对,你们两个今天都有错,这样吧,你们俩个就画地为牢,在院子里呆两天吧。 老汗说完,拉着多铎就回宫去了,侍卫们云里雾里听了一通,没搞清老汗是夸他们还是训斥他们,不过画地为牢这事都听清楚了,倒霉的雅荪、李榆只好在院子里画了一个圈把自己关进去,侍卫们又送来了热水、饭食,让他们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在圈子里呆两天,鳌拜、准塔他们准备这两天轮流陪着李榆,遏必隆被打得不轻,要回家疗伤,不过他表示自己不能不做点事,这两天的饭食、衣物由他包了。 在宫门前圈禁不是件小事,听到消息的人来了不少,连大衙门的人都过来看,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地围观,雅荪觉得丢死人了,红着脸恨不得钻到地底下,他的同伴却吃饱喝足后裹着几床被子睡着了。闻讯而来的库尔缠、达海和刘兴祚本来准备替他求情——巴林人犯境,萨哈廉带着内大臣吴拜去西拉木伦河了,要不他也得来,一看到李榆这样子,库尔缠、达海马上不打算管了,刘兴祚也不禁笑着说:“我们是多操心了,额鲁这样子,关他一个月,屁事都没有,我们都回去吧,过两天他就活蹦乱跳出来了。” 豪格、图赖本想陪李榆说说宽心话,却叫不醒他,孟克早来了,站在一边摇着头说:“我的大把头,能吃能睡,哪都过得下去,你们都别管他了,让他睡死算了。” 等李榆睡醒,天都快黑了,本来打算陪他的鳌拜、孟克等人,一看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早就一拍屁股跑了。雅荪羡慕地看着他:“你小子真行,出这么大的事还能睡得着,连地方都不挑,大叔在你这个岁数时也做不到。” 李榆一边大口吃着放在他身边的肉饼,一边不好意思地说:“雅荪大叔,今天太对不住您了,踹了您一脚不说,还连累您在这儿受罪,这事完了之后,是打是罚由着您。" 雅荪摆摆手说:“这事也不能怨你,大叔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大叔这个人好拍马屁,还有些贪财,但大叔绝不是坏人,占别人便宜的事没少干,害人的事不敢干,大叔也难啊,家里人口多,地里的庄稼又长不好,我又没本事,拿不到多少军功,不靠这张嘴会说话,不沾些小便宜,日子不好过啊!” 李榆也笑了:“大叔,我看出你是个好人了。” 雅荪压低声音说道:“额鲁,大叔求你一件事,以后你飞黄腾达了,给大叔留个饭碗好吗?”看到李榆困惑的神情,又说道:“我天天跟着大汗,别人不知道的事我知道,你入不了旗的事,全是因为大汗和大妃娘娘拦着,他们还没拿定主意如何用你,其实大汗不止一次说过你也许是下一个‘虾阿哥’,‘虾阿哥’就是过去的扈尔汉,那可是大金的一等总兵、八都堂之首,位列四大贝勒之下的人,大汗把你比作扈尔汉,他以后能不重用你吗?大妃更是看重你,她是乌拉人,与你有乡情,再加上贝勒们排斥她的三位阿哥,她急需援手,可他哥哥阿布泰虽是现任八都堂之首,却为人窝囊不个不停: “额鲁,你真的一个人打死过老虎吗?” “额鲁,马贼很凶吗?” “额鲁,你真的当过野人吗?” …… 李榆的脑子都要被吵炸了,不过最可怕的事又来了。 “额鲁,我不想坐车了,我骑到你的马上吧。” “额鲁,我的鞋掉了,过会儿你背我走吧。” “额鲁,你头上怎么冒汗了,我帮你擦擦。” …… 能不冒汗吗?李榆哪见过这种场面,这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啊!李榆连碰她们一下都不敢,他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指望有人帮他一把,可侍卫们远远地躲着看热闹,就是不肯凑过来,孟克早已经不见影子了,只有大妃和几个贵妇在不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他,李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孤军奋战的恐惧。 到了猎场扎下营盘,老汗笑呵呵地宣布,今年初大军征伐明国,错过了每年正月十六的“走百病”节,今天补上,女人、孩子可以尽情结伴游玩,没事的男人们想打猎的也只管去。老汗一说完,大家就齐声叫好,“走百病”也叫“走百冰”,是女人们的节日,妇女们在这一天要出门踏冰,并焚香祈求家人健康长寿,但最重要的是平时关在家里的女人因此可以结伴远游,在河洲盛装而行,滚沙走冰,自由玩耍。既然是女人们过节,男人们就收拾弓箭、刀矛陆续离开,他们还是觉得打猎更有吸引力。 李榆觉得总算熬出头了,拔腿就想跑,却被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多铎一把拉住,多铎笑嘻嘻地说:“额鲁,你别跑,我额娘让你留下。” 李榆傻眼了,鳌拜、准塔却幸灾乐祸地拉着孟克就跑,把李榆丢下陪格格们了,看到李榆愁眉苦脸的样子,多铎很同情地说:“女人多的地方就是不好呆,要不,你陪我玩吧,反正父汗不去打猎,我也走不了。”李榆恨不得亲一口多铎的小脸,这小子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呢! 大妃带着女人们在蒲河边焚香祈祷,沿河缓行一圈,然后各自散开,各找各的同伴玩耍,老汗童心未泯,拿出一大袋散碎银子,派人散落埋藏在河滩沙地里,让女人、孩子们去寻找,谁找到了归谁,引得女人、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涌向河滩。 李榆这时已被多铎招来的一大群小男孩子缠住了,他们一点不比女孩子好对付,刚给他们讲完打老虎的故事,萨哈廉家的阿达礼、勒克德浑就非拉着李榆给他们找银子,结果就是李榆带着这帮孩子撅着屁股在河滩上爬来爬去,才找到几块碎银子,一个圆脸男孩又向多铎建议让李榆带他们玩蚂蚁打仗,这个建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一帮小屁孩又找起蚂蚁来。 蚂蚁战场摆在一处向阳的地方,李榆和孩子们一起爬在地上大呼小叫,正玩得起劲的时候,李榆就觉得屁股上被重重踩了一脚,他一下子就趴下了,李榆气坏了,张口就叫:“谁踢我了?把我的黑蚂蚁都压死了。” “压死才活该呢,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玩蚂蚁,好羞好羞!”一个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孩子对着扭头看她的李榆呵斥道,接着伸出一只脚,“路上我不是告诉你我的鞋掉了,你也答应要背我,一转眼你人就没影了,你看是不是这只脚没穿鞋?” 圆脸男孩很不满地嘟囔:“姐,还不是你自己把鞋弄掉的,我们正在打仗,关键时候全让你搅了。” “博洛,我让你去找额鲁,你没找来人,自己还玩上了,看你把衣服弄这么脏,额娘非教训你不可。” “我就把衣服弄脏了,你可把鞋扔了,看额娘教训谁。” 女孩急了,上去就揪那个叫博洛的孩子的耳朵,多铎赶紧做和事老:“二妞,我叫我额娘赔你鞋就是了,我和额鲁的黑蚂蚁马上就要大胜了博洛他们的黄蚂蚁了,你别捣乱了,给十五叔点面子好不好。” 女孩抿嘴一笑:“好啊,十五叔,刚才大妃娘娘带大家燃香祈福,我鞋掉了没赶上,我得补上。”她又一指李榆,“他答应过的就得做到,让他背我走一圈,走完了回来再和你们玩,你不答应,我就找大妃娘娘,让你们都玩不成。” 多铎没法子了,转头求李榆:“要不你就先走一趟,把这丫头片子打发了,我们再接着玩。” “我答应什么了?”李榆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已经骑在他背上,拍着他的头说:“快走,本格格让你背是看得起你。” 李榆很不情愿地背着女孩往河边去了,多铎眼珠子一转,跟小伙伴们低语了几句,跟在后面就一起喊起来:“二妞找婆家了,二妞找婆家了!”喊声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女人们顿时来了兴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说笑起来。 李榆脸立刻红了,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他背上的二妞却不在乎,一手举着香,一手拍着他的头,大声说道:“你怕什么,本格格就是看你稀罕,就是愿意腻着你,才不怕别人说呢!嘿,你走稳点,本格格可金贵着呢。” 老汗这时正坐着晒太阳,年岁不饶人,从宁远回来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背上的老疮又有些痒了,今天他也懒得骑马打猎了,晒晒太阳再迷迷糊糊打个盹这才最舒服。河边的喊声把他惊醒,站起来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额鲁这娃娃玩什么呢,背上背着谁家的姑娘,我怎么有点看不清呢?” 大妃瞧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是阿巴泰家的依兰,就是小名叫二妞的那个丫头,她怎么会骑到额鲁的背上去了?” 老汗一听就乐了:“原来是依兰那丫头,我说怎么这么眼熟,额鲁这娃娃有种,打仗厉害、认得字也多,找女人也有眼光,一上手就敢勾搭我最漂亮的孙女,嗯,有前途!” 大妃咯咯笑起来:“汗王,那你打算把依兰这丫头给额鲁了?” 多尔衮在一边连连摇头,他是大妃生的老二,今年才十五,但爱读书,做事稳重,有点少年老成,经常给老汗出些自以为是的主意,今天阿济格一拍屁股就去打猎了,多铎则在河边疯玩,只有他一直陪在老汗和大妃身边,这时他觉得应该提醒老汗了。 多尔衮不紧不慢地说道:“父汗,我朝宗室之女出嫁须由汗王指婚,额鲁来我们这里时间太短,当不起这么大的恩宠,我琢磨了额鲁很久,总觉得他和我们不是一路的,这个人本事有那么一点,但不喜欢守规矩,像他今天这一出就有些放肆,要是让汉官们看到了,非笑话我们不成,父汗还须对此人多加调教才是。” 老汗瞟了一眼这个儿子,自己这个老十四才须多加调教,年纪轻轻读了几本汉人的书就自以为是,其实还嫩着呢,还是小宝贝多铎好,小小的年纪就学得八面琳珑,长大肯定是个人精,他冷冷说道:“老十四,你记住我们是诸申,我们有我们的习俗,不要总觉得汉人那一套礼法好,他们那一套骗人还可以,做正事的时候派不上用场,我们家的女人嫁给谁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说。” 多尔衮碰了钉子,立刻哑口无言了,三兄弟中他最愿意读书,也最不受父汗待见,阿济格、多铎已各掌一旗,以后就是旗主,而他多尔衮只得了十五个牛录,大妃看他一脸沮丧,安慰他道:“十四阿哥,你们兄弟中就你读的书多,也最聪明,父汗早晚会给你一个旗,所以才少不了教诲,你且要牢记你父汗的话,汉人的东西不一定就好。” 多尔衮心里一阵惊喜,不再多说了,老汗想了想又说:“我把阿巴泰家的大妞赐婚给了李永芳,阿巴泰对这事一直不高兴,觉得我不疼自家的孙女,那好,二妞的事我就不管了,让老七自己琢磨吧。”老汗心里想,阿巴泰俩口子应该不会把宝贝女儿嫁给穷小子额鲁吧! 李榆背二妞这事本来不大,诸申民风粗狂,没那么多礼法约束,阿哈和主子两家人一个热炕上睡觉闹笑话的事就不少,但经多铎一搅和全变味了,而且这两个人都有点特别之处,阿巴泰家的二妞是个十四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李榆又是个十九岁的老光棍,女人们一联想,于是八卦满天飞,没多久不但营地里的人全知道了,甚至在外面打猎的男人也听说了,阿巴泰连快到手的猎物都不要了,快马加鞭跑回营地,一见到他老婆就问怎么回事,他老婆马上把一身泥污的博洛拖过来——他最清楚,当然的问他,博洛连说带比划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阿巴泰听完就赶走博洛,和老婆商量起来。 阿巴泰有两个特点——怕老婆、爱孩子,他的福晋大他五岁,阿巴泰还是个小屁孩时就娶了这个福晋,他额娘只是个庶妃,而且死得早,老汗也不怎么管他,可以说是他老婆把他拉扯大的,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他老婆做主,阿巴泰一直混得不好,军功立了不少好处却捞不到,升了个贝勒头衔却没有名号,手里的六个牛录也是最穷的牛录,人越倒霉就越恋家,老婆孩子就成了他心中唯一的牵挂,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孩子吃亏,特别是他家大妞被老汗赐婚给李永芳那个老男人后,阿巴泰两口子把二妞看得更紧了,老汗几次打算赐婚都被他们挑三拣四挡了回去,惹得老汗都不想管他们家的事了,这样就把二妞拖到了十四还没嫁出去。 “这小伙子就是你一心想挖到咱家牛录里的那个人吧,我看挺不错的,人长得精神,又会讨大汗和贝勒们喜欢,听说还识字,配咱们家二妞倒也合适,就不知道家境怎么样,他家有多少房子、多少土地、多少阿哈?” “什么都没有,就是个还没有入旗的穷小子。” “哪可不行!咱家的二妞不能嫁过去受穷啊,别是汗王又打算赐婚吧?一想起大妞才十二岁就嫁给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官,我心里就难受,汗王也不能总是欺负老实人呀!这回你可不能随便答应。” “要真是赐婚倒好了,父汗、大妃也不会委屈那小子,肯定给房子给地,就怕是多铎在那儿瞎嚷嚷,这次我想通了,父汗赐婚可以,但必须给赏赐,给少了还不行,房子、土地还有阿哈一样不能少,而且要把那小子编到我的牛录里,要不,门都没有。” “阿巴泰,这回你才像个当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5节 西征 阿巴泰两口子躲在营帐里商量这没影子的事时,鳌拜和准塔也从猎场溜回来找他们的老大胡扯。 李榆惊呆了,这才多大点的功夫,怎么大家都知道了,他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平时关系不错的侍卫苏拜和阿萨里缠着他刨根问底——这两个“八卦迷”太热心了,李榆刚把依兰打发走,他俩就把李榆拉倒没人的地方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这俩热心肠还没甩掉,鳌拜、准塔带着孟克又来了。 “我告诉你们,什么事都没有,是多铎小贝勒胡说的,我要怎么讲你们才信。”李榆声嘶力竭地辩解。 “不可能,这种事无风不起浪,今儿一大早出来我们就觉得不对劲,先是大妃娘娘命你守护女眷,接着二妞跑去找你,最后多铎贝勒爷一高兴就漏了底,我们都是过来人,心里都有数。”鳌拜、准塔俩小屁孩这时觉得自己总算有可以在老大面前显摆的地方了,自信满满地说道,好歹他们也是娶过老婆的人,不能不替老大操操心。 阿萨里频频点头:“我们也正说这事呢,别人的事咱们可以不管,额鲁兄弟的事却非得管,咱们不能让自家兄弟吃亏啊!” 李榆无语了,闭上嘴随便他们说去。鳌拜马上进行了深入分析:“听说额鲁哥哥入旗、成家的事汗王都要管,多铎贝勒爷又成天腻在汗王和大妃跟前,他说的八成是真的,按理说娶个格格也是件好事,而且阿巴泰贝勒家的二妞长得也挺漂亮,可阿巴泰家太穷了,他们俩口子又比较抠门,人家李永芳多不错的一人,就是年纪大点,总比那些蒙古台吉好多了吧,可大妞要是不带上钱财,他们两口子愣是连女婿的面都不肯见,这算是什么事啊!所以额鲁哥哥娶他们家的人可得小心着点。” 苏拜更是一语惊人:“我就怕阿巴泰贝勒听了《三国演义》的话本,玩起了美人计,他早就在打咱们额鲁兄弟的主意了,这回别是用他们家的二妞引额鲁兄弟到他那几个破牛录去,这可万万不行,再说他们家二妞都十四的老姑娘了,再过两年就不好嫁了,凭什么让咱们额鲁兄弟接着呀。” 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加上孟克时不时插几句混话,把李榆的头都吵大了,年龄最大的阿萨里干脆说:“额鲁兄弟,这件事你得这么办,娶二妞可以,但得给钱,钱给少了咱还不答应,反正房子、田地、阿哈都预备齐了,你才能答应。”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对,让阿巴泰家出钱。” 李榆再也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阿萨里忙喊:“额鲁,你到哪去?我们还没说完呢。” “我找多铎算账去!” 李榆找不到多铎了,多铎此刻正坐在老汗的怀里参加大金国的御前会议,这才是老汗到蒲河的目的,他把贝勒、重臣们召集到一起,讨论大金国下一步的出兵行动。 萨哈廉贝勒刚刚从西拉木伦河风尘仆仆赶回来,这次他和内大臣吴拜到西拉木伦河去带的人并不多,绝不是去打仗——饥肠辘辘的巴林人已构不成对大金的威胁,抵御巴林人犯境其实就是打了几场械斗,把巴林人赶走了事,老汗派出熟悉蒙古事务的萨哈廉,是另有目的,萨哈廉一到蒲河,老汗就召集了这次御前会议。 老汗首先让萨哈廉向贝勒、重臣们介绍目前蒙古各部的情况。萨哈廉兴奋地说起来:蒙古各部的情况越来越糟,雄才大略的蒙古达延汗种下的恶果如今彻底蔓延开来,强大的蒙古已经精疲力尽、四分五裂,现在已到了主动打击他们的时候了。 达延汗用尽一生四处征战,打垮了在草原上猖獗一时的西蒙古(瓦剌)势力,控制了大漠南北和辽东边外广袤的草原、山林,把蒙古各部重新统一在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的旗帜下,蒙古的重新崛起曾令明国朝廷胆战心惊。但达延汗也为蒙古埋下了分裂的种子,他无法解决如何统辖自己广袤领地的问题,于是采取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分封诸子”,将人口、牲畜和草场分配给自己的儿孙各自分领,为此设立了右翼土默特、永邵卜、鄂尔多斯三万户,以及左翼的察哈尔、兀良哈、喀尔喀三万户,其中察哈尔为中央部落由蒙古大汗直接统辖,同时遥领各万户,蒙古大汗因此也被称为察哈尔汗。 按照达延汗定的这一规矩,各万户又将分领的人口、牲畜、草场一代代地按血脉关系再分下去,这就造成蒙古的势力不断分裂,草原上部落林立、各自为政,蒙古大汗的权势也随之削弱,达延汗死后的几代蒙古大汗实际已经控制不住多如牛毛的蒙古部落,而势力强劲的部落甚至可以挑战蒙古大汗的权威,同样雄才大略的达延汗的孙子——土默特的阿勒坦汗就是这样做的,他依靠着占据丰州滩、西取海西草场、打败西蒙古残余势力以及征服兀良哈万户的赫赫武功,不仅成为右翼三万户的首领,而且将蒙古大汗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带着察哈尔部向东迁到明国的辽东边外,远远避开土默特的势力。不过,明国显然不欢迎这帮被他们称为“土蛮”的家伙,双方相互攻杀不断,蒙古大汗的实力被削弱,反倒让明国的李成梁成了“一代名将”,其实可怜巴巴的蒙古大汗也就是想在辽东边外放放牲口,顺便做点买卖,多少能混口饭吃。 新一代的蒙古大汗——察哈尔的呼图克图林丹汗试图重新整合蒙古各部,恢复蒙古大汗的权威,但他志大才疏,反而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削弱部落势力根本没做到,还使蒙古各部的台吉、诺颜与他离心离德,甚至察哈尔部内部的部落首领也对他小心防范。更严重的是察哈尔汗汗引发了黄教与红教之争,阿勒坦汗从藏地引入了喇嘛教的格鲁派,也就是黄教,在阿勒坦汗的推动下,黄教势力与蒙古部落势力迅速合流连成一气,察哈尔汗为了打压部落势力,就与同样来自藏区的喇嘛教宁玛派,也就是红教合流,任用红教的大喇嘛沙尔巴呼图克图为国师,推行红教以打压黄教,这样做的结果就使草原上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黄教喇嘛与部落首领们迅速联合起来,两股势力共同对抗察哈尔汗,察哈尔汗不但无法消除黄教的影响力,反而越来越孤立了。 萨哈廉有点得意地说:“察哈尔汗现在是内外交困,他根本压不住部落首领,而且这几年天旱少雨,牲口的草料、饮水都困难,明国对他这个盟友也在耍滑头,既想利用他牵制、侧击我们,但又不真心援助他,答应给他的市赏、钱粮能拖就拖,能不给就不给,蒙古各部粮食、饲料严重不足,部民和战马都在挨饿,谁都不愿意给察哈尔汗打仗。” 大贝勒这时插了一句:“察哈尔部的情况如何?他们有没有一战之力?”大金还没有和察哈尔部直接打过,双方最大一次交锋是天命四年的铁岭之战,金军那时正在攻打铁岭,明国向自己的盟友察哈尔汗求援,察哈尔汗派出翁吉剌部的宰赛指挥喀尔喀几个部落的联军增援铁岭,但被大贝勒轻松地击败,宰赛和他的两个儿子也被俘了。以后,金军同喀尔喀部有过几次小规模交锋,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和察哈尔部较量一下。 “乌木萨特喇嘛奉大汗旨意这次去了一趟察哈尔部,回来告诉我说,从察哈尔部分立的六个鄂托克——奈曼、敖汉、浩齐特、苏尼特、克什克腾以及乌珠穆沁等部已经公开抵制察哈尔汗,拒绝给察哈尔汗提供战马、兵源和粮草。如今的察哈尔汗好可怜,他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信任了,直属的六个万户,你们猜他交给了谁?全都交给了他的老婆,他的八个福晋现在是各管一摊子事,蒙古大汗现在是老婆当家。”萨哈廉一说到这里,惹得大帐内一片笑声。 看到大家笑成一团,萨哈廉忍住笑接着说:“目前,西拉木伦河的喀尔喀五部——扎鲁特、巴岳特、翁吉剌、乌齐叶特还有巴林部,各打各的小算盘,喀尔喀五部的部长——那个被明国称为‘炒花’的乌齐叶特的卓里克图洪巴图鲁,已经没有当年抢掠明国辽东的勇气了,对察哈尔汗也是阳奉阴违。最听察哈尔汗话的大概就是巴林的囊努克吧,这家伙最猖狂,他是过去的喀尔喀部长速把亥的孙子,速把亥多次犯明边,后来被李成梁以同意互市之名骗到义州镇夷堡杀了,从此巴林部失去了喀尔喀部长的位子,囊努克大概看喀尔喀现任部长乌齐叶特的卓里克图洪巴图鲁老了,有心把部长的位子夺回来,不过他的实力有限,那个老‘炒花’也未必愿意帮他。” 萨哈廉的话把贝勒、重臣们鼓动起来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喊打喊杀,四贝勒点点头说道:“我们对喀尔喀各部一向以礼相待,扎鲁特部的钟嫩、额尔济,巴岳特部的恩格德尔曾与我们联姻,喀尔喀五部还与父汗歃血为盟,保证‘与明国修怨,务同心合谋’,可他们翻过脸来就与明国勾结,还想图谋我们,天命五年,扎鲁特就劫掠过我们的使者,那次我们已宣布喀尔喀五部负盟,这次又有巴林犯境,既然喀尔喀人不老实,那就先把喀尔喀打垮,断掉察哈尔汗的一只臂膀。” 老汗见时机已到,站了起来说道;“蒙古人犹如天上的云,云合则能成雨,蒙古部落合则能成兵,要想云收雨止,则要使分散的蒙古部落不能集中到一起,趁其各部分散之时战胜他们。蒙古人性格刚强、悍勇善战,又不肯轻易服人,所以我们绝不给他们整合的机会,我们回沈阳就召集人马出兵西拉木伦河,既然喀尔喀人负盟在先,那就先收拾喀尔喀各部,再对付察哈尔汗。” 出兵已成定局,老汗又问起明国的情况,四贝勒笑着说:“明国绝不敢趁虚而入,父汗不知道,我们放了宁远一把,这可被明国朝廷吹成了宁远大捷,那个守宁远的无名鼠辈现在成了辽东巡抚,这家伙还是按孙承宗那一套偷偷摸摸在锦州、大凌河修成筑堡呢,他绝不敢跨国大凌河一步,东江镇的毛文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少不了给我们找麻烦,不过只要我们出兵作战不超过一个月,就他那些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 老汗笑了:“这个毛文龙是个人物,屡败屡战,逮到机会就抢一把,跟我们倒有几分相似,老八,刘兴祚不是复职了吗?你就给他加一个差事,让他设法劝降毛文龙。” 众人马上就有意见了,毛文龙干的坏事太多了,诸申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而且毛文龙也不傻,他才不会投降呢!劝降他是白花时间,四贝勒却非常赞成,毛文龙当然不会投降,但我们的目光要放远一些,毛文龙的下属都是辽东人,他们可不会对明国死心塌地,我们招降毛文龙就是告诉他们,明国不给他们活路的时候,我们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这帮人想通了投奔我们,我们东边的威胁就基本解决了,剩下的朝鲜就不足为虑了。 老汗赞许地点点头,众人立即着手商议出兵计划,西拉木伦河的蒙古各部人口、牲畜都不少,四大贝勒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四月轮值的代善也表示这场大战两红旗少不了派人手,自己非去不可,他建议留守沈阳的差事交给镶白旗的杜度,还有嘛,就是身经百战的阿巴泰。 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吭气的阿巴泰再也忍不住了,跳出来就说了一句:“凭什么啊,每次都是好处你们那,吃亏的是我来干,这次我也要去” 老汗一拍桌子:“老七,你太放肆了,我早就定下了规矩,每次战利品都是各旗平均分配,你哪次少拿了?” 阿巴泰眼圈都有些红了,战利品各旗均分是不假,但从来没有哪个旗老老实实上缴过战利品,好东西早就暗中分了,上缴的也是先按军功分配给有功之臣,最后由各旗均分的都是些破烂,没参战的活该你倒霉,阿巴泰心酸了,大家都是老汗的儿子,怎么差距就怎么大呢?每次抢掠他都没少出力,无论是打人、望风还是搬东西,他都任劳任怨,却总是吃亏,阿巴泰不敢你娶了她,你就得叫我叔了,我觉得挺好。” 李榆愤愤地说:“休想,我都是穷光蛋,才不会替你养侄女呢。” “这怕什么,没钱找我七哥要啊,他要是抠门,你就找我父汗要,他们有的是钱,要不要我帮你去说说。” 李榆一翻白眼,扭头走了:“算了吧,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 多铎一把拉住他,这时老汗也走过来了,身后还跟了一帮子贝勒、大臣,老汗边走还边嚷嚷:“额鲁娃娃别走啊,还接着玩,多铎跑得快着呢!”等他一看,这俩人显然已经不玩了,有点扫兴,他眼珠子一转,又有了新主意,指着李榆说道:“娃娃,你敢追着贝勒满地跑,老汉我也不能不罚你,来人啊,给我把额鲁的辫子扎起来。” 侍卫们嬉笑着一涌齐上把李榆按倒在地,鳌拜、准塔掀掉他的帽子就动起手来,李榆的脑袋历来是大家关心的问题,早就有人打算给李榆扎条辫子,可李榆的头发一时半时也长不长,扎辫子的事就这么拖着,今天老汗发话,侍卫们乐得再次拿李榆的脑袋开心一下,不一会儿李榆的头上就有了一条两寸多长的小辫子,当他被侍卫们推到老汗和贝勒们面前时,老汗和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莽古尔泰捂着肚子笑着说:“父汗,额鲁现在真成了娃娃了。” 老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高大威猛的李榆却留着条诸申三、四岁娃娃那样的辫子,怎么看都滑稽,老汗强忍住笑说道:“算了、算了,这样子没法出去见人了,上了战场都得把人笑死。”他脸一板又说:“娃娃,你叫我父汗我就准你拆辫子,要不你就留着吧。” 贝勒们一听就知道老汗的老毛病又犯了,最早的时候他就逼着侍卫们叫他父贝勒,称汗之后又逼着人家叫他父汗,今天李榆算是遇上了,李榆只好涨红着脸张口就叫“父汗!”。 老汗这才挥手叫大家散去,而且告诉大家以后谁也别拿今天的事取笑他“儿子”,贝勒、大臣们笑呵呵地各自散去。 多铎拉着李榆笑着说道:“你现在也是父汗的儿子了,额鲁哥哥,咱俩做个交换,没人的时候,我叫你哥哥,有人的时候,你称我贝勒爷,好吗?”看到李榆一脸迷惑,多铎又说:“其实,我早想和鳌拜、准塔他们一样叫你额鲁哥哥,可我不敢,我怕别人说你没规矩,把你赶走,我不想让你离开我,那就没人陪我玩了,阿济格哥哥从来不陪我玩,多尔衮哥哥假正经,读了几本书就老教训我,我才不喜欢他们,额鲁哥哥,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老汗在一边帮腔:“娃娃,多铎喜欢你,你就多陪他玩玩嘛。” 李榆一怔,他没想到多铎会说这些,不过多铎确实有点可怜,整日里都是一帮大人围着他,只有李榆傻乎乎地不懂规矩,才和他玩得起来,看着小多铎真诚的目光,李榆很认真地点点头,多铎高兴了:“额鲁哥哥,马上要打仗了,是到西拉木伦河打蒙古人,你一定要给我带礼物回来。” “对,一定要给多铎带礼物回来!”老汗也加了一句。 李榆等老汗拉着多铎一走,立马叫起来;“鳌拜、准塔,你们给我剃个光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6节 密议 老汗和贝勒、重臣们第二天中午就赶回了沈阳,随即向各旗下达出兵令,金军的动员速度就是快,接到出兵的命令,各旗的精锐都以最快的速度向沈阳集结,旗兵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今年到现在都没下过雨,大家都觉着辽东要大旱,既然地里的庄稼不保险,那还是打仗实惠些。 老汗这次不顾儿孙们的劝阻,要亲自领兵出征,两黄旗也由他直接指挥——阿济格只好靠边站了。这次出兵要征调两万骑兵,这几乎是后金的全部骑兵主力,诸申骑兵、武纳格的蒙古营都要出动,像孟克这样有马而且能打的阿哈也要随军,步兵则留守辽东后方,鳌拜、准塔这些在侍卫上行走的小侍卫也被要求留下守卫大衙门和大汗寝宫,熟悉蒙古事务的索尼反而可以随军。 二贝勒阿敏、四贝勒皇太极这次派了打先锋的差事,阿敏无所谓,但四贝勒要讲条件,他只有十八个牛录兵力单薄,最多凑出一千披甲骑兵,所以要求从两黄旗增派兵力,而且请老汗把原属正白旗的吴拜、苏拜哥俩和李榆等侍卫调给他,老汗心里明白这是老八对上次牵进乌尔古岱案被夺两个牛录不满,不过正白旗兵力不足也是事实,想了想就同意苏拜、李榆各带两个队,共四队两百两黄旗的红甲兵调给四贝勒听用,吴拜是内大臣要随老汗行动没同意给他。 四月初四,大金铁骑浩浩荡荡地从沈阳出发向西而去,初五即从十方寺渡过辽河,李榆出发时在镶白旗队伍中看到了库鲁那熟悉的身影,这支队伍人数不多,还不到五百骑,镶白旗的杜度、阿巴泰大概也就这点精锐骑兵了。 李榆激动地朝库鲁喊了一声,库鲁听到喊声转头望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只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队伍,两人就这么一错而过,李榆没有想到这就是他们最后见的一面。 金国大军一出发,沈阳城内就戒备森严,各旗的诸申兵在城门口和城中要路上均增加了岗哨,各贝勒、勋贵府上没走的男丁也带着阿哈手持刀矛在城北诸申居住区一带四处巡逻,平时不怎么见到的汉兵也由诸申带着上了城墙。 二等总兵、石乌礼额驸佟养性专门带了一队汉兵到了城南,沈阳被攻破后,汉民都被赶到这里居住,这里也成了城中要防范的重点,佟养性指挥着汉兵在这里检查一遍后,命令汉兵在各个路口布置岗哨,检查往来行人,佟养性对着跟着自己的一帮军官们厉声说道:“你们都听着,这段日子本官就住在这里坐镇,你等务必小心防范,各自把自己的路段看好,谨防奸细、盗贼作乱,谁要捅了篓子谁就先把自个脑袋割下来再说。”说完就让军官们各自散去,自己转了几条街进了一座宅院中,他的亲兵们立即在宅院四周布置了警戒。 佟养性进了后院一间偏房,里面早有两人等候,他对着两人一拱手:“老李、爱塔老弟,你们有什么事急冲冲找我,大汗和贝勒们才刚走,你们可别动什么歪脑筋。” 李永芳苦笑着说:“老佟,爱塔又有新主意了,非要拖着我跟你谈谈。” 佟养性冷笑一声,没有吭气,他们三人是辽东汉官的首领,过去交往甚密。金军占领辽东后,收罗了大批辽东汉官,主要是投降的明国中下级官员,有些还是明国的废官、罪官,这些人中品行恶劣、欺压良善者为数不少,老汗对这些降官不得不用,但又怕这些人故伎重演,把他的大金国糟蹋了,因此把他认为最忠诚而且最廉洁的他们三人提拔起来管理汉官、汉民事务,三人中李永芳年纪大资格老,为人稳重持正,佟养性开原商人出身,多谋善断,刘兴祚更是从少年时就追随老汗,勇敢机敏,被老汗视为子侄一手提拔到副将位子,三个人受命后同心协力辅佐老汗,在辽东废除明国弊政、镇压明国残余势力以及打击金国贪官污吏,帮助大金在短时间内迅速稳定了辽东。三人同是辽东人,而且志同道合——也都想为家乡做好事,所以一度关系亲密,尤其是刘兴祚嫉恶如仇,对作恶的诸申大小官吏也照查不误,一律送法司议罪,李、佟两人也施以援手,但自从“复州之变”后,老汗开始打压汉官,三人几乎不敢见面,关系也逐渐有些疏远了,今天要不是看在李永芳的老脸上,佟养性根本不会来。 刘兴祚也不在乎佟养性的冷淡,对着两人激动地说道:“大汗此次出兵远征,带走了四大贝勒和众多议政贝勒,留在沈阳的杜度、阿巴泰等不足为虑,诸申精锐也十去七、八,我们手里又有兵,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应当立即与明国联系,请他们出兵辽东,我们再里应外合,如此辽东形势当有巨变,我们辽东人正好趁此机会……。” “够了,”佟养性打断刘兴祚的话,“你在复州闯的祸还小吗?明国回来又如何,辽东人吃那些狗官的苦还不够吗?我是诸申,但我佟家几代人生活在辽东,我生生死死都是辽东人,我绝不愿看着辽东人白白流血。” “辽东人已经在流血了,还不知要死多少人,我们当然不会让明国回来,但我们实力太弱,拯救不了辽东,我们把明军引进来,再不动声色暗中帮忙,让他们与建州贼相互厮杀,等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必然内部生变,我们辽东人则与诸申内部对建州势力不满的叶赫、乌拉等势力联合,趁势而起控制朝堂,逼老汗退位,再拥立新君与明国议和,如此辽东人将一举控制辽东。” 佟养性被气乐了:“刘兴祚,你成天都是异想天开,这么大的局面我们根本控制不了,你会害得辽东人血流成河的,你想干就自己干,别把我扯进来。你瞪着眼睛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看看你在复州干的蠢事,要不是我帮你们,老汗能放过你们吗?” 刘兴祚脸色铁青无言以对,天命八年他在南四卫谋划起事之时,就想请佟养性和李永芳参与,这俩人都不同意,李永芳还总算默许长子英格到复州协助,而佟养性连面都不肯见,刘兴祚人单力孤,不得已将起事改为聚众逃亡,打算依靠毛文龙的势力,在海外为辽东人建一块生存之地。失败之后,刘兴祚与英格被械送辽阳,李永芳也失势被革职赶回家闲居,这时佟养性却暗中出手救了他们,而且让老汗无话可说,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告状。 刘兴祚在辽东处理汉民与诸申纠纷中,将诸申欺压尼堪的恶行直接交法司查办并禀告老汗,害得几个诸申高官被法司处罚,其中就有大都堂乌尔古岱的人,乌尔古岱放出话来一定要杀了刘兴祚,刘兴祚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到了南四卫就开始布局,这事刘兴祚与佟养性、李永芳早就通过气,等到刘兴祚、李永芳出了事,汉官的势力受到了严重威胁,佟养性不得不出手了,暗地里派人唆使复州备御王丙、永宁备御李殿魁向大贝勒举报乌尔古岱接受他们的贿赂——这俩人都是刘兴祚在南四卫的下属,刘兴祚到了南四卫就安排俩人向乌尔古岱行贿。复州之变后人心惶惶,特别是王丙还举报了,早晚还得吃大亏,自古哪个战将不是心如铁石、杀人如麻,不过四贝勒还是下决心要挽救一下李榆。 “看到那些百姓死了,心里有点难受是吧,”看到李榆点点头,四贝勒又轻声说道,“其实谁都不愿意杀他们,我看到那些无辜死去的老人、孩子也很难受,可我没有办法救他们,我身后是两万人,我必须首先保护他们,他们家中也有老人、孩子。我们已经深入蒙古人的领地,可以说危机四伏,一旦有个蒙古人跑回去报信,用不了多久成千上万的蒙古人就可能把我们四面包围,不用跟我们硬打,只要把我们死死拖在这里,我们随身携带的口粮、草料不可能支撑太久,那时这两万人恐怕都得留在这里。打仗就是这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必须要杀人,哪怕对方手无寸铁,因为你要为跟随你的人着想,尽可能带着他们活着回去见到他们的亲人。所以我们不必责怪自己杀人,这怨不到我们,要怨只能怨挑起战端的人,铁岭之战后,我们与喀尔喀五部盟誓结好,但他们一转脸就抢劫我们的使者,还在明国的唆使下杀我们的人,用死者的首级换取明国的赏赐,这些卑鄙无耻的事都是那些蒙古台吉、诺颜们干的,他们才该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负责,只有铲除了这些坏蛋,百姓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李榆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四贝勒很满意这家伙还有救,忍不住猛吸了几口鼻烟,接着就给李榆传授他的军事理论:“草原上打仗首先要快,因为草原上人烟稀少,无法取得给养,很难长期作战,运送给养又消耗巨大,打不了几回把家底折腾光了,我们就是要选精兵快马,长途奔袭,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击而中,第二要学会隐,斥候必须不断加大探查力度,争取首先找到目标,同时隔绝出自己的行军区域,不让对手发现你的行踪和实力,争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第三一定要狠,发现目标就要全力以赴,先敌发起致命一击,草原上打仗就是先下手为强,谁狠谁占便宜。额鲁,我讲这些你都听懂了吗?” “听懂了,就是要快速行军、长途奔袭,先找到对手,却让对手发现不了自己,然后突然冲上去,趁他没防备朝死里打。” 四贝勒对李榆很满意,在大金国没人愿意听他讲这些,贝勒、贝子们在一起更愿意谈女人、财物,其他人又大多是粗货听不懂,四贝勒总结的军事理论只能闷在肚子里,根本找不到听众,就连豪格听一会儿都要打哈欠,只有李榆听得最认真,而且还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这让他很受用,四贝勒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还得把李榆找来听。 四贝勒讲完课也有点累了,让李榆赶快回去休息一下,正白、镶蓝两旗的白甲斥候已经找到了巴林人的营地,等老汗的主力一到就将发起攻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7节 奔袭(一) 深夜,老汗终于到了,除了做后应的莽古尔泰还在路上,代善、济尔哈朗、岳托、萨哈廉、德格类、阿济格等贝勒都来了,老汗见到皇太极、阿敏两位打先锋的贝勒,简短地问了几句,大军稍作休整,金军即兵分八路向巴林人的营地杀去,这时他们再也不必隐藏了,近两万人马点燃了火把,像八条长龙向着可怜的巴林人扑去。 四月初八凌晨,天还没亮,睡眼朦胧的巴林人突然发现他们被包围了,蒙古人的营地基本没有警戒——蒙古人似乎总是学不会扎营,蒙古包三五成群地散落在一大片草场上,除了几处火堆旁烤火的守夜人,几乎没有斥候和哨兵,当后金兵杀进他们的营地、点燃他们的帐篷时,多数人还在睡梦中。 刹那间,巴林人的营地沸腾了,金兵叫喊着:“杀死他们的男人,烧光他们的帐篷”,在营地里横冲直撞,不断将手中的火把投向巴林人的营帐,巴林人的营地立即变成一片火海,燃烧的火焰照亮了营地上空,仓皇失措的巴林人惊叫哭嚎着四处乱跑,但他们已经无路可逃,迎面而来的金军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砍到在地,整个营地成了恐怖的地狱,火光之下到处是肆意杀戮的骑兵和奔逃哀嚎的人流,还有正在流血的尸体。 蒙古包拱卫下的土寨中,巴林的囊努克台吉早已惊醒,侍卫、奴仆们手忙脚乱地给他穿上盔甲,簇拥着他走出大帐。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囊努克愤怒了,野蛮的金国人终于对他下毒手了,但巴林人也不是好惹的,他怒吼着:“吹号、吹号,把部落的人重新聚起来,我们跟金国人决一死战,让他们尝尝巴林人的厉害!”他又转头对几名侍卫高喊:“你们每人带两匹马趁乱冲出去,告诉卓里克图那个老家伙,金国对我下手了,他要还是当年的洪巴图鲁,就和我一起把金国人赶出西拉木伦河,”他又觉得那个老家伙有点不靠谱,接着补充了一句,“如果老家伙不出兵,就马上找大汗的人,一定要让他们赶快来救我们。” 号角声不断响起,天也逐渐亮起来,混乱的巴林人总算清醒了一些,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开始抵抗,会走路的蒙古人都是战士,一旦他们开始战斗,任何敌人都会畏惧,这时哀嚎哭泣声渐渐消失了,营地里的呐喊厮杀声振天动地,男人们用所有能找到的武器与金兵厮打,赤裸着身子的女人们也用弓箭射向敌人,落单的金兵不断被杀死,越来越多的巴林人突破金兵的围杀,涌到土寨下保卫他们的首领。 囊努克已经守不住他这个小小的土寨了,低矮的土墙挡不住蜂拥而来的敌人,金国骑兵中的蒙古人甚至站到马背上一跃而上,跳上土墙与守卫的巴林人打到一起。寨门很快被冲开了,金兵与巴林人在土寨里又杀成一片,囊努克带着身边数百披甲兵左冲右杀想把金兵赶出土寨,但松软的寨墙被打成残垣断壁,越来越多的金兵涌进来,现在土寨内外都已经打成一片混战,巴林人各自为战,一步步陷入绝境,面临部落灭亡危险的巴林人不顾生死依然顽强地战斗着,他们还在期望着他们的同族兄弟的救援——西拉木伦河草原不仅聚居着喀尔喀五部,而且巴林人自己就分出数十个小部落在这一带放牧,只要这些同族相救,他们依然能够反败为胜,保全自己的部落。 巴林人是非常勇敢的,察哈尔的图们汗时代,巴林人在勇敢的首领速把亥的带领下,屡次突破明国的辽东长城,打得明军闻风丧胆,速把亥因此成为喀尔喀五部的部长,同时也成了明国朝廷的心腹之患——这给巴林人遭来灭一不二的角色,要是大汗发了威,他的部落肯定保不住,没有哪位台吉会为他这个逃兵说情,但肯定有人愿意从他的部落分走一块。 威胁完了,贵英恰又开始给他打气,大汗很快就会知道这里的消息,察哈尔的主力骑兵很快就会赶到,金军远途奔袭,人困马乏,给养也无法保障,肯定不敢恋战,你召集喀尔喀各部,我也带我的科诺特精锐骑兵帮你,我们拖住金军,等大汗的援军一到,金军只能撤退,到时候我们乘胜追击,必定能大获全胜,这正是你立功的机会,否则像你这样灰溜溜地逃走,以后还怎么面对喀尔喀各部,你还有脸回去吗? 老“炒花”被说动了,硬着头皮召集逃过河的乌齐叶特各部,凑齐了两千骑兵重新返回西拉木伦河南岸,贵英恰也很守信用,带着自己的一千察哈尔科诺特骑兵前来助战,他们一到河边就吹起牛角号,试图联络南岸的蒙古人,正好与向河边奔逃的囊努克联络上了,贵英恰听到回应的号声,兴奋地指着前方对“炒花”喊起来:“卓里克图,看到那里的狼头纛了吗?囊努克肯定在那儿,趁着金兵人不多,快杀过去,我的察哈尔兵用箭阵掩护你。” 老“炒花”也心动了,对面的金兵就几百人,杀过去救了囊努克那个小崽子,再跑也不迟,到时候自己对大汗也有话可说了。老“炒花”一声令下,两千乌齐叶特骑兵立即像潮水一样奔过河去。 倒霉的镶白旗从一开战就被赶到河边转悠,说是让他们负责沿河警戒,而且不许他们随便乱跑,打仗捞不到,抢劫轮不到,两位老大——旗主杜度和固山额真阿巴泰又都留在沈阳,镶白旗的人就像没了爹妈管的孩子,在河边瞎转。总算老天有眼,瞎猫撞上死耗子,不长眼的囊努克逃过来了,见对方人不多,自己又有帮手,镶白旗的骑兵立即大呼小叫赶来围堵,可还没等他们靠拢,形势就突然发生逆转,四贝勒一声令下,立功的机会变成送死的差事,镶白旗的人只能怨自己命苦,硬着头皮迎战数倍于己的蒙古铁骑。 面对呼啸而来的蒙古铁骑,镶白旗选择了他们一贯采用的阻击战术,全体下马密集列阵,这也是诸申对付蒙古人的常用战术——诸申和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骑战没有优势,他们骑战对付蒙古人的办法只有一种,那就是用重甲骑兵冲击,反复的冲击直到击溃对手,但今天这一套没有用,五百人冲进数千人的骑阵里恐怕没几个人能活着出来,还不如用擅长的步战去拼一回,也许能有机会等到援兵,那样活着的人总会多一些。 镶白旗拼命了,利箭像雨点一样射向蒙古人,冲在前面的蒙古人立即人仰马翻,蒙古人也以弓箭还击,双方的箭矢在空中往来交错连绵不绝,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金军的箭矢显然更有杀伤力,他们用步弓射出箭在一百步内可以轻松穿透蒙古人的盔甲,而蒙古人的箭矢中铁头箭不多,兽骨、石头做成的箭头对披甲的金军杀伤有限,蒙古人的铁骑像碰到铁壁上,立刻头破血流,很快就有点攻不动啦,贵英恰的察哈尔铁骑迅速向前支援,一千察哈尔铁骑射出的箭雨砸在密集的金军阵内,这下金军受不了,大量的伤亡破坏了他们的箭阵,乌齐叶特骑兵趁势冲进金军阵内,金军立即弃弓持刀矛反击,双方不得不展开惨烈的肉搏。 库鲁在自己的队伍里来回跑动,一边向冲过来的敌人射箭,一边不停地高喊着:“小伙子们,不要慌,立即结阵,长矛在前,刀盾在后,强弓手在阵内急射。”等大家稍微安定下来,库鲁又捡起一支长矛站在队前继续喊道:“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咬牙坚持一会儿,蒙古人就要逃跑了。” 阿巴泰这次咬牙从自己六个牛录中硬凑了一百五十余人交给库鲁,其中还有三十多个蒙古阿哈,阿巴泰是下血本了,几乎把骑射好的青壮都派出来了,就指望能多捞点实惠,但他想不到最险恶的仗还是落到他的头上了。 蒙古人铁骑冲上来了,马的嘶鸣声和人的惨叫声响成一片,蒙古人与诸申短兵相接厮打在一起,老“炒花”两眼发光,他才懒得救囊努克,但眼前这几百颗诸申的首级可是不能不要的好东西,这就是一大堆银子啊,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给自己的兵鼓劲:“孩子们,冲上去,杀了他们,割下他们的首级,一颗首级我给一头牛,”他用鞭子指着身边的侍卫、奴兵,“你们也杀过去,趁他们援兵还没到,把诸申全杀了,骑在马上不好打,就下马步战,一个都不要放过,别忘了把人头带回来!” 乌齐叶特人兴奋了,吼叫着扑向面前这一小股金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8节 奔袭(二) 镶白旗在蒙古人的猛攻之下,被打得七零八落,大阵很快被攻破,各个牛录只得各自为战——他们不敢逃跑,大汗那把血淋淋的刀对逃兵从不客气,而且就算躲过军法,活着回到家,逃兵本人连带全家人从此在牛录里就会被众人唾弃,身份会变得比阿哈还低贱,既然不能逃,那就咬牙力战、不死不休,诸申血液里有的是韧性。 察哈尔人也不失时机的靠上来,在八十步外密集射箭,贵英恰是察哈尔重臣,铁甲科诺特骑兵十苏木之一,他这一千骑兵除了三百披棉甲充辅兵的奴兵之外,全是装备精良的重甲骑兵,射出的箭也不是普通蒙古人用的杂箭,而是制作精良的铁头重箭,百步距离可以射穿盔甲,有他们的掩护,蒙古兵迅速攻破几个牛录,把金军砍翻在地,不等对方咽气,蜂拥而上的蒙古人就剁下他们的脑袋。 库鲁努力地把自己六个牛录的人聚在一起,死死抱成一团,他一连挑死三个蒙古人,但身上也中了两枝察哈尔人射来的利箭,蒙古人的骑兵突破不了库鲁密集的长矛阵,有人立即下马步战了,库鲁的长矛被砍断了,他又拔出他的双刃板斧继续战斗,哪里出现缺口他就扑向哪里,把冲进来的敌人剁倒,他身边的人不断有人倒下,伤亡越来越大,阵形已无法维持,他忍着伤痛不停地命令自己的部下收缩,六个牛录的圆阵越来越小,但人也越来越密集,库鲁绝不容许自己这一百多人被敌人分割开,只有大家紧紧抱在一起,才会有更多的人活下来。 库鲁感到身体越来越疲劳,十三年前的乌拉城守卫战之后,他再也没经历这样惨烈的战斗了,而这次和上次一样又是面临绝境,让他觉得滑稽的是,那次他是为了乌拉和金国的八旗拼得你死我活,而这一次,他却成了金国八旗中的一员,为金国殊死一战。 “这一次恐怕不会和上次那样幸运了,我大概要死在这里了,我为乌拉的仇敌战斗,乌拉的神一定会惩罚我,幸好把乌岱强行留下了,只要他活着,就会继续带着族人活下去。”库鲁脑子里这样想。 镶白旗的巴雅喇章京扬善带着三十多个白甲左冲右突杀散了几群蒙古兵,但他依然无法跑就跑,居然把打扫战场的活甩给本贝勒。” 这时,四贝勒身后响起号角声,他定神一听,笑了起来:“阿济格总算把事情办完了。”随后,号角声越来越频繁,天空中还出现号箭,金国的贝勒们总算赶来了。 阿济格这一仗打得很费劲,不是因为巴林人有多强大,而是对方太拼命,死缠烂打就是拖着他不放,金军又要打仗又要照顾抢到的人口、牲口,老汗和阿济格也胜券在握不想多死人,仗就拖久了。等斥候报告河边四贝勒告警,老汗这才急了,一边催着阿济格尽快结束战斗,一边派人传令各贝勒从速增援河边的四贝勒。 阿济格发了狠,带着两黄旗的白甲就上去了,这回那个昂安屁都不吭一声了。巴林勇士达懒也不是好惹的,誓死不降一直打到了底,等阿济格把达懒等最后一批巴林战士乱箭射死时,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阿济格办完这边的事,立即向西拉木伦河边赶去,别人的死活他不是很在意,但李榆、苏拜那二百两黄旗的人他可舍不得。 李榆给镶白旗解围非常顺利,他们第一排箭射向察哈尔人时,察哈尔人已经转身逃跑了,察哈尔人一跑路,老“炒花”立即跟着跑,谁都不傻,在这儿打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对方的援兵也该到了,那此起彼伏的号声可不是吹着玩的,蒙古人没给金军机会,风驰电掣般的逃过河去。 李榆在镶白旗活着的人里没看见库鲁,拉着扬善发了疯似的在河边找人。库鲁终于找到了,但已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人头也被割走了,全靠衣物才认出来,李榆一眼就看见库鲁的那柄双刃斧——这种斧头只有库鲁和他才有,他那把也是库鲁专门找铁匠打制的,两把斧头几乎一摸一样,李榆腿一软就坐到地上,他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颤抖的手去擦库鲁身上的血迹,泪水不住地落下在库鲁身上,扬善从河边取了水,帮着整理库鲁的尸体,他也是死里逃生,就在察哈尔铁骑冲过来的一刻,李榆冲过来了,接着金军的号声四起,察哈尔胆怯了,放弃了即将到手的战果,返身撤出战斗。 库鲁的尸体已经被战马踩坏了,怎么擦洗都洗不干净,李榆突然停下手来,双膝跪倒趴在库鲁身上,接着他双拳捶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惊天动地,在西拉木伦河畔回荡,每个人的心都为之震撼,扬善也忍不住了,跟着也嚎啕大哭,镶白旗立刻是哭声一片,镶白旗这次好不容易才凑出四百八十余人,经此一战阵亡二百六十余人,这可是全旗最善战的精壮,这个损失是人少家贫的镶白旗难以承受的。 贝勒们过来看到这场景也不禁长吁短叹,等回到沈阳,杜度和阿巴泰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萨哈廉走过来想安慰李榆,李榆一把把他推开,自己拿起库鲁的双刃斧,走到河边发出令人恐怖的咆哮,接着又怒吼起来:“察哈尔人、乌齐叶特人,你们等着,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李榆快步跑到自己的马前,整理了一下武器,然后翻身上马,朝着蒙古人涉水过河的地方飞驰而去,孟克随即上马紧跟在后,众贝勒看得目瞪口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扬善怪叫一声:“镶白旗的弟兄们,额鲁兄弟为我们报仇去了,我们还有脸呆在这儿吗?能上马的兄弟跟着我找蒙古人报仇去。”说完就向李榆追去,一百多个镶白旗的兄弟毫不犹豫上马扬鞭追随而去。 看着李榆走了,白格一会看看贝勒们,一会又望望远去的李榆,一时不知所措,他手下的红甲兵可不管这套,几个老兵一喊:“大汗让我们听额鲁侍卫的,他到哪儿我们到哪儿。”红甲兵们一窝蜂地涌向河边,白格一咬牙一跺脚,跟了上去。 贝勒们犹豫了半天也下不了决心过河,几个人又扯起皮来,吵吵闹闹商量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老天帮他们下了决心,代善指着天说,过不了多久天就黑了,对面情况我们又不清楚,万一有察哈尔的主力,我们肯定会吃亏,额鲁他们过去也好,可以给我们探探路,我们就先在此安营等老汗来了再做决定。 李榆过了河,一路快马加鞭,天黑前追上了乌齐叶特人的几个部落,但对方都是急于逃跑,连像样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稀稀拉拉的男丁几乎是一冲就垮,红着眼的金军追着蒙古兵肆意砍杀,杀到最后手都软了,见到自己的男丁被杀得落花流水,这些部落知道打不过这帮凶神恶煞,马上派出人请降,这些蒙古人一投降,马上就跟过来大批的人口和牲口,李榆只好停止追击就地宿营。 部落的长者告诉李榆,乌齐叶特的卓里克图早就跑远了,金军的首级也被他收走了,见他这个部长一逃命,各部落的台吉、诺颜都胆战心惊,见到金兵打过来,不是带着大家抵抗,而是自己先跑了,这些胆小鬼,把大家全抛弃了,既然如此,部落里的人还打什么,只要金国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可以跟金国人走。这些长者还告诉李榆,西拉木伦河的部族这些年受了不少罪,没有粮食、草料,人和牲口都挨饿,如果金国能让大家吃饱肚子,这一带的很多部落都会投降。 夜里,李榆、扬善、白格围在火堆旁,孟克也凑过来,扬善、白格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李榆家这个阿哈没大没小全沈阳人都知道,现在打仗谁也懒得计较这些。李榆低着头一言不发,白天他把蒙古人那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库鲁的首级,俘虏的蒙古人都说金军的首级全让老“炒花”带走了。 扬善说道:“明天还这样打下去吗?俘虏、财物、牲口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投降的蒙古男女有两千多人,牲口也有两三千,金军这点人根本管不过来,只能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好在今天把他们都打怕了,看上去都老老实实。 白格也说:“是啊,我们总不能带着俘虏,赶着牲口去打仗吧,再说我们离大汗他们太远了,有个意外谁也救不了我们。” 李榆反问道:“你们都不想报仇了?” 扬善、白格有点不好意思了,老实说,他们确实杀够了,现在只想把战利品带回家。李榆沉吟了一下说道:“天一亮,你们带些人把俘虏带回去,我还想再追一天,我们的仇人不是这些老百姓,不跟察哈尔人、老“炒花”打一仗,不把库鲁大叔的头找回来,我不甘心啊!” 扬善不干了:“额鲁兄弟,你这是什么话,老哥还就陪着你打下去了,不就是察哈尔人、老‘炒花’吗?我也想找他们算账。” 白格马上说:“我看这样吧,我们哥几个谁也别回去,明天派些人带着俘虏、牲口回去就是了,反正我们把他们杀怕了,大汗肯定还会派我们的人接应,我们哥几个接着打下去,我就喜欢这样打仗。” 白格觉得这一天是他过得最痛快的一天,打了硬仗,杀得痛快,抢得开心,才只死了十个人,还少不了军功,跟着李榆混就是好,以后还得抱紧这家伙的大腿,跟着苏拜的人就惨了,至少死了三十个。扬善是真不想杀了,今天追着那些蒙古杂兵打,他们都没少杀人,但李榆要打,他绝不能装熊。 孟克说道:“大把头,你的仇还没报够?你今天杀的不少了,当心别人找你报仇!” 李榆摇摇头说:“我也不想杀人了,要不是他们砍了库鲁大叔的头,这口气我就忍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我懂!你们看到这一路上我杀过手无兵器的人吗?其实我就想和察哈尔人较量一下,看看他们的科诺特骑兵到底如何。”看到扬善、白格脸色不对,李榆又说:“你们别担心,我想过了,现在我们手里有的是马,明天找精悍勇士,每人带三匹马,见到察哈尔人就打,打不过咱们就跑,反正他们追不上我们。” 扬善笑了:“行,你小子比图赖胆子还大,老哥就听你的。” 孟克长出一口气:“大把头,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其实战场上生生死死的事多了,要总想着杀人报仇,非发疯不可。” 西拉木伦河南岸大营,大帐内灯火通明,老汗怒不可遏地指着贝勒们大骂:“你们还好意思在这里呆着,别给我提什么人困马乏、敌情不明,额鲁敢过河,你们为什么不敢,你们难道连额鲁那个娃娃都不如?蒙古人已经被打得闻风丧胆了,他们哪敢再跟我们打,追上去人口、牲口就都是我们的了,察哈尔人又有什么可怕,他们要是有胆子早打上门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代善马上认错,还硬挤下几滴泪水,老汗把他和他的三个儿子岳托、硕托、萨哈廉都赶出大帐,让他们在大帐外反省。阿敏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汗也懒得说他了,莽古尔泰还在路上,很幸运地躲过这顿臭骂,三位大贝勒躲过去了,剩下的一位大贝勒皇太极只好硬着头皮被老汗痛骂。 老汗越骂越起劲,最后忍不住哭了:“你们就只顾自己,镶白旗吃了这么大的亏,死了这么多人,额鲁、扬善、白格都跑过河报仇去了,你们就一点不心疼。老八,你说说你的正白旗从哪来的,你大哥褚英就这么点骨肉了,你就忍心看着他没了,你不是被吹成智勇双全吗?你就不能伸手帮一把,你对得起你大哥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29节 奔袭(三) 帐内的贝勒、贝子们被骂得都低下头,诸申八旗中真正由老汗一手带出来的是老汗创立的红旗,也就是后来的正黄、镶黄两旗,而正红、镶红和镶蓝三旗是由二王舒尔哈齐的黑旗分出来的,正白、镶白、正蓝三旗则是太子褚英的白旗分出来的,老汗的儿孙们都没少占死去的舒尔哈齐和褚英的便宜。 太子褚英当年被四大贝勒和五大臣逼着老汗杀死,他的白旗也被瓜分,皇太极、莽古尔泰现在拥有的正白旗、正蓝旗原先都是大哥褚英的部众,褚英的儿子杜度只继承了最小一部分——镶白旗。其实二王舒尔哈齐也一样,他的实力强悍,明国辽东总兵李成梁也喜欢他,舒尔哈齐完全有能力自立,老汗当然容不了他了,他的黑旗在他倒霉后,也一分为三,代善抢走了二叔最大的遗产——两红旗,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只得到黑棋的一部分——镶蓝旗。 爹死没人疼,阿敏比较强悍,没人敢惹他,杜度就不行了,大家这些年都没少欺负镶白旗,杜度辈分低只好忍气吞声,老汗也没骂错,这回要不是大家都光顾着自己抢劫,镶白旗绝不会损失这么大。 阿济格见四贝勒挨骂,估计要下一个要轮到他了,一下子跳了出来:“父汗,我揭发老八,他太不要脸了,囊努克明明是额鲁杀的,苏拜带的两黄旗将士都可以作证,怎么变成他射死的,额鲁是我镶黄旗的行走,我不能看着他受委屈,我要为他求个公道。” 皇太极也火了,你阿济格就是想给自己的镶黄旗脸上贴金,还说为别人求公道,四贝勒立即开口反驳:“父汗,儿臣绝不会抢别人的功劳,囊努克确实是额鲁杀的,是索尼来时看见首级在我的护军手上,就误写成是我射死的,不过儿臣也确实射中了囊努克,可是老十二却直接要求索尼把射死巴林勇士达懒的功劳记在他的名下,他才不要脸呢。” “是你不要脸,你明明知道不是你杀的,还将错就错,你是觉得额鲁回不来了,有意抢他的功劳,达懒是我带着奴才们乱箭射死的,记在我名下有错吗?你要搞清楚,额鲁可不是你的奴才,他是我的人。” 两人越吵越厉害,索尼吓得脸都变白了,那双罗圈腿抖得更厉害了,四贝勒也确实向他说清楚了,但他想拍四贝勒的马屁,坚持首级在谁那就是谁的功劳,四贝勒听了也没多说,算是默认了,但索尼没想到讨好了四贝勒,却惹翻了阿济格。 老汗气蒙了,一脚把桌子踹翻,大声怒喝:“滚,都给我滚!明天全部滚到河对岸去,还得把我的额鲁娃娃找回来。” 沿着西拉木伦河向西,一路都是大草原,这里原本是水草丰美之地,许多察哈尔、喀尔喀部落在此游牧,但今年春寒无雨,四月了草原还没有泛绿,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青草长出来,这里和辽东一样都是一片萧条,空荡荡的大草原上找不到往日的牧人和羊群,死人却有不少,西拉木伦河北岸的草地上,每隔几里就能看见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多是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一些帐篷、车辆已燃烧殆尽,正冒着青烟,地上还零星插着不少箭矢。 李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惨象,旁边的扬善、白格也是面面相觑,想不出这里发生了什么,扬善隔了好久才说出话来:“真见了鬼,难道察哈尔人和喀尔喀人打起来了,他们是一伙的呀?” “算了,我们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等孟克他们回来,大概就清楚了。”白格提出的建议。 今天一大早,白格就把人召集起来,大吹了一顿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孟克更是拍着胸口保证,这一趟不但能发财而且没风险,像他们这样一两百人的小队伍走上草原上,根本就没人会注意他们,只要手里有足够的马,想这么玩就这么玩,屁事都不会有!他自己就愿意当排头兵,金军士兵被他们说得热血沸腾,当即就大呼小叫要立功、要发财,有近两百人配好马跟他们追击蒙古人,五六个金军中的蒙古兵还自愿随孟克当排头兵,剩下二三十个胆小的则带着投降的蒙古人往回走。于是,李榆就带着这帮杀气腾腾的金兵上了路,一路快马疾驰跑到中午,没追上想找的人,却见到了眼前的一幕。 李榆带着大家躲到一片小树林里,正在休息、吃干粮,孟克和排头兵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蒙古壮汉。孟克一见到李榆,就一脸怒气地骂起来:“大把头,今天我算知道了这世上还有这么恶毒的坏蛋,比草原上的饿狼还狠。”接着孟克和那几个排头兵就破口大骂察哈尔大汗,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口了。 李榆听了半天没听明白,让孟克慢点说,孟克不说了,干脆把身后的一个蒙古汉子一把拉过来:“他是库拜,是乌齐叶特有名的勇士,让他跟你们说。” 这个叫库拜的汉子大约有三十上下,披了件破旧的棉甲,背上斜挎着骑弓、箭壶,他面色紫青,宽大的手掌紧紧摁着腰间的刀把,向李榆、扬善和白格讲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察哈尔汗和老“炒花”翻脸了,老“炒花”跟着贵英恰一路奔逃,昨天夜里总算遇上了察哈尔的援军——大汗派来的阿喇克绰特万户,但他们给老“炒花”带来的不是援助,而是杀身之祸。 贵英恰找到老“炒花”,直接说他不战而逃丢弃草场,又坐视囊努克完蛋,简直是罪大恶极,要想活命就得把部众全部交给大汗恩养,老“炒花”不傻,交出部众那他就会变成穷光蛋,这分明是大汗趁人之危要吞并他们,他当然不肯答应。 于是,贵英恰就下手了,老炒花立即被斩杀,贵英恰又拿出大汗“服从者收之,拒敌者杀之”的诏谕,强行收编过河的乌齐叶特各部,各部的台吉、诺颜们不干了,这是要他们的命啊,双方大打出手,乌齐叶特的残兵败将当然不是精锐的察哈尔兵的对手,很快就溃不成军,各部首领们也非死即降。贵英恰心狠手辣,把俘获的乌齐叶特各部的老人、孩子尽情斩杀,声称察哈尔人不养没有用的废物。 这个库拜是西拉木伦河草原上的骑射高手,在老“炒花”的部落里当一个百人队的队长,跟着首领们与察哈尔人血战一场,战败后他不愿投降,就会合一些族中勇士,拼死杀出条血路逃了出来。孟克撞上他们时,这帮人正躲在一片林子里抱头痛哭,看到孟克这伙人也无心打仗了,大家都是蒙古人,几句话一说关系就近了,孟克和库拜居然还是老熟人——孟克当贼的时候,去库拜看守的草场偷过牲口,还差一点被库拜射死。 孟克听了乌齐叶特人的讲述,气得火冒三丈,这个察哈尔汗太无耻狠毒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连他们这些当贼的都不如,孟克立即告诉库拜他们,他现在不做贼了,改行当兵了,而且他的大把头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最恨察哈尔汗这样的坏人,一定会帮助他们。 孟克还特别强调,他的大把头也是蒙古人——孟克一直认为李榆就是蒙古人,镇北关外有诸申,也有蒙古人,凭什么就说李榆一定是诸申,而且看李榆的骑术也不像是笨手笨脚的诸申啊。库拜等人正在不知所措,听孟克这么一讲,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金军了,捡到了救命的稻草就得抓住,跟着孟克就来了。 李榆听完了库拜的讲述,沉吟了一会儿,又问起库拜的人马、武器,还有察哈尔人的情况。库拜也不隐瞒,自己那里还有两百多人,有弓箭、马匹,都没有铁甲,但打一仗应该没问题,察哈尔人来的是阿喇克绰特万户,好像是贵英恰妹妹管的万户,人不少但铁甲不多,马也比较瘦,战斗力不会太强,披铁甲的精锐只有贵英恰的七八百科诺特骑兵,他们吞并乌齐叶特部后,就押着乌齐叶特人向西走,似乎要撤退,但他们不会走很远,库拜希望李榆救救自己的族人,最好能杀了贵英恰。 库拜恨恨地说到:“那个贵英恰最坏了,帮着察哈尔汗欺负我们喀尔喀人,他为了给察哈尔汗捞钱,硬要我们买他的马,一匹中等的马就能让他吹成宝马,要我们一千两银子。” 扬善笑了:“这算什么,贵英恰的恶名我们大金国也知道,扎鲁特明安台吉的老婆都给他抢走了,吓得明安带着族人投奔了我们。” 李榆马上和扬善、白格商量起来,扬善表示无所谓,李榆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白格还是老话,富贵险中求。其实这两人现在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老汗打压异姓大臣后,立了规矩凡出兵必贝勒、贝子带队,这规矩执行久了,带来的后果就是异姓的大臣将领出了门就不敢拿主意,这时候又没办法回去请示,扬善、白格官阶虽高、资格虽老,却宁愿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榆拿主意。 李榆点点头对大家说,我们人少硬拼不行,现在大军离我们至少有一百多里远,回去求援也来不及了,我们就按大汗突袭囊努克的法子打察哈尔兵,避开大路绕道潜行到察哈尔大营附近,夜里发起攻击,能打成什么样就什么样,运气好也许能趁乱救出一些乌齐叶特人。 李榆很抱歉地对库拜说:“我们也只有两百人,只能尽力而为了。” 库拜苦笑着说:“这已经很不错了,能救多少算多少吧,不管结果怎样,乌齐叶特人都会感恩戴德的。” 李榆拿定主意立即动身,会合库拜的乌齐叶特人后转向北方避开沿河大路,走了几十里后又由库拜带路向西行进,借着月光照亮,在半夜找到察哈尔大营。 李榆命令马上隐蔽,自己和库拜步行到察哈尔大营附近侦察,李榆一走,扬善就忍不住说:“今儿我算糊涂了,咱们不是打喀尔喀人么,怎么弄成一家子了,这是怎么个事啊!” 白格笑了:“管他的呢,出了事有大汗身边的额鲁顶着呢,反正打察哈尔人大汗肯定高兴,再说打不过我们还可以脚底抹油开溜。” 一顿饭的功夫,李榆和库拜回来了,李榆高兴地告诉大家,察哈尔人根本不会扎营,栅栏、壕沟、鹿砦都没有,人还在蒙头大睡呢,哨兵都没几个,他们一定想不到会有人偷袭他们,我们马上杀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李榆严肃地对大家说道:“库拜大哥和我各领一队,以号声联络,杀进去后边杀边放火,谁也不许下马更不许离队,要不停地冲击,反复地冲击,把察哈尔大营彻底打乱,别想战利品、俘虏了,打胜了要什么有什么,打败了我们只能赶快逃命。” 金军和乌齐叶特人兵分两路,缓缓接近察哈尔大营,突然号角长鸣,两路人马点燃火把,箭一般冲进敌营,哨兵们刚从火堆旁站起来就被战马踏翻,整个大营瞬间沸腾了,杀声震天、火光四起,冲出营帐的察哈尔兵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被乱箭射死。成群的铁骑如洪水一般在大营中横冲直撞,一顶顶营帐被冲垮,一群群察哈尔兵被淹没,铁骑所过之处尸横遍地、烈火熊熊。 李榆一边不停地射箭,一边大喊着:“不许停,加速、加速,冲垮他们!”他们很快就打穿了察哈尔大营,李榆毫不迟疑,马上命令换马,接着又冲进乱成一团的大营,反复冲击之下,察哈尔人弄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敌人,只见到大营到处都是火光,耳边尽是喊杀声和嚎叫声,他们终于崩溃了,开始四散而逃。库拜的人一边杀人放火,一边呼唤族人,被俘虏的乌齐叶特人见有机可趁立即响应,青壮杀死看守的察哈尔兵夺取武器、战马,四处攻击乱成一团的察哈尔人,护送族人逃跑。 天亮时,察哈尔大营已是一片狼藉,活着的察哈尔人跑得一干二净,李榆见到库拜时,他身边已经有五六百人了,库拜忧心忡忡地说:“额鲁兄弟,我们得赶紧撤了,贵英恰昨晚不在营中,听说昨天带着几千我们的族人先走了,要是他在路上听到了消息肯定会追赶我们,他的披甲兵是察哈尔汗的中军巴雅喇科诺特骑兵,不好打啊。” 李榆点点头,这一夜端了察哈尔人的老窝,又杀了人家千把人,自己却几乎没死人,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找到库鲁他们的首级,占了这么大便宜,再不跑就是傻子,李榆大喊着叫大家带上马匹和武器,其他的不要了,现在逃命要紧,但无论李榆还是库拜想让大家离开没那么容易,包括扬善、白格在内,金兵已经三五成群地四处去割首级了,他们辛苦这么久要的就是军功,谁也不愿意一拍屁股就走,获救的乌齐叶特人更不会走,牲口、财物都是他们活命的希望,哪样都舍不得落下。 这种乱哄哄的局面持续了很久,等太阳都爬上头顶了,李榆、库拜才连打带骂把人赶上路,但行军速度快不起来,两千多获救的乌齐叶特人都带着财物、牲口走不快,扬善、白格和金兵每人的马上也系着至少三、四颗察哈尔人的首级,当然他们的马背上也少不了财物,孟克本来按李榆的吩咐是去找库鲁的首级,但金军的首级一颗都没找到,却吆喝着十几匹战马回来了,李榆看着这支乱七八糟的队伍,就觉得胆战心惊,有一种想拔腿就跑的感觉。 走到半路上,库拜又要分道扬镳了,扬善、白格马上与库拜吵了起来,扬善骂库拜忘恩负义,得到了这么多好处却不愿意归顺大金,白格则对着乌齐叶特人胡说一气,英明汗的六世祖名字就叫猛哥帖木儿,听名字就是蒙古人,大家既然是一家人,乌齐叶特人要是归顺了大金,英明汗一定会恩养大家,今后的日子肯定好,库拜自己就是个穷光蛋,大家跟着他能有什么好处。 库拜愤怒的反驳,英明汗和察哈尔汗一样都是饿狼,吃蒙古人的肉喝蒙古人的血,西拉木伦河是我们蒙古人的牧场,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们到这里杀人、掳掠,是为了来恩养我们。 库拜指着李榆说道:“我们相信他,如果你们的部落是他的,我立即归顺,但你们还有你们那个英明汗,我们绝不会信任。” 双方剑拔弩张,但谁也不敢动手,金兵强悍善战,乌齐叶特人多势众,谁也没把握吃掉谁,李榆气得大骂,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闹,你们想死就去死,我要保自己这条命,现在谁想走马上就走,我要加快速度逃命了。 李榆开了口,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现在确实是逃命要紧,察哈尔人吃了大亏,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库拜向李榆道了谢,马上带着人就走,李榆也不迟疑,带着金兵向东加速逃跑,乌齐叶特人也分成两股,有一半人跟着库拜,剩下的一半人跟着金兵走——白格的话没白说,很多乌齐叶特人与库拜并不是一个部落的,他们觉得归附金国也许会好过一些。 带着老百姓走就是麻烦,无论李榆再怎么叫喊,速度也快不了多少,他们顺着西拉木伦河向东走了二十多里,殿后的金兵就赶来报告后面出现察哈尔的追兵,是铁甲骑兵,大约有一千人左右。李榆脸色铁青地看着扬善、白格两人:“抢够了吧,闹够了吧,现在怎么办?” 这两人脸都白了,根本不知如何是好,白格吞吞吐吐说:“我们,我们还是跑吧。” “怎么跑,大家都有财物、牲口,马上还挂着不少首级,谁舍得扔了。”扬善马上反驳,他自己肯定舍不得,周围的其他金兵都不吭气,显然也舍不得辛辛苦苦得来的军功、财物。 金兵们低语了几句,白格又开口了:“额鲁兄弟,这一路上大家都听你的,你可得帮大家保住这点财物、首级,这都是大家的血汗啊!大家都说你神勇,也许你一出马,就能把察哈尔人吓走。” 孟克急了:“屁话,那是一千铁甲兵啊,想让我大把头送死,做梦去吧!” 金兵们又不吭气了,但也不肯走了,李榆知道不能拖了,把手一挥说道:“要想保住财物、军功就得拼命,我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察哈尔人,大家把财物、首级全扔在这儿,我带着大家打一仗,运气好打胜了,财物、首级一样不会少,运气不好那我们也只有逃命了,还有,把你们的重甲都扔了,全部换轻甲,马要跑不动了,你们也别想活,你们看着办吧,再拿不定主意,我就先跑了。” 白格一咬牙叫起来:“弟兄们,先把东西扔了,拼命才能保命,破财才能保财,大伙跟着额鲁干了。”金兵们豁出去了,立即动手把财物、首级扔了一地,身上的铁甲也脱了,很快都换上轻便的皮甲或棉甲,牲口也赶到了一边不要了,一个个凶相毕露要玩命了,乌齐叶特的老百姓也知道不好,带着牲口拼命向东逃去。 追上来的是贵英恰的科诺特骑兵,昨天解决了乌齐叶特人后,他觉得没什么事了,他先带大多数乌齐叶特人走了——金军还远着呢,留一个阿喇克绰特万户的四、五千多人足够把剩下乌齐叶特人带回察哈尔本部了,就先走了一步,没想到在路上就得到阿喇克绰特大营被袭的消息,接着她妹妹乌云娜就带着败兵逃回来了,乌云娜向哥哥哭诉了夜里遭袭的经过,咬牙切齿地要求哥哥为她报仇——她这个万户被稀里糊涂打残了,收拢的人还不到三千。 贵英恰当然要为妹妹出头,立即带着他的科诺特骑兵就赶回来大营。贵英恰回到大营时,李榆、库拜早走了,不过贵英恰可不是他那个只会给大汗当老婆的妹妹,把现场的遗迹查看一遍后,马上断定金军人数绝不会太多,大概在一千人以下,他觉得自己的实力应该在对方之上,于是就带着自己的兵追了下去,而且幸运地追上了。 贵英恰望见对面整齐列阵的金兵时,忍不住喜出望外,原来就这么点人啊,这周围几十里都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不可能有大批的敌军埋伏,这些金兵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金兵在他眼里立即变成一堆堆白银,他大声给自己的兵鼓劲:“大汗的勇士们,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军功,冲上去,杀了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0节 巴图鲁 李榆看到了黑压压扑过来的察哈尔人,也有点心虚,他向身边的金兵扫了一眼,这帮家伙一个个都盯着他呢,李榆心里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对着金兵就厉声喝道:“你们不是要军功吗?这里有的是军功,要想拿就跟着我,我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胆小的就留在这儿等死吧!” 他又指着扬善、白格大吼道:“你们俩听着,要想活着取军功,就得全听我的,要一直跟着我冲,要不停地跑动,马累了就换马,绝对不许下马步战,也不许冲进敌阵蛮干。”——李榆实在担心金军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们跟蒙古人打仗,要么下马步射,要么披重甲冲上去使蛮劲拼,今天要用这两手,那就会被对手缠住,肯定必死无疑。 李榆说完,带着孟克身先士卒向敌阵冲去,扬善、白格和金兵们老老实实跟在他们后面,对面的察哈尔人也在不断地加速,双方越来越近,察哈尔人首先射出一拨利箭,李榆当然不会冲进箭雨中,他一转马头就向察哈尔骑阵的侧面冲去,金兵乱七八糟也跟在他后面转向,这一拨箭雨白射了,而且察哈尔人发现他们扑了个空,金军一下子从他们正面划过,转到了他们的侧翼,贵英恰有点气恼地下令全体转向,他不能把侧翼留给对方。 蒙古人的骑术就是好,贵英恰迅速就完成转向,并且再次用弓箭发起对金军的攻击,李榆又是虚晃一招,避开箭雨重新绕过察哈尔人的正面,再次向他们的侧翼杀去。几次反复后,双方都发现乱套了,金军用起了蒙古轻骑的战术,而察哈尔也用的是金军的重甲冲击战术,但察哈尔人明显吃亏了,他们人多甲重,多来几次全队转向队形就有些混乱了,金军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样有些手忙脚乱,但他们人少好办事,稍作调整就能保持队形,从远处看近千名察哈尔兵好像被着两百金兵围住了,金军围着察哈尔人不停地打转,而且逼得察哈尔人越来越乱,有些铁甲兵已经跟不上队形,脱离了自己的骑阵。 攻击的机会出现了,李榆换过两次马后,发现那些离队的察哈尔兵多起来了,这就是靶子,李榆大叫着:“全体随我攻击。”李榆一箭射过去,随后就是上百枝箭扑向对方,那些脱离本队的察哈尔兵一个个被乱箭射倒,察哈尔人越发的恐慌了,金兵却有了信心,这仗太好打了,不用动脑子,跟着李榆就行了,李榆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李榆想打谁他们就打谁。 贵英恰害怕了,对方运动太快了,他的重甲兵跟不上,而且他们的马也快跑不动了,察哈尔这些年饥荒不断,穷得快吃不起饭了,根本无法给骑兵大量配备战马,既是贵英恰的巴雅喇科诺特骑兵也做不到人人能有两匹坐骑,大多数骑兵只是加配头骡子或驴。 “这仗不能这样打下去了,”贵英恰想到这里,立即下令停止移动、重新结阵,将大阵改为更加灵活的小阵,贵英恰大喊着:“各百人队密集结阵,全队抱在一起,徐徐推进,金贼敢靠近就乱箭射死他们。” 贵英恰一改变打法,察哈尔人的阵型牢固了,甚至有几个百人队想包抄金军,但李榆也不傻,金军速度快,迅速移动到察哈尔人侧翼的一个百人队附近展开攻击,李榆冲在前面,在距离对方八十步左右开弓就射,然后转身就跑,跟在他后面的金兵学他的样子,按着他的射击方向乱射一气,随后也拍马就跑,乱箭之下几个倒霉的察哈尔兵被射成刺猬,不等这个百人队调整过来,李榆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接着又是一轮攻击,这个百人队挨了几轮箭雨后很快被打得崩溃了,其他百人队都快跑不动了,根本无法救援。 贵英恰简直要疯了,这是蒙古人的打法,怎么让金兵学去打自己了,不等他再次作出反应,又有一股敌兵不知道出哪里冒出来,迅速向他扑来,围住他一个百人队就打,那个百人队很快被人数多自己两三倍的对手打垮了。 金贼居然还有援兵?贵英恰知道今天的仗打不下去了,这仗越打越蹊跷,而且自己的马力不济,跟不上金军的节奏,再打下去会被各个击破。想通这一点,他马上命令吹号收兵,察哈尔人很快收拢到一起,排出密集的一个大阵,抱成一团徐徐向后撤退。 金兵得到了援军,士气大振,两只队伍夹着察哈尔人的骑阵用箭雨两面夹击,一直追着攻击察哈尔人。贵英恰拼命地维持着阵形不乱,用弓箭阻击对方靠近,双方僵持了四、五里路后,贵英恰才摆脱了对方的追击。 库拜看到李榆时,李榆和扬善、白格、孟克正坐在地上喘气,金兵也都横七竖八地在地上休息,这一仗打得顺手,伤亡也不大,只死了十几个,就是要把人累得吐血,扬善瞧见库拜就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我们用不着你们帮忙。” “我才不帮你们,我本来是想替你们收尸的,没想到你们命大,居然还活着。” 白格噗嗤一声笑了,接着大家都忍不住放声大笑,金兵和乌齐叶特人很快就混到一起,胡扯起来。 库拜说道:“你们还是快走吧,这一带太危险,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李榆问道:“你们准备到哪儿去?其实你们的处境更危险。” 孟克马上插嘴:“没地方去吧,我给你介绍个地方,那里……” “别听他的,这家伙肯定是想让你们做贼。”李榆赶忙打断孟克的话,孟克撇撇嘴不说了。 “草原这么大,总有我们活命的地方,我想带着族人投奔喀喇沁人去,他们那里不打仗,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库拜低着头说。 “乌齐叶特人,你们把战场收拾了吧,马匹、武器还有盔甲,能带走的都带走,路上好歹能换点粮食,把首级留给我们就行了,反正你们也用不上。”库拜抬头一看,说这话的居然是扬善,库拜感激地看着他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这地方不能久留,休息一会儿就告别分手了,李榆带着金军一路狂奔,天黑时又追上逃跑的乌齐叶特人,众人都不敢停留,点着火把连夜赶路,走到天亮时,排头兵回来报告,前面有正蓝旗的人马,我们安全了!金兵们立即欢呼起来,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过去了。 李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又看到了昨天的一幕,西拉木伦河边随处可见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尸体,一样是老人、孩子居多,正蓝旗的士兵们用皮鞭正驱赶着一队队蒙古人和牲口涉水过河,金国的英明汗所做的与蒙古的察哈尔汗没什么两样。 莽古尔泰贝勒看到李榆时非常高兴,冲上来就是一脚:“额鲁,你还知道回来啊,爷差点要派人找你们了。”然后笑呵呵说道:“额鲁,你这小崽子越来越有出息了,昨天有人口、牲畜带回来,今天又有这么多,还带回来这么多首级,这回少不了你的赏赐。行了,你们就休息吧,人口、牲畜爷派人给你们送回去。” 莽古尔泰一挥手,正蓝旗的士兵们立即扑向瑟瑟发抖的乌齐叶特人,不一会就响起惨叫和嚎哭声,金军毫不留情地夺走他们的牲口,而且把老人、小孩赶出队伍,李榆脸色一变,他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急忙大喊:“他们是自己归顺大金的,是大金国的臣民,谁敢杀戮、抢掠他们,我就杀了谁。” 三贝勒脸色一变:“额鲁,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本贝勒面前放肆。” 李榆没有理他,手握刀柄就冲了出去,这时孟克和几个蒙古兵已经与正蓝旗的人持刀对峙了,扬善、白格等人也借口劝架,拦住正蓝旗的人,李榆二话不说抢过一支长矛,抡起矛杆就抽倒几个正蓝旗的人,接着大声喊道:“我带回来的人由我处置,你们都给我滚开,谁敢胡来我宰了谁。”正蓝旗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三贝勒走了过来,冷冷地说道:“爷就敢胡来,你敢怎样。”他又喝道:“来人,把这小子捆起来。” 几名侍卫立即扑向李榆,李榆浑身血液沸腾了,抬脚踹翻两个,接着就要拔刀,正蓝旗的巴克什常书吓坏了,大喊一声住手,就一把抱住李榆,低声哀求:“我的小爷,你可不能犯浑,贝勒面前刀一露刃就是死罪,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见库尔缠师傅,”他是库尔缠的学生,在右屯卫也与李榆打过交道,“你就忍一忍吧,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劝住李榆,常书向正蓝旗的另一个巴克什爱达礼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回去劝三贝勒,额鲁就是个小孩子,您何必跟他一起见识,他得的人口让他自己找大汗去商量,您犯得上替他操心吗?再说额鲁不是正蓝旗的人,而是大汗身边的人,您处置他也得先跟大汗商量啊! 爱达礼和常书都是莽古尔泰的亲信死党,他们俩的话还是有用的,莽古尔泰压住火气说道:“真是气死我了,这个毛孩子也敢跟我作对,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带回来的人口爷不管了,你自己差人送回去。” 不过,莽古尔泰的气还没出完,走到李榆面前就将他踹倒在地,然后挥起鞭子就打,常书蹲在李榆身边可怜巴巴劝道:“额鲁,你就让贝勒爷出口气吧,贝勒爷是好人,本想帮你带走人口,让你们歇歇,是你不领情,这鞭子你挨得也不冤。”李榆只能硬着头皮挨打,没这几鞭子出气,那些百姓就惨了。 莽古尔泰打了几下,气顺了一些,叫人捆着李榆的双手跟他一起过河回大营。 这一路上,莽古尔泰大骂李榆,骂急了还抽一鞭子,骂得差不多了,莽古尔泰又吃起东西,自己吃不算,还硬往李榆嘴里塞,莽古尔泰气鼓鼓地说:“你这小崽子就是傻,你觉得贝勒爷我是坏人,对不对?其实在贝勒中就我是好人,你回去问问,杀人最多的是谁?绝对不是我,你以为河边那些人是我杀的,告诉你,那是其他贝勒过河扫荡时干的,你跟过的四贝勒干得最起劲,我就是过河搬东西、送人口,要不是看你辛苦,我才不管你呢。” 李榆也觉得莽古尔泰没胡说,他的名声很坏,但杀人的事好像还真干的不多,反倒是大贝勒、四贝勒这些名声不错的贝勒,每次杀人的事都没落下,俩人渐渐谈得起来了,李榆要求给他松绑,因为他饿了,而且三贝勒的肉饼很好吃,他想多吃一些。 三贝勒很得意说,这是从他家里带出来的,是他的小福晋亲手做的,当然好吃了,要不是觉得额鲁是跟他一样的老实厚道,才不会给他吃呢。 李榆松了手,也不和莽古尔泰客气,两人骑在马上边走边吃边胡吹,莽古尔泰觉得李榆人还不错,就是太傻,受了欺负还不知道,如果这次死在外面,阵斩囊努克这么的功劳就叫四贝勒抢走了,莽古尔泰语重心长地说:“额鲁啊,爷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像我,咱俩是一路人,打你是恨你不争气,你以后要学我,不要跟老八学,好人不读书还是好人,读了书变傻了更受人欺负,坏人才必须读书,因为坏人读了书才会干坏事,老八就是这么个人。” 李榆恍然大悟:“莽古尔泰大叔,您说得太对了,我是觉得很多事想不明白,原来是读书读傻了!还是在乌拉山好,没人读书,也没那么多烦心事。” “你这么想就对了,大侄子,对那些自认为有学问又会甜言蜜语的人,你就得提防着点,咱们诸申就是靠骑射、打猎过日子,跟那些读书人搅在一起干什么,有那么一些人读了几本汉人的破书,就打算让我们改汉制、习汉俗,糊涂!我们诸申老实巴交的,学那玩意干什么。” 李榆也说:“就是,汉人的东西要有用,那他们怎会老打败仗。” 俩人越说越亲热,差点要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跟在后面的爱达礼和常书都吃惊了,这还像刚才差点打起来的那俩人吗。 “额鲁他们回来了,额鲁他们回来了!”金军大营沸腾了,两黄旗、镶白旗的人首先跑出来欢呼,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欢迎的人群,李榆他们一进大营就被围住了,李榆想跑没跑掉,又一次被众人举起抛向空中,扬善、白格等人这次也成了英雄,享受到同样的待遇,莽古尔泰见到这场面,很知趣的先走一步了。 老汗正在召集贝勒们议事,莽古尔泰闯进来就大呼小叫:“额鲁那小子又活着回来了,我早说了嘛,额鲁是打不死的,上次在右屯卫就没事,这次还是一样,正在营门口活蹦烂跳呢。” 一听这话,阿济格马上就蹦了出去,大喊着要收拾额鲁,这两天他一直提心吊胆,别人无所谓,他可舍不得这帮人,昨天有几十个人带着人口回来了,说额鲁他们向西去了,阿济格就更害怕了,心里把李榆骂死了,往西都是察哈尔人的地盘,你想死别带着别人一块去啊,这一百人都是两黄旗的精锐啊,幸好这次没带图赖那队白甲出来,否则镶黄旗别想安静。 老汗见阿济格出去了,也一挥手说,我们也去看热闹。 众贝勒簇拥着老汗到了营门时,李榆正捂着脑袋蹲在地上,阿济格气呼呼拍着李榆的光头大骂:“上次你在右屯卫就把爷吓得不轻,这回你长能耐了,带了两百多人就出去,你还要不要爷过日子了。” 老汗走过来,挥手让阿济格退开,大喝一声让李榆站起来。老汗盯着李榆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道:“不错,有点我老汉当年的样子,”他一招手,侍卫们牵来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所有为我大金浴血奋战的勇士,本汗都铭记他的功绩,那个囊努克的战马、盔甲都赐给你了。” 他拉起李榆的手登上一辆牛车,然后把李榆的手臂高高举起,向着众人问道:“他是谁?” “是额鲁!” “额鲁做了什么?” “杀囊努克”、“打败察哈尔巴雅喇科诺特”、“救自己的兄弟”……,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 “这样的人应该称做什么?”老汗大声地问。 “巴图鲁!”士兵们一起大喊。 “好,从今天起,本汗赐号额鲁为巴图鲁。” “巴图鲁!”,“巴图鲁!”……,众人一遍又一遍地高呼起来。 西拉木伦河之战有惊无险地打完了,喀尔喀各部在巴林的囊努克覆灭后,又遭到金军的血腥掳掠,人口、牲畜以及财物损失惨重,加之察哈尔部的趁火打劫,曾经强大的喀尔喀部从此一蹶不振,残余的喀尔喀部落只能苟延残喘了。而察哈尔这次表面上吞并了喀尔喀的乌齐叶特部,增强了实力,但实际上使蒙古各部与蒙古大汗的离心离德,察哈尔不但失去了喀尔喀这个有力的帮手和屏障,而且使自己彻底暴露在金国的刀尖下。 面对金军,察哈尔汗再次表现出胆怯,察哈尔人远远躲在百里之外,始终不敢一战,而是耐心地等待金军退兵,这给了早已疲惫不堪的金军难得的休整时间。 在西拉木伦河边,李榆跪倒在地,从孟克手中的皮囊里捧出一把把灰撒入河水中,萨哈廉站在一旁摇着头说:“我把库鲁的骨灰给你保存好,是想让你带回去,可你为什么这样做,库鲁在这里没有亲人,谁会到此祭奠他。” 李榆泪流满面,一声不吭,把库鲁的骨灰撒尽了,他才缓缓开口:“库鲁大叔的头没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回来,他的灵魂就留在这里了,我不能把他的身体带走,”他又看了看四周,“这里很好,以后我会回来的,等我死了,我的骨灰也要撒到西拉木伦河,我会陪着大叔的。” 萨哈廉踢了李榆一脚:“别说傻话了,大营里的旗兵都说我们的额鲁巴图鲁是打不死的,你要好好活着。” 李榆摇摇头:“我杀了太多的人,我不想再杀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在这里有一间房子,有一群牛羊,能自由的生活,那该多好啊!” 萨哈廉拉起他:“别做梦了,现在天下大乱,有的是人需要我们保护,我说过要以杀止杀,遇到乱世我们就认倒霉吧。” 李榆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些乌齐叶特人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办,他们没有首领带着,不能算是归附,只分到各旗作阿哈,”萨哈廉回答,看到李榆脸色不好又接着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一无所有,又不会种地,有人能恩养他们,至少能活下去,很多事没那么简单,把他们都放了容易,但你怎么保证他们不被饿死。” 察哈尔人迟迟不应战,金军也不敢向草原深入,双方僵持到五月初,失去耐心的老汗终于决定撤军了,士兵们总算长出一口气,兴奋地踏上回家的路,这一趟他们是满载而归了。 但回家的路却不平静,走到半路上,老汗接到沈阳来的急报,明国的东江镇出兵了,鞍山驿附近聚集起大量的明军,似乎打算攻打鞍山驿堡,萨尔浒一带也发现有明军出没,老汗愤怒了,这个不知死活的毛文龙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冒出来,去打鞍山驿可以理解,但他去萨尔浒那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难道是穷疯了,想学诸申打猎、采参——实际上毛文龙已经这样干了。 贝勒们又是喊打声一片,四贝勒却认为西征大军太过疲劳不宜征战,应速调沈阳附近的军队增援萨尔浒和鞍山驿。老汗立即拍板,自己要连夜赶回沈阳,亲自带兵征讨毛文龙这个讨厌的家伙,西征大军按计划回师,并接手沈阳防务,为防止意外发生,还必须增援鞍山驿,这可是辽阳的门户,扼守辽南的要冲,不能不防,萨尔浒倒不要紧,毛文龙就是占了,也呆不下去,而且那有老将巴都礼戍守,金军绝不会吃亏。 老汗一出手就派出他认为身边最能打的两个年轻人出马——命令李榆、苏拜各率两队两黄旗精锐日夜兼程赶往鞍山驿,协助自己的老九巴布泰守住鞍山驿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1节 鞍山驿(一) 鞍山驿堡,英明汗的第九子巴布泰在此戍守,他是老汗的庶妃所生,在老汗的儿孙当中属于靠边站的角色,比阿巴泰都远远不如,到现在才混了个奉国将军的爵位,征讨蒙古、明国这些有油水的活一般没他的事,只有征讨瓦尔喀、虎尔哈这种穷地方时大家才会想到他。这次大军西征,他照例留下守家,而且被老汗一脚踹到鞍山驿堡这个小地方戍守——这比较符合他的身份,沈阳、辽阳这种大地方还轮不到他,不过巴布泰早已习惯了,他又没什么雄心大志,老老实实办差就行了。鞍山驿堡是明国洪武年所建的辽东长城的一道关口,夹在东、西鞍山之间,东临鞍山河,是关外通往辽南的辽阳等地要道,明国打仗的本事越差,修城建堡的本事就越好,小小的鞍山驿城堡不大,但经过明国历年整修加固,也是坚固结实、高大雄伟,三丈多高堡墙没有大型攻城器具别想攻破。金国沾了明国的光,这么坚固高大的城堡,他们只要把大门一关,别人就休想进来,用来对付毛文龙那帮穷鬼明军最合适,谁让他们当初非要把这破地方修得牢不可破。巴布泰一到鞍山驿就把堡外的诸申连同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转移进堡内,他知道毛文龙早晚要来,索性把大门一关,舒舒服服混起日子了——只要堡内有人有粮,谁来了都不怕,混完这些天,等老汗带着大军回来了,这趟差事就算办完了。毛文龙的人果然来了,先是零零星星,然后是成群结队,接着就在堡外折腾开了。双方打了差不多五年了,彼此是什么德性都知道,金军只要感觉到毛文龙要来的风吹草动,肯定是男女老少带着值钱的家当往城里躲,而毛文龙一来绝对是把城外能烧的都烧了、能拆的都拆了,能带走的当然更不会放过,闹腾几天就拍屁股走人,毛文龙到哪儿哪就像遭过蝗灾,双方也没少打过,但每次金军都弄不清楚到底是和明军打还是和造反的老百姓打,不管杀多少这样的所谓的“明军”,过不了多久毛文龙又活蹦烂跳钻出来捣乱了。巴布泰已在堡墙上严阵以待,诸申旗丁、壮妇各持刀矛、弓箭上城死守严防,堡中汉兵也全部被赶上城,年老的诸申带着阿哈忙着烧水做饭,大家都等着明军来攻城——这次来的明军有好几千人,还带了云梯,大家都说明军这次不怀好意,还是防着点好。巴布泰被明军折磨得哭笑不得,他刚听到有大批明军来袭的消息时还有些紧张,他这里老人、妇女不少,青壮却没几个,真要是明军和他玩命,他可坚持不了多久,给沈阳的急报早就送去了,可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谁说的清楚。巴布泰心里害怕,干脆把铺盖卷搬到城楼里,打定主意明军不退他就死活住在这城上了。明军把袭击搞得轰轰烈烈,又是敲锣打鼓、又是吹拉弹唱,周围的汉民尼堪显然也被拉来,隔着一条鞍山河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巴布泰的脸都吓白了,城上的旗丁也有些胆颤,反倒是一帮女人不停地给自家男人鼓劲。明军大张旗鼓地带着百姓过了鞍山河,围住鞍山驿堡,不断地有人勇敢走到堡前对着城上大骂一通,还有人在堡前舞了一趟大刀,最可恨的是一帮吹唢呐的围着城乱吹,好像是要给城里的人办丧事,明军的云梯有好几副,早早地抬出来,几个明军军官模样的人看着面前的高墙商量了一阵,就把云梯扔在那儿没人管了。明军折腾起来没玩没了,巴布泰实在受不了了,拿布条塞上耳朵睡午觉去了。睡到下午,守城的旗丁叫醒巴布泰,说是大家盼望已久的攻城总算开始了,巴布泰一个箭步冲到墙垛旁,他差点气乐了,一大群穿的五花八门的明军,准确说是老百姓,在几个披甲的明军带领下扑到城下,巴布泰很惊讶:“他们是攻城吗?既没有披甲,又没有云梯,打算用脑袋撞城墙吗?”旗丁指着人群说:“他们有不少锄头,大概想挖城吧。”巴布泰愤怒了,你们自己修的城堡有多坚固自己还不知道吗,有这么忽悠老百姓打仗的吗?巴布泰要教训明军了,对这些乌合之众用宝贵的箭矢太浪费了,他让阿哈把从辽东明军那里缴获的火铳、小炮都拿出来,这些东西平时也没人管,扔在仓库怪可惜的,明军不是喜欢用火器守城吗?我们也来试试。懂火器的阿哈和汉军被巴布泰调过来,让他们用火器打城下的明军,这些家伙战战兢兢地先把火器装填好,又小心翼翼将火器固定在城垛上,点燃火绳拔腿就跑,铳炮很快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城上的诸申男女吓得都躲了起来,城下的所谓“明军”更是乱成一团,很快一哄而散,锄头、撬棍扔的一地都是。明军的进攻乱哄哄地结束了,双方的攻防非常友好和平,基本没死什么人,不过明显人多势众的明军很不甘心,几十个被五花大绑的百姓模样的人被推到堡前,明军军官愤怒地喝令这些人跪下,对着城上目瞪口呆的诸申大喊,这些人都是给你们建奴卖命的汉奸走狗,是数典忘祖的大明败类,今天我大明要严惩这些汉奸,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走狗的可耻下场。城上的诸申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议论纷纷,这些人都是本乡本土的庄稼人,有些是村里的粮长,有些是汉军的家眷,有些什么都不是,平时也没做什么啊,怎么成汉奸了?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投靠过他们,更没觉得这些人给他们卖过命,大家都觉得八成是明军发疯了,没本事攻城,就杀自己人泄愤,还有人猜测,城下跪着的几十位大多是村里老实巴交过日子的人,家里多少有点积蓄,肯定是村中的懒汉光棍勾结明军谋人家的家产,所以要杀人灭口了。一阵阵“大明皇帝万岁!”、“明军威武!”、“严惩汉奸卖国贼!”的呐喊声直冲云霄,明军军官示意大家安静,接着把他们抓的汉奸轮流拖到老百姓面前,很快就有百姓模样的人走上前,义愤填膺地揭发跪在地上的汉奸罪行,有得甚至说得声泪俱下,人群中不断发出喊打喊杀的口号声,每控诉一个汉奸的罪行,军官都要问百姓该不该杀此人,百姓无一例外地振臂高呼“杀!”,一会儿的功夫几十个汉奸都被就地斩首,几十颗首级迅速被挂上长杆高高挑起,明军带着百姓绕着堡墙大声高呼,“打倒建奴”、“杀尽建奴”、“收复辽东”……。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巴布泰和诸申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杀这些人关他们屁事,就是这好几千人发了疯似的乱叫让人受不了。巴布泰无奈地苦笑,闹就闹吧,再闹得凶也爬不上城,而且这么乱杀一气,堡内的汉兵也老实听话了。巴布泰算了算日子,今天是五月初四,急报已发出四天了,也许这两天援兵就到了,可惜自己手中只有不到两个牛录的旗丁,否则,用不着援兵,自己就能把他们收拾了。明军闹到夜里才退到鞍山河东岸,巴布泰总算得个空可以睡一会了。下半夜时,阿哈把他叫醒,兴奋地告诉他,援兵到来,是两黄旗的红甲巴雅喇兵,正在城下候着呢。巴布泰一骨碌爬起来,扶着城垛向下一看,可把他乐坏了,果然是两黄旗的人,他是正黄旗佐理旗务大臣,城下那帮人好多都认识,领头的苏拜、额鲁两个侍卫也经常在大汗寝宫见到,他立即命令打开堡门。李榆、苏拜得令后立即出发,渡过辽河后日夜兼程一路向辽阳方向狂奔。苏拜这一段时间精神压力很大,两黄旗的人老是把他和李榆相比,同是老汗身边的侍卫,年龄也差不多,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人家额鲁才当了几个月的侍卫,官级也比苏拜低——苏拜是二等侍卫,出身更不如苏拜——苏拜是勇冠三军的内大臣吴拜的弟弟,阿玛武理堪虽已去世,但活着的时候不得了,是八旗中赫赫有名的战将,曾经在萨尔浒大战中率几十骑独镇南路,监视明国李如柏的大军,末了还追着李如柏上万人打,斩首数十级,苏拜条件这么好,可就是不如人家额鲁。两人各带两个队一同到正白旗效力,一同截杀囊努克,苏拜那两个队死了三十来号人,就得了百余级巴林兵的首级,而额鲁才死了十个人,得到的首级不比他少还把囊努克宰了,再往后就更没法比了,额鲁带着两百来人追杀蒙古人上百里,摧毁察哈尔万户一个,斩首察哈尔巴雅喇科诺特骑兵首级近百级,还收蒙古人口、牲畜无算,被大汗赐号巴图鲁,而苏拜此次西征除了协助斩杀囊努克外,几乎乏善可言。苏拜很佩服比自己小几岁的额鲁,但也想自己能出人头地啊!这次救援鞍山驿,他憋足了劲想立功,一路上都冲在前面玩命地狂奔,逼得李榆也得跟着跑,两人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冲到鞍山驿堡,不过人和马都累得够呛,一进堡就东倒西歪倒了一地,巴布泰一看就知道这帮人累坏了,马上安排烧水做饭,又告诉李榆、苏拜,这里守得牢着呢,你们就放心休息,什么时候缓过劲来,我们就什么时候打。天亮以后,明军又来了,继续接着闹,不过巴布泰一点也不怕了,他把自己的人清点了一下,就等自己的骑兵了。中午吃过午饭,李榆、苏拜来了,开口就问巴布泰怎么打。巴布泰毫不犹豫地决定出城迎战,他计算了一下,堡内旗丁可以凑出三百多人,阿哈也可以凑出两百来人,还有两百戍守汉兵,大概有八百人可以出战,再加上增援的两百精锐骑兵,一千人打这帮乌合之众足够了,鞍山驿堡就交给老人和妇女守着吧。巴布泰说干就干,带着自己这东拼西凑的七八百人打开堡门冲了出去,明军没想到对方真的敢出城,乱哄哄地向河东逃去。巴布泰带着人追着就过了河——今年干旱无雨河水很浅,很轻松就可以涉水过河。金军一过河,就看见明军已列阵以待,逃过河的明军迅速加入到自己战阵之中,明军大阵排得有点乱,但人数却不少,乱七八糟的有四五千人,巴布泰早就料到了明军这一手,无非就是想把金军引出堡消灭,不过手里有铁骑,巴布泰根本就不怕,马上也叫自己的人也摆开战阵迎战。明军见巴布泰终于出城了,不再浪费时间,趁金军刚过河还有点乱,军官们大声吆喝着手下发动了进攻,衣着不整的士兵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明军已经垮了,巴布泰、苏拜正在肆意杀戮,我们再不上去军功就被抢光了——白格跟李榆出了两趟差,落下了一个病根,凡事都要问李榆怎么办,他自己还感觉良好,不用动脑子,小命无忧,还能升官发财,这是多美的事啊,这次还是他动手快才抢到这差事,好多人都争着想跟额鲁巴图鲁去捞军功发财呢。李榆长嘘一口气,还是快点结束吧,他指着明军的大旗告诉白格,我们不跟这帮杂兵纠缠了,要速战速决,那面旗下应该是明军主将,冲过去斩杀敌将,然后迫使这些拿刀使枪的老百姓投降。白格一听马上兴奋了,巴图鲁就是不一样,一出手就要斩杀敌将,这才是最大的军功呢。军令一下,李榆的两队红甲兵迅速摆开锥形骑阵,李榆手持长槊一马当先,孟克、白格持刀盾护卫左右,向着乱糟糟的明军冲去,骑兵一旦发动,那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明军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纷纷避让,少数披甲兵勇敢地迎上来,但瞬间就被踏为齑粉。那面明军大旗之下,这时已聚集起数百明军,其中还有些披甲兵,他们摆开整齐的战阵护住大旗,这应该是明军精锐了,为首一名披甲战将手持大刀高声断喝:“我乃大明东江镇游击李良美,建奴休要猖狂,速速报上名来,本将不斩无名之鬼。”报屁个名啊,李榆瞬间就杀到那人马前,马槊直接就砸向对方的头顶,那人举刀招架,马槊重重砸在刀杆上,大刀立即被砸飞出去,随即两马一错蹬,李榆趁那人还在手足无措,一脚就把他踹下马去,李榆身后的孟克没等那人落到地上,一把捞住他的一支脚把人提起来按在自己的马背上,那个李良美此时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了。李榆的神勇吓坏了明军,李榆挑翻几人后一口气杀到大旗下,长槊横扫将掌旗官连人带旗打倒在地,然后他立马持槊停了下来,用汉话高声呼喊:“贼将已擒,降者不杀!”孟克、白格等人已冲垮这支明军,也学着李榆一遍遍高喊:“贼将已擒,降者不杀!”周围的明军见状,陆陆续续扔下了武器。倒在地上的明军掌旗官慢慢爬了起来,对着李榆说道:“你会说汉话,你是大明国的人?”李榆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那人脸上突然露出怪异的微笑,把手从身后伸出来,孟克大叫一声:“小心,贼子有暗器!”随后手中刀掷向那人。李榆一惊,下意识地向侧面一倒,长槊脱手而出飞向对方,几乎同时他左边的肩膀一阵剧痛袭来,那人手中短弩射出这一箭后,立即被飞来的马槊、长刀刺中仰面倒地。“巴图鲁被明军暗算了,杀了这群明军。”金军愤怒了,伏地投降的明军立即被砍倒一片,那个掌旗官更是被乱刀砍成肉泥。李榆忍着痛大喊:“降者不杀,都给我住手!”但金兵杀红眼了,李榆的喊声一时镇不住他们,明军被杀得尸横遍地。等李榆好不容易喝住金兵时,巴布泰、苏拜也杀过来了,仗打到这时实际上已经结束了,明军兵败如山倒,士兵们扔掉手中的刀矛、棍棒,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金兵正追着明军肆意杀戮。巴布泰看了看李榆的伤,马上命人回堡把医官找来,苏拜气得一跺脚骂道:“你就是个滥好人,这回吃苦头了吧,活该!”说完扭身就走,“你就在这呆着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了。”“苏拜哥哥,死的人不少了,别再杀了!”李榆冲着他身后大喊。“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一大群金兵随着苏拜向着明军逃窜的方向,大呼小叫着追杀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2节 鞍山驿(二) 李榆无力地坐到地上,他的伤口越来越疼,话也不想说了,孟克在一旁点起了一堆火,把几把短刀、匕首擦洗干净,就着火烤起来。 巴布泰关切地问李榆:“痛吗?”李榆点点头,巴布泰握住他的手,“再忍一忍!医官马上就到。” 巴布泰与李榆没打过交道,甚至话都没说过,但他对李榆的影响非常好,他知道的大汗身边的侍卫、阿哈几乎都是势利眼,包括刚才走了的苏拜,这些人见到得势受宠的贝勒、贝子们,拼命地巴结,恨不得把脸贴人家屁股上,对他们这些坐冷板凳的阿哥却是一副爱理不理、不当回事的架势,只有李榆看见谁都傻笑,谁有麻烦他知道了都会尽心尽力帮忙,才不管谁的权势大小,阿巴泰就不止一次对他和巴布海、阿拜这些阿哥说过,像额鲁这样从山里出来的孩子好啊,人实诚!还能把我们当阿哥看。 李榆不等医官了,箭伤怎么处理他知道,医官来不来都一样,孟克帮他检查了伤势,点点头说道,还算好,没有伤到骨头,就是箭镞有倒钩不好拔出来,这还多亏了死鬼囊努克的这套盔甲,要不就几步远的距离挨一箭,肩膀都得射穿,李榆让他少废话,立即给他把箭挖出来。 孟克这家伙手狠,砍了截木棍塞到李榆嘴里,说了声:“大把头,你挺住了,我可动手了。”拿着一把在火上烤过的匕首就在李榆肩膀上划开口子,血不断地冒出来,把李榆左边的衣服都染出一大片红色,孟克猛地一使劲拔出箭镞,李榆立即浑身一颤,咬着木棍含混不清地骂道:“你狗日的不能轻点!” 孟克嬉皮笑脸道:“咬住,咬住,还没完呢。”接着又抄起一把烧得通红的短刀摁在李榆的伤口上,灼热的刀子烤在皮肉上吱呀作响直冒白烟,烟里还带着皮肉烧焦的味道,李榆痛得紧咬嘴里的木棍,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落下来。 巴布泰、白格这帮人眼都看直了,背上冒出冷汗,觉得自己身上也疼起来,孟克医官终于收手了,满不在乎地说:“就这样吧,反正你命大死不了,医官来了再上点药包扎好伤口就行了。” 李榆吐出木棍,长嘘一口气,忍不住骂道:“你小子够狠,把老子都疼死了,你以前没少害死人吧。” 医官总算来了,看了看伤口也没什么好做的了,上了些药又包好伤口就算完了。 太阳落山前,苏拜押着大批的俘虏回来了,巴布泰这时觉得得给李榆出口恶气了,出气的对象自然是被俘的明军,其实他手下的汉军已经动手了,特别是家里有人被杀的汉军更要报仇雪恨,这帮人都是本乡本土的当地人,谁是外地来的明军,谁是当地老百姓,全都一清二楚,他们不但把明军从俘虏中清出来,杀过汉军家属的当地人也被赶到一堆。 巴布泰兽性大发,在鞍山河边将被俘的明军数百人全部斩首,杀完了明军,他又把被汉军赶到一堆的老百姓押到河边,对着老百姓就骂:“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诸申替你们赶走了明国的狗官,诸申给你们守护疆土,大金英明汗给你们分了土地,不收你们的田赋,不征你们的役钱,你们三丁合种官田一垧,二十丁才派一丁当兵、一丁当差,这是多大的恩惠啊!明国的皇帝、朝廷会这样吗?他们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这种日子你们还想过,你们以为投了明国,他们的皇帝、朝廷就会愿意养活你们,做梦去吧!你们这帮蠢材刁民,上了明国狗官的当,跑到这儿送死,那好,爷就成全你们。” 汉民中有人毫不畏惧地回答:“建奴,休要胡说八道,辽东是我们辽人的,不是明国的,也不是你们的,你们来到这儿欺负我们,抢我们的土地,抢我们的粮食,我们不是投明国,我们就是要赶走你们。” 巴布泰气恼地喝道:“反了,反了,一个不留,全部斩首。” 刽子手挥舞起大刀将一颗颗汉民的人头砍下,汉民有人高喊:“辽人是杀不完的,建奴来了,我们杀建奴!明国狗官来了,我们杀狗官!” “建奴来了,杀建奴!狗官来了,杀狗官!”汉民们呐喊着,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鞍山河的河滩上,不一会儿就堆满了一具具无头尸体,鲜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李榆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对这种场面他无能为力,他眼里全是鲜血,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那个声音“建奴来了,杀建奴!狗官来了,杀狗官!” 英明汗在去鞍山驿的路上接到巴布泰的信,巴布泰报告说他已在鞍山驿取得大捷,彻底击溃明军,斩首千余,活捉东江镇游击李良美,信中也说了三等侍卫额鲁此次再立擒将夺旗的大功,美中不足的是额鲁负伤了,所幸伤势不重。 老汗松了一口气,能打胜仗总是好的,这段时间也把他累坏了,接到鞍山驿堡告急的文书,他就连夜从辽河奔回沈阳,在沈阳稍作停留,召集沈阳附近的驻防八旗,人马集结完毕,又与众贝勒带兵赶往鞍山驿,毕竟是要七十的人了,再好的身板也吃不消啊! 老汗想了想,决定退兵了,众贝勒没意见,他们也想休息一下了,何况沈阳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们回去处理呢,老汗又把送信的人找来问了问李榆的伤情,让他回去告诉巴布泰,两黄旗的那两百骑兵调回沈阳,慢一点没关系,但一定要照顾好额鲁娃娃,骑不了马,就让他坐大车回来。 于是,老汗和贝勒们带着金军掉个头顺原路返回了沈阳。 沈阳的情况很糟糕,今年从开春到现在就没有下过雨,地里的庄稼种下去长不出苗,又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整个大金国都在挨饿,蒙古人干脆把种粮都吃了。金国境内盗贼也猖獗起来,广宁、义州基本被盗贼控制,留住在那里的蒙古人都成了他们的同伙,已经消声灭迹多年的巨贼翻山虎也不知从哪钻出来,伙同一帮蒙古马贼窜到铁岭、开原一带作乱,抢走不少粮食、财物,还裹挟走不少人口,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大白天的就有人在官道上拦路抢劫,抢劫的人不仅有尼堪和蒙古人,甚至有诸申参与其中。 大家的日子不好过,就都盯着老汗从西拉木伦河带回来的人口、牲畜以及财物,这次西征收获极大,带回的人口、牲畜有五万六千余口,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呢。老汗一回到沈阳,充满期盼的八旗军民立即热情高涨,于是在万众瞩目下,老汗亲自主持召开这次分赃大会,为保证本次大会成为一次团结、胜利的大会,避免黑箱操作,参加会议的不仅有议政贝勒、八都堂,各旗的贝勒、贝子和勋贵大臣们也都应邀参加。 按照英明汗汗早早立下的规矩,先是议功,优先赏赐军功,然后参战之人按爵位、官职各有所得,最后再由各旗平均分配,这套分配办法各旗也没什么可说的,会议应该开得很和谐。但刚一开始阿巴泰就闹起来了,他没去成西拉木伦河,本来就不满,而且这次还死了不少精壮,坚持要额外多分两百头牛。 他还指着代善说道,当初大贝勒在蒲河议事时说过要多给他财物,他们镶白旗本来就穷,这次又前后死了两百八十个精锐,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大家做事要讲良心啊! 代善马上认账,但他表示无能为力,现在是五月了,执事的是二贝勒阿敏,阿巴泰应该去找阿敏。 阿敏则不吃阿巴泰这套,你们镶白旗死了不少人是事实,但我已经录过军功了,凭什么再多给你财物,谁答应过你的你就找谁去,反正我不管。 两人把阿巴泰像球一样踢,阿巴泰受不了了,没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又哭又闹向老汗告状,镶白旗旗主杜度反倒一声不吭,好像与他无关,最后还是多尔衮出面说情,众贝勒才答应给他多分五十头牛。 议功时又出了麻烦,这次功劳最大的肯定是李榆,但李榆没官职,贝勒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破例按牛录备御例赏赐,阿巴泰又跳出来了,理直气壮地说,大金国不能亏待有功之臣,额鲁功劳这么大,就应该加官进爵,凭什么只给虚衔,要给就应该直接给一个牛录备御的实缺,他不能看着跟他一样老实的额鲁吃亏。 阿济格立即识破阿巴泰的险恶用心,备御实缺可是管一个牛录,八旗中只有四百多个牛录,哪个牛录的备御能随便动?能拿出备御实缺的只有他阿巴泰,他那六个牛录的备御没几个人想当,阿巴泰这是变相要挖人了,阿济格当然要坚决反对,多尔衮这次继续站在阿巴泰一边,跟自己哥哥吵起来。 老汗表态了,既然大家都认为额鲁功劳大,大金国当然不能亏待他,干脆给他一个更大的官,直接升二等游击,二等侍卫还是先当着,以后有实缺再说,这一下让阿巴泰的打算落了空——金国仿照明国官制设立的官职听起来好听,比如游击、参将似乎和甲喇额真差不多,但如果没有在八旗中牛录、甲喇、固山中占到实缺,就跟打杂的差不多,额鲁还是没入旗,继续是个八旗行走。 会议吵了几天才算开完,抢来的人口、财物总算分配下去了,最后老汗还宣布镶白旗旗主杜度调到正红旗佐理旗务,多尔衮暂理镶白旗,这时大家才明白为什么多尔衮跟阿巴泰突然一个鼻孔出气了。 又过了几天,萨尔浒的巴都礼传来捷报,他在萨尔浒大败明军,斩首两百余级,明军溃走。老汗本来还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了,人一轻松下来,就感觉身边少了什么,直到看见多铎把一大堆从各贝勒那里收刮的礼品往自己屋里搬,才想起他的额鲁娃娃还没回来。 多铎马上告诉他,巴布泰和苏拜早回来了,但额鲁快到沈阳时,又转道去了奉集堡养伤,害得他少收一份礼品。 “这娃娃实诚人啊!”老汗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李榆和北屯子的事,“就让他在那儿过些日子吧,不过得送点吃的过去,阿巴泰那破地方饭都吃不饱,他怎么养伤?” 鞍山驿一仗打完,巴布泰把戍守鞍山驿堡的交给守堡的备御,带着李榆、苏拜打道回沈阳,这地方他也呆够了,为了照顾李榆,巴布泰特意为他准备了一辆带车棚的牛车。于是,李榆就躺在牛车上,一路不紧不慢地往沈阳走,快到沈阳时,李榆下了牛车,跟巴布泰、苏拜、白格讲自己得顺便回趟奉集堡,看看北屯子的乡亲,巴布泰、苏拜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答应替他向大衙门报备,反正都得养伤,在哪还不一样,立即给他准备了些粮食和药材,白格还跑到奉集堡向守堡旗丁打了招呼,等奉集堡备御巴扬哈带着人来接,这才肯离开。 巴扬哈有段日子没见到李榆了,他听报信的旗丁说额鲁巴图鲁要回家看看,而且身上还有伤,马上就带着十几个旗丁赶着大车心急火燎赶来了,见到李榆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硬扶着李榆上了大车,而且亲自坐在前面赶牲口上路。 李榆看着巴扬哈似乎比以前更瘦了,背后拖着的大辫子里也有了白头发,关心地问起最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巴扬哈立刻变得愁眉苦脸,一肚子苦水向外倒:“额鲁兄弟,咱们牛录的人命苦啊!乡亲们拼死拼活在地里干,可老天不下雨,种到地里的庄稼就是出不了苗,今年的收成没指望了,这次打仗又死了库鲁大叔和十几个最好的青壮,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看来今年真要饿死人了,我这个备御没法干了。” “生意做得怎么样?”孟克在旁边插了一句,“手里有钱,就不怕粮荒。” “别提什么生意了,你们一出去打仗,粮食就更紧了,市面上有钱都买不到粮,粮商们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要粮也得等南边夏粮收了,而且我们和明国还在打仗,有粮也不好运过来,就是运过来了,也指不定有多贵,我们哪里买得起!”巴扬哈摇摇头,“算了,听天由命吧,乌岱大叔还想到长白山里采参、打猎,我也把他劝住了,上次他进山遇到了毛文龙的人——他们也是穷疯了,要和我们抢饭碗,我们把他们打跑了,自己也死了两个人,可这流了血得来的皮毛、人参却不值钱了,根本换不回多少粮食,这种买卖我们不做了,我们不比明国,死不起青壮人口。” “别着急,巴扬哈大哥,会有办法的,”李榆只得安慰他,“这次我们打败了西拉木伦河的蒙古人,得了数不清人口和牲畜,咱们牛录这次又死了不少人,军功一定不会小,大汗肯定会给赏赐,有了这些赏赐大伙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没用的,贝勒、大官们有的是田地、牧场,当然想要人口、牲畜,但我们需要粮食,就算分一些人口、牲畜给我们,我们也养不起,”巴扬哈又是一阵的长叹,突然他扭过头来对李榆低声说,“兄弟,说句不中听的话,大金国这样下去会出事,人都要饿死了打再多的胜仗有什么用。” 两人都不说话了,走了好一会儿,巴扬哈扬起鞭子指着一大片庄稼地让李榆看,那片地与一路上长得稀稀拉拉的田不一样,大片的绿苗已经长出来了而且还长得挺高,远远看去一片青绿色,巴扬哈忿忿不平地说道:“这片挨着沙河的地有两百垧,土肥又有河水可浇灌,庄稼长得多好,这块地原本划给我们镶白旗,我们本来种得好好的,后来大汗因为要隔绝明军的袭扰,下令弃守金州、海州等沿海之地,一些镶蓝旗的人撤回沈阳了,一眼看中了这块地,非要借种一季,这一借就是几年,大汗给他们重新分了地,依旧占着不肯还给我们,这个亏我们可吃大了,要有这块地咱们的日子那会怎么难过。” 李榆一听就火了:“哪有这么霸道的,这还让不让人活,我去找大汗讨个公道!” “千万别胡来,”巴扬哈急忙劝阻,“兄弟,这官司咱们不是没打过,但打不赢,咱们的杜度贝勒惹不起镶蓝旗的阿敏贝勒,你闹到大汗那里也没有用。” 正说着,北屯子到了,乡亲们一看到李榆就哭了,北屯子跟库鲁一起参加西征的人有十八个,结果连库鲁在内死了八个,残废了三个,这对男丁少青壮更少的北屯子诸申打击太大了,整个村都笼罩在哀痛之中。 哈达里一看到李榆,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就哭了起来,这孩子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现在也只有李榆跟他最亲了,他这么一哭,跟他形影不离的喇布杜也在一边嚎哭,李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两个孩子劝住不哭了。 李榆问乡亲们乌岱大叔到哪儿去了,几个老人告诉他,这些日子一直不下雨,地里的庄稼都要旱死啦,乌岱现在接任了库鲁的千总一职,村里的事全落他身上了,他也没别的法子,就带着村里的男丁跑到几里外的河里挑水浇地,纳娅大婶和女人们也得下地帮着干活,村里的诸申、蒙古人还有尼堪,能下地的都下地保庄稼去了,现在就剩下老人、孩子看家。 巴扬哈忙派人去找乌岱,过了好久乌岱才回来,乌岱看上去比以前老多了,脚步也沉重了许多,库鲁一死全村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这个家不好当啊!乌岱见到李榆,马上让孟克把哈达里、喇布杜带走,接着与李榆、巴扬哈一起回到自己家,开口就问:“听说你负伤了,伤在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李榆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哽咽地向乌岱说:“乌岱大叔,我不起大家,我没把库鲁大叔和乡亲们带回来,我追了蒙古人两天也没找回他们的头,我把他们的骨灰都撒进西拉木伦河里了。” “孩子,你没有做错,乌拉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死在哪里灵魂就留在哪里,用不着尸骨还乡。”乌岱看了看他的伤口,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和库鲁最担心的是你,我们都怕你出事,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只要有你在,我们部落总会有兴旺的一天。” 李榆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巴扬哈也眼圈红了,抚摸着李榆的后背说:“兄弟,别伤心了,小心伤口裂了,乌岱大叔说得对,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别说库鲁大叔这部落的人了,就是我这牛录的老少爷们也指望着你呢,你知不知道,我们镶白旗西征的人回来把你的事一说,十五个牛录上上下下都把你视作我们自己旗里的人了。” 乌岱、巴扬哈劝了一会儿李榆,纳娅大婶进来了,还端来了几碗高粱米饭,李榆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和巴扬哈的碗里是干的米饭,还有几块肉,乌岱却吃的是掺了野菜的稀粥,他想起巴布泰、苏拜塞给自己的几袋粮食,马上让乌岱派人去取了分给大家,乌岱想了一下对纳娅大婶说,还是留在你那儿给下田干活的人做饭吃吧。 三个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巴扬哈问起乌岱田里的情况,乌岱苦笑了一下说道:“还能这么样,拼死拼活地干,能保住一半收成就不错了,尼堪的庄稼把式说,要是能挖条渠把沙河的水引到山前就好了,可镶蓝旗那帮王八蛋不同意,说我们把水引走了,他们就不够用了。” 巴扬哈不吃了,捂着脑袋叫起来:“为什么吃亏的总是我们镶白旗,同是大汗的儿孙,就该我们受穷?要是褚英太子不倒霉就好了,那还有谁敢欺负我们。” 乌岱冷冷地瞥了巴扬哈一眼,十几年前他和库鲁在乌碣岩与褚英、代善的建州兵打得昏天黑地,结果乌拉人大败而逃,自己也负了伤,他巴不得褚英这个昔日的对头倒霉, 李榆又激动起来,嚷嚷着要告状,巴扬哈立即警告他,在八旗中不公平的事多得是,谁有权势谁就有理,你管得了吗,我们可不想为这事把你再搭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4节 二妞 李榆抱着一本书正在打瞌睡,突然被惊醒,很不满意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刚开始做梦就被你打断了,嗯!你说什么女娃娃,哪个女娃娃会找我?” “就是在蒲河猎场缠着你背的那个,快跑啊!要不就来不及了。” 李榆脸色大变,趿拉着鞋就往屋外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女娃娃已经在门口堵上了,嘴里还大声说:“额鲁,本格格到此,还不赶快给我滚出来侍候着。” 李榆只好硬着头皮出门:“怎么又是你呀!我哪招你惹你啦,你还找上门来了。” “你真以为本格格稀罕你啊?这儿是我阿玛的牛录,这儿的地和人都是我家的,我想来就来,你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到我家了,你当然是招我惹我了。” 李榆当然知道这是谁的牛录,就是没想到会撞见这个阿巴泰家的二妞,说起来还真是自己到了他们家的地盘,他一下子无话可说,二妞得意了:“没话可说了吧,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我看你顺眼你才可以留下,我烦你了你就得滚蛋。” “格格,这里的人都得忙着地里的活,顾不上你,我呢,身上也有伤没法侍候,这儿一点都不好玩,你还是回家吧,沈阳城多好啊!”李榆无可奈何地说道。 “谁说我是来玩的,我家牛录的地里有活,我得来瞧瞧,你都在这儿混吃混喝,凭什么让我走?” “行,算你有理,你们家的地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我有伤侍候不了你,我们各顾各的吧。” “不行,你既然来了就是我们家的客人,我哪能不管你呢,”二妞嬉皮笑脸贴上来,“不如这样,我侍候你吧,反正你是为我们大金国负的伤,本格格侍候你也算为国效力。嘿!你瞪眼看我干什么,这是我家的地方,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二妞闯进李榆住的破屋子,骂了声“猪窝”就指挥着带来的女奴收拾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连炕上的被褥都换了。孟克在一边忍不住了,抱起扔在地上的破被子说:“格格,我们是粗人,糟蹋不起你的新被褥。” “谁说是给你用的,是我自己要盖的,你另找地方睡去吧。” “你一来,我们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李榆嘴里嘟囔着,跟孟克一起收拾起破被褥准备走了。 二妞一把拉住他:“你走什么,炕这么宽,你睡这头我睡那头不就行了,我们诸申不讲究,两家人都可以挤在一个炕上睡,再说本格格也不怕你。” 李榆顿时眼前一黑,你不怕我可怕啊!他仿佛已经看见阿巴泰拿着刀走来要找他算账,李榆拔腿就跑,二妞见他跑了,喊了一声“抓住额鲁!”,跟着李榆就追。他俩在前面跑,一大群二妞带来的阿哈、女奴也紧跟在后,村子里立即鸡飞狗跳,村里的汉民不知所以赶忙躲进家里关门闭户,李榆想躲都躲不了,哈达里、喇布杜这帮孩子嘴里叼着漂亮姐姐给的白面饽饽,兴致勃勃加入了游戏,带着二妞在村里把李榆撵得无处藏身,孟克心里骂着:诸申的娘们比我们蒙古妞还骚!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巴扬哈来了之后,这场闹剧才收了场——小主子来,他不能不过来伺候,巴扬哈一听事情的经过,也吓了一跳,心里埋怨:小主子,你以为这是在费阿拉、赫图阿拉呀,现在大家进辽东了,是体面人了,有你这样非跟人家挤一个大炕的吗?嘴上还得哄二妞,总算他能说会道,二妞才答应可以不在一个炕上睡,但她要侍候李榆,所以李榆必须和她住一个院子,至于院子里其他人怎么办她就不管了。 把条件谈妥了,巴扬哈把李榆拉到僻静处,悄悄地哀求道:“兄弟啊,不是老哥不留你,是这个小主子太能折腾,她带了这么多人过来,要是多呆几天,我这个牛录就伺候不起了,你还是先回沈阳吧,等这位主子走了之后,再回来呆多久都成。” 李榆也知道在这儿混不下去了,有这位格格在,别说巴扬哈了,村子里的人也受不了啊,他们一来害得汉民出门都得小心,郭老汉一家还得找地方住,李榆马上答应就这两天走,巴扬哈再三谢罪后才走,心里琢磨着得跟贝勒爷交代一声,不能再把小主子留家里了,自己家的小主子要是嫁了额鲁兄弟,这也是一件好事啊! 但李榆想走也不容易,二妞很快察觉了他的意图,直接告诉他,现在回沈阳可不是时候,科尔沁的部长老奥巴来沈阳朝觐了,这可是大金国的一件大事,老汗这次要把自己的养孙女肫哲公主嫁给他,而且还会给他赐号,老奥巴也要向大金国盟誓归附,老汗和贝勒、大臣们正为这事忙得团团转,就是侍卫们也是鸡飞狗跳的,二妞自己就是趁着阿巴泰顾不上管她才溜出来的,李榆现在回去肯定要被抓差,听二妞这么一讲,李榆吓得不敢回去了,他宁愿忍二妞几天,也不想回去凑这个热闹。 二妞一住下,李榆就发现要脱身有多难,二妞恨不得整天腻在他身上,哈达里有好东西吃,对这个姐姐大有好感,还帮着二妞说话,二妞甚至把李榆的伤口都扒开看了,一看她就笑了:“原来你真是赖在这儿混吃混喝啊,不过你也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就继续装吧,多久都成,反正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李榆可没打算和她在一起,但他走之前还有件事要找乌岱谈,夜里把二妞哄走后,他独自找到了乌岱,见面就说:“大叔,我想走……” 乌岱马上制止他,出门转了一圈,然后关好门窗,这才示意他继续说,他了解这孩子,深夜找他绝不是简单的告别。 李榆面露痛苦之色,语气沉重地说:“我不想干了,他们是一群狼,走到哪儿都要吃人,他们杀明国人,杀蒙古人,杀辽东人,成千上万的杀,我一想起觉华岛、西拉木伦河还有鞍山驿,眼前就是一滩滩血,就是一个个人头,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 乌岱平静地问:“我听说他们给了你官职、农庄、宅院,你都不想要了?还有你那些好朋友,包括硬要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俊俏的格格,你舍得离开他们?” “我什么都不要,我从乌拉山出来就是个穷光蛋,那些都不属于我,”李榆摇摇头,“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把杀人的刀,只要这把刀好用,他们就会喜欢我,给我官职、财物和土地,可我不想作这把刀,我不喜欢杀人,我只想自己好好活着,也让别人好好活着。” 乌岱站起来走了几步,点点头对李榆说道:“库鲁和我都没有看错你,什么时候你都是乌拉山的‘野人’,还是那么善良质朴。库鲁死后我就在想,我们乌拉人为什么要给爱新觉罗家卖命流血,他们灭了我们的族,强迫我们为他们打仗,还厚颜无耻说恩养我们,真是笑话,是我们自己干活养活自己,是我们流血卖命给他们家打下了江山,我们恩养他们还差不多。”乌岱笑了笑又说:“我早看出你的伤好了,你是赖在这儿不想回去,算了,躲是躲不过去的,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李榆眼圈红了,有点哽咽地说道:“可我舍不得你们,我走以后你们怎么办,我就是想不出法子带你们走,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乌岱大手一挥果断地说:“不要管我们,我还没死呢,这副担子我来挑,你找到机会就马上逃,绝不能犹豫,他们家的人可是狠着呢。” 李榆忍不住哭了起来,乌岱眼圈也红了,他抚摸着李榆轻声说道:“今年都十九了,怎么还跟过去一样动不动就哭,以后一个人在外闯荡,可不能哭天抹泪的,人家会笑话的,你要是惦记我们,就好好活下去,为我们闯出一片太平天地。” 乌岱安慰了一会儿,李榆才不哭了,一老一少又合计起脱身的办法,商量了半天也想不出法子,乌岱无可奈何地说,金国控制太紧,想逃走实在不容易,只有见机行事了。 李榆临走时,乌岱突然叫住他:“你把哈达里带走吧,我想通了,库鲁死了,我不能让库鲁的孙子长大后再为他们家卖命,以后喇布杜他们这些孩子长大后也要逃出去,乌拉人不做他们家的奴才!” 分手的一天终于到了,李榆要回沈阳了,二妞二话不说马上就卷铺盖卷跟着,乌岱、纳娅大婶和村里的诸申都到了村口送别,郭老汉和汉民也走出家门,有二妞这伙人在他们不敢上前,只能远远地向李榆挥手道别。 乌岱送了一里多地才肯停下,李榆突然向他跪下磕了三个头,哽咽地说道:“大叔,村里的乡亲就烦您老人家照顾了,我给您磕头了!” 李榆又拉住喇布杜,这孩子一直缠着李榆,他也想跟哈达里一起去沈阳,但李榆不能带走他呀,纳娅大婶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李榆看着喇布杜说道:“喇布杜,你好好陪你额娘,要帮额娘多干点活,等你长大了,我一定会来接你。”他抽出自己的双刃板斧塞到喇布杜手里,“这个送给你,好好学本事,要做个家具不够,过日子的锅碗瓢盆也不够,要添置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李榆受不了了,说了声我没钱,干脆一拍屁股就走,由着她折腾吧,二妞也不见外,马上把事情应承下来,还指定孟克、哈达里两人留下帮忙。 李榆既然回来了就得报备,他一进瓮城就被侍卫们围住了,阿萨里张口就说:“额鲁,你带着媳妇回来了,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苏拜马上加一句;“就是,这小子太鬼了,宅子、媳妇一下就到手了,我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得好好罚他。” 李榆立即辟谣,不过后面一句话差点把他噎死——内大臣吴拜凑到来说道:“都一起上过大炕,生米也都煮成熟饭了,你不请都不行啦!” 李榆说不清了,垂头丧气地任大家说笑,好在这段时间宫里没事,鳌拜、准塔这帮侍卫行走都被放假回家了,要不指不定多热闹。多铎听到外面的嬉笑声,马上窜出宫来,见到李榆就逼着他喊叔叔,李榆赶紧贿赂多铎,拿出一对从蒙古人那里搜来的镶银匕首递给多铎:“小阿哥,你看这对匕首多稀罕,刀柄上还镶了银子,这可是我从西拉木伦河给你带回来的。” 多铎接过来看看,摇摇头说:“一点都不稀罕,我那里镶金、镶象牙的都有,”多铎眼珠子一转,指着李榆的大白马说道,“不如,你把这匹马送给我吧。” “你喜欢就拿去,送你了。”李榆毫不犹豫回答,随手把把缰绳递给他,多铎高兴坏了,一跃上马围着瓮城就跑起来,玩够了才回来,又把缰绳还给李榆。 “算了吧,我听说过这是那个囊努克的坐骑,你留着吧,我什么时候想骑,借我骑一下就行了,你那对匕首我收了,算是你送过礼了。” 李榆恨不得抱着这小子亲一下,说实在的他心里还是舍不得,不过他现在最怕的人进了瓮城,他准备躲了,吴拜看他神色紧张,一回头发现阿巴泰正走来,马上在一旁说:“你小子够油的,大家都忙的时候你躲开了,现在轻松了你又回来了,这几天反正也没事,你就先回去把你的新家收拾一下吧。” 李榆如蒙大赦,牵着马就溜了,阿巴泰叫他,他也装作没听见,阿巴泰骂了几句,自己进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5节 告诫 阿巴泰此次来就是为了李榆的事,他也没想到他家二妞的事传得这么快,人还没回沈阳,额鲁和二妞的八卦就满天飞,而且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说二妞肚子里都怀上了,还有人更夸张说再过两个月二妞都该生了,阿巴泰心里有数,巴扬哈早向他说了,额鲁还是很守规矩的,两人就是磨磨唧唧,而且还是他家二妞主动。阿巴泰心里有底当然不怕,诸申又不是汉人,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但风言风语吵吵得厉害,他觉得有些话得向老汗说清楚。 阿巴泰见到老汗就说,他已经找人问过了,事实证明额鲁和您孙女是清白的,外面风言风语都是谣言。老汗根本不当回事,他的女儿、孙女多的是,才不在乎风言风语呢,老汗说了声知道了,就不想听了。 阿巴泰话锋一转,马上又说,其实额鲁这小伙子人不错,二妞嫁给他也不委屈,要是父汗给二妞指婚的话,他们两口子也能接受额鲁这个女婿。说到这儿,阿巴泰脸色痛苦起来,对着老汗叫起穷来,他这六个牛录穷得远近闻名,再加上西拉木伦河又死了三十来个精壮,更是雪上加霜,他们两口子当家不容易啊,真要他们拿出嫁妆也是无能为力,额鲁又是个穷光蛋,连彩礼都不一定出得起,您孙女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老汗一听就明白了,点头说自己会考虑的,委屈不了自己的孙女,阿巴泰这才高兴地走了。老汗等他一走就骂道:“这个老七就是个财迷,就知道为自己打小算盘,既要女儿把额鲁这个坑先占住,又要伸手向我要钱。” 不过,晚上他就知道还有更财迷的,大妃一见他就递过来一张纸,大妃笑着说:“这是三格格刚送进宫的,大汗瞧瞧吧。”——三格格是老汗的三女儿莽古济,与莽古尔泰、德格类是同母兄妹,原是大都堂乌尔古岱的福晋,乌尔古岱死后一直守寡在家,时不时入宫来串门。 老汗一看就气乐了,画很简单,就是一张最便宜的黄纸,上面画了座房子,房子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摆了饭食,房子门上画了一把双刃板斧,房子前有两个小人,一个满脸笑容站在门前伸出双手,另一个小人递过去一锭银子。 老汗指着画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这是额鲁伸手要钱吧,好像就他爱用这种板斧,他居然敢向我要钱了。” 大妃摇头说道:“额鲁没这心眼,这是豪格托三格格送来的,说额鲁乔迁新居,明天请我们去吃饭。” 老汗简直哭笑不得了,连声说道:“闻所未闻,闻所未闻,竟然有人伸手要本汗随礼了。” 大妃也笑得流出眼泪:“这肯定是依兰干的,额鲁自己都不一定知道,上午他还在和多铎玩呢,大汗,您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是不能去的,我们也随份礼吧,小辈们伸手了,你还能打回去,二妞这孩子得嫁人了!”老汗无可奈何地说。 李榆当然不知道二妞干了什么,他前脚刚走,二妞就把她的主意告诉孟克——请客收礼,她指示孟克一定要绞尽脑汁把李榆的狐朋狗友都找出来,宁可错过绝不可放过,务必一网打尽。 俩人正商量着呢,豪格、硕托和斋桑古上门了,屁股后面还跟着鳌拜、准塔、遏必隆这些李榆的小兄弟,这帮子人一路吵吵闹闹进了门,没见到李榆却看见二妞正站在堂屋里对着孟克指手画脚,立即相互会意一笑。 豪格、硕托和斋桑古毫不客气就坐下了——说起来二妞还是他们的堂妹,指着二妞叫她款待客人,接着把他们的事就讲给二妞听。 这帮人是为汉官告黑状的事而来,范文程他们告李榆还是比较注意保密的,是偷偷写信给大贝勒们,本以为别人都不会知道,可莽古尔泰把信给德格类看了,德格类管不住自己的嘴,把这事告诉了好朋友岳托,岳托一知道他的弟弟硕托、萨哈廉和连襟豪格也就知道了,硕托又是个大嘴巴,这一来全沈阳都知道啦,范文程等人马上成了沈阳八旗唾骂的对象。鳌拜、准塔和遏必隆这些人听说自己的老大被几个穷酸汉官告了,实在气愤不过,这群小畜生凑在一起,趁着天黑在范文程、宁完我、马国柱等汉官家门口泼了大粪,这还不算,他们又邀了李榆的好哥们豪格一起找到硕托家里要说法,凭什么胡说我们神勇无比的老大是胆小如鼠的明国人?范文程既然是你硕托牛录里的包衣奴才,他惹了事你这个主子就得担着。 硕托对范文程也是一肚子火,这个奴才正事干不了,整天就想着跳槽当官,他早就想收拾这家伙,可范文程是抚顺就投靠过来的老奴才,大汗觉得他还有点用,四贝勒和多尔衮贝勒也挺看重这家伙,硕托还不敢轻易动他,被豪格、鳌拜等人逼急了,硕托拍着胸口表示,自己也是额鲁的好朋友,看到好朋友被坏人陷害也是痛心疾首,额鲁回来一定会登门赔罪,范文程这些奴才早晚他也会狠狠收拾的。 今天李榆回沈阳的消息传来,豪格、鳌拜等人就急不可耐窜到硕托家,硕托也不推辞,带着他的好兄弟斋桑古就去额鲁家——斋桑古是二贝勒阿敏的异母兄弟,排行老五,与硕托几乎形影不离,当初硕托跟老爷子代善翻脸离家出走时,身边跟着的就是斋桑古,这家伙与硕托同病相怜,他也与哥哥阿敏闹得很僵,两人被抓回来后,代善想杀硕托,而阿敏也想杀斋桑古,幸好老汗明察秋毫,一眼看穿代善、阿敏是舍不得分家产才想杀人,没听代善、阿敏的鬼话,俩人才算保住了性命,从此以后俩人关系更好了,有事没事总在一起,好事坏事也一起干,在沈阳是俩有名的浑人。 二妞听了他们讲完,一点也不在乎,这才多大的事啊,至于兴师动众吗?二妞心里想的只是钱,看到这帮人眼前一亮,马上把自己的捞钱办法告诉他们,然后说道:“三位哥哥,眼下宅子是有了,就是缺钱缺财物,这么大的宅子没法住啊,你们可得帮你们兄弟一把!” 硕托、斋桑古立刻兴奋起来,他俩平时就爱凑个热闹,额鲁搬家这么大的事哪能少得了他俩掺和,这帮子人一拍即合,马上坐在一起琢磨起来。 大家马上就把要算计人想出来了,李榆在沈阳的朋友还真不少,比如跟着李榆捞军功的白格、扬善,镶黄旗的图赖,侍卫里的苏拜、阿萨里,汉官中的刘兴祚、英格,做生意的范掌柜,这一帮人都没跑掉,孟克觉得还不够,把自己的一帮有钱的赌友也加了进去。 二妞想了想还是有问题,这帮人钱都不多,而且饭量都不小,弄不好还会赔本,让大家各自把自己这边有钱的熟人管他是贝勒、贝子还是重臣,只要和李榆沾点边的都加了进来。 于是,大小贝勒几乎一网打尽,二妞的大姐夫李永芳,二姐夫英俄尔岱也没躲过去,连老汗和大妃都进了黑名单,斋桑古坚持把二哥阿敏和六弟济尔哈朗加进去,虽然他们与额鲁没什么交情,但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他们,只有多尔衮大家都认为算了,这人有点假正经,最好别惹他。 豪格还提出把他岳母莽古济也请上,这位三格格家里有的是钱,在家闲着没事就喜欢凑热闹,一请肯定来,而且还会带着一帮没事干的福晋、格格来,给老汗、大妃发请柬的事也可以让她干。 硕托说他和斋桑古讲义气肯定会来,豪格肯定也会来的,不过老汗和大妃,还有那些贝勒、贝子、重臣肯定不会来,但他们有钱还爱面子,不来最好,钱到了就行。硕托还强调,李榆在文馆认识的人也得请,但像范文程这帮穷酸放过了太可惜,留下吃饭肯定要赔钱,所以到吃饭的时候,鳌拜、准塔,还有孟克的那帮赌友就得把他们吓走。 最后大家才想到请人吃饭要用请柬,可谁都不会写,这难不倒二妞,她派孟克买了些黄纸回来,带着大家鬼画桃胡折腾了半天,大功告成之后,才各自带着一大叠讨钱文书散去。 李榆出了瓮城,就在街上闲逛,家他是不敢回去了,那个二妞太可怕了。逛着逛着就到了大衙门,他有点犹豫是否该进去——达海、刘兴祚给他的书一本也没好好读,库大嘴骂起人来可不讲情面,索尼眼尖一眼就看见他,拖着他就进了大门,嘴里还嚷嚷着:“咱们文馆出的巴图鲁回来了,把饭盛一碗来,这小子八成没吃饭。” 索尼一边看着李榆吃饭,一边唠唠叨叨说起来,把杀囊努克的功劳记在四贝勒名下不怪他,也不能怪四贝勒,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只知道打仗,忘了把首级带上,现在想改都不好改了,不过大家都知道是你的功劳就行了,咱们也不能和主子争是吧。 李榆马上说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反正囊努克被宰了,记谁名下都一样。索尼见李榆这么爽快,不禁连声称赞李榆是厚道人,马上他又为李榆打抱不平,人老实就是容易受欺负,连那帮没用的汉官都敢告黑状,随后就把范文程这帮人向大贝勒们告他状的事说了,听得李榆目瞪口呆,难怪进来的时候那些家伙都躲着他。 索尼得意地说:“兄弟,哥哥已经为你出气了,从这个月起,给这帮家伙的口粮全部用小斗发,饿他们几顿就知道规矩了,简直要反了,居然胡说你额鲁兄弟是明国人。” 李榆对索尼大为惊叹,这家伙文质彬彬的,整起人来却心狠手辣,这一手也太缺德了。 李榆既然来了,就不能不见库尔缠、达海两位师傅,库尔缠果然开口就问他书读的怎样,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也懒得骂他了,叹了口气说道:“读书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事,你不好好读,以后丢人现眼的时候,别说是我教的就成。” 这话可太重了,李榆赶紧赌咒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偷懒了,而且只要不当差就陪着师傅,说完马上就拿起本书趴在桌子上读起来,这一读就是一下午,李榆连窝都没动一下,库尔缠、达海都觉得不对,这小子肯定有鬼,两人一逼问,李榆只好说了实话,家被阿巴泰家的二妞占了不敢回去,现在就是在文馆读书也比回家好。 库尔缠、达海很同情地看着李榆,库尔缠叹了一口气:“我这小表妹可不是一般的刁钻泼辣,你落到她手里哪有个好,你就认命吧!这样也好,以后你就多到我们这里读读书吧。”他想了想又说:“反正你回不了家了,今晚正好陪我们去到萨哈廉家,他也想见见你了。” 萨哈廉家是他与库尔缠、达海、刘兴祚经常聚会的地方,四个人志趣相投、肝胆相照,每隔个十天半月必须在一起聚一聚,他们隐隐约约有拉李榆入伙的意思。 一路上,库尔缠、达海讲起萨哈廉请老汗给李榆赐号“巴克什”的事,老汗也没说不同意,但始终坚持认为李榆太年轻了,要过个两三年再说,库尔缠认为这样也好,李榆现在的学问确实差了一点,糊弄诸申、蒙古人没问题,遇到读书的汉人就丢人了。 他们一到萨哈廉的贝勒府,就被阿哈带到书房,这是李榆第一次进萨哈廉的书房,以前他见过四贝勒的书房,给他的影响就是书房里有几个书架,上面摆满各种书,案几上堆满文书,还有笔墨纸砚,四贝勒一回府就在桌案上不停地看文书、不停地写着什么,而萨哈廉的书房显得儒雅得多,除了书架、桌案以及书籍、文书,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一看就是汉人的东西,房子里面还摆放了几盆鲜嫩的花草,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 又是刘兴祚先到了,他与萨哈廉正在书案前争吵着什么,库尔缠乐呵呵地说道:“你们两个见面就要吵,今儿又争些什么,让我和达海给你们断断案。” “爱塔把龚师傅的手书翻出来了,就跟我争这个,”萨哈廉把手一指书案上的一个条幅,库尔缠轻声念道:“‘忽报呼韩来纳款,人心原不隔华夷’,这是明国正德初年右副都御使李承勋巡抚辽东时写的一句诗,龚师傅给许多人写过,我就有一副,你们把这东西翻出来干什么。” “爱塔又发神经了,跟我说辽东这样下去会崩溃,只有脱夷入汉向明国求和才能解脱危局,我说脱夷入华我不反对,咱们诸申本来就该习汉俗、改汉制,可向明求和可能吗?人家瞧得起我们吗?土默特阿勒坦汗求和,还不是打到明国京师城下,明国君臣脑子清醒才和议成功,咱们要与明国议和,也得把他们打疼才行,最好和蒙古人一样打到明国的京师,逼他们认账服输。”萨哈廉无可奈何地说:“他这人就是死脑子,还逼我来挑这个头,这不是害我吗?” 库尔缠严肃地对刘兴祚说:“爱塔,你还是糊涂,明国根本不会接受我们求和,他们被我们打成这样了,还把我们称作建奴,在他们看来除非我们投降任他们摆布,否则理都不理我们,龚师傅是好人,但他不懂国事,他这一套已经害死了他自己,老汗幽禁二王舒尔哈齐、故太子褚英,不仅是权柄之争,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受龚师傅的影响太深,老汗对他们不放心了,你可不能再害萨哈廉了。” 刘兴祚气恼地说:“我还不是为辽东好,你们都看见了,今年地里还有多少庄稼,秋后会有多少人饿死,这仗我们还打得下去吗?我们当然不能投降明国,但与明国和谈总能缓解一下局势,辽东还是我们的。” “天真!”库尔缠说了一句,不理他了,达海看着条幅慢条斯理地说道:“李承勋这句诗后半句‘人心原不隔华夷’我赞成,分华裔者在于礼仪而不在地,我诸申与汉人交往数百年早已血脉相通,诸申习礼仪则诸申也为华夏,明国暴虐不仁不行礼仪则也可为蛮夷,我大金当务之急是改制崇礼,而不是与明国议和,辽东的事最终还是要由我们自己解决,用不着指望明国,所以前半句‘忽报呼韩来纳款’我反对,明国既然不能对我们以礼相待,那我们就打吧。” 萨哈廉点点头,笑眯眯地望着傻站着的李榆问道:“额鲁,你觉得怎么办呢?我们是和明国打下去,还是向他们求和?” 李榆没想到萨哈廉会问他,脸胀得通红,憋了好一会才说:“明国皇帝、朝廷坏,他们不改好就打他们,决不求他们。” 萨哈廉听了哈哈大笑,库尔缠拍拍刘兴祚:“瞧瞧,额鲁都知道好歹,你还满脑子糊涂,别再像上会那样犯错了。” 萨哈廉压低声音说道:“爱塔,我知道你的为人,你是真为辽东人着想,但有些事需要时间,老汗身体已大不如前,这时候千万不要出错,”他扫视了书房这几个人,表情严肃起来:“你们都要注意,开春以来我就觉得大汗急不可耐地伐明、西征似乎有安排后事的感觉,这时候无论如何别在贝勒当中打什么主意,小心引火烧身,额尔德尼、阿敦的例子可摆着呢!” 萨哈廉又望了一眼满不在乎的李榆,接着说了一句:“额鲁,你也得小心,你的事我一直弄不清大汗是怎么想的,你又与大汗、大妃、四贝勒、多铎这几个人绞得比较深,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库尔缠、达海,他是你们俩的弟子,有些事得教给他了。” 萨哈廉说完带着刘兴祚出去了,书房里就剩下库尔缠、达海和李榆三人,库尔缠与达海对视了一眼,库尔缠先开口了:“额鲁,你来我们这里比较晚,很多事你不知道,但你要明白自古以来权柄之争最为血腥残酷,帝王之家尤为如此,大金国也不例外,卷进其中的人无不粉身碎骨。” 大金国的基业实际是由大汗和二王舒尔哈齐创立的,舒尔哈齐是老汗的同母兄弟,两人从小相依为命,一起进山捕猎、采集,一起投到明国总兵李成梁那里当兵,后来又一起起兵自立,舒尔哈齐曾被公认为大汗的继承人,与大汗一起并列接受部众的参拜,实力非常强劲,拥众五千余户,他与明国、乌拉部甚至朝鲜都关系良好,曾两次到明国京师朝贡,女儿还嫁给明国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柏为妾,他本人又娶了乌拉首领布占泰之妹,济尔哈朗就是布占泰妹妹所生,正因为他太强势了,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张,以致能够挑战大汗的权柄,这就与大汗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大汗再也顾不得兄弟情分了,先是剥夺了二王的部众逼得二王退到铁岭黑扯木避难,后来又抓了二王幽禁起来,他的长子、三子和手下忠于他的部下皆遭杀戮,二王在暗室幽禁两年多后也悲惨死去。 故太子褚英也是一样,他十九岁就领兵打仗,为大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被赐号“洪巴图鲁”,特别是与乌拉人乌碣岩之战后一举成名,被大汗封为“广略贝勒”,以后又被封为太子,授命执掌国政。但他和二王一样太强势了,拥有了五千户部众和数不清的忠勇之士,处理国政又不得不得罪权贵们,这威胁到了其他贝勒和勋贵的权柄和利益,于是四大贝勒和五大大臣联合在一起向大汗控告褚英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索取他们的财物、放言以后要杀他们等等,而大汗也开始猜疑褚英是否会动摇他的权柄,大汗同样幽禁了褚英,两年后又杀了褚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6节 收礼 舒尔哈齐、褚英其实也说不上有多少过错,但他们太强了,强到有可能威胁到其他人的权柄和利益,他们都不得不死。舒尔哈齐和褚英的死留下了一个教训,谁的权柄太大谁就没有好下场,大贝勒代善继任太子后吸取了这个教训,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同时千方百计想甩掉太子的头衔,他不敢欺负别人,但可以欺负自家人,劣待岳托、硕托哥俩,抢岳托的宅地,哭着喊着要杀硕托,其实就是自污其身,他的目的达到了,最终让大汗废掉他的太子之位,为此他还杀了他的继福晋,现在他一门心思地小心维护他的两红旗的利益,对汗位没有任何兴趣。而二贝勒阿敏是二王舒尔哈齐的次子,当年大汗幽禁二王时就想杀了他,幸亏有人为他说情,才留了一条性命,虽然后来也做了四大贝勒之一,但汗位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三贝勒莽古尔泰的母妃富察氏因私藏财物被废,这已经透露出一个信号,大汗希望莽古尔泰出局,否则用不着编这么一个荒唐的罪名休妻,对此莽古尔泰心知肚明,而且他只有二十一个牛录,实力也比较弱,所以他的心思也放在他的正蓝旗上。 另一个最有可能的汗位继承人就是四贝勒,其实大汗在大贝勒自废太子之位后就打算让四贝勒接班,四贝勒的额娘死得早,那时四贝勒才十一岁,几乎是大汗手把手教出来的,大汗对他也是寄予厚望,在但人算不如天算,接任富察氏为大妃的是阿巴亥,而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她当然希望自己生的阿哥接任汗位,于是四贝勒与阿巴亥之间的斗争就开始了,这次争斗更加血腥,先是四贝勒联合其他贝勒,以大贝勒与大妃有私情,迫使大汗赶走大妃,但大妃走了之后,权柄之争更加剧了,四贝勒也出现了和舒尔哈齐、褚英一样的问题,他的权柄上升太快了,正白旗只有十八个牛录,仅强于镶白旗,但他的党羽遍布朝野,举国文武皆称他“智勇双全”,于是其他大贝勒们迫于形势迅速与大妃合流,大汗也很聪明地选择了平衡之术,隆重接回了大妃,改四大贝勒理政为八贝勒议政——实际是八旗议政,议政贝勒不止八个,将大妃的三位阿哥全塞进去,同时对四贝勒的势力则毫不留情地打压,实权在握的大都堂阿敦、才德兼备的巴克什额尔德尼这一文一武两个四贝勒的得力干将先后被杀,接着来自正白旗的扈尔汉稀里糊涂被赶回家暴病而亡,大都堂乌尔古岱这个四贝勒的姻亲很快也遭到同样下场。 大汗希望在他死后,实行八旗共和,各旗能相对保持平衡,曾放言“继我而为君者,勿令强梁之人为之,此等人一为国君,恐倚强自咨,获罪于天也。”不仅如此,大汗怕自己死后儿孙们相互残杀,在天命六年正月,带众贝勒对天地神祗,焚香设誓:“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如有残忍之人,不待天诛,而兴操戈之念,天地岂不知之?若此者,亦当夺其算。昆弟中若有作乱者,明知之而不加害,俱怀礼仪之义,以导其愚顽。似此者,天地佑之,俾子孙百世延长。所祷者此也,自此之后,伏愿神祗,不咎既往,惟鉴将来。” 库尔缠看着满头冒汗的李榆说道:“你在大汗身边当差,切要记住,帝王家的事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一定不能卷进去,他们对你再好也是说翻脸就翻脸。” 李榆忍不住说:“那大汗为什么早点立个太子,省得大家胡思乱想、惹事生非。” 达海说道:“帝王的心思我们是猜不到的,我想大汗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四大贝勒中大贝勒绝不会出这个头,阿敏、莽古尔泰早已出局,四贝勒是最有可能的,但大妃的三位阿哥实力强劲,阿济格掌镶黄旗,这可是八旗第一旗,大汗旗籍就在镶黄旗,不过大汗似乎并不喜欢阿济格,多尔衮到现在还没有执掌一旗——镶白旗的事还没最后确定,反倒是小小年纪的多铎最受恩宠,执掌四十五个牛录的正黄旗,如果大汗要他接班,那镶黄旗的二十个牛录也是他的,现在看来以后的大汗就是他,怕就怕时间来不及了,多铎贝勒年纪还是太小了。” “其实谁想当大汗关键是我们两红旗的态度,正红旗有二十五个牛录,镶红旗有二十六个牛录,大贝勒非常聪明,先把自己摘出来置身事外,然后以两红旗五十一个牛录镇住各方势力不出乱子,大贝勒委曲求全是为了我八旗能稳固求存,这才是谋国以忠啊!”库尔缠接着达海的话说,“额鲁,大汗打你什么主意我们都不知道,四贝勒和大妃对你都很好,你与豪格、多铎也有了几分兄弟情义,但师傅告诉你,一旦涉及权柄之争,没人会对你讲情义,所以不管谁拉你,你也不要陷进去。” 李榆的脑子全乱了,他还得回去好好想明白,这时阿哈喊大家去吃饭,李榆昏昏沉沉跟着库尔缠、达海进了正堂,萨哈廉和刘兴祚已经在等候了。 萨哈廉看着埋头吃饭的李榆,抿嘴一笑递给他一张黄纸:“这是硕托送来的,你看看吧,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大家伸头一看,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萨哈廉指着他们说:“你们别笑,回家后人手一份,我那硕托哥哥说了,他们瞎画了好几百份,谁也躲不过去,连大汗、大妃都得掏钱。” 库尔缠马上把李榆被二妞吓得不敢回家的事告诉大家,然后笑着说道:“这肯定是二妞那财迷丫头的主意,硕托喜欢凑热闹,也一定掺和进去了。” 刘兴祚说道:“其实,额鲁搬进新家,咱们这些做师傅、兄长的也应该帮一把,不过这场面恐怕太大了,恐怕有人会告状,我们都别露面,免得招惹是非,明天都派阿哈送份礼就行了。” 萨哈廉点点头:“只有这样了,额鲁年纪不大,可隐隐约约有了些势力,这样下去真不知对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榆臊得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恨不得找条缝转到地底下去。 李榆回家时,天已经很晚了,二妞早就折腾够回家了,哈达里也已经睡着了,孟克见他总算回来了,得意洋洋地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而且对二妞赞不绝口,这可比他当贼强多了,只要脸皮够厚,轻轻松松就可以大把捞钱,一想到明天就可以数钱玩了,他就高兴的睡不着。 李榆没理他,自己躺在炕上想心事,今天库尔缠、达海的话把他脑子搅得很乱,看来自己不能在这儿留下去了,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看着孟克眉飞色舞的样子,李榆冷冷地问道:“如果我想离开这里,你愿意吗?想好再说,你想留下也可以。” 孟克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当真,这日子才好起来你就想走?这宅子还有拖克索都不要了?” “不要了,他们只是把我当刀用,我杀的人越多他们越高兴,他们给我的财物哪样没有血腥味,我不勉强你,你自己想怎么办都由得你,先不要和哈达里讲,以后再告诉他。” “那我们到哪去?” “不知道,哪不打仗就去哪。” 孟克笑了:“我当多大的事呢,不就是离开这个贼窝吗,咱们是兄弟,要走就一块走,你以为我喜欢这儿,这帮家伙杀人抢劫比我们这帮做贼的都心黑,还假正经,我不就是卖点烟叶赌几把牌嘛,总有人盯着我,要不是碍着你的面子,早就把我关起来了,你说我们怎么走吧。” “我怎么知道,只有见机行事了,而且一点风声都不能透出去。”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孟克打算这些天出城先探探路,再偷偷准备些粮食、马料,时机一到说走就走。李榆又把今天在萨哈廉府上听到的话跟孟克讲了一遍,吓得孟克直吐舌头,这地方可太凶险了,还是早点走得好,免得白丢了性命。 第二天一大早,二妞又跑来了,李榆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上,接着鳌拜这帮小兄弟,还有孟克那帮讲义气的狐朋狗友来帮忙了,院子里立刻热闹起来,二妞昨天就指挥老王、老赵两家人把院子和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想办法弄来一些肉和粮食,该准备的都备齐了,二妞一声令下,全家上上下下就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准备招待客人。 二妞今天穿了件镶红的绸面袍子,头发辫子也梳理的整整齐齐,鬓角还插了朵花,人显得格外秀气,在院子忙乎个不停,李榆看她就头晕,这丫头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心里暗骂阿巴泰这两口子也不管管,看来自己要走就得早走,要不这丫头就是个麻烦事。 客人陆续到了,硕托和斋桑古来得最早,他俩就喜欢到处掺和,今天还带了一帮阿哈,一到门口就吹起唢呐,有几个人不知从哪弄来几枝三眼铳就对着天乱放,李榆家门外立即就是乌烟瘴气,这可把李榆吓坏了,这帮家伙从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今天打算害我了,好在豪格带着祁充格带了,好说歹说把硕托、斋桑古这两个浑人的闹剧制止了。 让李榆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大帮女人也凑热闹,这些女人身份还不一般,尽是些各府的福晋、格格,领头的是老汗的三格格莽古济,她们一来就先围着李榆品头论足一番,等把李榆折腾够了,又拉着二妞问长问短,眼睛使劲地盯着她肚子,失望之后才肯离去,她们才不会留下吃李榆家的这顿饭呢。 来的客人身份并不高,除了扎场子的豪格、硕托和斋桑古,官职较高的也就是图赖、扬善、白格这几个巴雅喇军官,还有苏拜、阿萨里等几个侍卫,他们与李榆关系太近了,不能不给面子,二妞的两个姐夫李永芳、英俄尔岱倒是都来了,小姨子的面子不能不给,更何况李榆很有可能与他们成为连襟,这关系不能不拉,英俄尔岱和李榆谈得挺投机,这人能打仗而且会认字,在诸申中算是难得的文武双全,李永芳就有点尴尬了,他这个总兵身份最高,但来的诸申都不理他,坐了一会儿就把儿子英格留下,自己借故走了。 范文程这些汉官也来了,这帮人也送不出好东西,一般就是些碗筷碟子,送了礼就走,李榆还过意不去,请他们留下吃饭,但他们一见满院子的诸申,根本不敢久留。像铁矛这些大兵反而是来的最多的,两黄旗、两白旗与李榆沾点边的几乎都来了,这帮人还最高兴,铁矛就说,过去在费阿拉和赫图阿拉时,大家有事没事都经常聚聚,日子过得热热闹闹,进了辽东就不行了,规矩越来越多,各旗之间不敢随便走动了,朋友之间也疏远了,李榆挑这个头把大家叫来热闹一下,他们心里都高兴,上面要怪罪也无所谓,他们就是群当兵的有什么好怕,李榆是说晚了,要不牛眼听到消息肯定会从铁岭赶来。 人一多就麻烦,李榆的院子也不大,乱糟糟挤了满满的两百号人,哈达里和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疯玩,二妞只管收钱收财物,乐得合不拢嘴,其他也顾不上管了,孟克又被硕托、斋桑古拉去赌几把,剩下老王、老赵都是乡下来的,哪见过这场面,早就不知所措了,幸好豪格带来的祁充格有经验,带着一帮阿哈前后忙碌,总算把这顿饭应付下来了。 吃饭的时候出乱子了,孟克请来的几个蒙古兄弟太实在,知道现在金国闹粮荒,烧酒是不会有的,就拖了一车他们弄来的马奶酒,这东西喝起来爽口,但后劲不小,吃饭的人中除了祁充格算文人,其他都是大老粗,见酒哪有不喝的,开始还算老实,喝到后面就大呼小叫起来,院子里乱成一团。 豪格红着眼睛为他额娘抱屈,福晋当得好好的,就因为见到阿济格没有下车行礼,老汗硬逼着他阿玛休妻,这也太冤了,豪格一想到自己的大好前程就因此没了着落,忍不住抱头大哭。硕托说,你额娘还活着,我额娘却早死了,你阿玛对你还不错,我们家那老爷子可差点杀了我,我比你命还苦啊。斋桑古说,你们这都算不了什么,我连阿玛都没了,我那两个兄弟从来不正眼瞧我,没人管我的死活,你们说我活着还有什么劲。三个苦命人越说越激动,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李榆也喝多了,站起来就要走,嘴里还说着,我阿玛、额娘一定还在到处找我,他们见不到我一定会伤心,我不在这里呆了,我要到镇北关外找他们去,图赖、扬善赶紧把他抱住,李榆使劲地挣扎,又哭又喊道:“放开我,我不跟你们在一起了,我要出关去,我阿玛、额娘还在等着我回家呢。” 院子里更乱了,孟克脸都吓白了,扛起李榆就把他塞进一个小屋。 李榆家乱成一团的时候,阿巴泰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家里,二妞去李榆家他管都不管,他就是摆出一副先占坑的架势给别人看,其他的不在乎,反正他女儿又没吃亏,诸申用不着像汉人那样规矩,阿巴泰的福晋倒是想管,可她做的就是趁机把李榆家的房子、牲口还有老王、老赵两家人仔细地看了一遍,顺便帮着女儿收礼。 福晋回来了,一脸愁容跟阿巴泰商量起来,福晋把她混入李家探查的收获都告诉了阿巴泰,额鲁这孩子不错,收礼这么大的事交给二妞连问都不问一下,看来以后二妞嫁过去肯定能当家,而且额鲁没有亲人,所以二妞也用不着侍候公婆,还没有兄弟姐妹拖累,我们把二妞嫁过去就相当于白收了个儿子,这门亲我们家确实不吃亏。 不过,福晋也把李榆的劣势分析了一遍,主要还是李榆太穷,现在虽然有了宅院、拖克索,但其他的几乎没有,阿哈看起来还老实,但也没几个,牲口就几匹战马和一头骡子,额鲁家没有几年光景还是翻不了身。 阿巴泰满不在乎地说:“这已经不错了,总比嫁到蒙古去好吧,没钱怕什么,反正我们家不富裕,父汗就得贴补我们,我们女儿也是他孙女,我不怕丢人他还怕丢人呢!” 李榆家一直热闹到天黑,人才逐渐散去,李榆这时酒也醒了,二妞乐滋滋地给李榆报账,这一天用了一头猪和十只鸡,粮食用了不到两石——省得已经有点抠门了,幸好真正吃饭的也就百余人,还算没丢面子。收的礼大多不值钱,除了些棉布就是些过日子要用的家什,正好用上省得花钱买了,最大的收获还是来自那些贝勒、勋贵们,这些人不会来但出手就是一、二两银子,老汗最大方一给就是十两银子,大妃还给了两匹青布,贝勒们可能约好了,四大贝勒每人送了五两银子,其他贝勒每人送三两。 二妞说,幸亏咱们厚着脸皮去请大汗和贝勒们,要不赔钱都有可能,现在一算,抛开办宴席的花费,还有必须添置家当的花费,至少可以净赚五十两银子,这笔钱足够咱家把猪圈盖起来,养几头猪崽,还可以给家里的拖克索添一条牛,另外二妞还打算用收的几匹青布给家里人都添一件衣服——诸申把阿哈也视为家里人。 李榆越听越冒火,干脆不听了,让二妞自己看着办,二妞一点不推辞,乐呵呵回家了。李榆气呼呼地指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来,孟克点头说:“大把头想说的我都知道,这丫头太厉害,咱们落她手里没得好。”孟克今天和硕托、斋桑古赌钱,就被二妞骂了一顿。 二妞前脚一走,范掌柜就来了,开口就向李榆谢罪,他估摸着白天来的人肯定多,他是明国人不好露面,所以天黑了才过来把礼补上。范掌柜真是豪爽人,送了两小坛子酒和两捆烟叶,这都是有钱也不好买的东西,还硬要塞给李榆二两银子,这可是厚礼,李榆不敢收。 范掌柜发火了,大家都是共过患难的人,你有了新家,我当然要来恭贺,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官面上的人瞧不起我,那我立马走人,从此不登你家的门。 孟克一点也不客气,他直接就替李榆收下了,嘴里还说,大家都是兄弟,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敢收的。 范掌柜坐下后说道,他是来告别的,手里的货都卖完了,该进的人参、皮毛也收齐了,出来都半年了,得要回山西老家了。李榆对范掌柜印象很好,这人豪爽义气,要不是他帮忙,巴扬哈的买卖未必做得起来,听说他要走了,忙问他还回不回来。 范掌柜回答,肯定要回来,不过要明年开春以后了,这里生意很好做,明国的货运到这儿不愁卖不出去,金国对他们这些生意人很尊重,官府也尽量为他们提供保护,没人敢对他们敲诈勒索,金国的商税收的也算公平,一两银子收一钱的税,还分成三份,一份归官府,一份归管事的官员,剩下一份归收税的人,这样最好,大家都有好处,谁也不用动歪脑子。 范掌柜苦笑着说:“生意好做,就是人受不了,路途遥远艰险不说,一路上还有马贼抢劫,弄不好把命搭进去,不是在关内活不下去的人,给再多的钱也没人干。”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范掌柜看天色不早了,起身向李榆告别,李榆一直把他送到胡同口,范掌柜分手时来了豪气,拍着胸口说道:“李兄弟,我主家是范永斗,以后有用的着的地方,只要到大同、宣府几个互市关口,一打听山西介休的范永斗、范二喜,自然找得到我们。” 话一说完,范掌柜突然反应过来,这话说得有点过了,李榆要是到大同、宣府可不会是去做生意的,他马上有些尴尬。 李榆却很平静地说:“好,我到了大同、宣府一定找你们。” 李榆这回请客收礼闹得有点大,第二天就有汉官告他的状,理由很充分,现在全国军民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额鲁作为大金国官员大摆筵席胡吃海喝,听说还发了酒疯闹着要回老家,这成何体统,而且大汗说过各旗未经允许不得随意私下聚会,可额鲁把八旗的人能请都请去收刮了一遍,连他们这些收入可怜的汉官都不放过,这个人如此目无法纪、胆大妄为,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老汗对汉官的弹劾非常重视,立即派人告诉大衙门的人,对额鲁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要严肃处理,他个人意见是将额鲁的二等游击降职为三等游击,另外鉴于额鲁的错误性质恶劣、影响很坏,还应该罚银十两。 当雅荪笑嘻嘻地对李瑜宣布处罚决定时,李榆一点不在乎,他从来就没弄清楚过大金国的官是怎么回事,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兵,至于那十两银子,李榆觉得大概是老汗随礼后悔了,要把钱再收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7节 乱局 时间转眼进入七月,一直不愿意下雨的老天从六月起突然连降暴雨,浑河水暴涨,城外大片庄稼地被淹,城内很多房屋也进了水,大金国的英明汗越来越暴躁了,一发起火来就对周围的人表演拳打脚踢鞭子抽,宫里的侍卫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惹怒了老汗,李榆经常看见有人捂着鞭痕呲牙咧嘴出来,连那几个太监宝贝也不能幸免,他们离老汗最近挨打也最多,有两个脸都被打青了。 贝勒们这段时间很郁闷,他们也害怕老汗发威啊,能不去老汗寝宫就尽量不去,可老汗没打算放过他们,经常光顾大衙门的八角殿,有时还会把他们喊到寝宫收拾一顿,这种时候侍卫和太监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傻子才会留下,李榆很不幸当了几回傻子——老汗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李榆留下侍候,李榆只好躲在角落里装傻充愣。 老汗确实威风不减当年,要七十的人了,骂起人来嗓音洪亮、劲头十足,骂急了干脆就抡鞭子打,每到这时候贝勒们的表现绝对大不一样,大贝勒代善立即会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岳托、萨哈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表示一定要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二贝勒阿敏则是摆出一副认打认罚的架势,一言不发等着挨打,老汗一看他的样子反而不想理他了;四贝勒皇太极最夸张,老汗鞭子还没落到身上,就已经狼嚎鬼叫了,弄得老汗不好下手;三贝勒莽古尔泰和阿济格缺心眼,不老老实实挨打还嘴臭,每次都是他俩被打得最狠。 多铎是最幸福的,老汗看见多尔衮还要骂几句,但看到多铎眼神都不一样了,最多在他白白嫩嫩的小脸上轻轻拧两下,而且多铎的话对老汗还好使,老汗打人时,他说轻点老汗绝不会打重,他说别打了老汗马上就会停下,现在贝勒们见老汗时一定要把多铎这小屁孩子带上,当然多铎也不会白帮忙,得给他好处。 侍卫们没事凑到一起时,悄悄议论老汗最近怎么了,过去不是这样的啊!大家以前一喊他“父汗”,大汗立即就是一幅慈眉善目的样子,现在这一套不管用了,大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鞭子就打上来了。说起这事,侍卫们都羡慕李榆,好像就他还没挨过打。 “怎么没打过,昨天大汗说我吊儿郎当,上来踹我屁股几脚。”李榆捂着屁股赶紧表示他与其他侍卫享受了同样待遇。 “才只是踹你几脚啊!我都挨了三次鞭子了,现在背上还痛呢,”阿萨里不屑地说,“再说你也确实有点吊儿郎当,你见了大汗和贝勒们有几次老老实实行过跪拜礼?打你才是应该的,我们可是冤啊!” “他是野人,你跟他比什么,大汗都没计较,”雅荪突然冒了一句,他把侍卫们扫视了一遍,绷着脸说道,“这段时间,辽东遭了水灾,眼看着今年的粮食泡了汤,大汗心里急啊!你们没见贝勒们都挨打了吗?大家都要打起小心,千万别出差错,谁惹了事谁自己倒霉。” 侍卫们听得连连点头,今年辽东的年景太坏了,先是大旱滴雨不下,到了庄稼准备收了的时候又是连降暴雨,谁做大汗心里都得冒火,大家都是大汗身边的人,让大汗打几下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提到这水灾,侍卫们忧心忡忡,他们家里都有地,收入的来源也主要靠土地,但庄稼连遭旱涝后,自己能落多少收成心里都没底了,看到侍卫们一个个唉声叹气,雅荪哭丧个脸说:“我们就听天由命吧,我们这里还算好的,至少吃得起饭,听说辽阳那一片更惨,树皮都剥下来吃了,再这样下去要吃人了。”雅荪瞧了一眼李榆又问道:“额鲁,你在铁岭的庄子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那儿离这里太远路又不好走,要有什么事我也没办法,干脆不管了。”李榆摇摇头,其实他根本没想管过,家里有二妞他不敢回去,除了当值就是到文馆读书混时间兼蹭饭,天不大黑不回家。 “你当然不用管了,有阿巴泰贝勒家的格格替你管着呢。”一个侍卫随口说了一句,惹得侍卫们一阵大笑,阿巴泰把坑算是占牢了,现在八旗中的人都知道李榆的家被二妞当了,俩人是早晚的事了。 李榆气呼呼地说:“谁说她替我管了,我今天就回家管。”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把他轰出门去。李榆出了门,一边往家走一边琢磨,自己的家凭什么让别人占了,好歹我也是地主了,家里的事也得过问一下了,别让人笑话。 老王、老赵是二妞办完宴席后才回铁岭的,临走时李榆还找他们聊了聊,这一聊让他大为震惊,拖克索的正副庄头两家人到主子家侍候必须自带口粮、家用,如果主子家没粮了,得先紧着主子一家人吃饱,地里的庄稼收了也必须先交够主子的才能分自己的粮食。孟克一听就火了:“黑,真黑!我们绑票也得给肉票饭吃,哪有让人自带口粮当人质的道理。” 李榆想了想说,我家的规矩要变一变,咱家的人少吃不了多少粮,你们收成下来,给我们还有你们两家人留足口粮,再准备些应急的粮食,其他你们自己留的用吧。老王、老赵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从来就没有这个规矩,哪有奴才占主子便宜的。 李榆手一挥:“我家的规矩我来定,就这样办了。还有,这次收了不少礼,家里用不着的几匹布你们也带回去,我既然回不去,你们就代我分给各家做几件衣服。” 老王、老赵感动得不得了,指天发誓要把主子家的地种好,主子待人这么好,做奴才的不把手里的活做好,那就叫没良心。 李榆脑子里想着事就到了家门口,他没敢马上进去,而是把正在院子里和老王、老赵两家孩子玩耍的哈达里喊出来,哈达里开口就说:“格格姐姐带着孟克大叔干活去了,你赶快进来吧。”接着又向后院一指:“对面那个贝勒爷爷又来了,在后院堂屋喝你的酒呢。” 李榆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向后院走去,阿巴泰一家简直把他吃定了,二妞把他的家管了不算,还经常把孟克叫去给他们家干活,弄得孟克比他还想早点跑,这个阿巴泰更不像话,经常到他家找烟抽不说,今天又把他的酒喝了。 阿巴泰果然在后院堂屋美滋滋喝酒呢,他们俩口子现在越看李榆越顺眼,阿巴泰的脑子算得精,现在投顺大金国的蒙古部落越来越多,老汗拉拢这些蒙古部落的办法就是大量的联姻,女儿、孙女使劲地往蒙古人那儿扔,主意都打到守寡在家的三格格莽古济身上,一想到自己的爱女有可能被送进那些姬妾成群而且又脏又臭的蒙古台吉的帐篷里,两口子就不寒而栗,这比把大妞嫁给老男人李永芳更可怕,所以两口子打定主意把额鲁咬死不放,就是二妞真和额鲁上炕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反正也不怕额鲁耍赖。而且额鲁还有一个好处,这小子光棍一条没有依靠,让他当女婿就等于白捡个儿子,阿巴泰以后做事就有了帮手,李永芳、英俄尔岱两个女婿,倒是家大业大,可年龄还比他阿巴泰大,鬼才会听他的话,哪像额鲁啊,二妞婚事还没影子就先把人家的家当了。 阿巴泰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老汗打压勋贵、群臣之后,确立了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在朝堂上和八旗的绝对优势,这也带来一个隐患,有能力带兵打仗的将领越来越少了,像开国五大臣那样的人几乎没有了,而贝勒、贝子中能带兵的只有四位大贝勒,剩下的只有自己和济尔哈朗还将就,年青一代中好像只有岳托有这个潜质,其他人已远不及他们的父辈了,牛皮哄哄的阿济格根本不是帅才,再过十年八年等他们都老了,年青一代根本无法应对强敌,当然这个强敌不包括明国,明国带兵的都是文人,一两万人守个屁点大的宁远就被吹成大捷,小辈们打明国会像闹着玩一样。阿巴泰隐隐约约觉得额鲁会成为下一代金国将领中的领军人物,这家伙平时稀里糊涂的,但一上战场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感,这种灵感是天生的绝不是打仗打出来,久经沙场的人也会成为名将,但这种灵感却有可能造就一代战神,阿巴泰觉得自己不具备这种灵感,在其他人身上也没看到过,只有自己的父汗才具备这种灵感。 “我的儿子们还太小,额鲁也许能帮我振兴家业,博洛他们长大了说不定要依靠自己的姐夫过日子,要不是父汗这段时间有点发疯,真该催着父汗早点指婚,哪怕父汗舍不得出钱,也得先把这件事定下来。”阿巴泰一边想着,一边喝着小酒。 阿巴泰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吸点烟喝点酒,二妞在李家看到范掌柜送的烟叶,就随手拿了几片给他尝尝,阿巴泰一吸马上判定这是正宗的明国极品货,绝非他平时吸的朝鲜烟可比,这种明国烟叶价格极高,一斤烟叶可换一斤人参,他家福晋管得严而且抠门,只给他买朝鲜的破烟,他哪有机会抽到这么好的烟,从此阿巴泰没事的时候就在李榆的家门口转悠开了,以他的身份进李榆的家门都是丢面子,可他烟瘾来了又不好意思伸手去要,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心里想着,我进我女婿家有什么丢人的,一咬牙就进了李家,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不在乎了,从此每隔几天必来李家一次——他这人还比较老实,诸申有不索要、私拿别人财物的传统,他每次只敢取走两、三片烟叶,今天他又来了,不但拿到了烟叶,还惊喜地发现了烧酒,阿巴泰再一次告诉自己,我抽女婿的烟喝女婿的酒不算偷,他孝顺我是应该的,于是他让阿哈回去拿几个菜,自己一个人就喝开了,明国的好烟抽着,明国的好酒喝着,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阿巴泰越喝越想喝,晕晕乎乎就把时间忘了。 李榆进来的时候,阿巴泰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他一把就把李榆拖到桌子边:“额鲁,来陪老叔喝几杯,你别躲着我,咱们爷俩有缘分啊!从农安塔第一次见到你,老叔就觉得咱们是一家人,赶快把二妞娶回家吧,我和你婶子都等不及了。” “贝勒爷,您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李榆琢磨着把他打发走。 “别介,你想叫我阿玛都行,就是别叫我贝勒,那显得咱爷俩生分,”阿巴泰满嘴喷着酒气,他抓住李榆的手说起来,“我这贝勒道:“你一定不明白他干了这么多坏事为什么还能当大汗,很简单,因为大家需要他当大汗,大妃的三个孩子,阿济格无才无德尽干蠢事,老爷子都讨厌他,他一点希望都没有,多尔衮、多铎年纪太小,老爷子已经没有时间给他们培植党羽了,剩下的就是四大贝勒了,大贝勒实力太强,没人希望他做大汗,阿敏是二王舒尔哈齐的儿子,老爷子始终防着他,他自己也不会痴心妄想当大汗,莽古尔泰的额娘是废妃,他早就被老爷子踢出局了,剩下的就是老八了,他的实力最弱,只有十八各牛录,谁都不怕他,谁都能接受他,所以大家都需要他做大汗。傻小子,你听明白了吧?” 李榆茫然了,不知所措地问道:“叔,那咱们怎么办?” 阿巴泰得意地说:“这好办,谁的船都不上,但给谁都得抛媚眼,要咱们爷们做事,不给好处决不干,给了好处也得糊弄着干,凡事都要留后路,实在不行就装傻充愣,这可是老叔多年的存身立命之道,今天全都教给你了。” 李榆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阿巴泰说道:“阿巴泰大叔,你太好了!”爷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大衙门的八角殿内灯火通明,大金国的各位议政贝勒们还在吵吵嚷嚷,屋里有点闷热,贝勒们吵得满头大汗,使劲扇着扇子,七月的当值贝勒皇太极阴着脸说道:“辽阳的事说到底就是缺粮,但大库却拿不出粮食,各旗都有些存粮,如今暂时拿出一些又如何,最多两个月新粮就可以收了,这还须推脱吗?难道就任由辽阳民变酿成大祸。” 莽古尔泰摇头说道:“各旗虽有存粮,但今年旱涝不断,地里的粮食还能收多少,谁家不得留点应急用,要是闹得诸申没饭吃,那才会酿出大祸,辽阳的事是地方官处置不善,杀几个奴才就可平息,他们一闹就给粮,以后其他地方跟着学,你有多少粮食给他们!” 众贝勒听了莽古尔泰的话连连点头,四贝勒的红脸都气紫了,他也算倒霉,轮到他当值就出了辽阳的事——辽阳地方急报,当地连遭大雨后洪水泛滥,地里庄稼冲毁过半,已经饿了小半年的地方百姓终于绝望了,自知今年收成无望的八旗诸申首先抢收尼堪地里的幸存庄稼,尼堪没了活路就冲入辽阳城抢劫官库,辽阳地方官府立即派出驻防旗兵和当地汉军镇压,但没有想到诸申和蒙古人随后也加入了抢劫队伍,这一来事情就复杂了,旗兵和汉军无心弹压一哄而散,义州、广宁的马贼、盗匪见状,趁机潜入辽阳一带兴风作浪,辽阳地方随即大乱,如今的辽阳几乎失控了。 四贝勒闻讯急忙召集贝勒们商量,大家很快就达成一致,必须迅速出兵镇压乱民,同时要赈济百姓,老百姓有口饭吃骚乱就会很快平息,但沈阳的大库也几乎空了,今年打了两场大仗——南下伐明和西征讨伐喀尔喀,同明国打几乎没捞到好处,打喀尔喀得了大量人口、牲畜,却消耗了大量粮食,老汗回沈阳后又穷大方,科尔沁的部长来了,赏!扎鲁特的台吉来了,赏!把大库里的财物、粮食折腾得所剩无几,现在从哪弄粮食去?四贝勒只能硬着头皮求各旗多少出点粮食救急,莽古尔泰立即反对,其实辽阳的事在六月份就有苗头了,但莽古尔泰装不知道,而且还躲过去了,老八却摊上了事,这让莽古尔泰有点幸灾乐祸,趁机给老八出点难题。 德格类与四贝勒一向交好,对自己哥哥出言刁难有点不满,他开口说道:“今年各旗日子紧,但辽阳的事更紧,杀几个人容易,平息事端不容易,听说到辽阳的马贼中有号称‘翻山虎’的叶赫人满达海,这人为害多年,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让他消声灭迹,本以为他已经死了,如今却又冒出来怕是又想东山再起了,这种人不尽快铲除必成大患,所以……” “老十,你下面的牛录有粮想拿出来随你的便,我那里家底薄人口多,别指望着我。”莽古尔泰马上打断弟弟的话。 萨哈廉有点激动了:“五叔,辽阳民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事早些料理了就没今天,如今事出了大家都得分担,您也别难为八叔,既然大库拿不出粮,那各旗担待些也理所当然,其实老百姓有口粥喝就乱不起来,大金国如今的局面可乱不得啊!” “那好啊!谁有粮愿意拿出来就拿,我不反对,”莽古尔泰冷笑着说,“我可先说清楚,我那儿可没什么存粮。” 莽古尔泰的风凉话一说,大家都闭上了嘴,四贝勒的心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8节 民变 位大贝勒望去,两人理都不理他,他只好把目光投向大贝勒身后的岳托,岳托知道必须帮八叔一把了,四贝勒尴尬地向代善、阿敏两要不四贝勒今天可就丢大脸了,但他刚想说话,阿敏却咳嗽一声要开口了。 阿敏慢吞吞地说:“按理说,大金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可我镶蓝旗土地贫瘠,人口又多,吃饭都是问题,就别打我们的主意了,两红旗和两黄旗家大业大,拿出点粮也算不了什么,你们就多担待点吧。” 岳托有点忍不住了,冷笑着说:“既然二贝勒、三贝勒把话都挑明了,那好,我的镶红旗就领个头出粮了。” 多铎早就打呵欠了,听到这里站起来嘟囔道:“不就是出粮吗,我出就是了,我只有十五个牛录,就给三十石吧,其他牛录的事我说了也不算,你们自己找大汗去,我可先说好了,等大库收了新粮得还我,”说完他就向外走了,“父汗可说了,小孩子要多睡觉。” 多铎一溜,其他人也坐不住了,岳托、萨哈廉急忙向大贝勒使眼色,大贝勒总算开口了:“老八摊到这事,大家也不能不管,我看各旗就出一些粮吧,不过在这儿说死了,这只是借,新粮下来得还给大家,两黄旗和两红旗好过些就多借些,其他各旗好歹也拿出些,这事就这么结了。” 大贝勒说话了,大家都的给点面子,各旗报了个数目,总算给四贝勒凑了五百石粮,四贝勒虽说有点不满意——大贝勒的话好像是他欠了大家的人情似得,但也只好将就了。 关于派哪位贝勒去辽阳,贝勒们都认为非智勇双全、慈祥宽厚的四贝勒莫属,四贝勒一肚子不高兴,也提出要求,既然要处罚官员、安抚汉民,那就把大都堂阿布泰、副将刘兴祚都派去,另外马贼猖狂不好对付,额鲁也要借给他用,这小子在义州有过打马贼的经验。 这个要求没法拒绝,贝勒们都同意了,阿济格犹豫了一下说,额鲁是老汗身边的人,你想借人就找老汗去,至于镶黄旗的其他人一个都派不出来——阿济格生怕四贝勒打白格他们的主意,这些人现在成了他的精锐,他才舍不得借人呢。 李榆急冲冲回到家里,一边让人给他准备马匹、行装和干粮,一边把孟克拉倒一间小屋,低声说道:“辽阳发生民变,好像满达海大叔也掺和进去了,你知不知道这事?” 孟克得意地说:“他们那点事哪瞒得住我,不只翻山虎,还有草上飞、小白狼他们早就在辽阳附近踩点了,这帮家伙哪有点腥味哪就有他们。” “那好,你立即通知他们,四贝勒要带兵去辽阳,最迟明天一早就出发,至少有两千骑兵,一天之内就可以赶到辽阳,我也得一起去,让他们快跑,晚了非吃大亏不可。” “我干不了,”孟克一本正经地摇头说,“大把头,我现在是好人了,跟他们早就一刀两断了,我也就是听人乱讲的,当不了真。” “你是好人吗?”李榆冷笑着说,“别跟我说你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本分人,你一阵风靠这双鼻子也能找到同伙,前些日子给咱家送来一车马奶酒的那几个蒙古人真是放马的?干你们这行的私下里有的是法子传消息,我敢说如果沈阳出了乱子,不出三天你一阵风就能把周围的贼都招来,这我都懂,在乌拉山的时候,库鲁大叔没少带着我和你们打交道。” 孟克不好意思地笑了:“大把头都看出来了,不过我们可没干坏事啊,我们现在都是好人了。” “少废话,先去把消息传出去,”孟克扭头就走,李榆一把又拉住他问道:“我们出走的事,你准备的怎样?” “大把头,你放心吧,沈阳周围有不少我们的人,有些虽说不干这行了,但私底下还是朋友,那几个送酒的家伙在城外有好几个窝点,我已经偷偷藏了些干粮、马料和弓箭在里面,只要找到机会,咱们说走就走。” 李榆点点头,让他小心着点,这次他就别跟着去辽阳了,留在沈阳看家,孟克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了。 四贝勒下手真快,第二天黎明时分就带兵出发,傍晚到达辽阳,立即封锁了辽阳周围的道路、渡口,随后带着阿布泰、刘兴祚进了辽阳城,一路直奔府衙。 辽阳的地方官早就吓懵了,见到四贝勒了就磕头请罪,哭哭滴滴说了经过,今年开春就闹粮荒,但辽阳百姓被杀怕了——去年,老汗杀无谷之民、杀奸细、杀秀才,杀得到处是人头滚滚,老百姓不敢造反了,没粮食吃就挖野菜剥树皮充饥,实在不行就吃人,本来这样也好,只要没人造反大家都相安无事,官府也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可几场大雨惹出了事,大雨之后浑河、太子河泛滥,河边肥沃的土地都是诸申和编入旗的蒙古人所有,这帮人一看自己的地被淹了要绝收,立即就去抢汉民的庄稼,汉民再也忍不下去了,冲进辽阳城抢粮,辽阳官府反应也很快,马上派兵弹压,捕杀汉民,可没想到八旗中的诸申和蒙古人也穷慌了,趁机浑水摸鱼,加入了抢劫,结果汉军不敢管旗兵不愿管,情况逐渐失控,这时更可怕的事来了,辽河以西的马贼来了,这伙人中有汉人、蒙古人还有诸申,到了辽阳城外也没怎么杀人,就是四处煽风点火鼓动闹事,本来水火不相容的汉人、蒙古人和诸申合流了,把城外有钱有势的诸申、蒙古人抢个精光,看样子要进辽阳城抢了,地方官一开始还想把这伙盗匪打跑了事,一交手才知道自己这点人还打不过人家,这下再不敢隐瞒了,迅速向沈阳告急。 四贝勒听了冷笑一声,立即下令旗兵、汉军全部出动,全城戒严,凡无粮旗丁之家每家每口发粮四升,城内、城外速开粥厂赈济灾民,看着趴在地上的辽阳官员,四贝勒阴冷地说道:“把你们抓的人立即斩首示众,通晓各处旗兵、汉军,百姓有敢持械者即为贼,一律格杀勿论,诸申、蒙古人有与贼合者送义州、广宁筑城,家中男女没收为奴,至于你们个个都有罪,暂且许你们戴罪立功,全都给我滚出城去捕杀盗匪,务必将其斩尽杀绝不留后患,有办差不力者,定交法司议罪。” 四贝勒一声令下,辽阳一带立刻是血雨腥风,四贝勒的骑兵在各条大小道路上纵马奔驰,盘查往来行人,看到不顺眼的立即就是一刀,辽阳地方官也带着驻防旗兵、汉军走街串巷、进村入寨,大肆捕杀乱民,辽阳城头以及各个路口、码头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辽阳迅速平静下来。 四贝勒总算松了口气,只要不再出乱子,等秋粮下来这里就基本稳定了,让他感到窝火的是那帮马贼突然消声灭迹了,人影子都见不到一个,杀了不少的人,但都是乱民,没一个是正儿八经的马贼,这些人是后患啊!特别是那个翻山虎,这个人到哪儿哪儿就出事,连八旗中的诸申都跟着他跑,这个人非得尽快杀了才行。 四贝勒正在沉思着该如何铲除躲在义州和广宁一带的盗贼,一抬头却发现李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这孩子满脸通红,不停地搓着自己的两只手,似乎想跟他说什么。 “额鲁,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快坐到我身边,咱们好久没聊聊了”四贝勒和蔼地招呼李榆。 李榆没坐下,站在那里低着头小声说:“四贝勒,我,我想走了,我不想在这儿干了。” 四贝勒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到哪儿去?” “回乌拉山,打猎、种地。” “你傻了!好日子不过想挨饿去,”四贝勒咆哮起来,“你以为我大金国是酒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我明白了,你又是见不得血了,你想做滥好人,看不惯我们了。” 四贝勒越想越气,几脚将李榆踹翻在地,抡起鞭子就打,门外的人听到屋内的厮打声,立刻一拥而入,看到四贝勒正在发威,一边抽打李榆,一边大骂:“别人都是坏人,就你自己是好人,那我就先打死你这个好人。” 阿布泰、刘兴祚扑上去就拉住四贝勒,阿布泰一把夺下鞭子,不住地喊道:“四贝勒,您别打了,额鲁还是个孩子,您跟他计较什么,打坏了您怎么向大汗交代。” 四贝勒气得浑身发抖,鼻子里不住地向外冒血,他推开几个要帮他止血的阿哈,自己抓起一面手巾,对众人连踢带踹高喊着:“滚,都给我滚!阿布泰、爱塔你们也给我滚出去,额鲁留下,我要好好教训他。” 众人都被赶出门外,四贝勒一边擦着鼻血,一边对李榆拳打脚踢,李榆一声不吭地扛着打,不停拿手巾帮四贝勒止血,四贝勒打了一会儿也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 李榆上前问了一声:“四贝勒,您好点了吗?” 四贝勒又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李榆的衣领,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以为就你想做好人吗?你以为我杀了人心里会好受?可你让我怎么办,现在不杀些人平息事端,辽阳的事就会越闹越大,那时就不只是杀几百个人了,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这是乱世,你要想更多的人活下去,就得狠下心来让自己手上沾上血,我要像你那样做滥好人会害死很多人的,你懂吗?” 四贝勒伤心地摇摇头:“我一心想把你教成道:“以后我们单独在一块的时候,以汉名互称,我就叫你榆子,你可以称我刘大哥。”李榆点头叫了声刘大哥,刘兴祚严肃地说:“今天确实是你错了,四贝勒在辽阳处理得非常好,这个时候再不杀些人稳定秩序,今年地里的收成就全完了,那就不是死个把万人的事了,你还说风凉话,你想跑哪儿去?你回乌拉山,那就不是大金国的地盘了吗?” 李榆低头不语了,刘兴祚低声说道:“你别怪四贝勒,他现在也难啊!他是真想为大金国做点事,许多人自己不干正事却喜欢背后叽叽咕咕,你知道市面上为什么买不到粮吗?” “我知道,是辽东遭了灾地,南边的粮食又运不进来,秋后新粮下来就好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你不知道,大金国手里还有粮,远没到要饿死百姓的地步,市面上没有粮食,是因为粮食早就被大汗和贝勒们、勋贵们收购一空,大汗收粮食为了打仗,那贝勒、勋贵自己有地有粮食,他们收购粮食干什么?很简单是为了钱,他们把粮源都控制了,今年百姓越是遭灾有人越高兴,你等着瞧吧,秋粮下来,大金国的粮食是有卖的了,但肯定要创出天价,大金国里有钱的百姓会被收刮一空,没钱的百姓会大量饿死,那时也许就是天崩地裂。” 李榆被惊呆了,但他明白刘兴祚说的可能是真的,巴扬哈就不止一次向他提过,大家春荒正急的时候,沈阳突然米市无粮可卖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刘兴祚继续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从中牟利,包括大汗和大妃在内,但有两个人坚决不挣这没良心的钱,而且拿出自己家里的粮悄悄帮助吃不起饭的朋友和下属,这两个人就是四贝勒和萨哈廉贝勒。” “这世上的事哪有分个好人、坏人那么简单,有时好人、坏人,你永远分不清,以后别做傻事了!”刘兴祚拍了拍李榆的肩膀起身要走了,李榆一把拉住他问道:“刘大哥,你说辽东会崩溃,那我们该怎么办?” 刘兴祚摇摇头,长叹一声:“也许没那么严重,但会有成千上万的辽东人饿死,这已经无法避免了,没有人会帮助我们,辽东这片土地上,各族杂居数百年,汉、蒙、诸申共同构成了生活在这里的辽人,却始终没有建成一个自己的国家,谁来了都奴役我们,金国和明国一样,都没有把辽人当人看。”刘兴祚突然转身看着李榆,语气沉重说道:“你是辽东汉人,最多只得算个诸申化的汉人——我一直这样认为,你愿意帮助辽东受苦的汉人、诸申还有蒙古人建立一个辽人自己的国家吗?” 李榆听着心潮澎拜,一下子站了起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很没出息地又坐下了,垂头丧气地回答:“我没这本事,我就会打猎、种地,只要看到周围的人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大事我不会做也不敢做。” 刘兴祚无奈地摇摇头,招呼了一声费扬武,两人一起走了。 辽阳的事处理得很快,老百姓有口饭吃能熬到秋后,都各回各家准备收庄稼,没人再闹了,十来天后四贝勒带着大家就回到沈阳。 阿布泰果然要主持公道,一回沈阳就拉着李榆去见大妃,当着大妃的面,拉开李榆的衣服就大骂四贝勒欺人太甚,大妃抚摸着李榆背上的鞭痕,眼泪都差点落下来,忙把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位阿哥叫来,指着李榆的伤说:“这个老八还有人味吗?这孩子大汗都舍不得打,他说打就打而且打得这么重,他眼里还有他的父汗吗?” 阿济格也很不满意,额鲁是在他镶黄旗行走,要打也轮不到你来打啊,老八这是打他阿济格的脸呀!不能顺着老八胡来。多尔衮则指出这是老八一贯暴虐的表现,别看他表面上慈眉善目的,其实心里很着呢。只有多铎一个劲地问李榆还疼不疼,要医官重新上药包扎,还在伤口上吹来吹去。 阿布泰气呼呼地说,他这次绝不会听四贝勒的,他已经和其他都堂们说了,休想让他下降额鲁为备御的公文,额鲁不但不会降职,而且这次跟着去辽阳应该叙功,恢复上回丢的二等游击职务。 大妃一摆手说道:“直接升额鲁为一等游击,上次请客收礼是依兰、硕托他们干的,本来就是冤枉了额鲁,不能当真。”大妃有点生气地对哥哥说,“我们乌拉人做大官的就你一个,可你就是不敢为乌拉人说话,你回去和其他都堂们说说,咱们大金国做事要公道,像额鲁这样人品好又有本事的人就该破格重用。” 大妃又拍着李榆的手说:“你的事我会告诉大汗,其实大汗心里也疼你,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侍卫,有我护着,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李榆晕晕乎乎就出了宫门,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大妃他都有一种温暖舒服的感觉,大妃每对他说一句话,他心里都要热乎好久,有时做梦都会梦见大妃闪着那双大眼睛对着他微笑,李榆甚至在想,也许我的额娘长得就像大妃这样,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和蔼可亲。 李榆升官这事没遇到任何阻力,四贝勒听阿布泰讲了后马上就批准,反而让阿布泰白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其他贝勒也没任何意见,其实李榆这个官升得就没有意思,大金国不发军饷,官当的再大不给给实缺、部众,屁个用都没有,还不如赏些土地、阿哈实惠,李榆到目前为止,从大金国捞到的唯一好处就是那座拖克索农庄和一套旧宅院,贝勒们反而觉得李榆没伸手要实缺、要好处实在太老实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39节 争地 四贝勒在辽阳打完李榆后就后悔了,李榆就是这么一个人,自己喜欢他还不就是因为他淳朴善良,人家好不容易找机会向你说几句心里话,你还打人家一顿,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四贝勒心里后悔但也不能认错,回到沈阳还在为这事郁闷,没想到儿子豪格也来找他为好朋友打抱不平。 豪格把一个包裹放到四贝勒面前,堵着气说:“这是额鲁非要我带给您的,说是您经常流血要损精气,这东西能帮您保暖镇气,您自己打开看吧。” 四贝勒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张完整的虎皮,皮毛漂亮松软,上面一个洞眼都没有,他随手摸了几把,有点诧异地问道:“这么好的一张虎皮,卖到明国大概少不了一百两银子,额鲁从哪儿得来的,他给我做什么?” 豪格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辽阳的事,专门到额鲁家为您赔礼,人家额鲁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听我说起您经常鼻子冒血的事,马上找出这东西硬塞给我,说这是他在乌拉山的时候杀了只猛虎得来的,他留着也没用,要我带给您垫在身下,天冷的时候保住身上的热气,还一再说是您被他气着了,是他对不住您,您听这话,我都觉着脸红,阿玛,这事真是您错了!” 四贝勒就急了:“你小子也敢说我,我做长辈的教训他哪错了?额鲁这小子居然想跑回乌拉山了,我是恨铁不成钢啊,这都是因为我管教的少了,要是你也犯糊涂,我打得更狠。” “您打我可以,但您不应该打额鲁,他就这么个人,真要是他在您身边一门心思地想做大事,您还敢要他吗?他想回乌拉山好多人都知道,上回在他家喝酒我还听到了,他没有亲人想回老家看看有什么呀!乌拉那块地方还不是我们大金国的土地,”豪格气鼓鼓地又说道,“您不是早说了吗?咱家人丁不旺,我那些叔叔和堂兄弟们个个都是笑里藏刀的主,关键时候还是额鲁这种人靠得住,您怎么全忘了!” 四贝勒气坏了,豪格平时有些怯弱,今天却敢冲他发火,四贝勒一脚就把他踹出门外,豪格捂着屁股还在叫:“老爷子,额鲁可是我亲兄弟,下回您就别犯糊涂了。” 李榆调到了大妃身边当侍卫,日子更好过了,大妃娘娘体贴人,说起话来和风细雨,从没见她发过火,而且大妃还大方,吃的用的没少赏赐给身边的人,李榆把赏给他的肉和点心带回家,让哈达里和老王、老赵家的孩子大饱口福,连二妞都沾了光,得到几件大妃用过的首饰,只有阿巴泰一再提醒李榆千万别轻易上了大妃的船。 其他侍卫就有点倒霉了,老汗背上的毒疮化脓了,怎么用药都治不好,老汗身体不舒服,脾气就更大了,对侍卫们就少不了打骂,给他当侍卫简直是受罪,大家都羡慕死了李榆。 李榆住的地方离北门瓮城最近,守夜的侍卫总喜欢在值守前提前到李榆家坐坐,雅荪来得最勤——这帮家伙终于发现阿巴泰贝勒吸得那种烟叶从哪里来的了,他们当值前一定要先过下烟瘾,李榆只好把自己准备修猪圈的那间房子留给他们吸烟。 雅荪一边吸着烟杆,一边与大家低声议论起老汗的身体,这些话在别处打死他们都不敢说,但这里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没有那么多顾忌,大家都感到老汗的日子不长了,阿萨里预测挺不过今年冬天了,一想起老汗要走了,侍卫们眼圈都红了,抛开这段时间老汗对他们的打骂,那是真把他们当儿孙一样对待,连李榆都有这种感觉。 大家正在为老汗伤心,一个侍卫突然冒出一句话,“要是大汗走了,那谁去陪他呀?”这句话把大家的脸都吓白了,雅荪已经开始哆嗦了——大金国还保留着活人殉葬风俗,有钱有势的人死了总有倒霉的阿哈、奴婢活殉,以大汗的身份要给他殉葬的人更多,他身边的太监、阿哈、女奴肯定倒霉,未生养的两个小福晋也跑不了,侍卫中也得有人奉陪,当然还有自愿者,比如雅荪,谁叫他以前吹牛吹过了头,当着众贝勒的面拍胸脯说要与大汗生死与共,到了要兑现的时候想耍赖都难啊。 阿萨里摇头说:“我是不成了,家里孩子小,离了我不行,这些日子大汗最讨厌我,数我挨的打多,哪位兄弟去了,我帮着照顾他一家老小都行。” 马上有侍卫撩起自己的衣服表明自己挨的打更多,一个侍卫还指着李榆说,额鲁挨的打最少,要陪大汗也得他陪着,李榆立即反驳,凭什么啊,我才来几天,要陪大汗也得由你们这些大汗熟悉的人去。 苏拜马上安慰李榆,像他们这种白甲出身的侍卫都是大汗培养着领兵打仗去的,殉葬这种事轮不到他们,最悬的还是阿萨里这种跟随大汗多年优秀侍卫,当然雅荪最得大汗信任,也是跑不掉的。 苏拜这张破嘴一说,阿萨里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苏拜也后悔说多了,马上拍着胸脯保证,阿萨里如果去了,老婆、孩子由他苏拜恩养,阿萨里更气了,哽咽地骂着苏拜,老子就是死了,老婆、孩子也不能交给你,谁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人要是真交给你,用不了几天,老婆就得上你的炕,儿子也得跟你的姓。 雅荪一声不吭抽完烟,把烟杆一收,低声说了句:“时候到了,该当值去了。”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其他侍卫只好一脸死相地跟在后面,阿萨里擦干泪水,临走时还说了句话,差点把李榆吓死,“额鲁兄弟,我要是真去了,老婆、孩子都给你,就是不能让苏拜这小子沾边。” 李榆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谁去陪老汗跟他无关,他就是在混日子,等着机会到来的那天,但他没有想到,多尔衮惹祸了,而且把他也牵连进去。 多尔衮自从接手镶白旗事务后,一心想干出点样子,让人看看他多尔衮的本事,特别是要让镶白旗的人知道他多尔衮可不是窝窝囊囊的杜度,有他给镶白旗当家做主,受别人欺负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所以大家最好拥戴他早日成为镶白旗旗主,有了这个念头,他就总想要找点事,李榆在奉集堡状告镶蓝旗侵地的事马上吸引了他,他还专门跑到沙河边实地调查,结果令他很满意,这个案子实在太简单了,涉及土地不过二百多垧,而且事实非常清楚,不但有官府文书佐证,就连当地镶蓝旗的人都承认确实是从镶白旗那里抢了地。多尔衮信心爆棚,认为这是小事一桩,不但可以树立起自己在镶白旗的威望,而且可以打压一下他瞧着不顺眼的阿敏。 多尔衮地把案子交到都堂官那里,以为很快就能处理下来,自己也有了在镶白旗吹牛的本钱了,可没想到这案子送进去后就如泥牛入海再无下文了,多尔衮等急了,专门把他亲舅舅、第一都堂阿布泰找来问话,阿布泰一点也不给亲外甥面子,直接就说他们八位都堂官商量过了,他们管不了这事,这个案子只能由议政贝勒们审理,多尔衮气晕了,才二百垧地的事大金国八位都堂官组成的法司居然说他们管不了,阿布泰非常肯定地说,案子虽小但案情复杂、即有政策原因又有历史原因,涉及到广大八旗部众的根本利益,关系到大金国的稳定,这个责任他们八个人担不起,还是由贝勒们集体讨论决定吧。 气冲冲的多尔衮毫不犹豫地把案子送到八角殿,贝勒们案卷都懒得看,眼睛都瞧着二贝勒阿敏,阿敏倒是把案卷随手翻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行,十四阿哥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却很周全,我看这样吧,既然十四阿哥都有这个干劲,那咱们这些老贝勒们也不能光看着,就把八旗里里外外的土地都清查一遍如何,也不能光查镶蓝旗的事,背不住还有别的旗侵占我镶蓝旗土地的事啊。” 阿敏说完,众贝勒脸色都阴了下来,一向不喜欢开口的大贝勒突然发话了:“查什么,八旗的地都是好好的,谁也没占谁的,是不是?杜度,你当过镶白旗的旗主,你听说过这事吗?” 跟在代善屁股后面的杜度马上说:“奉集堡的牛录是阿巴泰的,我也从没有听他提过啊!” 当值贝勒皇太极马上找来阿巴泰问奉集堡的事,阿巴泰进了八角殿(也就是大政殿)就觉得不对劲,看到二贝勒一个劲地使眼色,立即明白该做什么,张口就说自己在奉集堡的牛录地都分够了,也没听说过谁抢他们的地啊。 多尔衮立刻傻眼了,连苦主都不承认被侵地,那他还争个什么,贝勒们马上谴责多尔衮无事生非、制造事端,连他亲哥哥阿济格都说他肯定是上当受骗了,大贝勒和三贝勒还不住地安慰阿敏,阿敏马上表示自己清白得很,根本不怕查,但光查自己肯定不行,要查大家一块查,这样才最公道。 贝勒们立即将怒气转向多尔衮,质问他是何用心,是不是成心给大金国添乱,多尔衮被众贝勒骂傻了,只能老实认错,交代了他查办这个案子的经过,告状的额鲁也被他说成罪魁祸首,阿敏听完后冷笑着看看四贝勒,又看看阿济格,阿济格马上表示额鲁只是在他旗上行走,他一点也不知道此事;四贝勒很坦然,我肯定不会做这事,信不信都由你。 济尔哈朗反应快,拉着哥哥就走,还说这件事就算了,全当没发生过,四贝勒当即拍板,此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了,贝勒们都点头同意,这才放过多尔衮。多尔衮满头大汗一屁股坐下,刚才可把他吓坏了,贝勒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连自己的兄弟阿济格和多铎都不敢替他说一句话,多尔衮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打死也不碰八旗土地的事了。 阿敏出了八角殿就一把甩开济尔哈朗,济尔哈朗连忙说:“二哥,这是件小事,是场误会。你别去惹事。” 阿敏笑起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这就是多尔衮这毛孩子想出风头,至于额鲁嘛,只是一个傻小子,不过多尔衮敢挑镶蓝旗下手,说明他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所以得给他点教训,免得下回再给我们找麻烦。” 济尔哈朗以为没事了,快到傍晚时却听说,阿敏贝勒下午又想不通了,带着人到那个额鲁家去了,还把人家的锅给砸了,济尔哈朗气坏了,找到阿敏问他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收场,你一个旗主贝勒带人砸人家的锅,也不怕惹人耻笑。 阿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已经收场了,上回斋桑古这个混蛋害得我给额鲁随了五两银子的礼,想想我就心疼,这回把他家的锅砸了出口气,你放心,我派了图里琛去干的,非常友好,他们家里的女人、孩子都没碰,现在我砸完了,晚上正好额鲁回来,你再去送一口新锅去。” 济尔哈朗哭笑不得地转身要走,阿敏叫住他,一脸严肃地说道:“咱们兄弟说到底也和额鲁一样,都是跟着那家人混饭吃,有些话要点拨他一下,他想干什么我们都不管,他要敢给那家人添麻烦,我们也乐观其成,就是别跟我们过不去。” 济尔哈朗到了李榆家时,李榆已经在家了,看到济尔哈朗来了,冷冷地说了声:“锅都被你们砸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砸你一个旧的,还你一个新的,你没有吃亏。”济尔哈朗大摇大摆进了院子,孟克毫不客气地从济尔哈朗的阿哈手中接过锅,鼻子里哼了一声提着锅走了,济尔哈朗看了看院子点头说道:“收拾的还算干净,额鲁啊,咱们从农安塔认识到现在也算是老熟人了,进你家门也不请我坐下喝碗水?” “贝勒爷不嫌弃,那就到堂屋坐坐吧,不过我可没有茶水。”李榆只好请济尔哈朗进了正堂,济尔哈朗坐下,立即一挥手,他的阿哈关好门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济尔哈朗收起了笑脸,冷冷地看着李榆,厉声说道:“额鲁,你知道今天险些闯了大祸吗?” “听说了,就是奉集堡沙河边土地的事,可我没说假话,那就是镶白旗的地,凭什么镶蓝旗占去不还,这不公道” “你懂个屁!”济尔哈朗一拍桌子喝到:“八旗之间土地的事有多复杂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天下的事没那么多公道,说穿了就是谁有权有势谁就占便宜,八旗的土地分配也是一样,大家都在明争暗斗,谁有实力有手段,谁就可以多占地占好地,没有谁是干净的,你说镶蓝旗占了镶白旗的地,那镶蓝旗的地又是谁占了,要说谁委屈,其实镶蓝旗比谁都委屈,别人都说二贝勒骄横跋扈,简直是鬼话,要不是二贝勒强悍,镶蓝旗早就被别人吞掉了,我镶蓝旗仗没少打血没少流,安置的地方却是金州、旅顺战乱之地,开荒也被分到张驿站、靖远堡这些偏远贫瘠之地,日子过得本来就苦,大汗移民迁海后,金州、旅顺的镶蓝旗部众连土地都没了,只能回到沈阳、辽阳一带,可这里好一点的土地都被占完了,他们也要过日子,凭什么就不能有好地。我再问你,你知道镶白旗在奉集堡的地是从哪来的?是从汉民手中抢来的!而且最早还是镶蓝旗抢的,后来镶蓝旗被大汗赶到金州、旅顺一带,内地的土地也不得不转给别人,说起来大家都是贼,谁也不要说别人的不是。” 济尔哈朗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正因为八旗土地问题复杂,所以贝勒们都捂着盖着,就怕捅开了,把八旗之间的新仇旧恨翻出来,你胆大包天,居然敢揭这个盖子,多尔衮第一个就把你抛出来道:“早想来看看你,一直不得空,听铁矛兄弟传话说,你有新宅子了而且快娶老婆了,我就琢磨着一定来看看,我那牛录里的人还说你当了大官了,一定瞧不起老兄弟了,劝我别讨没趣,我才不吃这套,我牛眼的命都是你救的,就是把我赶出大门,我也得来看看你。” 铁矛在一边不屑地说:“别听他们胡说,额鲁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老兄弟永远是老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0节 临变 “额鲁,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牛眼高兴地说着,随手揭开自己带来的柳条筐,里面四只小猪仔正在里面趴着睡觉,李榆一脸的苦相,这位老哥真会挑东西,二妞梦寐以求的猪圈修定了。 铁矛捅了李榆一下:“这可是好东西,要过日子就别想偷懒。” 老王家的把饭菜摆上桌子,李榆看到居然还有一盆子肉,就问孟克、哈达里跑哪去了,老王家的说孟克先吃了饭带着哈达里和院子里的孩子,还有对面贝勒爷家的博洛出去玩了,今天孟克出城打了两只兔子,正好有肉吃,就是酒都被那个贝勒爷偷喝光了。 牛眼笑着说:“这年头有肉吃就是好日子,酒就别想了,有钱都买不到,这位贝勒爷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三个人坐下就吃了起来,李榆问起牛眼的日子过得怎么样,牛眼乐呵呵地说,肯定比不上他能当兵的时候了,不过吃饱饭没问题,他过去有军功,家里除了计丁授田时分的地,还有赏赐的土地、牲口和阿哈,日子比其他旗丁好多了,那些家伙是真吃不饱饭。 牛眼说完自己,又说起李榆的拖克索离他住村子不远,他专门去看过,周围田里的庄稼都不如李榆家的庄稼长得好,估计李榆的拖克索每亩地能多出一斗多的粮。李榆也高兴了,前些日子老王、老赵托人带话来,就说自家地里的庄稼长得好,等收完粮食至少可以运来五十石米,李榆算了一下他这里三个人加上老王、老赵两家的大人、孩子五口人,再算上喂牲口和应急的粮,五十石足够用了。 牛眼和铁矛对视了一眼,牛眼说道:“兄弟,这不是件好事,老哥正要跟你好好说说这事,你家的那套规矩对庄丁们有好处,可别人不满意,你得把规矩改了,要不你可要把人得罪尽了。” 李榆听了一头的雾水,牛眼和铁矛只好耐心给他解释,大金的拖克索每庄十三丁、牛七头,有地一百垧,二十垧收成归主子,八十垧归壮丁自用,每季收成下来,先交主子那份,剩下的才由壮丁分配,辽东天寒地冻,一年只能收一季,亩产不过七、八斗,遇到今年又是干旱又是水涝,能有五斗就很不错了,可主子们管不了这些,定死了庄丁每季所交的粮,从八十到一百石都有,庄丁带着一家老小在地里劳作一年都得不到多少,遇上天灾人祸粮食减产,还要忍饥挨饿,所以庄丁们干活出工不出力是常事,有的庄丁还会举家逃亡,拖克索的粮食产量因此比其他田地都低,但主子们无所谓,该收的粮食一粒都不会少,庄丁跑了就再抓人道:“两位哥哥,这事我做的莽撞了,容我再想想怎么办。” 牛眼点头道:“你也别急,你那庄子我帮你看着,谁要想动粗也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三人吃完饭又闲聊了一会儿,牛眼和铁矛要告辞了,李榆很不高兴,牛眼腿不方便,走这么远来,怎么也得住在家里,牛眼坚决不肯,他要住到铁矛那里,牛眼说道,大家虽然是兄弟,但额鲁毕竟是有官身的人了,做兄弟的也绝不能丢你的面子,就比如图赖,大家上了战场一样是好兄弟,但回到家里该摆架子还得摆,咱们不能让别人笑话你。 李榆留不住牛眼,只好出门送他们一程,李榆很奇怪怎么图赖这帮镶黄旗的护军没有陪老汗去清河,铁矛悄悄说,他也不清楚,两黄旗的精锐护军这次大部分没去清河,反倒是二贝勒的镶蓝旗护军去了不少。 牛眼提醒李榆:“兄弟,哥哥给你一句话,这大汗和贝勒们之间的事,咱们千万别掺和,你是大汗身边的人可得小心,实在不行找个借口躲几天都行,铁岭有哥哥在你就尽管来。” 拖克索的事比较头疼,李榆还没想出办法,二妞就插手了,她早就想把拖克索的事抓到自己手里——咱家的粮食本来就不该分给那些庄丁,既然惹了众怒,那就把规矩改回去,别人家收多少咱家就收多少。 李榆现在都懒得纠正她了,任她随便叫“咱家”,只是脸色很难看,二妞扑哧一笑说:“你这做主子的心善,等粮食收上来后,再给他们每家多赏赐些不就行了吗?咱家的财物愿意赏给奴才一些,别家也没话可说。” 李榆这才点头同意,二妞随后又提出一个主意,今年庄子的粮不但不能少收,而且要尽量多收,实在不行就算先借用庄丁的份粮,反正他们一时半时也不会饿死,秋后市面上粮价肯定大涨,说不定是个天价,咱们盯着几家贝勒府,他们卖粮咱们也卖,等闹得不像话了,大衙门肯定要出手平抑粮价,那时我们低价把粮食买回来,这一出一进,咱家白捞一笔钱。 李榆忍无可忍了,严肃地说:“格格,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别整天把我家说成咱家,我家的事得我做主。” 进入八月间,老汗还留在清河不回来,大贝勒带着三贝勒、四贝勒去清河看望,却被老汗莫名其妙地赶回沈阳,他们回来都说老汗身板硬朗,吃什么都香,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大妃却有点心绪不安,每日必焚香祷告,祈求大汗早日康复。 大妃和阿济格母子这段时间好像闹别扭,老汗去清河后,阿济格就很少来看大妃,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要吵架,走的时候也是气呼呼的,留守宫中的内大臣吴拜悄悄告诉李榆,大妃与阿济格老早就不和了,当初大妃落难时被大汗赶出宫,阿济格这家伙恨他额娘毁了他前程,不愿帮家里干活还尽跟老娘吵架,大妃最苦的时候,独自带着他们三兄弟,住在费阿拉的木屋里,自己洗衣做饭侍候他们三个,直到大妃复位了,阿济格才对大妃好起来。 “这哪是亲儿子做的事?”吴拜一脸不屑地说,他是正白旗的人,平时和李榆处的不错,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这段时间大概是因为十二爷想当旗主的事,又在怪老娘没帮他说话,这家大业大就是事多。” 李榆来沈阳大半年了,大金国的事也听说不少,他马上知道吴拜在说什么,大汗是两黄旗旗主,又是镶黄旗的旗籍,按这个规矩,以后继任的大汗也应该是入镶黄旗的旗籍,同时兼领正黄、镶黄两旗旗主,阿济格肯定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继任大汗,又怕大汗许给他的镶黄旗旗主位子跑了,所以催着大妃给大汗吹枕边风,趁老头还有口气,先做实了旗主位子再说,但老汗和大妃最喜欢多铎,为多铎以后着想,他们也不会顺着老十二,母子俩肯定是为这事争吵。 老汗的家事跟李榆无关,他现在是混日子,孟克在城外选的窝点他也去过了,就等着找到时机大家拍屁股走人,现在头疼的是大妃把他抓的太紧,每日必须到宫中应卯,而且金国各地防范严密,没有通关文书寸步难行,这个时机始终没有出现。 这天夜里,轮到李榆当值,他正与几个城门口站岗的两黄旗护军闲聊——老汗一走,来宫里办事的人没几个,他们当值时就是相互聊天打发时间,突然从北边城外驰来几匹战马,马蹄声在夜里显得非常急促响亮,马上的骑士背上都插着三角镶红边的黄龙旗,手里举着火把,老远就向他们挥手。 是自己人,李榆跑上前帮着为首的骑士勒住马,那人顺势从马上滚下来,对着李榆小声说了一句:“你快去准备,马上要出趟差。”说完就向宫门口跑去。 李榆追问了一句:“阿萨里大哥,清河出事了?”阿萨里没有停步,只向他做了个手势,和侍卫们早混熟了的李榆当然明白阿萨里手向上一指又向下一指是什么意思,他的脸色一变,招手喊来正闲得无聊的鳌拜,低声说道:“你到我家叫孟克马上把我那套铁甲和马槊送来,再给我带些衣服和干粮,我可能要出趟差,你回去也顺便告诉卫齐大叔一声,清河那边可能有事,让他心里有个数。” 鳌拜吓了一跳,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了,一顿饭的功夫,孟克牵着一匹马来了——李榆要的东西都在马上了,孟克一见到李榆就问:“出什么事了,鳌拜这小子话都有点说不清了。” “我也不知道,阿萨里从清河回来就去见大妃娘娘了,看样子不是好事,我就怕大汗有了事,沈阳城说不定也会有事,我这身份太惹眼了,不能不早作打算,你回去别声张,天一亮就带哈达里出城,先在你那几个蒙古朋友那儿躲几天,别人问就说出城去打猎,我回来后会去找你们,其他人咱们也顾不上,你就把哈达里带好。” “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哈达里一定没事,你倒是要多个心眼,别让别人把你卖了。”孟克说完就赶紧走了。 阿萨里带来的大汗口谕,急招大妃侍候,并指明要由额鲁带队护送。阿萨里告诉大妃,大汗身体快不行了,急着要回沈阳安排后事,已经乘船从清河顺着太子河向浑河而来,请大妃速去相见,三位阿哥暂留沈阳掌握好各自所领的一旗,务必稳住沈阳的局面。 大妃立即派人把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找来,三位阿哥一听就大惊失色,阿济格马上就要到大衙门报告,气得大妃抬手就给他一巴掌,多尔衮则想起汉官们说过额鲁目无君父有不臣之心,别出心裁提出要扣住李榆的家里人以防不测,阿济格马上点头同意,俩人还提出他们认为可以备选的人——阿巴泰家的二妞、李榆的阿哈孟克和他恩养的那个小孩。 大妃总算明白老汗为什么说老十四读书读傻了,冷冷地问他们,那你们准备扣谁?扣二妞还是扣他的阿哈——那个孩子现在也只能算作受李榆恩养的阿哈。 多铎忍不住了,讥讽起俩哥哥,二妞是我们家的人!你们听说过有抓自己家的人去胁迫别人的吗?二妞可是硬往额鲁的炕上凑的,你们抓她指不定额鲁还偷着乐呢,至于扣李榆的阿哈做人质,亏你们想得出,有拿奴才去威胁主子的吗?额鲁要想图谋不轨还会在乎他们。 多铎说道:“额鲁就是一个光棍,你们别想歪主意了,把额娘交给他比交给你们俩笨蛋还稳当,你们没看见他瞧额娘的眼神,比你们俩还要亲,我猜额鲁准把咱们额娘想成他亲娘了。” 大妃得意地点点头,她早发现额鲁特别听她的话,她对自己还有如此的魅力感到非常骄傲,大妃决定不与阿济格和多尔衮这两个倒霉孩子费事了。 “额鲁这孩子,我也觉得够实诚,你们别胡思乱想了,自己把自己旗看好就行了,就让额鲁陪着我去见大汗,你们哥仨跟其他贝勒说大汗身体大好,要我去接他回来,叫他们老实在沈阳呆着。”大妃嘱咐完,就带着李榆和侍从上路了。 大妃前脚走,贝勒们后脚就找上门来,现在谁也不是傻子,万一老汗有个三长两短,身边只有阿敏和大妃这两个居心叵测的人,沈阳城内又有这哥仨帮衬,把大家的好处都吞了怎么办! 大贝勒和四贝勒商量了一下,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两个和阿济格他们兄弟仨谁也别回家了,都住到大衙门里,早晚就在一起,谁也别想私下做手脚,阿济格和多尔衮费尽口舌也没人理他们,只好同意住到大衙门里,多铎也很不情愿地被拖着进了大衙门。 大衙门很快就热闹了,深更半夜住进一大群贝勒——莽古尔泰闻讯背着铺盖卷也来了,其他贝勒见状,马上一窝蜂地涌进大衙门,这时候想甩掉他们,休想!睡地铺都得凑到一起,谁信得过谁呀! 太子河上,一条宽大的内河船正不紧不慢地顺流而行,船舱里昏睡了一夜的大金国主英明汗**哈赤醒来了,他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吃了几口粥就招来雅荪问大妃来了没有。 “娘娘还没到,不过算日子,今天晚些时候就应该到了。”雅荪揉着眼睛说道,这些日子他也被折腾得够呛,老汗毒疮发作疼得睡不着觉,他只好陪着侍候,昨晚好不容易得空合了一下眼。 “那就派人去接一下,我见不到人总有点心慌,你去把二贝勒叫来跟我说会儿话吧。”老汗今天似乎好了一些,前些日子可把大家折腾坏了,老汗突然开始全身发热胡言乱语,听说狗儿岭方向出现几个明军的游兵散勇,就吓得浑身发抖,硬说是他养的那几个畜生派兵假扮明军要来杀他了,他要回沈阳找他们算账,离开清河没多久,又说沈阳也有人要杀他,一定要大妃接他才能回去,而且要额鲁娃娃也来保护他。 “阿敏,我的孩儿啊!我昨晚又梦见你阿玛了,”老汗见到二贝勒进来,立刻就哭了,“你阿玛饿得受不了,哭着跟我要吃的,我拉着他一起进了林子里,捡了满满一篮子的松子,我们还脱下衣服包了好多又大又圆的蘑菇,你阿玛不哭了,拉着我的手要去马市换吃的,我们换了两个大高粱饼子,你阿玛一口气就吃光了,也没给我留一点。我还梦见明国的狗官逼着我们诸申给他们打仗,让我们冲在最前面,后面的还有明军拿刀看着我们,我们打不过人家,你阿玛被对手围住了,急得大喊‘哥哥,救我’……” 老汗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阿敏跟着哼哼唧唧就是挤不出眼泪,老汗到了清河,见到他就把这些事讲一遍,开始他还哭过几回,后来听多了也就麻木了,这些成年旧事在他小的时候,他老爹舒尔哈齐就没少讲,无非就是小时候他们兄弟俩被后娘赶出家门,靠捡松子、采蘑菇换口饭吃,经常受冻挨饿,长成年后到明军混饭吃,又得冲在前面送死,能活到今天如何得不容易,他早就听烦了。 老汗哭伤心了,拉着阿敏到了自己怀中,阿敏心里很不情愿,说实在的老汗现在又脏又臭,身上的流出的脓让人一见就恶心,但老汗表现得如此可怜,他也只有捏着鼻子任他摆布,老汗哭泣着说道:“你阿玛是我亲兄弟,你大哥、三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想起他们我就难受啊!阿敏,我的孩儿啊,以后大伯不管你了,你想干什么都行,只要你活得高兴,我见到你阿玛也有个交代了。” 阿敏实在受不了了,他看见阿哈又从老汗的后背上擦下一手巾臭烘烘的脓血,一把推开老汗,后退好几步跪倒在地干嚎起来:“侄儿不敢,侄儿以后还要跟着大汗为我大金效力。” 两人就在船舱里胡扯一顿,无论老汗怎么声泪俱下地表现,阿敏再也不敢靠近半步了,就在他考虑如何脱身的时候,岸上有人高喊:“额鲁来了,额鲁巴图鲁来了!” “额鲁来了!那大妃也快到了,”老汗又兴奋起来,“叫那娃娃进来,我要见他。” 李榆进了船舱,立刻闻到一股恶臭,离开沈阳时那个神采奕奕的大汗现在变成一个瘦骨嶙峋的小老头,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李榆上前禀报道:“大汗,大妃娘娘正乘船向这里赶来,有阿萨里带人护卫着,约莫个把时辰就到,怕您心急先派我走陆路通报一声。” “娃娃,我不是许你称我父汗了吗?快过来,让父汗瞅瞅你。”老汗眼泪汪汪地对李榆说着,阿敏知道脱身之机来了,一脚把李榆踢到老汗跟前,自己说了声出去看看,就溜出去喘气去了。 “额鲁,我的孩儿啊!”老汗抚摸着李榆的头,一摸才想起这家伙没留辫子,不过他现在不在乎了,“你这辫子不想留就算了,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这大半年太委屈你了,立了这么多大功,却还是个穷光棍,以后父汗给你财物、阿哈,二妞也给你了,父汗还要给你官作,一定是实缺的大官。其实不是父汗不疼你,是父汗害怕你被那些贝勒们坑了,所以哪个旗都不让你去,就想把你留在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请假通知 诸位书友: 感谢大家对本书的支持,老律的大学同学要来成都聚会,今天晚上会陆续到达,老律作为东道主,义不容辞要承担接待任务,估计25日到27日这三天要喝昏头了——不容易啊,五年才聚会一次,老律要尽情陪陪同学,没时间码字了,特此表示歉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1节 驾崩 老汗扭着李榆说个没完,胡说八道一气,李榆想走都走不了,直到他折腾够睡着了,李榆才悄悄溜了出去,船上是不能呆了,他跟雅荪打了个招呼,跳上一条小船渡河上岸,一上岸就发现二贝勒的侍卫图里琛正冲着他笑,李榆可找到出气的了,上去就是一脚:“图里琛,你小子冲我傻笑什么,我听说上次是你到我家砸的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图里琛是阿敏家的包衣阿哈,据说从他爷爷那辈起就跟着二王舒尔哈齐家混,他自小就跟着阿敏,是阿敏贴身侍卫,骑射拳脚功夫都不差,阿敏走哪都带着他,要不是实在舍不得,早被放出去做官了,这小子经常随二贝勒入宫,还跟着宫中侍卫一起吃过饭,李榆和他早就认识了,两人年纪相仿,见面时还谈得挺热乎,这时李榆一动手,图里琛马上抱着头蹲下,嬉皮笑脸说:“额鲁,我打不过你,下手轻点,我可没打你家里的人。”旁边一群闲着无聊的侍卫、护军围过来趁机起哄。 阿敏听到声音赶来,朝着李榆的屁股狠踹一脚:“你家的锅是我派图里琛砸的,你是不是也要找我算账?”李榆见是二贝勒,马上就捂着脑袋蹲下,跟图里琛刚才几乎一样,这是他在大金国学会的挨打架势,阿敏踢了他几脚就揪着他到了一边。 “滋味不好受吧?”阿敏似笑非笑地说,“老汗现在和谁都是这一套,肯定没少给你许愿吧?你要真信了那才叫傻瓜,老爷子就靠这一套把大金国一半的江山骗到了手,我家老六找过你了,他给你说的才是实在话,不想混了就早点滚,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二贝勒,您别是想干什么吧?这您可别难为我。” “小子,这里除了大汗就数我最大,你给我少管闲事。” 大妃的船终于到了,大妃立即登上老汗的船,两口子关上门谈自家事去了,雅荪得了空子趁机出了船舱,他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不过他也奇怪,刚才还又哭又闹的老汗怎么突然就神情郑重,仿佛找回了大汗的气派。 大汗就是大汗,该拿出派头的时候就是不一样,现在大概要谈正事了,管他的呢,这时候保住自己才是真的,雅荪这样想。 “丫头,终于还能见到你!”老汗望着大妃心里一阵激动,这个从十一岁就嫁给他的女人,现在成了他的最依赖的人,“阿哥们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没有了你这个父汗给他们撑着,你那些贝勒们想怎么揉捏他们都行。”大妃当然知道老汗问的是她的三个儿子,两眼垂泪地回答——大汗的生命即将结束,她不得不独自面对那帮强悍凶残的贝勒们,想到这里她就不寒而栗,这些年是她与老汗并肩战斗,把贝勒们打压得服服帖帖,尤其是那个四贝勒,被她打得损兵折将,连福晋都被逼着休了,大汗要是走了,他们能放得过自己吗? 老汗沉默了,他这辈子谁也不怕,海西各部被他踩在脚下,明国被他任意蹂躏,察哈尔已经奄奄一息,唯独自己的大金国内部他搞不定,他杀了弟弟舒尔哈齐、儿子褚英、堂兄阿敦,五大臣也在他的打压下很知趣地先死了,大权终于统归到自己的一家人手里,可这样更可怕了,羽翼丰满的儿子们开始挑战他了,他有时做梦都梦见儿子们联起手来要杀他,他甚至不敢留在沈阳养病,怕有人知道他病重会趁机作乱。 “大汗,大金国还离不开你,我们要回沈阳再帮阿哥们一把,让那些野心勃勃的贝勒们彻底死心。”大妃劝道,老汗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点点头。 船拉满了风帆开始加速了,沿陆路护卫而行的骑兵被告知任何人不许擅自离开,否则按离队罪论斩。二贝勒阿敏也被赶上岸走陆路,二贝勒上了岸就骂骂咧咧,不让他上船侍候倒无所谓,可天下着雨呢,这不是成心折腾他,而且这样一来,老汗和大妃关起门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了,他这个伴驾的贝勒岂不成了摆设。 船一直向前行驶着,陆上的骑兵一个个成了落汤鸡,大家叫苦不迭,阿敏更是骂不绝口,本来一路上不紧不慢、轻轻松松,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打几只山鸡、野兔解解馋,可大妃一来就催着他们不分昼夜冒雨赶路,这是哪的事啊! 士兵们冒雨行军,第三天的黎明时分终于望见瑷鸡堡了,大家松了口气,从这里转入浑河,走四十里就到沈阳了,总算快把这趟苦差应付完了,这时船却突然停了下来,船上传来话,让阿敏立即上船侍候,其他人等就地休息。 阿敏嘴里说着怪话走了,这时雨也停了,骑兵们趁机下马整理自己的行装衣物,李榆也换了身衣服,就着一堆火边烤衣服边和阿萨里、苏拜闲扯起来,过来一会儿,船上又传来话,命令李榆也到船上侍候,李榆很不乐意地跟阿萨里、苏拜打了声招呼,小跑着奔岸边去了。 李榆进了老汗的船舱就觉得气氛不对,里面的人都低头跪着大气都不敢出,老汗躺在大妃的怀里面色灰暗气虚微弱,伸出的手不住地发抖,阿敏像只猫一样温顺地趴在地上听着老汗的训示,雅荪偷偷向李榆使了个眼色,李榆马上老老实实地学着他俯首跪倒,现在可不是玩任性的时候。 老汗说话的声音柔弱无力、时断时续,指着大妃手中的绸布包说道:“阿敏,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给你,这份诏书中都写了,你在大政殿读给诸贝勒、大臣听。” 阿敏伸手去接诏书,大妃却摇摇头:“这份诏书我先留着,到了大政殿由额鲁陪着你宣读诏书。”老汗点点头,又向李榆招招手:“娃娃,来父汗跟前。” 李榆只好爬到老汗的床前,老汗抚摸着李榆的肩膀老泪纵横,他指了指大妃,大妃对李榆说道:“大汗已传下口谕,晋升你为一等参将,加骑都尉世职,编入镶黄旗,依兰也赐婚给你,你不是喜欢蒲河的景色吗?大汗再赐你拖克索农庄一个,许你在蒲河选一块地设你的拖克索,”说到这儿,大妃放声大哭,“额鲁,你瞧你父汗多疼你,你要不孝顺,那才叫没良心。” 李榆昏头昏脑还没回过味来,老汗颤颤微微摸出一块牌子交给大妃,大妃举着牌子对船舱里的人厉声说道:“这是大汗的金令牌,现在交给额鲁,凭此令牌额鲁可以调动宫中侍卫、护军,自贝勒、贝子以下皆可捕杀。”说完她瞟了阿敏一眼,阿敏面如死灰,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老汗此时浑身冒汗,大妃挥手让大家退下,老汗颤抖着手指着李榆,最后说了声:“额鲁,保护好大妃、阿哥们。” 众人退下后,大妃双眼垂泪,望着老汗问道:“这样行吗?” “不知道,”老汗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才回答,“其他人更靠不住,只能利用阿敏和额鲁了,阿敏一心想自立,给他开出条件,他不怕和其他贝勒翻脸,额鲁一直没有编旗,只能听我们的,就赌一把吧。” 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是不住的流泪,没有人靠得住,连老汗身边的侍卫也一样,他们各有各的旗籍,老汗活着当然听老汗的,但老汗死了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能听他们旗主贝勒的,吴拜、雅荪都会如此,两黄旗的旗主是大汗,但如果老汗不在了,旗下的奴才们在有新汗之前都是群没头的苍蝇,肯定会各打各的小算盘,只有李榆哪头都不是,而且还有点傻,跟谁都敢犯倔动手,这种人反而用得上。 老汗突然想起什么,小声说道:“额鲁不是当奴才的料,不管是多铎还是多尔衮以后都控制不住他,办完事就让他殉了我吧,正好让贝勒们解解气。” 李榆昏昏沉沉上了岸,大汗的口谕大家都知道了,纷纷向他贺喜,这下李榆把老婆、世职、土地全拿齐了,再也不是穷光棍了,苏拜羡慕地说,前不久才给李榆升了一等游击,这么快就连升三级成了一等参将,而且世职一加就是一个前程,直接跳过云骑尉加到骑都尉,像这样下去李榆在三十岁之前升到总兵一点问题都没有,阿萨里和一帮侍卫已经喊着李榆请客了。 李榆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济尔哈朗的话始终在他耳边响起,他感觉到危险已经临近了,自己最终还是落入是非圈,怀里的那块金令牌一下子变得滚烫,他随便应付了苏拜、阿萨里几句,就找借口离开了,他在河边走了几圈,最后不由自主地走到阿敏跟前,阿敏看着李榆失魂落魄的样子,冷笑着说:“额鲁,升官发财娶老婆很得意吧,是不是大妃还叫你来监视我?哦,你有大汗的金令牌,谁也不怕了,图里琛,把你的脑袋伸过去让额鲁砍了。” 图里琛笑呵呵地把头伸向李榆,一群镶蓝旗的护军立即跟着就嬉笑起哄,看着李榆脸色变得煞白,阿敏这才挥手轰跑了自己的手下,小声地说道:“你被吓住了吧?好好想想我家老六的话,这家人的好处不好拿,要想不死就别死心眼,我阿敏其实和你一样,都在这家人那里讨口饭吃,你不跟我过不去,我也绝不会为难你,你别呆着等死了,赶紧趁早滚蛋吧!” 阿敏拍了拍李榆的肩膀,继续说道:“你别以为我会害你,老头子给你的好处你是拿不到手的,我才不信他的鬼话呢,他们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家那帮人会让我出去单过?别傻了,你要想出头最多给大家添点麻烦,贝勒们想怎么办就会怎么办,别以为你拿了个破牌子就吓得住人,老头子快挺不过去了,他只要一死那块牌子就是块废铁,侍卫和护军都是各旗旗主的奴才,他们会听你的?留着你跑路时吓唬一下地方官吏还差不多,你听明白了吗?” 李榆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问道:“二贝勒,你们会害大妃娘娘吗?” 阿敏气乐了:“你自己都保不住,你还管她干什么,放心吧,我对这娘们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会把她交给她的三个宝贝儿子,这哥仨要是不愿保他们老娘,你保得了她吗?” 中午时分,阿敏和李榆、阿萨里、苏拜等侍卫都被传到船上侍候,坐了没多久,雅荪就脸色焦急地把阿敏叫进船舱,李榆也紧张起来,他明白老汗大限要到了,大金国将要陷入一场危机,而他自己已经被卷入其中,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粉身碎骨,他摸了摸怀中的金令牌,这下不跑也不行了,我是傻但还没傻到不要命的地步,阿敏把该说的都说了,贝勒们早已串通好了,谁也阻止不了他们。 不久舱内传来大妃凄厉的哭声,接着就是哭声一片,中间还夹杂着阿敏的干嚎,但过了没多久哭声又变成吵闹声,李榆听到大妃的惊叫声,急忙冲入舱内,他看见大妃正指着阿敏怒骂:“大汗尸骨未寒,你就大逆不道,大汗将遗诏交给我保管,该给你时自然会给你,你休想夺取。” 阿敏冷笑着说道:“哪有什么遗诏,大金国的诏书从来都是由文馆巴克什制诏,交由贝勒、大臣奉诏而行,什么时候交给过后宫,你敢私拟诏书,这才是大逆不道,这里大汗驾崩了,那就我说了算,你不交出来就别想离开这里,我还可以治你伪造圣谕之罪。” 大妃看见了李榆进来,立即闪到他身后,指着阿敏喝道:“额鲁,你给我把这个逆臣赶下船去。” “二贝勒,请您下船歇歇。”李榆只好上前对阿敏行礼说道,阿敏冷笑一声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对着岸上打了个口哨,岸上镶蓝旗护军迅速在岸边列阵,整齐地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船上,大妃出仓一看吃了一惊,声音颤抖地说道:“阿敏,你想谋反!”她一指李榆喝道,“额鲁,你拿出大汗的金令牌速命镶蓝旗退下,召两黄旗护驾。” 李榆挥舞着金令牌大声向岸上呐喊:“大汗金令牌在此,镶蓝旗退下,正黄、镶黄两旗护军速到岸边护驾。” 两黄旗的护军听到命令迅速向岸边集结,同时毫不客气地驱赶镶蓝旗的护军,镶蓝旗的护军立刻被冲得七零八落,这帮家伙望着自己的旗主有点不知所措,阿敏见状大声喝道:“奴才们听着,我是大金国的二贝勒,大汗已经驾崩,这里的护军现在都得听我的,两黄旗护军立即退下,如不从者即为违抗军令,各旗护军皆可捕杀违令之人。” 老汗这次带了三千护军,以两黄旗为主,约占了一半,另一半是从其他各旗调来的护军,其中镶蓝旗占多数,各旗护军们一听大汗已死,立即开始乱了,两黄旗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就没有了,身不由己地服从二贝勒的命令向后退,他们早已养成习惯,首先听大汗的,大汗不在就听自己主子的,如今知道大汗已死,自己的主子又不在,当然听有执掌国政之权的二贝勒的,李榆手中的金令牌远远挡不住四大贝勒的一句话——大汗的权威在他死后已不复存在了,这也是**哈赤自己造成的,是他自己长期实行的八旗共和之策培植起来八旗主子的权威,削弱了金国大汗的权力,他活着的时候感觉不到,而他一死这就暴露无遗。 看着两黄旗护军潮水一样退下,阿敏得意地说:“额鲁,你那块破牌子没用吧。”他又转身对着脸色苍白的大妃说道:“把诏书交出来吧,这是为你好,到了大政殿上一读,贝勒们说是伪诏,那就是伪诏,你想被凌迟处死吗?” 大妃愤怒了:“你胡说,是大汗生前命御前巴克什书写,还加盖了大汗的御印,船上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 阿敏把众人扫了一眼,厉声问道:“有谁见过大汗写过遗诏?雅荪,你整天陪着大汗,你看见过吗?” 所有的人都在摇头说没看见过,雅荪吓得跪在甲板上指天发誓说大汗身体不好,根本没想过要立遗诏,两名御前巴克什早就瘫在甲板上连话都说不清了。 大妃有点绝望了,她看着李榆无力地问道:“额鲁,你看到了大汗给我留了遗诏,对吗?” 李榆点点头说道:“我看到大汗把诏书包在绸布里交给大妃娘娘,还让我陪着二贝勒在大政殿宣读……” 雅荪一下子扑到李榆跟前打断他的话;“额鲁,你是傻子,你什么也没看见,你想现在就打一仗吗?你想让我们陪着你死吗?”他跪倒在大妃面前,“娘娘,交出来吧,大金没有后宫持有诏书的例子,贝勒们不承认那就一定是假的,只有二贝勒拿出来才会有人信。” 大妃犹豫了一会儿,见周围的人都在躲她,只有李榆束手无策地站在她身旁,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从怀里摸出绸布包递给阿敏,嘴里哀求道:“二贝勒,你是亲眼看到了,大汗对你不薄,你可不能对不起大汗……”阿敏接到手看也不看,打开绸布包取出诏书几把撕碎丢到河里,然后指着那两个瘫在甲板上的巴克什喝道:“全是这两个奴才犯上作乱、图谋不轨,图里琛,把这两人绑上石头扔到河里去。” 大妃绝望了,身子一软就要倒下,李榆赶紧扶住她,阿敏看着大妃这样子,口气也软了:“大妃娘娘,我可没害你,这样做一了百了,你就安安心心回宫见你的阿哥们吧。” 大妃不停地摇着头,嘴里嘟囔着:“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李榆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大妃说道:“娘娘,既然沈阳凶险,那咱们就不回沈阳了,我带你走,到我们乌拉老家去,我侍候您一辈子,给您养老送终,咱们离开这个是非圈。” 阿敏听了忍不住笑了:“大妃娘娘,额鲁可是要把你当亲娘待了,你也别再害人家了。” 大妃苦笑着答道:“这孩子又在说傻话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十一岁离开乌拉嫁给大汗,二十六年了,我早就是他们家的人了,死也只有死在他们家里,我要回沈阳,我要看护我的孩子,还要侍候大汗上路。” 大妃又慈爱地摸着李榆说道:“孩子,你想走就自己走吧,说起来还是我们对不住你,你这么年轻,本就不该把你拉入这个是非圈,只是以后你自己在外面做事要多留个心眼了。”她说完就自己回到舱里放声痛哭。 李榆正在手足无措,阿敏揪着他就下了船,等他们上了岸,阿敏对着李榆就是一拳,怒喝道:“你想死啊!要不是爷觉得你人还不错,真想一刀杀了你,趁着天还没黑快跑吧,你这种人回去只会添麻烦,杀了你肯定有人为你喊冤,不杀你又是个后患,你走的越远越好,有老头子的金令牌在手没人会拦你。” 李榆感激地看着阿敏:“二贝勒,你为什么帮我?” 阿敏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因为你这种人很讨厌,没人能做得了你的主子,你这臭德性跟大金国根本合不到一起,早晚会和大金国作对,这大金国本来一半都是我家的,那个死鬼全抢走了,你就好好跟他们作对吧,爷看着心里就是高兴,说不定爷以后还用得着你。图里琛,你们听着,以后爷要是倒霉了,你们就跟着额鲁混,使劲地给那家人添乱,爷拿不到手的,他们家也别想拿安稳,凭什么让爷侍候完老的又侍候小的。” 图里琛笑着说:“额鲁,以后好好混,混好了让咱们镶蓝旗的兄弟也沾沾光,马和粮食、箭矢都给你准备好了,快上路吧。” 李榆向阿敏躬身行大礼,又与图里琛拥抱告别,然后纵马飞驰而去,这一天是大金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一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2节 继位 次日清晨,老汗的灵柩在雨中到达沈阳,诸贝勒、贝子、文武大臣嚎哭这到码头迎接,这段日子贝勒们日子过得苦啊,都快撑不住了,总算盼到老汗死了。大衙门里的日子不好过啊,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多贝勒住进来,光是他们倒也好办,可这帮家伙为了壮大声势还把各家的兄弟、子侄都带来了,再加上各自的阿哈,把个大衙门闹得乌烟瘴气,除了大政殿以外的地方都住上了人,这还不算,为了防止个别人偷奸耍滑,他们还实行了全天人盯人,吃饭睡觉各旗都要派代表相互监督,连上茅房都得由各旗代表看着,阿济格仨兄弟就不说了,两红旗因为实力仅次于两黄旗,代善父子也被严密监视,一向被公认为最狡猾的四贝勒也逃不过去,父子俩走哪都有人跟着,几天下来人就有点受不了了,多铎天天闹着要回家,代善也说自从进了大衙门屎都拉不出来了,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好消息终于传来了,大家总算松了口气,嚎哭着往码头奔去,当然这也得一起去。 把老汗灵柩运进城,贝勒、贝子连同勋贵、重臣们一同涌进大政殿,所有的人都眼巴巴地望着阿敏,阿敏故作深沉地把大家扫视了一圈,然后站起来大手一挥说道:“大汗遗训,大金国制维持不变,依旧实行八旗议政、四大贝勒轮值国事。” 大家一阵欣喜,要不是考虑到老汗刚死,几乎要跳起来欢呼了,四大贝勒一起站起来,并排而立向大家挥手致意,然后一起坐下,现在大金国是四尊佛了,按照老汗过去说过的,他们可以并排而坐,一起接受部众的参拜。 “不,大汗有遗诏,”大家寻声望去,只见大妃缓缓走入大政殿,“大汗诏谕,由大贝勒辅佐国政,多尔衮、多铎择一人为大金国主,大贝勒你听明白了吗?由你辅佐国政!” 众人愤怒了,原来两黄旗和两红旗串通好了要算计我们,这可绝不能答应,众人立即喊起来,“妇人之见”,“空口无凭”……,代善吓坏了,连忙摆手说:“这可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还是四贝勒讲道理,神情郑重地说道:“如果父汗真有遗诏留下,我们这些作儿孙的当然要按父汗的意思办,二贝勒,你可见到遗诏。” 阿敏心里暗骂,这娘们成心捣乱,你自己要找死,那就别怨我了,他坦然地回答:“哪有什么遗诏,我是伴驾的贝勒,有遗诏就会给我,我怎么没见到?” “是你毁了,大汗还说过遗诏由额鲁陪着你在大政殿宣读,阿敏,你怎么快就忘了?”大妃早已豁出去了,她什么也不怕。 “哪额鲁呢,让他上殿问话。”莽古尔泰插了一句。 “额鲁被二贝勒赶走了。” “胡说,额鲁受大汗派遣,另有差事。” 大妃冷笑一声,两眼盯着代善说道:“大贝勒,我说的就是实话,你自己摸着良心办吧。”大妃说完就扬长而去,大贝勒缩着头一言不发,他和这个女人当年被告发有私情,那一次可把他害苦了,今天她又要害自己了,这时候千万不能乱说话。 看着大妃远去的背影,莽古尔泰冷笑一声:“大妃娘娘好厉害,这无凭无据的事都敢乱说,以后还得了。” “我记得父汗好像说过大妃好嫉妒,善机变,他老人家活着时尚能制住她,死后恐成后患,所以等他死后必使大妃殉葬,五哥你想起来没有?”四贝勒阴着脸说。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莽古尔泰立即会意,这是四贝勒想起他额娘孟古与大妃争宠的事了,不过这个女人确实不能留了。 随即众多贝勒都想起有这么回事,阿济格、多尔衮脸色苍白一句话都不敢说,多铎跳了出来指着大家大喊:“你们胡说,是你们想害我额娘!”他哭着就跑了出去。 四贝勒叹口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父汗的话我们不能不听,就比如父汗说过他走后,正黄旗旗主交给多铎,镶黄旗旗主交给你阿济格,我们也一定遵循。” 阿济格松了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多尔衮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八哥,那我呢?” 四贝勒摇摇头:“老十四,大汗只说过让你暂理镶白旗,从没说过把镶白旗给你,所以镶白旗旗主的事得由诸贝勒商议后再定。” 北城大汗寝宫内,大妃抚摸着在她怀里哭泣的多铎,面带微笑地说:“多铎,我的好孩子,额娘没本事,本想为你搏一把,却还是输了,你要好好活下去,额娘去陪你父汗也挺好。” “额娘,为什么额鲁不来救你,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救得了你。” “别说傻话了,额鲁再厉害,也挡不住贝勒们,其实额鲁已经尽力了,他来了也没用,额娘还希望他走的越远越好,以后你见到他就说,额娘不怨他,他还是个好孩子,反而是父汗和额娘对不住他。” 母子俩正说着,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四大贝勒一起来了,阿济格和多尔衮两人失魂落魄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多铎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说道:“不许你们害我额娘!” 大妃一把将多铎拉住,冷冷地对贝勒们说:“你们都商量好了吗?” 大贝勒尴尬地说:“大妃娘娘,不是我想害你,实在是贝勒们都说大汗有遗训,让你……”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要我殉大汗也可以,但我要你们发誓善待我的两个小阿哥,他们也是你们的兄弟。” 四贝勒说道:“父汗生前已令诸贝勒发过誓,兄弟须互敬互爱,即使兄弟有罪,天自罚之,不得加戮,我等当谨从父命,大妃娘娘如有不信,我等就再当着你的面向天发誓” 四大贝勒立即在香案前发誓,恩养多尔衮、多铎,绝不加害。 大妃点点头,平静地对着四个人说道:“我就信你们吧,反正你们父汗在天之灵会看着你们,”大妃突然笑起来,继续说道:“你们父汗跟我说过一个事,我也说给你们听听,大汗说如果你们有一天突然造反了,冲在前拿刀杀人的一定是莽古尔泰,他就会干这个,鼓动造反的一定是皇太极,不过他不会亲自杀人放火,而是流着眼泪跟部众说,他没有造反而是在救大家,他也没有杀大汗而是在杀大汗身边的坏人,大贝勒最好,一定会去救大汗,但只要他的两红旗稍有吃亏,马上就会躲起来,谁赢了就服谁,至于阿敏肯定是漫天要价,谁给的好处多,就跟谁干,打到最后的赢家一定是皇太极,莽古尔泰一定会挨刀是大输家,阿敏结果就是两头不讨好,那边赢了都要收拾他,大贝勒最稳当守着自己那点家当混吃等死,你们父汗没说错吧?” 大妃讲完放声大笑,摸着眼泪向内屋走去,多铎被阿济格抱着撕心裂肺地大哭,多尔衮边哭边说:“都是额鲁没用,是他害了额娘。” 阿济格叫起来:“额娘,我一定杀了额鲁为你报仇。” “自己救不了亲娘,还怪别人干什么?”大妃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走进屋关好了门。 大妃去了,英明汗的众多妻妾中,不幸的还有两个小福晋德音查、阿济根,她们因为没有生养,也被逼生殉——大妃走哪都甩不掉这两个爱打小报告的小福晋。 内大臣雅荪因为伤心过度突然之间变傻了,还自称得了跟额鲁一样的忘病,顺便就把过去的事,包括要为老汗殉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别人一问起来就装傻充愣,一等侍卫阿萨里干脆连人影子都找不到了,他家里的老婆孩子也不见了,老汗的侍卫一下子跑了两个,贝勒们只好把老汗生前的侍卫、阿哈、女奴还有那几个宝贝太监都看管起来,直到最终确定了入选生殉之列的倒霉蛋后,才把剩下那些吓得半死的幸运儿放了。 大金国最难受的还是本月当值贝勒代善,老汗一死丢下一个烂摊子,而且正好让他先接到,老汗拼死拼活打了几十年,金国的形势依旧没有根本改变,南面的明国虽然窝囊但实力强悍,大把的银子扔下去把辽西修成铜墙铁壁一般,西边的察哈尔蒙古垂而不死,察哈尔汗哭着喊着向明国要钱要粮继续磨他那几把破刀,东面的朝鲜和明国东江镇勾结在一起,顽固坚持与大金国为敌的立场,北边情况好一些,瓦尔喀、虎尔哈和索伦这些野人部落没有本钱与大金国叫板,但穷疯了的时候肯定会来抢几把,实际上大金国被四面包围,好在大金国武力强悍,跟谁打都不怕,但问题是大金国还能不能打,今年连遭旱涝灾害,粮食减产严重,老汗的拖克索也维持不下去了,庄丁们活不下去就携家逃亡,有的拖克索人都跑光了,各地旗兵、汉军疯狂捕杀逃人,却还是无法制止这股逃亡大潮。田里收的粮食少了,城里的粮食自然得涨价,不过沈阳的粮价涨得太邪门了,那是翻着跟斗在涨,稍有向下回落的迹象,马上就有人大批收购,直到粮价又向上走一大截才肯罢手,现在沈阳城的粮食买卖已是按斗、升计价,老百姓买粮再也不敢问一石几两银子,而是问一斗几两银子,大家都得板着指头过日子,大贝勒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他不敢管,连同他的连红旗在内,八旗权贵几乎都在做投机粮食的事,这种得罪人的事他才不干呢——饿死的老百姓有的是,只要他的人饿不死就行。 大金国在老汗死后危机四现,天上四个小太阳各自对着自己的小地盘播洒阳光,别人家的事鬼才管你,上层一乱下面就人心浮动,萨哈廉小圈子里的刘兴祚就断言大金国崩溃在即,库尔缠、达海则认为只有两红旗才能挽救大金,现在到了两红旗必须出手的时候,再晚就来不及了。 萨哈廉当然知道形势紧迫,他与执掌镶红旗的大哥岳托一拍即合,一起去找他们的阿玛、两红旗旗主代善,焦头烂额的大贝勒一心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最怕的就是让他收拾这烂摊子,有人能出头正求之不得,父子三人很快就议定由两红旗出面举荐大金国的继任大汗,人选是现成的,四贝勒就有这个大汗瘾,而且他的正白旗只有十八个牛录,实力小得可怜,儿子也只有豪格一根独苗,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就是他了。 大贝勒在大政殿上一串联,莽古尔泰马上同意,他最怕实力强劲的大贝勒抢大汗的位子,老八这个人虽然不是好人,但他实力太差,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欺负他。阿敏无所谓谁当大汗,但他说老汗临终时许他自立,他要求马上兑现,其他贝勒当然反对,你说老汗同意了,有老汗遗诏吗?你自己可是口口声声说没见到遗诏啊!气得阿敏直翻白眼。 诸贝勒同意,但四贝勒还不乐意呢,我就那点人口家底,你们以后谁会听我的?我才不会替你们背黑锅呢,于是大家又劝起四贝勒来,萨哈廉、岳托称他“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四贝勒再三推迟,坚称自己才德不够,请大家另选贤能。 扯了几天的皮,大贝勒受不了了,还是关起门来谈条件吧,于是四大贝勒单独凑到一起讨价还价,四贝勒首先提出自己的人口太少,老汗有两黄旗,我装模作样也得有两黄旗吧,你们得给我增加人口。 这可比较麻烦,两黄旗倒是有现成的,但那是老汗留给阿济格和多铎的,谁要去抢那哥俩非玩命不可,再说那可是六十五个牛录啊!凭什么白送给老八,大家开动脑筋终于想出办法——干脆换旗,老八自家的正白旗转成正黄旗,镶白旗正好没有旗主,白送老八了,转成镶黄旗,原来的正黄、镶黄转成正白、镶白两旗,至于一直混在镶白旗想当旗主的多尔衮就让他走人,调到他哥阿济格那里混饭吃吧。 四贝勒白捡镶白旗十五个牛录也知足了,马上回报贝勒们一个大礼,以前各旗旗主最怕的就是老汗罚没他们的牛录,这可是伤筋动骨的事,四贝勒承诺自己即位后,立即改革这一弊政,以后再有罚没牛录的事发生,被罚没的牛录不调出本旗,而是转给被罚旗主的兄弟、子侄,贝勒们对四贝勒此项改革表示坚决支持,一致认为老八还是有良心的。 条件谈妥,四贝勒即在诸贝勒、贝子、文武重臣的拥戴下被推举为大汗,天命十一年九月初一,四贝勒在大衙门里的大政殿即汗位,焚香诰天,宣布次年为天聪元年。 十月中,乌拉山的天开始变冷了,喜欢聚在一起的鸟儿早已南飞,远处乌拉河上一片沉寂,山林里的树木已经泛黄,落下满地的枯叶,山里的野兽也悄悄躲起来,晨霜、晚风带来阵阵寒意,让人冷得打抖,只有白天还是惬意的,太阳依旧高悬在蓝天之上,晒得人暖洋洋的。乌拉山入冬了,用不了多久这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此时人和山里的野兽一样,都得忙着准备度过一个寒冷漫长的冬季。 乌拉山南麓茂密的树林里,清澈的溪水正沿着一条山涧流淌而下,山涧旁坐落着一个小村寨,寨子显然破败了,周围的木栅已经残存不全,寨子里的房屋也大多倒塌损毁,但还有残存的木屋冒着炊烟,表明这里依然有人居住,这就是库鲁部落原先的村寨,尽管镇北关内打得热火朝天,这里却还保留着一丝难得的安静,大金国忙于应付众多强敌,对镇北关以外的土地有点鞭长莫及,生活在关外的残余部落只要每年交几张皮毛表示尊奉大金国就行了,但像库鲁部落这种仇视大金国的连张老鼠皮都不会交,金国大汗对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李榆正与一根树干较劲,他后悔怎么就没想到带几把锯子回来,费了好大的力气还没把这根粗大的木头砍断,老萨满在一边不停地喊:“你发疯了,这么多天你就光知道干活,今天又与这棵树干上了,你还不如早点走了好。” “我想把那几个地窨子加固一下,天冷了你们就住进去。”李榆脱掉外衣,继续挥着斧头砍。 老萨满摇着头递过一碗水,他和十几个老人没有跟着库鲁入关,而是重新回到原来的村寨,打定主意死也要死在祖先的故地,他们的日子过得当然很苦,但也算自在,这里没人管他们,更没人向他们收税,周围的野人部落来了一趟后,马上打消了抢劫、吞并他们的念头,从此再也不肯光顾,老人们靠着在林子里下套子扑捉猎物、在山下种田收点粮食,勉勉强强生存下来。 八月中旬,李榆带着孟克、哈达里回到乌拉山,这让老人们激动不已,他们都没想到还有机会看到亲人,但库鲁和几个部落里的青壮战死西拉木伦河的消息又让他们感到难受,老萨满却说乌拉人都是强悍的勇士,死在战场上也是很好的归宿,只是他们为那家人战死太不值得,老萨满对李榆逃离金国非常赞赏,乌拉人虽然被灭了族,但血性还在,就是不应该为金国卖命,那家人实在太坏了。 老萨满只为李榆回来高兴了几天就催着李榆离开,他当然是舍不得让李榆走的,但他害怕李榆被周围的野人部落掠走,他们这些老人无所谓,没人愿意要他们,李榆、孟克却是精壮男丁,哈达里再养两年也能干活了,这三个人要是被盯上了可不得了,老萨满告诉李榆,他们这些老人活一天算一天,不能把孩子们连累了,天下大得很,有的是地方可以闯。老萨满为了李榆的事,上山问了山神,又到乌拉河边问了河神,山神、河神给他的答案都吓得他胆战心惊,两位大神都说此处大凶不可久留,而且告诉他乌拉的孩子要西行到五千里以外才能找到安身之地,从此老萨满就天天催着李榆快走。 李榆也知道自己呆不了多久,他是身陷金国是非圈的人,走得越远越安全,孟克帮他琢磨了许久,投奔明国是不可能的,他们这号人去明国只能死的更快,察哈尔汗自己都快完了,他那儿更不能去,翻山虎满达海为人不错,但就他那几个人,怎么看都成不了气候,干脆我们投靠草上飞吧,他在土默特和喀喇沁还有些势力。李榆很不满意,你孟克想当贼只管自己去,我带着哈达里到一个不打仗的地方,我自己种地牧羊养活自己,李榆想了想说;“我们到丰州滩去吧,我听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说过阿拉坦汗把那里治理的不错,还与明国议和互市,应该不会打仗了,而且那里既可以放马牧羊又可以种庄稼,我们就去那儿了!” 孟克马上同意,丰州滩就是土默特人的地盘,正好是草上飞的老窝。 接下来李榆就天天找活干,他想临走之前把老萨满他们过冬的事全部办完,孟克也没闲着,他与哈达里天天进林子里下套子、挖陷阱,这也是他最爱干的活,这一来时间就耽搁了。 李榆接过老萨满递过来的木碗,几口就把里面的水喝了,一边干活一边和老萨满聊着,老萨满不停地抱怨李榆还不赶快走,再过一个来月大雪来了,想走都走不成了。 李榆满不在乎地说:“萨满爷爷,您别着急,我算好日子了,这几天就把地窨子修好了,我多干些活,今年冬天你们就好过了。” 老萨满摇着头说:“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大家都为你们急啊!过去咱们部落人手多谁也不怕,现在不行了,真要有了麻烦,连帮手都找不到。” “孟克、哈达里把柴火备齐了吗?冬天可少不了这些。” “都备齐了,那个蒙古人今天又带着哈达里下套子去了,用不了这么多,我都担心把猎物都抓光了。” “明天叫他不干了,跟我一起把这几根木头装进地窨子里面,这家伙出去一上午,也该回来了吧。” 这时村口突然传来哈达里的喊声:“野人大叔,有人来抓你了,是金国的兵,快去拿弓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3节 离别 李榆向村口望去,只见孟克一只手里提着两只兔子,另一只手正拉着哈达里跑过来,李榆吃了一惊,立即转身向自己的木屋跑去,老萨满苦笑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不管是谁敢动我们的孩子,我们就和他们拼了,他招呼了一声周围的人,老人们也各自跑去寻找武器。 李榆和孟克身披盔甲手持弓箭到了村口时,就看见十几个穿着金军号衣的人正牵着马沿着山涧旁的小路向他们走来,李榆看他们手里举着一面镶红边的三角黄旗,身上也没有披甲,这应该是镶黄旗的兵,这帮家伙来干什么?正在李榆疑惑之时,这帮人已经越走越近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图赖看到李榆这帮人忍不住笑了:“额鲁,你打算干什么,要带着这十几个大叔、大爷,还有哈达里这毛孩子和我们打仗吗?放心吧,要抓你也不会派我们来。” 鳌拜喊了声“额鲁哥哥”,就跑了过来,李榆把弓一扔迎了上去,图赖也快步抢先走过来,对着李榆狠狠地就是一拳,嘴里骂道:“你这臭小子,就这么一声不吭跑了,不打算和我们做兄弟了吗?”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泪花。 后面的金军士兵也上来了,喊着“巴图鲁吉祥!”一一向李榆躬身施礼。李榆没有看见铁矛和那些熟悉的镶黄旗白甲巴雅喇,却认出认出这些人是镶白旗扬善手下的白甲兵,大多跟他一起在西拉木伦河打过察哈尔人,这让他很奇怪,镶白旗的人怎么打起镶黄旗的三角队旗,不过既然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李榆马上制止了他们行礼,而是与他们逐个拥抱行蒙古人的抱见礼,这让士兵们非常激动。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好办了,大家一起走进了村寨,孟克拿出了猎物,士兵们拿出了粮食,老萨满带着老人们生起火来,一起忙着做顿像样的饭菜。李榆拉着图赖、鳌拜找了个能晒太阳的空地坐下,张口就问图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而且怎么带了一队镶白旗的人来。 “你还能到哪去,大汗直接说你肯定回老家了,就让我们到乌拉山找库鲁原来的村寨,不过这地方真不好找,我们在这一带转了三天才找到你们,”图赖笑着说道,随手拍打了李榆一下,“你真会找时候,老汗刚驾崩。沈阳闹得沸沸扬扬,你却一拍屁股走了,不过你走得好,大汗都在说额鲁这回变聪明了,这次专门叫我带着鳌拜这队人来看看你,大汗真是心疼你啊!” “大汗?是四贝勒吗?”李榆忙问。 “除了他还会有谁?”图赖点点头,把沈阳在老汗死后发生的事给李榆讲了一遍,然后说道:“两白和两黄换了旗,不过也不是全换,大汗留了个心眼,把原先两黄旗的不少精兵悍将留下了,我去了正黄旗,鳌拜还留在镶黄旗,升了巴雅喇额真,这队白甲就是他的手下,铁矛随老镶黄旗改了镶白旗,不过也有机会升官了。” 李榆垂头不语,图赖知道他一定是想着大妃的事,拍着他肩膀安慰道:“你别为大妃伤心了,这怪不了你,你不跑事情只会更糟,大汗家的事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大妃败了她只能死,如果她胜了也一样会死人,而且很可能就是四贝勒,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冤家对头,大汗的额娘活着的时候就跟大妃争宠相斗,后来他们两个又接着斗,这时候不趁机杀了大妃,大汗以后睡着着觉吗?其实大家都知道大妃说的是实话,遗诏肯定是有的,长了眼的人都看得出老汗要把汗位留给多铎,至于多尔衮只是拿来垫背的,但贝勒们能答应吗?你就是回了沈阳又能怎么办?你真敢拿着老汗给你的金令牌杀人吗?如果那样只会死更多的人,最后你和大妃还是得一块完蛋,你这一走既保全了性命又帮了贝勒们的大忙,免去了大金国的一场危机,大家还得念你的好,连库尔缠、达海那帮文馆的巴克什都说你跟他们读了书后变聪明了。” “我阿玛也在夸你呢,现在沈阳大概只有阿济格和多尔衮哥俩把你恨上了,到处说你害了他们额娘,扬言要杀了你,不过被大汗臭骂了一顿,大家私下里都说他们哥俩没胆子保护自己的额娘,还好意思说额鲁巴图鲁的坏话,”鳌拜也劝慰李榆,不过他很快就气呼呼地扯到另一件事,“其实你对不住的是依兰格格,她听说你跑了就整日在你的屋子里哭,哭完了还要收拾屋子,说你会回来找她的,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圈,谁看了都为她伤心,要不是阿巴泰贝勒派人整天看着她,她一定自个就会到乌拉山找你。” 李榆头低得更深了,眼睛也有些湿润,在沈阳的时候,他觉得二妞很烦,而且始终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他是个穷光蛋有口饭吃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二妞却把钱财算计得太精,等到了乌拉山后再没有二妞腻着他了,反而觉得身边少了什么,这时他又想起二妞的种种好处,鳌拜继续不依不饶说:“依兰格格人长得漂亮,又会过日子,对你也是死心塌地,这样的人你到哪儿找去,可你倒好,随手就把人家甩了,这是怎么个事啊!这下麻烦了,你回不去,她也来不了,以后她肯定会被大汗指婚到蒙古,多好的一桩亲事就这么完了。” “这事说到底还是缘分没到,以后谁也别提了,”图赖看到李榆几乎要哭了,赶紧开口阻止鳌拜,随后转到正题上:“额鲁,这回是大汗派我们来的,你这一去不返,贝勒心里都高兴,但大汗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你的官职被免了,宅子、拖克索也没收充公,再往后还得装模作样议你的罪,大汗也是没办法啊!阿济格和多尔衮闹得太凶,非要议你的罪,不过大汗真是心疼你,你的巴图鲁封号坚决不撤,还让我们先送些财物给你,大汗要我们叮嘱你,沈阳你是两三年内回不去了,但乌拉这地方也不能呆了,阿济格、多尔衮哥俩总打鬼主意,说不准哪天会找上门来害你,而且这一带野人部落多很不安全,出了事我们都没法帮你,大汗说额鲁已经要二十了,天下这么大,应该让他自己去闯一下了,好好在外面历练几年,再回来时一定是大金国的栋梁之才了。” 鳌拜接着说:“大汗知道你惦记什么,你那拖克索今年的收成比别家的都好,大汗把你得的那份粮又自个加了一点,凑足了一百石送到了奉集堡你那些乡亲手中,他们今年过冬没问题了,这还是豪格去办的,他现在执掌镶黄旗正好去混个脸熟。” 李榆心里一阵感激,问道:“四贝勒还好吗?” 图赖瞟了他一眼说道:“大汗难啊!大金国现在是四尊佛分享权柄,大汗得跟其他三位大贝勒一齐并排面南听政,没有其他大贝勒的支持,大汗寸步难行,大汗又只有豪格一根独苗,真是想让你回去帮他呀!今年咱们大金国不好过啊,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沈阳的粮价一个劲地涨,吃不起饭的人越来越多,辽东各地饿死人的事每天都有,这个大汗的位子真不好坐,咱们大汗真心想为百姓做点事,他一继位就禁止再设立拖克索,将原有的拖克索减人不减地,由十三丁变为八丁,其余汉人则分屯别居,编为民户,又命诸申与汉民分屯别居互不相扰,以此减轻百姓的负担,大汗还着手清理各地的余地归公,把这些土地分给无地的百姓耕种,各地随意捕杀逃人也被禁止,只要不是逃脱后被抓捕的一律不得治罪,原来被征调修筑城池、宫殿的民壮也放回家种地,这些事肯定对大金臣民百姓有好处,但短期内见不到效果,要想应付眼前的危局,大金国只能准备打仗了。” 大家一块吃饭的时候,孟克把他前些日子找过路的蒙古马帮换的马奶酒贡献出来,这里也没有酒具,每人一个皮囊就喝开了,几大口酒灌下去,图赖说起金军又去西拉木伦河了,这回是大贝勒领兵,征讨扎鲁特的鄂尔斋图,“老炒花”和囊努克死后,这家伙又猖狂起来,大金出兵理由是扎鲁特败盟杀掠,私通明国,跟上回打巴林的囊努克的理由一模一样。李榆满口酒气说道,打仗就是打仗,用得着编这些废话干什么,图赖也笑了,其实大家都明白,边境的老百姓相互都在抢,多少年来都成习惯了,有时还不好说谁对谁错,这种事往往当地的各方长者出面谈几次就能解决,一般来讲抢劫的和被抢的都会做出让步,没有谁会真把事情做绝,但只要上面一插手就麻烦了,小事也会折腾出血流成河的大事。 图赖说,其实大金和明国也是这么回事,诸申没饭吃了就去抢汉民的粮食,而汉民没肉吃了也会去偷诸申的猎物,诸申抓汉民去种地,汉民抓诸申去当兵,双方祖祖辈辈就这么过的,来往多了还成了亲戚,谁都不至于把对方偷光抢尽,总要给邻居一条活路,双方老百姓心里都有这个数,闹过头了也就是打几场械斗,而且一般不敢真打出人命,但上面知道就不得了了,尤其是遇上一门心事想做大事的家伙,往朝廷上一捅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朝廷一动用军队,那就一定会把对方朝死里整,大金和明国都是如此。 李榆也喝多了,问起图赖他们家怎么听说跟汉人有关系,图赖满不在乎地说,他们瓜尔佳家祖上就是汉人,其实诸申中像他们家这样的多了,没什么不好说的,老汗早早就说过,费阿拉以前投奔来的汉人一律视为诸申,老汗自己以前都非要跟别人说自己姓“佟”,明国对诸申杀得比较狠,成化年间明国与朝鲜合兵把建州三卫老诸申中的男丁杀得差不多了,后来大批的汉人涌进建州三卫,大家杂居了上百年,才有了这点人口。鳌拜和旁边的金军士兵也一个个点头称是,反正大家现在都是诸申,明国人也把大家都叫成建奴,现在大家谁还管自己祖上是谁呀! 孟克醉醺醺地指着图赖说:“弄了半天你们和汉人是一家的呀,那你们还和明国拼死拼活打个屁啊!” 鳌拜骂道:“你孟克懂个屁,我们祖上是被明国狗官霸占了土地才逃亡的,要不鬼才愿意到建州卫过苦日子,明国朝廷和狗官都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还用得着当自己是明国人吗?明国狗官们干的其他坏事就不说了,光是他们在马市上一做手脚,我们就得饿死,我们不打他打谁呀!” 李榆叫道:“我说我们乌拉人,还有叶赫人、蒙古人打不过你们建州部,原来你们是诸申和汉人合起来打我们啊!” “那当然,投到我们建州部的汉民,还有被抓来的汉民阿哈,大家在一个炕上睡久了,都成了一家人,诸申打猎捕鱼,汉民种地、打铁、纺布、煮盐,大家一起过日子一起打仗,你们能打得过吗?”图赖得意地说着,然后又一脸不屑骂起明国:“明国活该老吃败仗,把我们瓜尔佳家这样能打的都逼去作了诸申,剩下的一帮狗官窝囊废带着老实巴交的农夫打仗,能打胜仗才怪呢!” 大家胡说八道一气,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了,图赖想起自己带来的财物,忙对李榆说:“这回我可带了不少东西给你,四贝勒赏给你一百两银子,十斤上好的人参,还有五匹青布,另外兄弟们也悄悄凑了三十两银子让我带给你,粮食不好带,我只给你带了三石米来,库尔缠、达海还非要我给你带了几本书,牲口也带了几匹,这些够你路上用了,你去清点一下。” 李榆摇摇头:“我这是逃难,你们当是搬家呀!我有口饭吃就行了,东西既然带来了,就留在寨子里给老人们用吧。” 老萨满立即摆手:“我们不敢要,你让我们多活几天吧,我们就是因为穷得叮当响,周围的部落才懒得理我们,我们要是留下这些财物,怕是以后天天都有人找上门来,你还是带走吧,千万别留东西,我们临死前还想多睡几天安稳觉呢。” 图赖觉得老萨满说的有理,想了想说道:“粮食除了做路上的干粮外都留下,我们挖个坑给你们埋起来,其他的都不能留,那些东西只要一见天,祸事就来了。” 这顿饭吃到了夜里才算完,李榆、图赖和鳌拜哥三个干脆挤在一个大炕上睡,李榆趁机把想去丰州滩的事告诉这哥俩,这俩人书读的少根本闹不清楚丰州在天上还是在地下,不过土默特他们倒是听说过,俩人摇头都说太远了,简直快到天边了,李榆却说那里好可以不打仗了。 图赖无可奈何地说:“随你的便吧,只要不去明国、察哈尔就行,大汗说过明国的朝廷和官吏太坏了,咱们的人过去就是送死,察哈尔汗就是个等死的废物,投他就是自寻死路,你走远点也好,过些年再回来,你还是大金的巴图鲁,大汗一样会重用你,他可把你和豪格看得一样的亲。” 图赖劝李榆要走就赶紧走,再过些日子天就彻底冷了,说不定还会遇上风雪。李榆点点头,又一脸坏笑地让图赖帮他干几天活,图赖拍了他一巴掌不理他自个睡了,鳌拜笑着说,额鲁哥哥临走还要抓他们的差。 两天后的一大早,图赖一行和李榆、孟克、哈达里一起上路了,老萨满非要带着老人们送别他们,他们一起走到在乌拉河边。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了,李榆把自己的大白马交给图赖:“这是囊努克的坐骑,老汗把它赏给了我,多铎一直喜欢这匹马,你把马带回去送给他,算我给他留个念想。” 图赖点点头收下马,然后与李榆紧紧拥抱,接着鳌拜与他的白甲兵们也和李榆一一拥抱告别,李榆随后走向老萨满,对着这些老人们跪下连磕三个头,他满眼都是泪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人们也是泪流满面,他们都明白这是最后一面,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自己的孩子了,老萨满擦了擦泪水,挥舞起鼓鞭打起来腰间的萨满鼓,在河边又唱又跳,李榆忍住悲伤把哭成泪人一样的哈达里抱上马,带着孟克里纵马马向着西边而去。 鳌拜忍不住了,趴在图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突然他想起什么,又追上了几步高喊:“额鲁哥哥,大汗说了,额鲁巴图鲁是顶天立地的勇士,再难的事到难不倒他。” 李榆头也不敢回,只顾向前疾驰,哈达里抹着眼泪问道:“野人大叔,以后我们还会回乌拉山吗?” 李榆坚定地回答道:“会的,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乌拉河边风乍起,风中传来萨满鼓一阵阵有节奏的鼓点声,老萨满伴随着鼓声不停地唱着:“乌拉的山神、乌拉的河神,保佑乌拉的孩子平安远行啦!保佑乌拉的孩子无灾无难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73节 移民(二) 鄂尔泰一听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说道:“明国朝廷养了一群废物,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这种穷人头上,真是欺人太甚!玉山,榆子是怎么想的?” “他叫我们自己拿主意,还说他只是丰州的守户之犬,我们三个同知得先拿个主意啊!”李槐苦笑答道。 “那好,我们就拿个主意,立即叫榆子带我们的人出关,同时封锁西哨,一个流民也不许放进来,明国朝廷打得好算盘,自己无力平息流民之乱,就想把祸水引向我们,做梦去吧!念丰,你说呢?” “榆子绝不是没主见,实际上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不表示反对就说明他赞成收留流民,只是他需要大统领府的支持,玉山从保德而来最熟悉情况,说说你的意见吧。”李富贵还在沉思着。 “我想了很久,这些流民我们只能收留,除此外别无选择,我们太依赖明国了,朝廷的旨意我们只能遵从,丰州根本无力承受对抗朝廷的代价,我知道收留如此多的流民非常困难,而且还可能给我们带来灭道,然后向门外走去,“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尽快拿出主意,我们马上和大家商议,今晚恐怕别想睡安稳觉了。” 三位大统领府同知重新出现在大堂上,满屋子的丰州官员把目光投向他们,一时间大堂内鸦雀无声,鄂尔泰向李富贵、李槐看了一眼,然后宣布了李槐带回来的消息。 “诸位,明国朝廷此举对我丰州关系重大,是吉是凶难以预料,我们三人也各有见解,难以形成定议,唯有将此事交给大家公议,”鄂尔泰挥着手,语气严厉地说道,“丰州是我们大家的,你们都是我丰州的,告诉大家丰州的发展急需人口,没有足够的人口别说发展,自保也很困难,现在咬紧牙关也要抓住这个机会,有些官员们动心了,表示如果大统领下令接受流民,他们绝不会反对。 “大统领英明神武,他比谁都想得明白,但他需要你们还有所有丰州人的支持,你们好好想想吧,是像现在这样窝窝囊囊活下去等着被强敌吞并,还是忍一时之痛让以后的丰州更富庶、更强大,你们自己来选择。”李富贵语气严厉地说道。 “丰州的体制独特,接纳流民又涉及到各家各户的利益,我看还是交给大家公议吧。”鄂尔泰也犹豫了,他打算请绰尔济喇嘛来一趟,老喇嘛德高望重、聪明睿智,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请教他老人家。 消息立即传出去,是否接纳流民顿时成了全丰州热议的话题,老百姓中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各执一词吵来吵去,把新来的那些流民吓了一跳,这么大的事官府不做主,却让老百姓公议,这也太奇怪了。千户所、百户所的官员、长者,以及热心肠的民意代表陆续到了蛮汉山,不过这帮人吵吵闹闹议了几天也没结果——他们吵得挺厉害,可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听不出到底是反对还是赞成,大伙吵累了,干脆表示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们想得清楚的,还是由大统领自己定吧,他怎么说大伙就怎么干,大统领府对这些只会吵架的粗货大为失望,幸好聪明人终于到了。 李榆在李槐出关后,又给绰尔济喇嘛去信——老喇嘛是丰州人的灵魂,移民这么大的事必须取得他的支持,李榆在信中说:如今天下大乱,而丰州实力太过弱小,以五万人口之力,无论如何努力也难有长进,相反还会面临被吞并的危险,而明国此次移民实边给了丰州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明国流民迫于天灾人祸,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他们渴望有一条生路,如果丰州能敞开胸怀接纳他们,那么他们也将感恩戴德为丰州誓死效力,他们中有大量善于耕作的农夫,还有士兵、工匠和读书人,丰州得到他们的帮助必定实力大增,当然接纳他们也会给穷困的丰州带来沉重的负担,而且由于族群、习俗的不同会产生大量的矛盾,但这些困难总会有办法克服,与其在将来被强敌吞并奴役,不如与这些关内的穷苦人联合起来共同营造一个强大富庶的丰州,李榆请求老喇嘛说服草原上的民众,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勇敢地接受这个机会。 老喇嘛收到这封信后,关起门想了两天,然后召集起一百多个有声望的喇嘛,一起赶到了蛮汉山。 老喇嘛一脸不屑地看着丰州的这帮官员和所谓的民意代表——参加公议历来是台吉、诺颜的权利,这帮以前种地、放羊的懂个什么,他挥手让鄂尔泰先读了李榆给他的信,然后指着大家就教训起来。 我和众多精通佛法的喇嘛确认你们的大统领是阿勒坦汗转世,而三世****佛爷也确认阿勒坦汗是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转世,李榆洪巴图鲁所作所为也与两位圣王无异,如同世祖皇帝那样以仁慈宽厚善待汉民,如同阿勒坦汗那样发放土地接纳汉民,他的睿智不是你们这些俗人能够想象的,你们服从他就是遵行佛法,把你们的土地、粮食和牲畜拿出来施舍给那些关内来的可怜人吧,大统领是在为你们积功德,也许过不了几年他还会带着你们入关去享福呢。 老百姓可以和大统领府的官员讨价还价,但对喇嘛却崇敬无比,听说大统领是在为他们积功德,以后还有机会入关享福,一个个笑逐颜开。老喇嘛随后又教训起鄂尔泰、布颜图一伙,你们心里总有华夷之别,知道大元退出关时有多少汉人追随我们?不下十万人啊,汉人的血已经融入到我们的血脉之中,还用得着分蒙古人、汉人吗?大草原会改变一切,那些关内明国人出了关,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也会学会骑马射箭、放牧牛羊,他们变不回汉人了,只能和我们一样成为丰州人,不用胡乱猜疑。 大统领和老喇嘛都是草原上最受崇敬的人,他俩既然明确表态,接纳关内流民的决议在一片赞同声中通过了,民意代表们乐呵呵地各回各家,官员们也回本部准备迎接新移民,李富贵还嘱咐大家回去后立即抢种一季土豆,解决丰州的吃饭问题可能就靠它了。 大统领府则召集丰州高官们商议起如何安置移民,这成了当前的头等大事,大统领府委托李槐立即给李榆去信,通告丰州同意接纳流民,同时希望他尽快回来一趟,以便确定安置移民的方案。 保德,李榆接到了朝廷的诏书,朝廷在诏书中令他带流民出关屯田,但有关钱粮之事却不提,而是让山西、陕西各镇酌情相助,李榆发怒了,马上给大同的金声写信,表示自己绝对忠于朝廷,但丰州穷得叮当响,实在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他必须呆在关内,想办法靠种地、做买卖存些钱粮,等到钱粮存够了,他才有能力出关屯田,如果朝廷希望他在八月底之前出关的话,就必须给够安置流民的粮食,并且每年还要补贴些钱给他,否则就请朝廷另谋他途吧。 李榆一边向朝廷耍赖,一边试图遣散一些流民,但老百姓不傻,走的人寥寥无几,反而跑来的人更多,其中还有些汾水边遣散的人自己又找来了,他们带回的消息更可怕,整个北方大旱,到处在闹饥荒,有些地方还出现瘟疫,官军也在四处捕杀流民,出去简直没活路,老百姓一听彻底铁了心,大人到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吧,出关也行啊,好歹有口饭吃能活下去。 大统领府的信送到保德,李榆多少松了口气,他也觉得必须赶紧走了,今年山西夏粮收成很差,吃不起饭的流民越来越多,李榆估计再不出关,自己也会变要饭的了。李榆要回去商议移民实边大计,特地邀请流民首领也派代表参加,贼头们一时受宠若惊,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派识文断字的白玉柱、赵胜随李榆回蛮汉山,安排好保德大营的事后,李榆率飞虎营出了保德,直奔偏头关而去。 出了边墙,面前出现一片与山峦相连的大草原——终于回家了,李榆心中热浪翻滚,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浩——瑞,浩——瑞”。 “浩——瑞,浩——瑞”飞虎骑一起向天长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4节 路途 大雪过后,大地白茫茫的一片,附近的山岭银装素裹、各显奇态,广袤的大草原已经看不见一丝绿色,这场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让这里的牧民和羊群彻底不见了踪影,往日里在草原上成群结队游荡的黄羊、马鹿也都躲回了窝,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偶尔可见到远方零星的板升冒出炊烟,总算让这片空寂的大地还显示出一丝生气——让人想不到的是,就在这片喀喇沁人住牧之处也有一些的汉民和蒙古人搭建起板升房屋,定居在此从事农耕,不过这么冷的天没人会出来走动。从这片草原、山峦间流淌而过的滦河早已经安静下来,河面上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冰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几艘破旧的小船被冻在冰面上,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的沉静,仿佛被冰雪凝固了一样。 这种沉寂终于被打破了,一支马队突然出现在东边河岸上,马队的人张望了一会儿就开始小心翼翼地踏着冰面向西岸走去,这支马队的组成很杂乱,队伍中三百多匹被牧人驱赶着而且没有配鞍的驼、马显然是为互市而来,但这生意做得也太勤了,明国的马市怎么也得四月以后才开,现在急冲冲跑来干什么?这才十一月下旬啊!队伍中还有十几个红衣黄帽的喇嘛,这倒不奇怪,远行的商队一般都有强悍的护镖随行,小股马贼不敢碰他们,远行的路人当然愿意与他们同行,商队通常也欢迎这些人加入,人多了自然更安全。不过,他们出门的时候显然不对,商队本应该开春以后再出发,而喇嘛们这时应该坐在寺庙里的热炕上才对,这种天气出门简直是自找苦吃。 马队走的很小心,大家都下了马步行,两个护镖摸样的人拿着长棍敲打着冰面在前面探路,一边听着声音,一边向后面的人招手示意他们跟上,马队跟着他们缓慢地在冰上走着,走了一会儿,队伍里有人不耐烦了,一个长相粗壮的年轻人大声嚷嚷起来:“像你们这样磨磨蹭蹭要走到什么时候,都到一边去,我在前面带路。”说着就推开探路的护镖,一手横握一杆骑矛,另一只手牵着马大步向前走去。 “孟克,你要小心点!”后面一个高个子的青年提醒着,他一手拄着长马槊,一手还扶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喇嘛。 “没事,这雪一连下了四五天,遇上这么冷的天,冰早冻死了,喀尔喀人不熟悉,你们就跟着我走吧。”孟克满不在乎地答道。 高个子的青年笑了笑对身边的老喇嘛说道:“这家伙身手不错,不会有事的,绰尔济喇嘛,您当心别滑着了,要不我背您吧。” “我是老得走不了路的人吗?有你这个大个子护着就够了,德格,你去照顾你的牲口去吧,别老跟着我。”老喇嘛回答着,挥手让在一旁跑前跑后的中年汉子离开,但这人显然不想走,随便应付了一声,继续跟在老喇嘛屁股后面,周围的年轻喇嘛们非常不满地对他瞪眼,这家伙这一路上都在巴结老喇嘛,刚才过河时又抢他们的差事,硬把他们挤到一边,自己非要侍候老喇嘛,但老喇嘛没领他的情,而是把那个青年叫到身边。喇嘛们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老喇嘛喜欢这个小伙子,两人一路上都走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尽的话要谈,其实喇嘛们也喜欢这个青年,小伙子人长得英俊不说,还爱帮助人,一路上探路、搭帐篷、找柴火都少不了他,最让大家高兴的是,大冷天里他还有本事找到猎物,时不时给他们带回几只野兔、山鸡开开荤。 这个年轻人当然就是李榆,他出了乌拉山走得并不顺利,乌拉山向西是科尔沁人的地盘,两人都不熟悉道路,带着哈达里昏头昏脑向前走,好在他们都会说蒙古话,一路打听走到了西拉木伦河一带,正遇上那里的喀尔喀人乱成一锅粥——金国大贝勒代善出兵征讨扎鲁特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扎鲁特的鄂尔斋图贝勒连同他的部落灭了,随手又收拾了几只残余的巴林部落,倒霉的喀尔喀人今年又一次被重重蹂躏了一番,大贝勒杀够了抢够了,很快就退了兵,但挨了打的扎鲁特和巴林部落的漏网之鱼们则开始在草原上胡来了——这群饿昏了的丧家之犬改行做了贼,在草原上四处抢劫,李榆和孟克自然不怕,以他们的身手和武装到牙齿的装备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但有人一定会倒霉,就像他们遇到的喀尔喀商人德格,这家伙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自辽东战事一开,明国对战马、牲口的需求大增,蒙古王公趁这个机会少不了赚一把,这个德格就是常年奔走于明国马市的牲口贩子,他是漠北的外喀尔喀人——达延汗曾按住牧地,将喀尔喀十二个部落以喀尔喀河为界分成河东、河西两部,分别交给自己的两个儿子统领,其中河东五部逐渐南迁到西拉木伦河一带成为内喀尔喀部,依附于察哈尔蒙古大汗,而河西七部则留在原地成为外喀尔喀部,现在已经分成三大块分别由车臣汗、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统领,漠北外喀尔喀部比漠南蒙古各部更穷,除了牲口、羊群,几乎一无所有,生活必需的铁器、布匹、茶叶还有最重要的粮食都得用牲口去交换,所以明国的马市对他们至关重要,包括三位外喀尔喀的汗在内的喀尔喀人绝不会放过这种交易的机会,纷纷借道自己同胞与明国互市。 德格除了给自己做生意,还得帮着札萨克图汗打点买卖,去年冬天外喀尔喀遭遇严寒和大雪灾,冻死了不少牲口,这让外喀尔喀人损失惨重,今年德格想出了办法,干脆冬天不在外喀尔喀呆了,赶着牲口到稍微暖和一些的西拉木伦河牧场过冬,那些内喀尔喀各部总不好意思难为远方来的同族老乡吧,这样还可以在开春后赶个早市,札萨克图汗对这个主意非常支持,还特意准备了礼物让他带给内喀尔喀各部的首领们,这样德格就在九月中旬带着牲口出发了。 可德格没想到,他千辛万苦到了西拉木伦河,正好遇上打仗,这个时候大家都在逃命,没人顾得上他这个老乡,德格只好也跟着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盼到金兵走了,被打散的游兵散勇又开始抢劫,德格很快被劫匪盯上了,一大帮人围着德格他们狠揍,德格请的护镖都死了好几个,正好李榆路过,他和孟克射死几个领头的家伙,其他劫匪见势不妙一哄而散。 德格一脱险马上就缠住李榆不放,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也算明白了,西拉木伦河是不能呆了,这里到处是兵荒马乱,谁还认你是同族老乡啊,下一回可能连人带牲口都保不住,他想继续往南走,投奔到南边认识的牲口贩子那里过冬,可他又不敢自己去,往南就是喀喇沁人的地盘,喀喇沁人是由两个大部族组成,主要有永邵卜人,还有从辽东边外的洮儿河迁移而来的朵颜人——朵颜人从大明永乐年间就开始南迁投靠永邵卜人,两者长期混居同化形成现在的喀喇沁人,与比较守规矩的土默特人不同,喀喇沁人穷得叮当响,比较热衷于杀人、抢劫,加上他们南边又是张家口堡大市,有的是可以抢的,因此出来当马贼的比较多,而且也比较凶悍。德格经过这次死里逃生,对自己那帮护镖已经不抱希望了,就指望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帮他,这两人对他简直如神一般,身手他已经看到了,两人的骑射本领精湛,一身行头更不一般,都有精良的铁甲,弓箭、骑矛、短刀也是应有尽有,每人还有两匹战马,就连身边带着的孩子手中也是真正弓箭而不是玩具,与他们相比,那帮没有盔甲用骨头箭镞打仗的游兵散勇只能算是老百姓。 “有这两个强手护着,应该能把那些喀喇沁穷鬼赶走。”德格这样想着,就开始甜言蜜语拉李榆入伙,你们不是认不得路吗?跟着我走,我几乎年年都得跑马市,对这里比自己老家还熟;你们不是担心察哈尔人阻拦吗?跟着我走,我有喀尔喀札萨克图汗的通关令牌,察哈尔人也得给面子呀!你们不是担心路上的口粮、草料吗,跟我走,我全包了,我还可以给你们些酬金。 李榆被说动了,于是他们加入了德格的商队,在往后的旅程中,大家相互照应,确实顺利多了,本来已被打焉了的护镖们有了两个强手撑腰,一下子胆子壮起来,跟着李榆、孟克连续打垮了几只游兵散勇组成的劫匪团伙后,没人再敢招惹他们了。 路过察哈尔人的地盘时,他们也没遇到麻烦,德格的通关令牌还是起作用的,察哈尔汗虽然与漠南蒙古各部早就翻脸了,但与漠北的外喀尔喀各部实在隔得太远,统辖全蒙古的察哈尔汗根本就懒得管外喀尔喀各部,两家反而能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外喀尔喀的札萨克图汗他们说起来与察哈尔汗一样还都是达延汗的子孙,察哈尔人也不会没事找事给自己惹麻烦。眼尖的察哈尔人还认出李榆手中的马槊和孟克背着的弓——李榆用惯了老汗送给他的强弓,原来用的察哈尔巴雅喇军官的弓让孟克拿去使了,这马槊和弓都是察哈尔中军铁槊科诺特使用的武器,制作非常精良,远非普通察哈尔兵手中的武器可比,察哈尔人猜测这两人说不定是出自大汗身边的人,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为难这帮人了,有了这种念头,察哈尔人不但没有找他们的麻烦,还尽量为他们提供便利。 本来一切顺利,商队应该加快速度,抢在大雪前尽量多赶路,可德格自己把时间耽搁了,在乌兰哈达(现赤峰一带)以西他们遇上了绰尔济喇嘛一行,如果是寻常的喇嘛,德格大概装作没看见,理都不会理人家,管他是什么绰尔济喇嘛——绰尔济喇嘛在蒙语中是上师的意思,只有极少数精通佛法、德高望重的喇嘛才会获得“绰尔济”的称号,依照阿勒坦汗与蒙古王公们定的规矩,绰尔济喇嘛地位崇高,享有与蒙古洪台吉相当的殊誉,所以在阿勒坦汗时整个蒙古也没几个绰尔济喇嘛,不过随着黄教势力渗透到蒙古各个部落,台吉、诺颜与黄教喇嘛亲密合作、互相吹捧,蒙古的“汗”、“巴图鲁”这些尊贵的称号被喇嘛们随随便便就抛给他们的施主,而那些获得尊号的台吉、诺颜们也反过来给喇嘛们加上“绰尔济”、“噶卜楚”的尊号,双方皆大欢喜,只是草原上的大、小汗、巴图鲁从此一抓一大把,甚至有些只有几十户的领主也摇身一变成了汗,喇嘛这边也一样,冷不丁从哪冒出个喇嘛都可能有“绰尔济”的尊号,乱发尊号的后果就是尊号越来越不值钱了,喇嘛们在自己的老窝里,这些尊号还有点用,出了门就没人认,像德格这种走南闯北的商人更不会把这些喇嘛当回事了。 德格遇上这群喇嘛本想一走了之,不过见到喇嘛旗幡上写着库库和屯大召寺绰尔济喇嘛的字样,心里一动就打听了一下,一问才知道这位绰尔济喇嘛不是寻常人,他就是在大召寺坐床的绰尔济喇嘛,年轻时就走南闯北、上蹿下跳的喀尔喀商人德格马上知道自己遇到贵人了,这位大喇嘛可不是一般人,他原本是土默特阿勒坦汗的孙子,自幼受戒出家到藏区,并受教于三世**喇嘛索南嘉措,三世**喇嘛去世后,他接受明国地方官府和高僧之邀,到明国西北各地传经,还在山西五台山与汉人喇嘛一起研习佛法,四世**喇嘛云丹嘉措——阿勒坦汗的曾孙,因被蒙古王公认定为三世**喇嘛的转世灵童而受到拥立,派遣迈达礼活佛到蒙古地区坐床传经时,专门指定这位自己叔叔辈的绰尔济喇嘛协助迈达里活佛,他在蒙古地区的黄教喇嘛中实际地位仅次于有“大慈诺门罕”尊号的迈达里活佛。如今这位察哈尔汗登基时,绰尔济喇嘛就曾陪同迈达礼活佛前去朝贺,授予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察哈尔汗“呼图克图林丹汗”的尊号,那时他和迈达里活佛的权势一时达到顶峰,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年龄的长大,察哈尔汗再也无法容忍势力越来越大并且与各部首领勾结起来威胁到自己权势的黄教了,于是察哈尔汗引入藏区红教的势力,对黄教喇嘛展开排斥和打压,迈达礼活佛在漠南呆不下去了,拔腿就跑到漠北喀尔喀人那里传经去了,现在漠南地位最高的黄教喇嘛就是这位绰尔济喇嘛,原先由迈达里活佛坐床的大召寺也改由他坐床。察哈尔汗虽然重挫了黄教的势力,但黄教喇嘛在蒙古各个部落中实力犹存,特别是这位绰尔济喇嘛,他在漠南蒙古右翼的土默特、永邵卜和鄂尔多斯三万户中的地位几乎是不可动摇的,蒙古部众称呼其他绰尔济喇嘛时,都要在其尊号前加上他所属部落和本名,只有对这位大喇嘛则直呼“绰尔济喇嘛”,仿佛只有他才是草原上唯一的绰尔济喇嘛,久而久之他的本名都被人们淡忘了。 德格对喇嘛教没有兴趣,准确说他就没把任何神灵当回事,他才不在乎自己以后转世是变驴还是变马,只是一心想着快把钱挣到手,但这位绰尔济喇嘛影响太大了,连土默特的顺义王博硕可图汗都是他的孙子辈,他在右翼三万户说说话、跺跺脚那可不得了,老天有眼让他德格遇上贵人,那还不赶快巴结!右翼三万户占的鄂尔多斯、丰州川、喀喇沁都是与明国接壤,都有与明国互市的关口,这位大喇嘛随便给他说几句好话,他可就赚钱了。 打定主意,德格就缠上了绰尔济喇嘛,死活要陪绰尔济喇嘛一块走,声称自己是最坚定的黄教信徒,遇上德高望重的绰尔济喇嘛,自己却不去侍候保护,不去听经受教,那一辈子都会内疚。面对如此虔诚的信众,绰尔济喇嘛也只好答应同行,而且他们这群喇嘛人数确实太少,如果遇上不信佛的马贼、盗匪不太好办。 商队的队伍扩大了,但带上这帮拖拖拉拉的喇嘛行走的速度立即就慢了,德格这家伙为了与绰尔济喇嘛套近乎,还非得听绰尔济喇嘛讲经,不但他要恭恭敬敬地听,还把自己的手下和李榆他们一起拉去捧场,老实说德格这帮人既然敢到处闯,就没有一个是规矩人,让他们去听经纯粹是扯淡,德格使劲想做出一副听懂的样子但就是装不像,反而听得打哈欠,绰尔济喇嘛很快就看出跟这帮人讲经就是对牛弹琴,干脆也跟他们胡说一顿。 绰尔济喇嘛这次从库库和屯跑这么远,也不是去传经授教的,而是另有重任——察哈尔汗最近有点发疯,打起了蒙古右翼的主意,与察哈尔汗有过不错交往的绰尔济喇嘛受右翼三万户各部首领的委托,前往察哈尔汗的老巢察汗浩特当说客,打算与察哈尔汗调和一下双方紧张起来的关系。 察哈尔汗是实在支撑不住了,他属下的科尔沁部彻底上了金国的船,最得力的喀尔喀部又在今年四月和十月,两次被金国打得落花流水,已经奄奄一息,残余的喀尔喀人以及察哈尔直属八个鄂托克没有胆子同金军打,却鉴于察哈尔汗杀死乌齐叶特“老炒花”,吞并乌齐叶特部的教训,一个个像防贼一样防着察哈尔汗——察哈尔汗太过分了,吞并乌齐叶特部后,又顺手把巴岳特部、翁吉剌部的一些部落也吃到肚子里了,这太让人心寒了,有人开始考虑后路,与金国偷偷接触,察哈尔各部人心散了,察哈尔汗对自己的部众越来越失控。 察哈尔的盟友明国倒是没少派人到察汗浩特与察哈尔汗勾勾搭搭,把给察哈尔每年的赏银也从四千两提高到一万多两,要求察哈尔出兵帮助明军对抗金国,但明国实在不够爽快,察哈尔都快揭不开锅了,明国答应的钱就是拖着不给,两家于是不断地扯皮,察哈尔汗拿不到钱决不肯出兵,而明国则采取“助兵则赏,不助则否”的态度,看不到察哈尔出兵也绝不会掏钱。 穷急了的察哈尔汗把主意又打到右翼三万户头上,开始找右翼三万户的麻烦,明国从隆庆四年就与右翼三万户建立起互市关系,万历四十五年又同察哈尔统属的左翼三万户也建立了互市关系,每年由蒙古各部向大明贡马,而大明则给予蒙古各部市赏,如今每年的市赏达到三十八万两白银,这笔钱由参与互市的蒙古各部分配,土默特的博硕可图汗捞得最多,他一家就得十一万两银子,喀喇沁各部合起来也有十八万两,左翼部落太多都伸手要钱,落到察哈尔汗手里才十二万两,但包括察哈尔在内的左翼各部自从辽东被金国占了后,原来的开原、广宁马市都没了,他们想贡马都找不到地方,明国当然一分银子都不会给他们,察哈尔汗也想过到张家口堡参加互市,多少赚点钱回来,可喀喇沁人太生猛,一分银子也不让察哈尔人赚,直接把去互市的察哈尔人杀了,带去的牲口也抢个精光,察哈尔汗忍无可忍,直接通告右翼三万户,要么把市赏全交出来,要么大家在战场上见,这下右翼三万户有点心虚了,他们好日子过惯了,真要动手打还是害怕,于是派出德高望重的绰尔济喇嘛去和察哈尔汗谈谈。 不过,绰尔济来的很不是时候,察哈尔直属鄂托克之一阿喇克绰特部的小台吉图尔济刚刚带着一百余户投奔金国,察哈尔汗正在气头上,见到绰尔济喇嘛立即就大发雷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5节 遇险 “右翼三万户要么交钱要么打仗,没有其他选择,右翼三万户难道不是察哈尔蒙古大汗统辖的吗?你回去告诉他们,他们若是有狗胆抗拒大汗的诏令,那就试试察哈尔直属各部的战刀!”察哈尔汗见到绰尔济喇嘛毫不客气,立即就是一顿臭骂,他现在是快过不下去了,骂了一通后直接就把话说绝了。 绰尔济喇嘛没想到察哈尔汗如此不讲情面,也有些发火,冷冷地对察哈尔汗说道:“大家都是达延汗的子孙,右翼各部历来尊奉察哈尔大汗,自己家人有了争执,吵吵架可以,但不能真打起来,再说大汗日子过得苦,其他人也不富裕,分钱的规矩都定了几十年了,这也是历任察哈尔汗认可的,大汗不能说变就变。” 察哈尔汗冷笑一声:“你们右翼三万户真的尊奉察哈尔大汗吗?当初达赉逊大汗是怎么被你们挤到西辽河的,你们都忘了吗?这就是你们那个阿勒坦汗干的好事,阿勒坦汗这个无耻之辈,博迪汗给他封了‘索多汗’的尊号,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却去接受明国‘俺答顺义王’的头衔,私自与明国和议,他眼里还有没有察哈尔大汗,你们还有脸谈规矩。” 绰尔济喇嘛一听察哈尔汗把他爷爷都骂了,也有些急眼了:“大汗,阿勒坦汗也是您的长辈,他为我们蒙古立下了赫赫功绩,您不能这样侮辱他,既使阿勒坦汗得罪过察哈尔大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自大汗登基以来,右翼三万户可曾有对不起大汗之处?大汗若兴刀兵,蒙古各部从此又会陷入战乱之中,大汗难道就忍心看到我们蒙古人遭受一场浩劫?” 察哈尔汗大怒,指着绰尔济喇嘛吼道:“这不是本汗的错,而是你们这帮无耻之徒给蒙古人带来了这场灾难,腾格里告诉本汗要去惩罚那些恶人,把他们从草原上清理干净,蒙古人才有好日子过。” 察哈尔汗说激动了,把成年老账都翻了出来,喀喇沁的满五素被察哈尔的图们汗收为义子,给了他部众、牛羊,可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在图们汗死后又回到喀喇沁,而且把察哈尔的部众和牲口都拐跑了,喀喇沁人至今都不肯归还满五素部,如今又杀了察哈尔派去互市的人,这些账该怎么算,蒙古大汗就应该受你们这些台吉、诺颜欺负吗? 绰尔济喇嘛还想辩解几句,察哈尔汗干脆指着他的鼻子,把黄教喇嘛也骂了一顿,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处处伙同各部首领与蒙古大汗作对,那个黄教的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还暗中在察哈尔直属鄂托克各部中活动,煽动各部的首领们对抗大汗,这家伙一定与金国有联系,你们这些黄教喇嘛为了自己的权势连蒙古都要出卖,还好意思与大汗在这里讨价还价。迈达里活佛不是走了吗?他走得聪明,留下了也会是个祸害,蒙古人有今天的悲惨遭遇就是阿勒坦汗引入黄教的后果。 绰尔济喇嘛简直要被气死了,与察哈尔汗大吵了一架,他这辈子一向受人尊敬,何时受过这等羞辱,一怒之下就离开了察汗浩特。既然如此那就准备打仗吧,但察哈尔汗太过分了,他不应该侮辱阿勒坦汗和黄教,往回走的路上一想到这事,绰尔济喇嘛就忍不住要发怒。 此时,绰尔济喇嘛看着这帮昏昏欲睡的信众们,讲经是讲不下去了,他觉得该说点什么了,他提高了声调,语气有点激动地说道:“我们蒙古人为什么信仰格鲁派黄教,那是因为我们需要佛来帮助蒙古人摆脱苦难,铲除陋习。人必然有生有死,但其肉身虽亡灵魂却不灭,佛按其生前的善恶将其转世,或为大富大贵或为当牛做马,今生福祸皆因前世所为,所以人应当穷其一生积善积德、苦心修炼才能成正果。可我们过去做了什么,蒙古人在草原上只知道不停地杀害生灵,让自己的罪孽缠身,腾格里已经无法帮助我们了,所以我们始终在饥饿和杀戮中生存,最让人无法容忍的是我们蒙古人的殉葬恶俗,佛告诉我们众生本应平等,杀生即为罪过,自己的妻妾、奴仆也是家中之人,本应体贴爱护,因何无端杀戮,死者既已死去,佛自会超度其转世重生,生者为其杀生殉葬,只会使死者获得罪孽难以超脱,这种恶俗不废天理难容。” 差点要栽倒睡着的李榆一下子睡意全无,绰尔济喇嘛说的太有道理了,众生既然平等,因何杀戮生灵,他想到了觉华岛上被无辜杀戮的百姓,想到慈祥的阿巴亥大妃殉葬而死,不由得频频点头赞许,随着绰尔济喇嘛越来越激动的话语,李榆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他了,绰尔济喇嘛早就注意到这个青年了——没法不注意,李榆个头太高了,比那些蒙古人都高出大半个头,绰尔济喇嘛实在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讲就把这么个大家伙说哭了,于是他讲得更来劲了。 “罪孽缠身的蒙古人被腾格里抛弃了,不得不在苦难中挣扎,终于英明的阿勒坦汗出现了,他是大元世祖忽必烈转世,佛派他来拯救蒙古人,四十八年前在西海的仰华寺,阿勒坦汗召集右翼三万户的首领们一起迎接索南嘉措三世**喇嘛——他也是大元国师八思巴转世,与阿勒坦汗一起被佛派来帮助蒙古人,他们聚在一起,共同议定将黄教引入蒙古草原,以再开生发之道化,变血海为乳海,严禁蒙古各部杀生、殉葬,从此蒙古各部过上了太平日子。”绰尔济喇嘛讲到这里,又唤起留在自己记忆深处的仰华寺大会盛况,他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情景,那一天上万的蒙、汉、藏和当地的部族民众来到西海附近的仰华寺,索南嘉措活佛授予阿勒坦汗“咱克喇瓦尔第彻辰汗”的尊号,而阿勒坦汗也授予索南嘉措活佛“圣识一切瓦齐尔**喇嘛”的尊号,当鄂尔多斯的呼图克图彻辰洪台吉代表蒙古首领们宣布“要将血海化为乳海”时,全场民众欢呼跳跃,当场就有千余人受戒,自愿出家弘扬佛法,那时他才五岁,就是在那时他被三世**喇嘛认为极具佛缘,亲自为他受戒并收为门徒。 讲到这里,绰尔济喇嘛话锋一转说道:“阿勒坦汗与三世**喇嘛如此英明,却有人诋毁他们,还把不守清规戒律的红教引入蒙古,逼走迈达礼活佛,排斥黄教喇嘛,,这是在把蒙古引入歧途,让蒙古各部再次陷入仇杀之中,这种恶毒之人必定会得到报应,尔等皆是我教信众,当谨守教义、多做善事,切勿受惑误入歧途。” 绰尔济喇嘛又东拉西扯一会儿,总算把德格这帮“信众”打发走了,但他把李榆叫住,老喇嘛有点疑惑,能让如此高大威猛的勇士虔诚地痛哭,这种事好像很少遇到,到底是自己讲经讲得好,还是这个大家伙有佛缘,老喇嘛还没有开口,面前的大家伙已经拜到在地了。 李榆早就想请教绰尔济喇嘛,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在金国的文馆当差时,那个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告诉过他,草原上现在最有学问的就是库库和屯的绰尔济喇嘛,要想查明自己的身世就应该请教绰尔济喇嘛。李榆稀里糊涂被德格拉来听讲经,一句也没听明白,但绰尔济喇嘛随口说的话却打动了他,特别是那句“要将血海变为乳海”的话让他震惊不已,果然是有德行有学问,必须向他请教了,对如此有学问又慈祥的长者,这跪拜磕头礼是少不得了。 老喇嘛被李榆的大礼吓了一跳,不过心里很受用,对这个年轻人好感大增,这一老一少越谈越亲热,李榆简直有点迷信老喇嘛的话了,他觉得老喇嘛刚才的话句句都说到他心里了,就把自己的来历和疑惑向老喇嘛说了,最后还告诉老喇嘛,自己就是不想留在金国杀戮无辜,所以要离开金国过安静日子。 老喇嘛精神一振,居然金国的巴图鲁都翻然悔过要找块地方改行种地了,可见人心向善啊!马上拍胸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因为不想杀生而离开金国非常好,这就是大功德,小伙子,你到库库和屯来吧,这里有的是地让你种。” 老喇嘛对金国非常鄙视,认为金国就是一个未开化的部族,他们对喇嘛教的尊奉只是为了欺骗蒙古人而耍的手腕,实际上依然崇尚萨满,所以才会杀戮成性、野蛮暴虐,他们还保留殉葬这种恶俗就是证明,金国人的所做所为必定会得到报应,李榆的行为是弃暗投明,以后必得善果,老喇嘛建议他以后不要用那个难听的诸申名字了,可以取一个蒙古名字或者直接就用自己的汉名,李榆当然愿意用汉名,这才是他的本名, 老喇嘛对李榆的身世却很难做出判断,镇北关紧临开原马市,那里蒙、汉、诸申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李榆的口音里蒙、汉、诸申话都带一点,说他是那一族都讲得过去。老喇嘛郑重地把李榆写的满满几张纸的字仔细看了,缓缓地说道:“你写的是汉字无疑,但与明国的汉字却不一样,过于简化完全失去汉字的韵味,我在汉地也住过两年多,从没见过这种汉字,而且明国这些汉字的读音也与你有很大不同,所以你应该不是明国人,但你到底何处出身,我也无法判断。” 李榆又垂头丧气了,苦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从何处来,以后也不知道我向何处去,绰尔济喇嘛都不能辨明我的出身,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看来我这辈子就糊里糊涂过了。” 绰尔济喇嘛很同情地看着他说道:“你别难过,我替你想一想,也许过一阵子我就能想出你的身世。”心里却琢磨起李榆的话,我是谁?我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这三个问题好像很简单,可众生一世似乎都在回答这三个问题,这里面可能有大学问。 从这天起,老喇嘛就经常把李榆找来闲聊,他渐渐喜欢上这个质朴、勤快的小伙子,正好路上又遇到大雪,队伍无法前行了,只好找了个避风处扎营,这雪一连下了几天,老喇嘛趁机把李榆叫到自己的大帐,耐心向李榆传经,他想试试这家伙的佛缘如何,不过他很快失望了,李榆确实也想认真学,但李榆学得快忘得更快,绰尔济喇嘛最终承认,李榆还是比较笨的,以后可能做一辈子农夫或者牧人了,李榆自己也不好意思,在乌拉山的时候,老萨满也想把自己的衣钵传给他,心思花了不少,结局和绰尔济一样,最后都放弃了,李榆确实有点笨,经常是前面学后面就忘,库尔缠教他读书时,为这个都打过他。 回到滦河边,商队跟着大摇大摆的孟克踏着冰面过了河,孟克得意地说:“我说过没事吧,这么冷的天冰厚着呢,趁着雪停了赶紧赶路吧,这一带是喀喇沁人出没的地方,那帮家伙饿极了下雪都可能出来抢。”几个护镖连连点头,德格更着急,这一路上遇到过几只马贼队伍,对方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下手,但只要被马贼盯上了,他们没准会邀来大批的同伙一起抢,那可就麻烦了。 李榆将绰尔济喇嘛扶上马,商队在德格的催促下又上路了,绰尔济喇嘛告诉大家再走几天,到了喀喇莽乃就有土默特人的部落,那时就安全了,德格的商队也可以投奔那里的部落,和他们一起过冬。 商队才走了不到十里,突然有几枝鸣镝带着刺耳的尖叫声从天空中划过,德格的脸都吓白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续几枝不同响声的鸣镝响起表明有几只马贼向他们逼来,看来是有人盯上他们了,趁着大雪停了就相邀对他们下手,孟克倒是无所谓,他原本就是干这行的,对方干活的路数他都清楚,而且他早打定主意,实在打不过就跑,至于德格倒不倒霉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哈达里已经牵着一匹骡子到了李榆身边,李榆迅速马上从骡子背上取下盔甲,同时招呼孟克赶快过来披甲,孟克一边心不在焉地开始穿盔甲,一边小声对李榆说道:“大把头,对方这回来的人不少,咱们要是打不过了,千万别死心眼,带着哈达里就跑吧,德格要是聪明也会丢下牲口逃命的。” 李榆点点头:“到时候见机行事,不过绰尔济喇嘛咱们不能不管,他可是个好人,到时候你带绰尔济喇嘛和哈达里先跑,我来断后。” “你啊,还是有点死心眼,那就听你的吧。”孟克有点无奈,接着又一脸的坏笑说,“绰尔济喇嘛不是精通佛法、德高望重吗,也许他老人家念念经就能把马贼赶跑。” 远处不断有马贼出现,孟克马上判断出这就是大家说过的喀喇沁马贼,马贼越来越多,陆陆续续来了两百多人,从四面把商队的路都堵住了,李榆仔细观察了对方一下,这些家伙都没有盔甲,衣服也穿得破破烂烂,但几乎人人都有弓箭,不少人手里还有刀矛,有一些人还拿着的套马的杆子,看来也是一帮穷贼。李榆和德格两人走到一起商量了几句,李榆随即吩咐孟克带好哈达里到绰尔济喇嘛那里,自己则带着十几个护镖向前冲过去,德格马上催促剩下的护镖护住商队,随从赶上牲口尾随在李榆身后向外冲。 绰尔济喇嘛从一开始就让小喇嘛举着旗幡不断喝令马贼滚开,马贼们当然不会给他面子,争先恐后地扑向德格的牲口,这才是他们的目标,喇嘛们引不起他们的兴趣,马贼们显然也不想伤了这些喇嘛,视若无物地把他们扔到一边不管,这让绰尔济喇嘛非常气恼,对着马贼高声叫骂,马贼们根本不理他,绰尔济喇嘛咬牙切齿地对着孟克就喊:“这些都是死不悔改的贼,小伙子,他们要敢伤人,你就用箭射他们。”孟克连声说好,立即把弓举了起来,哈达里也学着他的样子张弓搭箭,嘴里还喊着:“喇嘛爷爷,您别怕,我来保护您。” 冲在前面的李榆连发数箭,将几个马贼的马射倒,他也不想伤害对方,只要对方能知难而退就行了,但这伙马贼也有股着蛮劲,不但不跑还用箭还击,有一枝箭还射在李榆的大腿上,幸好盔甲护着没伤到人,李榆也火了,一箭将对方领头的家伙帽子射飞了,这才吓了对方一跳,连忙给李榆让开一条路。李榆轻松冲出包围,他回头一看,这帮马贼放过了他,却把护镖堵了回去,那帮护镖本事也不济,被对方射伤两个人,扭头又缩了回去,李榆无奈重新杀回包围圈,这次他直接去找绰尔济喇嘛,开口就问道:“绰尔济喇嘛,现在不杀人不行了,这些马贼能不能杀?” 绰尔济喇嘛理都不理他,鼻子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孟克笑嘻嘻地说:“绰尔济喇嘛是让你超度这些恶人,打发他们早日转世不再为恶,这是行善,对吧?绰尔济喇嘛。” 这下李榆放开手脚了,连珠三箭射翻三个马贼,孟克和护镖们也开了杀戒,对着那些举着杆子套马的家伙就下手,马贼们损失了十几个人后也不敢冒失了,与李榆他们对射起来,德格趁机催着商队向前走,双方边走边打,互有伤亡,但商队却无法摆脱这帮马贼,德格越来越绝望了,护镖们有了伤亡越打越没劲,这样下去早晚都是他倒霉。 双方僵持不下,商队想走但举步维艰,马贼们死了人更是不依不饶,他们人多势众,打下去只会对他们有利,李榆和孟克对付这些马贼不难,护着绰尔济喇嘛和哈达里脱身也不难,但带着商队走就难了,德格这家伙又是要钱不要命,守着他的牲口死活不离开,而且哭兮兮地死拖着李榆不放,李榆想走都走不了。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接着又传来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就看见一支队伍从南面疾驰而来,马贼们先是一愣,等看清对方立即就惊慌失措、一片大乱,没等那支队伍靠近,就各自四散而逃,那支队伍很快冲过来了,这是一大群武器精良的披甲骑兵,大概有五、六十个,但却没有打出旗号,他们什么话都不讲,对着没来得及跑远的马贼就大杀大砍,转眼的功夫间,刚才还死打硬缠的喀喇沁马贼就被一扫而空,雪地上留下几十具尸体。 德格不愧是在明国的马市里混过,来的这帮人虽然反穿衣甲,但他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来历:“是明军!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救咱们了。咦,不对呀!明军怎么跑这儿了,这不是明国的地盘啊。” “确实是明军,不过这帮家伙是到这儿当贼来了,等着瞧吧,一会就有好戏看了,这帮家伙才算是马贼,刚才那帮人就是群来抢劫的喀喇沁穷鬼。”孟克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德格一听差一点从马上掉下来,这是哪回事啊!才走了一群狼,又来了一群虎。 赶走了喀喇沁人,这队骑兵大摇大摆地到了商队跟前,一转眼就把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德格他们面前,绰尔济喇嘛也被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念起经来,李榆悄悄问孟克:“认识这帮家伙吗?” “天下的贼多着呢,我哪认得完。”孟克没好气地回答,心里琢磨着,这里应该是明国的蓟镇边外,听说这一片好像是孙二娘的地盘,难道这家伙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6节 重逢(一) 这伙装备精良的马贼在眼前一站,那股气势远非刚才的喀喇沁马贼能比,商队的人立即就有些胆怯,这回来的可是真正的兵啊!护镖们再也没有斗志了,一个个地开始向后缩,德格知道这次想跑都没法跑了,只有硬着头皮上前去打招呼。 马贼中走出一个身材不高的粗壮汉子,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蒙古话,指着德格说道:“你大概是领头的吧,我们兄弟可是帮你大忙了,看到没有,这是几十颗喀喇沁马贼的人头,我们是讲规矩的,你说该怎么答谢吧。” 德格急忙学着汉人的样子拱手相谢:“诸位军爷是明军兄弟吧,兄弟也是在大明马市混过的,规矩我懂,少不了军爷们的茶水钱,兄弟远道而来,身上没带银钱,这些牲口可以奉送军爷十匹、八匹,算是大家交个朋友。” 德格咬牙下了本钱,这伙人一看就不好惹,这十匹、八匹牲口也差不多值个二百两银子了,只要能把这伙人打发走也认了,那个汉子冷笑一声:“我们是明军不假,但做明军也得吃饭呀,这点东西就想打发我们,当我们要饭吗?”看着德格一脸的苦相,汉子叹口气又说道:“其实我们是干什么的你懂,这样吧,留三成牲口给你们,其他的都给我交出来。怎么,你还不服气,那好,让你的人过来挑战,你赢了我猛如虎,我立马走人,你要是输了就光着屁股滚回家去。” 德格望着手下的护镖,咬着牙说:“谁去把这个贼打败了,我给他一头牛,不,我给两头牛。”护镖们一个个低着头不吭声,他们刚才就被喀喇沁人打得灰头灰脸,一下子就折损了十来个,这伙明军马贼的本事他们都看到了,自己这帮人根本不是对手,谁敢出这个头。德格有些傻眼了,又把目光投向李榆,“李兄弟,帮老哥一把吧,只要能把这伙贼打跑,我这牲口里你任挑几匹走,老哥这笔生意可赔不起,这里还有札萨克图汗的牲口啊!” 李榆点点头,把盔甲整理一下,对德格说道:“德格大哥,这一路上我们三个人没少占你的便宜,你的牲口都留着吧,我去帮你打这一仗,赢了什么话都不用说,输了你就自己逃命吧。”德格流着眼泪点点头。 李榆一纵马刚要冲出去,没想到一直缩头躲在后面的孟克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他手里不知从哪弄来一条大棍子,嘴里大声喊着:“狗日的猛如虎,你在山海关就想害我,今天总算闯到你一阵风爷爷手里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抢先向那个汉子扑了过去。 孟克本来不想管闲事,但刚才一见这汉子就觉得面熟,等这汉子一开口说话,他想起来了,这家伙和他一块在山海关的明军大营里混过,还在一起喝过酒,好像是那个老虎头的兄弟,不过这家伙太不地道,知道孟克的底细后,贪铁鹰的银子,就伙同他兄弟虎大威一帮子人想要取他的人头换钱,幸好孟克被调到宁远,才逃过这一劫,这个仇孟克一直没忘,不过孟克还算讲道上的规矩,没打算要猛如虎的命,而是找了条棍子想痛揍猛如虎一顿,好好出口恶气。 猛如虎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劈头盖脸就打,这架势哪里是挑战,倒像是他们同伙之间打架,猛如虎也是讲规矩的人,既然可能是同行,那就不能轻易下杀手,猛如虎也马上找了条棍子对打——他也想起来了,对方好像是他认识的蒙古马贼一阵风,这家伙与他喝过酒,有可能喝醉后还拜过把子,在山海关时,有一阵子老不发军饷,猛如虎穷疯了,约了几个人想把这个一阵风的脑袋取了找老马贼铁鹰换银子,不过老天可以作证,他们几个也就是动了动念头没真的下手。 这两人大打出手,在马上打一会儿嫌麻烦,干脆都跳下马扭作一团,猛如虎本想解释几句,可孟克根本不听,只管不依不饶狠揍,这把猛如虎也惹烦了,抡起棍子也是一阵猛打,两人身上都披着盔甲,谁也不怕挨几棍子,孟克觉得这样打不过瘾,对着猛如虎说道:“穿着甲太麻烦,猛如虎,你敢不敢脱了盔甲再打?” “谁怕谁啊,今天不把你一阵风打瘸了不算完。”两人一起卸了甲,重新打作一团,这回就跟刚才不一样了,棍子抽在谁身上都会引起一声惨叫,商队和马贼们都傻了,有些不知所措,李榆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走上前想去劝架,马贼们很快也明白过味来,有和孟克认识的人还揭起这个一阵风的老底,马贼们把孟克、猛如虎围在中间,有的在劝架有的在起哄,乱哄哄地闹成一团,不过德格也别想趁机溜走,马贼们看热闹的时候,也没忘了盯着他,德格几次想走都被喝住了。 李榆往上一凑,很快也和马贼动上手了,马贼们认为这是他们自己同行斗殴,轮不到李榆这个外人插手,一个家伙还认为李榆是来挑战的,抡起骑矛就抽,李榆也火了,闪身让过骑矛,纵马上前一把揪住那家伙,把他从马上扔了出去,其他几个马贼一看来了强手,立即扑过来,李榆和几个马贼各持兵刃打到一起,不过整个场面被孟克、猛如虎的斗殴搅得有点像闹剧,大家都留了点心眼,动起手来留了余地,谁都不敢真的下杀手。 现在场面上有点乱,孟克和猛如虎已经扔了棍子,玩起拳打脚踢带摔跤,两人扭打到一起嗷嗷乱叫,谁也不肯先摆手。这时,另一边李榆已经占了上风,把三个马贼先后打下马去,现在有五个马贼围着他大呼小叫打在一起,德格想跑又舍不得牲口,只有老老实实呆在原地听天由命,绰尔济喇嘛最认真,对着那几十颗首级,和手下的喇嘛们一起念起经来。 猛如虎和孟克已经滚得一身是雪,两人都被对方打得不轻,猛如虎首先不想打了,他还有正事要做呢,但他想住手孟克却还没打够,孟克的脸挨了一拳已经肿起来了,孟克觉得不把猛如虎打得哭爹叫娘,这口气出不了,猛如虎带来的马贼中有几人认识一阵风,想劝劝孟克,但他们在马贼中身份太低,孟克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依然不依不饶,猛如虎急了,他与孟克打架的本事差不多,这要打到什么时候,猛如虎大喊起来:“草上飞,**躲哪儿去了,一阵风发疯了,你还不快出来拦住他。” 过了一阵子,几个躲在马贼后面的家伙挤上前来,这几个人与那帮混在明军里的马贼不同,身上没有披甲,而是穿着蒙古人的那种棉袍,为首那个汉子从地上捡起根棍子,对着孟克、猛如虎就敲敲打打。 “都别打了,听到没有,说你呢,一阵风。” “咦,狗日的草上飞,你怎么也在这里混?” “你管老子的!”草上飞在马贼中是响当当的人物,算得上一方霸主,他开口了,孟克、猛如虎都得听着,草上飞喝住了这两位,又向李榆喊道:“李兄弟,给我点面子别打了,我是草上飞赵吉。” 李榆不打了,向赵吉打了个招呼,与李榆打在一起的几个家伙总算松了口气,他们早就道:“一阵风,今天我就把话讲明了吧,你小子杀了铁鹰的兄弟这事当然瞒不住我们这些人,铁鹰买你首级那一百两银子我们也确实想要,但也就是大家动了一下心眼,嘴上嚷嚷了一阵,却没有真的下手,否则你根本出不了山海关,这件事从头到尾孙二娘全知道,你可以找他打听,信不信都由你,你要还是不依不饶那就接着打。” “活动一下心眼都不行,有你们这样对待兄弟的吗?”孟克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不过嘴上还要硬,顺便把猛如虎这些汉人马贼自以为是瞧不起他们蒙古马贼的事数落了一遍,像他孟克这样的成名马贼流落到明军大营避难,老虎头、猛如虎之流不但不伸手帮一把,反而要打坏主意,那以后大家还怎么合伙做生意?猛如虎开始还辩解几句,后来干脆不理他了,任他随便乱说。 赵吉终于发话了:“既然如此,那就是场误会,铁鹰他们兄弟不守道上的规矩,死了也就死了吧,谁也别提这事了,大家出来吃这碗饭都不容易,要想靠马市讨生活,还分什么蒙人、汉人,有生意大家一起做,有钱大家一起赚。” 李榆在一边听着一言不发,这帮家伙人不错,可都是贼,他想开口也插不进话,李榆接过赵吉递过来的皮囊猛喝一口,一股辛辣就直冲头顶,忍不住连声咳嗽,猛如虎笑着说,这是他从关内带来的烧酒,味道就是辣,不过喝着过瘾。 猛如虎随手丢给李榆一小包盐,看着李榆说道:“我听老虎头说起过你,他说你身手很好、为人仗义,而且有可能是我们榆林老乡,今天看到你果然长得像我们以前的一个小兄弟,就是口音不对,不过我们能遇上就是有缘分,以后大家都是兄弟。” 李榆笑着摇摇头,他实在想不起榆林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7节 重逢(二) 赵吉很奇怪李榆、孟克怎么出现在这儿,李榆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事讲了,赵吉点点头说,李榆在金国呆不下去早在他和翻山虎的意料之中,那家人比他们这帮贼可黑多了,李榆能平安脱身再好不过了,以李榆的身手在哪儿混不到饭吃,凭什么给那家人当奴才。 赵吉接着又讲起他和满达海的事,他们本来在义州、广宁一带,那里金国的守备力量基本没有,当地的蒙古人也被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时不时还能去开原、铁岭抢一把,小日子过的并不差,可满达海、海山这帮人总想着给金国放把火解解恨,辽阳民变的消息传来,满达海觉得时候到了,就和赵吉纠集了义州、广宁一带的数百马贼赶到辽阳大闹一通,这一趟收获的财物、牲口都不少,而且得到李榆的消息后马上撤离,几乎是毫发未伤地全身而退,不过金国也把他们盯上了,很快调集了一批八旗兵和汉军驻防义州、广宁,又把大批归附的蒙古人派到这一带住牧,开原、铁岭的防范也增强了。如此一来,赵吉、满达海立刻吃不消了,双方打了几仗,马贼的实力到底比不上金军,连续损兵折将,几乎被金军挤出了义州、广宁,马贼们有的洗手不干了,有的逃走了,赵吉和满达海也打算拍屁股走人,正在这时却传来金国大汗死去的消息,满达海改主意了,准备坚持留在辽东边外,再看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赵吉一行人出门都一年了,个个都归家心切,于是就告别了满达海、海山等人,带着分给他们的财物踏上了回家的路,没想到路上又遇到从明军大营溜出来找食的猛如虎一帮人,于是就约到一起闯入喀喇沁人的地盘找生意,喀喇沁人虽然喜欢抢劫,但他们的身手和武器与明军相差太远,早就被这帮明军中的悍匪收拾怕了,今天赵吉、猛如虎发现喀喇沁人抢劫,立刻就过来抢食,喀喇沁人认出了这帮凶神恶煞,根本不敢抵抗就跑了,只不过赵吉实在没想到绰尔济喇嘛也在这里,他想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猛如虎见到这块肥肉就冲上去了,最后还逼得他不得不露面。 猛如虎摇着大脑袋说这不能怪他,他和他的兄弟们在明军大营几个月都没领到军饷,不出来做不行啊!山海关新调来一个叫满桂的总兵掌管关前各堡防务,这家伙是蒙古人,手里还有皇帝赐的尚方宝剑,听说是和辽东巡抚袁崇焕闹翻了,这才从宁远调到山海关,这位满总兵心狠手辣管得严,孙二娘和老虎头他们都被调到前屯,现在连大营都出不了,他猛如虎说不定也得哪天也得出关,不趁着现在没人敢管他们这帮兵痞的时候出来挣点钱,以后喝西北风啊! 猛如虎越说越有气:“六月份时,山海关那片连下暴雨,山海关城墙都塌了几处,前屯、中后所、中前所那些新修的城堡全垮了,当官的一边向朝廷伸手要钱重修城墙,一边乐得合不拢嘴,狗日的至少又有五十万两银子落他们口袋了,我们这些当兵的可苦了,军饷拿不到不说,还他妈的得去当苦力筑城,孙二娘和老虎头他们算倒霉了,幸亏我躲过去了,我操他妈的大明狗官,当兵的也是人,也得挣钱养家糊口啊!” 猛如虎说着就瞟了德格一眼,德格吓得就是一哆嗦,李榆拍拍德格的大腿说道:“猛如虎,明国狗官欺负你们,你们找他去,但德格大哥是我朋友,你要想动手抢也可以,不过你要先打赢了我再说。” “猛如虎,你不是李兄弟的对手,他是金国大汗封的巴图鲁,巴林部那个很能打的囊努克就是他杀的,在金国几乎人人都知道他。”赵吉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老虎头从义州回来时说过这位李兄弟,老虎头打不过他,我当然也打不过他,”猛如虎点点头,又指着德格问,“你老实告诉我,你带来的马是山上的马,还是山下的马?” “喀尔喀去冬今春遇上几场大雪,牲口冻死的太多了,那还管得上挑马,我这些马行家一看就知道好坏。”德格说了实话,他知道这些马贼都是行家骗不了,干脆由他们自己看。 蒙古人挑马的方法很简单,母马生下马驹子后就被带到一处山完就解下身上穿的裘衣,递到李榆手中,李榆吃了一惊,解衣相赠这是蒙古人对朋友、兄弟表达情意的最高礼节,他也赶忙脱下身上的棉袍回赠德格,德格有点激动了,马上把棉袍穿在身上,对着李榆说道:“李兄弟,老哥以后也叫你榆子了,你记住,下次老哥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带匹最好的喀尔喀骏马。” 猛如虎的马贼和德格的商队唱着歌结伴而去,绰尔济喇嘛和李榆、赵吉一行人也加快了步伐向西走,很快就到了多伦诺尔,从这里再往西都是土默特人控制的领地了,大家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李榆也有功夫细细品味沿途的景色,大雪过后的塞外一片寂静无声,草原、山峰披上了白妆分外妖娆,空旷的雪原上有时会突然出现几个蒙古包或者汉人搭建的板升,袅袅的炊烟给这一片旷野带来一缕缕生气,人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即使在此恶劣环境下,人们依然坚定地固守着他们的土地,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绰尔济喇嘛把李榆喊到身边,指着远处的几处板升和蒙古包说道:“榆子,你看到那里了吗?这里有蒙古人、有汉人,他们是谁?从哪里来?将来又会到哪里去,谁也不会关心,那他们为什么坚持在这里活着?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这里有养活了他们的土地、友善的邻居,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他们生活的希望,所以他们咬牙也要守在这里。你问我的事我回答不了,我也说不清你是蒙人、汉人还是诸申,但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有喜欢你的人和你喜欢的人,哪里有你生活的希望,那么那里的土地就是你的家,你就有责任守护那里的土地和人民,你何别纠缠于自己是什么人。” 李榆口中不断重复老喇嘛的话,心里的疙瘩渐渐解开了,他对着老喇嘛躬身施礼:“绰尔济喇嘛,我明白了,我再也不会苦恼了,爱我的人就是我的亲人,养育我的土地就是我的家园,我要帮助我的亲人,守护我的家园。” 一路无话,几天后他们一行到了喀喇莽乃(今商都一带),这里已经有一队人马迎接他们了,一个面色白皙的青年上前跪倒,对着绰尔济喇嘛说倒:“绰尔济喇嘛,我奉父汗之命在此等候,总算把您盼到了。” 绰尔济喇嘛笑眯眯地说道:“小巴图,你以为我老得认不得回家的路了吗?你倒是神通广大,预先知道我要回来了。” “不是,是有人在路上看到您就提前回来报信了,父汗就叫我在此接您,您到了库库和屯,父汗也会亲自到黑河边迎接您。” “还有我呢!”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从这个叫巴图的青年身后闪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绰尔济喇嘛,我也来接您了。”少女身后也有尾巴,又是一个面目俊秀的青年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小乌兰、小那木儿,你们也来了,好!好!老喇嘛看到你们几个孩子就高兴。”老喇嘛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李榆看着这几个人有点纳闷,他们看来和老喇嘛关系都很亲,应该是蒙古人,但他们穿的却是汉人的右衽棉袍,而不是蒙古人的圆领或直领衣服,而且两个青年也不像蒙古人那样留辫子,那个小姑娘更是一身汉人妆扮,头上还梳着发髻。赵吉悄悄与李榆耳语,那个叫巴图的是土默特博硕可图汗的儿子巴图小台吉,女孩是博硕可图汗的女儿、巴图的同母妹妹乌兰公主,这俩兄妹都算是老喇嘛的曾孙辈,那个那木儿是土默特东哨一个巴图鲁的儿子,这小子就喜欢跟在乌兰屁股后面,这几个人都跟着绰尔济喇嘛读书,所以老喇嘛见到他们就亲。至于穿汉服嘛,这在丰州川一点也不稀奇,阿勒坦汗活着的时候都经常穿汉服。 两队人马合为一队又继续前行,队伍中有了巴图、乌兰和那木儿三个活泼的年轻人,老喇嘛再也不寂寞了,队伍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巴图很快就注意到老喇嘛身后的李榆——李榆个头太高了,想不让人注意都不行,老喇嘛笑着把李榆介绍给大家:“他叫李榆,跟你们岁数差不多大,他可比你们有本事,他在金国是赫赫有名的勇士,金国大汗亲封他为巴图鲁,巴林部有名的囊努克台吉就是他杀的,不过他已经领悟到佛法讲的善恶,所以弃恶从善离开了金国,要到我们库库和屯种地,从此做善事,他也是一个好孩子,你们以后要多帮他。” 老喇嘛的话刚落音,三个年轻人就叽叽喳喳起来,乌兰咯咯地笑起来,她一笑红通通的脸上就是俩酒窝,李榆一下子觉得她美极了,乌兰开口就邀请李榆:“你到我那里吧,我们在黑河南岸有的是地,可老是没人种,不过我觉得你不一定会种地,不如给我当侍卫吧,我还可以教你读书认字,以后你自己就可以读经书了。” “我会认字,我会写汉文、蒙文还有诸申文,我师傅是金国有名的大巴克什库尔缠、达海,怎么你们都没听说过他们俩?”李榆觉得小姑娘太瞧不起他了,而且认为他们不知道库尔缠、达海,也太孤陋寡闻了。 “我也觉得你种地不合适,你可能放马、打猎会更好,”巴图摸了摸李榆背上的硬弓,有点羡慕地说,“这么硬的弓大概要用两石以上的力才能拉开,我们这里能拉一石弓的人不少,但没几个人能拉两石弓,你一定很了不起。” “你叫李榆,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也有个汉名叫王保柱,你一定读过汉人的书吧,”那木儿也急着插话,他觉得应该卖弄一下自己的学问了,“这首乐府诗你一定读过,‘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诗就是写我们土默特川的,写得太美了。” 很可惜,李榆不知道这首诗,他现在脸都红了,出了门才知道自己读的书太少了,难怪库尔缠师傅老是骂他出去会丢人现眼,李榆很喜欢这三个年轻人,他决定住下以后要好好读点书了,要不简直没法跟他们打交道。 乌兰还嫌不够热闹,把李榆身后的哈达里也拉了过来:“这个小孩真可爱,李榆,这是你弟弟吧,快到姐姐这边来。” 哈达里涨红了脸,他的蒙古话说不好,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不对,他是我野人叔叔,不,是我额鲁叔叔,还不对,他是我榆子叔叔。” 大家都笑了:“原来你还有名字啊!你还叫过野人这个名字。” 年轻人在一起总是快乐的,这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几乎忘记了疲劳,孟克找不到人跟他说话,跟赵吉、丘显和博尔术这帮同行自然走到一起,相互交流起做贼抢劫的经验——本来老喇嘛一直盯着赵吉他们,生怕他们半路跑了,但后来也放心了,这帮人回家的心比他还急,老喇嘛可不知道,赵吉带的这帮人在外混了一年有余,手里都捞了不少财物,不把东西亲手交给家里的老婆、孩子,就是让他们出去做贼都不会安心。 两天之后,他们到了库库和屯,黑河边早已聚集了土默特的各部首领,大召寺的大小喇嘛,还有上千名库库和屯的信众,以顺义王博硕可图汗为首,一起迎接德高望重的绰尔济喇嘛归来。绰尔济喇嘛面有愧色,这次到察汗浩特除了被察汗尔汗羞辱一边,其他什么也没做,不过博硕可图汗无所谓,只要绰尔济喇嘛回来就好,他可是土默特人离不开的精神支柱。 李榆却离开了热闹的人群,带着哈达里走到河边,乌兰公主指着河对岸说:“李榆,你看,那里就是我和我哥哥管的土地,土默特川最好的土地,你可以在那里生活,等雪化了就可以耕作了。” 李榆跪倒在地,刨开地上的雪抓起一把泥土,对着天空喊道:“库鲁大叔,你看到了吗?我带着哈达里来到丰州川了,您就在天上保佑我和哈达里在这片土地上平安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8节 兵败 李榆在库库和屯过安稳日子的时候,沈阳的四贝勒也就是当今的天聪汗正在苦斗不休,而且已经焦头烂额了——老汗留给他一个烂摊子,大金国快撑不住了,粮价还是止不住地上涨,不但尼堪、蒙古人在挨饿,八旗中的诸申自己也吃不饱肚子,大金国有的是银子就是缺粮,粮食一涨价,其他如布匹、铁器等活命的东西马上跟着涨价,手里捏着大把银子的金国勋贵、大臣们觉得自己也要变穷光蛋了,一个个怨声载道,本着老汗活着时的既定方针“没饭吃就打仗”,天聪汗马上找到了扎鲁特这个软柿子捏,而且打得还很顺利,杀了扎鲁特的鄂尔斋图,顺便还把西拉木伦河又扫荡了一遍,察哈尔汗连个屁都不敢放,可打仗只能只能暂时转移一下矛盾,吃饭问题还是解决不了,而且打穷骨头没油水,捞不到多少实惠,更麻烦的是还惹来一帮跟着察哈尔汗混不下去的蒙古人跑来要饭,不,是跑来归顺,这不是成心来添麻烦吗? 天聪汗也想了办法,拖克索农庄只准每备御保留一个,而且庄丁限定为八人,多余的人分屯别居自己种地去,宫殿、边墙也不修了,拉来的丁壮都赶回家,没地种的尼堪也好办,辽东的土地多的是,就从清理出来的余地中划一块给他种,天聪汗把主意还打到商税上,下汗谕“市税为国费所出,听其通商贸易,私往外国及漏税者罪之。”但天聪汗的三把火没燃起来,拖克索的庄丁早就跑得差不多了,能剩下八个就不错了,能有多少余人?让尼堪分屯别居自己种地更是句空话,种粮得要种子、农具和牲口,这年头谁置办得起,至于收商税那也得有人做买卖啊,八旗诸申不准做生意,汉民饭都吃不上了哪做得起生意,能到大金国做买卖的明国商人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不来坑你一把就不错了,一句话远水解不了近渴。大金国没饭吃了,人就要胡来,出了城遍地是盗匪,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各地诸申吓得大白天都不敢出寨堡的门,大金国比以前更乱了。 天聪汗都要苦死了,可其他大贝勒还对他不满,四贝勒一登基就取消了四大贝勒轮值的规矩,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老八年富力强,要其他三个大贝勒掺和什么,可这几个家伙还不服气,阿敏时不时暗示他要分家单过,莽古尔泰背后老说老八的坏话,大贝勒代善最有涵养,就喜欢一言不发看着老八着急上火。最麻烦的是这三个人权力太大,没他们点头,天聪汗什么事都做不了,大金国的人都称他们是大金的四尊佛。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一想到盘踞在辽西的明军,天聪汗立刻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他就怕明国突然壮起鼠胆跟他玩命,明国太强大了,只要明军进入辽东和他死打烂缠一个月,以大金国目前的局面,自己都要崩溃,但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十月间大明辽东巡抚袁崇焕莫名其妙派李喇嘛和都司傅有爵来沈阳为死对头英明汗吊丧,并祝贺天聪汗即位,天聪汗喜出望外,这至少意味着明国还没有考虑揍他。 天聪汗把辽东巡抚派来的使者好吃好喝招待了近一个月,还特意在大贝勒从西拉木伦河凯旋而归的时候,让使者亲眼目睹大金得胜之师的军容,把这些过场走完了,天聪汗才派方吉纳、温塔石随同李喇嘛、傅有爵一起到宁远见袁崇焕,而且非常直率地给袁崇焕修书一封,“昔皇考往宁远时,曾致玺书言和,未获回答。如其修好,答书以实,勿事文饰。”天聪汗是真想议和啊,明国相对于金国简直就是庞然大物,双方要是一直打下去,不管金国打多少次胜仗,最后倒霉的只能是金国,但天聪汗没想到方吉纳、温塔石很快就被赶回来了,那封信也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辽东巡抚既没有拆封,也没有回信,理由是信封上所书“大明”与“大金”字样并列,说明建州无视天朝的尊严,无法向朝廷转交,也没必要回复。天聪汗脸都被气青了,既然明国继续无视大金的存在,那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聪元年正月初八,天聪汗下谕旨在大政殿召集御前会议。诸贝勒、重臣全部到场,天聪汗首先离座向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行大礼,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与其他三位大贝勒一起并列面南接受群臣的参拜——天聪汗很讨厌老汗定下的这个规矩,但他还不得不忍着,现在的大金国是四尊佛当政啊! 现在大政殿一开会就热闹,而且还有点乱,这都是天聪汗的杰作,是他坚持修改官制,把一大帮子人拉进了大政殿——各旗的贝勒们权力实在太大,处处碍手碍脚,天聪汗不得不削他们的权了,他首先是对各旗挖墙脚,扩大了各旗固山额真的权力,规定八固山额真分领八旗旗务,直接受命于大汗本人,硬从各旗旗主手里挖了一块权力出来,又设立十六大臣赞理各旗旗务,听八旗讼狱,再设十六大臣,参理讼狱,提调八旗行军驻防,如此一来各旗旗主手中的权柄大大削弱。接着就是掺沙子,天聪汗坚持八固山额真、十六赞理大臣、十六提调大臣不得由贝勒、贝子们兼任,而是由大汗从八旗中选任,如此一来,天聪汗趁机把他信得过的人,至少是看得顺眼的人安插到各旗的要职上。贝勒们当然明白老八这是要夺他们的权,可这种大家都升官发财的好事他们拦得住吗?他们自己的人也不会乐意,各旗的贝勒们吃了大亏,明面上不好硬顶,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天聪汗心里也明白,他算是被别人恨死了,不过这一招还挺好使,各旗的贝勒们胡搅蛮缠的时候也有所顾忌了,比较麻烦的就是被天聪汗拉入伙的这帮人大多是不识字的粗人,每次叫他们参加御前会议总是有点乱。 天聪汗扫视群臣一眼,拿出被退回的那封信,把明国辽东巡抚退信的事告诉群臣,群臣立即大怒,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有几个家伙已经跳出来要争先锋了,天聪汗看火候差不多了,挥手让大家安静,然后郑重地对群臣说道:“明国无礼,漠视我大金,本该兴兵讨伐,但战火一起必伤及两国无辜百姓,我大金向来仁义,为千万生灵计,一心向和,与明国议和势在必行。” 群臣马上高呼“大汗仁义”、“大汗英明”……,阿敏与莽古尔泰相视一笑,这帮家伙也只会干这个,其实人人都知道现在不是出兵伐明的时候。 天聪汗接着说道:“我大金此次主动向明国辽东巡抚提出议和,但大金与明国之间的是非曲直必须明确,两国开战曲在明国,而非在我,‘七大恨’就是两国燃起战火的原因,明国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否则兵戈相见。” 群臣们又是一阵欢呼,“大汗圣明”、“大汗威武”之声不绝于耳,天聪汗命库尔缠、达海将写给明国辽东巡抚的信读给大家听,信的内容其实也简单,就是重申老汗当年提出的“七大恨”,关键是议和的条件,大金要求明国出“初和之礼”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绸缎一百万匹、绫布一千万匹,金国出“初和之礼”东珠十颗、貂皮两千张、人参一千斤,和好之后,每年还得各赠礼品。 库尔缠、达海边读边笑,群臣们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大汗真敢漫天要价,就看明国如何坐地还钱了。 天聪汗等大家闹够了,脸一板开始谈正事:“我大金当然希望议和成功,让两国百姓从此安居乐业,他们出多少钱都可以商量,我们也可以用明国的年号,尊奉大明为宗主,边界也可以三岔河为界,但明国自以为是天朝,而视我们为建奴,不把他们打服了,他们根本不会理我们,而要想打疼明国,就必须剪除其两翼,我们西边的察哈尔汗已经被打残了,只能苟延残喘,现在我们要对付东边的朝鲜和明国的东江镇了,这次两个一块打。至于给辽东巡抚的信,方吉纳、温塔石就再跑一趟宁远,让明国自己琢磨去吧,等他们回过神来,朝鲜已经完了。” 谈到正题上,大家也不敢乱叫了,朝鲜自萨尔浒之战后与金国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往来关系,但在天命八年,朝鲜发生政变,保持中立立场的光海君被废黜,仁祖李倧当上朝鲜国王,立即就配合明国对金国进行贸易封锁,而且还为毛文龙的东江镇明军提供庇护和支援,要想彻底剿灭毛文龙,就必须进入朝鲜迫使其与明国断绝关系,把毛文龙从朝鲜清除出去,同时与大金恢复贸易。 讨伐朝鲜的策略很快就定了下来,这次由二贝勒阿敏率军出征,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岳托、硕托等随军统兵,为了解决金国的粮荒,除了军队外还要带上一万多无粮的诸申进入朝鲜就食,当然这帮人也不能光混饭吃,还要把抢到的财物、粮食运回来。 出兵朝鲜的事定下来,天聪汗又把目光投向明国和察哈尔,对明国还是要继续拉着不放,能和议当然是好事,和议不成但只要拖住明国不援助朝鲜也算达到目的了,对察哈尔就简单了,喀尔喀各部对察哈尔汗已经恨之入骨,正在陆陆续续投降大金,大金要对付的已经是察哈尔直属的鄂托克了,乌木萨特绰尔济喇嘛已经在敖汉、奈曼两个鄂托克活动,察哈尔汗这回恐怕老本都要保不住了。 二月上,二贝勒阿敏就趁着鸭绿江上的冰雪未化,率领三万八旗兵丁过江,直取朝鲜境内的义州,大金征讨朝鲜之战爆发。天聪汗一点也不担心阿敏,二贝勒打了一辈子仗早就成精了,朝鲜国的杂兵加上毛文龙的乌合之众,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天聪汗最害怕的还是辽西的明军,二贝勒带走了镶蓝、镶白、正红、镶红四旗的精锐,辽东的防守力量立即就不足了,明军如果敢进辽东,金国只能死守城池寨堡,但这也没多大的用,明军其实根本不用攻城,只要学着毛文龙那样把城堡外面祸害一遍,大金国今年的日子就别过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刚进入三月,天聪汗就接到急报,三岔河以西出现大批明军精锐,水、陆两路有近万人,形势骤然紧张,天聪汗下令守边旗兵及汉军严守三岔河东岸,密切监视明军动向,同时严令沿河金军绝不可越境对明军有任何挑衅行为。天聪汗提心吊胆等着看明军下一步的动静,很快三岔河又有急报传来,明军只在三岔河以西露了两天面,就急急忙忙撤走了。这回又逃过去了,天聪汗松了一口气,接着辽东巡抚的使者随着方吉纳他们回来了,这次还带来了辽东巡抚的信,天聪汗的心彻底放下了,只要不动手怎么谈都行。 于是,天聪汗非常乐意地同辽东巡抚打起笔墨之战,辽东巡抚在信中逐条反驳了建州所谓的“七大恨”,针对天聪汗的狮子大开口,毫不犹豫地予以拒绝,而且提出辽东土地、人口归还大明的要求,说完这些废话,总算有了句实在话“欲释恨修好,惟请减金币之数”。 天聪汗乐呵呵地对库尔缠、达海挖苦明国巡抚,其实大家就是在讨价还价,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现在天聪汗心里有底了——阿敏从朝鲜报捷,此次征朝鲜金军一鼓作气下义州、取平壤,顺便端了毛文龙在朝鲜的窝点铁山,金军一口气打过了大同江,把朝鲜国王赶到了江华岛,朝鲜国主被打怕了,这时阿敏派出刘兴祚出面谈判,朝鲜国王立即与阿敏订立“兄弟之盟”,保证以后绝不与金国为敌,并答应派其堂弟李觉携重礼向金国谢罪,朝鲜问题既然解决了,那天聪汗就用不着再怕明军。 四月上,理直气壮地天聪汗致书辽东巡抚,把辽东巡抚反驳“七大恨”的理由又反驳了一遍,不过同意在书写格式上把大金和大金汗低于大明和大明皇帝一格书写,写完废话,天聪汗很爽快地把自己的报价拦腰一刀减了一半,继续和明国讨价还价。信使还没走,天聪汗突然听说辽东巡抚趁双方和谈之际,修筑锦州、中左和大凌河三城,天聪汗有点火了,马上另附书信予以谴责,指责辽东巡抚诈称和好、暗筑城堡、乘机备战,不守信义,告诫对方,如果真心议和,就应该先划定疆界。 双方这一轮笔墨之战最终不了了之,天聪汗借双方扯皮之机,打败了朝鲜,把毛文龙赶下了海,明国的右翼实际上已经残了,而辽东巡抚也趁机不惜代价抢修锦州、中左、大凌河三城,双方各有所得,既然谁也没有力量吃掉对方,暂时保持僵持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五月初从西辽河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把这个僵局打破了——察哈尔汗跑了,他带着察哈尔直属部落和还能调动的鄂托克向西逃了,如此一来,察哈尔在西辽河的领地上只剩下微不足道的留守力量,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金国的西线可以高枕无忧了。 察哈尔汗实在呆不下去了,直属鄂托克中奈曼部、敖汉部与金国早已勾勾搭搭,察哈尔汗发兵攻打他们,这两个部落干脆公开脱离察哈尔,向东投奔金国去了。这两个鄂托克的首领都是察哈尔汗的叔祖,他们都背叛了,还有谁靠得住,察哈尔汗彻底绝望了,他把目光投向了蒙古右翼三万户,那里是阿勒坦汗多年经营的地盘,人口、财物远好于左翼三万户,最重要的是明国的市赏和互市,如果察哈尔控制了喀喇沁、土默特和鄂尔多斯,那么沿着长城可以与明国接壤,只要明国能援助他,察哈尔部还有机会重新振作起来。 天聪汗立即明白察哈尔汗在西辽河、西拉木伦河的地盘、人口和牲畜财物就等着他去取了,他忍不住想打一下明国,他不能容忍明国巡抚一边与他扯皮,一边又偷偷摸摸修城筑堡,他要打上门去找明国议和。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立即反对,金国目前的形势不好,一半的精锐刚刚打完朝鲜,还没有来得及休整,现在往明国在辽西的铜墙铁壁上撞,恐怕落不得好。 天聪汗有点信心爆棚了,他告诉这三位老哥,绝不能给明国在宁锦一带积聚力量的机会,要把明国打得灰心丧气不得不与我们议和,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征服庞大的蒙古,等我们拥有了蒙古,那我们就不用再害怕明国了。天聪汗明确表示,他已经下了出兵的决心,如果贝勒们不同意,那他只好召集诸大臣开御前会议了,三位大贝勒一想到御前会议那帮给老八捧臭脚的家伙就头疼,只好答应出兵了。 五月初九,天聪汗与大贝勒、二贝勒和三贝勒率领八旗精锐到达广宁,十一日兵分三路攻入明境,轻取右屯卫、大凌河,直驱锦州城下,大金与大明的宁锦大战爆发。 不过,这场大战打得虎头蛇尾,天聪汗根本没找到显示雄才大略的机会,明军依旧老老实实集重兵守坚城,金军也依旧攻城无术,先攻锦州不克,再攻宁远还是无功,又撤兵继续围攻锦州,刚从朝鲜撤回的金军疲惫不堪地在锦州、宁远两地转来转去,围攻宁远、锦州二十四天徒劳无功,明军还壮着胆子与金军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野战,金军毫无悬念地击退了明军,但自己也有了伤亡,金军在宁锦城下打又打不着,抢又抢不到,天气又越来越热,上下怨声载道,天聪汗只得下令撤军。金军此战最大的收获就是把明国修了一半多的大凌河、小凌河两座城堡拆了,明国恐怕又要再花几十万两银子了,但天聪汗的损失更大,他的面子这回算是丢尽了,亲自指挥的宁锦之战成了阿敏、莽古尔泰的笑柄。 不过,天聪汗也顾不到脸了,他坚持打的这一仗不但一无所获,而且把从朝鲜获得的粮食、财物也消耗个干净,大金国的危机终于来临,“是岁,大饥,斗米值银八两”,天聪汗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国内,今年大金国再也无力发动远征了。明、金两国都打得很臭的一场烂仗,却无形中帮了西逃的察哈尔汗一个大忙,他又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49节 练兵 明国与金国在宁锦鏖战之时,丰州川则是片安宁景象,蓝天白云之下,宽广的草原已披上绿妆,无数的野花点缀其中,一群群牛羊在牧场上闲逛,一片片庄稼也在农田里生长,已经进入夏季,天气越来越热,但这是丰州忙碌的时节,牧人、农夫都在挥汗如雨地劳作着。库库和屯南边的蛮汉山中此时却是幽静凉爽,一只狍子悠闲地在一条小溪旁饮水,这是一只很有经验的成年狍子,饮水时也没忘不时抬头张望一下,周围的安静让它放心了,继续把头埋到溪水里畅饮,突然它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腿想跑,但已经太迟了,一枝利箭刹那间钻进它的头部,它没走几步就一头栽倒。 “射中了!射中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从树丛中窜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把狍子抬到李榆面前,小伙子兴奋地说着:“榆子哥,好箭法啊!一百多步远的地方一箭毙命,这回总算打到大家伙了。” “好了,二柱、石头,收拾一下往回走了,这一大早出来都大半天了,”李榆笑了笑说道,他接着回头对身后大喊:“乌海、巴克,你们把猎到的山鸡、野兔带好,我们回营了。” 五个人收拾好猎物,高高兴兴地往山下走,陈二柱、刘石头这两个年轻人非常活泼,两人肩上扛着狍子,手里提着山鸡,嘴里还说个不停,陈二柱说道:“跟着榆子哥出来就是不一样,下雪的时候我们在蛮汉山猎到一只野猪、一只獾,在大青山猎到一只野猪、两只马鹿,这回半天时间就打到一只狍子,难怪村里人说你来了之后,大家就经常有肉吃,榆子哥肯定是咱们丰州川最好的猎手。” “榆子哥,孟克和哈达里都说你打到过老虎,你带我们已经在草原上打过狼了,下次你带我们猎头熊吧,我们这里的山里有熊,就是一般不敢招惹它们。”刘石头也插了一句。 “那种猛兽能不惹最好,还有狼群,那家伙一来就是一群,人少了根本对付不了,你们要当好猎手,就要先学会保护自己,心太大是要闯祸的。”李榆赶忙提醒小兄弟,这个冬天带着他们四处打猎,把他们的心都带野了。 “要不,我们跟着你当兵吧,明国的官都有亲兵,我们也给你当亲兵,反正在家也吃不饱肚子。”陈二柱又突发奇想了。 “二柱,你以为当兵就能吃饱肚子?做梦去吧,我们当兵都没有军饷,得自备马匹、口粮和武器,这回要不是巴图鲁说话,我们这一天两升杂粮都拿不到,明军那边有军饷,不过也得看人家当官的收不收你。”走在后面的挑着几只野兔的乌海给陈二柱泼了盆冷水。 “榆子哥,那我们当明军去。”陈二柱不服气地说。 “想得美,当明军你也别想拿军饷,别看在我们这里你们是汉人,到人家那里,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北虏、鞑靼,最多让你们作守口夷人,一样吃不饱肚子。”一直没说话的巴克开口了,他和乌海都是博硕可图汗王府卫队的百长,年纪也要大几岁,说起话来都是实打实。 “那我们就活该一辈子受穷,凭什么呀?”刘石头不满了。 乌海叹了口气说:“要怪只能怪我们投错了胎,我们要是投胎到一个台吉家就好了,生下来就有人伺候,长大了还可以分到人口、牲畜和草场,一辈子都不用担心吃喝,说到底还是我们命不好。” 大家一路唉声叹气下了山,远远地就看见山下的大营,乌海突然呵呵笑起来:“今天晚饭有肉吃了,幸亏我们把赵吉、丘显那帮人送走了,这段日子大家一起练兵,他们可把大家害苦了。” “谢天谢地,他们总算要走了。”巴克也禁不住高兴起来,不过他马上又加了一句:“跟着巴图鲁,练得虽说苦一点,但有肉吃、有官当,大伙还是有奔头的。”前段时间,李榆把他们这帮人练得比较狠,不服气的人不少,李榆也不多说话,谁不服就单挑,结果把他们这帮人打得服服帖帖,从此他们都称李榆为巴图鲁。 李榆苦笑了一下没作声,他到丰州落脚后,巴图就把他的情况告诉了博硕可图汗,爷俩一商量,是人才就不能浪费,于是下了一头牛作聘礼,请李榆当王府卫队的教习官,李榆经不住巴图的死磨硬缠就答应了,于是李榆一边过他自己的小日子,一边还得帮着巴图练兵。 博硕可图汗的王府卫队实际上就是他能控制的各个部落的精锐,也是整个丰州川唯一一只常备军队,有一千来人,全部是披甲骑兵,其中大部分是丰州人,一小部分是他从西海带来的人,按照蒙古人的传统,这些人当兵没有军饷,而是可以分到牲口,所以士兵同时还得带着家里人放牧牲口作为衣食来源,马匹、口粮、武器都要自己解决——除了贵重的盔甲,当然如果打仗也可以分到战利品。博硕可图汗年纪大了,身体精力都大不如前,王府卫队平时都是交给他喜欢的小儿子巴图管,可巴图也不是这块料,他更喜欢读书,对打打杀杀的事没兴趣,现在察哈尔汗要打上门来了,爷俩才想起该管管自己的兵了。 王府卫队一个月才训练一次,李榆第一次看王府卫队操练就被吓了一跳,这哪是军队啊,简直就是群老百姓,盔甲穿戴不整齐不说,队形半天才乱糟糟排出个样子,冲锋时更乱了,队形一开始加速,有人就撞在一起,担任军官的都是各部台吉家的子弟,这帮家伙可能很久都没干过这活了,居然有人被自己人挤下马去,把好不容易排成的队形全搅乱了,当兵的也像没头的苍蝇,大呼小叫地从这队窜进那队,有些家伙跑得意了,干脆在马上翻起跟头,射箭也是乱七八糟地各干各的,箭射出去散成一大片。这帮家伙出操时还没忘了干自家的活,他们在这边费劲表演,他们的老婆孩子在那边放羊、喂牛,时不时为自家人喊几嗓子,中午还没到,大家就很自觉地不干了,他们要去照顾自己的牲口,还要去吃饭,一个月一次的操练就此结束。 李榆看罢就直接告诉巴图,这样的兵上了战场就是送死,巴图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拿不出办法,只能让李榆想主意,李榆一琢磨干脆把兵带出去狠练,于是在四月下把这千把人的队伍拉到了野马川训练,李榆还把闲着没事干的赵吉那帮子人请来对练,赵吉他们早就瞧着这帮王府卫队不顺眼了,一下子从板升各村邀了一百多名好手到了野马川,博硕可图汗也下了狠心,参加训练的人每天管饭,还发给每人每天两声杂粮。李榆更狠,给大家定下了规矩,要拿粮可以,但得找赵吉他们挑战,谁赢了谁把粮食拿走。 于是,野马川上天天喊杀声不断,赵吉这帮人下手也狠,把王府卫队打得狼嚎鬼叫,有些人受不了了,特别是当军官的那帮台吉家的子弟被打得最惨,这帮人干脆不干了,李榆也爽快,不愿意干的回家放羊去,李榆一松口,王府卫队陆续走了将近一半人,只剩下八百来人了,不过留下的这帮人确实挺能打,和赵吉他们这帮好手也能拼个势均力敌,乌海、巴克这些平民子弟还借这个机会当了官。 一个月下来,王府卫队总算像个样子了,就是人有点受不了,大家都叫苦不迭,进入五月后天越来越热,李榆和巴图知道不能继续狠练了,于是就带着队伍进入蛮汉山休整。赵吉带来的板升好手们则一路向西去了鄂尔多斯,察哈尔汗要来了,东边的喀喇沁要打仗,他们自然要换个地方做生意。孟克跟李榆吵了一架,也跟着赵吉走了——孟克对李榆到了库库和屯之后大手大脚花钱很不满意,声称自己要出去给家里赚点钱,陈二柱和刘石头俩人不愿意离家太远,很老实地留下陪着李榆。 李榆回到大营,巴图已经在大帐等着他了,指着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穿汉服的人介绍李榆:“这位是库库和屯的张老板,专门跑到我们这里,想把一批明国的箭簇卖给我们,你看看吧。” 李榆认识这个张老板,这人名叫张世安,在库库和屯开有商栈,算得上是个神通广大的明国商人,年初时李榆还和他做了笔生意,李榆用四贝勒送他的十斤人参从他那里换了副八成新的铁犁,据这家伙讲他这副铁犁是正宗的山西阳城镜面犁,要不是看李榆是厚道人,他还舍不得换呢。 张老板一件李榆就满脸堆笑地拱手行礼,他对李榆的印象很深,丰州这地方比关内穷,一般人家种地都是用木犁,这人一出手就拿出十斤上好的人参换副铁犁,那一定是有钱人,看样子和巴图小台吉关系还很好,这个人一定得好好巴结,他嘴里说着客套话就把一箱乌黑的箭簇指给李榆看:“大人请看,这就是样品,全是大同镇军库里的东西,只要您看得起,我可以拿得出一、两万枚。” 李榆拿了几枚箭簇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掂了掂、敲了敲,摇摇头说:“这种箭簇射得倒挺远,但轻了一些,而且铁水用得不太好,有些发脆,要射穿铁甲有些难。” “这真是从大同镇军库里取出来的,明军都用这种箭簇。”张世安生怕这笔生意落了空,急忙解释道。 巴图也拿了几枚箭簇重新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才对张世安说道:“你去找毕力格商量一下,如果价钱合适,我们就买一些。”打发走了张世安,巴图对李榆说道:“你也别挑三拣四了,有这些就很不错了,我们虽然有铁匠作坊,但真要是打起仗来,他们造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用。” 李榆也只好点头,巴图说的是实情,丰州各种作坊不少,但规模都很小,合格的工匠更少,做出来的东西粗制滥造,而且数量也远远不够,依靠他们做军械根本不可能。 吃饭的时候,侍卫端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狍子肉上来,巴图高兴了,连声说有李榆一起出来就是有口福,李榆却夸起蛮汉山来,他觉得蛮汉山以南的草原是个屯兵的好地方,这里离库库和屯和明国边墙都不远,骑兵从这里出发用不到一天就可以到库库和屯或者长城脚下,而且北有蛮汉山,南有马头山,东有饮马河、西有沧头河,中间还有咸水湖——下水海子,四面可以拒敌,打不过还可以躲到山里,野马川也在南面不远处,可以训练骑兵,把军营设在这里进可攻、退可守,还有大片的草地可以放牧,山下也可以开垦出来种庄稼,更妙的是下水海子是天然的盐湖,吃盐根本不用愁。 巴图笑了:“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土默特才多少兵啊,守库库和屯都不够,哪用得着在这儿设什么军营,好了,明天就回库库和屯吧,这段时间也把大家累坏了。” 李榆点点头说:“是该回家了,再练下去人都要垮了,不过,我想到长城边走一趟,把这一带的地形、道路熟悉一下,你先回去,我带着乌海、巴克两个百人队走一圈,用不了几天也回去了。” 巴图同意了:“你就随便走走吧,把毕力格也带上,这家伙经常和明国打交道,沿途关口他最熟悉。” 第二天一大早,李榆和巴图就拔营启程,巴图带着大队人马向北回库库和屯,李榆一行人则向东到了饮马河,然后沿饮马河一路向南疾驰,下午就到了长城得胜堡外的得胜口——大同镇的得胜堡、守口堡与新平堡从隆庆五年就开了马市,最初只是官方互市,但随着双方百姓的积极参加,规模越来越大,由最初的官市变成官市与民市并存,时间也有最初的三、四个月变成全年开放,而每年五月至七月是最热闹的时候,大市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蒙古人携带着牲口、皮张汇聚到这里,与明国人交换粮食、布匹、铁器、纸张、茶叶等用品,如此简单的一个货物互市竟然使边墙内外五、六十年无战火。 李榆赶到这里时,已经快闭市了,三三两两的蒙古商贩牵着驮满货物的牲口正陆续离开,毕力格有点得意地说:“我们这里的马市就是比别处好,今年这年景生意一样好做,听说张家口那边的马市今年冷冷清清,察哈尔人一来,生意都没得做。”毕力格是顺义王府里管通商买卖的小官,长得又矮又瘦,一脸的奸商像,他对竞争对手倒霉有点幸灾乐祸。 得胜口看守马市的明军军官见突然来了一队人马,赶忙跑过来查问,毕力格迎上前用汉话和对方打了个招呼,两人说了一会儿就嘻嘻哈哈告别了,那个明军军官临走还笑着朝着李榆挥了挥手,然后才晃晃悠悠地回去了,毕力格回来告诉李榆,我们得赶快走了,那个军官说要是碰巧遇上个不懂事的大官,又得惹身麻烦。 李榆问道:“你认识那个军官,你们俩说得挺热乎。” “我哪认识他呀,大家一听口音就知道对方是当地人,我会几句汉话,他会几句蒙古话,就这么聊上了,”毕力格回答道,接着又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和他们打了两百多年的仗,早就打出情分了。” “巴图鲁,这边墙内外的蒙古人和汉人只要是当地人就好打交道,他们那边有我们的人,我们这边也有他们的人,打来打去都成亲戚了。“乌海也跟着说了一句。 队伍离开了得胜口,一路沿长城向西而行,李榆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长城一路延绵不断,如同巨蟒一样盘卧在丛山峻岭间起伏不定,时不时还可以看见明军红色的战旗在高墙上随风飘扬,山峦间的每个山口都用青砖修筑了高达三丈多高的关堡,关堡与长城连成一体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壁,让所有的人望而生畏,李榆在开原、广宁见过明国在辽东修的长城,但那里的长城已经残破不全,远远没有此处长城的气势,李榆忍不住感慨:“明国真是太有钱了!走哪都忘不了修城筑堡,这长城听说有上万里长,别说修了,就是派人守都不知要花费多少钱粮。” “就是,明国随便伸出个手指都比我们的腰粗,咱们跟他们比简直就是个穷光蛋。”毕力格一脸羡慕地说道。 “没用的,这城墙吓唬人可以,打起仗来不管用,”巴克一脸不屑地,然后又得意地说“听我爷爷说,阿勒坦汗在的时候,我们想过长城就可以过长城,阿勒坦汗还带着我们围过明国的京师呢。” 李榆有点惊讶了:“这么高的城墙你们怎么过去的?总不能飞过去吧。” “找截城墙拆了就是了。”乌海插了一句。 “我明白了,再高大坚固的城墙也得靠人来守,人要是没用什么也帮不上忙,”李榆想了想说道,“这长城给我们也不要,反正我们也守不住,更守不起。” “巴图鲁,你想不想到城上看看,明天我带你去。”巴克对着李榆笑嘻嘻地说。 跟在李榆屁股后面想当亲兵的陈二柱、刘石头马上就喊着要一块去,他们也想看看长城上的明军到底什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0节 校阅(一) 巴克说到做到,他们第二天到了新平堡附近,留下毕力格、乌海在山下带队休息,巴克带路,李榆、陈二柱、刘石头跟着他顺着一条崎岖的小路爬到长城一处墩台下,墩台上插着明军的旗子,但看不到人影子,墩台下正有几十只羊在吃草,他们一来就把羊惊得乱叫乱跑,墩台上马上有人叫骂:“哪个混蛋敢来偷我的羊?” “是我,莫日格哥哥,我带了几个朋友来看你。”巴克一边把羊重新聚拢,一边对着墩台上喊道。 “是你呀,巴克,”墩台上出现了一个穿明军号衣的壮汉,他向下看了一眼,就下了墩台从城墙上丢下一根粗大结实的绳子,巴克一招手,四个人一个接一个拽着绳子,爬上了城墙。 李榆上了城向周围扫视了一眼,这城墙真宽啊!如果平一些的话可以跑两匹马了,城垛上架了几门火炮,不过都有些锈了,蒙着厚厚的一层灰,一门炮上还挂了两只野兔,城上有几个兵无精打采地坐在台阶上晒太阳,那个叫莫日格的汉子开口问道:“巴克,你带来的朋友是谁?要是你们王府那些狗屁当官的就不用介绍了。” 李榆赶忙说道:“莫日格大哥,我叫李榆,我不是当官的,我是靠种田、打猎过日子的穷光蛋。” “他是从金国来的巴图鲁,是个好人,”巴克赶忙介绍,又指着铁塔一样粗壮的莫日格说,“这是我堂兄,土默特滩上有名的神箭手,他最瞧不起那些台吉、诺颜们了,宁愿到这当守口夷人,也不愿意给那些家伙当差。” “你是巴图鲁?”莫日格两眼不住地盯着李榆背着的弓,这是一张硬弓,看样子力道不会小,这年头草原上到处是巴图鲁,没几个有真本事,如果这个年轻人能拉开这张弓,那就绝不是冒牌货。 李榆看莫日格总在看他的弓,急忙摘下弓递给莫日格,莫日格不动声色地接过来,试了试力然后迈开弓步,深吸一口气,双臂一使力将弓弦拉开,接着砰地一声松开弦,莫日格点点头,把弓还给李榆。李榆心里暗暗称赞莫日格,这张**哈赤送给他的角弓不是一般人拉得开的,他到丰州后似乎只有赵吉拉开过这张弓,这个莫日格也绝不是等闲之辈。莫日格还在一言不发双眼注视李榆,李榆明白了,这是莫日格在比力,李榆接过弓,侧身弓步很轻松地拉满弓弦。 “这张弓最少要有两石力,你这个巴图鲁名不虚传,巴克,你这个朋友是好兄弟。”莫日格哈哈大笑,他随手把一个皮囊甩给一个明军士兵,“山子,你到山下借些酒来,正好上午打了两只兔子,咱们今天中午喝酒吃肉。” 莫日格拉着李榆的手找个台阶就坐下,那几个明军士兵听说要吃肉,高高兴兴地提起那两只兔子张罗开了。莫日格苦笑着对李榆说:“五个月没发饷了,兄弟们日子过得苦啊!有顿肉吃比过年还高兴。” “五个月没发饷!明国不是有的是钱吗?却不给当兵的发军饷,那你们怎么活?”李榆吃惊地问道。 “自个想办法活呗,墩台下的羊就是我们哥几个合伙养的,这里离新平堡马市不远,每天轮流还有几个兄弟到马市上找点活干,也能得几个银钱,反正混一天算一天。”莫日格垂头丧气地回答。 “我们有家小的才麻烦,一家人吃饭都是件难事。”正在生火烧水的老兵说道,“听说皇上新派的大同巡抚来了,也许这个新来的大官会给我们发些军饷吧。” 几个明军士兵纷纷点头,一致认为新来的巡抚大人会给他们发军饷,要不以后谁还会给他们卖力干活。 锅里的水烧开了,老兵扔了几把黑豆进去,接着兔子肉下锅,一会的功夫肉香味就出来了,老兵不好意思地对李榆说:“当兵的不讲究,有什么吃什么,咱们这里没粮了,只能请你吃兔子肉煮黑豆粥。” 李榆摆摆手表示无所谓,大家正准备吃的时候,那个下山打酒的明军士兵带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回来了,老兵喊了声:“拜见操守大人!”莫日格和明军们急忙向那人施礼,明军操守一边使劲闻着肉香,一边很不满意地说:“老马、莫日格,你们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外面的人拉上城了?” “没事的,都是自己的朋友,山子到你家借酒时肯定跟您说清楚了。”莫日格满不在乎地说道,那个叫老马的老兵也跟着帮腔:“没事的,都是关外的朋友,没有坏人的!” “你们自己小心着点,别让上面的大官看见就行,”操守马上想起更重要的事,“莫日格,你自己算算到我家借了几回酒了,酒钱什么时候给我?” “我莫日格是欠账不还的人吗,军饷下来一分不少还你,再说这墩台下还有我的几只羊,足够还你酒钱了。” “大人,先吃饭!”老马赶紧拉着操守坐下,另一个明军小兵连忙连汤带肉舀了一大碗端给操守,一帮人立即围坐在一起吃了起来,那一皮囊的酒在众人手里传递着,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就熟了,操守喝了一口酒对李榆说道:“后生,山下的骑兵是你们的人吧,你得让他们走远点,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我们看见,不是大叔成心难为你们,是上面的大官看到了又要生事,到时候大叔也不好为你们说话。” 李榆一口答应,跟陈二柱耳语几声,陈二柱听罢顺着绳子下了城,一溜烟向山下跑去。操守对李榆的表现很满意,张口就夸这年轻人长得高大威猛,又会来事,将来肯定有前途。 巴克趁机把他知道的李榆的经历添油加醋大吹一顿,听得大家不住称奇,金国离大同远得很,对他们来说谈不上喜恶,他们都知道大明朝廷正和金国打仗,而且总是大明在吃败仗,这小伙子能作金国的巴图鲁,那就一定很了不起,李榆看到大家向他投来钦佩的目光,脸都涨红了。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陈二柱回来了,告诉李榆说,毕力格、乌海已经带着人后退两里扎营了,还叫李榆早点回去。陈二柱顺便带了一口袋粮食上来,莫日格也不客气,马上就收下了。 李榆走后,操守对着莫日格说:“莫日格兄弟,你跟这个后生结交好了,以后大家说不定都要沾你的光。” 李榆本想带着这队人马在长城边走一圈,熟悉下地形、道路,然后就拍屁股走人,谁也不会惊动,但他这两百披甲骑兵在长城下转悠不可能不引起明军注意。李榆刚回到营地,毕力格就跑来告诉他,明国大同镇的总兵派人找上门来了,而且来的还是中军坐营游击,这可是个惹不起的大官。 毕力格很委屈地说:“我们又没招谁惹谁,那个白游击还非要说我们心怀叵测、蓄意滋事,要上报大明朝廷,我们这点人能惹什么事,可怎么解释他都不听,这下我们可能要闯祸了。” 李榆冷笑一声:“我去见见他,我们无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 这个白游击大约将近四十,个子不高但身体很魁梧,一张白净的圆脸上挂着一道长长的刀疤,红色官服前缝着画豹子的补子,李榆见到他时,他正在朝着乌海发火,乌海知道惹不起这个大官,很老实地站在一边任他训斥。 “我们的头来了,大人有什么话,就和他去讲吧,”乌海见李榆来了,连忙给白游击介绍,然后就溜之大吉。 白游击刚想对李榆怒斥几句,却突然发现李榆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站在他面前就像铁塔一样,一下子有些气馁了,不过他还是板着脸对自己的蒙古通译说道:“你告诉他,顺义王的骑卒未经通报,即在我边墙之下游弋,究竟是何居心,难道是想挑衅我大明吗?此事绝非小事,大同总兵府必将上报朝廷,你们顺义王也必须向朝廷作出交待,如怀异心,我大明必严惩不贷。” “你用不着说了,我会说汉话,”通译刚说了几句就被打断了,李榆冷冷地对白游击说道:“大人说的不对,边墙以北是土默特各部住牧之地,我们就这么点人,到此不过是在自家地界巡查,哪里算得上挑衅大明,这里的人都想过平安日子,大人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乱说了吗?我怎么看见你们几个是从山上墩台上下来的,边墙之上也是你们的地界吗?”白游击嘲笑地回应,他来这里已经有一会了,李榆他们怎么从墩台上下来他看的一清二楚。 李榆无话可说了,白游击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胳膊:“小兄弟,这回你们可闯祸了,这件事说起来不大,可让朝廷那帮吃饱了没事干的文臣们知道了,只要他们向朝廷一嚷嚷,小事也变成大事,你们就等着倒霉吧。” “那也不应该乱说,我们也没干坏事,就是去看看朋友。”李榆很不服气地嘟囔。 “算了,你就别抱怨了,到时候你有理也说不清,”白游击继续说着,“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蒙古人,倒好像是辽东人,你怎么跟鞑靼干了?我刚才听人说你是辽东来的巴图鲁,本以为你是建奴,可看你这样子分明是辽东汉人。” “我可能是脑子坏了,把过去的事全忘了,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走哪就算哪的人吧。”李榆答道。 “苦命人啊!不过你也别垂头丧气,我遇见打坏脑子的人多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我在辽东打过几年仗,咱们也算半个老乡,看你小兄弟也是厚道人,以后在那边混不下去了,就到大同总兵府找我白显志,我老白可是个好人!” 李榆听了白游击的安慰话,心里觉得热乎乎的,自己的运气就是好,到哪都能遇上热心人,白游击瞟了一眼李榆,叹了口气接着说:“小兄弟,今天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不过老哥这里也有难处求你帮忙。” “大人只管说,能帮上大人的地方我一定出力。” “小兄弟爽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把你这两百来号人借用一下,新来的宣大总督要在大同校阅军队,还要补发部分欠饷,大同总兵府的镇标非得去不可,可你也知道现在年景不好,镇标的人数凑不够,从其他地方一下子也调不来多少骑兵,正巧咱们有缘分遇上了,只要你们到阳和凑个数,再随便操演几下,就算帮了老哥大忙了。你放心,不白干,完事后每人给两斗小米,你本人还另外有酬劳。怎么样,愿意帮这个忙吗?” 李榆做梦也想不到会遇上这种事,挠着头说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是个种地、打猎的,他们硬给我安了个教习官的差事,其实也不是官,只是临时帮个忙,也没有俸禄,我还是与大家商量一下再说。” “呸!这帮鞑靼也学奸了,让人家干活,还不给工钱,亏他们想得出。小兄弟,这事完了之后到我们这边来吧,看你这身板就知道你能打,当个把总一点问题都没有。”白游击很为李榆打抱不平。 李榆让白游击休息一下,自己马上找来毕力格、乌海和巴克,把白游击的话告诉他们,乌海和巴克听了很动心,两斗小米他们都想要,可又有些怕以后上面怪罪他们,毕力格可不顾这些,有点激动地叫起来:“凭什么不干,有钱不赚是傻子,那可是两斗小米啊!这件事只要大家不说谁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把我们怎么样,还能把我们杀了吗?这件事,我们干了!” 大同巡抚张翼明今年五月才到任,屁股还没坐下,察哈尔汗西进的消息就传来,察哈尔汗这一手让朝廷措手不及,不但对建奴在西线的牵制没有了,而且察哈尔与蒙古右翼各部的冲突也在所难免,本来平安无事的宣大一线有危险了,于是朝廷严令山西、大同、宣府三镇整饬军备,务必阻止蒙古各部趁乱冲击宣大地区。 张翼明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把大同总兵渠家祯找来一商量,渠家祯立即叫苦不迭,大同镇现在哪还有什么军备,马匹、粮草还有军械样样不足,更麻烦的是大同镇差不多半年没发军饷了,当兵的能跑路的都跑了,要不是雇了些便宜的守口夷人,边墙上站岗的人都凑不齐,渠家祯去年才接任大同总兵,到现在他一件事也没做成,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他没法子做,手里没钱他连自己的镇标都养不起,朝廷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渠家祯苦着个脸说道:“大人,当兵的饭都吃不起谁还愿意为朝廷效力,大同镇上七百里长的边墙,处处设防处处都要有兵,而要有兵就必须有饷,末将请求大人上奏朝廷速速拨饷,哪怕少给一点也行啊!不然大同必危矣。” 张翼明摇着头说:“朝廷哪还顾得上我们,有银子也投到辽西去了,再说大同目前也无危情可言,谁会听你的。” 两人长吁短叹一阵,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张翼明琢磨了一会儿,朝廷不会管他们,但宣大总督不能不管他们——大同出了事,总督大人也脱不了手,张翼明和渠家祯一商量,现在只有恳求宣大总督张晓为他们筹集些粮饷了,张晓是以兵部尚书尚右佥都御史身份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兼理粮饷,既然兼理粮饷那他总得为大同镇想点办法吧,于是两人赶紧写信向宣大总督求援。 宣大总督张晓也是焦头烂额,朝廷不拨银子他哪里有钱,但宣府、大同两镇都是穷光蛋,而且与蒙古右翼交界一千多里,两镇随时有可能出事,他不敢不管,好在他还有山西镇,山西镇与土默特西哨只有数百里的防线,而且位置偏西与榆林镇相接,察哈尔大概一时半会儿祸害不到那里,山西镇与大同、宣府两镇相比要富裕得多,地方州府还有些留存。 张晓好不容易东挪西凑弄了点钱,立刻给大同、宣府去信,表示要亲自到大同、宣府两镇校阅官兵。张晓这一套,张翼明、渠家祯当然明白,无非就是告诉他们,他张晓手里钱也不多,所以要到大同检查一下军备,看得顺眼就赏几个钱,看的不顺眼一个大子都不给。张翼明、渠家祯一合计就决定从大同各道抽调精锐参加校阅,一定要好好给总督大人展示一下大同镇的威武,尽可能多捞几个钱回来,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宣府镇那帮家伙。 于是渠家祯心急火燎到处拉人头,步兵倒好办,实在不行就抓老百姓凑数,就是骑兵不好找,人缺马更缺——大同镇连守边墙的兵都养不起了,哪还养得起马,渠家祯的镇标编制上有千余骑兵,可实际上连三百人都凑不齐,大同巡抚的抚标早已名存实亡,各道、各路编制上的骑兵也凑不出几个,至于老百姓,谁家没事会舍得自己掏钱养马,正在火烧眉毛的时候,李榆送上门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1节 校阅(二) 李榆跟着白游击连夜从得胜堡入关,到了大同城北门外才停下休息,白游击马上就催着他们换上明军的军旗、号衣,还一再提醒他们少说话,前面的人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另外有辫子的尽量把辫子塞进头盔里,以免惹得别人注意——明军的骑兵中夷人不少,但夷人太多了也不好解释。 早上刚吃过白游击派人送来的饭,从各处来了几队骑兵与他们会合,大同镇的骑兵总算凑到了七、八百人,接着又陆陆续续来了大队的步兵,大概能有三千来人,军官们连打带骂把带来的人排列成几个方阵,很快一面面军旗树起来,队形排得也像模像样,不过李榆一看就知道中间有不少是老百姓,当兵的和老百姓就是不一样,那些虚头虚脑、头上冒汗的肯定是老百姓。 辰时,宣大总督张晓、大同巡抚张翼明、大同总兵渠家祯出现在城楼上,北门外立刻号炮齐鸣、旌旗招展,几面大鼓几乎同时擂响,军官们领着大家齐声高呼“大同军威武”、“大同军万胜”的口号,一时间战鼓声、口号声响成一片,场面气势宏大。李榆有点心虚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贼一样,白游击赶紧给他鼓劲:“小兄弟别怕,过会儿跟着镇标游击走一趟就行了,也就是凑个数糊弄一下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了一会儿,白游击又向大家补了一句:“干完活,马上就给大家发小米。” 校阅开始了,军官们手里拎着棍棒把一队队步兵赶到城楼前列阵操练,士兵们手举刀盾、长矛,随着军官的口令作出格挡、劈刺动作,看上去有模有样,就是有人好像分不清方向,阵形一转方向就要乱上一阵,还有人被喊杀声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过阵中显然有不少老兵压阵,一顿拳脚就把这些笨蛋教训明白了,步兵们就这样在城楼下轮流排阵,原地不动地转一圈方向耍几个动作,然后被军官吆喝着赶紧走人,城楼上的官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步兵操练就算马马虎虎通过了。 明军的弓箭手也出来了,一百来人对着护城河边的一片空地就是一阵急射,李榆还在奇怪他们为什么没有箭垛,很快就传来叫好声,傍边的明军骑兵一说他才明白,大明太祖立下的规矩,考核射箭分“近可中”和“远可到”两项,“近可中”指的是射十二枝箭,五十步距离射中箭垛六枝箭即为合格,而“远可到”则是射十二支箭,军官有六枝射过一百六十步为合格,士兵有六枝射过一百二十步为合格,今天人太多所以“近可中”不考了,刚才考的是“远可到”,那帮弓箭手射出去的箭八cd在一百二十步以外,这可是难得的好成绩。李榆跟乌海、巴克相视一笑,明军玩的花样瞒不住他们这些射箭的老手,刚才那些明军用的弓不过是五、六头力普通步弓,要想把箭射的远只能用轻箭,但轻箭射出去发飘,对披甲兵的威胁不大,而且那帮家伙乱射一气,怎么看也不像有八成的箭射过一百二十步,不过李榆总算确定那个库库和屯的明国商人张世安没说假话,他卖的箭簇确实是从大同军库里拿出来的。 最猛的还是大同镇的炮手,一下子抬出五门虎蹲炮,装好火药同时点燃,五声巨响之后,护城河对岸的一堵土城应声而垮,李榆还在诧异,毕力格就满脸惊恐地说:“明国的火器真厉害,我连射出的炮子都没看清楚,对面的土墙就被轰垮了。” 终于轮到镇标骑兵接受校阅了,考核内容很简单,冲上一里外的一座土丘,对着上面的草人放一轮箭,然后将草人全部砍到就算完事。但带队的镇标游击自己出问题了,他如果带着这东拼西凑的七八百人随便糊弄一下也就没事了,可这位老兄非要在上官面前露一手,走到半路上突然命令加速冲上山坡,这一来可就乱了,明军的马匹实在太杂——有骑兵的战马,也有拉车的挽马,甚至还有些骡子,而且明军中还有人偷马料,使得马匹经常挨饿,这些马经过加速后,到了山坡前就冲不动了,有些马停下来喘气,有些马冲了几步又退下来,那些挽马、骡子干脆趴下不干了,明军骑兵前后挤到一起立刻乱成一团,有的人还落了马,镇标游击大喊大叫也没用,跟在后面的李榆吓了一跳,他们已经加速了,如果直接撞上去肯定要出大事,李榆管不得镇标游击的口令了,急忙下令急转,两百丰州骑兵几乎贴着混乱的明军硬生生调转马头而去,镇标游击也急了,使劲挥手示意李榆别管他们了,自己先冲上去再说,李榆立即带着自己的骑兵一个小迂回后让出一段距离,然后加速冲上了山坡,剩下的事就好办了,乌海、巴克带着大家摆开纵队,一路射下去将草人射成刺猬一样,接着又是转向迂回一圈,再从头开始一路砍下去,把草人的脑袋一一斩落,一会儿的功夫轻轻松松就收工了。镇标游击带着人牵着牲口上来时,丰州骑兵们已经在收捡他们射在草人上的箭矢了,骑兵的操练到此为止。 看完骑兵的表演,校阅算是结束了,城楼上的宣大总督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我大同镇军威依旧,很好!很好!”张晓是老江湖了,他知道自己的宣大官兵是什么德性,自隆庆四年俺答封贡,宣大三镇快六十年没打仗了,朝廷都懒得发军饷,自己又能怎么办,能容人处且容人吧! 张翼明、渠家祯松了一口气,悄悄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刚才那帮混蛋骑兵差点把戏演砸了,他们本以为少不了挨顿训斥,却没想到如此轻松就蒙混过关了,还是总督大人体谅人啊! 张晓转身离去,大同的文武官吏一窝蜂跟在他屁股后面,张翼明才走几步就被人拉住衣角,张翼明扭头一看,陪同张晓一起来大同的阳和副使宋统殷正冲着他冷笑:“巡抚大人,今天的戏演过了吧!” “献征,你也是大同镇的人,嘴上积德吧!”张翼明低声说道,阳和副使即是大同巡御副使,为大同巡抚的副手,依照大明官制,宣大总督住阳和,大同巡抚住大同,而大同巡抚的副使长驻阳和协助总督处理军政事宜,因此也称阳和副使,这个宋统殷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资格老牌子硬,张翼明对他也得敬重三分。 “大人放心,我绝不会多言,只是我在大同多年,没见过我们大同镇的骑兵如此长进,那些战马一看就是塞外的好马,骑在马上的骑兵也不是三、五年练得出来的,光是那急转、迂回、爬坡、射箭、劈刺的动作就不是我们的骑兵玩得了的,大人不会是从塞外请了鞑靼骑兵帮忙吧?”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都是渠家祯他们总兵府一手操办的,”张翼明含含糊糊地回答,随手一指渠家祯,“献征有什么话可以把渠家祯找来问问。” 城楼上的大官一走,城下的官兵就一哄而散,白游击说话算话,给李榆他们拉来一车小米,丰州骑兵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两斗小米来的太轻松了,大家伙分粮的时候,白游击神神秘秘把李榆拉到一边,悄悄塞给他三两银子,李榆随手就甩给毕力格,让他到附近给大家买点酒肉吃,白游击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小兄弟真是豪爽,老哥就喜欢你这种人,你这个朋友老哥交定了!” 李榆正和白游击闲聊着,从城内出来一队人马,白游击一看清来人,立刻对李榆说了声:“总兵大人来了,我得去上去搭个话。” 过了一会儿,白游击急冲冲跑回来,对李榆说道:“小兄弟,快跟我走,阳和副使宋大人和我家总兵大人要见你。”说着拉起李榆就走,李榆只好向乌海、巴克打了个招呼,随着白游击一道过去,一心想给李榆当亲兵的陈二柱、刘石头马上跟在李榆屁股后面。 宋统殷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青年,点头称赞道:“好一个壮实的后生,本官听说你是辽东汉人,当过建奴的巴图鲁,不满建奴残暴,所以逃到丰州川躲避,是这样的吗?” 李榆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我是从辽东逃出来的,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汉人,他们有人说我是诸申,有人说我是蒙古人,绰尔济喇嘛也弄不清我是哪里的人。” “本官以为你就是汉人,是我大明的汉人,你起的名字是汉名,说的也是汉话,哪个建奴能像你这样不留辫子?你不是我大明子民又会是何人,本官听白游击说,你的脑子坏了,所以想不明白自己的来历,但本官心里却明白得很,本官再问你,你读过书吗?” “我在沈阳时,跟文馆的库尔缠师傅、达海师傅读过一些书。” “建奴也读书?你说说你那两位师傅教你读了哪些书?” “他们教我读过《大学》、《论语》还有《孟子》,就是我没出息,读过就忘了,库尔缠师傅老是骂我。”李榆不好意思地回答。 “原来你读过圣贤的书,难怪你能识破建奴本性,不肯同流合污,你那两位师傅也算是建奴里知书达理的人。” “就是,就是,库尔缠师傅、达海师傅很了不起,他们最有学问了,我们都叫他们诸申圣人。”李榆眉飞色舞地称赞自己的师傅。 “胡说八道,建奴再有学问也不及我大明一个秀才,岂敢妄称圣人,他们也就是多认识几个字罢了,”宋统殷不屑地说道,李榆立即不高兴了,脸一扭不理他了,宋统殷却心里一喜,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还知道护着他的师傅,这还不错。宋统殷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后生,你既然读过书,又是我大明的人,何不投奔我大明军为国效力,以你刚才带骑兵的本事,当个把总、千总绰绰有余,只要你好好干,本官保你三年之内能当上游击。” “不干,我和明军打过仗,他们怕死不会打仗,我才不跟他们在一块呢。”李榆一点不领情。 “好啊!你竟敢与我大明为敌,你说说你到底杀了我多少大明将士,”一直在宋统殷身后恭恭敬敬的渠家祯被李榆的话激怒了,他指着李榆怒喝,“你这数典忘祖的叛逆,我大明如何能容得下你,给我滚出关当你的鞑靼去吧。” “我不是明国人,我不是叛逆,”李榆冷冷地回答,他又摇摇头低语道,“我确实杀过不少人,不想再当兵打仗了。” 渠家祯一阵冷笑:“你以为你洗手不干就没事了吗,本镇告诉你,你若是心怀不轨,就是躲在丰州滩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李榆怒视了渠家祯一眼,扭头就走。渠家祯大怒立刻就要发作,宋统殷一把按住了他。 宋统殷喝住转身要走的李榆,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片递给李榆,轻声对李榆讲道:“你脑子坏了,有些事一时想不明白,这不要紧,你哪天想通了,就拿着这张名刺到阳和找本官,如今大明国事艰难,好男儿当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我朝嘉靖年间名将马芳与你的经历相似,马芳是山西蔚州人,年幼时被鞑靼掳掠为奴,受鞑靼俺答汗的喜爱收为义子,但他长大后不忘父母之邦,寻机逃离鞑靼加入明军,为我大明屡立奇功,从士兵一直做到宣府总兵,成为被世人敬仰的一代名将,福泽子孙后代。” “你愿意做我朝下一个马芳吗?”宋统殷双眼紧盯着李榆,但李榆根本就无动于衷,宋统殷接着又说:“本官还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建酋洪泰五月中犯我锦州、宁远,被我大明军迎头痛击,建奴溃不成军,一路逃回三岔河以东,我大明大获全胜。” 李榆还是无动于衷,仿佛大金国与他已经毫无关系了。 望着李榆的背影,渠家祯突然说:“大人,这个人和鞑靼混在一起,会不会成为后患?” “我大明用得着担心一个脑子坏了的傻子成为后患吗?”宋统殷冷冷地回答道,他突然对着身后一个年轻军官说道:“张传捷,你看到他背着的弓没有?应该是两石力以上的硬弓,你去试试他。” 张传捷答应一声,立即解下自己的弓,又取出一枝箭去了箭头,对着李榆的背影就射过去,李榆正向前走着,突然觉得一股冷风袭来,他下意识地侧身一仰,随手将箭抓在手中,陈二柱、刘石头吓了一跳,急忙摘下背着的弓箭,李榆喝住他们,刚才那一箭没有箭头,而且是采用抛射,箭速不快,显然对方不想伤害自己,对面一个明军军官举弓过顶朝他示意,李榆知道这是对方邀请自己比箭,他取下自己的弓,将那枝无头箭搭在弓弦上,向对面观察一下,然后猛地射了出去,那枝箭从军官身边划过,重重地钉在他身后的一颗杨树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掉了下来,那棵杨树上留下深深的一个窝。 “好大的力气!”宋统殷、渠家祯忍不住惊呼。 出了得胜口沿着饮马河边直通南北的道路上,李榆领着丰州骑兵们一路欢笑着向北而去。 陈二柱摸着驮在马背上的小米,兴奋地说:“榆子哥,这趟跟你来对了,有吃有喝不说,还给家里带回这么多粮食,我爹、我娘肯定高兴地不得了。” “榆子哥,那个大官说以后你能当上游击,这可是大的不得了官,你以后要是到明国去,千万要带上我们俩。”刘石头也叫起来。 “你们以为这个官好当?那是给你把刀叫你帮他们杀人去。”李榆指着前方说道,“我们回到库库和屯把兵一交就没事了,那时就回我们的村子,继续种我们的庄稼。” 一提起庄稼,陈二柱、刘石头都沉默了,年景不好大家都日子不好过,去年是一场大旱地里的庄稼死了一半,很多人家冬天就断了粮,今年更糟糕,一开年就遇到春寒,雪比往年晚化了十几天,四月中才忙完春耕、春种,可老天又迟迟不下雨,绰尔济喇嘛带着库库和屯的喇嘛念了几天的经也没用,今年的收成肯定不会好,板升的各村各户都不得不想办法度过灾年,就比如陈二柱、刘石头他们家,这俩人有力气能干活,可就是饭量太大,所以他们的爹妈忙完地里的活,早早就把他俩甩给李榆出去混饭吃,免得这俩人在家消耗粮食。 天突然有点暗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雷声,李榆摸摸脸觉得有水滴在脸上,难道老天终于下雨了,过了一会儿,越来越多的雨水落下来,然后几道闪电划过天空,接着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瓢泼大雨直泻而下,李榆忍不住放声大笑,丰州的骑兵们立刻欢呼起来。 陈二柱、刘石头跳下马来,在雨水中兴奋地来回狂奔,不停地大喊:“榆子哥,老天下雨了,我们回家看看我们的庄稼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2节 往事 库库和屯的黑河南岸,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李榆一大早就跑去看他的庄稼地,不过他已经来晚了,田里已经有人在忙碌了,李榆脱下鞋赤着脚走进田里,对着一个拿着锄头干活的人说道:“富贵大哥,你来得早啊!” 这人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的脸上长了个大鼻子和一双小眼睛,怎么看都不像个庄稼人,他对着李榆啐了一口答道:“昨天夜里就来过一道了,不把地里的水排了,我的宝贝就遭殃了,有你这样做庄稼人的吗?下这么大的雨,你还睡着着觉,我的宝贝死了,你想赔都赔不起。” 李榆没做声,操起锄头帮着挖沟排水,老实说,他确实不是个好的庄稼人,他在乌拉山学得那点种地的本事只能遭人家笑话,乌拉人种地和其他地方的诸申差不多,春天下了雨马上就把种子撒到地里,然后一拍屁股走了,等秋后又跑来收谷子,至于能收多少,大家也稀里糊涂,库鲁算是有见识的,也只是播种前松松土,平时除除草,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地里还有一老一少父子俩,老人对这个小眼睛的家伙有点不满了:“李富贵,你凭什么说榆子,你自己从来不愿意种地,现在又非要跑到榆子的地里种你的山药蛋,还要榆子出钱给你买作种的蛋蛋,你还好意思说人家!” “不是山药蛋,是土豆,这可是大板升的张老板好不容易从明国京师弄来的。”李富贵急忙纠正老人,他说的大板升就是库库和屯,当地的汉人都喜欢这么叫,他理直气壮地说,“达布大叔,我是给乡亲们做好事,这山药蛋,不,这土豆是从泰西传过来的,据说一亩地可以长出四、五百斤,等我把这土豆种成了,咱们全村再也不愁吃不饱了,榆子是村里最有钱的,而且又有力气,他当然应该多出力才对啊!” “算了,你是在明国读过书的人,我说不过你,反正我看你是把榆子赖上了,他拿回来的肉你没少吃,他的钱你也没少用。”达布老汉嘴里嘟囔着不理他了,继续干自己的活。 老人的儿子苏和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平时话不多,干起活来最舍得花力气,苏和悄悄走到李榆身边低声说:“榆子,你别理他,昨天夜里他来看了一下就走了,地里的活我已经帮你干了,你有事就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算了,我还是多干些活吧,今年又遇到春寒、旱涝,年景不好就多下点力气吧。”李榆低着头回答。 李富贵看干活的人多了,自己就溜到一边歇着去了,他是村里难得的一个读过书的人,三年前从关内孤身一人逃到这里,被村里的一个蒙古寡妇收留,这家伙就趁机恬不知耻地和那寡妇住到了一起,关于这家伙的来历谁都说不清楚,大家猜测他可能是在明国犯了大罪逃到这里,不过这人是真有学问,一笔字写的比汉人书里的字还漂亮,他就凭这笔字在库库和屯混吃混喝,不用下地干活还能养活寡妇母子俩,村里人还挺羡慕他。李榆到村子没多久,就被这家伙盯上了,缠着李榆说他要干一件最有功德的善事,还要李榆和他合伙干,李榆出钱出力气,动脑子的事他来干,李榆被他花言巧语蒙骗,信了这家伙的话,从此李富贵就赖上李榆了,不但伸手要钱,还在李榆这里蹭吃蹭喝。 苏和瞟了一眼李富贵,又对李榆低声说:“这位李先生是有学问的人,听说绰尔济喇嘛和汗王府的鄂尔泰宰生都夸过他,他怎么突然放下写字、抄书的好营生不做,却愿意下地干活了?这事可就怪了,榆子,你可得留一个心眼。” “不怕,富贵大哥不是坏人,”李榆见过李富贵的那个蒙古寡妇,那女人瘸着一条腿,身边还有个八岁的孩子,李榆觉得李富贵这么有学问的人能老老实实养活这母子俩,怎么说也不会是坏人,也许他干的真是一件善事,“苏和大哥,我手里还有些财物,够我和哈达里过日子了。” “你呀!咱们白塔村就你最好糊弄,你也不想想以后花钱的日子多着呢。”苏和摇摇头不说了。 李榆来的这个村子附近有一座辽代的藏经塔,大家都叫这个村子白塔村,据说这村子在阿勒坦汗的时候,有两百多户人家,后来大板升起了战乱,大多数汉人又回关内了,现在村子里就剩五十来户,汉人和蒙古人都有,这里大片的土地没人种早荒了,乌兰随手一指李榆糊里糊涂就跑来了。多亏巴图、赵吉他们帮忙,李榆带着孟克在村里找了间没人住的旧房子简单加固整修了一下,就算在这里住下了,土地有的是,想种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有力气干活。 李榆在这里过了一个冬天跟村里人也混熟了——他有打猎的本事,冬天地里没活干,家家户户粮食又紧,村里的年轻人都喜欢跟着他去狩猎,李榆为人大方,打来的猎物家家都有份,村里人每家都分到了肉吃。 李榆还干了件让村里人感恩戴德的事,他居然出钱买了一副铁犁,村里人需要都可以用,过去村里人穷买不起铁犁,耕地只能用木犁,库库和屯天冷地硬,木犁不好用而且容易损坏,这回总算用上了铁犁,而且是山西产的镜面犁,有了这副铁犁,白塔村今年春耕比别的村完得都早,村里的人太喜欢李榆了,他出去做事的时候,村里人自觉自愿就帮他把地里的活干了。 为买铁犁这件事,李榆和孟克还吵了一架——孟克怪李榆败家乱花钱,李榆很耐心地说服孟克,你有饭吃,但周围的邻居都饿着肚子,这饭你吃得下去吗?孟克毫不犹豫回答,我就吃得下去,谁叫他们没咱家有本事,气得李榆一脚把孟克踹出门去,孟克这次跟着赵吉去鄂尔多斯,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李榆在地里种土豆这件事都是李富贵教唆、谋划的,今年春寒,三月中雪才开始化,大家都说今年的收成肯定不好,李富贵立即火烧火燎地催着李榆给他种土豆,李榆心里一慌,雪还没化完,就把一片没人种的地开垦出来,一半地用来种小米,另一半地用来跟李富贵种起土豆来,不过他俩实在是当不好庄稼人,同村的达布父子俩看不下去了,特别是苏和,一天不干活就心慌,他们家的地与李榆的地挨着,父子俩干完自家的活就忍不住把李榆地里的活也干了,按李富贵的话说就是“达布爷俩这种人就看不得地里的庄稼遭殃”,李榆反倒只能帮着做点力气活。 大家正埋头干活,哈达里突然跑来了,对着地里的李榆大喊:“榆子叔,乌兰姐姐又来了,你快回家看看吧。”跟哈达里一起来的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又补充了一句:“榆子哥,巴图台吉也来了,正在你家门外等着呢。” “吉达,这么一大早巴图台吉和乌兰公主就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达布看着年轻人问道,这是他的小儿子,骑射摔跤都不错,去年刚被挑去作了乌兰公主的侍卫。 吉达点头答应了一声,就要过去帮父亲、哥哥干活,被达布喝了回去:“忙你的正事去,别来碍手碍脚。” 李榆只好和达布父子俩打了个招呼,从田里走出来,李富贵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马上叫李榆快回去侍候台吉和公主——白塔村的地都是巴图兄妹管的,李榆什么都没问就稀里糊涂把地种了,巴图、乌兰好像也没提交租子、交税的事,李富贵觉得最好让这俩人永远糊涂下去,有白种的地谁不喜欢。 李榆在的时候,乌兰经常来村子里,博硕可图汗喜欢巴图和乌兰这兄妹俩,在他们母亲去世后,早早就给他们分了牧场和部众,黑河两岸的这一片板升也交给巴图、乌兰兄妹俩管,不过他们更喜欢到自己的牧场去,对板升管得很少——板升住的人绝大多数是汉、蒙平民,只交粮草,不派差役,兄妹俩只要板升不出事就不会来。但是自从李榆来了之后,乌兰就说她喜欢哈达里,隔三差五来看哈达里,不但给哈达里带好吃的,还教哈达里读写蒙文,经常一呆就是大半天,哈达里也不傻,很快觉出味道来,乌兰一来他就去叫李榆,结果就是乌兰和李榆呆在一起,哈达里跟乌兰的尾巴那木儿呆在一起——那木儿当然想和乌兰在一起,可乌兰毫不犹豫地就把教哈达里的任务甩给了他。不过,李榆也愿意和乌兰呆在一起,他从心里感激乌兰,他不在村子里的时候全靠乌兰照顾哈达里,要不他只能带着哈达里和他一块出去吃苦,李榆觉得乌兰温柔善良,和他是同一类人,和她在一起能让他有一种平静温暖的感觉,以前二妞对他也很好,但二妞太霸道,八字还没一撇,就把他的家当了,李榆真不知道自己要是落到二妞手里会是什么样。 李榆与吉达、哈达里快步走到家,果然看见巴图、乌兰兄妹俩正在他的门外等着,当然乌兰身后也少不了那木儿,李榆回到库库和屯后,把兵一交就回家了,这些天两人只见过几面,而且都是在绰尔济喇嘛那里——老喇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硬是说李榆有佛缘,每次给巴图、乌兰和那木儿传经授法的时候,一定要把李榆也叫来,虽然李榆经常打瞌睡。 “榆子,你是金国的巴图鲁,跟察哈尔人打过仗,你跟我说说,察哈尔兵究竟怎么样?”没等李榆打招呼,巴图就开口问道,看到李榆一脸茫然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察哈尔汗带着十万多的部众到了旧上都城,察哈尔前锋也已经到达威宁海子一带,喀喇沁各部的部长白言台吉正在调集各部人马阻拦察哈尔人深入,我们土默特东哨的兀鲁部、兀慎部也顶上去了,白言台吉派人向我们求援了,看来土默特现在不得不准备打一场大战了。” 李榆心里一凉,跑了几千里路躲到这儿,没想到这里也要打仗了,这个察哈尔汗太可恶了,东边打了败仗,又要到西边祸害,李榆有点气恼地说:“察哈尔兵打仗不行,一群吃不起饭的乌合之众,你们用不着怕他们,狠狠打就是了。”看到巴图一个劲地摇头,李榆叹了口气,缓了一下说道:“察哈尔人骑射好,打起仗来也算彪悍,但他们军纪松弛,武器简陋,打仗来乱哄哄的没有章法,尤其是韧性太差,打不得硬仗,遇到比他们狠的对手,坚持不了多久,你们要注意的是他们铁甲科诺特骑兵,这帮人都是察哈尔汗的精锐,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有股子狠劲,不过这样的骑兵不会多,察哈尔号称有十苏木科诺特骑兵,但我看最多不超过三千人,我听说你们有控弦之士十万,前些日子咱们还练了兵,好好调配一下应该能把察哈尔人打跑。” 那木儿忍不住插嘴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阿勒坦汗时,我们土默特万户有三十万人口,是右翼三万户的首领,兵强马壮所向披靡,兀良哈人、卫拉特人无不败在我们马下,察哈尔的达赉逊汗都被我们逼得东迁,明国的京师也被我们围过,现在我们不行了,人口也就十来万,从哪儿找那么多控弦之士。” 李榆叫了起来:“三十万人只剩下十几万了,那么多人口都被你们弄哪儿去了?” 一阵沉默之后,巴图叹了口气说道:“阿勒坦汗死了,土默特的辉煌也就过去了,这里的汉人没给你讲过大板升之战?那好,我就讲给你听。” 阿勒坦汗雄才大略,东征西杀大半辈子,最终将漠南草原揽入怀中,他招揽汉民出塞在丰州川开垦良田万顷,建库库和屯于黑河之滨,引进喇嘛教进入蒙古,与明国和议互市,这一切给丰州川带来了安宁和繁荣,也给他的后人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但就是这笔遗产使得丰州川陷入了战火和混乱,阿勒坦汗的遗产中最重要的是明国封的顺义王封号和大板升,前者每年可以带来十几万两白银的明国市赏,后者就是库库和屯,这里不但有粮食出产,而且与明国有互市之便,围绕着这两样遗产,土默特首领们明争暗斗了几十年。 阿勒坦汗按照蒙古人的传统,把自己的部众和土地分给了自己的子孙,特别把大板升留给了自己喜爱的孙子把汉那吉,但却忽略了自己年轻的妻子钟金哈屯——汉人称其为“三娘子”,阿勒坦汗死的时候,没来得及给钟金哈屯和她年幼的孩子留下遗产,而钟金哈屯在土默特与明国和议以及兴建库库和屯两件大事上都居功至伟,她一无所获当然不甘心,这就为以后的纷争埋下了祸根。 这位钟金哈屯在阿勒坦汗死后改嫁继承顺义王位的阿勒坦汗之子辛爱黄台吉,就是这个不甘寂寞的女人最先挑起事端——大板升的把汉那吉突然落马摔死,大板升于是落入他的遗孀大成比吉手中,对大板升早就垂涎的钟金哈屯立即就动手去抢,阿勒坦汗的养子恰台吉一向看不惯这个爱出风头的卫拉特女人,立即出手援助大成比吉,双方都有披甲骑兵,谁也不肯示弱结果就大打出手,还把很多右翼三万户的首领们也卷入其中,对大板升的争夺导致了这场大板升之战,战火一起丰州川的平静就从此被打破了,这场仗打打停停、吵吵闹闹持续一年之久,导致许多大板升的蒙汉百姓为躲避战乱逃离丰州。 还是这个钟金哈屯,随后又与第三任顺义王扯力克(辛爱黄台吉之子)发生纷争,辛爱黄台吉死后,钟金哈屯私藏顺义王的大印和兵符,拒不交给继任的扯力克,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在明国的斡旋下,钟金哈屯与扯力克这对冤家居然合婚了,并被明国册封为忠顺夫人,而大板升把汉那吉的遗孀大成比吉则改嫁给钟金哈屯与阿勒坦汗生的儿子不他失礼,明国和稀泥的做法,总算得到了皆大欢喜的结局,扯力克得到了顺义王位,钟金哈屯得到了大板升,但这场继位之争也成了土默特分裂的灾祸源头。这场灾祸在扯力克死后发生了,扯力克的继承人是他的孙子博硕可图汗,钟金哈屯故伎重演,再次扣留了顺义王大印和兵符,纵容自己的嫡孙素囊台吉(不他失礼与大成比吉之子)以武力驱逐博硕可图汗,钟金哈屯的恶行激起了右翼三万户首领的公愤,扯力克的弟弟兀鲁台吉纠集了右翼七十三家首领共同声讨钟金哈屯祖孙俩,战火一触即发,明国再次出面和稀泥,钟金哈屯于是再嫁一回,这次嫁给博硕可图汗,博硕可图汗接着当顺义王,大板升一半归博硕可图汗,一半归素囊台吉。 巴图沮丧地说:“阿勒坦汗留下的丰州这样折腾了几十年,大半的人口流失,就比如大板升的汉人,过去有五六万人,现在可能只有三万人左右了,钟金哈屯死了,素囊台吉死了,但土默特也分裂了,我父汗在素囊台吉死后总算是把大板升收回来了,但权威丧尽,已经无法再号令土默特十二部了,现在的土默特一片散沙,素囊台吉的儿子习令色还呆在库库和屯蠢蠢欲动,抵抗察哈尔谈何容易。” “都怪那个卫拉特女人,她太不要脸了,为了权柄竟然嫁了四代顺义王,”那木儿气愤地指责钟金夫人,“要不是她捣乱,土默特绝不会是今天这样子。” 李榆有些茫然了,丰州和金国一样,总有人不惜代价去争夺权柄,这东西真的那么重要?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趋之若鹜,甚至不惜骨肉相残、生灵涂炭,这么肮脏血腥的东西,难道他们不要就活不下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3节 争权 巴图拍了拍李榆的大腿:“我大哥俄木伦从西海就要回来了,我也要在库库和屯帮助我父汗召集土默特各部,那木儿已经同意帮我了,你也和我们一起干吧,绰尔济喇嘛说过你非常了不起,我也觉得你才是我们草原上真正的巴图鲁,土默特非常需要你,不要当那个教习官了,和我们一起战斗吧。” 李榆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巴图、那木儿的两双眼睛正充满期盼地望着他,李榆红着脸低语道:“我可以帮你们练练兵,但我不想打仗了,我杀过明国人、察哈尔人、辽东汉人还有喀尔喀人,我杀的人太多了,不想再去杀了。” 巴图失望地叹了口气,那木儿激动地站起来:“李榆,你是个懦夫,察哈尔人是什么?他们是强盗!他们像一群饿狼一样扑过来,把沿途的蒙古部落、还有板升的蒙汉百姓抢劫一空,人和牲口被他们强行编入自己的部落,不愿归附者皆遭杀戮,对这种野兽还用得着怜悯吗?巴图和我都是书生,但我们还有土默特人的血性,谁敢闯入我们的家园杀掠,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李榆的头埋得更低了,他在西拉木伦河已经见识过了察哈尔人吞并其他部落时的凶残,自己来丰州路上看到的那些住在蒙古包和板升里的人肯定逃不过察哈尔人的毒手,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披上盔甲,那就会再次陷入永无止境的杀戮之中,他实在不想过那种充满血腥的生活。 那木儿看到李榆这个样子,忍不住踢了李榆两脚,巴图赶紧制止了他,对李榆轻声地说:“我也不想杀人,我和那木儿、乌兰从小就跟着绰尔济喇嘛学习佛经和汉人的经史,我们都讨厌杀戮、抢掠,我们都不愿意去伤害别人,但如果别人杀到家门口,我也会披上盔甲拿起弓箭。”巴图站起来指着广阔的田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从七岁时就从西海随着父汗到了土默特川,乌兰还是在这里出生的,我们在这一片土地上长大,我们爱这里的草原、板升,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愿意为她去流血。李榆,你告诉我,你爱我们的土默特川吗?你是打算留在这里做我们的客人,还是打算做一个土默特人?” 那木儿不耐烦了,拉着巴图就走:“不用理他了,他只是想躲到这儿当闲人的,他不是我们土默特人,巴图,我们走!没有他照样可以打察哈尔人。” 巴图和那木儿走了,李榆沮丧地抱着头,呆呆地坐着,他当然也爱丰州,“三山一水六分田”的丰州川土地肥沃、水草丰美,这里的人也不像金国的诸申那样充满了暴戾、仇恨,他们淳朴善良、豁达开朗,生活在板升的蒙古人和汉人可以做邻居、做亲戚,谁也不会欺负别人,丰州人的友善使这里成为这乱世中难得的一块安宁之地,这样的地方难道不值得自己去保卫吗?难道让西拉木伦河那一幕在这里重演?这回也许是自己错了。 李榆正在苦苦思索着,觉得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乌兰已经走到他身边,刚才李榆和巴图、那木儿说话时,哈达里领着乌兰到村里逛去了,这时候她却一个人来到他身边。 李榆与少女默默对视了一会儿,乌兰红着脸低声说:“父汗说我要把我嫁到鄂尔多斯去,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李榆心就是一沉,他也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乌兰就觉得心里像一股清风拂过草原一样特别地轻松、愉快,开春时有一次乌兰和他一起去蛮汉山打猎,山上突然跳出一只獾子,乌兰惊叫一声就扑到他的怀里,他立即有了一种把少女永远抱在怀里的感觉。 “你,你,鄂尔多斯有板升吗?你去了那里,绰尔济喇嘛就不能教你读书了。”李榆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不能违抗父汗的旨意,但按照我们的风俗,如果有人抢亲的话,这门婚事也可以取消,不过只有我们草原上最勇敢的巴图鲁才有资格抢亲。”乌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李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愿意在我出嫁时抢亲吗?” 李榆坚定地点点头:“你不想去的地方,我绝不会让你去。” 乌兰兴奋地扭头就跑,李榆突然对着她大喊:“你把哈达里带走吧,我要去帮你哥哥,我想通了。” 库库和屯城外一片广袤的草原上,李榆、巴图并马而立,他们面前一座新的兵营正拨地而起,从丰州各地赶来的土默特勇士在这里紧张地搭建营帐、修筑木栅以及铺设鹿砦,全副武装的骑兵在大营周围往来巡弋,斥候骑兵也派出去了,从这里向外方圆二十里以全部处于警戒状态。 “这里现在也只有两千来人,这点人守卫库库和屯都够呛,你们土默特十二部就这么点人吗?”李榆摇着头说道。 “有这点人就不错了,这些人大都是从我父汗直属部落中抽出来的,少数是与我们关系比较好的小部落派出来的,其他部落理都不理我们,不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那些部落的台吉们不会给我们派一个人、送一粒米。”巴图苦笑着回答,两人都沉默了。 “察哈尔人还远着呢,我们现在就这么紧张,会不会把大家都拖疲了?以前我们从未这样干过。”巴图看着眼前的阵势有点发呆。 “学会扎营是最基本的,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养成习惯,蒙古人有天下最好的骑兵,就是过于散漫,我必须教给他们如何做一个士兵。”李榆淡淡地回答,他回头扫视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一大群军官,手指着东方大声说道,“我们没时间了,察哈尔人随时可能打过来,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我们的巴雅喇营练出来。察哈尔人算什么,除了察哈尔汗的几千科诺特骑兵,其他都是乌合之众,如果我们能有三千巴雅喇兵,就足以横扫察哈尔,下一步的训练会很苦,有谁不愿意干或者干不好,不管他是军官还是士兵,马上叫他滚蛋。” 巴图点点头,严肃地对着军官们说道:“汗王已经下达汗谕,授李榆巴图鲁为我们巴雅喇营的副统领、总揽全营军务,以后李榆巴图鲁的话就是我的话,不服从巴图鲁就是抗命。那木儿,你来掌管巴雅喇营的军法事宜,有敢抗命者军法从事。”那木儿高声领命。 巴图缓了缓口气接着说道:“兄弟们,威宁海子永邵卜与察哈尔已剑拔弩张,大战随时可能爆发,可我们土默特连增援的力量都凑不出来,现在我们只有两千人,人不多但都是各部的精锐,这就是保卫我们家乡的希望,我们要练出一支精兵让那些台吉老爷们看看,土默特还有不怕流血的勇士。腾格里,保佑土默特!” “腾格里,保佑土默特!”军官们挥舞着拳头,随着巴图高呼。 九月中,库库和屯城北一处依山而建的营地,这里是顺义王博硕可图汗的行营,从西海归来接任顺义王的博硕可图汗一点也不喜欢库库和屯城,城内那座王府的琉璃金殿他很少去住,大多时间他宁可住在城外的帐篷里,只有面对草原时他才觉得心情舒畅。 不过此时的博硕可图汗一点也不好受,他正在自己的大帐中焦急地来回踱步,两位宰生惶恐不安地站立两旁等他发话,博硕可图汗终于停下来,对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宰生问道:“鄂尔泰,你见到明国的宣大总督了吗?你说他们拒不发兵援助,他们难道不明白察哈尔汗来了对他们也没好处?” “宣大总督不肯见我,派了阳和副使对我训了一顿话,说我们历年纳贡不肯尽心尽力,事到临头才抱佛脚,是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而且他们的皇帝刚刚驾崩,新皇帝才即位,国有大丧也不宜兴刀兵,所以他们也得禀报新皇才能有所举动,叫我们耐心等着皇帝的旨意。”鄂尔泰摇着头说道。 “明国朝臣都是一帮糊涂蛋,他们以为察哈尔大汗来了就有好日子过,做梦去吧,那是一只饿狼,见到谁都会咬几口。”博硕可图汗咬牙切齿痛骂,他对明国没有好感,当初他继任顺义王时,明国没有鼎力支持他,而是从中和稀泥,硬逼着他娶了钟金哈屯,可那个女人都七十了!从阿勒坦汗开始到他为止,她把四代顺义王嫁了个遍,谁不娶她明国还不乐意,博硕可图汗觉得明国是在侮辱他。 “汗王,明国对我们历来居心叵测,恨不得我们越乱越好,我们在西海的时候还和他们打过仗,他们不会帮我们的,察哈尔西进师老兵疲,只要我们把鄂尔多斯、土默特、永邵卜三部联合起来,未必不能赶走察哈尔汗,俄木伦台吉已经在联络土默特十二部了,我们还有一战之力。”布颜图挥着拳头喊道,他是跟随博硕可图汗从西海来的老部下,跟明国的甘肃镇、宁夏镇血拼过,自然不喜欢明国。 “布颜图,你少在这儿吹牛,要是能打我们早打了,还用得着你说,”鄂尔泰一直留在丰州做官,对丰州的情况极为熟悉,他极力主张联络明国,借明国的实力震慑察哈尔,“汗王,我们打不起这一仗啊!现在土默特十二部各怀鬼胎,俄木伦从西海一回来就和他们搅在一起,他究竟想干什么?而且土默特已经要六十年没打仗,阿勒坦汗时的精兵悍将再也找不到了,这几年土默特又灾害不断,粮食连年歉收,草场上的水也干枯了,牲口的草料都备不齐,这仗我们怎么打?” 鄂尔泰说激动了,跪在博硕可图汗面前恳求道:“汗王,鄂尔多斯、永邵卜力量太弱,我们与他们加在一起也不足以抵御察哈尔,只有明国有能力援助我们,向明国纳贡吧!明国朝廷好面子,我们就给他们新皇帝这个面子,我们需要明国的粮食、布匹、铁器和军械,就是那帮没用的明军也能吓唬一下察哈尔汗。” 博硕可图汗沉思着,鄂尔泰为人沉稳、老谋深算,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土默特打不起这一仗,曾经拧成一股绳所向披靡的土默特十二部已经四分五裂了,各部的台吉、诺颜们各有各的小算盘,没有谁愿意听他顺义王的号令,原本准备在七八月间借那达慕大会把各部首领召集到一起,共商抵御察哈尔大计,可那帮家伙死活就是不来,而且那个钟金哈屯的孙子素囊台吉虽然死了,但素囊的儿子习令色还在库库和屯,他手里还有一部分实力,这股力量随时有可能反叛,更麻烦的是土默特人不愿意打仗,今年春寒、干旱和水涝全来了,部众和牲口吃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打仗,这仗真的没法子打! “就按你的法子办吧,我们向明国纳贡,给他们这个面子,再向他们说几句好听的话,这些年也怪本汗考虑不周,就想着明国轻视我们土默特,没把这尊佛侍候好。”博硕可图汗坐了下来,无奈地对着鄂尔泰点点头,他即位以后没少坑明国,要市赏的时候手伸得比谁都长,贡马的时候则是以次充好、缺三少四,近几年干脆开始耍赖,光拿钱不贡马,明国的官员得到了他的好处也往往装糊涂,不过这种事干多了,得罪的人也不会少,起码明国皇帝就很不满意。 “鄂尔泰,你还要加紧联络鄂尔多斯各部,告诉额麟臣济农,右翼三万户本为一体,我们完了他也休想活得好,”博硕可图汗对鄂尔泰说完,扭头盯着布颜图厉声问道,“布颜图,你从俄木伦那里回来,你老实告诉我,俄木伦到底想干什么,我让他从西海带着部众到库库和屯,可他迟迟不来见我,却躲在大青山与土默特十二部联络,他以为我要死了吗?” 布颜图连忙跪倒在地,低着头说道:“汗王,俄木伦台吉想干什么您还不知道吗!他从西海那个苦地方回来绝不会再回去了,他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 博硕可图汗气得又站了起来:“我把留在西海的部众、草场都给了他,他还嫌不够吗?他在西海和明国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明国会容忍他留在土默特川?不行,顺义王的王位是留给小巴图的,他别想从我这里拿走。” “汗王,俄木伦台吉向您保证他不会与巴图台吉争顺义王的王位,他要的是库库和屯的草场、人口,只要您答应他,他就会带着自己的部众会合土默特十二部赶到库库和屯。” “如果我把库库和屯给他,我和巴图大概只有回西海了,那样顺义王的王位还是落到他的头上,俄木伦打的好算盘呀,你去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博硕可图汗冷笑一声说道。 “汗王,十二部的台吉们已经答应拥戴他了,他们都不喜欢巴图台吉,还说俄木伦是长子理应继承家业,而且现在的危局只有依靠俄木伦台吉才能解决。”布颜图哭丧个脸说道。 “胡说,俄木伦台吉才来几天,他能有什么办法解决危局,”鄂尔泰气愤地吼道,接着冷笑地问道:“布颜图,你是不是也投靠俄木伦台吉了?” “腾格里作证,我布颜图绝对忠于汗王,鄂尔泰,你不要胡说八道,”布颜图急忙说道,他又对着博硕可图汗接着说道,“那些台吉们认为巴图台吉读汉书、穿汉服、习汉礼,已经汉化了,土默特不能由一个汉化的台吉来接任顺义王,而且巴图台吉这次整军练兵宠信那个汉人,任用平民、奴仆为官,把他们的子弟罢官赶走,这是汗王和巴图台吉不信任他们,还破坏了我们蒙古人世代传下来的规矩……” “胡说八道,巴图已给我说过这事了,那些台吉、诺颜家的子弟自己无能,就知道吃喝玩乐,连骑射的本事都要丢光了,现在要打仗了,靠他们怎么行,活该被撤了官职,你说的那人我知道,是我同意由他来当巴图的副统领,部众们都说他是蒙古人,他什么时候又变成汉人了,一定是那帮没用的东西造谣生事。”博硕可图汗气愤地打断了布颜图的话。 “汗王,我见过那个人,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挺招人喜欢,可问题是他把台吉和诺颜们都得罪了,我们蒙古人从来就是以血统、门第派官职,他倒好,把那些贵人家的子弟都赶走了,用了一帮平民甚至奴仆当军官,这可是台吉们决不能接受的啊!汗王,我们要与察哈尔打仗,如果各部的台吉不出力,我们靠谁去打仗,难道巴图台吉那两千人就能打败察哈尔十万部众。”布颜图连忙说,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汗王又说道:“台吉们怀疑此人与明国关系暗中有来往,据说他带着我们的人私自入关参加大同镇明军校阅,而且还用粮食收买我们的人,此人居心叵测啊!台吉们担心此人会成为我土默特的后患。” 博硕可图汗沉默了,如果土默特十二部都反对巴图,那他想把王位传给巴图都不可能,何况俄木伦现在插手了,他无助地把目光投向鄂尔泰。 鄂尔泰叹口气说道:“台吉们是担心他们的权势,他们不能容忍任何一点改变现现状的作法,我们没有办法,台吉们不出力,我们守不住土默特川。汗王,让巴图小台吉按老规矩办吧,那些台吉家的人想回到军中当官的就让他们继续当,其他的等我们打退察哈尔人再说,至于那个台吉们说的汉人,其实他是什么人并不要紧,他只是一个客居我们这里的人,本来就不便为官,还是让他回去避避风头吧。” 博硕可图汗冷笑着说:“只好这样了,俄木伦不是想逞能吗?我就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带着那些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台吉们去和察哈尔人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4节 投明 李榆这段时间忙得几乎连睡觉、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巴图、那木儿两人热情很高,但没有任何从军经验,军官们没打过仗做事也稀里糊涂,营里的大事、小事都得他来操心,最让人放心的反而是毕力格,这家伙天生是个当管家的命,把全营吃喝拉撒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多亏有这家伙,李榆才腾出手来亲自抓练兵。 李榆自己也没有带这么多兵的经验,他只能把过去在金国看到的、听到的和想到的重新整理一遍,然后拿出来反复实践,好在营里的其他人比他还不如,没人会笑话他。军官们已经领教过他的厉害,这次也老实多了,那些实在是烂泥糊不上墙的家伙自己就悄悄溜了,李榆觉得这帮蒙古兵还是好带,只要你比他们有本事,他们就很听话。 这个被李榆称为巴雅喇营里的人既有顺义王府卫队的人也有从各部落来的,建制非常混乱,李榆干脆把原来的建制全部打乱,按他的设想重新编制,以十人为一什,五什为一队,两队为一百人队,五个百人队为一哨,什长、队长、百长、哨长,谁有本事谁来当,当上了干不好马上换人,出身、门第提都不提,一时间为了当官大家打得头破血流,出身高贵但本事不济的家伙一个个被挤出军营,现在这个巴雅喇营里的军官大多数是平民、奴隶出身的人,也有一部分出身显贵,比如西哨来的乌尔登和东哨来的特日格,他们出自只有几十户人口的小台吉家,自己也是个小首领,但穷得叮当响,过去想当个百长都够呛,这次靠自己的本事不但在军中站住了脚,而且还都升了哨长。 庄稼收割的差不多的时候,一些板升的青年也加入进来——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不如,当兵好歹有口饭吃,每天还有两升杂粮可以拿。巴图、那木儿对是否接纳板升汉民还有顾虑,在蒙古人眼里他们都是客居人而不是自己的部众,而蒙古人打仗以部落核心,从来没有接纳汉人为兵的习惯。李榆无所谓,这些板升人的祖辈大多是嘉靖年间从关内逃过来的,与蒙古人通婚、杂居好几代,说他们是汉人连他们自己都不信,生活方式也由农耕变为半农半牧,这些人你们还能把他们当客居人吗?李榆拍着胸口说,大家都是丰州川的人,真正的客居人就我李榆一个人,有本事在军中站住脚的都收下。于是四五百个有马会骑射的板升青壮也加入巴雅喇营,陈二柱、刘石头现在也成了李榆的亲兵,整天笑嘻嘻地跟在他屁股后面。 蒙古人过去打仗以部落为建制,各打各的非常散漫,李榆教给他们的战术很简单,就是当兵的盯住什长、什长盯住队长、队长盯住百长,百长盯住哨长、哨长盯住营旗,上官怎么干下面的人就怎么干,结果就是李榆干什么,大家一级跟一级也干什么,李榆对某个目标射箭攻击时,马上黑压压的箭雨就扑向那个目标,李榆对此很满意,战场上这样打,自己可以随时取得局部的兵力优势。李榆对军官们反复强调,蒙古人的优势在于骑射,要不停的跑动,尽最大可能避免与敌人陷入肉搏混战,要按照营旗的指示用密集的箭雨发起攻击,而且要反复攻击,直到把敌人打得大乱时,再集中力量攻击敌人的混乱之处,把敌人阵形搅乱,从而造成敌人的全面崩溃。 李榆这一套打法很快就被接受了,蒙古人对这种战术并不陌生,这原本就是他们祖辈打仗的法子,只不过这些年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他们天生有骑射的本领,重新捡起来也不难。训练一顺手,李榆自己都有点得意了,他甚至觉得再给他个把月的时间,他就能与察哈尔的科诺特骑兵较量一下了。 正在这时,鄂尔泰到了,他向巴雅喇营的军官宣布了博硕可图汗的汗谕:巴雅喇营立即恢复旧制,现行建制撤销,军官、士兵各归原职,副统领李榆办事不利,褫夺本职,令其立即离开大营。 巴图、那木儿立即面如死灰,只有李榆很平静,一声不吭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巴图冷笑一声说道:“榆子走了,那些窝囊废要回来了,我们这两个月的辛苦全白费了。好吧,让俄木伦的人来干吧,我也不干了。” 巴图说完就走了,那木儿哼了一声就跟了出去,鄂尔泰看见李榆也要出去,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问道:“听说你跟明国私下有来往,是不是有这回事?” 李榆也没隐瞒,老老实实向鄂尔泰说了——这也瞒不住,那帮拿着小米回家的家伙把这事到处显摆,库库和屯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但李榆强调如果有人说他跟明国私下往来那就是胡说了,他又不是明国人,跟明国有什么好来往的。 鄂尔泰摇着头说:“你要真与明国有往来倒好了,土默特的局面已经无解了,你在明国反而可以帮助我们。” 鄂尔泰说完便走了,李榆楞了一下,招呼上陈二柱、刘石头出了大帐,他这一走,板升来的人也一哄而散——那些台吉家的人一回来,哪有他们混饭吃的机会。乌海、巴克等人一个个失魂落魄地不知所措,特日格、乌尔登满脸沮丧,整个大帐陷入沉寂,大家再也无心做事了。 李榆回到白塔村几天后,陈二柱、刘石头带着乌海、巴克来了,乌海、巴克见到李榆就叫起苦来:李榆一走,巴图、那木儿再甩摊子不干,那帮被赶走的人一回来立即反攻倒算,李榆提拔的人一个个灰溜溜地被赶回原来的位子,原先当兵的又回去当兵,原先当小官的继续当小官,博硕可图汗那每天两升杂粮也不发了,既然巴图不干了,那他只能让俄木伦来接这个摊子,台吉们不是支持俄木伦吗,那你们自己去筹粮吧,反正他是不会再掏腰包了。俄木伦手也够快,马上派了亲信杭高、托博克来接管巴雅喇营,这俩人根本就不打算发粮,蒙古人打仗从来都是自备马匹、武器和口粮,哪有给当兵的发口粮的道理,不能把当兵的惯坏了。口粮一断,人心都散了,大家都无心训练,从各部落来的人都回自己部落,王府卫队来的人又回到以前边干私活边混日子的老样子,李榆、巴图两个月的辛苦全白费了。 巴克哭丧个脸说道:“我们跟着巴图鲁到大同镇的事也被翻出来了,那帮被我们赶走的家伙要报复我们,逼着我们把两斗小米退出来,还要把我们俩和跟你去的什长、队长都赶出王府卫队,我们这二十来号人现在没找落了,我们只能求巴图鲁帮我们了。” 乌海也垂头丧气地说:“巴图鲁,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我们不会种地,家里也没有牲口,不找个差事连饭都吃不上,一家老小都得挨饿。” 李榆一听头都大了,低着头捂着脑袋说不出一句话,陈二柱、刘石头与巴克、乌海相互使了个眼色,陈二柱吞吞吐吐说道:“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今年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留在家里也是挨饿,乌海他们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干脆随你一起当明军算了,那个宋大人不是给你一张名刺,叫你想通了找他吗,宋大人是个大官,看起来还挺面善,你带着我们投他去吧。” 李榆摇摇头:“当明军有什么好,你没听莫日格说他们连军饷都拿不到,再说他们那副窝囊样,我看了就烦。” 刘石头赶忙说:“我们又不是去当守口夷人,我们都有马有武器,要干也是干骑兵,当他们的骑兵多少总有点饷吧,那个宋大人官挺大,连总兵大人在他面前都服服帖帖,我想他既然看中你,肯定不会太委屈我们的,咱们这帮人怎么也比他们现在那帮骑兵强得多。” 李榆犹豫不决,他实在不想去当他一贯看不起的明军,乌海、陈二柱又劝起他来,在长城边外的蒙古人去当明军的多了,大家也不会把这太当回事,无非就是去找碗饭吃,明军窝不窝囊管我们屁事,我们就是去混饭吃,哪天不想干了,我们再回丰州不就行了。 李榆被他们说得昏头昏脑,让他们先回去,他要考虑一下。 等这帮人走了,李榆马上去找李富贵,这个人读过书算是村里最有见识的,李榆觉得他应该能帮他出些主意,李榆自己是想不明白了,投明军他不愿意,但乌海、巴克那些人跟着他受了牵连,现在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他又觉得自己不能不管。 李富贵这段时间在躲李榆,李富贵年初夸下海口,说他的土豆亩产能有五百斤以上,可收下来只有两百多斤,而且土豆个头小,有些吃到嘴里还发涩,大家都不敢吃,村里人人都说他是在骗榆子的钱。李富贵自己倒是一点也不灰心,他要重新选种,明年开春接着种,不过他也吸取了今年的教训,以后不能把土豆种在低洼地带,那几场大雨让他的不少宝贝都烂在地里。李富贵可以不在乎村里人说他,但他确实有点怕李榆,他今年花了李榆差不多三十两银子,最后收了一堆没人吃的青疙瘩,他也不好意思向李榆交待。 李榆上门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晚了,正好把李富贵堵在家里,李富贵吓了一跳,以为李榆要找他算账,但李榆一句种土豆的话都没提,而是向他说起投明军的事,李富贵的心这才放下,既然李榆想他求教,那他就把架子摆起来了,马上喊他的瘸腿蒙古女人给李榆烧水,他自己端坐在大炕上,声称要为榆子兄弟好好斟酌一番。 李富贵故意沉吟片刻,然后一挥手:“我当多大的事啊,不就是到明军那里混碗饭吃嘛,你去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榆一听脸色就不好看了,李富贵这才认真说起来:“丰州这地方不是你想的太平之地,早已经是暗流涌动了,阿勒坦汗雄才大略,统一了漠南蒙古各部,又与明国和议互市,使得丰州近六十年无大战,丰州百姓安居乐业,但他没有解决好王位传嗣问题,他留下的产业成了他的后代竞相争夺的目标,他的钟金夫人和他的子孙们为此不惜大打出手,几十年下来人心早已散了,博硕可图汗名为顺义王,可实际上根本控制不住土默特各部,至于右翼三万户盟主更是名存实亡,右翼三万户一片散沙如何敌得过察哈尔的虎狼之兵,现在之所以还安静是因为察哈尔人必须为过冬收集草料,但用不了多久大战必然爆发,那时察哈尔将一举摧毁右翼三万户,土默特、永邵卜、鄂尔多斯一个都跑不掉,丰州大乱已成定局,你留在这儿还能做什么,你走吧!越快越好,把村里愿意走的后生都带走,能逃走一个算一个。” “如果这样,你们怎么办?”李榆听着有点毛骨悚然,急忙说道。 “你管我们干什么,丰州川的人多了,你管得过来吗?”李富贵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还有更可怕的,博硕可图汗肯定是要完了,察哈尔汗进了丰州川如果没有明国的支持也站不住脚,他如果饿极了就会胡作非为,那时丰州将是饿殍遍野、一片糜烂,丰州几十年的太平日子算是到头了。” 李榆忍不住站起来:“我不信,难道这一切就没法子阻止吗?” 李富贵苦笑着说:“当然有,要解丰州这个结只有明国,可明国朝廷想得到这些吗?察哈尔汗西迁,最应该做出反应的就是明国,他们的朝廷本应该坚决阻止察哈尔汗的举动,给察哈尔汗一口饭吃,让他死死盘踞在辽东边外与建奴死打硬缠,不给建奴南下的机会,退一步说,即使察哈尔汗到了喀喇沁,明国朝廷也应该及时援助右翼蒙古各部,甚至要派出一支军队赶到威宁海子向察哈尔汗示威,察哈尔汗乃疲饿之众而且有求于明国,他必定不敢公然与明国这个庞然大物撕破脸,绝不敢贸然攻击右翼各部,如此右翼各部对大明感恩戴德,会死抱住大明的大腿不放,而明国至少也可以将蓟镇、宣府、大同三镇的外围稳定住。” 李富贵突然激动起来:“可大明朝廷做了什么?他们什么也没做,他们根本不知道将要大祸临头了,察哈尔汗西进必然会与右翼各部打得两败俱伤、支离破碎,那时蒙古人不仅不能牵制建奴,而且会成为建奴口中的肥肉,建奴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会趁机征服蒙古各部,将蒙古人变成他们的帮凶,你看着吧,等他们降服蒙古人,战火必将烧到蓟镇、宣府、大同一线,万里长城处处是漏洞,纯粹就是摆设,建奴想从哪入关就可以从哪入关,想围京师就可以围京师,大明的北方必定一片糜烂,明国整天在辽西修城筑堡顶个屁用。” “那你还叫我投明军干什么,我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李榆叫了起来。 “笨蛋,现在天下大乱,你能躲哪儿去?我让你到明国是因为明国有的是人口、财物,你要想干大事就得投明国,懂了吗?你跟着那帮蒙古人干能有多大的作为,他们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家伙,干不了什么正经事。” 李榆摇着头说道:“明国那帮人也干不了正经事,再说我也不想为明国朝廷干大事。” “谁要你为明国干大事了,明国那个朝廷像是能干大事的样子吗?你不会到明国混日子吗?混日子你总会吧!混好了你再回来帮助这里的乡亲们,明白了吗?”李富贵有点生气了。 “我明白了,混日子我会!”李榆想了想回答,扭头就想走。 “等等,你再给我点钱,”李富贵马上伸出手来,李榆一脸不高兴地摸了块银子给他,李富贵点点头诚恳地说道:“榆子,我知道你也要用钱,可我想为乡亲们做件好事,只有你能帮助我,咱们丰州滩亩产粮食七八斗,百姓缺粮啊!要是我的土豆种成了,大家就再也不会挨饿了,那时乡亲们会记着咱俩的好的。” 李榆下决心要走了,陈二柱、刘石头兴冲冲地就跑去四处串联,白塔村和周围几个村子一下子来了七十余号人,个个都有马,都是那种能吃能喝能打架,家里管不起的棒小伙子,乌海、巴克也约来了三十多人,白塔村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丰州滩上的台吉和官吏也没人管他们——灾荒年有人到明国混饭吃这是常有的事,尤其是板升那帮客居在此汉人多几个少几个更没人关心。 乌兰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见到李榆就问,哈达里是跟你走还是留在这儿?抢亲那件事还算不算数? 李榆毫不犹豫地回答,哈达里还是跟着你,谁敢娶你我一定把你抢回来。乌兰听了喜滋滋地走了,她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家里长辈好几个都顶着明国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的头衔,不过都是虚衔,要是李榆从明国弄个游击的实职回来,她脸上也有光彩。 十月初,李榆带着乌海、巴克联络的三十来个原巴雅喇营的士兵和陈二柱、刘石头等七十来个板升的青年告别了亲人,离开库库和屯直奔明国的阳和边墙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5节 阳和 李榆带着这百余人投奔明军在阳和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阳和官场为之一振,谁也没想到就凭宣大明军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居然还会有人投奔他们,而且这帮人不是过去向他们讨口饭吃的守口夷人,而是一支精锐骑兵,所有人都有马,其中不少人还另带了一匹马或骡子驮运行装,每个人还自带了武器,弓箭、刀矛都有,就是没有盔甲——盔甲太贵重,一般人配不起,不过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马匹、武器都没叫大明掏钱,大明算是赚大了。 阳和副使宋统殷向宣大总督报告这个好消息时,宣大总督张晓正在萎靡不振地想事情,大明天启皇帝在今年八月突然驾崩,皇位传给了皇帝的异母弟弟——年轻的信王,新皇即位改号崇祯,朝中风向似乎发生变化,原先给大明当家的魏公公吃不开了,本来这与他张晓没什么关系,魏公公那一党也不是他想进就能进得去的,可朝中的同年写信告诉他,新皇登基后,有人开始弹劾魏公公,朝中那帮没正经事干的御史们也把他上书支持为魏公公建生祠的事扯进来了,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的张晓立即就察觉到情况不对,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懂,自己已是混两年就要回家养老的人了,这时候要被扯进朝堂之争那可就危险了。 张晓对宋统殷报告的好消息一点也不感兴趣,招呼宋统殷坐下上茶后,忧心忡忡地说道:“献征,朝中有人弹劾魏公公,把我们上书朝廷为魏公公建生祠的事也扯进去了,这个时候提这个可有些不妙呀,弹劾魏公公与我们无关,但就怕有人借机生事啊!” 宋统殷像是被浇了盆冷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给魏公公修生祠的事山西、宣府、大同三地非常积极,包括他在内有头有脸的官员几乎都牵扯进去了,宋统殷低声地说:“这事下官也听说了,弹劾魏公公的奏折皇上没有发还内阁而是留中不发,这里面大有深意啊!朝中恐怕会有大变,不过当初为魏公公建生祠之事,地方州府云集响应,也不光是我宣大三镇,老大人不必过于忧心,我们与魏公公并无瓜葛,朝廷无论谁得势还是要用我们这些人为大明守边的。” “献征,你想的太简单了,魏公公与东林党那帮人没有谁好谁坏,大家只是争个权柄而已,你我都是北榜进士,又身居要职,若是东林党那帮人人借新皇登基之际重掌大权,他们未必容得下我们。”张晓叹了口气说道,魏公公收拾东林党时,他也没少跟着摇旗呐喊。 大明太祖在建国之初,鉴于科举考试南方士人独大的局面,将京师会考分为南北两榜,太祖皇帝的想法是通过分榜录取进士,使得南北两地官员保持相对的平衡,但他没有想到南北分榜反而是给官员的头上贴了一个标签,朝廷一旦发生争议,南方籍与北方籍官员立即泾渭分明斗到一起,争什么没人关心,关键是看自己在哪个阵营,官员们宁可胡说八道,也绝不愿意站错队,大明建国两百多年,朝中的南北党就争斗了两百多年,朝廷无法减少党争,干脆又在万历年间再分出个中榜,中榜的推出不仅没有起到平衡作用,反而削弱了北榜,以苏南为老巢的东林党人趁势崛起,逐渐形成门生故吏半天下的局面,东林党一枝独秀逼得其他官员结党自保,于是齐党、浙党、楚党等团伙应运而生,党争比以前更加激烈了,才华横溢又目空一起东林党人沉着迎战、党同伐异,把其他团伙打得落花流水,这些走投无路的残兵败将们于是争先恐后投入魏公公的怀抱,团结在以魏公公为核心的阉党领导下,紧密合作排除万难,终于反攻倒算,把东林党人赶出朝堂,扬眉吐气了一番。 张晓与宋统殷都是北榜出身的进士,自然而然愿意捧魏公公的臭脚,但要说他们与魏公公一党那还差得远,连外围组织的成员都算不上,他俩的劣迹主要就是给魏公公建生祠,不过建生祠却深受大明地方官吏的支持,说云集响应也不为过,大明地方税赋大约八成起运京师、边镇,两成存留地方,地方州府钱粮少开支大,往往入不敷出,万历年间先是“三大征”后又有辽东战事,朝廷逼急了往往直接挪用地方存留,地方官手里无钱日子更难过了,走一任官员就会留一屁股烂账,所以给魏公公建生祠这种事地方官员巴不得越多越好,不仅上下官吏可以借机捞一把,历年的烂账也可以消一些,张晓、宋统殷都干过这事,不过他们也不是光顾着往自己口袋里塞钱,主要还是借机抠出一笔钱为自己的三镇官兵添几口饭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宋统殷咬牙切齿地说:“我等为大明守边可谓鞠躬尽瘁,那些奸佞想害我们也没那么容易,虎墩兔憨西侵,等他储备好过冬的粮草,必定与右翼的鞑靼火并,卜失兔那帮笨蛋肯定会被打得大败,到时候宣大边镇危机,即使皇上重新启用东林那帮人,也没人敢接我们的摊子,老大人不必担心,没人敢动我们。”——大明似乎永远学不会尊重自己的盟友,察哈尔汗在大明官吏口中始终以“虎墩兔憨”称呼,就连大明皇帝敕封的顺义王博硕可图汗也被称为“卜失兔”,而大明对察哈尔人则以“插汉”、“土蛮”相称,就连跟在大明屁股后面混了快六十年的蒙古右翼各部依旧被称为“鞑靼”或者“北虏”,至于住在板升的汉人也成了“汉夷”。 张晓微微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献征,你刚才说有百十个北虏投奔我们,你打算如何安排这些人,他们靠得住吗?” “都是一群穷得要吃不起饭的鞑靼和汉夷,我大明收留他们就是天大的恩赐,他们敢不老实,领头的那人倒是像一员虎将,不过有点傻,下官随口一说他是大明子民,他还有点信了,”宋统殷有点得意地回答,他还是留了心眼的,大明在阳和道设有副总兵,属于大同镇的分守副总兵,不过他自认为这帮人都是他鼓捣过来的,不能交给阳和副总兵,而应该留在督标,这样以后有了军功,都算他和张晓两个文官的,他笑了几声后对张晓说道:“老大人,这些人我们正用得上,我阳和的督标现在三百人都凑不够,马匹也不行,打起仗来不能指望,下官想把这些人补充入督标,领头那人也给个把总的官职,如果有事就让他们上去。” “这件事你看着办吧,就把他们留在城外驻防,随时听候差遣,军饷就让他们等着朝廷发吧,但粮草一定要给够,不能把他们饿极了生事。”张晓摆摆手说道,想了想又说道;“他们说到底也是北虏,那些汉夷也是从大明逃出去的哗变兵丁或白莲教匪之后,这些人可用但不可信,不能给他们发我大明的旗号和军衣,就让他们老样子最好,我总觉得以后有用得着这帮北虏的时候。” 宋统殷呵呵一笑:“老大人,下官也有此感觉,既然他们愿意投效我大明,那就赏给他们一口饭吃。” 两人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阳和城南白登山下建起了一座新的兵营,兵营很简陋,除了几间重修了一下的破草屋,剩下的都是那种蒙古样式的帐篷,住在兵营的人也不多,只有百十号人全都是鞑靼,阳和人都称这座营盘为鞑靼营,附近白登村的老百姓对这帮兵不象兵、百姓不像百姓的人很好奇,时不时有人过来瞧瞧,这些人倒也和气,有人来就让进来坐坐,随便扯几句闲话,村子里有归化过来的蒙古人,与这些人还拉上了老乡关系,很快这帮人的底细大家都知道了,村里人不禁对这帮可怜虫大发同情之心,双方相处得越发友善了。 李榆是硬着头皮投明军的,打的就是混日子的算盘,时常窜到村子里找村里的几个老军户聊天,老军户们也喜欢这个年轻把总——这小伙子老实厚道,懂得尊重老人,老人们吹起大同镇的往事就没完没了,成祖皇帝在这里建镇时,大同镇是何等的强悍,养兵十三万,养马五万有余,打鞑靼、打瓦剌从没少过咱大同镇的兵,大明的正德皇帝还到咱们阳和御驾亲征,把蒙古的小王子(达延汗)打得屁滚尿流,那时咱们大同镇就是铜墙铁壁,塞外的北虏都不敢碰,咱们大同镇还出过两个了不起的英雄马芳、麻贵,打起鞑靼小菜一碟,鞑靼见到他们的旗号就躲得远远的,特别是马芳打起仗来勇冠三军,大明的人都说“勇不过马芳”,他带的骑兵被称为“跳荡骑”,不仅配有刀矛,而且还带着三眼铳,连鞑靼的俺答汗都害怕。 老人们一提起现在的大同镇都忍不住唉声叹气,自打俺答封贡以后,大同镇要六十年没打仗了,皇上和朝廷都把我们忘了,后生们去当兵却拿不到军饷,自个都养不活自个,更别提养活一家老小了,军户的日子更难过,大同的地不好,风沙又大,一年收不了多少粮食,辛辛苦苦种一年地,交了军屯子粒就没饭吃,还不如把地送给卫所军官,自己去当佃户,大同镇一代不如一代了,没人愿意当大同镇的兵,现在别说出去打仗了,能不能守住边墙都难说。 李榆自己也觉得大同镇的明军太窝囊,让他们打仗实在是没谱,老人们还一再向李榆抱歉,他们可没把李榆这么好的后生当鞑靼或北虏看,其实打仗说到底还是朝廷的事,老百姓之间也谈不上多大的仇恨,两百多年下来边墙内外的老百姓早就熟了,有的都成了亲戚,谁又真的想把自己的邻居赶尽杀绝,李榆表示无所谓,他更认同自己是乌拉人。与鞑靼、北虏一点边都挨不上。 李榆在白登山下混日子的时候,有人找上门来了。亲兵陈二柱来报,督标千总张传捷来访,这位张千总一进来李榆就觉得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面,张传捷笑着说:“你还记得在大同校阅时,我射过你一箭吗?”李榆一下子想起来了,宋统殷大人在大同城外见他时,身后站立着的随从军官就是这个人,两人还比过箭。 张传捷看过他的营地,摇着头说道:“你这里实在太简陋了,就几间破房子,剩下的都是帐篷,天越来越冷了,人和牲口会受不了,我回去得向上官说一声。” 李榆苦笑着说:“宋大人怕我们惹事,不让我们进城,我们只好在这里撑着,周围村子的老百姓很不错,教我们搭些茅草房,下雪前应该住得进去,大家苦惯了,将就着过吧,大人能不能请宋大人给我们些布和棉花,军衣不发就算了,我们把旧衣服缝补一下再絮着棉花,这个冬天过得去。” 张传捷听着很不是滋味,重重地点点头,李榆高兴了,又提出要求:“我们现在饭还吃得饱,就是手里没有钱,大人能不能请宋大人再给我们发点军饷,多少都行!大家都要养家呀。” 这下张传捷也犯难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这个忙我就帮不上了,我们也大半年没发军饷了。兄弟,知足吧!我们督标还有碗饭吃,其他守边墙的弟兄都快断粮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张传捷说明来意,他那里也有一百多名骑兵,这段时间闲着没事干,不如两哨骑兵搞一次对抗演练,李榆马上就答应了,他手下那帮人也正闲着发慌,必须给他们找点事干,张传捷大喜,两人随后就定下来,两日后就在白登河边演练。 闲扯一会后,张传捷告辞要走了,临走时对送他的李榆说,别看现在日子难过些,但大明就是大明,这两百六十年的江山可是铁打的,皇上总有一天会想起我们,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的。 两天后的一大早,张传捷就带着他那一哨骑兵赶到白登河边,当兵的做事干脆麻利,李榆和张传捷在一旁当评判,双方的骑兵摆开各自的阵势,立刻就打到一起,一时间白登河边战马奔腾、杀声震天,无头的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 张传捷部以常见的楔形攻击丰州骑兵们,他们都身披铁甲,以雷霆万钧之势压了下来,丰州骑兵无论王府卫队还是板升青壮,绝大多数跟着李榆在库库和屯训练过,很自然地想起他们常玩的打法,马上让开中路,乌海、巴克各领一队包抄对方的两翼,对方致命一击落了空,两翼反而受到攻击,不得不调转马头重新选择攻击方向,但丰州骑兵根本不给他们调整机会,不断从两面发起攻击,每次都是对一个点上群起而攻之,明军被攻击的方向立即被密集的箭矢打垮,等明军作出调整反击时,丰州骑兵们早已转向迂回,再次集中力量对明军另一个方向发起攻击,几次被迫变阵后明军已经乱起来,而且许多明军骑兵被沾了石灰的无头箭射得一身白点只得退出战场,丰州骑兵这时发起了致命攻击,乌海和巴克轻松地将明军切成三段,开始以绝对优势各个击破。 这场演练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尽管有些明军士兵不服气,但他们脸上、身上的无数石灰点表明他们已经阵亡多次了,张传捷越看脸色越不好,李榆在一旁安慰道:“大人不必太认真,这不过就是玩玩,你们马不好,能打这么久很不错了。” 张传捷摇摇头:“不光是马的问题,我们的骑术、射术差的太远了,光是你们整队急停、转向、迂回就够我们练几年的,我们人少还能支持一阵子,要是我们的大队骑兵被你们这样攻击,变换两次阵型就会大乱,塞外骑兵名不虚传啊!” “明军骑兵玩骑术永远比不上我这帮人,他们还没学会走路就骑上马背了,”李榆沉思了一会说道,“明军作战必须依靠步兵、弓箭兵整体配合,骑兵作为突击力量更合适,金国就是采用这种战术对付蒙古骑兵,他们玩骑射的本事也比不过蒙古人,他们的骑兵就是一招,重甲集群突击。” 张传捷点点头,过了一会又摇摇头,拉着李榆说道:“不玩了,到我家吃饭去。”不由分说就拉着李榆走了。 张传捷的家在阳和城南门边,一进家门他就叫他老婆去和点白面,做顿刀削面让李榆尝尝。张传捷拉着李榆坐下,就讲起来:“李兄弟,你说的大家都知道,可是谁也做不到,要步骑配合就必须练兵,当兵的阵法熟练了自然能打仗,但你让我到哪儿找兵去,如今当兵养不起自己,更养不起一家老小,当兵的还不如要饭的,别听我嘴上讲的好,那都是骗人的,其实大明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清楚,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军户,所以我们家就是穷光蛋,要不是没别的本事,我也不愿意当兵。”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李兄弟,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因为我总觉得咱俩是同路人,将来打起仗来只有咱俩还能并肩作战,其他人我都不指望了,咱们这个督标花名册上有一千人,实际加上你们也才五百人不到,真正能上战场的只有你我的两百来人,其他人平时连影子都见不到,只有发饷的时候才冒出来,督标游击大人已经一个多月没露面了,除了宋大人时不时过问一下我们,其他再没人管我们了,完了,阳和督标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6节 诗文 张传捷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李榆也很无奈,他到阳和以后看到的听到的多了,对明军的现状很清楚,这支军队根本打不了仗,不过他是来混日子的,明军好坏与他无关,任由张传捷诉苦。 张传捷老婆的刀削面才能勾起李榆的兴致,张传捷给他加了一大勺醋,吃起来味道不错,看着李榆狼吞虎咽的样子,张传捷忍不住骂道:“你怎么像饿死鬼投胎似的,老子存点白面容易吗?” “好吃,真好吃,在兵营里除了高粱就是小米,吃多了就上火,到你这儿是头一回吃麦面。”李榆吃了两大碗才罢休。 吃完饭的时候,宋统殷的家丁来了,叫张传捷马上到副使衙门去一趟,看到李榆也在这儿,又说了一声,李把总在这儿正好,不用再去找你了,宋大人叫你也去一趟。 宋统殷的副使衙门今天很热闹,顺义王卜失兔主动向大明纳贡了,而且破天荒地把几百匹贡马交到了大同,这可是多年没有过的事,卜失兔向来都是一开春就向大明伸手要市赏,纳贡的事提都不提,朝廷要是不把他逼急了,他连头驴都不愿意给。新皇登基之始,就遇到这种好事,三镇文武要员都觉得这是自己为朝廷操劳的结果,忙着给朝廷写奏折表功,宋统殷作为大同巡抚的副使,表功的机会还轮不到他,但他也没闲着,召集了阳和的一大帮有头有脸的文人在衙门里开起了诗会,要为这一多年未遇的功绩写诗赞颂。 这帮文人们品茶吟诗、畅谈古今,把宣大总督连同他宋统殷大大吹捧了一番,说得宋统殷也踌躇满志,中午吃过酒宴,文人们意犹未尽继续吟诗作赋。宋统殷无意中听衙门里的书吏说起上午督标的人和投过来鞑靼在白登河操演,据说督标败得还挺惨。宋统殷这才想起督标的张传捷昨天跟他说起过这事,还想请他到场观操,可他想着今天的诗会,把这事推脱掉了,宋统殷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关心一下此事,于是就派家丁把李榆、张传捷找来问话。 李榆、张传捷来到副使衙门,张传捷垂头丧气地把操演的情况告诉宋统殷,李榆在一边一个劲地给张传捷说好话,不是张千总的错,也不是督标的兵不行,主要是督标的马匹不给力,如果让他的人骑督标的马操演,一样也要输。宋统殷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一点也不怪罪张传捷,自己的兵是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清楚,张传捷在阳和已经是非常优秀的年轻军官了,他还能把队伍带出去操演,其他军官早就在混日子了,有些除了发饷时来一下,平时连人影子都找不到。 宋统殷很和蔼地表示,他对两位大同军中的青年才俊能勤于练兵非常满意,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练好兵才能打好仗,打好仗才能有军功,你们好好干,大明对有功的将士从来不吝奖赏。张传捷见宋大人心情很好,趁机帮李榆诉苦要东西,宋统殷很爽快地答应了,不就是几匹布和一点棉花嘛,这点东西都不给,人家还不得说大明太黑心了。 李榆、张传捷要告辞的时候,宋统殷突然想起件事,向李榆说道:“李把总,本官记得你说过你读过些书,你可懂诗文?不懂也没关系,你们俩随我来。”宋统殷带着俩人就到了前堂,他当然知道这两个武夫是粗货,但李榆是从鞑靼投奔而来,他希望李榆知道卜失兔纳贡的消息,并且感受到大明的朝气蓬勃、儒雅华贵。 宋统殷回前堂时候,诗会正到了高潮,文人们中午喝了酒,一个个正在兴头上,有人高声吟诗,有人挥毫泼墨,宋统殷一到就被文人们围住,请他鉴赏诗词书法。进士出身的宋统殷一派大家风范,对长案上的诗作一一点品,不时引起一片叫好声,张传捷很自觉地躲到角落里,他不过是个识几个字的武夫,根本不该来这地方,李榆则是根本不懂规矩,他很想凑上去看看,大明读书人写的字与他记忆中的缺笔少划的字究竟有多大区别,李榆往前一挤,其他人立即捂着鼻子给他让道。宋统殷正说得尽兴,一抬头突然发现李榆居然凑到案前,而且正在认认真真看字,宋统殷心里很不满意,在他看来李榆受抬举能到这来,就该学张传捷那样缩在墙角老实侍候着。 “怎么,李把总也有诗作献上吗?”宋统殷压住火,冷冷地问道,李榆赶紧摇摇头,文人们一看这个穿着又脏又破夷装的大家伙不知所措的窘态,哄然大笑起来,宋统殷也不禁笑了,向张传捷招手示意,让他带着李榆退下,张传捷如蒙大赦拉着李榆就走,李榆却被众人的嘲笑激怒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喊道:“你们不要笑我,我也记得两句诗‘忽报呼韩来纳款,人心原不隔华夷’。”——这是他从萨哈廉那里听来的,也是他难得记住的两句诗。 大堂一下子就安静了,大家被惊呆了,这个穷小子、这个鞑靼来的粗鄙武夫居然也能作诗,而且这两句诗似乎把他们这一天的大作都压下去了,连宋统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句诗出自故辽东巡抚李承勋的《开原郊行》,前两句我记的是‘泽消积雪鸿初集,帘动微风燕未知。’”这首诗普通人不知道,但对宋统殷这样进士出身又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的人,马上就能想到出自何处,他苦笑着说,“我们今天作诗百首,却都不及故李大人这两句最和意境,而且还被这么个从鞑靼来的小子喊出来,惭愧!惭愧!” 等诗会散去,宋统殷找来书吏,吩咐道:“你立即起草公文,督标把总李榆练兵有方,勤于军务,擢升督标千总。督标游击做买卖去了,你就用他留下的印章盖了就行了。还有,你找个裁缝给那小子做两套衣服,以后绝不许他再穿夷装。” 宋统殷想明白了,李榆肯定是汉人无疑,说不定还是出身辽东官宦人家,否则绝不可能知道这两句诗,只不过这家伙有点胡化了,如果好好教化一番,还是有可能成为大明有用之才的,宋统殷对李榆有了期盼,但他没想到这家伙没过几天就给他闯了祸。 这天,李榆正抱着本《诗经》趴在桌子上睡午觉——这是他的老习惯,营中书记官韩大功和什长巴根连滚带爬闯进屋子,巴根进门就大叫:“榆子哥,我们的马被抢走了,狗日的还打了我们。” 李榆一下子被吵醒了,抬头一看这俩人正鼻青脸肿地站在面前,忙问发生什么事,巴根连说带比划,李榆听着云里雾里,挥手让巴根一边呆着去,指着在一边捂着脸的韩大功:“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大功和巴根都是板升出来的人,韩大功的爹是铁匠,手艺人能挣钱,韩大功读过几年书,能写会算当了营中的书记官,他一开口事情就清楚了,他和巴根吃完午饭后,带着几个人在白登河边遛马,正巧一队明军路过,见到几个夷人带着几匹好马在河边闲逛,立即就打起坏主意,先是要买他们的马,不答应就动手抢,韩大功、巴根他们人少吃了大亏,对方把他们狠揍了一顿,扔下十两银子就带着他们的五匹马扬长而去。 “那帮明军有三十来人,步骑都有,打着新平堡参将的旗号,可能新平堡参将也在里面,打了我们就往西去了,”韩大功被打得不轻,脸都被打青了,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欺负我们,说我们鞑靼带马入关就是来卖马的,卖给谁不是卖,我们不卖就打我们,榆子哥,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李榆大怒,二话不说摘下挂在墙上的弓箭就向外冲,一边跑一边大喊:“狗日的欺负到我们头上了,乌海全队集合,一人双骑带上武器跟我追那帮王八蛋,巴克全队留营警戒。” 五十多名骑兵一人双骑风驰电掣般出了兵营,一路向西追去,追了没多久就看见前面一队明军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韩大功对着李榆大叫起来:“就是那帮家伙,那面新平堡参将旗我认得。” “围住他们,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李榆大喊着,带着丰州骑兵把这队明军包围起来,明军看着自己突然被一帮剑拔弩张的鞑靼围住,立即紧张地围成一个小圆阵,手中刀矛举起,惊恐地注视着围着自己打转的骑兵。 李榆立马停在明军面前,指着他们说道:“谁是你们领头的,立即给我滚出来答话。” 不一会儿,从明军阵中出来一名中年军官,这人看起来很面善,温和地对李榆说道:“本官是新平堡参将方咨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督标的李千总,后生,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你们督标游击跟我很熟,大家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舞刀弄枪的,你见了上官先得下马行礼,本官自会好好跟你说话。” 方咨昆是大同镇阳和道的高级将领,一看到这伙没有旗号穿着打补丁的破棉袍的鞑靼骑兵马上就猜出他们的来历,今天抢马打人的是他的家丁和亲兵,方咨昆也觉得手下人做得过分了,把他们训斥了一顿,还扔下了十两银子,不过能得五匹好马还是很让他高兴,可没想到这帮鞑靼太强悍了,一点也没学会忍气吞声,他们才走出十几里就被包围了,方咨昆知道自己理屈,打算好言安抚对方几句,把事情混过去算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参将,督标游击我也没见过,我就要你把抢的马还回来,动手打了人的也得交出来,其他的用不着废话。”李榆冷冷地回答,一点都不给参将大人面子。 “后生,买马的银子我已经给了,动手打人的我自会处罚,本官在大同混了十几年,以后有帮着着你的地方,你要是胡来,本官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你,识趣的话就给我滚。”方咨昆发火了。 “参将大人,马是我们的兄弟,我们丰州人从不卖自己的兄弟。”李榆冷笑一声,随手把那块十两的银子扔到方咨昆的马前,他的手一挥,乌海带着手下一起举弓指向这伙明军,明军乱了起来,纷纷向后缩,方咨昆气得大吼:“你这个贼性不改的北虏,你想造反了吗?”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把马牵回来,顺便去看看,哪个打过你们,你们就旧照原样打回来。”李榆没理他,指着明军对韩大功、巴根几个挨了打的家伙喊道,巴根、韩大功一伙人吆喝着,举着皮鞭、棍棒就冲向明军,李榆转脸对着明军喝道:“谁干了坏事谁担着,不相干的滚一边去,胆敢持械抗拒者,就地射杀!” 明军见势头不对,老老实实放下武器,任由巴根、韩大功他们把马牵走,动手打人的几个家丁、亲兵被皮鞭、棍棒打得狼嚎鬼叫,方咨昆的脸都气紫了,手指着李榆说不出话来。 马回来了、人也打了,李榆一挥手带着丰州骑兵扬长而去,方咨昆望着李榆他们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帮千刀万剐的北虏,在我大明的土地上还敢为非作歹,我们马上回去召集人马,非灭了他们不可。” 宣大总督张晓最近身体很不好,总督府去的也少了,宋统殷来的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宋统殷行礼后问候了几句,然后低声说道:“延绥巡抚岳和声大人派人来看望老大人,老大人是否要见一面?” 张晓点点头:“老夫的身体无碍,尔律派人来我还是要见见。”说着起身穿戴起官服,岳和声与张晓曾经同在北直隶为官,交情颇为深厚,而且都与魏公公沾了边,张晓还只是惹了上书为魏公公建生祠的事,岳和声陷得更深,魏公公搞《东林点将录》的时候,身为浙党成员的岳和声也拟定了一份黑名单献给魏公公,如今魏公公朝不保夕,作为曾经的同党是有必要互相通气、早作筹措了。 来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材瘦高显得很精干,两眼炯炯有神,身上穿着青布书生衣衫,头戴举人头巾,腰间却悬着一柄宝剑,见到张晓急忙躬身施弟子礼,宋统殷向张晓介绍:“这位是岳大人府中的军务书吏李槐、字玉山,榆林举子。” 李槐向张晓呈上岳和声的书信,轻声说道:“晚生此次要去京师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岳大人特地吩咐一定要顺路到阳和拜会老大人,并向老大人呈上书信一封。” 张晓拆开书信很快读完,然后注视着李槐问道:“你们岳大人可有话要说与老夫?” 李槐微微一笑:“岳大人在晚生临行前托我带句话给老大人‘内变不敌外变’。” “尔律用心了,”张晓点点头,又把李槐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们大人在信中称你为榆林才俊,你说说插汉西侵这件事对朝局有何影响。” “插汉西侵对我大明危害之大远非朝中诸公所见,插汗虽然势弱但实力犹在,只要我们稍给他助力,有他在辽东边外,建奴必不敢轻易南下,而王之臣大人今年八月又主动弃守大凌河、锦州一线,集重兵于宁远,我大明缩短战线两百里,而建奴要掳掠辽西就不得不劳师远征,但以疲惫之师必定在我宁远、山海两条坚固防线上碰个头破血流,如此一来建奴西有插汉侵扰,南有我大明的铜墙铁壁阻击,旷日持久,以他们的国力必定势不可支。但插汉西走,局势就全变了,插汉西侵必与鞑靼右翼三万户拼个你死我活,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建奴的铁骑必定也向西而来,而我大明万里边墙处处设防,但处处空虚,很难防住建奴的铁骑,那时我大明的蓟镇一线,还有老大人的宣大一线可就危矣!边墙不守则京师必受其害,辽西花再多的银子修再多的城堡又有何用?可叹朝中诸公忙于权柄之争,能有几人能想到此,故晚生以为插汉西侵会使我大明北患更甚,但对我大明朝局却没有影响,党争依旧持续不断,朝廷依然会按老路子走下去。” 张晓心里暗暗称赞,这个李槐不是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到底是西北边镇的男儿,与江南士人就是不一样,张晓又问道:“如此危局,玉山可有解法?” “我大明对付北患最大的失策就是弃攻为守,大明修边墙万里,如今又在辽西大建边堡,可除了劳民伤财,何时真正解决了边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出兵,先镇住虎墩兔憨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再施以恩惠,让其重归辽东边外,天启二年,辽东经略王在晋大人曾遣使与插汉盟誓,以每年四万两白银岁币约插汉共击建奴,这笔生意做得好,以后还得继续做,对鞑靼右翼则应连打带拉,趁乱重新控制原属我大明的东胜、兴和、开平三卫之地,如此边墙无危矣,”李槐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道,“让两位大人见笑了,这都是晚生狂妄之谈,其实晚生也知道我大明如今既无心也无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7节 火并 李槐一席话说完,张晓、宋统殷也不禁唉声叹气,大明走到这一步神仙也无法了,张晓又问起岳和声的情况,李槐垂首叹息道:“岳大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而延绥情况更糟糕,今年西北大旱,收获的粮食不及往年一半,有些地方甚至颗粒无收,百姓度日艰难,可朝廷的税赋又不能不缴,百姓过不下去了,只能流离失所、四处逃亡,我来之前白水、澄县已有民变,如果明年接着大旱,西北必定大乱,岳大人如今寝食不安,急出病来,可朝中形势微妙,他又不敢冒然上奏,其实两位大人也明白,即使上奏朝廷也没有用,朝臣们眼里都盯着朝堂之上,谁会在意数千里之外的延绥,那样只能给地方上造成更大的麻烦,岳大人难啊!” 三人面面相觑,除了唉声叹气无话可说,张晓强打笑容对李槐说道:“我看玉山谈吐不凡、才学过人,此次入京必有作为,我可以写几封信给朝中故友,将你引荐给他们,也许能助玉山一臂之力。”宋统殷也连忙说自己也要写信推荐李槐。 “多谢两位大人,晚生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中个举人就心满意足了,此次入京只是想多走走看看,增加点见识,其他的就不敢奢望了,”李槐急忙起身称谢,他笑了笑接着说道,“晚生这次进京,由榆林出发沿长城向东而行,一路之上边赶路边探查边墙要隘,收获颇多,晚生拜会老大人后也接着继续往东到宣府、蓟镇和山海关看看,然后再到京师,我出门离家早,时间够用了,会考的事反而没放在心上。” “玉山胸怀大志,非同常人,他日必有作为。”宋统殷感叹道。 张晓却摇摇头:“玉山能有这等见识,老夫也颇为赞赏,不过会考的事绝不可马虎,抛开光宗耀祖的话不说,以玉山的才具,如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必是我大明栋梁之才,我朝不缺读死书的书呆子,缺的就是玉山这样务实之才。” “老大人抬爱了,晚生不过军户出身,父亲是杜松大人的镇标游击,随杜大人去了辽东萨尔浒就再也没回来,兄长又随杜文焕大人入四川剿贼,也埋骨他乡,三弟十六岁也去了辽东,至今下落不明,晚生入京会考不过是了却一家人的心愿罢了,晚生真正想做的是投军杀敌。”李槐有点凄然地回答。 宋统殷向张晓望了一眼,原来这个李槐一家与西北将门的杜家还有缘源——杜家一门三杰杜桐、杜松兄弟俩以及杜桐之子杜文焕都是大明赫赫有名的战将,宋统殷对李槐说道:“我观玉山骑马佩剑,必是能文能武之人,玉山可愿留在阳和从军?”张晓也向李槐投去期待的目光。 李槐再次起身行礼:“两位大人抬爱,玉山受岳大人提携,不忍弃之,他日有缘,必为两位大人效力。” 张晓、宋统殷两人不由得大为叹息,三人正在谈着,张晓府中的家丁跑了进来,慌慌张张说出大事了,家丁看着李槐吞吞吐吐不敢说,李槐急忙起身要告辞,张晓却摆手示意他坐下,对着家丁喝道:“李先生不是外人,你只管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家丁这才说道,城南哨所巡防官兵来报,新平堡参将方咨昆带了五百多新平堡守军突然到了白登山鞑靼营,与督标的那帮鞑靼要火并,好像是因为前两天鞑靼打了新平堡的人,方参将声称要踏平鞑靼营。 张晓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笑着说道:“这帮鞑靼野性不改,居然敢打我大明官兵,也罢,这次就让方参将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学会点规矩。” 宋统殷无奈地站起来:“我带张传捷那哨人马走一趟吧,别闹出什么大事,这帮鞑靼平时还算规矩,这次怎么敢胡来了?” 张晓转脸看了看李槐,轻声问道:“玉山,你们榆林镇的夷兵是怎么管的?好像西北三边的官军中都有不少夷兵,而且那些夷兵还挺听话,打起仗来也卖力。” “我们三边自大明开国以来就与蒙古人打仗,打了二百多年都打出感情来了,投到我们那里的蒙古人非常多,这些人天生就是当骑兵的料,西北各镇的铁骑都少不了他们,这些人也好管,他们投过来无非就是想过好日子,不会成心捣乱,”李槐点点头回答,他悄悄看了一眼张晓,又接着说道:“管夷兵最要紧的是公道,只要军中一碗水端平了,谁也不欺负谁,一般不会出事,其实我们那里的夷兵比汉兵还好用,我们榆林镇出动精锐烧荒、捣巢时,带路、打先锋的一般都是他们,这些夷人没有汉兵的心眼多,我们对他们好,他们也会死心塌地跟我们干。” 张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玉山,你既然通晓夷务,能否陪宋副使一同去看看?” “敢不从命!”李槐答道,宋统殷高兴地拉起李槐就走。 方咨昆是天快亮时赶到白登山的,他是老军务,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也充分考虑了此次火并的艰巨和困难——对方可是精锐的鞑靼骑兵,他一跑回新平堡就咬牙从他管辖的新平堡及周边各小堡、墩台抽调了包括守口夷人在内的五百来人,还凑出四五十副盔甲和十几支能打得响的三眼铳,为了壮大他的骑兵队伍,他还从新平堡的商人那里借了不少挽马、骡子甚至毛驴,硬拼出一百多骑兵出来——如果骑挽马、骡子和毛驴也叫骑兵的话,方咨昆对自己的准备工作很满意,说老实话叫他打仗都不会这么上心,但这是他到新平堡以来第一次带这么多人出远门,不得不谨慎,准备完毕后,他带着新平堡远征军连夜出发了,目标五十里外的白登山。 明军打架的兴致显然比打仗高,当兵的这次人品都不错,天亮前就赶到白登山,对方的营地黑乎乎的一片沉寂,大概这帮鞑靼还在睡觉呢。方咨昆不愧为明军大将,出手不凡,一到白登山下的鞑靼营就下令劫营,他要趁天还没亮发起攻击,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方咨昆命令一下,明军就举着火把、吹着军号杀气腾腾冲向鞑靼营,号称新平堡第一勇将的一名守备更是身先士卒,举着大刀就带领手下几十号人抢先杀进大营。 一切似乎都挺顺利,方咨昆还在得意地想着怎么处理俘虏,突然冲上去的明军像炸了锅似的,一窝蜂地向回跑了,不断有人惊恐地大喊“有埋伏,上当了!”、“鞑靼打来了,快跑啊!”,跟在后面的明军听到喊声,也不管上官的命令拔腿就跑,白登山上也冲下一队骑兵,对着乱哄哄的明军持弓就射,明军被打得狼嚎鬼叫,拼命地往回跑,方咨昆开始还想把乱军重新组织一下,但没人听他的,反而把他也挤得不断后退,对方很快注意到方咨昆这伙骑在马上的人,立即对着他们一阵急射,方咨昆周围的家丁、亲兵马上就一阵嚎叫,方咨昆自己都挨了几下——幸好射过来的是弹丸而不是箭矢,对方还是没敢下毒手,不过挨到弹弓打来的弹丸也疼啊,方咨昆见势不妙,带着身边的家丁、亲兵捂着屁股、捂着脸,一口气跑了五里地才停下来。 这时,天已经大亮,觉得丢尽老脸的方咨昆不跑了,他必须把面子找回来,家丁、亲兵都被派出去,四处收罗逃散的败兵,只要不是打仗明军还是比较老实的,谁也不想丢了自己的饭碗,跑散的明军很快三三两两回来了,方咨昆一清点人数,带出来的五百人大多数都回来了,只有最勇敢的那个守备和他的三十来号人不见踪影,有人报告说守备大人和他的手下好像是掉到鞑靼挖的陷阱里去了,方咨昆气坏了,鞑靼什么时候也学会挖陷阱了,这明明是《三国通俗演义》里的招数啊,鞑靼也看《三国》吗? 方咨昆把手下召集起来臭骂了一遍,人家还没下狠手就把你们打成这样,要是打起仗来你们这副熊样能行吗?新平堡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方咨昆骂得大家脸都红了,说老实话,人家鞑靼够留情了,除了自己掉陷阱里的倒霉蛋,其他人都活蹦乱跳回来了,受的伤也是被弹弓打的或者逃跑的本事不济自己扭伤的,你都不好意思怪人家,可新平堡的人却出够了洋相,大家只顾得逃跑,武器、干粮丢了不少,连做饭的几口大锅都丢了,有些败家的东西还把值钱的盔甲、牲口扔了,现在还好意思向人家要吗? 方咨昆骂完了,又给大家鼓劲,现在要把丢的脸找回来,咱们说到底还是人多势众,正儿八经打还是我们赢,咱们不但要把丢了的弟兄、财物夺回来,还要让他们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众人很快又被煽动起来,喊打声响成一片。于是,方咨昆带着这帮人又浩浩荡荡杀回白登山下,不过这回他再也不敢玩小聪明了,而是老老实实在营前摆开战阵,十几个嗓门大的家伙还被派出去骂阵。 骂阵的人污言秽语还没出口,对面的营地里就出来三十来人,新平堡的人立刻欢呼起来——那个勇敢的守备带着他的人被放回来了,方咨昆也挺高兴,看来对方还是害怕了。守备回来就讲,不是他们不能打,是谁也想不到鞑靼也会挖陷阱,黑灯瞎火就稀里糊涂掉进去了,不过那帮鞑靼被他们的一身正气吓住了,只在他们屁股上踹了几脚就不管他们了,等参将大人带人来了后,马上就把他们放了,还要他带几句话给参将大人。 方咨昆一脸不屑地问:“他们是打算投降吗?没那么便宜的事。” “不是,他们的千总让我问大人,是打算死打,还是打算生打?”守备看到方咨昆和军官们一脸的不解,连忙解释道,“死打就是大家谁也不留情面,像打仗一样厮杀,有本事的活着,死了的活该,生打嘛,就是大家先定好规矩,下手时不能把人打死、打残,大家按规矩比个输赢,谁也不能耍赖,听听,人家鞑靼连打架都要讲规矩,这打架的道行不浅啊。” 军官们纷纷点点头,不等方咨昆开口,马上有人主张生打,这个主张得到一致赞同,大家出来当兵不过是混口饭吃,现在更混得军饷都拿不到了,凭什么让大家玩命,要打就生打,方咨昆也觉得不能把事闹大,生打最好,但生打的规矩得定好,不能让我们吃亏。 守备摇头晃脑地说,人家鞑靼的千总都说了,他们可以用无头箭和弹丸,长矛一律去掉矛尖,用刀的时候只能用刀背砍,人家就问我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新平堡的军官一致回答,规矩得大家一起定,凭什么他们自己就定了。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有人捂着被打肿的脸说,不能让他们用弓箭,无头箭和弹丸打在人身上太疼了,而且万一把人射瞎了怎么办?有人说,根本就不能用刀,人要是打红了眼那还分得清刀刃和刀背,伤了人他们赔得起吗?最有才的一个家伙甚至提出不能让那帮鞑靼骑马跟我们打,他们的马好,打不过可以逃跑,我们往哪跑啊。 军官们把五花八门的要求提完了,那个守备也傻眼了,这些要求傻子才会答应,他是不好意思去到鞑靼营了,于是大家推举参将大人去跟鞑靼营千总谈判,方咨昆的脑子都被这帮家伙吵昏了,他是不愿意跟一个小小的千总打交道的,但大家都认为只有参将大人出马才能压那个鞑靼千总一头,逼着那家伙认账,方咨昆无奈只好顺从民意,出面与鞑靼千总对话,不过他一定要那个守备和几个喊得最凶的军官陪他一道去。 李榆在自己的大营早就等急了,收拾了新平堡的人,他就料到那帮家伙会来报复,预先做了安排,他在金国呆了大半年也没白混,读过《三国通俗演义》的话本,按着话本里讲的挖了陷阱——这个他太熟悉了,打猎的时候没少干这个,巴克那一队人马也被他埋伏在白登山上,李榆特别强调做事不能做绝,把人赶跑就行了,尽量不要伤人。新平堡明军来的时候,离着大营老远李榆就知道了,这帮家伙一路打着火把,还大呼小叫,要想别人不知道真的很难,而且就这样他们还要劫营,这不是找打吗?乌海、巴克没费吹灰之力就把这帮家伙打垮了。大家吃早饭的时候,新平堡的明军又来了,李榆把被俘的守备那些人都赶走了,马上让大家备战,乌海他们还专门从河边捡了不少石子,就等着打一仗了。 李榆没等来明军,却把参将大人他们一帮人等来了,这帮人非要和他们定好规矩才打,李榆只好把他们请进大营,屁股刚坐下,方参将又说饭点到了,你们没让我们吃早饭,中午饭总得让我们吃吧,而且我们来的人最小的都是操守,让你请我们吃饭是看得起你,酒我们可以不喝,但肉必须有。李榆没法子,只好自掏腰包,拿出块碎银子让人到白登村买点肉回来。军官们如此,新平堡的兵也脸皮厚,钻进营地蹭饭吃,而且理直气壮,既然你们缴获了我们的大锅、干粮,我们就找你们要饭吃,新平堡来的守口夷人更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就到老乡的锅里舀饭吃,当兵的之间好说话,一会的功夫大家就混熟了,新平堡的兵还有烟叶,吃完饭两边的兵就笑眯眯地坐在河边,晒着太阳抽着烟,一边闲扯一边等着当官的拿主意。 李榆在自己那间破茅草房里头都要被吵炸了,方参将带来的军官都能说会道,一张口就指出弓箭这种武器的危害性,它不但可以射箭矢还可以射弹丸,方参将指着乌海那一口袋鹅卵石说,这东西打在人身上多疼,要是把人家的眼打瞎了,人家一家老小要你们赔,你们比我们还穷,拿什么赔人家,还有你们居然还想玩刀子,那东西多吓人,伤了人怎么办,方参将最后一拍桌子,弓箭这种大规模杀伤武器必须禁止使用,当然我们也不占你们的便宜,三眼火铳我们也不用——其实他那十几支三眼铳能不能打响他也没数。那个守备更狠,直接要求李榆他们必须下马跟他们打,这样才公平,其他几个军官也趁机提出各种要求,连打架用的棍棒轻重长短都要限制。 李榆也急了,马上提出反要求,刀和弓箭我们可以不用,但你们也不能穿盔甲,我们是鞑靼当然要骑马打仗,你们不是也有骑兵吗?新平堡的军官马上反驳,我们有盔甲当然要穿上,要不挨一棍子好受吗?我们的骑兵哪算得上算骑兵,你见过骑着骡子、毛驴的骑兵吗? 双方大吵起来,各有各的理由,谁也不肯让步,李榆有点气急败坏了,指着方咨昆喊道:“老方,你们到底是来打架的,还是来吵架的?要打就打,不打就趁早滚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8节 惊变 李榆的破房子里,双方为打群架的规矩吵成一团,谁也不愿意自己这方吃亏,而且都想压对方一头。 “李榆子,你别猖狂,老子这一架还打定了,今天不打完这架老子还不走了。”方咨昆也发火了。 “走不走随你,别指望我管你们晚饭。” “你们督标还有口饭吃,我们新平堡的口粮都快断了,吃你几顿饭又怎么样?信不信老子现在揍你。” 眼看李榆和方参将要打起来了,两边的人赶紧来劝,闹了一阵后,经过双方的努力和妥协,总算把打架的规矩粗劣定下来了,双方约定,大家一律用棍棒,但只能是木棍,铁棍、铜棍、狼牙棒等凶器坚决禁止,不许使用弓箭,也不许穿盔甲,鹅卵石、砖头等远程暗器不得使用,至于骑马、骑驴不做限制。 接下来的斗殴就像场闹剧,当兵的早就没心思打架了,胡乱舞几下棍棒就算交差,丰州骑兵们优势太明显了,他们所到之处明军立即崩溃,士兵们没等棍棒砸下来就捂着头爬到地上——这也是事先约好的,捂头爬地的人算作伤亡,可以退出战斗,有些新平堡的军官也想打一下,可等他们把人凑起来,丰州骑兵们就跑了,新平堡的人还没想好该不该追击,这帮骑兵很快又迂回到他们的另一侧接着打,连续几次后,新平堡的兵也懒得打了,三三两两退出战团,新平堡的骑兵更是惨不忍睹,跑又跑不过,追又追不上,吃了几回亏后,就以伤亡为由找地方歇着去了,丰州骑兵们打得没趣,干脆与新平堡的兵凑到一块看起热闹。 李榆倒是真打,他有这方面的经验,打这种架首先要打对方领头的,把带头的干倒,其他小喽啰就会散架,所以他一直就追着老方打,老方也不傻,一直躲着他,等李榆把他的家丁、亲兵陆续收拾完了,老方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他俩先是骑在马上打,棍棒交错打到一起,几个照面就把棍棒打折了,两人抱打在一起都落下马来,于是拳脚相加接着打,老方是练过洪拳的人,号称腿功大同第一,对着李榆连施飞腿,不过这招对李榆没用,李榆比他高出一个头,腿也更长,几脚就将老方踹了个跟头,老方急了施展铁头功,一头撞向李榆,李榆没想到老方会这一招,被道,“副使大人,晚生有个请求,待晚生从京师回来能否在阳和暂住些日子?” 宋统殷大喜:“好啊!玉山大才,总督大人和我都希望你能留在阳和,这里有的是事要你做。” 宋统殷回到总督府复命,张晓也没说什么,大同镇的现状就是这样,你还能怎么管当兵的,不过这帮鞑靼留在关内始终是个麻烦,宋统殷想到了一个新主意,自俺答封贡以来,宣大三镇的巡边定例就名存实亡了,当兵的赖在边墙上不愿出去,当官的也不愿操这份闲心,大明对边外消息来源主要依赖顺义王府和一些受大明敕封的蒙古台吉的通报,剩下的就是守口夷人和互市商人带来的五花八门的小道消息,边外草原那边发生了大事,往往一个多月后宣大这边才得到消息,宋统殷认为现在插汉西侵,宣大边外瞬息万变,必须派出得力的人出关巡边,一有消息马上通报,免得明军这边两眼一抹黑应对失策。 “鞑靼营这回总算没出大事,但这帮人留在关内还是不妥,说不准哪天会惹大祸,不如就派他们到阳和口外驻扎,顺便把大同边外的巡边、查探的事担起来,这伙人对大同边外人地两熟,那个李千总也算本分,这差事对他们最合适。”宋统殷胸有成竹地对张晓说道。 张晓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想到宣大明军的德性,马上有点泄气了:“献征,这是件好事,可咱们的兵不中用,这帮鞑靼没人看着,一出关会不会散了?” “不怕,咱们在守口堡每十日给他们发一次口粮,好好办差就有饭吃,不听话就饿他们几天,我不信他们不老实,就是他们在边外闯了祸咱们也不怕,他们没我们的旗号、军衣,我们可以不认账,”宋统殷讲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缺德了,马上又为李榆他们讲起好话来,“他们出关为我大明效力,我们也不亏待他们,每人赏几钱银子,再发些御寒的衣物,这些人都穷惯了,得了好处一定会感恩戴德,不卖力都不好意思。” 张晓听了连连点头,这帮鞑靼人也不多,花不了多少钱,大明招募个光屁股的步卒都要给五两银子的安家钱,李榆他们投奔过来,他张晓除了管饭,一分银子都没给,现在把人家赶到关外当差,再不给点好处,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于是李榆他们刚把白登山的地皮踏熟,又被赶到关外去了,不过张晓花的钱很快有了回报,李榆出关巡边才几天就派人送来一个惊天的消息,虎墩兔憨终于动手了,哈喇嗔(明朝官方对喀喇沁的称呼)的首领白言台吉被打得大败,仅带数百人向西逃窜,永邵卜万户已经崩溃,插汉攻击哈喇嗔得手后马不停蹄又向西攻击土默特万户,土默特首领大明的顺义王卜失兔仓皇西逃袄儿都司(明朝官方对鄂尔多斯的称呼),俺答与三娘子的曾孙习令色台吉向插汗献出了归化城(明朝万历皇帝给库库和屯的赐名),插汉西征初战大捷。 张晓与宋统殷击掌相庆,他们终于有救了,他们前天刚得到从京师来的消息,大明皇帝下手了,可怜的魏公公正在赶往凤阳祖陵去司香的路上,突然听到皇上派人要抓他的消息,他老人家自知罪孽深重,十一月初六在阜城的一个旅舍中上吊自缢,魏公公一死朝局大变,正闲着发慌的朝臣们精神振奋,立即投入到他们最善长的内斗之中,一场揭批阉党分子的运动在大明皇帝的支持下轰轰烈烈展开了,宣大边外那点鞑靼的破事人家理都不想理了,张晓这下真的病倒在床上了,大明党争的残酷他知道,玩这个的没一个好东西,整人那是要斩草除根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也要上吊了。 听到宋统殷带来的插汉大捷的好消息,张晓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两只老眼热泪盈眶,兴奋地用发抖的手指着家丁说道:“快,快,准备纸墨笔砚,我要给皇上写奏折。献征,你也要给尔律去信,让他也上书朝廷,就说虎墩兔憨大捷,袄儿都司必有大乱,‘内变不敌外变’,尔律果然说中了。” 张晓这次亲自写奏折,他要告诉忙着疼殴阉党的朝臣们,宣大边外出大事了,你们想不管都不行,宣大一线几十年的安定全赖俺答封贡后大明与蒙古右翼三万户友好相处,现在大明的顺义王和永邵卜的首领都被赶走了,宣大危机一触即发,看你们还敢不敢打我老人家的坏主意。他挥笔写道:虎墩兔憨携十万之众而来,穷极疲困则必定南下,或胁赏朝廷或掳掠边内,从此宣大边墙永无宁日,宣大有失则京师必危,而宣大三镇承平日久,武备荒弛,三镇官兵已到了无饷、无兵、无粮、无械的地步,如何抵御强敌?朝廷必须早做主张,以免日久生变。张晓写到这里,笔锋马上一转,声称自己自接任宣大以来,无一日不如履薄冰、苦心经营,惟愿苦思竭虑以报效朝廷,无奈才学不卓,且耳聋眼花、身心疲惫,恐难担当此大任,恳请朝廷准臣骸骨还乡,另选旷世良才以任宣大,臣不胜感恩之极。 张晓写完奏折,得意地点点头,宋统殷在一旁击掌叫好:“老大人这份奏折一上,朝廷那帮读死书的家伙也能明白,宣大这地方现在就是滩浑水,想动我们就得自己下水,我看他们谁有这个胆量,岳尔律说得对‘内变不敌外变’,想把我们定成阉党,皇上也得掂量一下。” 两人大笑起来,魏公公死了,以他老人家为领导核心的阉党土崩瓦解已成定局,上了魏公公船的人注定要倒霉了,像他们这样沾了个脚尖的人倒不倒霉也就是皇上的一念之差,幸好边外要大乱了,他们还有救。 十二月中,塞外的冬天到了最冷的时候。朔风呼啸着卷来鹅毛大雪,往日热闹的守口堡大市早已空无一人,远处边墙厚厚地盖了一层雪,上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面明军的红色大旗被风雪吹得呼啦啦响,从守口堡出来过阳和口向西沿着虎儿山走不了几里,在一个避风的山窝处伫立着几间茅草房和几十顶蒙古人的帐篷,周围还筑起了木栅,这里就是李榆在守口堡外的营地。 李榆把自己的营地从白登山迁过来一个月了,兄弟们对这个命令也没什么意见,他们本来就是塞外的鞑靼,在哪儿当兵不是一样混饭吃,这里离家更近还没人管他们,何况他们每人还得了五钱银子和一件棉衣,他们当然乐意了,至于汉兵害怕的巡边,对他们来说就跟遛马差不多。 李榆此时正坐在自己的大帐里,不声不响地拨着地上的火盆,乌海、巴克、韩大功等人笑嘻嘻地看着眼前一个家伙拼命地往嘴里送高粱米饭,这家伙胡子拉碴、破衣烂衫也不知道有几天没吃饭了,吃的直打嗝却还在使劲咽,李榆忍不住说他:“毕力格,我这儿管饱,可你也不能噎死自个呀,你都吃了三大碗了。” “榆子兄弟,你是不知道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要不是找到你,我不被饿死也得被冻死。”毕力格打着饱嗝说道,他接过韩大功递过来的水猛喝了几口缓缓了气,对着李榆说道,:“还是你们这儿好,能有口饭吃,我哪也不去了,赶我也不走,我就跟着你干了。” 毕力格这段日子是真遭了罪,李榆离开巴雅喇营后,巴雅喇营很快就解体了,毕力格又回顺义王府继续当他的小官,本来过得还算稳当,可没想到察哈尔人打过来了,顺义王博硕可图汗谁也不管了,把土默特川往俄木伦、巴图俩儿子手里一塞,带着他的几个老婆就跑路了,俄木伦见势不妙也后腿跟着跑,巴图倒是想打一下,可还没等他把人凑齐,察哈尔人就打上门了,库库和屯的习令色毫不犹豫就向察哈尔汗投降,把他曾祖父阿勒坦汗拜佛的家庙大召寺都献给了察哈尔汗,巴图只好护着被赶出大召寺的绰尔济喇嘛向西逃窜,习令色和察哈尔汗派来的合把气喇嘛趁势追杀,把库库和屯一带拥戴博硕可图汗的部落打得落花流水,万幸的是这时天下起了大雪,而且一下就是好几天,察哈尔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准备过冬,俄木伦、巴图哥俩总算有机会能喘口气了。 俄木伦、巴图跑了,但像毕力格这种博硕可图汗的小爪牙就倒霉了,他这种小人物没资格跟着台吉们逃跑,可是习令色和合把气喇嘛清算博硕可图汗余孽的时候,这种小人物绝对是要镇压的对象,毕力格当然不会等死,他们家过去就是习令色家的奴才,主子倒霉的时候,他跳槽跟了博硕可图汗,而且还欺负过习令色,习令色翻了身绝不会饶了他。毕力格带着一家十几口人冒着大雪就往南逃,他帮博硕可图汗经手过买卖,认识几个明国的边商,他打算通过边商的关系移民到明国,那几个边商真不错,马上就把他介绍给明国官员,明国官员也非常爽快,直接就伸手向他要钱,毕力格现在哪里拿得出钱,只好苦苦哀求人家,明国官员立刻翻脸,你没钱还想移民啊,看我们大明日子好想混饭吃啊,滚一边去。那几个边商朋友见他要倒霉,干脆也不理他了,毕力格几乎要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这时他想起他还有个投奔到阳和的好兄弟李榆,于是他抱着一线希望,沿着长城一路打听加乞讨去找李榆,靠着沿途那些当守口夷人的老乡帮忙,他总算把李榆找到了,见到李榆时他一头就昏倒了,喂了几口热汤才缓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59节 恳求 “毕力格,你告诉我,习令色还有那个合把气喇嘛在库库和屯干坏事没有?板升的乡亲们还好吗?你实话实说,有谁干了坏事,我就杀了他。”李榆见毕力格吃饱喝足了马上就问起他最挂念的事。 “察哈尔人还没来得及干坏事天就下雪了,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乱跑,只在板升抢了点粮食就回去过冬了,库库和屯就剩下合把气喇嘛和少量的察哈尔人,习令色台吉把板升和库库和屯看成他的地盘,也没做太过分的事,”毕力格回答道,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到:“今年是这场大雪救了大家,开春后察哈尔人肯定要回来打俄木伦、巴图他们,那时大家才到了受罪的时候,许多乡亲都开始逃难了,我到边墙的时候,看到不少人都挤在几个边墙关口上,明国人心肠真狠,有钱的人可以入关,穷老百姓冻死饿死在关外理都不理,还有人翻边墙时被明军射死了,今年冬天肯定要死不少人。” 李榆叹了口气又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问道:“你知道乌兰和哈达里去哪儿了吗?” “乌兰公主跟巴图台吉在一起,我听说他们陪着绰尔济喇嘛到美岱召了,哈达里一直被公主带在身边,还有那个那木儿,乌兰公主到哪儿他肯定跟到哪儿。”毕力格低声回答,他突然想起在关外看到的那些冻死饿死的尸体,还有躲在山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乡亲,忍不住哭了起来:“榆子,你是巴图鲁,你要救救乡亲们啊!杀虎口、得胜口外现在每天都在死人,连尸体都没人收,开春之后还会更惨,察哈尔人还有俄木伦、巴图他们谁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打起来的,那时库库和屯就是一片战火,土默特完了,板升也完了,乡亲们会血流成河的。” 毕力格的抽泣声触动了大家的隐痛,他们的眼圈也红了,乌海和巴克也向毕力格打听过了,他们的家人已经西逃了,现在过得一定很苦,有可能饭都吃不上,乌海对着李榆说道:“那些台吉、诺颜老爷们都是群窝囊废,他们肯定是没指望了,你是我们草原上真正的巴图鲁,我们不当明军了,你带着我们回去吧,土默特人虽然几十年没打仗了,但骨子里还有血性,只要你肯领头,就会有人拿起弓箭跟着你去战斗,巴图鲁,这个时候你要站出来!” 不爱说话的刘石头挥舞着拳头叫道:“那些台吉们都不是好人,他们要打仗,肯定会把乡亲们害苦的,榆子哥,带我们回去吧,我们把板升的乡亲们召集起来,谁敢祸害我们,我们就跟他拼了。” 众人七嘴八舌围着李榆吵作一团,李榆被他们吵烦了,猛地站起来,指着众人喊道:“我可以为乡亲们去死,但我是穷光蛋,我没钱、没粮,离开了明军我们都会被饿死,你们让我拿什么去救大家!” 李榆不理大家了,他一个人冲进风雪中狂奔,在一片空旷的雪原中他站住了,对着远处山梁上的长城嚎哭起来,风雪不停地扑打到他的身上,他一点感觉也没有,现在他的心里比谁都难受,他不想打仗不想看到别人流血,东躲西藏跑到这里,以为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可是战乱还是找到他,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聪明人,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大事,他需要有人可以依赖,在乌拉山时有库鲁大叔、乌岱大叔还有萨满爷爷可以依靠,在金国有四贝勒、萨哈廉、库尔缠、达海给他教诲,到了库库和屯也有绰尔济喇嘛关心他,就是在白塔村也有李富贵那家伙可以出出主意,但到了这里没人能帮他了,他只能自己拿主意,可现在这么危机的情况,丰州川有如此多的乡亲需要救助,他究竟该怎么办呢? 李榆一时间气血上涌,朝着空中挥舞双拳,对着风雪高声呼喊着:“库鲁大叔、库尔缠师傅、绰尔济喇嘛,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没人回答他,只有风雪还在呼啸。李榆模糊的双眼中,一会出现了觉华岛、西拉木伦河那尸横遍野的场景,一会又出现了扎布大叔、苏和大哥、绰尔济喇嘛、李富贵还有乌兰对他微笑的画面。李榆擦了擦眼泪,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李富贵说得对,现在天下大乱,你能躲到哪去?既然无法躲避,那我就要披上盔甲、拿起弓箭战斗,我不能亲眼看着那些乡亲们白白死去,他的耳边响起鳌拜在乌拉河边的喊声:大汗说了,额鲁巴图鲁是,已经有人弹劾他了,但皇上和内阁一听说宣大边外出了大事,立即就把奏章压下来,几个闹得最凶的愣头青御史也受到了阁臣们的警告,谁再闹就派谁去宣大三镇,这帮家伙立即老实了,这次张晓有惊无险过关了,只要张晓不倒霉,宣大的官员也不会倒霉,可以继续当他们的官,而且这次多少还捞了点赏赐,于是三镇官员们皆大欢喜。 三镇官员精神头一来,腰板也硬了,连察哈尔汗派到大同的使者也不放在眼里了——察哈尔汗打了大胜仗,一举端了博硕可图汗的老窝,把明国授的顺义王大印都缴获了,察哈尔汗得到顺义王大印,觉得自己就是大明的顺义王了,立即派人到大同胁赏,卜失兔跑了,你们还有我察哈尔汗,我替他当你们的顺义王,守边的事我替他干了,但我不能白干,你们每年给右翼各部的市赏现在得给我,咱们照样和以前一样互市,谁也不会吃亏。但大明官员历来只认人不看事,大同巡抚张翼明连使者的面都不肯见,大同知府马士英还把使者骂了一顿,大明的顺义王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吗?要钱一个子都不给,马市我们也不会再开了,你们从哪来的马上回哪去。使者挨了一顿骂灰溜溜走了,大同的官员把情况报告给宣大总督,张晓立刻给大同官员撑腰,对虎墩兔憨就得这样干,看这个穷鬼能在宣大边外呆多久。 宋统殷现在对李榆越来越有好感,这家伙老实听话,叫他出关就出关,而且一出关就给大家带来好消息,这家伙还很能打,以后叫他弄几颗首级回来也不是大问题,到时候糊弄京师那帮糊涂蛋就有办法了。宋统殷向张晓提议,给李榆赏几个钱再升他做都司,让这傻小子以后死心塌地跟我们,张晓对给李榆赏钱没意见,反正皇帝给的那三十两银子他没看上眼——皇上太抠门了,出手才三十两,说出去都让人家笑话,但给李榆升官他有些犹豫,李榆太年轻,才在明军混了两个月就当都司也太快了点。 宋统殷一脸苦笑说道:“老大人啊,现在我们明军的官早不值钱了,有官职但不发官饷,你给人家还得看人家乐不乐意要呢,您的督标游击一门心思做生意,今年突然遇到打仗,马市的买卖做不下去了,他从太原、平阳、泽州那边进的货全砸在手里了,这家伙可怜巴巴都有上吊的心了,哪还会干正事,现在整个阳和能拉出去打的,就李榆和张传捷这两百来人了,您一分银子的军饷都拿不出来,以后还怎么用他们,现在只能每人给个都司的官职安抚一下了。” 张晓叹了口气,挥挥手:“这事你看着办吧,朝廷一毛不拔,我们只能维持一天算一天了。” 宋统殷兴冲冲地办好公文,又准备了十两银子的赏钱,还没等他派人给李榆送去,李榆自己就找上门来。宋统殷见到李榆,把公文和银子往桌案上一放,和蔼地说道:“李千总,你这段日子差事办得很不错,总督大人和本官都看在眼里,我大明绝不亏待有功之臣,总督大人已升你为都司,银子你拿去,这是给你的赏钱。” 李榆默默地收起公文和银子,过了一会他吞吞吐吐说道:“副使大人,您能不能给我们拨点饷银,实在不行给些粮食也可以。” 宋统殷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李榆这么老实的人也会伸手了,他愣了一下,冷冷地回答:“我大同镇官兵都没有发饷,难道单单为你发饷吗?真是岂有此理,你退下吧。” 李榆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又重新鼓起勇气说道:“大人,边外有很多人要饿死冻死了,求大人救救他们吧,顺义王是大明册封的,那里的老百姓也是大明的子民,草原上要打仗了,许多人会活不下去的,大人开关让他们进关躲避战火吧,他们都会对大明感恩戴德,只要大人开恩,我们愿意效忠大明,为大明守边,为大明征战。” 宋统殷大怒:“你到底是汉人还是鞑靼,你在为谁说话,大明边墙只要关口一开,边外的鞑靼就会像潮水一样涌入,大明如何养得起这么多人,他们没饭吃就会肆意掳掠,你想为了那些边外的鞑靼祸害关内的汉人吗。” “不会的,那些草原上的穷人一点不坏,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会守大明的规矩的,”李榆看到了宋统殷一脸不屑的样子,又改口说道:“要不我们出兵吧,把察哈尔人赶走,让草原恢复平静,草原上的人都很勤快,他们会种地、会放牧,只要大明给一点点粮食,大家就能活下去,大人,我可以带着我的人给明军带路、打先锋,我们可以不要军饷。” “滚出去,你这个不认祖宗的叛逆,你还真的想当鞑靼了,亏你想得出这个主意,你想祸害我们大明吗?”宋统殷咆哮了。 “我不是叛逆,我是乌拉人,我谁也不想祸害,我就是想帮助丰州川的穷人活下去。”李榆大声回答道,他眼圈一红,转身向外走。 “站住!”就在李榆要走出大堂时,宋统殷喊住了他,宋统殷走上前为李榆整了整衣服——这身衣服还是他送给李榆的汉服,他叹了口气说道:“你太年轻,什么事都不懂,大明救不了任何人,能救自己就不错了,鞑靼生性残忍暴虐、不习教化,放他们入关,用不着几年就会成气候,那时就会后患无穷,出兵更不现实,宣大三镇要守卫三千里内外两道长城,哪里还有余力出关。”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守长城,长城数千里防线会把我们拖垮的,我们应该出关,草原上的人很淳朴,只要对他们好,他们会拥戴大明的。”李榆激动地答道。 “长城已经把我大明拖垮了,大明民贫兵疲早就失去了驰骋草原的雄心壮志,能守住边墙还得靠运气,但只要我们能守住边墙,为大明赢得时间,凭大明之人口众多且地大物博,必定有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大明强大了,天下也就安定了,”宋统殷抚摸着李榆的肩头,郑重地说道,“李榆,我告诉你,你是汉人,是我大明的汉人,绝不是乌拉人,更不是鞑靼,凭我几十年的学识,我坚信这一点,你是我见过的明军军官中最有战将潜质的人,你一定要忠于大明,做大明的忠勇之士。” 看到李榆平静下来,宋统殷接着说道:“你向我要钱粮,我确实拿不出来,不过我会尽量多给你发些口粮,但这没有用,丰州川这场大乱照样会死很多人,你根本救不了他们。” 李榆离开了,宋统殷望着他的背影,更加深信自己的判断,这孩子肯定是我大明子民,胡虏禽兽也,残忍暴虐,绝不会有这样善良的本性,此人只是脑子坏了,但只要加以教化,必是大明的一员悍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0节 抢婚 李榆除了十两赏银一无所获地回到营地,升官对他没有意义,手下还是那些人,军饷照样没有,弟兄们巡边时又捡了不少饿得半死的人回来,没多久就添了五百来张嘴,李榆的钱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大家只好节衣缩食,一起苦苦地熬日子,李榆还带着巡边的兄弟出去打了几次猎,多少得了些猎物。 那些被捡来的人也不愿意吃闲饭,缓过劲来就尽量找些活干,老弱妇孺帮着喂马、做饭、缝补衣服,一百多个青壮还参加到李榆的队伍中——这一百多人都有马,饿得要死的时候还能保住马,这就是当好兵的料,李榆报到上面,宋统殷对有马的青壮全部都认,一律发给口粮、马料,只是他告诉李榆这些人只能算杂役,不会发给军饷——这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宋统殷在正月初一还派人送来一些白面和猪肉让大家过年,另外还给了李榆十两银子作公事费,这让李榆对宋统殷感激不尽。 毕力格和韩大功回来了,他们俩在蛮汉山和马头山之间转了一大圈,还按李榆的吩咐画了图,他们对李榆说,这一带有的是地方可以住人,如果人手够多,只要守住沧头河、饮马河,别人想打进来也不容易,实在不行还有几条山沟可以在遇到危险时躲藏,就是粮食不好解决,没那么多土地可以耕种,能放牧的地方也不多,那里过马头山离得胜口、杀虎口都不远,要是能从明国得到援助就好了。 陈二柱、刘石头也回来了,还带来了孟克——孟克回到白塔村后正准备找李榆,他是真把李榆当自家兄弟,见到他们立即就跟来了。孟克还是那个德行,见到李榆就大喊大叫:“大把头,你不是在明军里当官了吗?怎么越混越穷了,你怎么穿了件汉人的棉袍,德格送你的那件裘皮衣服呢?” “你管我的,那件裘衣换粮食了。”李榆没好气地回答。 “我说你败家没错吧,你看我和草上飞出去一趟就轻轻松松赚了几十两银子。”孟克得意晃着手中的布袋说。 李榆不理他了,孟克这才讲起正事,其实鄂尔多斯的生意也不好做,他们和延绥边外的一帮家伙结成团伙,一直向西到了甘肃镇边外,总算做成了几笔买卖,黄河结冰时他们才溜回老家,回家一看自己的老窝居然让人掏了——察哈尔人抢了他们的板升老家,赵吉立刻恼羞成怒,他才不管是谁抢了他家,他可以抢别人,别人休想抢他,赵吉带着他们和库库和屯的习令色、合把气喇嘛打了几仗,谁也没占到便宜,他估摸着这一仗开春之后肯定要大打了,自己这边人手不够,就把孟克、博尔术留在板升,他自己和丘显到延绥边外邀人手去了。 孟克笑着说:“大把头,你这里已经有不少人手了,等草上飞回来咱们合到一起,打他察哈尔那些王八蛋,反正我也回来了,我还是跟着你混吧。” 陈二柱还从美岱召带回了巴图的一封信,巴图告诉李榆,他们已经邀右翼各部到库库和屯会合,居住在喀喇沁东北部的苏布地台吉开春时也会带领部众赶到,到时候土默特和喀喇沁可以凑齐十万部众和察哈尔汗决一死战,巴图痛骂察哈尔汗是个恶毒汗,他发了疯似的杀戮抢掠,那些右翼各部的台吉、诺颜们落到他手里,不但自己人头落地,部众、财物还有家中的女人都被他分给自己的手下,巴图希望李榆能尽早到他那里,和他一起铲除这个恶魔。另外,巴图信中还说,绰尔济喇嘛到了美岱召,乌兰、那木儿都在陪着他,乌兰一直把哈达里带在身边悉心照顾,让李榆不要担心。 乌兰也托陈二柱来了一封信,信写得很简单:你是巴图鲁,所以你必须守信用,你答应过的事必须做到,父汗从鄂尔多斯带信来,要我开春时嫁到鄂尔多斯,你不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李榆想了想,提笔给宋统殷写了封信,他在信中报告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现在天气已经转暖,右翼各部正在陆续向归化(万历皇帝给库库和屯的赐名)集中,而察哈尔汗也绝不会放过对手,肯定也会倾尽全力参加归化的会战,以他对双方的了解,即使右翼各部凑出十万之众,也绝不是察哈尔的对手,此战右翼各部必败无疑,而唯一能帮助右翼各部的只有明军,如果能从大同、宣府和山西三镇抽调精锐悍卒万人,趁察哈尔与右翼各部酣战之时突然出关助战,察哈尔必定崩溃,那时察哈尔对大明边墙的威胁自然化解了,宣大边外可以重新恢复稳定。李榆写到这里又觉得让明军出关有点不靠谱,于是补充道,如果明军无法出关,那么请求大人给我一些粮草、箭矢,我带人去归化,一者可以向右翼各部宣示我大明对他们的支持,鼓舞他们的士气,二者可以直接了解战情的变化,及时向关内通报,以免我军应对失策。 信送到阳和好几天后,宋统殷才回信,他对李榆能冷静思考问题大为赞赏,同时也明确告诉李榆,明军出关绝无可能,但李榆愿意去归化他也支持,总督大人已经同意拨给他们一个月的口粮,箭矢等军械也可以给一些,只是他不能打出明军的旗号,大明的官府也不会给他任何文书,到归化后如何行事由李榆自己定,并且要把归化的情况迅速向阳和报告。宋统殷警告李榆,务必谨慎行事,鞑靼与插汉争斗毕竟是蒙古人自己内部的事,绝不能让大明深陷其中,否则后患无穷。 李榆很满意,宋大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立刻开始准备出行的事,这次他要带一百五十个人出征,分成三队,乌海、巴克和孟克各带一队,其他人由毕力格、韩大功带着留守原地。为了让队伍看起来像回事,兄弟们还绞尽脑汁为自己设计了军旗,李榆兴冲冲地拿着他认为最好的设计图案给宋统殷过目,宋统殷是哭笑不得,虽然不让你们打明军的战旗,但你们的军旗也得像回事啊,这狼头分明画得是个狗头嘛——这是孟克干的事,韩大功画的黑鹰旗想法还不错,就是画得有点像乌鸦,宋统殷要给李榆露一手,自己亲自提笔作画,他的画功底子不错,很快一只张牙舞爪、眼露凶光的黑色苍鹰就出现在画面上,李榆忍不住拍手叫好,宋统殷又随手把底面用红笔点了几笔,告诉李榆就用这面红底黑鹰旗做你们的旗帜,好歹也让你们和明军沾点边。 正月末,李榆带着自己的三队骑兵一大早就出发了,李榆走在最前面,刘石头在他身后得意地把手中崭新的红底黑鹰旗舞来舞去,陈二柱一脸羡慕地看着他,有意把手中的牛角号使劲吹,这是陈二柱的新差事——行军打仗必须有军号,陈二柱被选为兼职号兵,虽然大家都觉得他的号声更像吆喝牲口,可再也找不出比他吹得更好的了。 长城边外现在雪还没化,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沿长城一带丛山峻岭,不适合耕种、放牧,住在这里的人本来就稀少,又正逢战乱人差不多跑光了,行走三十里不见人烟,士兵们想到要回家了,精神抖擞、不知疲倦地向库库和屯方向疾驰,李榆还是很谨慎地放出斥候,他必须保证自己这支队伍的绝对安全,谁知道察哈尔人会不会从哪儿突然冒出来。 队伍行进途中,前方突然传来鸣镝声,李榆急忙命令队伍停下,正在他疑惑之时,充当斥候的巴根带着两骑人飞速地跑来,人马越来越近了,李榆惊奇地认出其中的一个小身影,那个小身影显然也看见了李榆,老远就大喊起来:“榆子叔叔,快去救乌兰姐姐!快去救乌兰姐姐!” 李榆飞奔着迎上去,那个小身影很快就扑进他的怀里,李榆亲切地抚摸着怀里的孩子,高兴地说着,“哈达里,你又长高了一些,身体比以前也结实了。”他接着问旁边的青年,“吉达,你也来了!快告诉我,乌兰出什么事了?” 乌兰的侍卫吉达连忙说道:“榆子哥,俄木伦台吉到了美岱召,硬逼着乌兰公主马上嫁到鄂尔多斯,还派他的管家茂汉大叔和他的手下勇士博托克护送乌兰公主出嫁,绰尔济喇嘛和巴图台吉也拦不住了,乌兰公主说只有你能救他,让我和哈达里找你,我们快去救乌兰公主吧,也许能在黄河边截住他们。”他是板升出来的人,也习惯学着村里的陈二柱、刘石头那样称呼李榆。 孟克正好过来,听了吉达的话立即大喊起来:“这还了得,大把头,你的女人要被抢走了,我去帮你抢回来。” 李榆瞟了孟克一眼,他一个穷光蛋,还没痴心妄想到要娶乌兰的地步,不过他确实想和乌兰在一起,他绝不能见不到乌兰,李榆冷冷地说道:“乌兰想呆在哪儿就可以呆在哪儿,谁也休想强迫她,俄木伦是她大哥也不行,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把她怎么样。” “吉达,你带路,孟克,带着你那队人马一人双骑跟着我追,其他人随后跟上。”李榆一挥手就冲了出去,孟克带着人大喊小叫地跟在他身后,吉达、哈达里跟着就追。乌海、巴克对视一眼,立即向着众人高喊:“咱们快跟上,好多年没见过草原上的抢亲大戏了,咱们也不能错过啊!” 李榆带着人不停地狂奔,天黑了就打起火把继续跑,途中马都没下过,饿了在马上吃几口干粮,困了在马上眯一会儿,天光大亮时,他们终于冲到了黄河边,接着就四下派人搜寻,孟克、吉达带着人杀气腾腾,逢人就问见到顺义王府的车驾没有。 乌兰没想到她的异母大哥俄木伦会跑到美岱召逼婚,本来她的婚事两年前就定了,博硕可图汗要把她嫁给鄂尔多斯济农额麟臣的一个重臣,那家伙有部众也有钱,当然年龄也不小,将近六十了,这在蒙古各部也不算什么,大家结亲看重的是家产和部众,年龄大点也没关系,老头子死了,接着改嫁他的儿子、孙子就是了,可乌兰坚决不同意,她是在丰州川长大的,从小就和哥哥巴图一起接受了汉化教育,她才不愿意嫁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老头子,巴图暗中也竭力支持她抗婚,这件婚事也就一直拖了下来,不过现在抗不动了,博硕可图汗一口气逃过黄河,他要翻本就需要部众和钱财,这两者他那个老女婿都有,于是博硕可图汗开始逼婚了,巴图和乌兰扛不住就拖,最后俄木伦也急了——他也需要鄂尔多斯贵人们的支持,于是他干脆亲自出马硬逼乌兰出嫁,最终乌兰还是被拖上车驾,由俄木伦的人护送去鄂尔多斯成亲,不过这一路很不顺利,巴图虽然不满,可他也没胆子公然和他的父汗、兄长作对,跳出来的是那木儿,他自己娶不到乌兰,但他也决不会让那个老头轻松娶走乌兰,一路上那木儿就不断地捣乱,光抢亲他就抢了三、四回,期间还玩了堵路、抢马等花样,每次都被俄木伦的手下大将托博克揍一顿,要不是看他老爹是东哨有实力的巴图鲁,托博克真想一刀宰了他。 快到黄河边了,那木儿干脆堵在路中间大哭大闹,俄木伦的管家茂汉派人赶他走,那木儿抡起鞭子把几个想把他拖走的奴仆打得嗷嗷直叫,托博克发怒了,这小子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他忍不住拔出刀子,那木儿连忙也长刀出鞘,两人又打了起来,那木儿这回是真拼命了,刀刀直奔托博克的要害,托博克被打急了,架住那木儿势大力沉的一刀,飞起一脚将那木儿踹下马,不等那木儿爬起来,就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乌兰大惊失色,急忙取出弓箭,对着博托克喝道:“博托克,你要是敢动那木儿一下,我就杀了你。” “公主,你放心,我不会杀这小子的,等他回去让他爹教训他吧,”博托克冷笑一声答道,他向身后一挥手,“茂汉大叔,你们先走,我看住这个讨厌的家伙。” 车驾又启动了,那木儿知道自己拦不住了,双拳捶地大声嚎哭起来,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博托克漫不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这地方现在只有我们的骑兵,听声音还挺整齐的,好像平时练得不错,那队骑兵渐渐靠近了,被博托克压在身下的那木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博托克,收拾你的人来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李榆径直冲到乌兰的车驾前,大声对着乌兰喊道:“乌兰,你告诉我,你不想离开我们丰州川?” “我哪也不想去,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乌兰兴奋地大喊,双眼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她日思夜想的人终于来了。 茂汉纵马拦住了李榆,冷冷地问道:“年轻人,你来干什么,这是博硕可图汗的公主出嫁的车队,你这样会受到重罚的。” “大叔,我是来抢婚的,您给我讲讲怎么抢才合适。”李榆不好意思地低声问道。 茂汉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博托克一脚踢开那木儿,气呼呼地上了马冲过来,这趟差事太不顺了,先是一个疯子捣乱,现在又来了一个傻子,他用刀尖指着李榆大喊到:“茂汉大叔,不用跟他废话了,今天不杀人是不行了,让我宰了这个小子。”说着一刀就砍向李榆的脑袋。 李榆急忙持槊招架,嘴里喊着:“大叔,这样打一架就算抢婚吗?那我可就动手了。” 李榆长槊一舞开,博托克立即感到压力,他是跟俄木伦从西海回来的,与明军打过仗了,骑术、刀法都很不错,在土默特各部也是有名的勇士,但这个对手太强了,骑术两人差不多,但对方的力量和出招速度远远超过他,李榆的长槊比他的短刀招术还快,刺、挑、砍、砸一阵比一阵快,压得博托克喘不过气来,几乎无力反击,三个照面之后,两人刚刚一错马,博托克好不容易躲开一个直刺,就被李榆反手一扫,槊杆砸在博托克腰上,将他从马上打了下来。 “打得好!博托克快认输吧。”那木儿又蹦又跳为李榆喝彩,孟克、吉达和哈达里他们使劲高呼“巴图鲁!巴图鲁!”,博托克灰头灰脸地爬起来,这次他的面子可丢大了,不过他还不死心,指着李榆叫道:“我在马上打不过你,你敢下马和我打吗?” 李榆笑了笑翻身下马,博托克不等他站稳就扑上来,托博克是摔跤好手,揪住李榆的衣服使足了力气给李榆来个背摔,不过李榆的人高体壮,他根本扳不动李榆,反被李榆重重地扔了出去,托博克不服气,爬起来又上,被摔倒三四次后,博托克终于泄气了,躺在地上大声嚎叫,再也不肯起来了,这回在场的众人都被李榆折服了,一起随着孟克、吉达和哈达里使劲地高呼“巴图鲁!巴图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1节 聚兵 李榆昂首挺胸向众人扫视一周,没人再敢出来挑战,于是他大步流星走向乌兰,茂汉急忙大喊:“快拦住他!”博托克也一骨碌爬起来,指挥护卫们拦住李榆,孟克立即把手一挥,吉达、哈达里和其他五十名骑兵一起举起了弓箭,那木儿提起着刀追上李榆,紧紧地跟在他身旁,博托克的护卫们吓得脸色苍白,他们只有三十来人,打起来肯定吃亏,何况他们的头刚被李榆揍了一顿,见李榆就感到胆怯,李榆毫不客气地推开拦他的几个护卫,大步走到乌兰的车前,乌兰欣喜地叫了一声就跳进他的怀里,两人手拉着手结伴从护卫中走出去。 茂汉气得脸色铁青,不过他也知道拦不住了,他指着李榆吼道:“你闯了大祸,混小子,土默特人会为你的莽撞死很多的人,大汗把乌兰公主嫁到鄂尔多斯是为了让鄂尔多斯人帮助我们打败凶残的察哈尔人,可你把这一切都毁了,大汗和俄木伦台吉不会饶了你。” “我到这里就是来参加战斗的,丰州滩有的是可以战斗的男人,用不着用我们的女人做代价换取胜利,”李榆冷冷地回答,他又转头向着护卫们大喊,“难道土默特没有男人了吗?你们要靠女人才能打败敌人吗?” “老头,我告诉你,我们在西拉木伦河就打败过察哈尔人的中军科诺特骑兵,在库库和屯我们一样能打败他们,你就等着瞧吧!”孟克得意洋洋向着茂汉说道。 李榆把乌兰抱上马,手一挥带着自己的骑兵扬长而去。 美岱召又名灵觉寺,藏区的迈达里活佛曾在这里弘传佛法,所以也有人称之为迈达礼庙,这是阿勒坦时期土默特人建起的第一座藏传佛教寺庙,庙的四周还筑起了一丈多高的用青石包着的城墙,使得这座庙看起来又像座城堡,不过这座城很小,周边不过一里多,阿勒坦汗和他的钟金哈屯在库库和屯筑起来之前曾长期居住于此,在这里阿勒坦汗异想天开地建立了大明金国,不过这个大明金国既没有明国皇帝和蒙古察哈尔大汗的承认,蒙古各部也没把它当回事,等阿勒坦汗受封为大明的顺义王之后,他那个大明金国的闹剧也就收了场,这座城庙合一、人佛共居的美岱召还被大明神宗皇帝赐名为福化城,阿勒坦汗修建这座庙城时,用了大量的汉人工匠,因此美岱召外观和布局看起来与汉庙非常相似。 美岱召的大雄宝殿旁一座偏殿内,绰尔济喇嘛注视着李榆低声问道:“你说这一仗我们必败无疑,榆子,我老了,你千万别吓唬我,那样我们土默特人将会无家可归,沦为察哈尔人的奴隶的!” “榆子,我们不会失败,我们可以聚起十万人,察哈尔人劳师远征、疲困不堪,我大哥和苏布地的部众马上就要赶到库库和屯了,我们有的是人,我们能打败察哈尔人。”巴图在一旁急忙说道。 “没用的,你们人不少,可是能征战的人不多,而且那些部落首领们各怀鬼胎,不管是俄木伦还是苏布地,谁也指挥不动他们,你们人再多有什么用,顺义王和喀喇沁的白言台吉为什么留在黄河西岸不肯回来,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是必败之局,也许我们能打几个胜仗,但最终挡不住察哈尔人的久战之师,绰尔济喇嘛,我们必须为丰州川上的人考虑后路了!”李榆激动地说道。 “榆子,你怕死了吗?仗还没打你就考虑后路,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想让我们退哪去?” “我不怕死,我来这里就是来战斗的,可察哈尔人凶残暴虐,我不想让丰州川的人白白去死,我已经看好了,蛮汉山以南攻守兼备,又可以藏人,我们可以在战局不利时把人撤到那儿,明国绝不希望察哈尔人做大,他们会设法援助我们以牵制察哈尔,如此我们就有了生存的机会,等待时机再打回库库和屯。” “要跑你自己跑,我宁可撤到鄂尔多斯,甚至西海,也不会往山里钻。”巴图气呼呼地说。 “察哈尔汗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会一直打到鄂尔多斯,把右翼各部一举消灭,你想跑到西海,那里苦寒之地,能有多少人活下来,这些你想过吗。” “你们都别吵了,榆子说的有道理,我们土默特已经不是阿勒坦汗时纵横草原的土默特了,现在是一片散沙,台吉们各打各的主意,想打败察哈尔汗那头饿狼确实困难,我会考虑这个问题,但是你们必须全力打好眼前这一仗,我不想看到土默特人成了察哈尔人的奴仆。”绰尔济喇嘛挥手打断他们的争吵,他心里恨透了察哈尔汗,那个疯子夺走了他的寺庙,害得他只好躲到这里。 “榆子,你到我们这里来吧,你有对付察哈尔人的经验,我把我的部众都交给你指挥,这回我不会再让别人把你赶走。”巴图缓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不,我不信任那些台吉们了,我要到板升召集人马保卫家乡,实在打不过,我就带着他们到蛮汉山去。”李榆摇了摇头。 “板升的人大多数是汉人,他们根本不会打仗,我们土默特人从没用他们打过仗,他们只会种地,你这样做,台吉们也不会同意的。”巴图怒斥道,客居丰州川的汉人一直受到蒙古人的警惕,他们都不愿意汉人手中能掌握武力,阿勒坦汗时曾经大量启用汉人,但当他与明国和议成功,立刻就打压汉人,板升的汉人首领赵全、丘福等人被他一转手就交给明国,这些人后来都被绑缚京师凌迟处死。 李榆站了起来,激动地大吼:“那些板升的汉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代人了,他们和土默特人一样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们必须为守卫自己的家园而战,他们也有权利拿起武器战斗。” “那就随你的便吧,”巴图鼻子哼了一声,接着他双眼紧盯着李榆:“乌兰被你抢走了,你打算怎么办?你想娶乌兰吗?我可以把你当兄弟,可台吉们绝不会让你娶走乌兰的。” 绰尔济喇嘛不乐意了:“榆子是巴图鲁,他有资格娶我们的乌兰。” “可他是金国的巴图鲁,他在我们草原上一无所有,台吉们都不会接受他。” “那我和其他喇嘛们就封他一个巴图鲁称号,榆子是我带来的,我不容许任何人瞧不起他,他比所有的台吉更了不起。” 李榆还真没好好想过娶乌兰的事,他低着头说:“这事以后再说吧,我要到板升召集人马了,台吉们敢来阻止,我就赶走他们。” 绰尔济喇嘛点点头说:“孩子,你去干你的事去,把乌兰也带走,台吉们自己都乱成一团,他们没有心思管你的事。” 李榆告辞一声就走了,绰尔济喇嘛看着巴图说:“他是你的兄弟,你应该帮他,草原要大变了,那些台吉们很快会灰飞烟灭,也许他才能救那些可怜的土默特人。” 李榆赶到黑河边时候,赵吉已经从鄂尔多斯回来了,他这一趟没白走,凭着他多年在草原上混出来的面子,从榆林边外邀来一百多个好手,趁着手里有人,赵吉在库库和屯周围打了几仗,开始还占了点便宜,但等合把气喇嘛、习令色台吉集中力量对付他时,赵吉的这帮马贼就被打得鸡飞狗跳——马贼们和蒙古人都有一样的毛病,打顺风仗还不错,遇到要吃亏的时候就各自逃命,马贼们一看对手太硬,已经闹着要散伙了,赵吉也是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办。 “榆子,你来得正好,咱们一块揍察哈尔人去,老哥快撑不住了。”赵吉见到李榆大喜。 “你这点人不够,还得再去找人,察哈尔人的主力快来了,这一仗小不了,”李榆看了看赵吉那帮人摇摇头,赵吉的人有汉人也有蒙古人,穿着打扮形形色色,手里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而且个个吊儿郎当、神气活现,这是一群能打架的老百姓,而不是一支军队。 “我能有什么办法?能找来的人都找来了,板升的人嫌我是贼,都不愿意跟我干。”赵吉把手一摊苦笑着回答。 “不行,人少了什么都干不了,”李榆招手叫来陈二柱、刘石头,对着两人说道,“二柱、石头,打上咱们的旗子,吹起咱们的军号,到板升各村去,告诉大家要保住自己的土地、财物,就骑上马拿起弓箭到黑河边会合,我们不是给台吉老爷们看家的家兵,我们是板升人自己的军队。” 陈二柱、刘石头扭头就走,乌兰对吉达喊道:“吉达,你也一起去,告诉板升的蒙古人和汉人,我——博硕可图汗的女儿、巴图台吉的妹妹也在这里,就在巴图鲁身边。” 赵吉吃了一惊:“榆子,你还真要大干一场啊!我们板升人手里有了兵,那些台吉老爷们可能会找麻烦!” “由不得他们了,不管此战胜负如何,板升人都会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客居人,从此以后汉人、蒙古人都是一样的丰州人,”李榆讲到这里冷笑一声,“谁要是敢捣乱,那就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 赵吉、丘显听了热血沸腾,现在还留在板升的汉人已经在此生活了三四代人了,他们大多是被明国镇压的白莲教信众或者嘉靖初年大同兵变逃亡士兵的后代,他们不敢回家,几代人之后关内的家乡早已陌生,而在丰州他们又被视为受蒙古人保护的客居人,只要明国给好处,台吉们会毫不犹豫抢光他们的家产,把他们绑缚明国,板升的汉人就这样一代代在恐慌中生活,他们当然希望能和蒙古人一样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对呀!这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我怎么没想到啊!榆子,你读过几本书就是比老哥聪明,老子干了!”赵吉兴奋地搓着手说道。 “这才对嘛,草上飞,你这段日子打打闹闹顶个屁用,大家没好处谁愿意跟着你干,这下算师出有名了,老子陪着你大干一场,你们能在丰州站稳脚跟,我们西北人也有条退路。”赵吉旁边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瘦高汉子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赵吉赶忙向李榆介绍:“这位是扑天雕张鼎,榆林人,在明国西北三边的边墙内外就属他的名气最大,连鄂尔多斯人都怕他,这小子聪明,不但和我们一起做生意,还挂着明军千总的头衔,虎大威、猛如虎这帮人在榆林边外混的时候,也得认他做老大。” 李榆连忙向张鼎拱手施礼,张鼎把李瑜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说:“我听草上飞说起过你,看你这身板是条能打的汉子,大家这次认识了,以后就是朋友。” “那个扑天雕,我的巴图鲁也是明国军官,而且是都司,比你的官都大。”乌兰突然插了一句。 “那好吧,以后我们都听你的指挥,都司大人。”张鼎笑呵呵地说道。 二月上,正当李榆在黑河以南的板升聚集人马的时候,俄木伦台吉终于等到了喀喇沁人的援军——苏布地台吉带着以朵颜部落为主的喀喇沁人,从靠近明国宁远的喀喇沁东北部千里迢迢赶到了大青山下,俄木伦的腰杆一下就硬了,有了苏布地的人,再加上他四处召集的土默特各部,他们有了将近十万部众,台吉们也是对察哈尔汗恨之入骨,恨不得一口气打到察哈尔汗在旧上都城的大帐——察哈尔汗太狠了,一点不念及大家都是达延汗的子孙,对同宗骨肉一概赶尽杀绝,台吉们心寒了,既然如此,那大家就拼个你死我活吧,这次他们不再拖拖拉拉了,纷纷带着自己的部众和牛羊赶来会合。 台吉们聚议的时候,苏布地台吉告诉大家,他已经派人和金国联络了,大金国一定会趁机出兵打到察哈尔汗在西辽河的老巢,察哈尔那里只有多罗特人的老营留守,一群老弱妇孺绝不会是金兵的对手,多罗特人肯定要完蛋了,如果我们能在土默特川击败察哈尔汗,那么察哈尔汗就会变成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他败亡的日子快到了,台吉们听了欢声雷动,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立即要出兵攻占库库和屯,杀了叛逆习令色,夺回大召寺,于是各部的台吉们带着各自的部众,赶着牛羊牲口浩浩荡荡杀向库库和屯。 联军的行动吓坏了库库和屯的习令色和合把气喇嘛,连城外的大召寺也不要了,带着部众和牲口躲进了库库和屯城,库库和屯这座塞外名城其实不过是周边两里的小城,但城墙有三丈高,而且包了青砖,一下子躲进好几千人,立刻把城挤得满满的,城墙上站满了青壮男女,看上去库库和屯简直牢不可破。 联军的台吉们立刻傻眼了,蒙古人只会拆城可从没学过攻城,而且谁都知道攻这种高大的城池少不了死人,台吉们都不愿意用自己宝贵的人口去攻城,他们希望别人去干这个倒霉差事,台吉们相互推脱的结果就是库库和屯城下无战事,城上的人松了口气,耐心等着察哈尔大军的到来,城下的人也抓紧时间照顾自己的牛羊,开春正是母羊生羊羔最集中的时候,这个活可不能耽搁,于是城里城外的人都要管牲口,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库库和屯城内城外一片繁忙景象,就是没人去打仗。 俄木伦、苏木地两人急得要命,催着大家攻城,巴图也是上蹿下跳,给大家鼓劲,可没人听他们的,而且大家都认为俄木伦、苏布地既然是领头的,要攻城也是他们的事,大家帮帮忙可以,其他的恕不奉陪。土默特和永邵卜的首领博硕可图汗、白言台吉两个难兄难弟又咬死就是不肯回来,俄木伦、苏布地两人资历不够,根本指挥不动各部的台吉,到后来俄木伦和苏布地也闹翻了——苏布地的部落地处偏远,向来比较贫困,又是长途跋涉而来,粮食、草料都严重不足,他想向俄木伦要一些,可俄木伦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粮草给他,一开口就拒绝了,苏布地气昏了,好不容易到你这儿一趟,你连吃饭都管不了,你把我当傻子呼来唤去啊,两人几乎见面就吵,其他台吉们也趁机伸手向俄木伦要钱要粮——谁都知道顺义王作为明国的顺义王,从明国捞的钱最多,每年都有十来万两银子的市赏进账,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不拿出钱来给大家花,联军的首领们凑到一起什么事都商量不了,就是为钱吵来吵去。 俄木伦也是有苦难言,他的那个财迷老爹其他都可以不要,就是把钱看的紧,跑路的时候把大臣、部众都扔给俄木伦、巴图哥俩,但把顺义王府的钱财都卷跑了,他老人家又不肯回来,俄木伦想要都要不到,鄂尔泰出主意——向明国求援,哪怕借点粮食回来也行啊,鄂尔泰厚着老脸亲自跑了一趟大同,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大同巡抚派人告诉他,这是你们蒙古人内斗,我们不便插手,钱粮嘛,对不起,我们自己都不够,没有多余的给你们,鄂尔泰白跑一趟,灰溜溜地回来了,见到如此情景,巴图坐不住了,自告奋勇西渡黄河找他的老爹要钱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2节 夜袭 库库和屯城下的联军在相互扯皮中白白浪费了时间,如同他们在威宁海子所做的一样,察哈尔的援军终于赶到了。 察哈尔汗熬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天,已经像一只饿红眼的狼,明国不理他,永邵卜、土默特各部又跟他死缠硬打,再这样下去他的给养要撑不住了,他不愿意回去西辽河,那里太穷活不下去,还有死对头金国虎视眈眈,这里才是他的故土,当年是那个野心勃勃的阿勒坦汗伙同右翼各部把察哈尔各部赶出水草丰美的漠南草原,他要带着察哈尔各部重回故土,把那些可恶的右翼各部首领们斩尽杀绝,土默特人和永邵卜人来得正好,那就一战决胜负吧,察哈尔汗在旧上都城发出号令,命令所属各鄂托克部落立即启程杀向库库和屯,察哈尔直属各万户到旧上都城集结,随同大汗一同出征。 按照以往的规矩,察哈尔的所属鄂托克走在最前面,他们必须为察哈尔汗探路,察哈尔原有八个鄂托克,不过在西征前他们的力量受到削弱——敖汉、奈曼两个实力较强的鄂托克投降金国,另外多罗特部除青壮出征外,大部分人还在西辽河留守,为了补充自己鄂托克的实力,察哈尔汗派出他的重臣土巴济农先行一步,代表他统领各鄂托克,同时把从西辽河和沿途裹挟来的各个部落也交给土巴济农,与各鄂托克一同出发。 土巴的大军一到,立即把俄木伦、苏布地吓了一跳,马上带着部众退到大青山脚下,这里比库库和屯城下安全,实在不行拔腿就可以逃进山里,其他台吉看他们一走,一步也不肯落后,紧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就撤——别看台吉们叫得很凶,真要他们与察哈尔大汗的大军打一仗,他们还是心虚。土巴济农也同样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土默特和永邵卜万户能拼凑起这么多人,看样子要有十万人,察哈尔各鄂托克加上裹挟来的零散部落不过才五六万人,双方力量差距太大,土巴没有用脑袋硬往铁板上撞的勇气,他打消了先教训一下右翼各部的妄想,决定依托库库和屯等待察哈尔大汗直属各万户的到来,于是双方又陷入僵持的局面——察哈尔人不敢打,土默特和永邵卜联军想打却鼓不起勇气,想逃跑又有点不甘心,这场双方都期待的库库和屯大战出乎意料地变得死气沉沉。 离喀喇莽乃大道五十多里有一座小山,山上、山下长满了树木,这时候雪已经开始化了,树木又重新吐出绿芽,远远望去被雪覆盖的山上出现零零星星的绿色,这里一片寂静,只是偶尔从林子里传出几声马的鸣叫,但很快就止住了,进了林子才会发现里面其实藏了不少人和马,而且每个人携带了武器,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马匹、行装。 李榆不声不响地蹲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着干粮,赵吉、张鼎、乌海、巴克等人都围在他身旁,他们也是刚到这里不久,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们就一直在马背上奔波,现在总算可以找个地方喘口气了。 “榆子,你这样打行吗?我们满打满算才一千人,那帮台吉们凑了那么多人都不打,我们打什么!”赵吉低声地嘀咕着。 “我们人少,但个个都是马上的好手,只要打对了路子,察哈尔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李榆轻松地说道,这一千人除了赵吉拉起来的一帮马贼和他带来的一帮人,其他人大多数是跟他在巴雅喇营训练过的板升青壮,剩下的少数人也是由他挑选出来的,他相信自己这帮人能够打败察哈尔的那帮乌合之众,他指着远方说:“我和察哈尔人打过,我知道他们的弱点在那儿,孟克已经带人去打探了,等他回来我们就知道这么打了。” 赵吉不说了,这次他有点佩服李榆了,他在板升折腾那么久,没几个人理他,大家还是各顾各的,可李榆一宣称要建立板升人自己的军队保卫家园,马上就聚起数千青壮——其实板升人比谁都害怕已经抢了他们一回的察哈尔人,蒙古人可以卷起行李赶着牛羊牲口逃走,他们可没本事把自己的庄稼地和房子搬走,他们当然希望能有保护自己的军队,很多板升的蒙古人听说乌兰公主和他在一起,也骑着马来投奔,要不是李榆要求骑**湛、一人双骑,他们能拉出四五千人出来打仗。 张鼎拍拍赵吉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草上飞,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奔袭最适合我们了,在我们榆林老家,七八岁的孩子都知道这是捣巢用的法子。”——明军对付蒙古人常用的办法就是两种,一是烧荒,每年开春和秋末,趁着草黄干枯的时候,一把火把边外上百里的草原烧成寸草不长的荒原,另一种办法就是捣巢,选精锐骑兵数百名,每人携战马数匹,一天之内奔袭数百里,突然袭击蒙古首领的大帐,将其一举摧毁,西北各镇与蒙古各部一直断断续续没停止过打仗,经常使用这两种战术,张鼎自己就干过,他对李榆的打法一点也不陌生。 “谁说我不懂了,我们过去做生意也没少用这法子啊,我就是觉得那些台吉们不打,我们却去替他们打有点不值。”赵吉辩解道。 “你们汉人就喜欢用这种偷偷摸摸的办法打仗,那像我们蒙古人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那木儿很不满地说了一句,他还像以前那样,乌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只不过上次他被博托克揍的比较狠,在板升躺了两天,听说李榆要出去打仗,他死活要跟着来。 “都跟你说了大家以后都是丰州人,你还蒙古人、汉人地乱讲。”巴克踢了一脚那木儿,轻声提醒他,那木儿马上闭口了。 李榆吃完干粮拍了拍手,对大家说道:“察哈尔人多势众,咱们硬拼肯定吃大亏,那些台吉们也不会帮我们,说不定还希望我们死光最好,免得以后给他们添麻烦,所以我们不能跟俄木伦、苏布地他们搅在一块,我们和他们各打各的,我们要按自己的办法打,察哈尔分兵推进给了我们机会,前面的察哈尔杂兵我们不管了,那些人死多少察哈尔汗也不会心疼,我们就打察哈尔汗的本部人马,这一仗要打得他心惊胆战不敢轻易推进,这样我们也许有机会在库库和屯寻找战机,设法击败那里的察哈尔人,我就不信了,十万人还打不过五六万察哈尔的乌合之众。” 李榆停了一会儿,看大家没什么反对意见,又接着说道:“我们力量太小,打一两次胜仗对整个战局不会有太大影响,察哈尔的实力远强于右翼各部,那些台吉们这一战输定了,所以我们杀回库库和屯之后,不管胜败如何,立即带着板升的乡亲转移到蛮汉山以南,明国如果接收我们,我们就入关归附,如果明国拒绝我们,那么我们就在马头山和蛮汉山之间苦撑待变,大家都明白了吗?” 大家齐声答应,这段时间大家在不知不觉中把李榆当成了他们的首领,赵吉最初还不服气,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就是不如李榆,打架现在他未必打得过李榆,拿主意他也不如读过书的李榆,跟明国之间拉关系他更比不上李榆——李榆好歹还挂了个明国都司头衔,而他赵吉就是个贼,在李榆面前他就像个土鳖,他渐渐地也习惯服从李榆了。 深夜的时候,出去查探的孟克、吉达回来了,孟克一见到李榆就大声嚷嚷:“大把头,察哈尔人怎么还是老样子,到现在也没学会扎营,咱们这次还可以像西拉木伦河那样再收拾他一次。” 李榆和大家围拢过来,听着孟克眉飞色舞地讲他查探到的情况,吉达不时帮他补充几句,察哈尔人又分兵了,有差不多五千骑兵加速赶往库库和屯,其中大约有两千披甲兵,孟克看到有贵英恰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家伙的旗号,而察哈尔汗的大军则在布通河边宿营了,察哈尔人还是没吸取教训,宿营地没有栅栏、鹿砦,更没有壕沟,各部落各管各的,大营扎得稀稀拉拉,哨兵也派的不多,斥候更没见到。 张鼎听了哈哈大笑:“这是他们的老毛病了,我们跟他们打了两百多年,他们好像就是改不了。”那木儿听了唉声叹气,不是改不了,是没法改,蒙古各部各过个的日子都习惯了,大汗想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大家怎么轻松怎么来。 李榆精神大振,察哈尔人要找死那就成全他们,他立即吩咐将队伍分成三队,由他和赵吉、张鼎各带一队,全体官兵反穿羊皮袄,以三声鸣镝和号声为号,同时杀入察哈尔大营。 李榆对大家说道:“我们马上出发,下半夜就可以赶到布通河,大家给我狠狠杀,不要俘虏,不要牲畜、财物,一定要不停地杀、不停地烧,让察哈尔人胆战心惊,天亮前我们必须撤出来,赶到这里会合,各队的号手随时用号声联络,任何人不许离开自己的队伍。” 简短准备后,李榆带着三队骑兵踏着薄薄的积雪出发了。 察哈尔汗根本想不到有人会打他的主意,这里与库库和屯还有好几百里路,那里还有他的几万人马与右翼各部对峙,谁有心思跑到这儿打他,至于板升那帮人他没听说过,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他的注意力现在全放在库库和屯,土巴老了,早没了年轻时的勇气,到现在也没敢打一仗,只是不断派人请他迅速进兵,察哈尔汗想了想还是派出了他的两个妹夫贵英恰和衮楚克各带本苏木的科诺特骑兵,以及他们各自部落的青壮迅速增援土巴,他要求土巴必须尽快发起攻击,即使不能击败联军,也要最大限度地消耗他们的精锐,他的察哈尔本部各万户精锐是不能轻易动用的,至于那些鄂托克本来就是大汗养来打仗的,他们平日里总是各自为政,不听大汗的话,死了也活该。 安排了援兵出发,察哈尔汗就早早扎营休息,他可不愿意急急忙忙赶到战场,最好是等他的鄂托克跟土默特、永邵卜人拼得差不多了,他再出场一举消灭联军。有了这种想法,察哈尔汗就觉得自己太疲惫了,需要好好睡一觉,他现在面临的不只是吃饭的事,如何生儿子也是个重大问题,他已经人到中年了,膝下却只有苏泰哈屯才给他生的一个儿子,这简直太可怕了,如果这个襁褓中的孩子有个意外,以后这汗位如何传承下去。 下半夜正是人最疲困的时候,辛苦了一天的察哈尔部众们都沉侵在睡梦之中,哨兵们也忍不住睡意,坐在火堆旁睡着了,一阵冷风吹来,一个哨兵被冻醒了,他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一抬头突然发现一队火光正疾驰而来,他揉揉眼仔细看了一会,确实有一队骑兵向他们急速赶过来,这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土巴济农派人回来了,没等他想明白,那队骑兵已经冲过来了,接着天空中响起三枝鸣镝声,牛角号声也随即传来,哨兵惊恐地想发出警报,但已经来不及了,数百铁骑眨眼间就将他淹没。 察哈尔大营瞬间大乱,围在火堆边睡觉的士兵还没有拿起武器,就被冲上来的铁骑踏翻在地,一了声要找她的阿纥土蛮万户护驾,不等他答应就一溜烟跑了,老实巴交的察哈尔汗只好光棍一条在大帐苦苦支撑着,好在德参庄人厚道,带着手下的巴雅喇把中军营死死围住,不停地用箭将企图靠近大帐的人射倒。 李榆冲过来了,但他很快放弃了强攻的打算,对方的箭射得太密集了,他立即命令吹号呼叫援兵,同时带着自己的三百多骑兵沿着中军营边缘不断运动,用同样密集的箭雨回敬对方,德参庄被箭雨压制得有点受不了,开始逐渐向后缩,很快听到号声的张鼎、赵吉也赶到了,一千骑兵的攻击迅速使德参庄招架不住了,他现在顾不得别的了,把手下的巴雅喇撤向大帐,与察哈尔汗的侍卫和奴兵一起紧紧围在大帐四周,这次他再也不敢后退了,挥舞着战刀指挥手下拼命地向冲上来的对手射箭,箭雨更密集了,李榆身边出现了伤亡,这时天空已经有点发亮了,李榆明白自己没时间了。 “陈二柱,吹号,命令各队放弃攻击,即刻撤出察哈尔大营。”李榆大声呼喊着,接着他指着大帐外的察哈尔汗大纛叫道:“去几个人,把那面大纛给我抢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3节 召城(一) 孟克、乌海答应一声,带着人快马冲到大纛前,一阵砍杀将几十个护旗的察哈尔兵打散,拔起那面大纛就跑,德参庄看到对方抢了大纛,却也无可奈何,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守住察哈尔汗的大帐。 李榆逃跑了,天也大亮了,察哈尔大营还在打成一团,各部落的首领们一旦脱离危险,想到的不是去救他们的大汗,而是忙着收拢他们自己的人口和牲畜,顺便趁乱抢一点别人的财物,有些干脆去找仇人报仇,乱哄哄的局面直到惊魂稍定的察哈尔汗带着德参庄巡营时才算停止,察哈尔汗的八位哈屯不约而同都冒了出来,一个个满眼柔情地向他诉说,昨天夜里如何凶险,她们如何地挂念大汗,多亏腾格里保佑她们的大汗安然无恙,连粆图台吉也不知从哪钻出来了,流着热泪告诉哥哥,自己为了大汗的安全,冒着生命危险带人冲出中军营与贼人拼杀了一夜,幸好拖住了贼人,才使大帐没有被攻破。 察哈尔汗脸色铁青,他都懒得理这些人了,昨夜损失不算大,只死了不到两千人——大多数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但营帐、粮草和器具被烧了很多,被裹挟和抓来的部众也趁乱跑了不少,最让他气恼的是他的大纛被抢走了。 “这是谁干的?”察哈尔汗怒吼道。 “是土默特人和永邵卜人干的。”察哈尔首领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天蒙蒙亮时,有人看见偷袭者打着一面红底黑鹰旗跑了,谁也没见过这个旗号,大家只能推断是库库和屯的对头向他们下黑手。 “到库库和屯去,杀了这帮叛逆,腾格里作证,那些恶人都应该得到报应。”察哈尔汗咬牙切齿喊道。 察哈尔汗留在布通河边收拢部众,发誓诅咒要杀人报仇之际,库库和屯大战终于打响了,库库和屯寺庙众多,又被称为召城,所以此战又被后人称为召城之战。土巴得到了察哈尔汗的援兵,立即觉得信心足了,于是指挥各鄂托克的部众天一亮就扑向大青山下的联军,几乎同时联军也一反常态主动向他们扑过来,双方在蜈蚣岭迎面相撞,随即大战爆发了。 土巴很快发现,今天的联军与往日不一样了,前两天还散漫、拖沓的联军,突然打起了精神一窝蜂地冲上来,对方的披甲骑兵还大呼小叫地向他们两翼包抄,联军中无马的部众也拼命地向他们射箭,掩护自己的骑兵攻击,对方的队形非常乱,但攻势很猛,部众们勇往直前,土巴甚至看见一些小部落的台吉们居然敢亲自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青壮上阵厮杀,察哈尔人的攻势还没展开就陷入被动防守,慌乱中察哈尔人的阵形出现混乱,各部落之间有些脱节,有些人少的部落被对方趁机截断包围,土巴有点害怕了,对方的人多势众,如果像这样跟他玩命,他这点人马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联军的突然转性是因为巴图从黄河以西的鄂尔多斯带来了钱,博硕可图汗终于肯出钱了,而且一出手就是三千两白银,这笔钱往下一分,台吉们或多或少都拿到了钱,苏布地带来的部众最多,一个人就得了三百两银子,人丁少的小台吉们也有二三十两进了口袋。巴图还给大家带来了博硕可图汗的汗谕:鄂尔多斯的额麟臣济农承认土默特的博硕可图汗右翼三万户盟主的地位,同意鄂尔多斯万户加入联军,并且已经开始征召人马准备参战,留在西海的土默特人和永邵卜人也正在赶往鄂尔多斯,博硕可图汗要求各部台吉务必利用兵力优势打好眼前这一仗,先给察哈尔汗一个下马威,然后迅速撤往黄河以西,与鄂尔多斯和西海各部会合,合右翼各部之力与察哈尔汗决一死战,博硕可图汗向台吉们保证,大家既然都是阿勒坦汗的子孙,只要肯听从他的号令,他绝不会亏待大家,他会分给大家牧场和财物。台吉们手里拿了钱,又有了投奔博硕可图汗的后路,立即精神振奋,对察哈尔汗的仇恨也涌上心头,大家都明白察哈尔汗绝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都是阿拉坦汗的子孙,与察哈尔汗的仇早在几十年前就结下了,如今这个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家拼了吧! 台吉们带着仇恨上了战场,见到察哈尔人就红着眼冲上去,一队人马败下去,马上又有一队人马扑上去,苏布地拿的钱最多,也最拼命,他的部众大多是凶悍的朵颜人,根本不惧怕密集的箭雨,前仆后继反复冲杀察哈尔人的正面,几乎将与他们对阵的浩齐特、苏尼特两个鄂托克打得崩溃,察哈尔人,察哈尔人可以抢走我们的粮食和财物,可是他们搬不走我们的土地,只要我们人活着,以后土地还是我们的。乡亲们终于被说服了,库库和屯的战火一起,双方都会杀红眼,留在村子里就是等死,还是听巴图鲁的话躲到蛮汉山后面,据说那里不仅可以藏身,而且还有土地可以耕种,也有不少人想到边墙的关口试试运气,大家同是汉人,也许明国能开恩容许他们入关躲避,关内毕竟更安全。 在路边一顶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满满当当挤着十几个人,绰尔济喇嘛关切地问着李榆:“榆子,你想好了吗?” “我还有选择吗?这一战不打不行了,板升的乡亲撤得太晚,那些台吉老爷们一定会一败涂地,察哈尔人随后就会杀过来,那时这一路上就会尸横遍野。”李榆无奈地说。 “榆子,你太小看俄木伦他们了,他们也是阿拉坦汗的子孙,他们有勇气战斗,何况他们有十万人。”老喇嘛摇着头说。 “绰尔济喇嘛,我们的斥候已经发现在库库和屯以东隐藏着大约五千察哈尔直属骑兵,其中不少是披甲兵,俄木伦他们也许可以击败鄂托克各部,但他们绝不是察哈尔直属骑兵的对手,”赵吉插了一句,接着又苦笑道,“其实我们要是硬打,也打不过察哈尔直属骑兵。” 绰尔济喇嘛不说话了,乌兰赶紧扶他坐下,绰尔济喇嘛这次跑来是想看看他的大召寺收回来没有,乌兰生怕他出危险,他一来就被接到板升,老喇嘛现在不担心俄木伦、巴图他们,反而担心起李榆。 “我们的力量太弱,要和察哈尔人打只能借助俄木伦、苏布地他们的力量,他们不可能坚持多久,我们要立即出兵库库和屯,”李榆轻声对众人讲道,他看了一眼李富贵说道,“富贵大哥,乡亲们就交给你带到蛮汉山,我把丘显留下,由他带着那些无马的青壮护送你们走。” 丘显一听就急了,他刚想开口,赵吉瞪了他一眼,他只好气呼呼地闭上了嘴,李富贵倒是满不在乎地答应了,他最近行情见涨,如今大家都缺粮,他种的那些本来没人吃的土豆现在成了宝贝疙瘩,很多人表示今年也要跟着他种土豆,他的威望直线上升,正好李榆这里缺人手,识文断字又会种土豆的李富贵马上被李榆找来当帮手,李富贵已经表示在蛮汉山种地的事他都包了,不但要种土豆,还要种玉蜀黍。 李榆把出兵的事安排一下就准备出发了,他刚走出大帐,就有人叫住他,李榆扭头一看,卖过明军箭簇的张老板正向他跑来,张老板这段时间也是担惊受怕,仗一打起来他的生意没法做了,在库库和屯的明国商人都跑了,但他挂念着他在城里的店铺,就留在板升等着情况好转,没想到这仗越打越大,他也准备溜了。 张老板是爽快人,开口就问道:“李兄弟,你要打仗需不需要兵器?我都能给你弄来,一水的大同武库的货,咱们是老熟人,我可以给你打折。” 李榆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当然要,就是……,就是我现在没钱,你能不能先赊给我。” 张老板摇摇头,接着他神神秘秘地一笑,低声说道:“听说你当了明军的都司,我以后该叫你李都司了,咱们是一路人,你入了关,可别忘了我张世安——张老板,以后咱们要互相照应。” 没等李榆明白怎么回事,张老板笑呵呵地走了。 队伍已经排列整齐,他的一千精锐骑兵在两天前的夜袭中只阵亡了三十来人,损失并不大,而且回来又补充了一些人,队伍已增加到一千二百人,李榆向大家扫视了一眼,赵吉、张鼎、孟克、乌海、巴克等人端坐马上一一向他行礼,李榆点点头把手一挥:“出发,目标库库和屯。” “等等我!”李榆刚要拍马而行,却听见乌兰在叫他,他回头一看,乌兰正陪着绰尔济喇嘛骑马赶来,乌兰身上已披上盔甲,背上还背着弓箭,她身后的那木儿、吉达、哈达里也是全副武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4节 召城(二) “你们来干什么,这是去打仗。”李榆不满地说道。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也会骑马射箭。”乌兰头一扬得意地说道。 “你别看我,我留在这里不放心,还不如跟你们一起去,好歹可以为你们祈祷助威。”绰尔济喇嘛见李榆把目光投向他,连忙说道。 李榆叹了口气,指着那木儿、吉达、哈达里三人说道:“你们就跟着绰尔济喇嘛和公主,一步也不许离开。” 黑河边,察哈尔大军向着土默特、永邵卜联军缓缓压下来,两翼的科诺特骑兵已经开始启动,向着联军的两翼包抄,联军越发地慌乱起来,任凭俄木伦、苏布地大喊大叫,部众们仍然不由自主地向后缩。突然,南岸响起急促的牛角号声,双方都吃了一惊,向南望去,一大队骑兵打着红色的黑鹰旗正踏过河面疾驰而来,试图沿河岸攻击的贵英恰突然发现自己的侧面出现不明身份的骑兵,立即停止了前进,小心地结阵观望,这支骑兵掠过贵英恰的骑阵,直接驰近联军阵前,联军惊恐地看这支骑兵,巴图突然惊喜地大叫道:“榆子来了,乌兰、那木儿还有绰尔济喇嘛,是我们自己人,他们来帮我们了。” 李榆来到阵前,把手一挥从陈二柱手里接过抢来的那面察哈尔汗的大纛,对着联军大喊着:“这是察哈尔汗的大纛,我们从察哈尔大军中夺来的,察哈尔兵没什么了不起,土默特、永邵卜的兄弟们,我们能够打败他们!” 李榆大喊着在联军阵前飞驰一圈,然后又倒拖着大纛驰向察哈尔人的阵前,陈二柱、刘石头紧跟在后,孟克吃了一惊连忙冲了出去,乌兰立刻喊道:“吉达,护住巴图鲁!”吉达答应一声,与孟克一起赶到李榆身边。 李榆冲到察哈尔阵前两百步才停住,他轻蔑地抬起察哈尔汗的大纛,对着察哈尔人喝道:“认得你们大汗的大纛吗?他在布通河被我们打得狼狈不堪,连大纛都丢了,你还想打下去吗?你应该回自己家去,这里是我们的家园,绝不容许你们肆意妄为。” 李榆把大纛交给陈二柱,接着把长槊指向察哈尔人,大声喊道:“你们的大汗已经被我们打败了,你们还有谁不服的就来挑战吧,来吧,我,金国来的李榆巴图鲁在这儿等着他。” 察哈尔被李榆的气势震住了,开始互相张望、窃窃私语,土巴脸色铁青,那面大纛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不相信察哈尔汗会被打败,但这面大纛怎么会落到这个自称从金国来的年轻人手里?难道金国出手援助右翼各部了,但他现在顾不了这些了,回头对部下们高喊:“有谁出去挑战,夺回大汗的大纛。” 很快十几名披甲骑兵冲出本阵向李榆扑来,李榆喝住了孟克、吉达,单枪匹马向前几步,迅速张弓搭箭,察哈尔骑兵进入一百步了,李榆弓上的三支利箭连续射出,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察哈尔骑兵被射中咽喉,一声不吭从马上栽下来,接着又有两名骑兵捂着面门惨叫一声落马。李榆随即将弓向后一扔,后面的孟克伸手接住时,李榆已经一手持槊一手持斧冲向扑来的察哈尔人,转眼间两个察哈尔骑兵被李榆剁下马去,还有一名骑兵更是被李榆用马槊挑起抛出去,把另一个察哈尔骑兵砸下马,其他的察哈尔人被吓住了,调转马头就跑,李榆哈哈大笑,孟克得意地大声吹起口哨,察哈尔人个个胆战心惊。 李榆纵马持槊在察哈尔人阵前驰骋,刘石头紧跟其后挥舞着黑鹰旗,李榆连声高喊:“还有谁敢挑战,放马出来!”察哈尔大阵中鸦雀无声,无一人敢出来挑战,李榆冷笑一声,扭头对孟克他们一招手,拨马向本阵奔去。 李榆重新回到本阵前,将那面大纛狠狠地扔在地上,他单手高举长槊,发出一声长啸“浩——瑞”,然后纵马从大纛上踏过,接着孟克、陈二柱、刘石头跟着他也从大纛上踩过,板升的骑兵们随后欢呼着一个接一个地从大纛上驰过——马踏敌军战旗这是他们的荣誉,那面大纛很快被踏成破片,联军目睹此情此景,顿时士气高涨,士兵们发出排山倒海似的欢呼声。 绰尔济喇嘛激动得双眼流泪,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又看到了自己祖父阿勒坦汗的英姿,那时的土默特何等的强大,如今至高无上的腾格里再次垂青土默特,沉寂几十年后又重新赐给土默特一位英雄,阿勒坦汗后继有人了!他再也忍不住了,情不自禁地高声呼喊:“洪巴图鲁,他是我们的洪巴图鲁!” 乌兰马上喊道:“他也是我们的塔布囊!”,这句话说完乌兰的脸红了——只有被选为黄金家族女婿的勇士才能称为塔布囊。 吉达、乌海、巴克立即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高呼:“洪巴图鲁!塔布囊!”板升的骑兵们马上兴奋地跟着高喊,这不仅是李榆的荣誉,也是他们这些追随者的荣誉。 联军的大阵沸腾了,士兵们以一阵高过一阵的喊声高呼;“洪巴图鲁!塔布囊!”,“洪巴图鲁!塔布囊!”……。 俄木伦、苏布地面面相觑,“洪巴图鲁”本来是草原上送给最神勇的勇士至高无上的称号,但现在普遍是给予草原上有钱有势的贵人们,哪怕他们是个窝囊废,这小子穷光蛋一个,他也配吗?叫这小子“塔布囊”更荒唐,难道他敢娶乌兰吗?但他们已经制止不住部众们了,所有人都疯狂了,不停地高喊“洪巴图鲁!塔布囊!”,甚至巴图、那木儿也激动地跟着大喊。 乌海、巴克纵马冲出队列,沿着大阵往复奔跑,刘石头举着黑鹰旗紧跟在后,“土默特、巴雅喇!”,“土默特,巴雅喇!”,他们不停地高喊着,那些在巴雅喇营与李榆朝夕相处过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冲出队列,乌海、巴克等原巴雅喇营军官们迅速带领自己的老部下们汇聚到黑鹰旗下,李榆被台吉们赶出巴雅喇营后,巴雅喇营随即土崩瓦解,士兵们回到王府卫队或者各自的部落,大家重新混起日子来,但此时他们的巴图鲁回来了,巴图鲁的神勇让他们又找回了曾经失去的血性,他们渴望着追随他们的巴图鲁去战斗。 台吉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精锐疯狂地奔向那面黑鹰旗,但是他们已经无法阻止了,仰慕英雄是草原人的秉性,部众们已经情不自禁地向前涌去,他们更愿意跟随这面战旗战斗。 望着潮水一样涌来的联军,察哈尔大阵中的土巴济农脸色苍白,他已经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察哈尔人太少了,加上贵英恰和衮楚克的人也不过六万余众,只要土默特人、永邵卜人有勇气战斗,获胜的必然是他们,土巴叹了口气,现在还是设法守住大阵吧,如果死死顶住联军的攻势,把联军拖疲了,自己的大军还有机会趁着天黑撤走,否则就是一败涂地,他下令贵英恰、衮楚克两部放弃包抄,撤到正面协助防守,无论如何要把联军的攻击打退。 联军冲上来了,土默特人、永邵卜人简直疯狂了,密集如雨的箭矢根本挡不住他们,联军不断有人被射下马来,但没有人后退,活着的人一边用弓箭还击,一边呐喊着继续冲锋,察哈尔各鄂托克的骑兵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加速冲出大阵,与联军的骑兵展开残酷的肉搏,双方的无马步卒也各持简陋的武器打到一起,以往牛羊遍地、绿草如茵的黑河草原变成了血腥的战场,到处都在厮杀流血,铺着白雪的大地很快被鲜血染红,阿勒坦汗希望变血海为乳海的梦想在这里破裂了,库库和屯此时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场,一个个鲜活生命在这里结束,丰州川再也无法平静了。 联军的进攻非常简单却又犀利无比,热情高涨的右翼各部的部众们簇拥着李榆只管向前猛冲——实际上李榆已经无法从容调动指挥了,而且他也确实没有指挥如此众多人马的经验,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冲上去逼迫对方陷入混战,利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打垮对方。 “披甲兵在前,无甲兵在后,巴雅喇营恢复序列,以锥形阵跟着我一起冲!”李榆高声呼喊着率先杀了出去,迅速恢复到训练时建制的巴雅喇营士兵们在官复原职的军官带领下,跟随着黑鹰旗呐喊着冲了上去,这套打法他们不知演练了多少次了,应用起来得心应手。巴雅喇营的冲锋将整个联军带动起来,人们呼喊着“浩——瑞,浩——瑞!”向前涌去,犹如排山倒海的巨浪扑向察哈尔人。 “孩子们,冲上去,跟着洪巴图鲁把察哈尔人赶走,阿勒坦汗在看着你们。”绰尔济喇嘛一遍又一遍地高喊,巴图、乌兰、那木儿冲上去了,鄂尔泰、布颜图冲上去了,东哨来的博硕可图汗的叔祖兀鲁台吉不顾年迈也带着部众冲上去了,越来越多的台吉、诺颜们随后也冲了上去,俄木伦、苏布地相对苦笑,他们当然不愿意被一个野小子摆布,可现在还由得了他们吗? “我们也上去吧,”俄木伦叹了口气,愤恨地说道“那个混蛋小子把我们害苦了,这一仗下来,我们的部落要伤筋动骨了。” 苏布地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带着自己的部众缓缓向战场走去。 战场之上,察哈尔人的弓箭已无法阻挡联军的进攻,双方的铁骑撞到一起,刹那间血光四溅、人仰马翻,李榆在孟克、吉达的护卫下,连续射翻冲过来的察哈尔骑兵,他杀红了眼,干脆收起弓箭,手持长槊冲入敌群中厮杀,敌人太密集了,长槊很快使不开了,他又收起长槊,一手持刀一手持双刃板斧,连续砍倒十几个敌骑,浑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 “我射死一个。”李榆身后传来一声孩子的兴奋的呼喊声,孟克一巴掌拍在哈达里的脑袋上:“你这小兔崽子,还想不想活了,谁让你跟着上来了!” “陈二柱,看紧哈达里,跟在我后面,一步不许离开。”李榆奋力将一个察哈尔兵砍得脑浆四溅,头也不回地呼喊道。 赵吉杀入敌阵后,开始有点手忙脚乱,他这辈子杀人不少,可这样的大仗以前想都没想过,稍有分神就挨了两刀,幸好对方的刀只是从铁甲上划过,力道不足没伤到他,赵吉被激怒了,持刀连杀数人,博尔术杀了两人后,脸色苍白有点发傻,一名察哈尔骑兵举刀砍向他时,博尔术竟然忘了躲避,赵吉急忙将手中刀掷出,正中对方后背,察哈尔人一头栽下马去,赵吉冲过来一个耳光抽在博尔术脸上,嘴里骂了声“博尔术,你想死吗?”,说完抢过一个敌人的狼牙棒,又向敌群杀了过去,博尔术眼泪都被打出来了,他嚎叫一声举着刀尾随赵吉又杀向察哈尔人。 张鼎打得是得心应手,他武艺高强、骑术精湛,在榆林明军中就是一员虎将,察哈尔人那点本事还没放在眼里,一杆短柄朴刀舞得上下翻飞,冲过来的察哈尔人他砍翻十余人,察哈尔人已经开始躲着他了,他身旁的一个结实的青年一边放箭,一边喊道:“雕爷,我们损失十几个弟兄了,还要打下去吗?” 张鼎一刀将一个迎面而来的敌骑砍倒,头也不回呵斥道:“萧四贵,**的怂了,你就不怕察哈尔人打到袄儿都司祸害榆林乡亲,学着宝荣格给我狠劲地杀。” 鄂尔多斯马贼宝荣格真够卖力的,他已经杀上瘾了,头盔都扔了,光着头持刀猛冲猛杀,萧四贵骂了一声,收起弓箭,手举双刀嚎叫着向着察哈尔人杀去。 李榆杀得起劲,长槊所到之处无不披靡,他杀到哪里,刘石头的黑鹰旗就飘扬在哪里,联军的战士在这面大旗的引导下,硬从察哈尔大阵中打出一个巨大的缺口,越来越多的人顺着这个缺口杀进来,与察哈尔人混战到一起,察哈尔人的战阵已经岌岌可危了,各鄂托克的首领们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各顾各的结阵自保,土巴的号令没人听了,他急得上蹿下跳,离天黑还有两个多时辰,察哈尔人快熬不过去了,土巴大骂道:“贵英恰、衮楚克两个混蛋在干什么!叫他们杀过来,我们完了,他们也别想好过。” 衮楚克早早就想杀过来,可他一头就撞上苏布地,苏布地本来慢吞吞地向前推进,根本没有把自己的部众投入战场的打算——那个战场已是一片混战,他才舍不得为别人去消耗自己的部众,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居然与精锐的察哈尔本部相遇,而且还躲不开了,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而衮楚克也吓了一跳,他这个苏木只有七八百科诺特骑兵,剩下的就是他自己部落里的千把人青壮,要他和苏布地的一万多部众拼命,他也不愿意,他跟他老婆泰松公主一商量,两人都觉得不能白损失自家的实力,再说大汗也不喜欢鄂托克的那帮不听话的首领,凭什么帮这些讨厌的家伙。衮楚克和苏布地英雄所见略同,都打了保存实力的算盘,于是两边互射一阵箭矢后,就各守一边使劲地摇旗呐喊,这喊声惊天动地,但没人敢动手,也不敢先逃跑,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都在等待着最好的逃跑时机。 贵英恰那边倒是真打起来了,但打得有惊无险,贵英恰本来打算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可占就跑,要他赔本打仗门都没有——联军的人实在太多,贵英恰很担心自己的老本赔进去,贵英恰正在看风向,他老婆巫浪哈却带着贵英部两千部众冲上去了——她也是被乌兰、那木儿惹火了,乌兰担心李榆的侧翼受威胁,没等贵英部靠近就带着一些部众上前阻击,那木儿自然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巫浪哈一眼就认出领头使劲射箭的是个女人,巫浪哈生气了,女人还这样欺负女人嘛?她一发飚就冲了过去,巴图正好赶到,马上与乌兰一起带领部众将她围住了。贵英恰一边骂着这败家娘们,一边只好领着自己苏木的八百科诺特骑兵冲上去解围,科诺特骑兵名不虚传,一个冲锋就将巴图兄妹打退,巫浪哈被解了围却得势不饶人,死缠着巴图兄妹打,贵英恰气得直跺脚,但也只好跟上去为老婆撑腰——他这老婆可是大汗的亲妹妹啊,巴图兄妹吃了点亏,但好在人多势众,毫不畏惧地迎战,两边谁也吃不掉谁,打得死气沉沉。 察哈尔各鄂托克打起了各顾各的小算盘,本来连成一气的察哈尔人变成各自为战的局面,李榆终于松了口气,察哈尔人各部落收缩自保而留下的空隙正好给了联军将他们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机会,这样打下去联军胜局已定,李榆趁机将攻击目标转向察哈尔的中军,不过他这一拳打空了,李榆势如破竹般攻到察哈尔帅旗下时,土巴已经跑了——土巴老奸巨猾,一看到这个局面就知道此战必败无疑,既然大家都不听他的了,他还留在这里等死吗?干脆溜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5节 召城(三) 李榆一击不成,立即再度调整攻击目标,联军左翼喊杀声最大,他带着人急忙支援左翼——李榆当然不知道苏布地和衮楚克干打雷不下雨,随着陈二柱的号声,巴雅喇营和板升的骑兵们迅速转向,跟着黑鹰旗向左翼杀去。 李榆一出现,左翼形势大变,苏布地一看有人替他道:“你想俘虏我们?那你想让我做你的哈屯,还是做你的女奴?你要是想娶我,我可以投降,你要是不想娶我,那你就杀了我们吧,我不会做你的女奴的。” 李榆心里砰砰直跳,有点不知所措,这个女人笑眯眯看着他又说道:“你很年轻,长得也很英俊,我是察哈尔大汗的妹妹巫浪哈公主,别看我年龄比你大,可一点也不委屈你,我那个男人不要我了,我可以嫁给你,怎么,你觉得我不漂亮吗?” 李榆扭头就跑,孟克把这个巫浪哈看了几眼,摸着头嘟囔着:“我们快走,骚,真骚!”拉着还在发愣的哈达里赶忙追李榆去了,骑兵们一看这情景,嘻嘻哈哈跟着李榆走了,巫浪哈公主却拍马追着李榆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榆,你回去吧,我不会娶你的。”李榆低着头继续走着。 巫浪哈公主大笑起来:“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小兄弟,你要是愿意娶我了,就告诉我一声。” 天彻底黑了,李榆他们走了没多远,孟克指着东面叫起来:“大把头,你看那是什么?”李榆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也不禁一怔,远方出现密密麻麻的火点,火点正朝他们的方向缓慢移动。 “一定是察哈尔汗的大军来了,可惜他们来晚一步,立即派人通报巴图台吉,察哈尔大军就要到了,”李榆冷笑一声,接着他望着库库和屯方向又长叹一声,“我们也该走了,库库和屯属于察哈尔汗了。”——库库和屯的习令色台吉、合把气喇嘛一直缩在城里不敢出来,召城下的大战把他们吓坏了。 李榆回到黑河边,整个战场喊杀声、打斗声消失了,只有不知传来的惨叫哀嚎声,陈二柱的牛角号声又吹响了,散在四处的板升骑兵陆续回到黑鹰旗下,这一战让板升损失了将近三百人,但人数却增加到两千人,许多原巴雅喇营的士兵们和一部分土默特青年坚定地站在了黑鹰旗下。 巴图、乌兰和那木儿带着绰尔济喇嘛赶来了,巴图愁容满面地对李榆说道:“这一仗我们打胜了,我们杀了三万察哈尔人,可我们也差不多损失了三万人,苏布地跑了,俄木伦和台吉们听说察哈尔汗马上要来了也吓得跑了,库库和屯还在习令色和合把气喇嘛手里,这里已无我们的存身之地了,我马上要过黄河了,榆子,你跟我一起去吧,我父汗会好好待你的。” 李榆摇摇头:“我不走,我要向南到蛮汉山去,那里有板升的乡亲要我保护,我绝不会离开丰州。” “我和你一起留在这里。”乌兰上前拉住李榆的手。 绰尔济喇嘛微笑着点点头:“你们就在一起吧,需要我老喇嘛的时候就说一声,我也得回美岱召了。” “不行,绰尔济喇嘛,您跟我们在一起吧,察哈尔人一定会打到美岱召的,他们也许会伤害您。”李榆急忙劝止。 “察哈尔汗没那个胆量,他不敢把我怎样。”老喇嘛挥挥手飘然而去。 那木儿一脸愧疚地走到李榆、乌兰面前,低声说道:“榆子、乌兰,我也要走了,我跟兀鲁台吉一块回东哨,我也要保卫我的乡亲。”他说完忍不住落下眼泪,哽咽地低语道,“乌兰,榆子是好样的,你们好好过吧!” 李榆一把抱住他:“那木儿,我们是兄弟,东哨要是守不住,就带着乡亲到蛮汉山找我们。”那木儿使劲点点头,乌兰在一旁忍不住哭了起来。 巴图叹了口气,拍了拍乌兰,苦笑着说道:“你们都要走,就我一个人过黄河了,好了,谁也不哭了,我们都该上路了。” 召城一战没有给丰州人带来希望,联军还是解体了,俄木伦带着自己的部众逃进大青山,巴图带领土默特川的大部分部众西渡黄河,苏布地更是早早溜之大吉,不愿离开丰州的台吉们也各自散去,向自己的牧场撤去,库库和屯城城下很快平静了。 李榆立马于黑河南岸,凝神眺望漆黑的远方,两千名战士和近万名愿意追随他的土默特乡亲点燃火炬排成一条长龙,从他身边经过向着南边走去。 “榆子叔,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家?”哈达里痛苦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李榆摇摇头,他抚摸着哈达里的肩膀安慰孩子,“我们走吧,哪里有希望,哪里有我们喜欢的人和喜欢我们的人,那里就是我们的家!” 大同知府马士英现在是大同最忙的官员了,老马除了起早贪黑为大明效力之外,就是每天必定大骂一遍虎墩兔憨,插汉西侵把土默特、哈喇嗔搅了个乱七八糟,也让他这个大同知府没安稳日子过。 虎墩兔憨实在可恶,连招呼都不打就把家搬来了,还恬不知耻地要当大明的顺义王,自愿替大明守边,大明要是不同意,他就继续闹下去,大同的官员当然不同意,不但拒绝了虎墩兔憨的无理要求,同时对插汉为所欲为、肆意侵犯其他部落主权的霸权行为进行了严厉的谴责,要求他尽快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通过与右翼各部协商对话解决争端。可虎墩兔憨这家伙是个粗人,协商对话个屁呀!既然你明国罩不住自己的小弟,那我就使劲闹,反正我过不好日子别人也休想过好。插汉与右翼各部大打出手,造成数以万计的人涌向边墙各关口,个个都要求移民到明国,不,应该是内附。宣大总督和大同巡抚下令死守严防,坚决把这股难民潮挡在边墙之外,大同总兵渠家祯的守边明军封锁了各个关口,边墙上也增加了守备力量,兵倒是派上去了,可混进关的人一点也不少——当兵的爽快,有钱有关系就放人进来,这下马士英着急了,成群结伙的鞑靼在他的大同四处闲逛,谁见了都怕出事,地方上的士绅堵在他门口要他驱逐这些难民,马士英精明能干,立即组织地方民壮把人都赶走了。马士英刚轻松几天,渠家祯就向大同巡抚张翼明告状了,大同知府是把人赶走了,可他没把人赶出边墙,却把人赶到大同镇戍守的边墙下了,现在这些人在长城的山脚下挖洞、搭窝棚住下了,现在边墙下到处都是鞑靼,赶都赶不走,这样下去边墙没法守了,大同知府做好事就做到底,驱逐鞑靼的事就交给他好了,反正他渠家祯是没办法了。 张翼明把马士英找来一商量,两人都觉得这些武夫们是些粗人,处理民政这是细活,让武夫们干确实也太难为他们了,张翼明希望还是由大同知府衙门把这活接了。马士英拍着胸脯说,以前没把人赶出去都是渠家祯无能,只要派他去办这个差事,一定能尽快把这些鞑靼赶到关外去。 张翼明对马士英的工作态度非常满意,对着老马说道:“瑶草啊,本官知道你是做实务的干才,这件事交给你才让人放心,以后处理抚夷事务也由你兼了,你要调兵,就叫渠家祯给你派,好好干,本官自会把你的功劳奏报朝廷。” 马士英高高兴兴去办差了,但他很快发现还真不能怪渠家祯无能,他自己也不一定干的好这差使,这帮入关的鞑靼已经无家无业了,入了关来又没活干没饭吃,本来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你敢逼他们走,他们就敢拿着棍棒和你拼命,渠家祯倒是很老实地派兵相助了,可这些兵最操蛋,让他们去赶人,他们反被人家赶回来了,而且还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实在下不了手,马士英亲自出马好不容易赶走几个,过两天又回来了——当兵的厚道,既然收了人家的钱,那么把人赶出去就得再把人放进来,马士英亲眼看见守边墙的士兵、守口夷人用绳子把人拉上来,马士英去喝止,但没人理他,当官的也许怕他,当兵的却不把他当回事。马士英忙乎了十几天,边墙内的鞑靼难民不但没少,好像还多了一些,而且这些鞑靼也不怕他了,见到他还伸手要饭吃,不给还脱不了身,那帮当兵的不但不帮他驱赶这些无赖,还在一旁看热闹。 马士英急了,到了大同总兵府,见了渠家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指责渠家祯玩忽职守、治军不严,渠家祯很老实地站着挨骂,等他骂完了,马上就摆出一副可怜样向他哭穷:“大人啊,钱呢!粮呢!当兵的去年的军饷今年还没发,他们没闹事就不错了,我哪敢管他们呀!大人觉得我这个总兵当的不合适,干脆奏报朝廷把我免了算了,我实在干不下去了。” 马士英气得直翻白眼,这个渠家祯算是没指望了,他找到大同巡抚,直接说抚夷的差事不干了。张翼明马上翻脸,你不干谁干?你难道要本官亲自出面吗?这差事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马士英哭丧个脸说道:“大人啊,大同镇关口数十个,边墙七百里,大同军又不得力,我哪管得过来,抚夷这差事下官没法干呀!” “瑶草,本官知道你的委屈,可你让本官又如何,你也不要怪罪渠总兵了,大同镇能维持这样不死不活的局面已经不易,我等只能竭力报效朝廷了,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张翼明唉声叹气安抚下属,接着他想了想又说道,“这件事硬来不行,瑶草可曾想过有无其他良策?” “要不这样,我们把这些鞑靼骗出关去,就说只要出关就给他们饭吃,”马士英很快想出鬼点子,嘿嘿笑着说,“反正他们现在没饭吃,留在关内也是祸患,我们就在边墙外设几处粥厂,赏给他们几顿稀饭吃,把他们骗出去了事。” 张翼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赏几顿稀饭也花不了几个钱,正好把大同府库中的陈米烂米清掉一些,顺便把大同镇不好摊销的陈年烂账塞点进去,不过赏几顿稀饭事小,扯到抚夷就是大事,他不能担这个责任,他和马士英商量了一下,决定去信阳和,专门向宣大总督府请示这几顿稀饭问题。 阳和,宣大总督张晓也正在大骂虎墩兔憨,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声称他既然拿了卜失兔的顺义王大印,那他就是明国的顺义王,他不远万里跑到宣大边外替明国守边,那明国就得给钱,而且扬言明国不给他钱买饭吃,他就会领兵到阳和、大同去要,张晓简直怒不可遏了,这也算是蒙古大汗,怎么跟个要饭的无赖差不多,而且还敢要到他这个宣大总督的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6节 取字 “他已经是个走投无路的乞丐了,李都司说虎墩兔憨在西辽河的老窝让建奴端了,这次他又在归化吃了大亏,现在是无家可归、穷困之极,老大人何必为这条丧家之犬动怒。”宋统殷在一旁宽慰张晓。 “是不是李都司又来信了?”张晓长嘘一口气,看了一眼宋统殷手中拿着的一封信,开口问道。 宋统殷点点头急忙把信呈上,张晓展开信仔细读起来——他对李榆的信越来越重视了,自从宋统殷把李榆放出去,归化那边的情况他就了然在心,再也不用两眼一抹黑,张晓把得到的情报上报朝廷,朝臣们大为惊奇,如此详尽、准确的情报实属罕见,内阁指示兵部必须优先采用他报来的情报,如今朝臣们谈起宣大边外的事也用不着胡编滥造了,小皇帝还称赞他深谙边事,有关张晓是不是阉党漏网之鱼的话题现在没人提了。宋统殷脑子一热,甚至想吹出一个归化大捷,老谋深算的张晓赶紧打消了他这个念头,插汉现在依然占据绝对优势,牛皮吹大了以后不好收场,毕竟那场大战除了李榆挂了个明军官衔,其他的跟明军屁个关系都没有。 李榆在这次来信中,报告了察哈尔的最新动态,据他抓到的察哈尔俘虏交待,今年二月后金大汗皇太极突然亲征西辽河,一举摧毁了察哈尔汗在西辽河的老窝,留守的多罗特部老营被灭,被俘人畜一万有余,如此一来,察哈尔汗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他放弃了西渡黄河追剿卜失兔和攻占袄儿都司的企图,而是选择了攻取土默特东哨以稳固后防的策略,察哈尔汗此举显然是无意东归收复故地,而是打算在宣大边外长久住下来,如今察哈尔南下东哨,以兀鲁台吉为首的东哨土默特首领们正在奋力抵抗。李榆说他已经接到东哨的求援,但他现在饿得发慌,人和牲口都吃不饱,实在无力发兵相救,他认为东哨的实力太弱,很快就会一败涂地,那时察哈尔大军直抵大明边墙之下,大明将如何应对?所以他希望明军能尽快出兵东哨,把察哈尔的实力隔绝于边墙之外,即使明军目前状况不便作战,但只要牵制住察哈尔主力,那么给他一些粮饷和马料,他有把握打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从而迫使察哈尔人不敢进边墙一步。 张晓看完信后沉思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李都司现在手上有多少人?” “他来信说过,男女老少加在一起大约有近两万人,”宋统殷答道,见张晓又不开口了,小心地问道,“我们只按两百来人拨给他口粮,他能在蛮汉山以南坚持了一个来月,也真够难为他的,我们是不是再给他些粮草?” “我怕养虎成患呀!”张晓过了好久才答道,他起身走了几步,然后猛地站住对宋统殷说道,“你让李都司来阳和一趟,我要亲自见见他。” 三天之后,风尘仆仆的李榆站到了宋统殷的面前,宋统殷看到李榆的样子吃了一惊,上次见面到现在不过两个月,那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已变得又黑又瘦,他送的新衣服也打上了补丁,差点没认出来,宋统殷一阵心酸,忍不住想说几句爱抚的话,李榆却先开口了:“大人,你这里有没有吃的,我昨天晚上只喝了碗粥就往这儿赶,肚子饿得慌,这幅样子不好去见总督大人。” 饭刚端上,李榆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宋统殷拍拍他的背说道:“慢点吃,不要着急,你带的几个亲兵正吃着呢,马也安排人喂了。” “让大人见笑了,蛮汉山的粮食已经吃完了,乡亲们有一顿没一顿好些日子了,幸好雪化了,大家在山上到处找吃的,什么都在吃,只要饿不死就行,”李榆吃完把嘴一抹,低声说道。 “苦了你了!”宋统殷声音有些哽咽,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青年才二十出头,可却要挑起近两万人的生计,在如今这个年月这副担子太重了!他轻声说道:“孩子,你回来吧,阳和这里有的是事要你做。” “大人,我们能内附吗?博硕可图汗是大明的顺义王,丰州人也是大明子民,只要给口饭吃,我带着大家愿意效忠大明。”李榆眼睛一亮,宋统殷立刻低头不语了,李榆眼光又暗下来,“算了,我还是和乡亲们在一起吧,我把他们带到蛮汉山,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两人沉默一会儿,宋统殷换了话题,问起蛮汉山的情况,李榆打起精神仔细讲了他到蛮汉山后的情况,乡亲到了蛮汉山,一部分人设法入了关,但大多数人留在了蛮汉山苦熬,乡亲们好啊!留下的人都把自己的粮食拿出来与大家一起享用,大家这段日子就靠喝粥硬挺着,有时从山里打些猎物回来,那就是大家最高兴的时候,察哈尔人的小队人马来过几次,都被他们打败了,察哈尔人看他们又穷又硬,也没兴趣找他们的麻烦了。 李榆继续讲着:“大人,乡亲们都很好,我们过得苦,可所有的人都齐心协力、互相帮忙,我们在雪化了以后,还种庄稼、放羊,我们村里的李富贵大哥正在教大家种土豆,李大哥说这东西不挑地容易活,种好了一亩地可以收四五百斤,大人,也许我们的日子用不了一年就会好起来。” 宋统殷津津有味地听着,看着李榆高兴的样子,他也强作笑颜点头说:“会的,你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下午,宋统殷带着李榆到总督府见宣大总督,张晓仔细问了归化大战和察哈尔人的情况,又对蛮汉山的地形、人口、丁壮和开垦土地、牛羊、马匹的数量做了了解,李榆一一作了回答。 李榆说道“蛮汉山现有一万九千余人口,汉人、蒙古人各具一半,男丁接近五千人,有马能够打仗的有两千五百人,蛮汉山下能开垦的土地不少,但我们缺乏农具、种子,到现在也不过种了两三千亩地,牛羊也很少,加起来不过三千多头,要养活近两万人根本不行,另外我们的武器也不足,真要打起仗来很难取胜,不过我们的人能吃苦、不怕死、骑**,我们能召集起来的兵都参加过归化大战,我们不怕察哈尔,只要给我们粮食、武器,牵制一下察哈尔不成问题。” 张晓点点头,又换了个话题:“李都司是辽东汉人吧?听宋副使说你读过书,还会些诗文,令尊一定也是读书人吧?” 李榆低着头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我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在辽东镇北关外流浪,放羊、牧马、捡牛粪,只要给口饭吃什么都干,幸亏库鲁大叔收留我了,要不我肯定饿死了,我问过不少有学问的人,想知道我是哪里的人,可没人说得清楚,说我是汉人、诸申还有蒙古人的都有。” 张晓盯着李榆坚定地说道:“本官是三甲进士出身,还算有些学问,本官琢磨你的身世很久了,本官告诉你,你父母应该是开原一带的汉人,恰逢建奴之乱与你失散,大明才是你的父母之邦,你到我明军中效力就是上天的安排,所以无论你身处何处,万事皆应以我大明为重,作我大明的热血好男儿。” 李榆急忙行礼说道:“大人的话,末将记住了。” 张晓笑了笑说道:“李都司年轻有为,将来前程无量,献征啊,你给他取个字吧,以后也好称呼。” “就叫汉民吧,时刻不忘自己是汉家男儿。”宋统殷想了一会儿说道。 “李榆李汉民,好字,以后我们就称李都司为汉民吧。”张晓拍手称赞。 李榆激动得涨红了脸,他以前只听说过读书有学问的人和有权有势的人才会有字,从未想到过自己也会有字,而且还是总督大人、副使大人赐字,这是何等的荣耀! 张晓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汉民,你能深入大漠,把那些不愿意臣服虎墩兔憨的鞑靼收容起来据守蛮汉山,这件事做得非常好,这件大功本官先给你记下了,日后必定给你加官封赏,但本官还有一件事相托,丰州战乱致使近万鞑靼逃入关内无家可归,他们无衣无食凄惨度日,本官看了也伤心啊!卜失兔是我大明的顺义王,他的部众也是大明的子民,本官不能不管,你把他们也收容了吧,本官委你重任,替大明照看好这些可怜的百姓。” 李榆的心一下子就沉下来,近万张嘴他哪里供养得起,这会把蛮汉山彻底拖垮的,张晓看着脸色苍白的李榆,笑了笑接着说道:“汉民不要害怕,本官绝不会不管你们,我会安排大同那边每月接济你们一部分粮食,你们在阳和口外的营地也撤了吧,那里离蛮汉山远了些,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大人,我们手里还有些皮毛和散碎银两,另外还想用牲口换些种子、农具,杀虎口、得胜口的大市能否让我们互市交易?”李榆踌躇一会儿问道。 “本官许了,只要是你们的人都可以入市交易。”张晓很爽快地答应了,见李榆还想说什么,张晓马上接着又说,“汉民一路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你在阳和住几天再回去,宋副使会找你商量如何安排粮草的事。” 李榆本打算再问问出兵东哨的事,现在也只好把话咽回去,他明白总督大人根本就没考虑出兵。 李榆走后,宋统殷忍不住说道:“老大人,现在像李都司这样诚心办事的人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太亏待他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宣大三镇无粮无饷,早就是个空架子了,我们只能维持住这个局面,过一天算一天吧,”张晓满面愁容地说道,他把桌案上的一封信推给宋统殷,“你看看吧,张翼明来信了,他要求在关外开粥厂,把关内的鞑靼引出去,他想得太简单了,他拿出的那点粮食能管几天,鞑靼们没饭吃了难道不会再混进关内,还是把人交给李都司管着好,你去理一道公文,让张翼明每月给李都司几十石粮食,这点粮食他拿的出来,你告诉张翼明一定要给这帮鞑靼一碗饭吃,他们与察哈尔已经打成死敌,只要他们在关外活着,虎墩兔憨就不得不有所顾忌,最好让他们和插汉拼个你死我活。” 张晓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也不能太亏待李都司,这次就赏他些银子,过些日子再升他作游击,这个人我们还用得上。” 李榆出了总督府,正好被督标都司张传捷遇上了,张传捷不容分说非要拉着他到家里吃刀削面,李榆急忙推脱说他带着几个亲兵,不便到家里叨扰,还是回驿馆吃饭吧。 “哪有什么关系,一块去,一顿面我还管得起,”说着就拉着孟克、吉达、陈二柱和刘石头一块走,扭过头又喊起手下两个军官,“王永强、刘迁,你们俩也一起来陪着。” 大家到了张家痛痛快快吃了顿刀削面,都称赞张大嫂的面做得好吃,张传捷顺便问起蛮汉山的情况,他听着忍不住连连摇头:“榆子,这差事太苦了,你还是回来吧,咱们督标还是比镇兵好些,虽然军饷发不下来,但总督大人还是会给我们碗饭吃,总比你在山里挨饿好。” “算了,我就是挨饿的命,总督大人又给我添人口了,”李榆低着头把张晓安排的事给大家说了,故作轻松说道,“这样也好,反正我也不忍心扔下乡亲们不管,蛮汉山虽说苦点,但没那么多算计,活得也轻松一些。” 孟克火了,拍着桌子说道:“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他们不想管的人都往我们这里塞,想把我们一起饿死啊!老子不干了。” 张传捷也劝道:“榆子,你别死心眼,大明的事其实用不着那么认真,实在撑不住了,你就回来,没人会把你怎样。” “总督大人答应给我一些粮食了,添些人口我也认了,大家抱成团活下去的希望总会大些,”李榆满脸愁容地说,“我就怕还不止这万把人,东哨又打起来了,恐怕又有不少人逃到蛮汉山。” 土默特东哨即在阳和边外,那里的战事打得正激烈,明军却袖手旁观,张传捷对此知道得很清楚,他站起来怒吼道:“我就不明白了,我大明万里疆土、亿兆百姓,怎么连个小小的土蛮都不敢惹,难道要等着他们打到家门口,这还是太祖皇帝创建的大明吗?” 张传捷的话引得王永强、刘迁一阵感慨,李榆、孟克又埋下头继续吃面,大明的太祖关他们屁事,还不如眼前这碗刀削面重要。 李榆正在阳和等着宋统殷给他安排粮草的时候,去京师参加会考的李槐回来了,他一路探查边墙用了不少时间,到京师没几天就进了考场,他知道自己登榜无望,随便敷衍一通,没等发榜就溜之大吉。李槐心里有事,出了京师就直奔阳和,宋统殷见了他大喜过望,立即引他去见张晓,张晓一看李槐这么快就回来了,马上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只是在考场混了几天,中进士绝对没指望,不过这样也好,他的手下也正缺得力的人手,这个李槐是个举人,把他留在总督府当个幕客也不错,所以对李槐科举考试如何问都不问,而是向他问起京师最近的动向。 李槐这次到京师也拜会了几个在朝堂做官的同乡,多少知道些朝中的事,说起朝中的事,李槐也是面脸愁容,朝中清除阉党的行动还在继续,魏忠贤自缢,皇帝似乎不解气,诏令将魏忠贤肢解,悬首于河间府,又将先帝乳母客氏鞭死于浣衣局,魏忠贤与客氏的兄弟子侄魏良卿、侯国兴、客光先等都被处死暴尸街头,魏忠贤一党的崔呈秀自缢、田尔耕、许显纯等下狱,至此魏忠贤的势力土崩瓦解,但小皇帝意犹未尽,又任命了颜继祖、任赞化等一批朝中清流为六部给事中、都察院御史专事清除魏阉余党,朝堂之上的争斗更加激烈了,清流们总算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见到不顺眼的小人,直接就扣顶阉党的帽子,翰林院编修倪元璐叫得最凶,正月向皇帝连上两道奏折,公然为东林党人鸣冤叫屈,他说如果东林人士即为邪党,那么又怎么称迫害东林党人的魏阉为邪党呢?东林之士品行高洁方为阉党迫害,今阉党即倒,与阉党势不两立的东林党自然都是正人君子,理当重返朝堂,死去的东林党大佬杨涟、左光斗、周顺昌等人也应该平反昭雪,倪元璐的上奏获得了清流们的支持,他们索性在朝野上下鼓动禁毁《三朝要典》,《三朝要典》涉及到万历、泰昌和天启三朝的旧案,牵扯到的人太多了,朝臣们立即剑拔弩张斗得不可开交,皇帝不但不尽快平息事态,反而跟着推波助澜,内阁大臣们人心惶惶无心理政,施凤来,张瑞图俩个老奸巨猾的阁臣干脆致仕回家了,宣大边外战云密布、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局,可皇帝和朝廷已陷入内斗之中,对事关大明安危的大事全然不顾,如此下去国事怎么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7节 救援(一) 张晓面色如常,心里却在叹息,皇帝还是太年轻了,被这帮不理实务的清流们骗进去了,玩结党的人哪有什么正人君子?皇帝自以为阉党都是作恶多端的小人,把这些小人清理干净了,朝堂就会风气一正,其实哪有那么简单?皇帝鼓动清流打击阉党,恰恰把自己深陷党争之中。那部《三朝要典》记录了万历、泰昌和天启年间的梃击、红丸、移宫三案,这三案本身就是一笔糊涂账,不过却成了东林党人向世人炫耀的匡扶社稷之奇功,顺便借此把他们看不顺眼的朝臣狠狠地打压一番,魏公公要团结各方面力量收拾与他作对的东林党,自然要“拨乱反正”,于是魏公公与被东林党借三案打压的朝中浙、齐、楚、宣、昆各党紧密合作,以内阁大学士顾秉谦、黄立极、冯铨等为首设馆编纂有关三案的文书档案,并加上案语,全盘推翻三案的结论,反过来把东林党说成是三大案的罪魁祸首,《三朝要典》涉及的人太多,表面上是魏忠贤打击东林党,而实际上是朝臣中的北党与以浙党为首的南党抛弃旧怨联手反击强悍的东林党,《三朝要典》最大的问题就是把朝臣中谁是正人君子谁是奸佞小人划了一道线,所以它的存毁关系到朝野众多人的官位、名望和利益,阁臣们个个是人精,都明白要想朝局稳定,就得把三案的事捂着盖着,就千万不能轻易去动,能敷衍到大家都忘了最好,可倪元璐这些愣头青居然把这个盖子揭开了,毁这部书容易,但对很多朝臣来说就是挖他们的祖坟,如此一来肯定有人要红着眼拼命,只怕朝廷从此永无宁日了。 “朝臣们好糊涂,谁是奸佞小人自有《大明律》可依,何必听那些专事弹劾、不理实务的清流所言再起党争,阁臣们都老糊涂了吗?”宋统殷摇摇头,手指北方说道,“这里才是当今第一要务,插汉西侵边外大乱,山西、大同、宣府连同蓟镇四镇从此危机四伏,这比丢了辽东更可怕,对插汉是抚是战应早做决断,否则必有大祸。” “皇上求治心切,以为清除了阉党,再把那些贤能君子们引入朝堂,大明就可以重振,如此朝堂震荡难以避免,阁臣们恐怕也自身难保了,谁还有心思管我们,朝廷不拨粮饷,我们也无能为力,就维持住这个局面,走一步看一步吧。””张晓苦笑一下无可奈何地说道,他看了看李槐,和蔼地说道,“玉山既然回来了,就留在老夫这里作赞画军务如何,老夫这里缺的就是像你这样通晓边事的才子。” 李槐心中颇为感激,赞画军务虽说算不上官职,但能在军中主帅帐下参预机要、掌管文书,还可以受命外出代理主帅执行军务,所以获取军功的机会比较多,以他的举人身份有了军功就容易被朝廷授予官职,这是总督大人为他开辟了一条新的仕途,李槐赶忙向张晓行礼说道:“多谢老大人厚爱,晚生自当效犬马之劳,只是榆林的岳大人对晚生有提携之恩,待宣大危机平定,晚生还是得回榆林效力。” “放心吧,老夫不会挖尔律的墙角,玉山是实务之才,非寻常书生可比,老夫要给你个进身为官的机会,待大事将定之时,老夫自会放你回榆林。”张晓说完,李槐再次躬身道谢,张晓摆摆手,转脸对宋统殷说道:“献征,你可以把这段时间宣大边外的情况向玉山说说,也许玉山能帮我们拾漏补缺。” 宋统殷点点头把李槐走后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李槐听说建酋皇太极已经兵进西辽河,袭破虎墩兔憨的多罗特部老营的消息,忍不住大吃一惊,连忙问道:“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李都司出关后,一直向我们通报塞外的情报,而且非常准确,怎么,玉山以为这个消息很重要?”宋统殷答道。 “太快了,这个建酋不简单,从大人讲的归化大战来看,虎墩兔憨一战就损失了三万人,其实力已大为削弱,而建酋趁其西去马上就端了插汉的老窝,这个建酋图谋甚远啊!建奴在辽东边外一旦做大,那么与之相邻的辽东、山海、蓟镇边外的蒙古各部肯定要争相投靠,如此一来建奴的实力就更强了,必定会对插汉有所图谋,如果让建奴得逞,虎墩兔憨败亡,则建奴与蒙古各部合为一体,那时他们联起手来完全有实力攻略关内乃至京师,宣大、蓟辽各镇边墙数千里处处可受攻击防不胜防,而宁远一线除了徒耗粮饷外将毫无作用,如此一来大明危矣!” 张晓、宋统殷听着连连点头,李槐想到的他们其实也想到了,但朝廷不表态,也不掏粮饷,他们也无能为力,张晓轻声问道:“玉山以为朝廷该如何应对?” “抚!我们既然无力出兵边外,那就只有安抚虎墩兔憨,给他钱粮让他能在宣大边外有口气活着,只要虎墩兔憨还活着,建酋就不能整合蒙古各部的力量对付我们,即使他想绕过宁锦一线攻击我们也得先和插汉拼个你死我活。”李槐果断地说道。 张晓摇摇头:“玉山所言极是,但我朝历来最忌讳抚夷之事,与俺答和议只是一个特例,想招抚虎墩兔憨恐怕朝廷很难诏准,这件事还是由皇上来定吧,我们宣大的官员提都不能提。” “朝臣们忙于争斗,不出大事他们是不会在意宣大边外的。”李槐叹息道,他接着又说,“不过老大人已经走了一步妙棋,安排李都司在边外招抚卜失兔余众实乃神机妙算,这些鞑靼与插汉仇深似海,一定会势不两立,有他们在就等于在虎墩兔憨身边放了一把刀,插汉势必不敢放手南犯,即使将来建奴打来了,我们在边外也有一支力量可以和建奴周旋,但这支力量现在太弱,要想他们为我所用,老大人还须支持他们粮食、军械,这看起来要花些钱,但比我们养些出不了关打不了仗的兵还是划算得多,老大人如果不放心这些夷兵,晚生愿意单骑出关,帮李都司一把。” “玉山,李都司那里太苦了,吃饭都成问题,你还是留在老大人身边好。”宋统殷婉言劝止。 “晚生不怕苦,请大人准我出关为朝廷效力。”李槐坚定地回答。 “好,老夫就准你了,你就到蛮汉山监理军务,不过你要是受不了,就马上回来,用不着难为情,总督府赞画军务的位置还是你的。”张晓想了想同意了,他命令亲兵立刻到驿馆传李榆到总督府。 亲兵出去不一会儿,就陪着张传捷急冲冲跑回来,他们身边却没有李榆的影子,张晓刚要开口问话,张传捷大叫道:“总督大人、副使大人,李都司出关去打土蛮去了,末将劝不住他,只得赶来向两位大人通报。” 张晓大怒:“本官让他在阳和住几天,他好大的胆子,连声通报都没有就跑了,他这次没有带兵,怎么去和插汉打?张传捷,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大人,新平堡外有数千鞑靼男女被土蛮追杀逃至关前,要求入关躲避,守堡官兵坚决不许,鞑靼和土蛮就在新平堡外打起来了,李都司听说此事,立即要到阳和口外召集他留在那里的人去救援,末将拦他不住,他从守口堡出关了,”张传捷急忙回答,他急切地向张晓恳求道,“大人,让末将带兵出关助李都司一臂之力吧,他只有四名亲兵,他在阳和口外收容的鞑靼也不过五六百人,能打仗的人没几个,土蛮人多势众,李都司虽勇但也很难取胜,援救晚了恐会遭其毒手,大人,让末将出关一战杀杀他们的威风。” “不行,你手下只有百余人,出去也是送死,”张晓气得直跺脚,忍不住骂道,“这个浑小子就会惹祸,本官一定饶不了他。” “老大人,晚生去一趟吧,正好可以帮李都司出出主意,插汉太过张狂,都敢窜到西平堡下,不打一下也不行了,”李槐插了一句,接着又笑着对张传捷说道,“请张都司为我准备一匹马、一张弓和一壶箭,我倒要领教一下插汉的厉害。” 宋统殷看了一眼张晓,然后厉声说道:“插汉狗胆包天,竟然在我关前挑衅,张传捷,带上你的人随这位李赞画出关驱逐插汉,务必救回李都司。” 李槐、张传捷欣然领命,张晓低声说道:“你们出了关就和李都司一起找机会狠狠打一下插汉,没有机会就立即与李都司撤回来,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得回来,切勿恋战。” 李榆在阳和非常郁闷地住了三天,他很老实地守在驿馆里等着有人找他商量粮草的事,可就是没人找他,倒是张传捷和他的两个队长王永强、刘迁还来驿馆陪他聊聊天,李榆有点等不及了,想向宋统殷打个招呼拍屁股走人,这时阳和口外虎儿山营地的毕力格、韩大功派人急冲冲送信来了,他们的人巡边时得知,察哈尔大军大败东哨的兀鲁、兀慎和巴岳特各部,兀鲁台吉战败身亡,大批逃难的东哨百姓向新平堡边墙涌来,察哈尔人正在追杀他们,毕力格害怕了,请李榆早拿主意,要么让虎儿山营地的人入关躲避、要么容许他们逃往蛮汉山,察哈尔人要是打过来肯定连他们一块收拾。 李榆听了二话不说,招呼孟克等人收拾行装马上出关,正陪他说话的张传捷赶紧劝道:你就这么走了,总督大人、副使大人找你怎么办,再说你还得向大人要粮呢!李榆摇着头说,我们是鞑靼,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们只有自己救自己了,我要去虎儿山营地召集人马,先救出东哨的乡亲,然后大家一起去蛮汉山,是死是活大家一起过,请张兄替我向总督大人和副使大人请辞吧。 李榆出了守口堡、阳和口,一口气冲到虎儿山营地,命令毕力格、韩大功召集有马有弓箭的人跟他到新平堡救人,其他人收拾营地准备撤往蛮汉山,不多时李榆就带着韩大功和一百多人冲出营地,毕力格被留在营地里指挥剩下的老弱妇孺也忙碌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家伙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派人骑双马赶往蛮汉山求援。 守口堡距离新平堡不算远,李榆一行沿着长城外的土路一路急行,下午就到了新平堡外。李榆抬眼望去,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察哈尔人与东哨的人打成一团,东哨的人明显没有统一指挥,有人还在拼死抵抗,但更多的人在四处奔逃,有人向山里跑,有人向边墙下跑,察哈尔人也乱了,他们最想要的是牲口、财物,东哨的人乱跑,他们就跟着乱追,穷疯了的察哈尔人不但抢劫,而且肆意杀人,杀了人还要扒衣服,边墙之外到处是赤裸着身子的尸体,有男人的、女人的,更多的是老人和孩子的尸体。 边墙脚下挤满了人,他们向城上的明军苦苦哀求——只要上了边墙那就是一条生路,边墙之上站满了明军和临时征召来的民壮,他们手持刀矛、弓箭警惕地注视着城下的人群,不时射出一排箭矢或者放几声三眼铳以阻止人群靠近边墙,被射中的人发出凄惨的嚎叫声,但这些百姓已无路可退,他们依然聚集在边墙下,希望察哈尔人慑于大明的天威而放他们一条生路,但察哈尔人显然不给大明的面子,虽然没有靠近边墙,却不断用弓箭射杀边墙下的百姓,边墙之下一片凄厉的哀嚎哭泣声。 李榆擦了擦眼睛,面色冷峻地喝道:“陈二柱,吹号,刘石头,把我们的黑鹰旗展开,跟着我冲过去,杀察哈尔人,救东哨的乡亲们。”李榆说完手持长槊一马当先冲向人群,孟克、韩大功怒火万丈紧随其后,陈二柱的牛角号声响起来了,那面红底黑鹰旗随即展开迎风飘扬,一百多骑兵跟着李榆风驰电掣般在长城下驰骋,骑兵中还有十几个健壮的妇女,她们和男人们一样呐喊着向敌人射出利箭,察哈尔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刹那间几队察哈尔兵被杀得落花流水,而那些死里逃生的东哨人注视着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李榆手中长槊连续挑翻几个察哈尔兵,一名察哈尔军官怒喝着手举长刀向他扑来,李榆毫不犹豫将长槊砸向对方,长槊与长刀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那人的力量显然远不如李榆,长刀几乎被砸脱手,李榆不等对方有所反应,长槊随即劈向对方的头颅,李榆的招术太快了,对方还没来得及招架,头颅就被锋利的槊刃砍飞,那颗头颅还没有落下就被李榆的长槊在空中接住。李榆高举长槊挑着头颅,对着东哨的人大喊:“东哨的兄弟,拿起刀矛、弓箭,跟着我杀察哈尔人,救我们的亲人!” “杀察哈尔人,救亲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举起武器高喊着汇集到黑鹰旗下,孟克一刀将一名察哈尔骑兵砍下马,他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举刀连声高呼:“土默特、洪巴图鲁!” “土默特,洪巴图鲁!”李榆的骑兵们跟着孟克一边不断地高呼,一边向着敌人冲去,越来越多的人追随在黑鹰旗下——东哨的人震惊了,洪巴图鲁是草原上最勇敢的人才会获得的尊号,土默特川已经有几十年没人能获得这一殊誉了,难道现在我们又有洪巴图鲁了?不过他们来不及细想了,只要有能称得起洪巴图鲁的人领着他们,那他们就会鼓起勇气战斗。 “土默特,洪巴图鲁!”人们跟在黑鹰旗后一起高呼着,怀着满腔仇恨扑向凶残的敌人,这喊声汇集到一起在群山间回荡,边墙脚下的百姓不再向明军哀求了,他们擦干泪水,拿起形形色色的武器成群结队地向着山下那面黑鹰旗奔去。边墙上也骚动起来,看着自己族人被残杀掳掠的守口夷人们再也无法忍受了,各个墩台上的守口夷人缒城而下,他们也要和自己的族人一起战斗、同生共死。 新平堡参将方咨昆站立在关口一个墩台上,从清晨到现在他就一直站在这里看着边墙下发生的一切,他不敢开关更不敢出战,只能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无助的百姓被察哈尔人杀害。 “大人,守口夷人要闹事,好多人不听号令就下了边墙,不杀几个是镇不住了,请大人速下令弹压?”一名守备急冲冲跑来报告。 “放屁!土蛮都打到老子眼皮底下了,你还想杀自己人,你给我传令下去,守口夷人想去打仗的都是血性汉子,愿意去的一律放行,把刀矛、弓箭发给他们,让他们狠狠打这帮狗日的土蛮,”方咨昆对着那个守备怒吼道,他拍了拍身旁的一尊火炮,叹了口气说,“可惜,老子这里的大炮没人敢使了,要不非给这帮土蛮几颗炮子尝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8节 救援(二) 长城下的战场逐渐结束了混乱的局面,察哈尔人被突然攻击吃了大亏,但很快就作出反应,立即后退两里避开对手的锋芒,接着竖旗吹号召集四处抢劫的人会合,李榆本意是扭住对手乱打,不给对方集结的机会,可他这边也是乱哄哄的,男女老少一大帮子,大多数人没有马,手里只有一条棍子,更要命的是他的箭矢快用完了,李榆明白打下去肯定是他惨败,趁着察哈尔人后退集结,李榆下令没马的立即撤退,有马的跟着他掩护,大批的老弱妇孺在韩大功的指引下向西退去,骑着马的东哨青壮一个个向黑鹰旗下集结。 李榆撕破喉咙喊着列队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在库库和屯分手的那木儿和特日格向他驰来,那木儿一把抱住李榆放声大哭:“完了,东哨完了,兀鲁台吉死了,我阿爸也死了,东哨的人就剩下这么点人了,榆子,你怎么不早来啊!” 特日格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他手指着对面的察哈尔人大叫道:“洪巴图鲁,你带着我们打他们,他们是草原上的恶狼,杀了他们!” “那木儿、特日格,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整理好你们的队伍,我们一起打察哈尔人。”李榆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望了一眼长城墩台上的大旗——那面旗上绣着“大明新平堡参将——方”的字样,现在情况危急,他这里只聚集了七八百人,要想和人多势众的察哈尔人打下去,必须请求大明伸出援手了,他指着那木儿、特日格还有孟克说道:“察哈尔人马上就会攻击我们,你们三个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的人整顿好,我去一趟边墙下。” 李榆带着吉达快马加鞭驰向边墙,到了山口处正遇上迎面走来的三百多人,这些人都没有马,手里却有刀矛弓箭,正大呼小叫走出山口,领头的汉子看见李榆就大喊:“榆子兄弟,我们来帮你了,咱们一起打察哈尔人。” 李榆勒住马看了对方一眼,喊了一声“莫日格大哥”,就跳下马与那个汉子拥抱在一起,莫日格一边与李榆拥抱,一边喊道:“兄弟们,这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李榆巴图鲁,土默特草原上最勇敢的勇士,我们就跟着他打那些恶毒的察哈尔人。” 守口夷人们立即将李榆围住了,兴奋地表示要追随巴图鲁去打察哈尔人,李榆告诉大家,我们的人太少,而且箭矢快用完了,只有请明军帮忙,他现在要去见新平堡参将。莫日格马上一挥手说道,大家跟着巴图鲁一起找参将大人,我们一起求他帮忙。于是,李榆领着这帮人又顺原路赶到边墙下,李榆到了关口就对着守关的明军大喊:我是督标都司李榆,有要事求见参将大人,请速去通报。 方咨昆累了大半天,正在喝水休息,听说关外有个叫李榆的督标都司要找他,方咨昆吃了一惊,这个叫李榆的小子和他在白登山打过一架,怎么突然在这里冒出来了?这家伙不会掺和到这场鞑靼和土蛮的乱战中吧?他快步走到垛口前,向外一望果然是那个跟他打架的家伙,他忍不住笑了,随口就调侃到:“小兄弟,你怎么到这里了,是不是打不过土蛮,被人家追到这儿了,没关系,老哥哥不会见死不救,给你根绳子自个爬上来吧!” “方老哥,察哈尔人马上要打我的人了,我没时间跟老哥聊天,我知道老哥没有上官的命令不能出战也不能放人入关,请老哥支援我些军械,小弟会记得老哥的大恩大德的。”李榆急切地恳求道。 “不行,新平堡的军械都登记在册,哪能随便给你,现在你知道求我了,跟我打架时你怎么不求我呢,你还敢用弹弓打我,老子现在还疼呢,再说你还踹了我几脚,我凭什么帮你?” “方老哥,那都是小弟的不是,你要是不解气,就下来打我一顿算了,小弟真是没法子了,只能求老哥哥帮忙,刀矛不好销账,给我些箭矢也行啊,小弟要是被那些土蛮打败了,他们肯定也会给老哥哥添麻烦啊。” “看你这可怜相,就给你些箭矢吧,快给老子滚。”方咨昆扑哧一声笑了,他也知道事情紧急,顾不上再与李榆胡扯了,李榆急忙躬身道谢,方咨昆面色冷峻地说道:“李兄弟,你给我狠狠打这帮胆大妄为的土蛮,实在:“这个李都司倒有两下子,一帮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能打到现在实属不易,参将大人,要不让末将出关捅一下土蛮的屁股,帮李都司一把。”——这个守备上次打群架,掉进陷阱被俘虏,但李榆对他们还不错,没有殴打羞辱他们,还请他们吃了顿早饭,他对李榆很有好感。 “老孙,这个热闹我们就别去凑了,新平堡的兵拉出去还不如这帮乌合之众,不过帮一下那个浑小子还是应该的,”方咨昆笑呵呵地说,他拍了拍身边的一门火炮,“就用这些家伙吓唬一下土蛮,我从军十几年就没见用过这东西,咱们今天试一试。” 孙守备一脸苦相说:“这些火炮的岁数比我们还大,有的怕是摆在这儿上百年了,谁也不敢用啊!打出去的炮子没准头不说,要是炸了膛,咱们也没法向上面交待呀。” “怕什么!把火药装满,火线留长些,点燃了咱们的弟兄就躲远点,打中了算土蛮倒霉,打不中也能吓吓他们,炸了膛也不要紧,咱们找几个泥瓦匠重新糊好了照样可以做摆设,你放心,上面没人会把这当回事的。” 方咨昆说干就干,带着孙守备选了几门还看得过去的火炮,又找了一帮用过三眼铳的守堡军士就忙开了,当兵的开始还害怕,听说点燃火线后可以跑路,立即也来了兴趣,他们也想看看这老古董怎么回事。士兵们给子铳加足了火药,都装上实心铁球,有几个家伙还装模作样瞄准了一会儿。 方咨昆见准备停当,令旗一挥下令开炮,随着八声巨响,老方完成了他到新平堡后的首次实弹射击,不过他立刻觉得脚下的地面一颤,接着就听到有人在喊“炸膛了,有人受伤了。” 八门火炮射击,三门炸了膛,把垛口都炸掉了一大块,几个躲得远远的士兵还被神出鬼没的碎片打得头破血流,打出去的五颗炮子有两个还在边墙下冒着热气,剩下三个打哪去了谁都不知道,方咨昆气得直跺脚,大叫道:“这是些什么鬼东西,以后谁再碰这东西,谁就是不想活了。” 方咨昆这几炮救了李榆,八声巨响把察哈尔人吓了一跳,接着一枚炮子重重砸在他们面前,马上又弹起来向他们飞去,察哈尔人惊恐地躲避着,拥挤成一团,不过那枚炮子落在他们脚下就再也不动了,察哈尔一阵大乱后,有十几个家伙被挤下马。更恐怖的事来了,紧接着又有两枚炮子飞过来,这回躲不开了,一个家伙被炮子击中,整个人从马上飞了出去,另一枚炮子更狠,将一个家伙连人带马砸得血肉模糊,察哈尔人被吓傻了,他们不知道边墙上会不会再给他们来几炮,一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有些家伙甚至开始向后缩了。噶尔马也犹豫了,边墙上的明军出手这可就麻烦了,大汗专门说过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跟明军翻脸,察哈尔和明军是共同对付金国的盟友,饿得半死的察哈尔还指望着伸手向明国要钱要粮呢,既然打定了要饭的主意,那就不能和人家撕破脸。 李榆总算有了喘息之机,察哈尔人的追击差点让他的队伍崩溃,能跟着他逃命的只剩下四百人了,趁着察哈尔人发呆,他带人冲上一片山坡,重新整队列阵,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再坚持一会儿就有机会脱身了,实在打不过他也只好弃马钻进背后的群山之中逃命。 李榆要做困兽之斗,噶尔马则是犹豫不决,双方一时间僵持起来,这时西面传来明军的号角声,一支明军骑兵正向他们快速驰来,那面明军的大红旗格外醒目,噶尔马抬头望望天色,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只能撤退了,绝不能与明军发生冲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69节 救援(三) 李槐与张传捷带着一哨督标骑兵出了守口堡、阳和口,沿长城一路向东疾驰,行到半路上他们与韩大功带着的那些向西撤的东哨人相遇,韩大功一眼就认出这是与他们在白登河边对练过的那支督标骑兵,立即冲出队伍大呼小叫地奔向张传捷。 “张都司,快救救我榆子哥吧,去晚了就来不及了。”韩大功跟在李榆后面见过张传捷几面,隔着老远就心急火燎地叫喊起来。 “小兄弟,先别慌,你把那边的情况先给我们讲一遍。”李槐一把拉住要急着赶路增援的张传捷,对韩大功说道。 韩大功抹着头上的大汗,把新平堡外的情况大致讲述了一遍,然后急切地说道:“察哈尔人至少有三千人,还有不少是披甲骑兵,我们只有临时拼凑的几百人,求求大人快去救我们的人吧,榆子哥他们抵挡不了多久的。” 韩大功说完,张传捷和他的手下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对方的实力太强了,他们只有百余人,填进去能回来几个真还不好说,王永强、刘迁两个队长都眼巴巴盯着张传捷,等着他表态,张传捷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说道:“也罢,这回就跟榆子兄弟拼一场了,是死是活老子都认了,让那帮狗日的土蛮也领教一下大明男儿的厉害。” 张传捷的决心一下,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出了关那就是准备去打仗的,总不能灰溜溜地缩回去吧,王永强立即就要出发,爱动脑子的刘迁却提议多找些树枝拖在马后,制造些烟尘虚张声势吓唬一下土蛮。 “用不着这么麻烦,我们有多少人瞒不住在马上过了一辈子的土蛮,”李槐一直很平静,听到刘迁的计策微微一笑,这些《三国通俗演义》里的计策纯粹是文人们一厢情愿的空想,没怎么见过骑兵的关内老百姓听起来也许挺神,但用在玩骑兵的老手身上就是白费力气,李槐昂首指着新平堡方向大声说道,“长城之下也是我大明的疆土,土蛮不过是一条窜进来的野狗,张都司,叫你的队伍展开大旗、吹响军号,咱们堂堂正正开过去,喝令土蛮立即滚出去!” “弟兄们,我们到新平堡把土蛮赶出去。”张传捷听罢精神大振,带着自己的骑兵立即加速冲了出去,鲜红的大明战旗迎风飘扬,军号声在山峦间回荡,沿途长城上的明军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支大明铁骑在边墙外的土地上驰骋而去。 李槐、张传捷一路急行,在太阳要落山前赶到新平堡外,此时挨了三颗炮子的察哈尔人还惊魂未定,张传捷手一挥,一百多个明军骑兵高举战旗,面对察哈尔人一字排开,李槐纵马而出,手中长剑指向对方,他用蒙古话厉声喝道:“察哈尔人听着,此处乃大明边外国土,尔等胆大妄为入境寻衅,是想来找死吗?我大军随后就到,若不即刻离去,必当一举剿灭。” 李槐喊完话后又提了一口气,用汉话再次怒吼道:“土蛮,滚出去!”,张传捷带着部下们也跟着李槐一起吼道:“土蛮,滚出去!” “土蛮,滚出去!”新平堡各个墩台上的明军看到关外出现自己的军旗,立刻精神抖擞地齐声喝道。 明军的怒喝声惊天动地,噶尔马心虚了,咬咬牙下令即刻撤退,天很快就要黑了,明军又突然出现在面前,这让他心里害怕——这队明军人数虽然不多,但谁知道还有多少明军跟在后面,明国这个庞然大物可不是他能扛得住的,还是趁早跑路吧。 看到察哈尔人像潮水一样退去,李榆翻身下马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他现在只剩下四百人了,而且人困马乏,察哈尔人要是再攻一次,他只有钻进山里逃命了,那木儿、特日格等人总算松了口气,跟着也坐到地上,山坡上立刻东倒西歪躺下一大片,那些躲进山里的守口夷人也三五成群陆续向这里走来 “你还记得我吗?”李槐上了山坡,坐在李榆身旁微笑地问道。 “记得,你是李先生。”李榆当然记得这个在白登山问过他好些事的读书人,这个人几乎是把他刨根问底地问了一遍,还翻开他的衣领看了看他的脖子后面,但当时李榆却发不起火来,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对他的言谈举止总带着一股似乎亲人之间才会有的关爱之情,让他感到一种少有的惬意。 “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后叫我哥,我听宋大人说,他给你取了一个表字叫汉民,那我以后就称你汉民吧,”李槐和蔼地说着,手却轻轻地擦着李榆身上的血迹,过了一会儿他才松了一口气,“没有伤口,看来贼人没伤到你,这次太险了,以后不能再莽撞了。” “李先生,我们榆子是条铁汉子,贼人想伤到他可不容易,”张传捷在旁边诧异地看了一会儿说道,接着他又向上指了指,“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向回赶路,今天我们要走夜路了,李先生以后到榆子那里监理军务,说话的机会多着呢。” “李先生,不,李大哥,你也要到蛮汉山?那里可是苦的很。”李榆惊异地问道。 “汉民不怕吃苦,我这作哥哥的能怕吗?”李槐微笑着答道。 陈二柱那个像吆喝牲口一样的号声又响起了,众人重新上马准备上路,李榆对着莫日格说道:“莫日格大哥,今天连累你们死了一些兄弟,战场上的牲口、武器、盔甲就都留给你们了,首级方参将想要就都给他,顺便请你们帮忙把乡亲们的尸体也埋了吧,回新平堡后替我向方参将道个谢,这份人情我记住了。” “这事你就放心吧,留下的兄弟会干好的,我就不回新平堡了,我已经约好了十几个兄弟,跟你一起回家去,”莫日格摇着头说道,看到李榆有点犹豫,他笑呵呵地接着说,“要挨饿就大家一起挨饿,土默特川才是我们的家啊!” “走,我们一起上路。”李榆点点头,这时天已经黑了,一支支火把被点燃,这支队伍借着火光向西而去。 队伍走了十多里,遇上了赵吉带领的五百蛮汉山铁骑,两支队伍都已经疲惫不堪——赵吉的人马也是在接到毕力格的信后,一人双骑匆匆忙忙从蛮汉山出来,一路上马不停蹄拼命地赶路,见到了李榆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大家都又累又饿,简单说了几句又一起往阳和口赶去。 下半夜,两支人马回到了阳和口外的虎儿山营地,毕力格确实是个好管家,已经给大家预备好了热汤、热饭,李榆和将士们狼吞虎咽填饱肚子,随后将士们钻到马肚子底下倒地就睡,李榆指了指几间茅草房,叫李槐、张传捷带着督标的人去休息,自己却强打着精神带着毕力格安排警戒去了。 李槐叹了口气,坐到赵吉点起的一个火堆旁闭目养神,张传捷看了一眼周围还在发呆的士兵呵斥道:“你们没有营帐就睡不着觉吗?学人家的样子,都给我睡觉去。” 天光大亮时,毕力格轻轻推醒李榆:“巴图鲁,副使大人来了!” 李榆睁开眼,宋统殷正站在他面前,他急忙站起来行礼,与他挤在一起睡着的李槐、张传捷、赵吉、那木儿和特日格等人都被惊醒了,宋统殷按住他们轻声说:“别出声,都坐下,让将士们再多睡一会儿。” “总督大人和我已经收到新平堡来的战报,土蛮被我们赶跑了,后生们,你们干得好!”宋统殷说到这里,又望了一眼横七竖八睡着的将士,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让将士们多歇会儿,我让守口堡为大家送早饭,今天吃小米粥、白面馒头,都要给我吃饱!” 宋统殷拉着李榆、李槐坐下,低声说道:“总督大人和我都想帮你们一把,可惜力不从心啊,这里有二百两白银你们先拿去用,多的我们拿不出来也不敢拿出来,总督大人已经吩咐大同巡抚和大同知府以后按月拨给你们几十石粮食,我知道这起不了多大用,但宣大三镇也穷啊!玉山、汉民,你们一定要把蛮汉山控制在手里,为大明守住这块塞外之地,尽全力牵制住土蛮。” “等弟兄们休息好了,我就回蛮汉山。”李榆听了心里一阵酸苦,这点钱粮连稀饭都吃不起,还能指望我们牵制插汗吗?可副使大人把话说到这地步,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认了,赵吉不吃这套,他不好当着李榆的面发火,干脆一声不吭拉起那木儿走了,就这点钱粮还不如老子做贼挣得多,别想让老子为你们明国卖命。 “大人,这次我就不回阳和了,我随汉民一起上蛮汉山,请大人代晚生向总督大人告辞。”李槐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面无表情地说道。 宋统殷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点头,如今正值青黄不接又恰逢关外大乱,宣府、大同的粮价每石白米已在一两银子以上,就是杂粮也差不多要五钱一石了,这点钱实在起不到多大作用。 三月下旬的蛮汉山,雪已经化了,一股股清澈冰凉的溪水沿着山涧从山上哗啦啦流下来,丰州滩的春天是美丽的,山峦、草原重又显现出一片片绿色,五颜六色的野花也钻出来争奇斗艳,下水海子的水也变绿了,引得一群群鸟儿在海子边栖息。春天也是忙碌的,蓝天白云之下,牧人们的牛羊一群群在草原上游荡,农夫们也正忙着耕种庄稼,沿着河流、溪水边新开垦出的一些土地种上了高粱、粟米,就连比较平缓的山坡上、沟壑间也被种上了土豆、玉蜀黍。 这一切如果没有战乱的话会是一副平静祥和的画面,但现在显然没这么惬意,草原上不时有一队队手持刀矛背着弓箭的骑兵驰过,各个路口和高地上也有哨兵警戒,山脚下无数帐篷、茅草房组成的一座座简陋的营地四周竖起了木栅,木栅外面还挖了壕沟、铺了鹿砦、拒马桩,几处高地上还建起了岗楼,出来干活的牧人、农夫都携带了武器,没有武器的身边也至少有一根削尖的木棍。 飘扬着红底黑鹰旗的中军大营里,李富贵正神采奕奕地数落着一大帮子人,大家躲进蛮汉山已有个把月了,山里日子不好过,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只有他越活越精神了,大事小事都少不了他,李榆去了阳和,蛮汉山的事本应该由乌兰做主,可乌兰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宁可去看小羊羔也不愿意料理杂事,于是李富贵就主动跳出来了,这家伙亢奋得不得了,什么事他都要管。 “你们傻呀!我不是说过让你们赖在关内别回来嘛,怎么人家骗你们几句,你们就老老实实回来了,你们这么多人回来,我们从哪找粮食,还不得一块饿死,你们以为你们出关了,明国官府真会给你们饭吃?”李富贵气呼呼地说着,蛮汉山这地方藏个几万人没问题,但人总是的要吃饭吧,李榆带到这里的板升百姓和从库库和屯跟着他来的蒙古人就有两万多人,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投奔,蛮汉山下挤了不下三万人,李富贵立即动起歪脑子,连哄带骗鼓动大家厚着脸皮去内附,说白了就是让大家去明国混饭吃,明国封锁边墙也不怕,那条边墙吓唬一下外来户可以,但对于这些土生土长的家伙没用,他们总能想出办法混进关内,这段时间李富贵就和明国官府斗智斗勇,明国官府把人赶出去,他就想办法把人又塞回去。 “我们再也不听你的话进关了,你说入了关遍地都是牛羊、庄稼,不愁吃不愁穿,但我们看了,那些关内的汉人比我们也好过不了多少,还不是一样的穷,我们想要饭都要不到,人家还骂我们是汉夷、北虏,反正在哪儿都是饿,还不如回来和乡亲在一块,就是饿死我们也认了,这回打死我们也不走了。”这伙人很不满意地对李富贵抱怨。 李富贵觉得自己的话白说了,眯起小眼睛对着一个老汉说道:“韩大叔,你不是有铁匠手艺吗,你怎么也跟着他们回来了,你回老家日子总好过得多,我看你还是回关内吧。” “李富贵,这回你别想骗我了,我们老韩家在丰州四五代了,朔州老家的人根本不认我了,我就是想做点小买卖,人家也不理我,再说他们那里也是青黄不接,没粮食养闲人,我一家就留在这里了,要赶我走也得榆子来赶,还轮不到你。”韩老汉没好气地回答,他儿子韩大功跟着李榆当书吏,他才不怕李富贵呢。 “好,好,我也不赶你们走了,你们一回来就是六七千人,这下大家一起饿死算了,”李富贵气急败坏地说道,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扭头就走,李富贵冲着大家身后又大喊,“你们回来了就得干活,明天都跟我上山种土豆去。” “笃行兄,你也不帮我说句话,这帮人回来了,咱们哪有粮食给他们吃,榆子去了好几天还没回来,看来也要不回多少东西,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李富贵等众人走了,转身对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鄂尔泰说道,现在蛮汉山只有他们俩算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鄂尔泰本来是跟着巴图往西逃的,到了黄河边他又不想逃了,他是西哨人,从他爷爷那辈起就跟着阿勒坦汗,几代人都没有离开过土默特川,他很清楚即使过了黄河也未必能扭转大势,还不如先在人地两熟土默特川坚持下来,再找机会和察哈尔汗拼个你死我活,于是劝巴图留在土默特川,巴图还有些犹豫,但布颜图立即大怒,说鄂尔泰要害死大家,两人大吵了一架,鄂尔泰一气之下带着乌尔登等数百人脱离了大队,以保护乌兰公主为名跑到了蛮汉山。 “念丰,你别着急,人口多总是好事,草原上的部众遇上天灾人祸而挨饿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总会有办法的,”鄂尔泰笑了笑回答,他与李富贵关系一直不错,李富贵从关内逃到丰州川后,凭着一手的好字很快结识了精通汉学的鄂尔泰宰生,两人没少在一起饮酒作乐、研习经书,鄂尔泰还一度想把李富贵介绍到顺义王府当差,到了蛮汉山他们俩又是难得的同类,自然相处得更加亲密,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鄂尔泰安慰李富贵几句后,收起笑脸面色冷峻地说道:“现在还没到最难的时候,察哈尔汗把土默特川打成一片糜烂,除了我们这里还算安定,其他地方已经全乱了,你看着吧,投奔来的人会越来越多,蛮汉山现在还有碗粥喝,以后怎么办?我们必须做长久打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0节 生计(一) 鄂尔泰的话让李富贵听了频频点头,这些问题他也在考虑,李榆把几万人带到这里并没有多想以后的事,他的计划实际上从一开始就出现问题,老百姓本来日子就不好过,拖家带口逃难到此,能带的粮食、牲口和家什非常有限,李榆根本拿不出办法让百姓能在山里生存下去,大家能够坚持到现在,他李富贵和鄂尔泰功不可没,读书人的办法就是多,他们俩先是花言巧语忽悠老百姓,把明国吹得天花乱坠,好像入了关就能安居乐业、不愁吃喝,不少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上了他们的当,稀里糊涂离开了蛮汉山,前后受他们煽动入关的人有近万人,对剩下死活不肯走的人他们也有办法,要留下也可以,那就把粮食、牲口都交出来,而且所有的人都得听命于洪巴图鲁,也就是李榆,大家有仗一起打,有活一起干,当然有饭也一起吃,蒙古人很爽快马上答应,这种事对他们一点不新鲜,他们的部落哪次遇到天灾人祸不是这样过的?板升的汉人也不傻,这时候要不抱成一团,他们连半个月都过不下去,于是蛮汉山就开始吃上了大锅饭。 李榆对此非常赞赏,他这人不讲究,别人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别人挨饿他也跟着挨饿,反倒是李富贵和鄂尔泰有点后悔了,他俩只打算让别人吃大锅饭,自己还是准备吃小灶的,但有李榆这个怪物搅和,而且乌兰也坚持与李榆一样要与大家同甘共苦,害得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奉陪,不过这样一来人心就齐了,大家日子过得虽然苦,但做事情更卖力,鄂尔泰有时都感慨,土默特自阿勒坦汗后分裂了几十年,这回算是统一了,只不过一点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台吉、诺颜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少数躲到蛮汉山的也几乎成了穷光蛋,现在谁也别想欺负谁了,只能和大家抱在一起苦苦求条生路。 蛮汉山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生存,这里有牧场但过于狭窄,随着人口、牲畜数量的增加,很快就会不够用了,能耕作的土地不少但灌溉条件太差,现在只能在有河水、溪流的附近开垦种田,至于李富贵带着人到处种下的玉蜀黍、土豆等耐旱作物到底会有多少收成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现在春暖花开时节派人进山狩猎、采集总能有些收获,可天冷了以后怎么办,李富贵每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 “我们春耕的时候用牛羊驼马从明国商人那里换了些种子、农具,开春以后牛马、羊群下崽比较多,我们再清理一下,凑上一些再换些粮食,人回来了总得给口饭吃,”鄂尔泰又讲起来,看到李富贵还在沉思,他指着帐外说道,“我们的人多了,必须重新编户,就像明国卫所那样全民皆兵,一边种地放牧一边训练军队,等我们缓过劲来,必须出去抢草场、抢土地,否则蛮汉山非崩溃不可,用不着察哈尔人打过来,一个冬天就可以让我们损失一半的人口,还有……” “我想明白了,光靠我们种地、放牧养活不了多少人,”李富贵突然打断鄂尔泰的话,他有点得意地说,“我们必须做生意,明国商人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我们丰州川有铁有盐,这都是赚钱的好东西,我们可以把山里的工匠们召集起来打铁煮盐,虽然这帮家伙手艺差点,但好歹也是我们自己人,明国商人要想在我们这里赚钱,就得跟我们合伙干,明国不是不理我们吗?等老子把私盐卖到他家里,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李富贵说完拔腿就跑了,鄂尔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家伙又开始亢奋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找人商量一下,不过他随后也摇头,现在蛮汉山的头当然是李榆,这也是大家一致推举的结果,尽管李榆表示他可以和大家同甘共苦,蛮汉山的头还是另选他人吧,但他是草原上的洪巴图鲁,又挂了个明国都司的头衔,他不干别人更干不了,另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博硕可图汗的女儿乌兰公主,但乌兰开口闭口都说李榆是她的塔布囊,一切唯李榆是从,这样一来大家觉得选乌兰还不如直接选李榆,赵吉本来有点声望,可他一见到这么多人向他要吃要喝立即害怕了,他没有溜之大吉已经非常不错,让他挑这副担子那是打死也不会干,至于他和李富贵这两个文人官瘾是有的,但这个头那是绝对不愿意沾边的,于是李榆也不想干却被赶鸭子上架,但李榆有自知之明,拿主意时必须大家一起商量,而且谁有本事有经验就听谁的,李富贵读过书而且鬼主意多,所以他才这么张扬。 李念丰想怎么折腾由他,我还是听听洪巴图鲁怎么说吧,这么大的事可不能随便做主,鄂尔泰这样想着就开始计算李榆回来的日子。 李榆总算回来了,不过把李富贵、鄂尔泰都吓了一跳,李榆带回来的可不只是他和赵吉的骑兵,还有从东哨来的三千多人和虎儿山营地的五百多人,这一下子吃饭的嘴更多了,一回到大帐中,李富贵张嘴就嚷嚷:“榆子,你发疯了,带这么这么多人回来我们养得起吗?” “李念丰,你少胡说八道,老子要你养吗?”那木儿也在库库和屯的文人圈里混,认得李富贵,一听他说的话就动怒了,“老子这里有的是精壮男丁,养你还差不多。” “这位先生是何许人?”鄂尔泰一眼就注意到李槐,李槐已卸去盔甲穿了件圆领箭衣,但他身上的那股儒雅气质使鄂尔泰感到这个人是他的同类,而且是明国的同类,这让他产生警觉。 李榆介绍道:“李槐李玉山,大明榆林举人,也是我的一个大哥,总督大人派他来监理军务。” 大家立即就不满了,相互之间用蒙古话嘟囔起来,大明自己就窝窝囊囊,还好意思派人来监理军务,以为派个人来我们就会听他们的吗?大明对我们就算个屁,李富贵又叫起来:“榆子,明国给我们个举人算什么,是欺负我们这里没人吗,我和鄂尔泰什么干不了?你把人赶回去算了,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玉山兄可不是闲人,他比你有学问。”那木儿看不惯李富贵的嚣张嘴脸,冷不丁挖苦了李富贵一句,他和李槐一路同行,对能骑马又有学问的李槐很有好感。 “我们这里又不是明国的地盘,他们派官吏来干什么,”鄂尔泰也小声发泄不满,他向李榆问道,“你这次到阳和,宣大总督答应给我们多少钱粮。” “二百两银子,每月再给我们拨几十石粮食。”李榆本想替李槐说几句话,但让鄂尔泰一问就有些垂头丧气了,他只好把到阳和与张晓、宋统殷谈的事向大家讲了一遍。李榆把话说完,众人更不满意了,明国太小气了,就这点钱粮还想让我们为他们守边,同时还得牵制察哈尔人,有这么使唤人的吗?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眼睛却不住地瞟着李槐。 “求人不如求己,总督大人已经尽力了,丰州的困境还得靠我们自己解决,”李槐终于开口了,而且说的是蒙古话,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大明早已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富庶繁华、实力强悍的天朝了,相反如今的大明官贪、民疲、兵弱,为官为富者奢侈糜烂,苍生百姓者度日维艰,大明朝廷已经千疮百孔、举步维艰,这辆破车快拉不动大明这个庞然大物了,你们还能指望大明帮助你们吗?” 李富贵的小眼睛一亮,马上又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李兄有此见识远非寻常腐儒所及,既然如此,还来此何为?李兄该不是想为那个狗屁朝廷尽忠吧?” “大明朝廷与我何关,我到此来是为大明江山和亿兆百姓,还有就是想帮帮我这个兄弟,”李槐笑着拍了拍李榆,然后又接着说道:“丰州局势险恶,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惜我朝中诸公无人理会,我李玉山不自量力愿与丰州有识之士同心协力,为丰州及宣大三镇百姓谋一条生路,也为大明百姓守住这一处边墙。” “玉山老弟,刚才我言语中或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鄂尔泰点点头,故意用汉话很客气地对李槐说道,“只是察哈尔西侵已使我土默特各部支离破碎、一片糜烂,蛮汉山实际也无一战之力,如果明国也无能为力,我等当如何处置,请玉山老弟指教!” “乱世之中强军为第一要务,丰州川有的是强悍的勇士和优良的战马,只要加以训练调教就能练出一支强兵,我们必须打出去以战养战,无论如何不可困守于此,至于钱粮嘛,光靠我们种田放牧能有多少收获,总督大人已同意向我们继续开放马市,这里有的是文章可做,俺答汗打了几十年仗才得来的互市机会,我们如此轻易就得到了,这比给我们多少钱粮都管用,大明虽然疲弱,但依然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可以攫取,这就看我们怎么做了,一句话大明与丰州休戚与共,有大明则有丰州,而有丰州则大明边墙稳固,我们必须依赖大明,但不能依赖朝廷。” “李先生,你怎么会说我们蒙古话,你也是我们蒙古人?”巴克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打听起李槐的私事。 “我是榆林军户出身,我们那里内附的蒙古人有的是,很多汉人都会说几句蒙古话,而且我老娘也是蒙古人,”李槐毫不在意地回答,他瞟了一眼众人又说了一句,“不过,我老娘是我老爹从你们那里抢来的。” 大帐里哄堂大笑,明国人抢蒙古女人做老婆,蒙古人抢汉人女人做老婆,这种事在边墙内外并不少见,不过一个明国举人的老娘是蒙古人,而且是被抢来的,这可就稀罕了。巴克觉得自己多嘴了,一个劲地向李槐道歉,博尔术也说西北人就是爽快,这样的人最好交朋友,众人也都表示赞同——榆林来的扑天雕张鼎给大家留下的影响非常好,张鼎一行人到丰州滩帮着大家抵御察哈尔人,前后死了二十多人,可人家走的时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还一起凑了三十两银子送给大家,钱虽然不多但也是雪中送炭啊,大家都得领这份情,就是冲着张鼎他们的面子,大家也得对同是榆林人的李槐敬重三分。 “你们读书人自己去谈吧,我得回去睡觉了,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赵吉跟着笑了几声,他刚才听得云里雾里,不就是做生意嘛,用得着这么多废话,他说完打着呵欠就出去了,赵吉一走,其他人一窝蜂地溜了出去,李榆还想再坐一会儿,但那木儿拖着他去找乌兰了。 帐中只剩下了李槐、李富贵、鄂尔泰三人,李富贵与鄂尔泰对视一笑,他们这三人也算蛮汉山仅有的读书人了,如果再找的话,大概李榆、那木儿和乌兰加起来只能算一个。李富贵、鄂尔泰现在对李槐的印象比较好了,这个人和他们一样不把明国朝廷当回事,而且似乎与他们都英雄所见略同,鄂尔泰觉得李槐支持他编户强军,李富贵觉得李槐支持他做生意,反正大家都有谈的了。 三人越谈越尽兴,一直谈到天黑,这时李榆向乌兰报完到也跑来了,他们又点上灯继续谈,李槐也没想到在蛮汉山会遇到这两个怪物,鄂尔泰虽说是蒙古人,但精通汉学,对大明的典章制度一点就通,还能提出自己的见解,而李富贵更是对大明国制、军制的各种利弊了如指掌,甚至朝堂秘闻也略知一二,李槐很怀疑这家伙是犯了事才逃亡到此的大明高官。 鄂尔泰语气激昂地说,蛮汉山既无官制也无军制,大家都按照部落、村落结营而居,平日里各过个的日子,遇到紧急的事吹号鸣锣召集人马,能够维持到现在全靠李榆的威望来发号施令,可这样能长久下去吗?如今进入边墙的人被陆续赶回来了,东哨也有大批的部众投奔,再加上零零散散跑来的人,我们差不多有三万人了,有来自各个部落的蒙古人,也有来自板升的汉人,如果不能迅速整合起来,那就会变成一片散沙,再往后走生存都是问题,为今之计必须计丁编户,把所有的人都整合到百户所、千户所之中当军户,各百户、千户都听命于洪巴图鲁李榆,做到上下号令统一,军户平时为民各守本业,战时为兵披坚持锐,如此才可能为我们争取一线生机,这方面明国的卫所制为我们提供了范例,明国建国之初就是靠卫所这一组织形式在条件恶劣的边镇站住了脚,我们完全可以借鉴明国这一做法。 李槐点点头说道:“笃行的提议我赞成,以蛮汉山目前的形势和现状,必须用计丁编户的办法把人全部整合起来,调动一切人力、物力克难排险争取生机,汉民,你从建州那里来,建奴的生存条件也很恶劣,他们那个八旗制是怎么搞的?” “我听库尔缠、达海两位师傅讲过,诸申最初也是一片散沙,各家自顾自家的事,老汗在明军里呆过对明军的卫所那一套非常熟悉,就模仿明国军制建立了八旗,每旗下设五甲喇,每甲喇下设五牛录,部众按三百男丁编成一牛录,实际上各牛录不满员的情况很普遍,一般每牛录只有男丁二百左右,我走的时候大约有四百多个诸申牛录,库尔缠师傅说诸申在女真金朝时实行过类似的猛安谋克制度,不过猛安谋克是按部落氏族划分的,虽然战力强悍但相互之间矛盾重重、争斗不断,老汗有鉴于猛安谋克衰亡的教训,将诸申各部落的部众比较均衡地划分到各牛录之中,这确实促进了诸申各部之间的融合,乌拉、叶赫、哈达还有辉发这些海西部落就是这样被建州部吞得无影无踪了,”李榆边想边回答,他停了一会儿又想了想说道,“我不喜欢金国这套做法,金国是靠不断地掳掠人口、财物支撑的,诸申专事征伐掳掠,没有军饷而是实行计丁授田,日常食用依靠阿哈劳作,缺了阿哈侍候他们一个月都维持不住,诸申没有常备军,征战戍守从各旗抽调旗丁,而旗丁平日各自忙于生计训练严重不足,除了围猎这一招,可以说金国八旗到现在也没有一套练兵的法子,八旗还排斥汉民和蒙古人,除了少量戍守汉军和归附的蒙古骑兵外,汉民和蒙古人一般只能做诸申的阿哈,最多战时当八旗的辅兵,这造成他们的兵源困乏,他们死不起人,不敢打硬仗、恶仗,假以时日金军的战斗力必然下降,我们不能学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1节 生计(二) “汉民能想到这么多,说明学问见长了,”李槐赞赏地看着李榆,轻声对大家说道,“建州的八旗制存在弊端,大明的卫所制更是千疮百孔,其有三大弊害,其一兵民不分、武备荒弛,按大明太祖定制,每一军户可分田五十亩,但须交屯田子粒十八石,军户负担太重,到正统年间朝廷不得不改为六石,但仍然远高于民户,军户生计艰难、苦于劳作,训练操演几近荒废,大明之初尚能做到军户七成耕作、三成守城,再往后就不行了,军户为养家糊口,不得不种田谋生,士兵变成农夫,兵民不分的后果就是无可战之兵;其二军官权重、无法无天,大明卫所军官在卫所既管兵事也管民事,权力过大,不但把军户为奴任意驱使,而且霸占军户土地为私产,军户无以聊生只得大量逃亡,如今的大明卫所实际上已经成了空架子;其三军户世袭、赏罚失当,大明将卫所官职作为世袭官职大量用于封赏,造成为官者世代为官,卫所军官不习弓马者比比皆是,无能之辈充斥军中,而士兵则世代军户受人欺压,永无出头之日,这群毫无士气的农夫又何以能战?大明武力日衰就不难理解了,可以说大明的卫所如今已成为大明甩不掉的包袱,谁都知道卫所已经毫无用处了,可谁也不敢动它。笃行兄,你想借用大明的卫所制摆脱目前的困境,我非常赞成,但它的弊端如此明显,我们必须谋定而后动啊!” 李槐的话把鄂尔泰吓住了,看着鄂尔泰瞠目结舌的样子,李富贵笑了起来:“笃行兄,你别被李玉山吓回去呀,其实你那法子的确能把蛮汉山整合起来,我就赞成你,卫所制是老朱家的太祖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他糊涂咱们可不糊涂,咱们用不着你的军户交屯田籽粒,咱们是田里长的粮食、草上跑得牛羊全部上缴,然后再统一分配,反正大家都在挨饿,有口大锅饭吃就没人计较了,世袭官职那一套离我们还远着呢,咱们这里能打的不是马贼就是大头兵,他们还想不到那么远,以后咱们的百户所、千户所不但设统兵官还设民事官,各管各的事谁也别一支独大,咱们还要给榆子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这就是我们的常备兵力。” 鄂尔泰一听松了口气,是啊,现在是吃饭和生存问题,想那么远干什么,不过他嘴上却说:“可不敢马虎,这可是国事啊!” “其实说到底还是钱,老朱家的太祖要不是抠门,也不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这主意在唐朝时就用烂了,现在还是想办法挣钱吧,”李富贵摇晃着大脑袋又说起来,“想赚钱就得做生意,我已经把丰州滩干过铁匠、木匠、纸匠、皮匠、裁缝这些手艺活的人都找到了,我打算设个匠作营把这帮人聚起来干活,手艺不好也不怕,先干起来再说,马市在明国手里,但出了马市就是我们的地盘,以后那些明国商人想到我这里赚钱,就得跟我合伙干,我不信这帮家伙不下水,有这帮家伙入伙,钱和手艺都好办。” “念丰好主意,丰州这地方还是太穷,不做生意根本养不起兵,我们把蛮汉山做过生意的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出面赚钱,我们在后面给他们撑腰。”李槐也兴致勃勃说道。 “我回头找一下毕力格,这家伙管过买卖有经验,让他去干这个,”李富贵说着扔了个小布袋到李槐面前,“我还打算做这买卖,你别说我贩卖私盐啊。” 李槐接过来看了看,又用指头蘸着尝了一口,一本正经地说:“丰州只有官盐没有私盐,谁想买都可以买,买去干什么那就不是我们管的事了。”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李榆笑了一会儿,突然哭丧个脸说道:“你们的主意倒不错,可我们这里能识字算账的人都数得出来,我们弄这么大个架子,到哪儿找会当官的人啊!” 李榆的话像给大家泼了桶冷水,大家马上都沉思不语了,蛮汉山这里有的是老实巴交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牧人,当过兵的和干过马贼的也不少,就是没几个当过官的,把这帮粗人硬赶鸭子上架,以后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干还是要干的,我们这几天再摸摸底,总会想出好法子的。”李槐过了好一会才说出一句话,其他三人也只好垂头丧气地点头。 天气渐渐热起来,已经进入夏季了,蛮汉山这段日子还算平静,察哈尔人的游骑骚扰过几回,毫不意外地被李榆和赵吉打得头破血流狼狈而逃,察哈尔人很快意识到这伙躲在山里的穷光蛋又臭又硬惹不起,见到他们马上就远远躲开,被抓住的俘虏很羡慕地交待:你们这里还有口粥喝,我们那里都在吃糠咽菜了,大汗打了大胜仗,地盘、人口抢了不少,可也把喀喇沁、土默特草原打成一片糜烂,过去的盟友明国不但不理他们,而且对他们进行封锁,现在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人马疲困之极,大汗急红了眼,成天忙着跟明国要市赏,蛮汉山这帮穷骨头他还没放在眼里。 察哈尔汗顾不上蛮汉山,李榆正求之不得,他的日子也不比察哈尔汗好多少,进入夏季大雨很快就要来了,他们的帐篷、板升数量远远不够,每间房子、每了,”达布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这辈子已经经历三四回了,每一次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不断死去,我以前的部落就是毁于瘟疫,部众死的死散的散,我带着活着的家人流落到板升,这才改行学会了种地。” 李榆听着胆战心惊,他在乌拉山也经历过一场瘟疫,亲眼看到几十条生命一个月之内消失了,哈达里的父母也死于这场瘟疫,库鲁部落经此一劫而一蹶不起,不得不向南迁移。 李榆心事重重回到中军大帐,李槐与李富贵、鄂尔泰、那木儿正在等他,他们几个这段时间也辛苦,既要处理日常杂务,又要准备计丁编户和制定军制,人手不够把那木儿也拉进来。 “汉民,你跟我去一趟大同,大同知府有要事找我们相商。”李槐一见李榆进来就打招呼。 “大同知府找我们干什么?”李榆有些疑惑,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李富贵。 “你看我干什么,我煮的那点盐自己还不够用呢,别人想买我也拿不出来。”李富贵有点气恼,他的贩卖私盐计划严重受挫,他那几口破锅煮出来的盐,没等他收好,就被自己这里的伙夫就先抢光了,李富贵很气馁,这点盐自己人都不够用,还卖屁个私盐呀。 “可能是我们入关那些人的事吧,”李槐想了想说道,他摆了摆手,“不管他了,大同知府能见我们总是好事,正好可以与他谈谈互市的事,把毕力格也叫上,顺便混个脸熟。” 李槐、李榆带着毕力格和几名亲兵马上就动身了,蛮汉山与大同相距不远,他们从杀虎口入关,太阳落山时就到了大同。 大同知府马士英个头不高,还显得有点瘦弱,不过精神头十足,听说蛮汉山的人到了,饭都不吃就召见。马士英见到李榆,满脸堆笑地把李榆李都司夸奖了一番,又与李槐寒暄几句,马上让李榆、李槐坐下——李榆个头太高了,马士英总有一种仰视的感觉,还是让这个大家伙坐下看着顺眼些。 “知府大人叫我等来有何事吩咐?”李槐一坐下就问。 “玉山别急,一路辛苦了,先喝口茶,饭菜我已经安排了,吃完饭再说,”马士英已经打听到李槐的来历,他这人八面琳珑见人三分笑,听说李槐与总督大人和副使大人关系不错,他就更显得亲热了。 “知府大人太客气了,我等奔波至此来听大人的训示,大人不说我们饭也吃不好了。”李槐笑着拱手说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不是滞留在关内的那些鞑靼的事。”马士英只好说了,入关的丰州人大部分都被赶出关,但还有两千多人听了李富贵的话赖在关内不走,这些人中有钱、有路子的有吃有喝自然守规矩,马士英也不难为他们,但绝大多数人无衣无食、居无定所,这就免不了骚扰地方,马士英打算把人都抓了交给他们。 李榆、李槐听了也没意见,这事早就说好了,逃入关的人都交给蛮汉山收留,大同方面提供部分粮食援助,马市也对蛮汉山开放,双方一直执行得很好,被赶出关的人没有再回去,而大同方面也确实给了粮食,只是为这个事,大同知府把他们喊来有点小题大做了。 马士英见他们一口答应,把两人又夸奖了一顿,马上就拉着他们去吃饭,李槐与李榆对视一眼,这位知府大人恐怕在饭桌上才会说实话,不过也难为他了,以李槐的举人身份去吃他一顿饭还说得过去,而李榆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官,知府大人请他吃饭就太夸张了。 马士英带着他们出了知府衙门,七拐八拐到了一座酒楼,李榆奇怪的是这酒楼门口居然还布置了手握刀剑的卫兵,李榆还没想明白,他们就被马士英带到楼上的一间装饰华丽的雅座,李榆正看着雅座里的稀奇物件眼花缭乱,就听到有人在招呼他了。 “李都司,你还记得本镇吗?”里面早有一人在等候了,那人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青布便装,正端坐在椅子上对着他微笑。 李榆一愣,但那人一开口就提醒了他,他紧忙躬身施礼:“总兵大人,末将不知大人在此,请大人恕罪。” “哪里的话,你虽然出自督标,但也算是我大同镇的自家人,本镇念你在塞外劳苦功高,今天就请你好好吃一顿,”渠家祯挥手示意李榆坐到他旁边,然后痛心疾首地说,“本镇后悔啊,上次大同城外校阅时怎么没把你留下,要是你到本镇身边,一个都司算什么,三年之内本镇升你做游击,都怪那个老白没把你的事说清楚,还害得本镇把你训斥了一番。” 渠家祯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不住地夸奖李榆年少有为,李榆听得莫名其妙,上回还大喊大叫要把自己赶到关外当鞑靼的大同总兵怎么突然转性了,自己一个小小的都司用得着他一个劲说好话吗? 饭菜上桌了,马士英、渠家祯不住地招呼李榆、李槐多吃点,还给他们介绍了几个大同名菜,李榆望着这一桌子的精美菜肴简直不知怎么下筷子,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好吃的,能有几个白面馒头再加上几块肉对他来说就是过年了,桌子上的鸡鸭鱼肉让他觉得有点发晕。 “汉民受苦了,老渠,你以后要常把汉民叫到大同玩两天,像汉民这样老实厚道又肯卖力的人,你大同镇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马士英很同情地看着李榆傻乎乎对着酒席发愣,叹了口气往李榆碗里夹了块鱼肉,渠家祯马上拍胸脯说以后绝不会让自己的爱将受苦了。 “大人叫你吃你就吃嘛,你饭量大就多吃点。”李槐也悄悄捅了一下李榆,李榆这才放开胆子大吃起来。 看到李榆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马士英与渠家祯相视一笑,干脆放下筷子,津津有味地欣赏李榆的吃相,李槐忍不住了,悄悄捅了李榆好几下,可李榆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现在恨不得把盘子都吞下去。 李榆把菜吃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用白面馒头蘸着盘子上的油汁吃起来,马士英不耐烦了,有意无意间突然问起李榆向阳和总督府通报军情的事,李榆很老实地把自己每隔几天向阳和传递一次消息的事说了,马士英点点头说道:“塞外军情瞬息万变,有李都司在塞外探查,总督大人自然对边情了如指掌,朝廷也因此受益颇多,不过李都司现在从我大同拿粮,又受益于我大同马市,自然与我大同镇休戚相关,我大同镇也需要最快得知塞外边情,李都司给总督府的通报也应该及时通报大同镇,李都司说是不是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2节 定制 李榆打着饱嗝刚想说是,就被李槐狠狠踩了一脚,他反应很快立刻学着李槐的样子开始扭扭捏捏,李槐沉吟了一会儿,故意吞吞吐吐说道:“大人说的言之有理,不过我们是总督大人派出去的,没有总督大人的吩咐,我们也不敢随便通报军情,大人是不是找总督大人商量一下,只要有总督大人的吩咐,我等一定照办。” “宣大总督与大同巡抚都是分守地方的重臣,玉山何必分彼此呢,”马士英嘿嘿一笑,接着他很爽快地说道,“你们在蛮汉山很苦,本官的心里有数,这样吧,夏粮马上要收了,从下个月起,本官每月多给你们三十石粮食,这样你们每月就有八十石粮了。” “不够啊!大人又要从关内赶出来两千人,蛮汉山有三万多口人了,一天的消耗就不止百石。”李槐马上就叫苦。 马士英笑起来:“玉山,本官可不是跟你做生意,你用不着讨价还价,好吧,本官就给你一百石粮,你可别得寸进尺呀!” 李槐想了想还不甘心,又提出边墙上的明军太少,不如多雇些守口夷人,这活就分给他吧,他派去的人军饷可以不要,只要能给点粮食养家就行,而且要求派人常驻大同协理马市,这样既便于协调马市中出现的纠纷,也可以随时向大同传递消息,马士英觉得自己也没吃亏,马上同意了,李槐也答应以后向阳和通报军情时,抄送一份给大同巡抚。 马士英想要的是谈妥了,渠家祯开始发话了:“李都司,你现在不在督标了,是不是?” 李榆马上点头称是。 “那你现在吃我大同镇的粮,做的是我大同镇马市的生意,我们是不是一家人?” 李榆想了想又点头说是。 “李都司,既然我们是一家人,你那里的首级就不能只给阳和,大同这边你也得给!”渠家祯声音更大了,好像李榆欠他的钱不还似的——李榆在新平堡打了一仗,收尸的事都甩给新平堡参将方咨昆,这家伙足足捡了一百颗完好的首级,让阳和道副总兵很是得意了一阵子,渠家祯看着眼热,也要从李榆这里分杯羹,看着李榆还在犹豫,渠家祯急了:“李都司,本镇也不白要你的首级,你不是缺军械么,本镇用箭矢换,一颗首级换五十枝箭,你干不干?” 李榆当然干了,首级对他一点用都没有,他恨不得马上回去把最近杀了的几十个察哈尔人刨出来斩首,李槐很不满意地瞪了李榆一眼,这家伙答应的太快了,五十枝箭最多值十两银子,而一颗首级按照大明军制可以赏三十两银子,遇到值钱的建奴、北虏首级还可以赏的更多,渠家祯这笔生意赚大了。 大家把事情谈完,李榆也实在吃不下去了,他和李槐马上告辞,他们必须连夜赶回蛮汉山,现在蛮汉山周围军情复杂,谁也不敢说回去晚了不会出事,马士英、渠家祯对今晚的谈判结果也很满意,大同有了李榆帮忙,以后也不至于老被阳和压着一头了,马士英急着回去报告大同巡抚张翼明,双方客气了几句就告别了。 这一趟大同之行非常顺利,双方各得所求,只有李榆很不爽,回到蛮汉山后他就拉了几天肚子,李榆气急败坏声称他以后再也不吃酒席了,他就是一条穷命,好东西进了肚子也留不住。 五月中,李槐、李富贵、鄂尔泰和那木儿费尽心血的计丁编户、整理军制方案出来了,李槐对这个方案有点哭笑不得,这就是一道明国与蒙古的大拼盘,那边都有点像,但那边都不是,其他三人却很满意,鄂尔泰高度评价这是蒙明合作的结晶,李富贵也很高兴有机会调动人力、物力做买卖、煮私盐,那木儿比李榆大不了几个月,年纪轻轻却有机会参预这么大的事,简直有点得意忘形了,谁敢说一句这个方案不好的话,他就跟谁急。 方案的第一条就是设立洪巴图鲁大帐——鄂尔泰对这个称呼很不爽,听起来像群草寇,但李榆没有蒙古汗册封的官身,只有把洪巴图鲁这个也来路不正的尊号先将就用了。大帐由李榆和乌兰主持,而李榆作为目前在土默特川唯一的洪巴图鲁将是蛮汉山乃至整个土默特川的主宰者,拥有对全体蒙汉部众的号令权和裁断权,对洪巴图鲁的不敬和背叛必遭腾格里的严惩。李榆一看就不干了,自己哪有这本事啊,这个洪巴图鲁就是绰尔济喇嘛在库库和屯随便喊了一声,大家跟着一起哄就叫上了,这名不正言不顺呀!再说他和乌兰能不能成婚还说不准,怎么弄得他们像两口子似的。李榆一推脱,李富贵和鄂尔泰马上凶相毕露,绰尔济喇嘛是土默特川最有威望的长者,他说你是洪巴图鲁,你就是洪巴图鲁,而且我们这里乱糟糟的,所属部落各自不同,放羊的、种田的还有做贼的应有尽有,没你镇住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散伙、内讧都有可能,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那木儿更是红着眼叫,乌兰跟你受苦这么久,你还敢说不一定娶她,你有没有良心,你要是敢不娶她,我们全体土默特蒙汉百姓坚决不答应,李榆被这帮家伙吓住了,昏头昏脑就答应了。 李富贵、鄂尔泰还规定土地、草场和牲畜统归洪巴图鲁所有,并由洪巴图鲁统一分派使用,洪巴图鲁还握有对粮食、牲畜、财物和战利品的分配权,李榆吓了一跳,我一个穷光蛋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李富贵解释说,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大家一切都归公,一块干活劳作,然后一个大锅里吃饭,简单说就是“吃大锅饭”。 计丁编户基本上模仿明国的卫所制,五丁编一小旗,五小旗编一总旗,五总旗编一百户所,五百户编一千户所,分别设立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等官职,有鉴于明国卫所军民不分、军官一支独大的弊端,李槐他们又在每百户所设队长一员,每千户所设哨长一员作为统兵官专事军务,而千户所这一级又设断事一员专事狱讼,再设教谕一员专事教化文案,鄂尔泰得意地向李榆解释,这样一来既有政务官又有统兵官就解决了军民不分的问题,而且断事独立于千户所只对洪巴图鲁大帐负责,形成对官员有效地制约,像明国卫所军官那样可以随意欺压良善、夺人财物的事绝不会在土默特川发生了,设立教谕则是因为这里的文盲实在太多了,必须要有人帮他们读写文书,教谕另一项任务就是教人读书认字,也不能指望那些粗人有多大的长进,但至少要让他们以后能读得懂信。 洪巴图鲁大帐则设立大断事、掌钱粮、掌教谕各一员,另设不定员赞画若干,协助李榆处理政务兼理文书,李榆疑惑地瞟了李富贵、鄂尔泰和那木儿一眼,这三个家伙立即脸红了,这几个官职都是给他们量身定做的,他们已经分过脏了,鄂尔泰要当大断事,李富贵当然要管钱粮,就连那木儿也捞了个掌教谕的差事,赞画自然留给外来户李槐——他什么都可以管但就是没实权。 鄂尔泰马上保证自己绝不独揽大权,遇到大案要案,他一定会把各千户所的千户、断事都召集起来一起议定,而最后的裁断权还是归洪巴图鲁,李富贵、那木儿也拍胸脯说,他们一定会好好干,绝不会辜负洪巴图鲁和广大土默特川百姓的重托,李槐倒是无所谓,一句话都不说,李榆笑着点点头,他手下就这么几块料,不用他们还能用谁,不过李榆要求再设掌兵事一职,这是留给赵吉的,看到这几个人有点犹豫,李榆坚定地说到,赵吉过去是做过马贼,但他比土默特那些所谓的巴图鲁都勇敢,他在库库和屯大战中的英勇表现已经证明了他对丰州的忠诚,这样的人难道不能重用吗?看到李榆如此坚决,大家只好同意了。 李槐又讲解了军制,他们几个在各营地排查了一遍,目前蛮汉山有六千余户人家,共有人口三万二千人,其中男丁八千余人,能征战的精壮有三千人,计划编十个千户所,外加一个匠作营。官吏的职权也做了分工,各百户所、千户所的百户、千户负责处理日常政务,带领大家共谋生计,而队长、哨长则要组织男丁训练和戍守营地,各所的男丁平日为民、战时为兵,洪巴图鲁大帐下设亲卫营,兵源从各所征调精锐,这是蛮汉山的常备军,负责攻伐征战,士兵的装备日用由大帐供给,士兵的家眷则由所属百户所和千户所从优供养,蛮汉山太穷目前只能将亲卫营暂定为五百人,不过这五百人都可以得到精良的武器和一人双骑。如果出现大战,需要调动兵力,洪巴图鲁大帐可征调各千户所的哨长、百户所的队长带领本部青壮出战,戍守营地的任务则移交千户、百户。 李富贵则讲解了他管的匠作营,他把蛮汉山能找到的能工巧匠都找来了,目前打造简单的农具、武器没问题,他还收罗了一帮奸商,打算在马市上倒卖财物、兴风作浪,李富贵的目标就是钱,要不择手段地赚钱,争取一年后能供养一千亲卫营的骑兵。 李榆听着也觉得不错,不过他很快想到最重要的问题,你们折腾出这么大个架子,人怎么办?我们从哪里找这么多合适的人做官吏,总不能都赶鸭子上架吧。鄂尔泰马上回应,你懂什么,这是国制马虎不得,就算是草台班子也得先搭起来,实在不行就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以后再慢慢找人,李富贵、那木儿也嚷嚷,我们都不怕累,你怕什么,先干起来再说,三个人叫嚷一阵就一拍屁股走人了。 李榆看着整理文书的李槐,摇着头说:“玉山大哥,我怎么越想越害怕呀,这样做能行吗?”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咬紧牙关也得干下去,”李槐苦笑着回答,看着李榆愁眉不展的样子,又说道,“其实有些事变通一下就行了,比如百户所一级的官吏就可以通过公举,草原上有的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有的是能征惯战的勇士,你把大伙公举出来的长者、勇士加个任命,百户所的官吏不就有了吗,千户所一级比较麻烦,我们一块商量着办,大不了每人多兼份差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计丁编户进行的还算顺利,蒙古人对这一套并不陌生,很多大的部落就是这么干的,公举也不是新鲜事,草原上的盟主几乎都是这样产生的,只不过那是台吉和诺颜老爷们的事,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不过照猫画虎他们都会,公举办事公道的长者做百户,年轻力壮的勇士做队长这点事难不住他们,板升的汉人对计丁编户能接受,但让他们公举就有点麻烦了,他们都被别人管惯了,平日里又是各种各的地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愿意出头管别人的事,这给了板升的蒙古人和当过马贼的那帮家伙机会,这帮人趁机大肆活动,乱中夺权,结果板升公举出来的百户、队长不是蒙古人就是马贼,规规矩矩的庄稼人没几个,不过李榆无所谓,既然是老百姓公举出来的那他就认,他可没闲心跑到哪个百户所去乱插手。 李榆最喜欢干的事是组建他的亲卫营,蛮汉山能打的棒小伙子有的是,大家都削减脑袋想进亲卫营,这才是真正的兵啊,能跟洪巴图鲁在一块混这比在百户所当个队长更有前途,选拔亲卫营的竞争太激烈,连莫日格这样的好手都来凑热闹,李榆一把就把他拉出来。 “莫日格大哥,你去千户所当个哨长吧,你这身手当兵太可惜了,你要是不想去千户所也行,就在亲卫营当军官,我给你一百骑兵。” “榆子,你知道老哥脑子笨,一个大字都认不得,别为我糟蹋官职了,”莫日格扭扭捏捏说,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问道,“榆子,我给你当侍卫,你要不要?” 李榆一把抱住莫日格,兴奋地说道:“谢谢你。莫日格大哥,以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千户所这一级的官吏其实比想象的好办,蛮汉山就那么几块料,谁有什么本事大家都清楚,想不用都不行,就这样还空缺了不少职位,只好叫人先兼着,以后有合适的人选再说。那些天,李榆的大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穷光蛋也有春天啊,跟着李榆混过的人都有官当,而且很多人头上还不止一顶官帽子,但有官当不等于会当官,李榆这个草台班子只要凑到一起就少不了吵闹、嬉戏,李榆自己也没个官样,正事一谈完就和大家打闹成一片,李槐看了都脸红,这要回到阳和一说,绝对让大明的官员笑掉大牙。 不满意的人也有,毕力格从大同跑回来了,见到李榆就很委屈地抱怨,封官这种好事怎么把他落下了,他辛辛苦苦为蛮汉山赚钱容易吗?韩大功认的字不比他多当上了千户所的教谕,乌海、巴克这两个粗货资历不比他老也当了哨长还兼理千户,凭什么不给他官当,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李榆也头疼,按理说毕力格也应该给个千户,但蛮汉山会当官的人难找,有奸商潜质的人更难找,毕力格这种人不去做生意简直就是浪费人才,李榆一拍桌子就说:“我给你一个跟千户一样大的官,你自己报个官名吧。” 毕力格想了想说:“明国管钱粮的是户部,户部尚书就算了,你给我个挂千户衔的户部侍郎吧。” 毕力格敢胡说,李榆就敢乱写,提起笔就要写委任书,这可把一旁的李槐吓了一跳,赶紧制止了李榆,李槐想了一会儿提笔写道:封毕力格为通商大使,加千户衔。 毕力格要的就是千户头衔,李榆一画押,毕力格就拿着委任书高高兴兴回大同了。 不过李槐对这次编户、公举还是满意,蛮汉山经过这么一折腾,居然又扒拉出百余个读过书的人,这可是宝贝啊!李槐和李富贵、鄂尔泰、那木儿一商量,决定把这些宝贝集中起来教导一段时间,然后来一次考试,成绩优异者留在洪巴图鲁大帐和千户所任职,差一些的也不能浪费,可以派到千户所、百户所当书吏,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掌教谕那木儿了,那木儿差点乐昏过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当“科考”主考官的命——在他心目中,蛮汉山就是一个小朝廷,他那木儿就是内阁大臣。 蛮汉山人少地方小,折腾了计丁编户和制定军制两件大事,前后才用了十来天时间,接下来就要试试身手了,大断事鄂尔泰已经不满足于种种地、放放羊和做做生意这种小事了,他想要更大的地盘、草场和更多的牲口了,催命似的逼着李榆出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3节 展露 鄂尔泰天天闹着要打仗抢地盘,李榆就把洪巴图鲁大帐的几位高官大吏找来商议,大家马上同意出兵,谁都明白老是困守蛮汉山不是办法,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去争夺更多的土地、草场,拓展更大的疆域,但在具体策略上发生了争议。 鄂尔泰激动地说道:“我们到现在还吃不饱肚子,而人口、牲畜还在增加,我们有多少草场可以放牧,有多少土地可以耕种,这样下去我们会垮的,察哈尔人占领了库库和屯,击垮了东哨,但他们的人实在太少,根本控制不了如此广阔的疆域,大片的土地、草场等着我们去拿,我们现在不出兵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着察哈尔人缓过劲来打我们吗?” 李富贵却摇摇头说:“丰州经此战乱,大批人口或死亡或逃亡,那些土地、草场已经人烟罕见,我们拿过来也守不住,察哈尔人比我们强大得多,我们还是向南先控制马头山一线与明国相互依托,再向西到野马川一带住牧,察哈尔人一时到不了那里,再往西去只有西哨一些部落,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可以一直发展到黄河边。” 鄂尔泰是西哨人,一听李富贵打他老家的主意立即就发火了:“李富贵,原来你是想打西哨的主意,西哨的人也是土默特人,你不打察哈尔人却打自己人,你是何居心?” “西哨人丁稀少,他们占那么大的草场干什么,西哨的那些台吉们仗不敢打又霸占大片的土地、草场,要他们有什么用,他们死了最好。”李富贵毫不客气地回答。 鄂尔泰怒火万丈,一把揪着李富贵,两人马上扭打在一起,看到这两人闹得不像话了,李槐急忙制止他们,他随手拿了支笔蘸着水在桌案上画起来,一边画一边说道:“这是边墙,这是蛮汉山,中间隔了道马头山,这是连接我们与明国的重要据点,一旦被察哈尔人抢先占领,我们与明国的联系就被切断了,念丰说的对,我们必须派兵南下先占据这里,马头山以西的野马川是优良的牧场,我们今年春天增加了不少牲畜,蛮汉山已经快容不下了,我们必须寻找新的草场,这里相对安全,我们也必须拿到手,就是西哨的部落在那里,我们也要把他们赶出去,这事关我们生存,绝对不能讲客气,马头山和野马川拿到手,明国给我们的援助还有通商互市才能有保障,我们要在那里长期驻军设防、放牧牲口。” “我们不会跟西哨真的打起来,他们看我们人多势众一定会逃跑的,他们有那么多土地、草场用不上,确实也太可惜了,我们替他们抵御察哈尔人,就暂时借用一下吧,”李槐看到鄂尔泰又要发火,对他笑了笑说,他又接着用笔画起来,“这里是阳和边外,这里是库库和屯,这两处地方都有察哈尔人,我们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们的步伐只能向北越过蛮汉山,向东越过饮马河,主要任务是警戒,给蛮汉山留下足够的预警时间,这两处必须选精锐前往。” 李榆听李槐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赵吉,赵吉握紧拳头说:“兵是打出来的,我们不能总躲着察哈尔人,我带一个千户所过饮马河住牧,老弱妇孺都留在蛮汉山,察哈尔人要动手,他们人少我就吃掉他们,如果他们人多,我设法抵御一阵子再撤回来,蛮汉山以北派丘显去吧,他熟悉那一带,库库和屯的习令色不是他的对手。” 李榆点点头:“那就准备打一下吧,赵大哥率特日格的千户所推进到饮马河以东住牧,丘显带领自己的千户所在蛮汉山以北住牧,两支队伍选有马男丁前往,老弱妇孺留住蛮汉山,乌海、巴克两个千户所的全部人口进驻马头山设营据守,乌尔登千户所的人口进驻野马川,其他各千户所留守蛮汉山,我带亲卫营做机动兵力,随时接应各处人马,兵贵神速,大家准备启程吧。” 李榆的命令一下,各支人马立即启程,这支年轻的军队牙齿还没有长全,但已经开始张牙舞爪了。 五月下,从蛮汉山出来的铁骑突然出现在察哈尔人面前,人数虽然不多,但非常精锐,几个在饮马河周围放牧的察哈尔小部落遭遇突袭,被打得落花流水,丢弃了辎重、牲口怆惶而逃,蛮汉山铁骑趁势过了饮马河,控制了饮马河两岸的草场,紧接着另一支蛮汉山铁骑攻击了库库和屯习令色台吉的部落,习令色台吉当然不会放弃自己的牧场,立即集结所属部众的一千多精壮男丁发动反击——习令色在察哈尔人刚进入土默特川时就投降察哈尔,察哈尔汗没亏待他,不但把库库和屯城周围的土地、草场分给他,还把大量战败被俘的土默特部众也赏给了他,习令色如今实力强劲,他绝不会容忍蛮汉山的蟊贼抢他的地盘。 丘显一交手就发现习令色的实力远远超出他的预计,立即改变打法,让老弱男丁带着牛羊牲口躲进蛮汉山,自己带着本千户所的三百多有马精锐流动作战,死死缠住习令色不放,丘显是土生土长的库库和屯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那一套时而无影无踪、时而快速突袭的马贼战术让习令色吃尽了苦头,习令色被激怒了,他恨不得抓住这些蟊贼,把他们一个个撕碎。 双方纠缠三天后,丘显支持不住了,边打边向蛮汉山后退,习令色吃了亏当然不会放他们走,跟在丘显后面紧追不舍,丘显撤到蛮汉山脚下突然不退了,转身与习令色打到一起,习令色对此求之不得,立即带着全部人马扑上去,正当习令色信心满满要全歼丘显时,他的身后突然出现数百打着黑鹰旗的披甲骑兵——李榆早已经接到丘显的战报,亲率亲卫营隐蔽在蛮汉山下,见到丘显把习令色吸引住了,立即迂回到习令色的后背发动突袭。 李榆的亲卫营一出现,整个战局就确定了,习令色的杂兵人数不少,但披甲兵只有三百多人,根本无法与武装到牙齿使用铁头箭的亲卫营对抗,几乎被亲卫营一冲就垮,习令色自己也被莫日格一箭射下马去,幸亏他的家奴拼命相救才逃脱了性命。习令色在家奴的簇拥下落荒而逃,他的部众知道大势已去,非常痛快地下马向自己的同族投降,蛮汉山铁骑打顺了手,追着习令色的屁股后面猛打,习令色一路败退逃进了库库和屯城,与库库和屯城里驻扎的少量察哈尔兵死守城池不出。 此战,蛮汉山铁骑大获全胜,习令色的精壮男丁几乎损失殆尽,只有三百来人逃进库库和屯,李榆、丘显趁机在库库和屯周围大肆扫荡,把习令色没撤进城的两千多人口和三千多只牛羊席卷一空,可怜的习令色好不容易熬出头,这次又被打回原形。 李榆的战报传到阳和,张晓心花怒放,当着宋统殷的面,咬牙切齿地说:“打得好,虎墩兔憨这只疯狗就是要狠狠打,还有那个无耻之徒习令色也该打,他曾妣被我大明封为忠义夫人,受了我们多少好处,可这个家伙吃里扒外,跟着虎墩兔憨为虎作伥,李都司杀了他才痛快。” 察哈尔汗占领东哨后,几乎三天两头派人到阳和、大同胁赏,而且语气越来越硬,声称他反正快活不下去了,明国再不给他口饭吃,他就要动手抢了,而且把天启二年他派贵英恰与辽东经略王在晋的使者盟誓的事重新提起,那次明国答应给他的四万两岁币从来就没按数给过,至今还欠着一大截,这笔钱应该先给他补上,这可把张晓气坏了,辽东经略答应的关他屁事,居然要债要到他头上了,老头子一辈子也没有被人这样要挟过,这要饭要得要翻天了,现在李榆总算给他出了口恶气。 “老大人神机妙算,在关外暗伏了李都司这个棋子,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场,以后虎墩兔憨想胡来,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了,老大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制住了土蛮,这一招即使孔明在世也未必想得出。”宋统殷在一旁趁机大肆恭维。 “献征过奖了,其实这里也有你的功劳,”张晓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答道,“李都司这回很争气,你给他回封信,就说本官对他很满意,功劳给他记下了,让他好好干,明年本官升他作游击。” 大同巡抚张翼明对察哈尔汗挨打也是幸灾乐祸,不过他觉得李榆打得还是太轻了,应该把这个要饭的打个半死才好,他告诉大同知府马士英、大同总兵渠家祯,一定要设法给李榆再鼓鼓劲,大不了再多给几石粮食,最好是让这帮鞑靼与土蛮都拼个头破血流。 马士英回到知府衙门就把蛮汉山派到大同常驻的通商大使毕力格找来,他告诉毕力格,巡抚大人非常关注蛮汉山,知道他们与察哈尔打仗缺粮,提前把下个月的一百石粮预备好了,可以马上交给他们,如果他们再打几个像样的仗,巡抚大人会考虑多给他们些粮食。 渠家祯也很爽快,赵吉那里一口气给他送来六十多颗首级,他一下子就觉得腰杆硬了,他对毕力格说,这次的首级连同上次从坟里刨出来的首级全部按正品算,五千枝箭矢一次交清,以后送来的首级越多越好,他绝对会买卖公平。 旧上都城察哈尔汗大帐,察哈尔汗不屑一顾地把战报扔到一边,这点小事他根本不想操心,那个习令色台吉死了他都不会当回事,察哈尔汗对蒙古的台吉、诺颜们充满了仇恨,就是这帮贪婪自私的家伙阻扰了他统一蒙古的大业,他们不遵从大汗的号令,还与黄教喇嘛联合起来对抗大汗,甚至无耻地投靠金国,他们还有他们的部落被打得越狠越好。 察哈尔汗不想管那些不听话的部落的死活,但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洪巴图鲁很感兴趣,他转脸问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这个号称洪巴图鲁的李榆,是不是偷袭本汗大帐、夺本汗大纛,又在库库和屯大败土巴济农,在新平堡逼退噶尔马济农那个人?” “正是此人,他那面红底黑鹰旗太显眼,我察哈尔部众都熟悉了。”年轻人答道。 “他究竟是什么人?云荣,你给本汗好好说说。” “大汗,臣找投降的土默特人问过,据说此人是从金国逃难到土默特滩的,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原本在库库和屯城外以种地、打猎为生,我察哈尔西进土默特之时,此人拉起一帮板升汉人、土默特人还有马贼趁势而起,如今在蛮汉山成了一股势力。” “你是说这个人是从金国逃出来的穷光蛋,他根本就不是出身蒙古贵人家族?”察哈尔汗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啊,他那个洪巴图鲁的尊号也是土默特喇嘛、百姓喊出来的,没有哪个蒙古汗和台吉封过,他的巴图鲁尊号倒是金国的汗封的,不过听说他在金国也很穷,后来还得罪了金国的贵人,不得不逃出来避难,这个人现在还没娶老婆,一定穷得叮当响。” 站在一旁的土巴济农见大汗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提醒道:“这个人出身贫寒却能聚起数万彪悍之徒,听说他在金国的时候还杀了巴林部的囊努克台吉,这个人太危险了,大汗还是早点把他收拾了吧。” “巫浪哈公主说她见过这个人,个头很高样子也很英俊,却有一个汉人的名字,好像叫李榆,”察哈尔汗心不在焉笑了笑,“这个人很有趣,本汗倒想找机会见见他。” “大汗千万要小心此人,这个人据说还有明国的官职,也许是明国安插在关外的钉子。”云荣也觉得有必要在提醒一下大汗了。 “年纪轻轻就学会脚踏两只船,这个人一定很聪明,”察哈尔汗继续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云荣,自言自语说道,“不是贵人家出身的子弟也有了不起的,蒙古也许以后就要依靠这些人了。” 土巴狠狠地瞪了云荣一眼,云荣急忙低下头去,大汗这些年对蒙古的贵人们已经彻底失望了,开始把目光投向出身平民的子弟,这个云荣本是一个平民书生,而且祖父还是流落到察哈尔的一个破落明国军户,却被大汗一手提拔到大帐当书记官,还有意重用他,这引起察哈尔贵人们的不满,大家合起伙来排挤他,云荣吃过几次苦头后,现在说话办事也处处小心。 察哈尔汗沉思着,他的心思还是在明国,察哈尔各部从西辽河出来后与右翼各部连续苦战,人马损失巨大,各部都已经疲困不堪,而且缺衣少食,没有明国的援助生存都是问题,他恨透了明国,当初真不该与明国结盟,明国官员言而无信,答应给的援助就是拖着不给,还逼着他出兵打金国,连遭天灾人祸后他无法在穷困的西辽河故地呆下去,不得已迁移到宣大边外,他不想与明国为敌,只想从盟友那里给部众要口饭吃,可明国的宣大官员轰走了他的使者,还逼着着他重回西辽河跟金国死拼,这些满口信义自以为是的明国官员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盟友的! 他抬起头来又问道:“右翼各部在鄂尔多斯又有什么动向?” “土默特的博硕可图汗、永邵卜的白言台吉还有鄂尔多斯的额麟臣济农还在集结部众,他们还没有过黄河的迹象,不过他们人马调动频繁,这一仗他们肯定要打了。”云荣轻声回答。 “一群废物,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半年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完成集结,”察哈尔汗冷笑着说道,他拿起战报对着帐下的官吏喝到:“我不管什么蛮汉山,我察哈尔人要活下去就必须有饭吃,白银、粮食、布匹、铁器我都要,继续派人找他们,我就不信明国朝廷都不讲理。” “大汗,明国人最不讲信用,贵英恰与那个明国大官王在晋说好的四万两银子,可王在晋一走其他官员就不认账,他们欺负我们,不把我们当人看,对他们必须狠狠地打,土默特的阿勒坦汗不就是围过明国京师,才逼得明国同意议和吗?”土巴又叫了起来。 “万万不可,”云荣急忙站出来劝道,“明国太大了,他们的实力在我们百倍以上,一旦开战没有十年八年打不出个结果,我们撑得了那么久吗?” “你这胆小的贱民,轮得到你在这说话吗?”土巴大怒,指着云荣喝到,几个察哈尔大臣立即对云荣怒目相视。 “传我的汗谕给贵英恰,让他带兵南下,到阳和找明国的宣大总督要市赏,”察哈尔汗挥手制止群臣,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吓唬一下明国可以,先别忙着动手。” 但是察哈尔汗没想到他的汗谕到不了贵英恰手中了,贵英恰被明军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4节 突变 察哈尔击败了土默特东哨各部后,触角已伸到明国边墙之下——察哈尔在东哨大获全胜,东哨的台吉、诺颜们死的死、逃的逃,大批部众被察哈尔各部收编,一时间察哈尔在明国边墙外集结了数万之众,贵英恰按捺不住了,他觉得自己腰杆硬了,带着科诺特骑兵和所属部众在长城下耀武扬威、明军自知不敌,老老实实躲在边墙上任其纵横往来。 贵英恰昏了头了,看到明军窝窝囊囊缩在城上,就更加肆无忌惮,得知察哈尔汗的特使又被明国官府赶出来,他觉得自己曾代表察哈尔与明国盟誓,这时候必须站出来和明国评评理,于是带兵冲到新平堡下,把旧账翻开对着边墙上的明军大肆辱骂,扬言要去亲自见明国的宣大总督,一定要与这个明国大官评评理,如果不让他入关,那他就要带兵攻城了,贵英恰说到做到,指挥部众开始准备云梯、土囊,这可把新平堡参将方咨昆吓坏了,出城打仗他不敢,察哈尔人攻城他也害怕,方咨昆只好在城上出面安抚贵英恰,贵英恰也是个浑人,见明国的军官出面安抚,就认为明军认怂了,不但逼着方咨昆向宣大总督通报他贵英恰要来讨说法,而且要求进堡城歇脚吃饭,方咨昆当然不敢向总督大人通报,但他鬼主意还是有的,扭扭捏捏一阵子后同意贵英恰带少数随从入堡休息,等待总督大人召见,贵英恰实在是缺心眼,居然就敢带着几十个随从进了新平堡的瓮城。 方咨昆真是热心肠,在翁城里为贵英恰准备了茶水、饭食,还给马匹预备了草料,贵英恰这个不知死的土鳖还以为明军军官被他吓住了,舒舒服服地坐在凉棚下吃吃喝喝,贵英恰在堡里享福,堡外的科诺特骑兵又渴又饿,一下子又有四五百人涌进瓮城,对着城上的明军要吃要喝,方咨昆笑眯眯地一一答应,而且马上就去准备。 方咨昆一转脸就哈哈大笑,对手下的军官们一挥手,早已准备好的明军手持弓箭、火铳立即涌向瓮城城墙,关门上的千斤闸也缓缓落下,察哈尔兵傻傻地正等着明军给他们送水送饭,等发觉不妙时已经为时太晚了,只有十几个眼疾腿快的在闸门落下前冲出新平堡,贵英恰和他的科诺特骑兵几乎都被困在瓮城内。 接下来就是一场屠杀,在明军雨点般密集的箭矢下,察哈尔人纷纷倒下,贵英恰愤怒了,无耻的明国人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暗算他。 “无耻的明狗,察哈尔人绝不会放过你们,孩子们,射死这些明狗。”贵英恰大声怒吼着,面临绝境的察哈尔人纷纷摘下弓箭,冒着箭雨勇敢地向明军还击,“杀死明狗!”、“杀死明狗!”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人冲上去继续战斗。 贵英恰挥舞着战刀指挥部下用弓箭还击,但是这种反击毫无意义,人多势众又占据有利地势的明军嬉笑着毫不留情地对无处藏身的猎物泼下阵阵箭雨,明军的小炮、火铳也不断打向对手,察哈尔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射杀在地,贵英恰身上插满了箭矢,他依然挥刀怒骂着。 “明狗,你们会遭到报应的。”贵英恰满身是血,手柱战刀半跪于地,他还在怒吼着,直到一颗炮子将他打得血肉横飞。 方咨昆和他的军官们看着瓮城里满地的尸体,一个个喜笑颜开,孙守备激动地说:“大人,别射了,这可是几百颗首级啊,千万别叫儿郎们射坏了。” “儿郎们干得好,今天大获全胜,把这帮土蛮穷鬼都送回了老家,”方咨昆突然想起什么,又对手下吩咐道,“把堡里的关帝庙烧了,你们回去告诉儿郎们,今天是土蛮闯关毁庙劫掠,被我守堡官兵格杀,谁都不许胡说八道。” 方咨昆的“捷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到阳和、大同,宣大总督张晓看了战报,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方咨昆还算有点本事,斩首四百余级,应该不是虚报战功,咦,献征,你怎么了?” “老大人,我们准备打仗吧,宣大一线马上就会燃起战火,”宋统殷气得浑身颤抖,他带着哭腔吼道,“该死的方咨昆,你贪功衅事、擅起战端,多少人会为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老大人,我们给方咨昆这个混蛋毁了。” 张晓猛然醒悟,他最害怕的事马上就要降临了,这个宣大总督他很可能做到头了,张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用发抖的手指着宋统殷叫道:“传令宣大三镇立即备战,还有,把那个方咨昆立即给我抓起来。” 大同,张翼明一看战报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他把战报狠狠扔到渠家祯的脸上,怒不可遏地吼叫道:“渠家祯,这就是你的人,本官被你们害死了,还不快去备战,插汉就要打过来了。” “钱哪!粮哪!大人,当兵的没有粮饷不会跟末将出战啊。”一脸苍白的渠家祯急得眼圈都红了。 “那你就准备跟本官一起下大狱吧!”张翼明冷笑着回答,他手向门外一指大吼道,“滚出去!” “贵英恰被无耻的明国人诱杀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在宣大边外的察哈尔各部,察哈尔人愤怒了,刚刚收编的土默特人、永邵卜人也愤怒了,一向以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自诩的明国居然干出这种卑鄙下流的事,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可以任意杀戮的蛮夷,既然如此那就打吧。贵英恰的老婆巫浪哈没给她那个死鬼老公流半滴眼泪,而是怒不可遏地竖起大旗要向明国讨还血债,她的行动立即得到各部的积极响应,连巫浪哈自己也没想到,她那个一向招人讨厌的老公突然之间人缘好了,察哈尔各部纷纷出兵相助,贵英恰的死对头噶尔马济农也跑来了,巫浪哈在两天之内就聚集起四万多人,愤怒的察哈尔人不等大汗的号令,杀气腾腾就扑向边墙,从新平堡到得胜堡之间的边墙外,到处是头戴红缨帽、身穿羊皮袄的察哈尔人。 明军这边形势不妙,士兵们看到势头不对,可能真要打仗了,他们想到的不是上边墙御敌,而是千方百计找机会跑路,就连一向老实听话的守口夷人也不要这个挣钱吃饭的饭碗了,各自溜之大吉——这年头大明算个屁,当官的自己惹了祸自己扛去,老子当兵连饭都吃不饱,凭什么给狗屁朝廷卖命,还是自个顾自个吧。当兵的跑路,当官的也不傻,新平堡参将方咨昆很快就感觉到自己闯祸了,先是在堡内躲了起来,等听说总督府和巡抚衙门派人找他算账来了,立即弃官而去,连人影子都见不到了,新平堡的主将跑路了,阳和道副总兵只好硬着头皮明国卑鄙无耻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要去找明国报仇,还约我们一块去。”特日格听了一会儿答道。 “他们死人管我们屁事,不理他,我们撤回蛮汉山,这地方不能呆了,”赵吉没好气地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这下子有好戏看了,肯定有明国狗官要倒霉了。” “活该,谁叫他们自以为是。”特日格也笑了,明国对东哨见死不救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数万察哈尔人入关,立刻把宣大三镇搅得一片大乱,察哈尔人已经把为贵英恰报仇的事忘到脑后,各个部落又成了一片散沙,各自寻找目标大肆劫掠,他们穷疯了,见到什么就抢什么,不让抢就杀人,战火从边墙一直烧到桑干河边,大同、阳和、怀仁、浑源一带皆遭涂炭——明军不给力,大明的地方官吏们能做的就是召集青壮各自坚守城池,苦苦支撑等待救援,而攻城乏术的察哈尔人则在城外纵横肆虐,双方都陷入混乱的局面,明国各地方无人调遣只能自守坚城,察哈尔各部则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 这种混乱的局面直到察哈尔汗赶到后才结束,他得到贵英恰的死讯知道后,立即从旧上都城启程南下,他明白与明国这一仗已不可避免了,但没想到他妹妹巫浪哈如此轻松就攻破长城入关了,察哈尔汗又惊又喜,盼望已久的时刻终于到了,他要兵临城下向明国官员胁赏,阿勒坦汗能围京师,他至少也能围大同。察哈尔汗一口气赶到边墙下,又在镇川堡附近把边墙拆了个大口子,四五万人一拥而入,在大同城外的孤店村与巫浪哈会合,察哈尔汗一声令下,近十万察哈尔人包围了大同城,察哈尔汗在离城十几里的海子滩设下自己的大帐,气势汹汹找明国要讨说法了。 大同城里的张翼明、渠家祯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插汉兵临城下,他们立即向阳和求援,但张晓手中也无兵可派,他回信说他正在设法筹措粮饷,征调宣府、山西两镇的兵马前来救援,张晓指示他们必须死守大同,张翼明、渠家祯一看心就凉了,明军什么德行他们清楚,不见钱绝不会上路,等总督大人筹到钱再把兵调来,没一两个月肯定不成,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本来大同城经过大明两百年的不断修缮加固,城池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但问题是找不到人守城,兵还是有的,但不给钱就是没人愿意上城,要是被逼急了干脆脱掉号衣跑路,大同城有钱的边商不少,但这帮家伙一毛不拔,把话说的也绝,合伙做生意可以,但叫我们掏钱帮你们官府守城,一个大子都不给。 走投无路的张翼明、渠家祯一头窜进大同城里的代王府,跪在代王妃杨氏面前痛哭流涕,杨氏被这两个家伙哭得心软了,同意由代王府出面召集富户筹办军饷。老代王死后,即位的小代王年幼,代王府当家的就是这位代王的母妃杨氏,她一发话,大同城里的富户都得给几分面子,这才筹措了部分军饷,渠家祯有了点钱总算拉起三千来人上了大同城墙。 张翼明、渠家祯带着明军上了城,城外察哈尔人正络绎不绝地赶来,远远望去连营百余里,旌旗招展声势浩大,明军士兵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察哈尔大营一个个面如死灰,张翼明一脸苦相问道:“渠总兵,你还能从其他地方调些援兵来吗?” “大人,没有援兵了,大同镇所辖各道、各路能守住自己的防区就不错了,没人会救我们。”渠家祯带着哭腔回答。 “也罢,我们就在这里为皇上尽忠吧。”张翼明叹口气说道。 “大人,也许我们还有一支援兵,”渠家祯过了一会突然说道,“那个李都司不是在关外还有三万多人吗?我们能不能请他出兵相助。” “你混了头了,李都司那里都是夷兵,大明两百多年,你听说过我朝有过请夷兵入关的先例吗?” “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李都司可是我大明的军官,那个李举人也是总督府派遣监理军务,他的兵也应该算是我大明的兵,他们可是吃我们的粮,做我们的生意,不能让他们白占便宜。” 张翼明犹豫了,他踱着步子走了一会儿,终于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马上派人叫他们出兵入关,让这帮鞑靼和插汉在大同城下虎狼相争吧,一群蛮夷,都死了最好,免得留下后患。” 蛮汉山,李榆呆呆地看着桌案上的地图,洪巴图鲁大帐的官员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大家已经沉默很久了,新平堡之变的情况他们都知道了,甚至比阳和、大同知道的还清楚,当了逃兵的守口夷人把事情的原原本本都说了,接着斥候传来急报,察哈尔人入关了,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没有谁会想到固若金汤的大明边墙会在一夜之间被察哈尔人攻破,现在的问题是蛮汉山怎么办,阳和、大同绝不会让蛮汉山一直袖手旁观,而以蛮汉山的实力如何对抗强大的察哈尔人?另外,察哈尔与明国在关内打成一片,如果战乱持续使地方糜烂,那以后大明对蛮汉山的援助就难以为继,如果这样蛮汉山又该何去何从?还有,大明靠得住吗?从新平堡发生的事来看,明军可以毫无信义地诱杀前去要求和议的贵英恰,那么明国以后会怎样对待他们,他们在明国官吏眼里始终还是鞑靼、汉夷,和察哈尔人一样都是蛮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5节 赴援 李榆终于开口了:“我们的实力太弱了,这盘棋上没我们的位置,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件事我们不插手最好,明国这次做得太过分了,贵英恰再蛮横无理,他也是去和议的,明国说杀就杀了,”鄂尔泰说道,他想起自己到阳和、大同求援时受到的冷遇就是一肚子火,“明国向来自以为天朝上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回该他们尝尝苦头了。” “你说的轻巧,我的粮食还有买卖怎么办?”李富贵低声嘟囔着。 “贵英恰是个笨蛋,他在辽东边外混了那么多年,没听说过巴林部的速把亥是怎么死的?他怎么会这么轻易上当?”李榆对目前的局面非常焦虑,忍不住骂道——方咨昆这一手辽东总兵李成梁在几十年前就用过,速把亥就是跑去和议时,被李成梁骗入镇夷堡瓮城杀死的。 “汉人就是狡猾,言而无信,他们嘴上仁义道德、忠孝礼让,其实满肚子虚情假意、男盗女娼,哪像我们草原上的人厚道实在,这种卑劣的事我们想都不敢想。”鄂尔泰故作轻松说道,眼睛却瞟向李富贵,这家伙张口闭口都是钱早让他烦了。 李槐摇摇头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他在这里是外来户,说话做事都不得不谨慎。 “鄂尔泰,你说谁呢?你要骂明国的皇帝、狗官,老子无所谓,你要骂汉人,就是跟我过不去。”李富贵一下子就站起来。 “我骂汉人又怎么样?明国的皇帝、狗官不都是汉人吗?李富贵,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说你像个规矩人吗?” 李富贵忍不住了,跳上前对着鄂尔泰就是一脚,鄂尔泰立即挥拳扑向李富贵,两人抱在一起厮打起来,李槐、那木儿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劝架,赵吉却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够了!”李榆忍了一会儿,突然起身一脚将桌案踢飞出去,大帐里的人被吓了一跳,李富贵与鄂尔泰也不敢再打了,大帐里立刻清静下来,李榆冷冷地说道:“绰尔济喇嘛对我说过,哪里的土地养育了我,那里就是我的家园,哪里的人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那里的人就是我的亲人,我告诉你们,蛮汉山所有的人都是靠丰州的土地生活的,所有的人都是一家人,这里没有蒙古人也没有汉人,只有丰州人,谁不愿做丰州人就给我滚出蛮汉山!” “那木儿!”李榆手一指正抱着鄂尔泰的那木儿,“你把我的话记下来,叫你手下的教谕、书吏告诉大家,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都是丰州人,只有大家抱成一团才能活下去,那些想做蒙古人或者汉人的人,让他们离开蛮汉山。” 李榆说完,对赵吉一招手,两人出去了,留在大帐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汉民居然会发火了,这可是我头一回见到,”那木儿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不满地责怪鄂尔泰,“笃行老哥,今天你可说过了,汉民这个人什么话都好说,就是不能碰他的底线,其实你也知道念丰兄的担子比你我都重,蛮汉山能维持到现在还不是靠他精打细算,你怎么老跟他过不去?”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嘴脸,过去我觉得他还像个读书人,自从到了蛮汉山,这家伙就趾高气扬的,把我们的吃穿用度卡得紧紧的,我一家老小到现在也没正经吃过一顿饱饭。”鄂尔泰低声抱怨,大家一听都笑了,李富贵干脆不理他了,吃不饱饭又不是他一家的事,李榆和乌兰的口粮也不够吃,鄂尔泰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念丰,你也别计较了,你我相识有几年了,我就是这破脾气,不好改了,玉山,刚才有些话说过了,我就是恨那些自以为是又不办正事的明国官员,你跟他们不一样。” “笃行兄,我心里明白,我也讨厌大明那帮混账官员,”李槐摆摆手,他沉思着说道:“汉人与蒙古人其实没有什么两样,汉人以农耕为生,各家各户自耕自织,所以精于算计,蒙古人以放牧为业,必须各户合力才能生存,所以豪放豁达,不好说谁优谁劣,只要谁也不想去欺负谁,大家一样能相处得很好。” 那木儿突然问道:“玉山兄,你喜欢我们丰州川吗?你想不想做我们丰州人?” “丰州这里比我们榆林好,我们那里风沙大、土地贫瘠,每年到了春天,铺天盖地的风沙过来,把边墙都会埋了,那时榆林镇的男女老少都得到边墙去刨沙子,田里的庄稼就更不要提了,榆林人苦啊!”李槐悲凉地说道,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块黄色的土地,还有在田间耕作的面黄肌瘦的农夫,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那里再苦也是我的家乡,谁也别想蹂躏她,任何人都不行。” 李富贵也不禁长叹:“西北苦啊!西北人为大明守边两百多年,可朝廷何时让西北人过上一天好日子。” “我真不该来蛮汉山,跟你们在一起呆久了,我都不知道我以后会做什么?”李槐摇摇头感叹道,接着他一脸严肃地对众人说道:“但我现在是丰州人,我要为蛮汉山的百姓做打算,大明有两百余年的基业,疆土广阔、人口亿兆,绝非察哈尔这点实力能够撼动,察哈尔人根本无法在关内立足,很快会退出来,不过宣大的官场肯定会大变,接下来阳和、大同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一点对我们至关重要,我们的实力太弱,离开了明国无法生存,所以我们想袖手旁观根本做不到,我们必须紧紧抱住明国这棵大树不放。” 鄂尔泰说道:“我也考虑过这些,但我想不出办法,我们如果出兵援助明国,也许能重挫一下察哈尔人,但那样肯定会激怒察哈尔人,他们会集中力量报复我们,而明国绝对希望我们与察哈尔人拼个两败俱伤,最后败亡的必定是我们,我们的实力太弱了,两边都有能力吃掉我们。” “我们到了该考虑与察哈尔人和议的时候了,我们必须在明国与察哈尔之间找到我们生存的位置,察哈尔既有求于明国又仇视明国,而明国则对察哈尔既蔑视又惧怕,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那木儿脸色一变:“说是和议其实是投降吧?这不可能,察哈尔人与我们的仇恨早在阿勒坦汗时就结下了,如今他们又抢我们的土地、杀了我们的人,我们与他们仇深似海,除非有一个先倒下去,否则这个仇就解不掉,我们……。” “那木儿,你想让蛮汉山的三万多人跟你一直打下去,最后全部完蛋吗?你想给你一家人报仇,自己去找察哈尔人,别拉着我们。”李富贵冷冷地打断那木儿。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那木儿红着眼就跳起来,李槐一把拉住他,那木儿气呼呼坐下后,李槐转身对众人说道:“和议也罢,投降也罢,只要保住蛮汉山就行,草原上的天瞬息万变,只要我们生存下去,一切都有机会。” 大帐外,李榆眼望天空,缓缓说道:“赵大哥,你把我们的人马、军械整理一下,我们准备打仗吧。” “你下决心了?”赵吉轻声问道。 “我没有选择,蛮汉山也没有选择,如果阳和、大同调我们出兵,我们只能从命,而且我还想利用关内战场削弱一下察哈尔的实力。” “那就打吧,我们不打察哈尔人,他们掉过头来也会打我们,不能给他们借入关壮大实力的机会,”赵吉点点头,他看着李榆又提醒道,“榆子,这一仗怎么打你要想好,我们没有本钱去消耗,你要防着那些明国的官员,他们没有打仗的本事,但有本事算计人。” 李榆冷笑一声:“我不聪明,但我不会傻到把自己卖了,我知道他们在算计我,但我也会算计他们。” 关内打成一片,蛮汉山也是战云密布,老弱妇孺被转移到山里营寨,匠作营日夜不停地赶制军械,青壮们在自己的队长、哨长带领下加紧操练,一队队斥候飞驰着来回穿梭不断。 毕力格突然跑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穿红袍带红帽的喇嘛,见到李榆时,那个喇嘛摘掉帽子冲着李榆笑道:“李都司,你还认得我吗?” 李榆也觉得这个喇嘛有点面熟,想了一会儿,对方那张白净的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终于提醒了他:“你是大同总兵府的白游击、白大人吧?” “正是,小兄弟,难得你还记得老哥哥,当初老哥没看错你,你果然有出息,大同城下一别才半年多,你都当都司了。” 李榆见到故人也很高兴,拉起白显志就进了大帐,两人寒暄几句后,白显志掏出大同总兵府的书信递给李榆,对着李榆说道:“大同形势危急,插汉大约在大同城下集中了差不多十万人,连营百余里,大同已经被包围了,我这次能出来多亏了你留在大同的毕力格帮忙,装扮成喇嘛才混出来,李都司,渠总兵命你从速发兵入关,巡抚大人也给阳和去信了,阳和那边的军令马上也会下来,你马上出兵吧,我们里应外合一定能大败插汉。” “插汉攻城了吗?” “这倒没有,不过大同守军兵力不足,城里又人多粮少,围久了恐怕会出事。” “大人从插汉那里过,你看他们兵马、武器如何?扎营据守是否严密?” “一群乌合之众,马瘦人饥,军械杂乱,扎营也无章法,似乎各自为伍、互不相关,各营之间空隙很大,防守也很松懈,所以我和毕力格老弟才能轻松混出来。” “既然如此,你们大同守军为什么不主动劫营,何必困守城中。” 白显志脸色一变,随即正色说道:“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自有安排,李都司不必多问了,你只管告诉我,这一仗你打不打。” 李榆笑了笑:“这仗我打了,不过这么打得我说了算。” “这仗如何打总兵大人在信中已经说清楚了,蛮汉山除留少数兵力据守外,其余能战男丁悉数从宏赐堡、镇川堡边墙杀入关,三日内赶到大同城东待命,总兵大人会以三柱狼烟为号,里应外合夹击插汉,李都司只管按军令行事,总兵大人自会记下你的功劳,你若擅自主张,要是出了事,总兵大人可帮不了你。” “总兵大人在信里只让我倾全力入关,夹击插汉,可我入关后的粮草、军械如何补给,与大同周围友军如何联络、配合,插汉兵力实力如何,他们在大同周围如何部署,这些总兵大人都没有提,插汉自宏赐堡、镇川堡一带毁边墙而入,不可能不派重兵留守退路,让我从插汉的退路杀入关,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大概希望我一头撞上插汉主力,拼个你死我活,最好别有人活着出关,还命我到大同城外待命,是想让我找死吧?我还没傻到自己找死的地步,”李榆冷笑一声说道,白显志听着身上直冒冷汗,他突然感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认识了,半年多没见,那个憨厚的年轻人变得让人望而生畏。 李榆看着开口说不出话来的白显志,走近他温和地说道:“白老哥,大家是老朋友了,有些话摊开了说更好些,其实你也明白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的心思,不过你放心吧,冲你白老哥的面子,我也会全力打好这一仗,你先住下休息,我即刻征调兵马准备出兵,打败插汉数万兵马我没那个实力,不过重挫插汉缓解大同压力应该能行。” 白显志被李榆说的哑口无言,只好退出大帐,巡抚、总兵打的什么主意他当然明白,不过被人当面拆穿了滋味确实不好受,他心里也忍不住抱怨,这些当大官就是自作聪明,以为人家是蛮夷什么都不懂,信口胡诌几句就想蒙人,其实这年头能混出点模样的哪个是傻子,这位小兄弟真算不错的,明知在设套算计他,人家还是愿意出兵,他老白也不能把事做绝,能帮一把的还是要帮一把,真要是和插汉死拼,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白显志一走,李榆立即召集洪巴图鲁大帐官员和各千户所千户、哨长,大家对出兵早有准备,简单商量几句后,李榆马上下令,千户所各出兵两百,与亲卫营一起合兵共两千五百人由他与赵吉、李槐率领入关,乌兰与李富贵、鄂尔泰、那木儿等人率部众留守大营,天黑后立即出发。 得胜堡参将邢万民这几天提心吊胆,那个该死的新平堡参将方咨昆惹了祸就跑路了,他还得硬着头皮是让这帮鞑靼从宏赐堡、镇川堡自个杀入关,我这儿把人放进去,以后总兵大人会不会怪罪我?” “战场上军情万变,总兵大人被围在大同,他哪说得准外面的事,我们只要打了胜仗谁会怪罪我们?”白显志提醒邢万民,“邢老哥,你不想要这份功劳那就算了,我到杀虎口那边去,这份白捡的功劳肯定有人抢着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6节 再袭 邢万民一把拉住白显志:“老哥干了,就按你的意思办。“ 下半夜里,蛮汉山铁骑趁着夜色掩护经得胜口入边墙,秘密进入得胜堡,不过铁骑并没有穿城而过,而是迅速登上了堡墙,把睡得稀里糊涂的得胜堡守军轰下城去,紧接着得胜堡的北门堡、南门堡也被蛮汉山铁骑控制,而且不许任何人出入——长城关堡一般只有南北两座门堡,堡门也都是向东西开而不会南北开,控制了两座门堡实际就把关堡控制了,天亮时得胜堡已经完全落入李榆的手中,邢万民惊恐万分,没等他作出反应,李榆就找上门了,很和蔼地告诉他,蛮汉山铁骑需要暂时留住得胜堡一会儿,绝不会为难他和堡内明军、百姓的,然后把邢万民的参将府也霸占了。 邢万民又气又恨,他不敢惹李榆,找到白显志就大喊大叫:“老白,你要害死我了,这帮鞑靼进来就赖着不走了,这回连得胜堡都丢了,我算死定了,你也别想活得好。” 白显志马上就变脸:“老邢,有你这么不识好歹的吗?人家李都司好心帮你守堡,又没有伤你的人抢你的财物,人家要你这个破堡干什么,等着挨打呀?你等着分功劳就是了,其他事你就别管了。” 邢万民一想也是,得胜堡屁大点的地方,要什么没什么,送给人家恐怕都不会要,他的口气也变软了:“白老弟,那我们说好的还算不算数。” “包在我身上,你瞧着吧,李都司肯定要动手,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走一趟吧。” 蛮汉山铁骑在得胜堡内悄无声息地休整了一天,夜里突然下起大雨,邢万民以为没事了,回到家里早早上了炕,现在有人替他守堡了,他总算有机会好好睡上一觉,睡到半夜家丁又来报告,雨已经停了,那帮鞑靼兵正在整队准备出发,邢万民一骨碌就爬起来,命令家丁召集守堡精锐,自己拔腿就跑出门。 蛮汉山铁骑已经开始出堡了,不过仍有一小部分人守着门堡,这部分人大概要留守了,邢万民已经顾不了这些,一把将白显志拉出队列,摆出参将的架子命令他留守得胜堡。 白显志当然不愿意了,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白捡军功的机会谁不想要,邢万民急了,把得胜堡参将的关防大印往白老弟手里一塞,苦苦哀求道:“老弟,哥哥是要救命去,得胜堡只有交给你才最合适,你放心,老哥得了首级肯定有你一份。” 邢万民不等白显志答应就跑了,两百多刚集合起来的得胜堡精锐跟着他出了南门堡,远远地尾随在蛮汉山铁骑后面。 李榆望着远处的察哈尔大营不住地摇头,察哈尔人还是没学会扎营,大营前除了多点了几堆篝火,道路上安了些路障,几乎没有什么障碍,而且那些路障也被大雨冲得七零八落,孟克在白天亲自跑了一趟,回来就说察哈尔人没有长进,海子滩那里还算像回事,营地靠的比较密集,岗哨设的也比较多,重要路口安了拒马、路障,但其他地方就不行了,各营地之间非常松散,人来人往像赶集一样,也没见到几个斥候、哨兵,特别是从宏赐堡、镇川堡到大同城北这一线,这一线是察哈尔人出关的退路,察哈尔人最多,也最散漫,他们好像喜欢往别人的村子里窜,自己的大营反而没多少人。 李榆扫了一眼身边的兄弟们,李槐在一旁正喘着粗气,他本来应该留守蛮汉山,可他说自己监理军务,行军打仗当然要跟着,而且他弓马娴熟,绝不会给大家添麻烦,坚持要随军行动,不过到了临战之时他还是有点紧张,李槐看到李榆正望着他,开口问道:“汉民,这样打能行吗?” “玉山大哥,这是我第三次了,察哈尔人就吃这个,”李榆有点得意地竖起三个指头,接着他一扭脸对赵吉一挥手,“开始吧!” 一支支火把瞬间点燃,几乎与此同时蛮汉山铁骑开始启动、加速,李榆大声呼喊着:“浩——瑞!浩——瑞!”,两千铁骑跟着他齐声高呼:“浩——瑞!浩——瑞!”像一股巨浪扑向城北的察哈尔大营。 察哈尔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营地里顷刻之间火光冲天、杀声阵阵,睡梦中的察哈尔哨探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铁骑踩在脚下,蛮汉山铁骑冲进大营肆意放火、劈杀,睡眼朦胧的察哈尔人乱作一团,几乎组织不起任何抵抗,任由敌人纵横驰骋——这段日子他们过得太轻松了,号称强大的明军像纸老虎一样一捅就破,他们打到哪里,哪里的明军就龟缩在城池后面不敢外出一步,几十个察哈尔人就敢在城外肆意肆意抢劫、杀戮,胆小如鼠的明军让察哈尔人放松了警惕,他们已经在考虑如何把抢来的财物带回家了,没有人想到会有人敢打他们,更没有人想到大雨之后会突遭袭击,他们被打蒙了,看到和他们一样说着蒙古话、披着羊皮袄的敌人,他们本能地以为是其他部落抢劫财物来了,于是他们的老毛病又犯了,各部落各自召集自己的部众护住自己的牲口、财物,见到其他部落的人涌来,立即就是一阵乱箭,这样一来各部落之间又相互动起手来,有些部落最聪明,干脆趁机带着抢来的财物、牲口往宏赐堡、镇川堡方向跑——好不容易入趟关抢了这么多活命的财物当然要带回家去,留在关内多危险。察哈尔人似乎没有统一指挥,有人带头逃跑,其他人马上就跟着学,抢够了的察哈尔人归心似箭,各部落无心恋战,乱七八糟地向边墙涌去。 李榆自己都没想到会打得如此顺手,察哈尔人连各顾各的抵抗都很少,而是争先恐后往边墙逃,察哈尔人的逃跑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蛮汉山铁骑,蛮汉山铁骑非常轻松地把一群群逃散的察哈尔人踩在脚下,李榆手持弓箭连续向几伙聚在一起抵抗的察哈尔人射出鸣镝,引得一片片箭雨泼向对方,他高声呼喊着:“吹号,吹号,把察哈尔人赶过去,冲垮他们,莫日格,射察哈尔人的大纛。” 陈二柱的号声响起,这种怪叫一般的号声只有他才吹得出来,全蛮汉山的人都熟悉,夜色里有点散乱的铁骑很快靠拢过来,把混乱的察哈尔人连人带牲口赶向还在抵抗的营地,人群冲垮了察哈尔人的营地,神箭手莫日格在孟克、吉达的掩护下,不断将对方的头目、旗手射倒,察哈尔人崩溃了,开始惊慌失措地乱跑。察哈尔人乱了,围杀他们的蛮汉山铁骑也有些乱了,各哨开始自己寻找目标攻击,有些队长甚至带着几十个人就敢冲出队列四处截杀察哈尔人。 周围村子里也是一片大乱,三五成群的察哈尔人正在狼狈不堪地被赶出村庄,有些家伙连衣服都没穿光着身子就在乱跑——这帮家伙更倒霉,他们跑到村子里祸害老百姓,被欺压够了的老百姓见到察哈尔人营地垮了,趁机对留宿村里的察哈尔人下黑手,宣大边镇的百姓民风彪悍,有人带头杀鞑子,立即就群起响应,察哈尔人措不及防死于棍棒、锄头之下的不计其数,逃脱性命的家伙一出村子又一头撞上杀得起兴的蛮汉山铁骑,纷纷被斩杀于地。 “二柱,吹号,收拢队形,”李榆可不敢分散兵力,他急忙对着陈二柱大叫,陈二柱的号声响起,各处的铁骑纷纷聚拢过来,李榆对赵吉挥下手,“赵大哥,你带各哨骑兵继续向前攻击,天亮时必须撤回得胜堡,我带亲卫营向边墙方向追杀。” 李槐兴致勃勃地跟在李榆后面,他今天杀痛快了,盔甲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李榆见了他就大喊道:“李大哥,你带一哨人马把察哈尔人丢弃的战马、牲口赶到得胜堡去,越多越好,要快啊!” 李槐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这些战利品对蛮汉山太重要了,他叫住一哨骑兵立即打扫战场,李榆、赵吉各带一支骑兵分头杀了下去。 察哈尔汗正在酣睡,突然被奴仆叫醒,告诉他城北营地遭受夜袭的消息,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帐外,望着火光冲天的北边,他正在琢磨怎么救援,突然大同城头响起炮声,接着就是锣鼓声、喊杀声传来,察哈尔汗吃了一惊,难道明军要里应外合打他,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察哈尔人虽然入关后打得顺风顺水,但心里却非常恐惧,明国实在太大了,人口也太多了,几万察哈尔人进来就像水落入沙子,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要不是大汗逼着他们来大同,这些抢了一把的家伙大概已经出关回家了。察哈尔汗围大同并不想攻城,三丈多高的坚固城墙他碰都不想碰,他想吓唬一下大同的明国大官,逼着他们和自己和议,能把明国给顺义王的市赏拿到手最好,实在不行讹几个钱花花也好,可无论他在城下怎么叫唤,大同的官员就是不理他,他写的求和信人家也根本不接,正在他头疼之际,城北营地被劫了,察哈尔汗恍然大悟,明军援军大概到了,难怪人家不理他,原来是有后手啊!想明白这个道理,他马上下令察哈尔各部向海子滩靠拢,现在他必须先保自己了,城北营地那些人就自求多福吧。 察哈尔汗的命令刚传下去,海子滩周围又传来一阵阵喊杀声,奴仆跌跌撞撞跑进来报告,海子滩附近的营地被突袭,察哈尔汗更害怕了,明军太狠了,这是想要他的命吧,他马上下令中军统领德参庄指挥中军各部死守大营,不得后退一步,安排完德参庄的差事,察哈尔汗又一眼看见鬼鬼祟祟的粆图和衮楚克正在向外溜,立即又下一道口谕,所有人等没他的汗谕不得出中军营,各台吉、贵人的奴兵全部交由土巴济农、云荣书记指挥守卫大帐,后退者杀无赦。 李榆上次在布通河夜袭察哈尔大营把察哈尔汗吓得不轻,察哈尔汗痛定思痛,总结了上次遇险的教训,首先,夜里太危险,千万别乱跑,恨自己的人太多,万一被哪个心怀叵测的家伙黑了怎么办,所以天一黑就要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大帐中;其次,这年头老婆、兄弟都靠不住,更别说各部的台吉、贵人了,必须把这帮家伙留在身边,只要他们溜不掉,察哈尔各部就是被打散了也不会散伙,天亮后他们的部众自己都会找上门来。从那以后,察哈尔汗一到晚上就把自己的老婆、兄弟、姐妹还有各部的首领叫到中军大营,还派奴仆看着他们,以免这帮家伙悄悄溜了。 察哈尔汗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大家尽管不乐意还是得按他说的办,今晚察哈尔汗的兄弟粆图、妹妹泰松和妹夫衮楚克俩口子、包括刚守寡的妹妹巫浪哈还有他的大小老婆们都在大帐周围留宿,而且他们手中最精锐的奴兵也都来了,这下守卫大帐的人多了,察哈尔汗觉很安全,但这便宜了李榆,他把察哈尔人打得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各部首领都被察哈尔汗留在中军营,察哈尔营地一到夜里就是群龙无首,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这一夜,外面乱成一片,各处营地遭袭的消息不断传来,察哈尔汗浑然不管,而是把老婆和兄弟姐妹都召集到大帐内,大家谁都不许走,都得在他眼皮底下呆着。于是,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察哈尔汗一家人却在大帐里大眼瞪小眼傻乎乎地坐着,察哈尔汗抱着幼小的儿子额哲一宿未合眼,其他人也只好老老实实陪着。 熬到天亮了,出外巡查的斥候带回来外面的情况,察哈尔汗终于弄清楚了,偷袭的人不是明军,而是从蛮汉山出来的人,也就是在布通河劫营、在库库和屯打败土巴济农、在新平堡下击退噶尔马济农的那伙人,他们那面黑鹰旗连察哈尔小孩都认识了,这帮人的人数不多,大概也就两三千人,不过非常野蛮凶悍,把城北、城西的营地都冲垮了,海子滩周围的营地也受到攻击,部众死伤、逃跑了不少人,天亮时他们就向得胜堡方向撤退了,大同城上的明军一直没有出城,敲锣打鼓、施放火炮闹腾了一夜,现在也消停了。 察哈尔汗眨了眨眼,略带着哭腔说起来:“他们为什么总跟我过不去,明国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大家都是蒙古人,在关外打也就罢了,怎么还追到关内打。” “召集部众,追上他们,把他们都杀了,”他愤怒了,对着大帐里的老婆和兄弟姐妹们大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召集你们的部众。” 他刚说完,他的兄弟、姐妹还有老婆们就争先恐后就窜了出去,巫浪哈冲得最快,出了大帐叫上侍卫朝鲁就跑,这一夜她的滋味最难受,要不是她那个大汗哥哥看得严,她早就拔腿跑了,城北营地里不少是她的部众,这回她可是要遭惨了。 巫浪哈这段日子最难受,贵英恰死了她倒无所谓,他们两口子打打闹闹多少年了,贵英恰恨巫浪哈蛮横无理,不把他这个老公放在眼里,巫浪哈恨贵英恰到处沾花惹草,不好好伺候她这个大汗的妹妹,俩人从来没有好好过日子,贵英恰死了巫浪哈一点不难过,反而利用为贵英恰报仇的机会纠结察哈尔各部入关抢了一把,她的部众入关最早,抢的也最多,早早到了大同城北扎营,就等着带着财物就近路回家了,只是没想到蛮汉山铁骑突然冒出来,被打得最惨的也是她。 巫浪哈昨天一夜都提心吊胆,贵英恰死后,她趁机把死鬼贵英恰的部众全抢到了手,如今她控制的部众有她陪嫁带去的人口、有贵英恰的人口还有强行编入部落的永邵卜人、土默特人,足足有万余人,牲口也有五六千头,不过家大业大事也多,贵英恰的几个儿子、兄弟眼红了,一直要求分家——贵英恰一死,巫浪哈又把家产全霸占了,但她没给贵英恰生养孩子,贵英恰家的人都怕她带着家产改嫁,个个都对她虎视眈眈,本来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死了丈夫的女人也可以继承夫家的家业,但应该改嫁的死者兄弟或儿子,这样一来家业就保住了,但这一套对巫浪哈行不通,她连贵英恰都欺负,贵英恰的兄弟、儿子自然也没少吃她的亏,蛮横的巫浪哈从来就瞧不起贵英恰一家人,让她改嫁贵英恰的兄弟、儿子根本不可能,而贵英恰的兄弟、儿子也没人愿意娶这个母老虎,现在他们一家子闹得翻脸不认人了,明里暗里都在争斗,察哈尔汗出面调解也没用,干脆不管了,巫浪哈更加有恃无恐,拿着公主的身份处处压制贵英恰一家人,她的部落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要是出来乱子可就说不准了,巫浪哈一想起这些就害怕,昨夜那场大乱就让她心惊肉跳,她被留在大汗帐内,但贵英恰的兄弟、儿子却在部落里,这帮家伙一向不怀好意,会不会把她的部众、牲口趁机拐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7节 巧遇 巫浪哈一口气冲到自己的大营,眼前的一切让她的心都凉了,她原先扎营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到处是还在冒着烟的营帐、散了架的辘辘车、还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部众没有了、牲口也没有了,营地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是偶尔有几匹失去主人的马嘶叫着跑过,巫浪哈的泪水一下子就流出来,腾格里啊,这太不公平了,她费尽心血得来的家业这么快就失去了,这让她以后怎么活呀! “明军,那里有明军,我去杀了他们。”朝鲁突然指着远处叫了起来,那里正有一帮子穿着明军号衣的家伙蹲在地上很起劲地干着什么,有几个家伙见到他们还举起刀向他们示威,巫浪哈的奴兵们咬牙切齿地要冲过去,巫浪哈悲苦地叫住他们:“不要管他们了,吹号,使劲地吹,把周围的部众召集起来,我不信我们的人一个也不在了。” 号声响了很久,终于零零散散有些人从各处藏身之地钻了出来,这些人见到巫浪哈就嚎啕大哭,巫浪哈顾不上安慰他们了,张口就问营地里的人跑哪去了,有几个人告诉她,人都被贵人老爷带跑了,他们赶着牲口向北逃,大家都想回家,谁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巫浪哈立即一挥手,带着朝鲁和奴兵们向北追去,远处的明军见他们离去,发出一阵嘲讽的哄笑声,然后继续蹲下干他们的活。 李榆带着亲卫营一路追杀,不断将追上的察哈尔人打得四散而逃,杀到后来大家都懒的动手了,直接把对方冲散了事。天亮后,李榆干脆命令刘石头卷起大旗,越过乱糟糟的逃亡队伍,一直向前冲去,察哈尔人也弄不清楚这支人马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到这帮人也是戴着红缨帽、穿着老羊皮袄,嘴里一口的蒙古话,很多人还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 通往宏赐堡的官道上,人群、牛羊、辘辘车把道路塞得满满的,察哈尔人熙熙攘攘地向前拥挤着,缓缓向关外走去,这时候他们才好像惊魂稍定,队伍中又有了生气,坐在车上的孩子不时发出嬉笑打闹声,女人们有的还敞开上衣给怀里的孩子喂奶,男人们一边走,一边相互提醒着,千万别走错道,镇川堡那边有大汗的兵守着,不好往回跑,也许从宏赐堡这边的大缺口能逃出边墙。 李榆和亲卫营的骑兵都下了马,混在察哈尔人中一边向前走,一边和周围的察哈尔人聊天,察哈尔人开始还对他们有戒心——他们倒不是怀疑对方的身份,昨天夜里乱哄哄的,听到有人叫喊回家了,他们就跟着跑,偷袭他们的倒底是什么人谁都没弄清楚,眼前这帮人和他们一样说着蒙古话、带着红缨帽,应该是自己人,他们主要是害怕这帮一人双骑又披着盔甲的兵是大汗的中军科诺特骑兵,这些人要是拦着他们不让回家就糟了,不过这些人好像并不打算为难他们,而且对人很和气,没过多久大家就说到一块了。 李榆边走边和一个察哈尔老人聊着天,他一把就将老人背上的大口袋背到自己肩上,连老人七八岁的孙子也抱到了自己的马上,小孩子兴奋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是大汗身边的大官吧?”老人一脸崇敬地问道,李榆笑着摇摇头,老人也笑了,“你瞒不住我,你挂在马上的那杆槊我认得,只有大汗身边的人才有这种好武器,我们老百姓用不起,你们昨天夜里一定打仗了,那伙人是明国的兵吗?他们好像很厉害,杀了我们不少人,你们把他们打跑了吗?” “不是明国的兵,好像是蛮汉山的人,天亮时他们自己跑了。”李榆答道。 “难怪那么厉害,大家私下里都说他们的洪巴图鲁很了不起,他能把我们大汗的大纛都抢去了,一定也是个英雄,可他是蒙古人,为什么要帮明国的汉人打我们?”老人有些想不通了,在蒙古人的心目中,草原上的英雄一定是他们蒙古人。 李榆没有回答,他指着前面驮着两个大口袋的毛驴问道:“大爷,你的毛驴驮着什么,怎么老是叮当响?” “都是好东西,有铁锅、盆子、碗筷,再加上些粮食,你背的口袋里还有我从汉人那里弄来的棉被和衣服,这头毛驴也是从汉人家牵出来的。”老人对自己的收获很满意,他告诉李榆,他儿子去年打仗死了,媳妇今年开春时也饿死了,家里就剩下他和这个孙子,要不是入关得了这些财物,他真不知道他们爷孙俩能不能挺过今年冬天。 老人说道伤心的地方,眼圈都红了,李榆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只好安慰他,以后不打仗了,也许日子会好过。 一路聊着就到了宏赐堡附近,那个被巫浪哈入关时拆开的大缺口已经被拓宽到七八丈宽,留守在这里的察哈尔人是由各鄂托克部落派的人,这些人不属于察哈尔汗直属部落,做起事来也不认真,看见自己的老乡黑压压来了一大片,知道拦也拦不住,干脆一块往关外跑,于是这里也就成了数万察哈尔人回家的通道,不远处的宏赐堡上还飘扬着明军的大旗,不过明军都很老实地呆在高大坚固的堡墙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察哈尔人从他们眼皮底下走过。 李榆和亲卫营随着人流登上缺口,李榆对察哈尔老人说了声自己要留一会儿,他把孩子从自己的马上抱下来,又把背上的口袋还给老人,指着下山的路,叫老人小心点走,老人拉着孙子、牵着毛驴,一边往山下走,一边还不住地对周围的察哈尔人夸道,多好的年轻人啊!要是自己部落的台吉跟他一样心善就好了。 李榆站在边墙下,望着山下蜿蜒不绝的队伍,忍不住摇头苦笑,孟克在一边嘻嘻哈哈说道:“大把头,察哈尔人也真够糟糕的,我们这么随便一混,就把他们的退路堵上了,要不要打他们一下?” “不许胡说,这里有如此多的老百姓,你想让他们都死在关内?让他们走吧,”李榆马上拒绝,莫日格很赞赏地使劲点头,李榆接着下令,“派人通告得胜堡,就说我们已经出关了,叫他们也早点回去,你们带着弟兄们先下山歇会儿马,留几个人陪我在这儿看一会儿。” 孟克、吉达和亲卫营下山了,莫日格则带着陈二柱、刘石头等几名亲兵一步不离地跟在李榆身后,李榆悠闲地望着人头攒动的人流,时不时还帮着抱抱孩子、拉拉老人,孟克闲不住,过了一会儿又悄悄溜上来,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抽起烟来,这家伙在得胜堡一个白天没白过,不知从哪又弄了不少烟叶,几个察哈尔人闻到烟味就围上前找他要烟抽,孟克很不情愿地分了些烟叶给他们,察哈尔人有了烟抽,也很爽快地送给孟克一些他们从关内抢的布片、碗碟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中年汉子还拿口袋帮他装好这些东西,一再叮嘱这个年轻人,这些东西出关后都用的着,一定要收好,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孟克看着面前的这堆破烂都要哭了,他孟克什么时候成捡破烂的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榆打算走了,这时一支骑兵吹着号角来到山下,察哈尔人先是一阵混乱,接着就老老实实汇集到这支骑兵的大旗下,正在向山上爬的人也连忙退下山去,边墙下立刻就清静了许多。 李榆正在猜测大概是哪个察哈尔首领来了,就看见一群人簇拥着向山上走来,人越走越近,为首那个人一头长发随风飘动,李榆一眼就认出她,这个长得很像大妃阿巴亥的女人给他的影响太深了,他记得这女人好像说过她是察哈尔汗的妹妹巫浪哈公主。 “那个不就是我们在库库和屯放走的**人吗!她来干什么?”孟克也认出来了。 “瞒不过去了,把我们的大旗展开吧,”李榆低声吩咐了刘石头一句,笑着冲那女人高声喊道,“大婶,昨天晚上没吓到您吧?” 巫浪哈正在奇怪这里哪来的这几个高大魁梧的披甲兵,听到喊声先是一愣,接着马上认出眼前这个高出别人一大头青年,她先是一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臭小子,不许喊我大婶,要喊大姐,”接着转头对手下喝道,“他们是土默特人,朝鲁,快去抓住他们!” 朝鲁也认出李榆了,大喊一声就往上扑,不过孟克早有准备,不等朝鲁的刀拔出来,一块砖头就砸在他脸上,朝鲁嚎叫一声就滚下山去,莫日格、陈二柱冲上去对着措手不及的巫浪哈的奴兵就动手,奴兵们一个个被打得往下山滚,刘石头的黑鹰旗随即迎风展开,察哈尔人被吓傻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大姐,我先走了,您就多坐会儿。”李榆很不好意思地对巫浪哈说道,然后就扭头下山了。 巫浪哈咆哮了:“臭小子太欺负人了,追上去,抓住他们!” 望着黑压压的察哈尔人越过边墙缺口向他们追来,李榆高兴了,他到这儿的目的就是想引察哈尔人出关,他翻身上马对亲卫营大声说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比谁都熟悉这里的路,带察哈尔人在山里面转几天,把他们拖垮了再回蛮汉山。” 亲卫营哄笑着扬长而去,背后是巫浪哈刚刚聚集起来的一万多察哈尔人。 赵吉与李榆分兵后,率领一千多铁骑在大同城外纵横驰骋,一见到察哈尔人的营地有空子,就进去一顿杀人放火,等察哈尔人乱起来,他又趁乱溜出去换个地方接着打,好几个实力较弱的察哈尔营地稀里糊涂就被打垮了,连海子滩附近的营地都被他放了几把火,他这一套真真假假、连蒙带骗的打法让他占足了便宜,赵吉不贪心见好就收,天开始发亮时就下令吹号收兵。 赵吉在撤退的路上遇到了在后面收集战利品的李槐,李槐带着一哨人马正兴冲冲地赶着驼马牛羊往回走,这一夜的收获太大了,察哈尔人逃跑时丢下算不清的牲口,到天亮时都收集不完。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察哈尔人马上就会追杀过来,”赵吉向天上指了指,断然下令,“带上跑得快的牲口,赶紧往回跑。” 哨长吴大有很不服气地说:“这么多牛羊怎么办?那边还有得胜堡的明军也在收集战利品,我们怕什么?” “你想死吗?明军不想活了随他们的便,我们快走!”赵吉用鞭稍狠狠敲着吴大有的头说。 “掌兵事说得对,带上驼马赶快走,其他的不要了。”李槐也同意赵吉的意见,他心里有底,第一批送往得胜堡的四五百匹战马和一百多头牛大概已经回去了,要不是吴大有太贪心他早走了。 吴大有不敢再说什么了,赶着五百多批马和骆驼跟着队伍加快速度,上千只牛羊被抛弃了。 赵吉的判断没有错,天亮后被察哈尔汗放回各部的首领们很快就召集起他们的部众,正向得胜堡追过来,赵吉、李槐刚刚到了南门堡,就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远处数不清的追兵正在杀来,赵吉低声说了声万幸,马上喊守门的乌尔登关上堡门——乌尔登和特日格的两个哨没参加昨夜的夜袭,一直留在得胜堡内死死看住堡门,李榆多了个心眼以防万一。 “不要关门!”白显志急匆匆跑来,他指着前方说道:“还有我们的人,邢参将还在后面。” 赵吉搭眼一望,果然后面还有百十个明军正嚎叫着拼命向南门堡跑来,察哈尔铁骑与他们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白显志哭求道:“赵老弟,带你的人去救救他们吧,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你想让我的人死吗?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们了,”赵吉狠狠地瞪着白显志,对乌尔登一挥手,“关门,全体上堡墙准备御敌。” 厚重的堡门被缓缓关上了,白显志痛苦地闭上眼睛,的确来不及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察哈尔铁骑足有四五千人,转眼间就将这一小股明军淹没——是贪心害了他们,夜里蛮汉山铁骑偷袭察哈尔人的时候,他们一直远远跟在后面,战场上数不清的尸体让他们欣喜如狂,首级就是军功,军功就是官职、白银,那些鞑靼就是笨,就知道到处找牲口,这么好的东西都不要,他们尽情地收获察哈尔人的人头,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首级,天亮时他们有发现更好的东西,察哈尔人身上居然还有金银珠宝,这些察哈尔人抢劫来的赃物吸引住他们,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撤退,只顾得在察哈尔人尸体上搜寻,这最终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弟兄们,全都上堡墙,打死这帮狗日的土蛮。”白显志冲着惊呆了的明军大喊一声,发疯似的冲上堡墙,堡墙上很快站满了蛮汉山骑兵和明军,一大帮本来躲在角落里的守口夷人也钻出来给自己的老乡助战,弓箭、三眼铳瞄向了越来越近的察哈尔人,白显志把几个明军士兵拽出来大吼:“装炮,快去装炮,给我装霰弹,打死这帮畜生!” 明军士兵手忙脚乱地给子铳装填好火药、炮子,再将子铳装进一门千斤重的佛郎机炮膛里,然后催命似的远远躲开,白显志手握火把站在这门炮旁,一双怒眼紧盯着扑过来的察哈尔铁骑,近点,再近点,你们要张弓射箭吗?我先送你们一程,白显志狞笑着点燃火绳,“去死吧!”随着他的吼声,佛郎机轰的一声喷出一团火光,冲到堡下的五六个察哈尔骑兵连人带马嚎叫着栽倒在地,接着一片箭雨射向察哈尔人,中间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三眼铳的响声,察哈尔人突遭重击连忙拨转马头驰离堡墙,在远离堡墙的地方站住,大呼小叫喊成一片,但再也不敢上前了——得胜堡的堡墙三丈五尺高,而且以青砖包墙,根本不是一帮骑兵能攻打的,双方对峙到太阳落山后,察哈尔人见无机可趁,骂骂咧咧地撤退了。 白显志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长长松了口气,这一天总算混过去了,冷静下来他才感到有点后怕,得胜堡实际上已经空虚到极点,如果没有蛮汉山的两千人助战,得胜堡恐怕守不住——得胜堡与附近不远处的镇羌堡、四城堡和得胜口构成这一线长城的防御体系,依照大明军制,得胜堡兵员编制两千九百余人,配备战马千余匹,向北两里的镇羌堡也有兵员千余人、战马两百多匹,加上四城堡、得胜口和边墙各墩台的守军,兵力差不多五千人,而现在得胜堡一带的兵力全加起来也不到两千,得胜堡还算好的,有七八百人明军,再加上两百多个守口夷人,勉强可以自保,可邢万民这家伙一下子带走了两百多精锐,其中不少还是军官,这帮人一死,得胜堡的防御实际上已经垮了,这个时候,自己留在得胜堡太危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8节 撤围 白显志越想越怕,当赵吉告诉他,蛮汉山铁骑明天天亮就要撤回蛮汉山时,白显志下定了决心,得胜堡的关防大印无论如何也得交出去,自己还是回大同更保险,他是老军务,从来就不相信察哈尔人能有本事攻破大同。想通了这一点,白显志立即把得胜堡活着的军官召集起来开会,还专门派人把附近镇羌堡、四城堡和得胜口的守备也喊过来,会议议题只有一个,谁来接掌得胜堡,他本人是大同总兵府的坐营游击,有的是大事要处理,不可能留在这里,大家商量一下谁来接印吧。 军官们一起沉默了,这时候谁出头谁是傻子,白显志连喊带吆喝,就是没人理他,白显志急了把关防大印往镇羌堡守备的面前一放,就是你了,在这里就数你官最大资格最老。镇羌堡守备吓得跳了起来,带着哭腔叫道,白大人,你直接把我送大狱里算了,镇羌堡我都不敢说能守住,你还把得胜堡又塞给我,你这不是坑我吗?打死我也不干。 镇羌堡守备耍赖,其他人也跟着学,就是没人往坑里跳,白显志又气又恨,对明军军官们连施威胁利诱,大家就是不接招,一致表示,既然邢参将把大印交给你,那你就是我们的头,我们保证听你指挥,但有黑锅你也得背着。白显志几乎要被气哭了,凭什么呀,我好端端的总兵府游击不做,跑你们这破地方背黑锅,他一咬牙叫道,不管你们几个接不接大印,我明天一早就走,大不了回去坐牢,这总比掉脑袋好,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等死吧。 白显志把话说到这地步,大家也意识到,其实在座的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真要出了事谁也跑不了,必须坐下来一起合计这事。得胜口守备脑子灵,出了个主意,大家怕得胜堡守不住而不愿背黑锅,无非就是因为兵太少嘛,现在得胜堡谁的兵最多,蛮汉山的鞑靼啊,我们把得胜堡交给他们不就行了吗。 白显志一听就使劲摇头:“那些人是鞑靼呀,上官知道了饶不了我们,如果出了事我们更脱不了干系。” 得胜口守备耐心讲解起来,我们当然不会把得胜堡直接交给那帮鞑靼,但可以交给朝廷的人,那个李举人不是总督大人派去监理蛮汉山军务的吗,我们就把得胜堡交给他,真出了事也有总督大人先的莫名其妙,只好给他们随便说了几句,立即引起这帮家伙的一片叫好,镇羌堡参将顿足摧胸,后悔没早听到这些道理,白活了半辈子。 白显志趁机捧出得胜堡的关防大印放在李槐面前,激动地对大家说,李先生能到得胜堡来,是我们这些粗鄙武夫的大幸,这颗关防大印非李先生这样的旷世奇才莫属,有李先生在就有得胜堡在,谁要跟李先生争这颗大印,我就跟谁急。 明军军官们对白显志的话一致赞成,叫喊了一阵没有李先生就没有得胜堡的话,然后,然后就是一拍屁股走人了。 李槐目瞪口呆地望着桌上的关防大印,过了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低声自语道:“一群混账东西,竟然打起我的主意,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敢给我就敢要。” 李槐精神一振,大声对门外卫士喊道:“速去请掌兵事,就说我有要事商量。” 李榆的夜袭把察哈尔汗向明国胁赏的计划全打乱了,大同城上的明军像是打了鸡血,一改往日缩头缩脑的模样,精神抖擞地在城上鸣铳放炮,主动向察哈尔人挑战,而察哈尔人则军心涣散,察哈尔人一夜乱战损失并不大,只死了两千来人,对近十万入关的察哈尔人来说完全可以承受这个损失,但这一仗带来的后果却是非常严重——察哈尔各部的人心散了,其实从入关那一刻起,察哈尔人就处于恐惧与亢奋交集之中,饿极了出来抢一把谁都愿意,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家底,大汗携十万之众西进,经过与右翼各部连续苦战,特别是库库和屯那场恶战之后,察哈尔人只剩下不足七万人,马也只有四五万匹了,现在能撑起十几万人的架子,全靠收编了大量被俘和投降的永邵卜人、土默特人充数,这点实力根本经不住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消耗,各部首领和部众们对向明国胁赏没有多大兴趣,明国给钱也是给大汗,他们又得不到多少好处,还不如带着抢来的财物早点回家过日子,李榆的夜袭正好给了他们机会,三四万人趁混乱溜出边墙,带头的还是大汗的妹妹巫浪哈公主,他们的理由还挺充分——要向蛮汉山的那个洪巴图鲁报仇雪恨,察哈尔汗当然知道这是骗人的鬼话,这帮家伙根本没这个胆子,他们早就被那个洪巴图鲁打怕了,见到蛮汉山的黑鹰旗就会发抖。 察哈尔汗气愤地在大帐里走来走去,能跑的都跑了,没来得及跑的也人心惶惶,眼前这对宝贝就怯生生地提出要出关打蛮汉山。 “衮楚克、泰松,别以为本汗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出了关就会像绵羊躲避猛虎一样远远躲开那个蛮汉山的洪巴图鲁,本汗是不会放你们走的,你们有勇气的话就跟着本汗去攻打大同吧。”察哈尔汗猛地停下脚步怒斥道。 衮楚克、泰松两口子就是笨,巫浪哈一声不吭就溜之大吉了,他们俩还去傻乎乎地找大汗请示,理所当然要挨骂,察哈尔汗骂完这俩口子,又对群臣说道:“明国竟然藐视我们察哈尔人,本汗多次提出和议他们置之不理,不但无耻地诱杀本汗的重臣贵英恰,还唆使蛮汉山的土默特人偷袭我们,必须给他们点教训,本汗决心已下,要攻破大同城,让明国再不敢小瞧我们,你们各自快去准备吧。” 帐内群臣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不动,察哈尔汗愤怒了:“你们怎么还不动,难道明国的兵也把你们吓破胆了吗?” 土巴济农低声说道:“大汗,我们草原上的人不怕打仗,但我们对付不了汉人坚固高大的城池,明国人太多可以不怕死人,但大同会让我们察哈尔人的血流尽的!” “土巴,你也胆怯了,你们都是胆小鬼,大同城上才多少明军,他们挡不住察哈尔的勇士,卫拉特人、土默特人有勇气围攻明国的京师,难道我们察哈尔人就不敢围攻大同。” “大汗,卫拉特人、土默特人实力强劲时的确围过明国京师,但他们与守城明军稍一接触后,感觉不对很快就撤退了,不是我们蒙古人打不过明军,而是我们没有实力和明国拼消耗,如今我们察哈尔各部在宣大边外立足未稳,钱粮两缺、马瘦人饥,而黄河以西的右翼各部蠢蠢欲动,强大的金国又虎视眈眈,蛮汉山里还有那个凶悍的洪巴图鲁,现在还不是我们和明国彻底翻脸的时候,大汗,我们要养精蓄锐啊!”云荣也低声提醒察哈尔汗。 察哈尔汗狠狠地瞪了云荣一眼,不再说话了,其实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实力和明国开战,相反还需要明国拉他一把,刚才说的也是气头上的话,大帐内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这时,一名侍从悄悄进来递上一封书信,云荣看了看惊喜地笑了一声,随后把信呈给察哈尔汗,察哈尔汗看罢,眉头舒展开了——信是旧上都城大帐的留守大臣写来的,他报告说宣府镇独石口堡的明军传来口信,明国朝廷的御史李柄要求与察哈尔汗和议,留守大臣请示大汗是否准许和议。 “明国朝廷终于肯与本汗谈判了,明国还是有明白人啊!”察哈尔汗长出一口气,他朝群臣挥了挥手说,“你们既然都不愿意打大同,那就用不着继续包围大同了,各部自行向边墙撤退,全部在边墙附近集结待命,云荣,你随本汗立即赶往旧上都城大帐,马上就出发。” 察哈尔汗前脚走,察哈尔各部后脚就撤,大部分人一口气就撤出边墙,明军总算松了口气,很知趣地目送察哈尔人离去,双方基本回到察哈尔人入关前的态势。 关内不打仗了,关外却一时停不下来,李榆还在与巫浪哈玩着捉迷藏,巫浪哈真够狠,她在边墙内外又到处忽悠,两三天时间居然拉来了两三万人来找李榆算账,李榆往哪跑她就往哪追,她也不嫌麻烦,走哪都是携家带口、赶着牛羊,几万人死死裹在一起,李榆想打她也找不到机会。 “这个大婶怎么回事?她这样也追不上我们呀,她就打算这样一直缠着我们?”李榆很奇怪,按照他的计划,把察哈尔人在边外的崇山峻岭中拖着玩几天,把对方拖疲拖垮了,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回蛮汉山了,可没想到巫浪哈一下子带了几万人追他,而且不依不饶,越追越有精神。 “是啊,我也觉得这娘们不对劲,按说察哈尔人一般不敢进山啊,可这娘们不但跟着我们进山,连牛羊也带进来了,这也不像打仗的样子呀,”孟克也大为疑惑,他歪着头一想又嘿嘿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像当年阿巴泰家的二妞追得你满地跑的样子。” 李榆狠狠地瞪了孟克一眼,孟克赶紧闭上了嘴,李榆挥手向北一指:“察哈尔人愿意追就让他们追吧,我们出牛心山向北去,带他们到断头山那边继续玩,我就不信拖不垮他们,二柱,把你的牛角号吹起来,莫日格大哥,你再射几枝鸣镝,告诉察哈尔人我们走了。” 陈二柱乐呵呵地吹响号角,两枝鸣镝也从天空划过,很快远处的山谷中传来回应的号声,亲卫营一起哄笑起来,这几天他们与察哈尔人一直这样玩,土生土长的丰州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知道那条山路、那条河谷能走,可察哈尔人不行,进了山就找不到方向,李榆很害怕陪他玩的伙伴走丢了,时不时用号声、鸣镝提醒一下对方,察哈尔人则毫不示弱地也用号声、鸣镝回应,他们还在后面跟着呢,有时走昏了头还主动用号声联络。 亲卫营走出牛心山继续向北奔去,斥候跑回来报告李榆,跟上来的察哈尔人明显减少,以前两三万人的队伍现在一万五都不到,其他人都不知去向。李榆笑了,察哈尔人终于熬不住了,这崇山峻岭的滋味不好受,也真够难为这帮拖家带口的察哈尔人的了。 “我们继续撤,再给察哈尔人打个招呼,要他们跟上,”李榆对亲卫营的军官们轻松地说道,“我们把他们拖到断头山再转几天,找机会揍他们一顿,然后我们就回家。” 亲卫营的兄弟们嘻嘻哈哈说笑着,重新上马向北驰去。 巫浪哈这段日子不好过,她赶到宏赐堡时只收罗到一部分部众,大部分部众都被贵英恰一家人带着出关了,她又气又恨,这一家人果然狼心狗肺,想甩掉她可没那么容易,她以找李榆报仇为借口号令宏赐堡下的各部落,一心想出关的各部首领们也巴不得有她这个大汗的妹妹做幌子,马上跟着她就一起出了关。在关外,她很快就追上了被贵英恰一家人拐跑的部众,一顿威胁利诱后,贵英恰的兄弟、儿子们老实了,答应随她追杀李榆,于是巫浪哈打着追击李榆的幌子就在关外转悠开了,察哈尔汗命令她率部回大同城下,她坚决不同意,而且声称不抓住那个蛮汉山的洪巴图鲁就决不收兵,察哈尔汗非常生气地给她去信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我都明白,你翅膀硬了,不想让我管你了,那好,你就去打那个洪巴图鲁吧,最好把蛮汉山也拿下来,你要是不敢去,就别来见我,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巫浪哈知道哥哥是真发怒了,只好硬着头皮陪李榆玩下去,但这个臭小子太狡猾,一头就钻进崇山峻岭之中,她也只好跟着进山,她又怕自己好不容易拉来的人跑散了,而且心里实在惧怕自己人少了会被李榆趁机打一顿,就逼着大家跟她一起进山,这样一来大家可就遭罪了,尽管李榆非常体贴地给她指路,而且也没动手打她,但李榆他们能走的路,拖家带口、赶着牲口的察哈尔人走起来一样非常艰难,几天下来大家怨声载道,幸亏大家进了山头就发晕,谁都怕迷路不敢乱跑,这才保住队伍不散伙。但出了牛心山一带,情况就不好了,眼前又出现广阔的草原、延绵的河流,巫浪哈拼凑来的乌合之众们马上就动心了,他们不敢跟着巫浪哈瞎追了,李榆的号声和鸣镝还在力图勾引他们接着走,但他们绝不会再上当了,李榆想干什么他们用屁股都能想明白,不能再跟着公主殿下乱窜了,于是察哈尔人脱离巫浪哈魔掌的逃亡开始了,先是几个小部落偷偷溜了,接着几个大的部落也不辞而别,巫浪哈想对他们威胁利诱都没有机会。 眼看着自己的人越来越少,贵英恰的一家人终于和巫浪哈摊牌了,在断头山下,贵英恰的兄弟、儿子们一起找到了巫浪哈,明确告诉她,他们不会再跟着公主殿下瞎胡闹了,而且一定要收回属于贵英家的部众和牲口。 (9月3日,向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死难者致哀,战争带不来任何骄傲、欢笑,留下的只是眼泪和痛苦,战争总是源于少数人的无耻和多数人的无知,警惕啊!人类。愿人类消弭仇恨、珍视和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79节 家乱 巫浪哈的家庭会议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贵英恰年纪最大的弟弟严肃地说道:“公主殿下,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贵英家的家产只能由贵英家的人拥有,你如果愿意改嫁我们贵英家的人,我们可以分给你一份家产,如果你不愿意,你就离开我们贵英家吧,你可以把你的嫁妆全部带走,但其他的必须留下。” 巫浪哈愤怒了,这是要赶她走啊,在草原上一个寡妇如果被夫家赶出门,那她的身份就会一落千丈,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即使贵为公主也一样,她冷笑着说道:“你们这是威胁我吗?你们贵英家的部众、牛羊从哪里来的?难道不是大汗赐给你们的吗?这些年我为你们贵英家做了多少事,你们都忘了吗?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不会改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的汗兄会给我统辖贵英部的权利,你们最好早点滚蛋。” “殿下,我们蒙古人有自己的习俗,大汗也不能夺取我们的家业,贵英恰已经死了,你又没有孩子,你凭什么还赖在我们家,霸占我们家的家产,你走吧,我们贵英家不需要你。”巫浪哈的蛮横激怒了贵英家的人。 巫浪哈一怒之下拔出刀子,贵英家的人也毫不示弱地跟着拔刀相向,几个部落的长老一看情况不对,这家庭会议再开下去要出事,急忙上前把他们拉开,好说歹说才把贵英家的人劝走。 巫浪哈回到自己的大帐怒气未消,立即把朝鲁等亲信侍卫找来,巫浪哈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她出嫁时只有五十户的嫁妆,经过她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已经变成了差不多两百户,朝鲁等人就是她的部众,这些人都是她的奴才,绝对可靠。 巫浪哈告诉这些奴才,贵英恰一家子图谋不轨,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已经着手要赶她走了,这是他们背叛察哈尔的前兆,必须先发制人,除掉这些叛逆,今天夜里我们就下手,朝鲁他们马上摩拳擦掌,他们最简单,主子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半夜里,巫浪哈带领朝鲁等两百多披着铁甲的青壮,借着月光悄悄地向贵英家的营地摸去——贵英恰家的人自从和巫浪哈翻脸后,一直像防贼一样防着巫浪哈,扎营一定要与巫浪哈的营地隔开,并且布置哨兵警戒,以免被巫浪哈打坏主意,他们确实还是比较聪明的。 巫浪哈失算了,刚出门没多远就遇上贵英恰的兄弟、子侄,对方显然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好几百人全副武装正迎面而来,双方一见对方的来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即点起火把打了起来,他们一动手就把周围睡梦中的察哈尔人都吓醒了,看见主子们各自带亲信和奴兵打得刀矛相交、乱箭纷飞,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惊慌失措地四处躲藏。 双方一交手就把对方朝死里打,大家都明白谁败了谁就是穷光蛋,一时间杀得血肉横飞,不断有人惨叫着落下马来,打了不到半个时辰,人多势众的贵英家的人首先会儿话,他们正聊得起劲,陈二柱进来笑呵呵地通报,有一帮子破落察哈尔男女突然过了饮马河,赖在河边不走,指名道姓要找你讲理。 李榆一听就气乐了,这年头怪事多,察哈尔人不找我打仗,却找我讲理来了,他们闯到我们丰州撒野还和我讲理,好,我就听听你们有什么道理,李榆喊上孟克、吉达,带着一百名亲卫就走了。 李榆赶到饮马河边时,特日格、博尔术的人正与察哈尔人推推搡搡,察哈尔人等不及了,要闯到蛮汉山大营找李榆,而且他们要求马上给他们饭吃,乱哄哄的人群中小孩哭、大人闹,特日格、博尔术没见过这种阵仗,正在手足无措,看到李榆来了才松了口气。 “我就是你们找的洪巴图鲁,我叫李榆,你们找我讲什么理?”李榆出现在察哈尔人面前,他目光冷峻地扫视着黑压压的人群,察哈尔人一下子就害怕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杀得他们心惊肉跳的那个人,李榆指着他们说道:“这里不是你们的家,你们无故闯进来,屠杀百姓、抢掠财物,你们有什么理可讲?” 察哈尔人低下了头,他们确实在这里干了不少坏事,躲在人群后面的巫浪哈终于等到李榆了,她突然窜了出来,指着李榆叫道:“我有理和你讲,臭小子,我们一笔账一笔账算,你可把我害苦了。” 李榆没想到这女人会找上门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心慌,结结巴巴问道:“大婶,你,你找我干什么……” “叫我大姐,你害死了我男人,赶散了我的部众,抢走了我的牛羊,我活不下去了,不找你找谁?” “大婶,不,大姐,你千万别胡说,我还不知道你男人是谁啊,我害他干什么,再说我又没打过你,你的部众、牲口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男人就是贵英恰,你和他打过仗,记起来了吧?” “我当然知道贵英恰,我们是老对手了,他是被明国杀死在新平堡,跟我没关系,你去找明国吧。” “怎么没关系,你和明国是一伙的,杀我男人你也有份,”巫浪哈越说越气,眼泪又掉下来了,“我好不容易要把我男人家的人杀光了,部众、财物就要到手了,你一露面把人全都吓跑了,你说该不该找你算账。” 李榆很同情地望着她,刚想说几句安慰话,突然觉得不对:“大姐,你说我和明国是同伙,杀了你男人,所以你来找我,怎么你又杀起你男人家的人了?” 巫浪哈也反应过来,自己说走嘴了,马上一翻脸:“我们家的事你管的着吗?反正我无路可走了,我男人家不要我了,我的大汗哥哥也说我拿不下蛮汉山就不要我这个妹妹了,你说怎么办,要不你干脆投降吧。” “大姐,你别开玩笑了,我决不会投降察哈尔的,你怎么不向我投降?”李榆被巫浪哈的话逗乐了。 “不行,我是察哈尔公主,也不能投降,要不,我们谁也不投降,我们合帐吧,”巫浪哈突然想出个主意,李榆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特日格、孟克等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蒙古男女首领合帐几乎就是和亲,巫浪哈是在挑逗李榆了。 朝鲁发怒了,他一直在盯着孟克,这家伙在宏赐堡砸了他一砖头的事他可没忘,看到孟克嘲笑他的主子,他再也忍不住了,怒吼一声就扑向孟克,孟克也早看出朝鲁没怀好意,立即上前迎战,两人都是草原上的人,懂得规矩,下了马玩起摔跤。 巫浪哈见人群又乱了,立即煽动起来:“草原上的洪巴图鲁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他不该抢穷人的牛羊、财物,对不对呀?” “对呀!”察哈尔人一起大喊。 “洪巴图鲁应该帮助穷人,他不能看着穷人饿死,对不对呀?” “对呀!”察哈尔人的声音更大了。 “我们去蛮汉山,他们抢了我们的粮食、牲口,他们有吃的也必须给我们吃的。”巫浪哈一挥手带着人就冲向蛮汉山,李榆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破阻拦扬长而去,那边朝鲁和孟克打得正起劲,朝鲁见巫浪哈走了,使劲踹了孟克一脚,拔腿就跑了,孟克坐在地上气得大喊大叫,吉达想拉他起来,孟克愤怒地对他叫:“你还不赶快去告诉你们家的公主,这个察哈尔女人是骚货。” 特日格、博尔术傻乎乎地望着李榆问道:“洪巴图鲁,就这样让他们过去了?” 李榆垂头丧气答道:“你叫我怎么办,我能把他们都杀了?派人通知大帐,先给他们口饭吃吧,我们不能看着那些孩子们跟着挨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0节 朝议 六月中,察哈尔人全部撤出边墙,宣大危机告一段落,但余波未止,京师紫禁城里的年轻皇帝震怒了,这可是崇祯元年,一向被自诩为坚不可摧的边墙竟然被一伙疲困之极的蛮夷轻易踏破,大同、阳和等地惨遭劫掠,军民死伤两三万人,而宣大督抚及三镇官军避而不战坐视地方涂炭,最后让这伙蛮夷全身而退,这对于年轻的皇帝是何等的耻辱。 皇帝发怒了,御史们当然不会放过失职的宣大官员,弹劾宣大文武官员的奏折雪片一样飞向大内,宣大总督张晓、大同巡抚张翼明、大同总兵渠家祯皆在弹劾之列,衅起边乱的新平堡参将方咨昆、失守边墙的得胜堡参将邢万民自然也躲不过去,陕西道御史李柄更是直接弹劾渠家祯“既至不能战,既去不能追”,主张对渠家祯议罪——李柄此次功不可没,他在留经宣府镇办事期间,在宣府巡抚李养冲的怂恿下,脑子一热就亲赴旧上都城与虎墩兔憨见面,把虎墩兔憨着实忽悠了一通,双方达成初步协议,大明恢复对插汉每年四万两白银的市赏,插汉退回老巢西辽河一带,虎墩兔憨见好就收,随即下令察哈尔各部从边墙内全部撤军,委屈的虎墩兔憨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明白人,趁机告了阳和、大同官员一状,把宣大官员对待他的种种恶行细细描述了一遍,而且对明军不思报国、避而不战的失职行为大为愤慨,拍着胸脯保证察哈尔人老实厚道、知恩图报,如果明国肯出钱他们愿意为大明守边,李柄当然不吃他这一套,但对官军如此窝囊也是义愤填膺,回来就弹劾大同总兵渠家祯。 皇帝对这次大同之变非常痛心,去年底传来顺义王卜失兔主动贡马的消息时他还兴奋了一阵,随后张晓、张翼明的奏折也表示宣大在他们的操持下尚能维持,而且这两人对边外情势了解之详细透彻让朝臣们大为赞叹,兵部尚书申用懋还据此把历任宣大总督、大同巡抚贬低了一番,有这样精通边事的老臣坐镇,皇帝以为可以放心了,没想到突然会出这么大的事——其实张晓、张翼明也很委屈,他们也想不到新平堡参将方咨昆脑子一热就干出这样的蠢事。 辽东的事还没解决,宣大这边又出了事,朝廷上下这回真急了,皇帝召集内阁商议后,立即下旨,张翼明、渠家祯革职待查,从山海关调关前总兵满桂接任大同总兵、从吏部调侍郎张宗衡接任大同巡抚,张晓的问题最严重,但宣大的事还没解决完,需要他留任给自己擦屁股,就暂时放他一马,邢万民擅离职守生不见人死不见鬼,方咨昆弃职而逃后下落不明,这俩家伙先免职了事,这首辅韩爌入朝,此人资格老而且为人清正,皇帝希望他老人家入朝后,能把清除阉党的大业进行到底。 皇帝的目光又转向几位内阁大臣,天启朝留下的内阁大臣沾了魏公公的光,抓的抓滚的滚,剩下的黄立极、施凤来等四人被清流弹劾为魏阉一党,四个老家伙不干了,集体向皇帝请辞,还给皇帝出了个“枚卜阁臣,以光新政”的主意,这新一届的九位阁臣就是皇帝用枚卜抽签选定的,皇帝总觉得不满意,可又不得不依靠这九个老滑头。 阁臣们无法再当哑巴了,首辅钱龙锡不得不开口说话——他首先抽签入选内阁,所以他成了首辅,钱龙锡先是说了一堆废话,皇上欲为中兴之主,必须亲君子而远小人,正本清源了,大明必然会焕然一新,韩老大人即将入京,老大人为人清廉、德高望重,他入朝必能将那些阉党欲孽清理一空,到时候众正盈朝,何愁大明不能中兴。 皇帝很不满意,这位首辅大人才华横溢,每次在朝堂发言,皇帝总觉得他把什么话都说了,可又好像什么话都没说,钱龙锡绕了一大圈才说到正经事:辽东边事皇上已启用原辽东巡抚袁崇焕,他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将至京师,袁崇焕久经辽事,两败建奴,有他到辽东,平定辽东之患指日可待,而宣大边外的插汉不过是群丧家之犬,甚疲、甚困、甚贫之寇不足为虑,皇上可放心处理内政,而西北、浙江的灾情毕竟是一时之患,朝堂之上有能臣廉吏,地方官员自会尽心尽力,灾情缓和了,百姓就可安居乐业,如此大明中兴可待也。 钱龙锡把皇帝忽悠了一通,皇帝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在皇帝看来钱龙锡向他推荐袁崇焕,这才算做了一件正经事,如今的辽东经略王之臣胆小怯弱,弃锦州、大凌河于不顾,龟缩于宁远不出,而且还一再要求放弃宁远,想退到山海关一线,如此之人何时能平定辽患。 这时,兵部尚书申用懋突然出列奏道:陕西道御史李柄擅自与虎墩兔憨和议,其用心虽好但丧权辱国,插汉蛮夷也,其心不可测,我大明的银子是我大明子民的血汗,岂能轻易与人,况且我朝东有辽患未平,西北又连续两年大旱,朝廷用度日紧,哪有余钱给这帮蛮夷,大同之变只是插汉侥幸而已,而其势已弱,苟延残喘之徒不足为虑,我大明在宣大边外只封了一个顺义王,既然顺义王和永邵卜或逃或灭,宣大、蓟辽边外各部的市赏就不必发了。 申用懋激动地大喊:“泰宁卫自古就是我大明的土地,我大明宁失千军不失寸土,土虎墩兔憨想要拿市赏就必须把我大明的泰宁卫还给我们,否则一个大子都不给他。“ 阁臣们吓了一跳,泰宁卫原是太祖皇帝设立,成祖皇帝靖难之役时赐予入关助战的朵颜人,是朵颜三卫之一,成祖皇帝北伐蒙古鞑靼、瓦剌时又与朵颜人翻了脸,双方大打出手,但朵颜三卫一直没收回来,至今弃守已经两百多年了,而且泰宁卫现在还不在虎墩兔憨手中,而是落到死对头后金的控制之下,大明、插汉恐怕都没这个胆子去夺回来。申用懋也真敢张口胡说,就是把泰宁卫真的交给大明,大明也没本事守住,不过申用懋很得意地说,虎墩兔憨当然还不出泰宁卫,那好啊,他也别怪我们不给市赏了,还有马市也不必开了,插汉西侵无非就是眼里盯着马市,我们不开马市,他们无粮可食、无衣可穿、无铁器可用,用不着多久自会土崩瓦解,我大明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解除宣大边患,何乐而不为呢。 申用懋是万历朝首辅申时行之子,才学过人,经常口出狂言,在朝野那帮清流中很有影响力,他的话立即得到在场言官清流们的交口称赞,申用懋更得意了,语气激昂地说道:“我大明乃****上国,人口亿万、幅员广阔,太祖、成祖皇帝曾经跃马大漠、远征安南,四方蛮夷无不俯首称臣,吾皇即以中兴大明为己任,以大明之国力强盛,何必惧怕这些蛮夷,我大明的市赏想给就给,我大明的马市想开就开,绝不能受蛮夷的摆布。” 申用懋在清流们的一片喝彩声中闭上了臭嘴,年轻的皇帝已经被说得激情澎拜,立即指示内阁拟旨,革除辽东、蓟镇塞外各部市赏,关闭各处马市,至于李柄与虎墩兔憨的约定一概不认。 七月上,蛮汉山大营,洪巴图鲁大帐今天迎来一位陌生的客人,这显然是位重要客人,除了不得不留在得胜堡的李槐,洪巴图鲁李榆、大断事鄂尔泰、掌兵事赵吉、掌钱粮李富贵、掌教谕那木儿等蛮汉山要员都赶到饮马河边迎接。察哈尔人退兵后,宣大危机得到缓解,但蛮汉山的形势骤然紧张,新到任的大同巡抚张宗衡不仅断掉了对蛮汉山每月的粮食援助,而且要求蛮汉山的人立即退出得胜堡,接着宋统殷也致信李槐,告诉李槐宣大的形势变了,总督大人已经朝不保夕,他必须尽快返回阳和,以免给总督大人雪上加霜,李槐快顶不住了,派人到蛮汉山通报,希望洪巴图鲁大帐尽快作出决断。 洪巴图鲁大帐对此事的意见有些分歧,鄂尔泰和那木儿坚决不同意撤出得胜堡,得胜堡不仅是蛮汉山三四万人的退路,更重要的是得胜口的马市,蛮汉山急需的粮食、布匹和铁器目前只能通过互市获得,如今明国已关闭了其他各处马市,唯有得胜口因为在我们手中,还能与明国民间私下做些交易,失去得胜堡也就断了蛮汉山的活路,两人主张得胜堡不但不能撤,而且要加强兵力,实在不行就用武力逼着明国认可我们戍守得胜堡,而李富贵认为与明国武力对抗时机不成熟,目前最紧迫的是与察哈尔改善关系,在明国与察哈尔之间寻找一条生路,得胜堡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鄂尔泰对李富贵又发火了——他俩其实私下关系很好,但一谈到正事就要吵,尤其是鄂尔泰似乎就喜欢和李富贵抬杠,鄂尔泰指责李富贵首鼠两端,不像个读书人,而像个奸商,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血海深仇,两家能走到一块吗?这段时间要不是你千方百计护着那个察哈尔女人,我早把他们赶走了。 李榆、那木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俩吵架,这种场面他们见多了,这俩人吵得再厉害,出了门又会像亲哥俩一样,其实巫浪哈就是被他俩联手坑了,巫浪哈的四千多部众只吃了两天的饱饭,鄂尔泰就跳出来了,声称蛮汉山不养闲人,要想在这里混饭吃就必须实行计丁编户,所有人都得干活养活自己,你们不愿意就滚蛋,察哈尔人没吃的了就去找掌钱粮李富贵,李富贵非常热情地接待了察哈尔代表,先是把计丁编户的好处吹嘘了一遍,然后郑重地表示,如果察哈尔的兄弟姐妹成为蛮汉山的光荣一员,那么他们不仅有饭吃,而且还可以分到牛羊牲口,大家一起劳作一起享福,有本事的人还可以当官,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们,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淳朴的察哈尔人被李富贵忽悠了,怀着对幸福的憧憬吃上了蛮汉山的大锅饭。这还不算,一肚子坏主意的鄂尔泰、李富贵继续暗算察哈尔人,借口察哈尔人的男丁太少,为了少让察哈尔人受苦,还把察哈尔人这个千户所与其他千户所人员互换,察哈尔人中的精锐也被塞进李榆的亲卫营填补战损,而把亲卫营中伤病退下来的人塞进察哈尔人中充当军官,几经折腾后这伙察哈尔人就面目全非了,李富贵对付巫浪哈也有办法,他对怒气冲冲的巫浪哈表示,无论巫浪哈合帐还是和亲,他都是巫浪哈坚定的支持者,为了表示出他的诚意,他还不顾李榆的反对,硬把巫浪哈的大帐设在李榆大帐旁边,这下巫浪哈得意了,成天跟在李榆后面,而乌兰也不示弱,马上也把大帐搬过来,与巫浪哈的大帐一左一右把李榆夹在中间,李榆身边有巫浪哈的时候,也必定有乌兰,鄂尔泰虽然对李富贵用李榆作诱饵拉拢巫浪哈的行为表示愤慨,但也承认把巫浪哈吸引到李榆身边,的确有利于他俩吞并察哈尔人,至于李榆是不是如坐针毡,他俩就顾不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1节 和议 鄂尔泰、李富贵吵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们也不吵了,李榆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大家,李槐由于身份特殊,继续留守得胜堡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只有他能出面和明国打交道,所以他要亲自去得胜堡住一段时间,是否撤出得胜堡只能见机行事了,但也不能白白便宜明国,必须让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至于改善与察哈尔的关系,李瑜认为这个根本不用考虑,蛮汉山与明国或者察哈尔任何一个作对都是死路一条,仇恨就放到一边吧,现在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李榆还没来得及动身去得胜堡,却得到一个意外消息——察哈尔汗派特使来看望巫浪哈公主了,李富贵喜笑颜开,这是察哈尔汗逼急了,打着看妹妹的幌子来向我们示好了,那我们也不能浪费机会,就和他们好好谈谈。洪巴图鲁大帐立即把和察哈尔特使谈判作为了头号大事,李榆也只好推迟去得胜堡,专门迎接这位特使,还指派李富贵主持接待和谈判。 察哈尔特使的到来,最高兴的是巫浪哈,她简直有一种娘家来人的感觉,一步不离地挤在李榆身边,还故意对周围的人指手画脚,努力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乌兰狠狠地瞪着巫浪哈,也使劲地往李榆旁边凑,李榆则一脸尴尬地被她俩夹在中间。 使者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让李榆奇怪的是这人身穿蒙古长袍,头上却梳着汉人的发髻,而且一脸的文弱,看上去更像个汉人书生,巫浪哈主动上来介绍:“这位是我汗兄大帐的书记官云荣,他是归化我们察哈尔的汉人之后,读过不少书,是大帐最有学问的人,云荣,你还不赶快拜见我家洪巴图鲁。” 云荣用汉人礼节向李榆拱手躬身施礼,然后微笑着对李榆说道:“我们大汗经常提到你,但绝不会想到洪巴图鲁如此年轻,公主殿下说的没错,洪巴图鲁的确是少年英俊、年轻有为啊!我想我们大汗如果见到你,也一定会喜欢你。” “你们大汗见到我,恐怕更想杀了我吧!”李榆同样用汉礼回拜云荣后,也微笑着回答。 “那你可就想错了,我们大汗对不听话的台吉、诺颜们毫不留情,但对平民出身的英雄却非常赞赏,大汗还吩咐我可以称你为李榆恰。”云荣立刻说道,“恰”是察哈尔人对贵人们的称呼,察哈尔汗允许称李榆为李榆恰,足见他对李榆的欣赏。 巫浪哈更得意了,死了个贵英恰,又来个李榆恰,她的还是有好日子过,这次察哈尔汗主动派使者来访,她是始作俑者,当然背后还有李富贵这个推手,巫浪哈到蛮汉山屁股刚坐热,就派人给察哈尔汗去信,声称自己没有辜负汗兄的期望,蛮汉山已经被她降服了,而且是不费一刀一剑就让那个洪巴图鲁拜倒在她的脚下,然后就把李榆大肆吹捧了一番,说李榆是草原上少有的青年才俊,汗兄得此人将如虎添翼,建议汗兄与此人联姻,她本人为了察哈尔的未来,愿意强忍着失去贵英恰的痛苦而舍身改嫁。察哈尔汗看到信后,一眼就看穿他妹妹的心思,巫浪哈从来都是精打细算不肯吃亏,她一定是看到有便宜可占才会改嫁,不过能与蛮汉山改善关系也是他急切需要的,如果巫浪哈挤进蛮汉山,那点人口对他算不了什么。 实际上,察哈尔各部面临的形势比蛮汉山更严峻,察哈尔汗再一次被明国欺骗,那个叫李柄的明国官员说好的回老家就给钱的约定不算数了,明国反而加强了对他的封锁。另外两个死对头也开始动作了,土默特的博硕可图汗、鄂尔多斯的额麟臣济农、喀喇沁的白言台吉贼心不死,纠结蒙古右翼各部残余在黄河以西集结,正在做大军过河的准备,而从西辽河传来的消息更可怕,金国那个天聪汗正在号令归附金国的蒙古各部集结,准备对他的西辽河老巢做最后的扫荡,察哈尔各部已经无路可退了,唯一的出路就是迅速消灭蒙古右翼势力,然后设法在漠南草原上站住脚,而要实现这一目的,就必须先处理近在眼前的蛮汉山。 在这个问题上,察哈尔重臣们发生分歧,桑哈尔寨济农主张招抚蛮汉山,以稳定后方,噶尔马济农和衮楚克等人则主张迅速消灭蛮汉山的势力,以免除后患,但随着形势的恶化,土巴济农也站到桑哈尔寨的一边,他俩的意见很明确,蛮汉山虽穷但不弱,我们与他们相争的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等察哈尔伤痕累累地战胜蛮汉山之后,明国、金国还有蒙古右翼就会趁机扑上来把我们撕碎,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和蛮汉山谈谈,蛮汉山那帮人说到底就是土默特川一帮没名号的穷鬼,明国朝廷认为他们是鞑靼,蒙古右翼首领们认为他们是贱民,谁都不会信任他们,他们的日子也绝对不好过,说不定他们也正等着大汗招抚他们呢。 察哈尔汗倾向于土巴和桑哈尔寨的意见,他虽然吃过蛮汉山几次苦头,但却对蛮汉山没多少反感,相反更多的是欣赏,他看这些平民出身的草莽就是比蒙古的贵人顺眼,巫浪哈的来信正好给了他与蛮汉山接触的机会,于是就派出他最信任的书记官云荣出使蛮汉山。 云荣此次出使的任务主要是改善双方的关系,能否招抚就看双方讨价还价了,察哈尔汗不相信巫浪哈的话,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吹牛说人家拜倒在她脚下,鬼才会相信,当然李榆能要他这个守寡的妹妹也求之不得,所以察哈尔汗给云荣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尽可能地把巫浪哈塞给李榆,不过云荣感到这不好办,李富贵介绍到博硕可图汗的公主乌兰时,云荣敏感地意识到李榆和乌兰才是一对,巫浪哈是第三者插足,巫浪哈虽然还有些姿色,但与年轻貌美的乌兰一比,差距就太明显了,巫浪哈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李榆和云荣寒暄几句又上了路,离开饮马河边直奔蛮汉山大营而去,李富贵似乎对这个云荣非常有好感,一路上都陪着说笑,鄂尔泰、那木儿不一会儿也加入进来——这地方难道见到一个读书人,这四个同类很快就熟了,云荣也很兴奋,他跟那帮察哈尔贵人们几乎找不到话说,到这儿却有人跟他指天说地、高谈阔论,他简直有了种找到家的感觉,四个人说说笑笑,李榆和赵吉反而被晾到一边,赵吉抱怨说,这四个家伙说的他都听不懂,把他卖了都不知道。 “你们这里还种地呀?”云荣吹够了诗书文章,看到已经结了穗的庄稼大为惊奇。 “不种地我们吃什么?再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收粮食了,”李富贵歪着脑袋打趣地说道,“不过,河洲可别打我们的主意,收这点粮食还不够我们吃呢。” “河洲兄,你们不种地吗?那你们吃什么?”那木儿问道。 “察哈尔人不会种地,有什么吃什么,不瞒你们几位,今年开春我们饿死不少人,这回入关也是被逼急了。”云荣摇着头回答 鄂尔泰哼了一声说道:“河州老弟,你们察哈尔人就会打仗抢劫,这样下去迟早要垮的,你们大汗得教察哈尔人学会过日子。” “我们大汗当然明白,可台吉、贵人们各自死抓着自己的部落不放,谁会听他的,大汗也难啊!你们这里都听李榆恰的吗?” “我们这里听大家的,我们的汉民兄有事都找大家商量,我们没有台吉、贵人,也没有部众、奴隶,实行的是计丁编户,谁有本事谁当官,谁说的对就按谁的办,我们最缺读书人,河洲兄,你要是不想跟察哈尔人干了,就到我们这边来吧。”心直口快的那木儿马上鼓动云荣跳槽。 云荣苦笑着摇摇头,李富贵紧忙打圆场:“河洲大才,到哪儿都有用武之地。” 一行人到了大帐,李榆一挥手,闲杂人等立刻退下,莫日格、孟克亲自在大帐外充当侍卫,巫浪哈也很不甘心地被劝走了,她一走乌兰立马就走,帐内就剩下李榆和四位洪巴图鲁大帐官员,云荣向李榆再次行礼说道:“李榆恰,我们大汗……” “不要称我李榆恰,我没有当贵人的命,你可以称我李榆或者李汉民,我也称你为河洲兄,这样好说话,”李榆打断云荣的话,直截了当说道:“河洲兄,察哈尔汗派你来有什么话要给我们说?” “那我也称你汉民吧,大汗说蒙古各部四分五裂、各行其是导致蒙古长期积贫积弱,处处受他人欺辱,需要有识之士振作奋起,帮助他统一蒙古重振雄风,只要是英雄俊才,不论部族、贵贱一律重用,大汗对你非常器重,希望你到他的麾下效力,你的名号、部众不用担心,大汗自会从优相待,公主带来的人口也可以归你。” “这是想招抚我吧,可我没兴趣当官,也没兴趣帮他统一蒙古,我只想让我周围的人好好活下去,我们自己的路自己走,察哈尔汗如果不想和我们打仗,就把我们的土地、草场还给我们,你们的人口你都可以带走。”李榆毫不犹豫地回答。 云荣一脸的尴尬,老实说察哈尔汗也不想养活巫浪哈的人,但李榆一张口就把话说死了,再往下就不好谈了,李富贵狠狠瞪了李榆一眼,李榆马上老实地闭上了嘴。 “河洲,我们这里的情况你应该清楚,你们察哈尔人做得太过分了,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蛮汉山的人无不切骨痛恨,但我们还是以德报怨,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四千多察哈尔人,你们大汗是全蒙古的大汗,我们当然应该尊奉,那大汗也应该为这些失去家园的人做些什么,否则你能指望他们心甘情愿地向大汗臣服吗?”李富贵接过李榆的话继续说道。 云荣哑口无言,察哈尔人做的坏事太多了,他都看在眼无法否认,他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汗为人仁厚,很多事都是那帮台吉和贵人们下令干的,大汗也无能为力。” 看到众人都在冷笑,云荣又改口问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总不会想一直打下去?” “很简单,我们可以尊奉大汗,也可以接受大汗的赐号,但大汗也要尊重我们,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大汗不能干涉,我们原有的土地、草场要允许我们继续耕种、放牧,我们可以放下仇恨与察哈尔人像兄弟一样相处,双方再不开战。”鄂尔泰说道。 “这与那些割据一方的右翼各部有什么两样,说到仇恨,你们勾结明国打我们,这笔帐怎么算?以后你们还想一边打着我们的旗号,一边和明国勾勾搭搭吗?还有,乌兰公主是博硕可图汗的女儿,她为什么在这里,你们与蒙古右翼也有往来嘛?别想脚踏两只船,我察哈尔有十万之众难道还听你们摆布?”云荣冷冷地说。 “你们真无耻,霸占了土默特川,害得乌兰公主无家可归,还好意思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你们大汗难道连她也不放过吗?谁敢碰她一下我就杀了谁。”李榆立即大怒,但那木儿比他还快,指着云荣的鼻子就叫起来。 李榆哼了一声道:“这儿就是乌兰的家,她不会离开这里,你们要是打她的主意,那我们就接着打吧!” “你们大汗不也是跟明国勾勾搭搭吗?在草原上生存必须和明国互通有无,你们大汗肯定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什么干涉我们与明国的往来。”鄂尔泰看云荣不说话了,又继续反驳道。 “我们不想打,但你们想打那我们奉陪到底,我们的人比你们少,但我们的兵绝对比你们强,你们打算死多少青壮在这里?两万还是三万?”赵吉冷笑着说道。 “你们还是想打!那我们还谈什么,你们把人口还给我,我带他们走,我们在战场上见。”云荣真的生气了。 “可以,不过你得问他们愿不愿意,他们要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李富贵笑呵呵地回答,他心里很清楚那帮察哈尔人大锅饭正吃得津津有味,肯定不想回去挨饿。 云荣愤怒了,立即与李富贵争吵起来,鄂尔泰马上充当了和事老的角色:“今天河洲老弟有点累了,大家不谈了,让河洲老弟早点吃饭休息,明天再接着谈。” “河洲兄,我马上要到得胜堡去,就不陪你了,你跟其他几位谈成什么样我都认,”李榆决定不在这里当摆设了,拱手向云荣告辞,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河洲兄,我们两家仇怨已深,你们大汗必须拿出行动让我们互相信任,否则我们不可能向他臣服。” 李榆一走,赵吉也趁机告辞,云荣不依不饶地指着李富贵、鄂尔泰喊道:“汉民居然还到明国的得胜堡去,你们老实说你们与明国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还想算计我们?” “我们也没打算瞒你,汉民是我们的洪巴图鲁,也是明军的都司,得胜堡目前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这算不了什么,土默特的台吉、诺颜们受封明国官职的多得是,听说你们大汗也闹着要当明国的顺义王,有这回事吧?” 鄂尔泰拍着云荣的肩膀一脸得意地说道:“你们羡慕了吧,汉民挂个明国的官衔,我们就有马市可以做生意,所以我们过得比你们好,回去好好想想你们该怎么办吧。” 云荣不吭气了,那木儿又凑上来献殷勤:“河洲兄,你晚上没事的话就到我们的学堂授课吧,你学问好,大家一定喜欢听你的课。” “你们这地方还办学堂?”云荣惊讶地问道。 “不办不行啊!我们这里识字的人少,有学问的人更少,洪巴图鲁大帐要求所有官吏都必须能认字写信,而且要明事理懂营生,笃行兄、念丰兄和我都得授课,笃行兄讲授辽、金、元史和阿勒坦汗的律法,念丰兄和在得胜堡的玉山兄讲授汉人的经史和农工之法,我讲诗赋和畜牧之法,有时汉民和老赵也要到学堂传授练兵征战之法,各千户所、百户所的官吏只要没事的都要来听课,你这么大的学问,一定要给我们讲授道理。” 云荣立刻来了兴趣,这种待遇可是从没有遇到过,在察哈尔人那里别说授课了,想找个人谈论学问都没机会,他郑重地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我就讲讲《孟子》吧。” 李富贵急忙插了一句:“河洲,你别听他吹牛,我们这里粗人多,哪里听得懂大学问,我们授课差不多都是在讲《三国》、《水浒》,间或讲些学问,这帮人听了故事能认几个字懂些道理就不错了,你给他们讲圣人之学纯粹对牛弹琴。” “那也不错,我就给他们讲讲一只猴子的故事。”云荣显然不想放弃卖弄学问的机会。 以后几天里,云荣每天晚上在学堂给蛮汉山的官吏授课,白天与李富贵、鄂尔泰和那木儿扯皮,赵吉开始还露面,后来也不来了——他一个马贼出身的人,和这帮文人坐在一块就不自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2节 兄弟 扯了几天皮后,双方的谈判也总算有了一些成果,两边都不想打下去了,同意互不相犯,各讨各的生活互不干涉,蛮汉山尊奉察哈尔大汗,察哈尔大汗承认李榆洪巴图鲁的尊号,云荣提出一方发兵攻打第三方时,另一方必须发兵相助,李富贵断然否决,而是提出一方发兵打第三方时,必须征得另一方同意,否则另一方有权选择出兵第三方区域与发兵一方作战,不过他也承诺蛮汉山绝不会帮助鄂尔多斯的蒙古右翼,云荣当然明白这是蛮汉山要紧抱着明国的大腿不放,他马上又提出如果第三方发兵攻打一方,另一方必须发兵相助,李富贵先是冷笑一声,接着爽快地答应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懂,云荣更满意,这才是他最想要的,蛮汉山无形之中被他拖上对抗金国的战车。 鄂尔泰提出归还库库和屯和东哨的土地、草场,云荣同意说服察哈尔汗——现在察哈尔控制的区域太大了,根本控制不过来,察哈尔汗应该能同意,但云荣要求必须交粮交税,李富贵坚决不肯,边外天寒地瘠,牲畜、粮食还不够自己吃,哪有余力交税,他提出只要蛮汉山能进入明国马市,察哈尔的货物可以交给他来与明国交易,以此帮助察哈尔获得收益,云荣想了想也觉得这样做更现实。 不过,云荣最后提出的问题又让大家争吵起来,云荣提出了和亲的事,既然巫浪哈已经到了你们这里,而且你们把她的部众也吞并了,那她好歹也得有个名分,李汉民不是说要互相信任吗?我们把公主嫁给他总算是信任他吧,反正他也是光棍一条,俩人干脆凑合着一起过吧,这样一来大家不就更亲了吗? “胡说,只有我们的乌兰公主殿下才能嫁给李汉民,刚守寡就想改嫁,亏你想得出,再说,你们公主比我们汉民大十来岁,你觉得合适吗?”鄂尔泰马上反对。 “云河洲,你太过分了,李汉民和乌兰是天生一对,全蛮汉山的人都知道汉民是塔布囊,谁也别想拆散他们,你把你们公主带回去吧,爱嫁谁嫁谁,不要留在我们这里。”这几天与云荣处得最好的那木儿也愤怒了,他一心爱着乌兰,但他知道乌兰心里只有李榆,于是只能默默陪伴在乌兰身边,真心祝愿这一对早成良缘,现在巫浪哈要插一杠子,他马上就急了。 云荣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察哈尔汗有这个意思,巫浪哈更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他不能不说,他红着脸吞吞吐吐说:“其实我也不想干拆散人家的事,李汉民可以两人都娶嘛,只要先娶我们公主就行。” “休想!”鄂尔泰、那木儿异口同声地回答,俩人紧接着就把云荣一顿痛骂,云荣被说急了,指着两人回应道:“你们不想要我们公主殿下,那你们还吞并她的部众干什么,她这样怎么回去?这种拉上裤子就不认人的事你们也做得出?” “谁拉上裤子不认人了?要脱裤子也是你们公主干的事,我们家汉民纯洁得很!”鄂尔泰也动了粗口,这一下子把云荣也惹翻了,俩人对骂起来。 李富贵见他们越吵越不像话,出来当和事老了:“大家都是读书人,说话要讲和气,我看这样吧,巫浪哈殿下就先留我们这儿,我们绝不会亏待她,至于姻缘嘛,自有上天安排,我们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云荣忍了口气不说了,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跟巫浪哈说清楚,她自己的事就看她怎么动心机了。鄂尔泰也在琢磨要让李榆和乌兰快点成亲了,不能给别人留下可趁之机,最好请绰尔济喇嘛来一趟,有他老人家见证,以后草原上的台吉、诺颜们都得认这门亲。 李榆带着一百名亲卫一路急奔到了得胜堡,李槐总算松了口气,大同巡抚张宗衡逼着他交出得胜堡,而且大同副使宋统殷也招他回阳和,他快他病了就是他死了,你把大印放在他棺材上也作数,你再敢不从命,我就通告陕西学政革了你的功名,将你交官府治罪,李槐知道,“玉山大哥,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我会回来的,因为你是我兄弟,”李槐犹豫了一会儿,坚定地回答,他拉着李榆的手坐下,缓缓地说道,“有件事我早想和你说了,你还记得我们在白登山下第一次见面吗?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问你那么多事,还非要拉开你的衣领看你的脖子后面,你不要笑,我有个弟弟也叫李榆,跟你的相貌几乎一样,年龄也一样,而且脖子后面也有颗黑痣,你不信,我问你,你去过榆林吗?你从没去过,为什么跟我说话时有时会突然冒出几句榆林口音?” 李榆愕然了,他记起在义州时,虎大威也说过他说话会带出榆林口音,可他确实没去过榆林,甚至榆林在哪儿都弄不清楚,他疑惑地摇摇头,李槐紧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就是榆林人,跟我一样是在辽东萨尔浒与杜松大帅一起战死的督标游击李彪之子,你听清楚了吗?你是榆林悍将李彪之子。” 李榆惊呆了,他脸色煞白头冒冷汗,几乎坐不稳了,他苦苦寻求的身世就这样意外找到了吗?他不敢信使劲地摇着头,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李槐一把抱住他的双肩,放声痛哭着说道:“你是我兄弟,我的亲兄弟,娘啊!您在天之灵看到了吗,我找到您最疼爱的小三榆子了,我会带他回家看您的。” 门外的莫日格、孟克听到哭声立即冲进来,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李槐与李榆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莫日格看了一会儿,拉着孟克出了门,又把门悄悄关上。 李槐哭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说道:“榆子,你还记不记得咱家院子里那棵枣树,每年枣子熟了的时候,你坐在咱大的肩上打枣,你还记得不记得你走的那天,咱娘给你做的红枣小米饭,你打仗把脑子打坏了,都记不起来了,二哥就把咱家的事都讲给你听。” 李榆像是在做梦一样,呆呆地听着李槐讲述李家的往事:李家原籍南直隶,大明宣德年间被签发至榆林作军户,李槐的父亲李彪年轻时因勇武被杜桐大帅收为亲兵,从此李家就追随杜家南征北战,杜家一门两代三名帅,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将门,李彪先后跟随杜桐、杜文焕父子两代征战西北,成为杜家的心腹悍将,从一名士兵积功升至游击,杜桐之弟杜松奉调到辽东剿建州贼时,李彪被杜松选为镇标游击,同杜松一起在萨尔浒遇难。李彪长子李杨在杜桐之子杜文焕手下效力,官至镇标都司,随杜文焕入四川剿水西贼奢崇明,天启二年在攻克重庆浮图关时阵亡,李彪次子就是李槐,杜家认为李家子弟不能全部从军,在李家老大李杨从军时,把聪明好学的李槐收入杜府与杜家子弟一起读书,杜家希望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家的李家能有人在科举上光宗耀祖,李彪三子李榆自幼习学弓马,天启二年明军广宁战败,朝廷征召西兵入卫辽东,李榆与一帮榆林同乡踏上了东去辽东的漫漫长途,李榆再也没回来,有同乡回来说榆子和几个榆林兵奉命去广宁查探敌情,结果一个也没回来。 李榆听了半信半疑,他坚信李槐绝不会骗他,但如果他在广宁失踪的话,怎么会跑到千里之外的镇北关。 “这也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所以我一直不敢认你,也许是你被打散了,逃到蒙古人的地界,后来又辗转到开原北面的镇北关,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谁也说不清楚,”李槐摇摇头继续说道,“我要走了,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又能见到你,上天既然给了我找到兄弟的机会,我就不能不认你。” “榆林家里日子好过吗?”李榆听完李槐的讲述,低声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4节 出事 张宗衡接到总兵府的禀报时,他的同乡宋统殷正坐在他的书房里,张宗衡笑着对宋统殷说道:“献征兄,你说的这个李汉民可一点也不老实厚道,他居然伸手向我要钱了,不给钱就赖在得胜堡不走,他这是从哪学来的手段?” “他也是被逼急了,三四万人被堵在蛮汉山和马头山之间,要想活命就顾不得脸面了,石林,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如何处置就看你的意思了,”宋统殷也笑着回答,他喝了一口茶又说道,“其实这个人很好相处,吃软不吃硬,你对他好,他会对你感恩戴德,况且此次大同之变他也确实立下了大功,没他对插汉拼死一击,插汉也没那么快退出关去,要点钱粮也在情理之中。” 张宗衡沉吟片刻说道:“给点钱粮也没什么,我就怕养虎成患啊!” 宋统殷扑哧一声笑了:“石林啊,你能给他们多少东西?他们穷惯了,有点活命的钱粮就心满意足了,你用得着担心养虎成患吗?” 张宗衡也笑了:“好吧,就依献征兄了,给他们点口粮,再许他们入马市交易,不过,那个李汉民既然挂了游击衔,再留在督标也不合适,不如把这帮夷兵夷将划给我大同镇调遣,献征兄不会异议吧?” “这个好办,总督大人已无心无力,只要不出事他就心满意足了,他不会反对,我是大同镇的副使,自然也会向着你张石林,这帮人就归你调遣了。” “如此甚好,明天我就派大同知府到得胜堡,那个马士英很能干。”张宗衡来了兴致,谈完得胜堡的事,又拉着宋统殷就谈起整顿大同边务,请宋统殷这个边镇老手帮他参详:“献征兄,我自到任以来,仔细研读了兵书战策,越想越觉得对付插汉只能用火器,我朝兵弱不能战,唯有依托边墙用火器致胜,辽西那些红夷大炮就大有用场,但大同镇边墙上的铳炮皆已年久不堪再用,我这次从京师带了些钱,除了补发部分欠饷还剩下一些,正好可以用来打造大批的火器以充边墙,献征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宋统殷连连点头称赞:“就比如孙阁老在辽西大建车营。” 两人都会意一笑,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商议起如何打造火器,不过商量了一会儿都觉得有点泄气,张宗衡的钱还是太少,无力仿制昂贵的红夷大炮,就是千斤的佛郎机也造不了多少门,新式的鸟铳虽然也不错,可朝廷只允许在京师的军仗局制作,大同的工匠做不了。 宋统殷无奈地说:“只能做些三眼铳了,那东西用好了也能吓唬住人,再多补充些火药、炮子,一样有钱赚,咱们那些火炮就将就着用吧。” “那就多造三眼铳,我再给朝廷奏报,请皇上给我们拨些鸟铳下来。”张宗衡还是有点不死心。 三天之后,得胜堡的事解决了,马士英的确很能干,亲自出面和李榆讨价还价,李榆和毕力格加一块也没老马心眼多,被老马忽悠得晕头转向,答应撤出得胜堡,只得到大同府库中的两千石陈粮和二百两银子的军饷——马士英只同意付李榆本人和他在督标挂名的一百余人一个月的军饷,不过马士英保证他给李榆的粮食虽然是陈米,但绝对不是烂米,人吃了肯定不会拉肚子,而且还说只要他马士英在大同,就绝不会亏待了李游击。 张宗衡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一堆陈米和二百两银子就把李榆打发走了,这个李游击还是比较老实厚道的,以后还是得好好利用这个家伙。 李榆回到蛮汉山的时候,正是收获庄稼的时候,今年天旱雨水少,大家使了不少劲,庄稼收成也只有正常年份的八成,算下来一亩地产粮六斗左右,不过大家也高兴地不得了,李富贵的大锅饭吃起来让人精神亢奋,就是不经饿,大家都指望着粮食收下来能多吃几顿饱饭。 李富贵和鄂尔泰把大家都动员起来下地干活,田间地头到处是忙碌的人群,这是大家到蛮汉山以后第一次收获自己的粮食,不但种地的板升人干得起劲,放马牧羊的蒙古人也兴致勃勃地赶来帮忙,乌兰还组织了女人们给田里干活的人烧水做饭,巫浪哈绝不会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乌兰,亲自指挥朝鲁一帮人助战,只不过朝鲁他们从没干过农活,只能傻乎乎地被呼来唤去,那木儿连孩子们也不放过,指示各千户所的教谕、百户所的书吏要带着孩子们下地体验劳动,而且干活的同时还要不断诵读“锄禾日当午,汗滴和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 农忙的时候,李富贵就是蛮汉山的老大,李榆也得靠边站,就比如现在,大家都忙得一塌糊涂,而李富贵就能坐在田边搭的凉棚里,一边喝着水,一边对众人发号施令,他那个瘸腿的蒙古老婆还得在旁边伺候着,大家都认为李先生太有本事了,在这破地方都能种出五千来亩庄稼,而且还有坡地上、田埂间的山药蛋、玉米——李富贵一再为他的土豆正名,可大家还是习惯叫这东西是山药蛋,玉蜀黍更被叫得离奇,板升人居然叫成玉米,这些东西确实好,不挑地还耐旱,产量也高,山药蛋算下来一亩地能有三百来斤,玉米也有百来斤的亩产,好不好吃没人挑剔了,这年月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李榆回来后马上就下地干活,李富贵、鄂尔泰一把就将他拖到凉棚里,说有事情要找他商量,李榆有点不高兴,乡亲们都在干活,我闲不住,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李富贵、鄂尔泰马上说,那不行,蛮汉山的事就得由你做主,你别想躲开。 李富贵指着庄稼地说道:“榆子,你别看现在热热闹闹的,我们心里都清楚,这点地里的庄稼根本养活不了我们,我们还需要大片的土地,老实说,我们能挺过今年冬天就算运气好,明年开春肯定饿死人,我也想办法了,咱们这里有咸水海子,我本来打算煮盐向关内卖,可产量太小,我们自己用了后剩不下多少,毕力格这次到得胜堡做买卖,也只给他凑了两百多斤,这点盐连私盐贩子都瞧不起,榆子,你得想办法找土地。” 李榆把目光投向鄂尔泰,鄂尔泰摇着头说:“你别看我了,我也拿不出法子,我们这里地方小,养不了太多的牲口,现在的四千匹马和五千来只牛羊牲畜已经把草场占满了,你现在要考虑新牧场了,我们还缺工匠,我们的牲口除了换种子、农具和布匹这些活命的东西,连铁锅、剪刀、铁针都要换,这样下去,再多的牛羊也不够我们换粮食吃。” 李榆一声不吭地坐下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到哪儿找土地、草场啊?” “抢啊!”李富贵、鄂尔泰异口同声地回答,李富贵和鄂尔泰对视一眼后说道:“我们没有土地、草场,可察哈尔人有的是,云荣和我们谈好的事,他们要是不答应,我们就去抢。” 鄂尔泰也说道:“还有西哨人,他们人少地方大,很多地方空无一人,土地、草场在他们手里都糟蹋了,这里的几千亩地用不了几天就收割完了,榆子,你趁着秋天马肥就抓紧练兵准备打仗吧。”——鄂尔泰也是被逼急了,现在也顾不上西哨人是不是土默特人了。 李榆哼了一声,冷笑着问:“没有土地、牧场就向察哈尔人、西哨人去抢,那么没有工匠,你们是不是也想让我到明国去抢?” 李富贵毫不犹豫回答:“明国要是太窝囊,我们为什么不能抢他?那些有本事的工匠在这帮窝囊废手里多可惜。” 李榆不理他们了,一扭头就出了凉棚,留下李富贵和鄂尔泰这两个抢劫教唆犯面面相觑,鄂尔泰低声问道:“老李,我们俩这样说是不是吓住榆子了?也许我们会把他教坏的。” “怕什么?在草原上想活得好,就得学会抢,我们这是提醒他,别以为收了点粮食就能过安稳日子,我有时就是恨他那副滥好人的样子,这孩子得时刻敲打一下。” 鄂尔泰连连点头,两人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蛮汉山那几千亩地没几天就收割完了,李富贵又忙着补种些豆子、山药蛋等杂粮,想跟老天爷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下雪前再抢点吃的回来,李榆暂时没事做,在一间茅草房里读起书来——寝帐他不敢回,乌兰和巫浪哈俩人的寝帐一左一右夹着他,只要他跟一个见面,另一个肯定要凑过来,李榆害怕了就躲着她们,不过李榆好像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读得进书。 李榆在得胜堡有一个重要收获,就是把参将府书房里的书全搬空了,李槐走的时候特意告诉他,那个死鬼邢万民留下不少好书,像大明名将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就很值得一读,李榆回到蛮汉山,就找了这间新修的房子当书房,晚上没事的时候可以在这里看书休息,顺便躲开那两个难缠的女人。 死鬼邢万民人不怎么样,乱七八糟的书却收集了不少,很多书李榆从未听说过,就比如眼前这本,李榆翻着翻着就面红耳赤,这个西门庆真不要脸,家里有老婆还要出去厮混,潘金莲、李瓶儿和庞春梅三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居然把他迷成这样,我得仔细看看。 李榆正聚精会神看着书,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随后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李榆抬头一看,巫浪哈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朝鲁,孟克和吉达似乎劝不住,也被挤进房里。 “好啊!我说怎么老见不到你,原来你躲这儿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吉达可以进亲卫营,朝鲁就不行?”巫浪哈进门就叫起来,她一指旁边可怜巴巴低头站着的朝鲁说,“人家朝鲁饭量大,天天吃你的大锅饭把人都饿瘦了,他想进你的亲卫营混个吃饱饭的差事,这有什么错?鄂尔泰那家伙就是推三阻四,你今天要说明白,乌兰的人能进亲卫营,我的人为什么不行,朝鲁的本事哪点不如吉达?” “我知道了,我去和鄂尔泰说说,你们快走吧。”李榆正手忙脚乱地收书,使劲挥手让他们退出去。 “不行,你现在就得给我说清楚,嘿,你看什么书啊,里面还有画,让我也看看。”巫浪哈眼尖,一眼就看见李榆鬼鬼祟祟收的几本书不寻常,扑过去就抢,李榆当然不给她,两人扭成一团。 孟克和吉达对视一眼,两人悄悄拉着朝鲁出去了,吉达随手还把门关好,孟克掏出一小袋烟丝扔给朝鲁,俩人点着了烟,叫过来吉达,三人在院子里小声闲聊起来。 孟克和朝鲁抬头不见低头见,过去打架的那点破事早忘了,两人相处的还不错,孟克对朝鲁说,以你的本事进亲卫营当个哨长都没问题,不过蛮汉山的人员调配都归鄂尔泰大断事兼理,这个人有点犯倔,没事的,过段时间打几仗人混熟了都好办,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吉达也使劲点头说朝鲁的本事在他之上,亲卫营正需要朝鲁这样能打的人。 朝鲁点头承认自己来得晚,又没帮蛮汉山打过什么仗,想进亲卫营确实急了点,但他一个人,贵英恰那个笨蛋能和我们的洪巴图鲁比吗?我们的洪巴图鲁有的是生孩子的本事,这下要糟了,阿勒坦汗和西蒙古人打仗时收了卫拉特公主钟金做哈屯,那个卫拉特女人毁了我们土默特川,现在又来了个和我们打仗的察哈尔的公主,这个女人一样会毁了我们的!” 李富贵不理他了,鄂尔泰继续歇斯底里叫着:“这都怪我糊涂了,我比你们都清楚其中的利害,可我却没看住那个察哈尔女人,是我害了土默特,腾格里一定会惩罚我的……” 李富贵冷冷地看着鄂尔泰,突然他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接着房子摇晃起来,这间建了没多久的茅草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鄂尔泰激动了:“看吧,腾格里果然发怒了,这都是我的错……” “地震了!快跑!”李富贵发出一声尖叫,拖着鄂尔泰就冲出门外,两人到了院子里,大营里就传出一片嘈杂的惊呼声,人们衣衫不整地逃出各自的房屋、帐篷,站在空地上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鄂尔泰还在自言自语:“腾格里果然发怒了,这都是我的错,我以为不会出事,结果还是让那个察哈尔女人趁虚而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5节 成亲 李富贵顾不得鄂尔泰了,对随从大叫道:“吹号,立即吹号,命令各千户所、百户所青壮集合,各大营进入警戒状态,各千户、百户立即探明本部损失,速报洪巴图鲁大帐。” 很快号声此起彼伏响起,青壮们手持武器按照平时训练要求的,迅速赶往自己的位置,李榆被惊醒后,反应也不慢,命令一直处于战备状态的亲卫营全部披甲待命,并向大营四周派出斥候巡查。 李榆和几位洪巴图鲁大帐的官员凑到一起,一直捱到天亮,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虚惊了一场,各处报上来的损失也是微乎其微,只有几间山脚下的房屋被落下的石头砸毁,伤了十几个人,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不过鄂尔泰却像傻了一样,坐在一边一言不发,谁要问他事,他就很奇怪地嘟囔:“腾格里果然发怒了,这都是我的错,我以为不会出事,结果还是让那个察哈尔女人趁虚而入了……”,鄂尔泰每说一次,李榆和巫浪哈头上就冒冷汗,这坏事就是不能做,老天爷确实是明察秋毫,李榆回去就偷偷把邢万民的几本**烧了,巫浪哈也躲着乌兰不敢见面。 两天后传来最新消息,阳和地震了,倒塌房屋百余间,死伤百姓数百人,鄂尔泰一听到这消息立即没事了,既然腾格里惩罚的是明国,那就不关他的事了,鄂尔泰关起门来把李榆好一顿臭骂,你瞧瞧你干的事,幸亏封锁了消息,那木儿傻小子还蒙在鼓里,要不非和你算账不可,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此吧,绰尔济喇嘛一到,你就和乌兰成亲,那个察哈尔女人的事以后再说,李榆现在连说句硬话的胆子都没了,鄂尔泰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答应。 几天后,绰尔济喇嘛终于到了,同来的竟然还有云荣——绰尔济喇嘛与李榆在库库和屯城下分手后,就回到了美岱召,很快察哈尔人就占领了美岱召一带的黄河以东地区,但也没委屈他,只是限制他外出,察哈尔汗还专门派人看望他,表示自己从未忘记迈达礼活佛和他给自己赐号呼图克图林丹汗的旧事,只要他不和右翼各部的人来往,一切待遇如旧,将来适当的时候还会把库库和屯的大召寺还给他。 绰尔济喇嘛在美岱召呆得正烦闷的时候,突然接到鄂尔泰的信,他直接找到察哈尔官员说,自己要去蛮汉山一趟,而且希望自己能出面为察哈尔和蛮汉山讲和,蛮汉山早已脱离蒙古右翼,与察哈尔之间没有根本利益冲突,双方完全可以放下刀兵停止战端,重新恢复土默特川的和平,察哈尔官员不敢做主,立即派人通报察哈尔汗。察哈尔汗本来已经准备派云荣再次到蛮汉山——云荣上次和议的成果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他原本只希望在他攻打蒙古右翼各部时,蛮汉山能保持中立,没想到蛮汉山真会同意尊奉他为大汗,而且还愿意帮助他进行马市交易,至于蛮汉山要求的归还土地、草场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他的察哈尔各部加上收编的土默特人、永邵卜人只有十几万人,实在消化不了太大的疆域,再说蛮汉山的人出来种地,他以后的吃饭问题也多了一个解决途径,最重要的是与蛮汉山有了攻守同盟约定,他对付磨刀霍霍的金国时总算有了帮手。察哈尔汗与身边重臣商议后,决定尽快与蛮汉山议和盟誓,绰尔济喇嘛要去蛮汉山的请求正符合他的心愿,他马上决定派云荣和绰尔济喇嘛一起去蛮汉山,并且请德高望重的绰尔济喇嘛主持双方的盟誓,这样一来就耽搁了一些时间,绰尔济喇嘛现在才到了蛮汉山。 饮马河边,绰尔济喇嘛看到迎接他的李榆、乌兰和那木儿三个年轻人,忍不住老泪纵横,把三个孩子一个个叫到身边看了个够,老喇嘛抚摸着李榆的脸说:“你好像瘦了,身体却比以前更结实,留起胡子也显得更威风了,你现在的名气可大了,察哈尔人都知道你,他们说起你来又害怕有敬仰,我没看错你,你越来越了不起了。” “绰尔济喇嘛,你别老夸他,他现在尾巴翘起来,好几天都不理我。”乌兰在一边赶紧告状——李榆做了亏心事,这几天一直不敢正眼看乌兰,见了乌兰就想躲。 “那我以后就叫他天天陪着你,想不理都不行,”老喇嘛笑呵呵地答道,他又转头问那木儿,“小那木儿,你在蛮汉山做什么呀?” “我最没用,打仗、做活都不行,我只好带着大家读读书。”那木儿有点不好意思。 “教人读书也是很了不起啊,小那木儿也懂事了,可惜巴图不在这里,真希望他能和你们在一起,看到你们能做大事了,我就觉得自己老了。”老喇嘛感慨道,李榆三人急忙说,您一点都不老,精神头好着呢,我们还要听您讲经呢。 “喇嘛爷爷,还有我呢!”哈达里从乌兰身后闪出来,吉达跟了李榆以后,哈达里就成了乌兰的侍卫,不过他的年纪小,除了跟亲卫营的大哥哥们习学弓马,就是在乌兰的督促下读书。 “小哈达里,你个子长高了,用不着两年就成大人了。”老喇嘛慈爱地抚摸着结实的哈达里。 李富贵、鄂尔泰与云荣走到一起,李富贵打趣地说:”河洲,你隔了这么久才来,别是想给我们添麻烦吧。” “我可不敢给两位仁兄添麻烦,我还想在你们的学堂里授课呢,大汗这次派我来,就是想让我们做一家人。”云荣摇头晃脑地答道。 “你们大汗怎么想我们管不着,但你云河洲要想使坏,这次就不给你授课的机会了。”鄂尔泰在一旁说道。 “那可不行,我以后还想到你们这里当教书先生呢。” 一行人说说笑笑就回到蛮汉山大营,赵吉正在营门口等候着,见到老喇嘛,就带着丘显等人躬身施礼,他本该去迎接绰尔济喇嘛,但一想到那帮文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干脆在大营门口等着。 赵吉已经收拾好会谈的大帐,把大家直接引了进去,老喇嘛理所当然被大家让到正位上坐着,李榆带着洪巴图鲁大帐几位主要官员坐到一边,云荣带着他的副使坐到另一边。 云荣和大家都算朋友了,直截了当对大家说,我们上次议定的几条,我们大汗都同意,我们承认你们洪巴图鲁的尊号,而且封汉民为土默特大统领,督理土默特川事务,土默特川的昆都仑河流域、以及黑河以北包括库库和屯在内我们要留在手上,其他的土地、草场都可以交给你们。 云荣笑着说:“我们大汗宽厚仁慈,你们想要的我们都给,你们自己的事务由你们自己处理,我们不予干涉,怎么样,这够公平吧。” 李榆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大家,察哈尔汗这次确实够大方,鄂尔泰等人轻轻点点头,对这个结果也表示接受,李富贵眯起小眼盯着云荣说道:“云河洲,你继续讲,我知道你还有别的话。” 云荣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们大汗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你们也应该有所表示吧,我们的巫浪哈公主殿下呆在你们这里这么久了,她的部众你们也收了,如今无依无靠,那给她个名分也是应该的,你们的洪巴图鲁娶博硕可图汗的女儿我们认了,但也要同时娶我们的公主殿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那木儿马上就不干了,云荣挥手示意他坐下,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另外,我们要去打右翼各部这帮叛逆,正缺少粮食,你们从我们这里拿走这么一大片土地,总不能白拿吧,你们既然尊奉我们大汗,那就应该支持我们讨伐叛逆,这次你们就出两千石粮食给我们——用两千石粮食换取大片的土地、草场,吃亏的是我们,我们给你们的土地、草场,大汗也同意不收你们的税,但每年你们要用粮食向大汗纳贡,放心吧,我们也不会白要,大汗也会赐给你们一些牛羊,这很公平,你们应该不会反对吧。” 当然要反对了,鄂尔泰立即跳起来:“这不公平,你们给我们的土地、草场本来就是我们的,凭什么还要给你们粮食。” 云荣冷冷地回答:“那些土地、草场是你们的吗?那是博硕可图汗和土默特台吉们的,我们察哈尔人流血赶走了这些叛逆,你们才有机会得到这些土地、草场,如果博硕可图汗他们回来了,你们敢向他们要吗?” 云荣的话让鄂尔泰哑口无言,正如云荣所言,如果蒙古右翼杀回来了,蛮汉山的人连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原来是穷鬼的照样还是穷鬼,穷鬼还想要台吉、贵人的土地、草场吗? 那木儿还不依不饶要为乌兰出头:“我们公主和洪巴图鲁本来就是一对,你们公主凭什么插一脚,蛮汉山谁不知道洪巴图鲁是乌兰的塔布囊,你们公主应该离开蛮汉山,榆子,你别不说话,这是你的亲事,你要乌兰还是要巫浪哈那个老女人?” 李榆脸色煞白,他当然想要乌兰,可他已经先和他那个大姐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对着那木儿张口结舌,那木儿没想到李榆这么窝囊,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知道内情的李富贵、鄂尔泰急忙按住那木儿,李富贵严肃地说道:“这不是汉民一个人的事,怎么做要由大家决定。” 鄂尔泰低声说道:“河洲,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们洪巴图鲁必须先娶乌兰公主,我保证在三个月内,我们洪巴图鲁迎娶你们公主,这样也算两全其美了,再说你们公主刚守寡,马上改嫁不好吧?” “不行,这种事讲不得先来后到,我们不讲汉人那些礼节,我们公主想嫁就可以嫁,两个必须同时迎娶,我们大汗的妹妹身份显贵,博硕可图汗算什么,他一个小汗的女儿能与我们察哈尔的公主同时出嫁,这已经是大汗宽厚仁慈了。” 鄂尔泰不满了,要不是李榆惹了那件破事,他本想找机会把巫浪哈赶走,他无奈之下才做出这个让步,可云荣还咬死不答应,而那木儿根本就不打算让步,两人立即跟云荣吵起来,当事人李榆却捂着头继续一言不发坐着,他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都别吵了,听我老喇嘛讲几句,”绰尔济喇嘛终于开口了,所有都闭上嘴,他摆摆手说道:“你们只想着眼前的土地、草场,还有谁做大哈屯,可你们知道天下要变了吗?蒙古右翼已经走向绝境,察哈尔也危机四伏,英明的达延汗、阿勒坦汗等先辈一手创立的强大的蒙古开始土崩瓦解,草原上到处是饥荒、战乱,我们蒙古人的灾难要来了。更可怕的是我们东边出现了一只饿狼,那就是诸申人建立的金国,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已经显示出吞并草原的野心,而原先制约他们的明国却一步步走向衰亡,我听到消息说明国的西北出事了,今年的大旱造成明国西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明国的百姓已经起来造反了,明国很快就会处于内忧外患之中,金国肯定会趁机崛起,金国人和我们蒙古人世世代代都是仇敌,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乱世已经来到,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都会面临生存问题,继续争下去,谁都别想活好,要么死去,要么做金国的阿哈,现在必须放下仇怨,联起手来一起求生。” 绰尔济喇嘛说激动了,他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土默特人、察哈尔人,以后肯定还会有永邵卜人、鄂尔多斯人,所有的蒙古人不能再打下去了,现在需要我们互相信任、互相帮助,共同应付即将到来的乱世,把仇恨放到一边去吧,让土默特川恢复和平,变血海为乳海,乌兰和察哈尔公主这次就一起嫁给榆子,以此表明我们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愿意友好相处。” 李富贵今天的话很少,这时他站起来表示同意:“蛮汉山危机四伏,再打下去必定失败亡,与察哈尔和平相处才能腾出手来发展,否则明年开春后吃饭的问题都无法解决,不要指望明国了,他们西北大旱,阳和又发生地震,这是上天在告诉我们,危机马上就要来了。” 云荣垂头丧气地说:“你们的日子还好过点,我们比你们更难,今年开春就饿死人了,牲口也吃不饱,明年如何过想起来就害怕,笃行兄、念丰兄,我们别再争了,大汗给你们的条件够优厚了,再让步恐怕大汗也不敢答应了,察哈尔的贵人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李榆站了起来,他的脸还有些红,但却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接受大汗所封的大统领职位,蛮汉山,不,应该说丰州从今天起尊奉察哈尔大汗,我愿意娶乌兰和巫浪哈,我会对她们一样好。” 鄂尔泰、那木儿不说话了,赵吉更不敢多嘴,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云荣赶紧提出双方尽快举行盟誓,绰尔济喇嘛马上表示赞同,大家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在饮马河边对天盟誓。 第二天盟誓时出了点小问题,绰尔济喇嘛主持了仪式,李富贵、云荣将头天晚上写好的誓词各自朗读了一遍,依照蒙古习俗,如此重大的仪式最后应该刑乌牛白马,可李榆突然小气了,一匹马一头牛都舍不得,硬要按他从汉人书里学到那样歃血为盟,云荣当然不同意,连鄂尔泰都觉得李榆又胡来了,大家来劝李榆时,李榆突然一把将云荣抓过来,没等云荣反应过来,李榆抓过他的手指就是一刀划过,眼看着李榆把他的血滴进酒碗里,云荣是哭笑不得,只好和李榆依照汉礼歃血为盟。 李榆和乌兰、巫浪哈的婚礼很简单,蛮汉山这里除了人,要什么没什么,李榆头一天带着莫日格、孟克上山打了一只野猪,请大家吃了一顿肉,大营里的人也跟着沾光吃了顿饱饭,绰尔济喇嘛念了一段经,最后对李榆说:“她们俩也是有家难归的苦命人,你要好好待她们!”李榆连忙点头保证。 老喇嘛又对巫浪哈说:“你比他俩年龄都大得多,要好好爱护他们,满都海哈屯曾是我们的先祖达延汗的养母,后来嫁给了达延汗,她为达延汗生儿育女,帮助达延汗统一了蒙古,结束了草原的战乱,你身上也有满都海的血液,你应该像祖辈一样帮助你的男人。” 巫浪哈没想到老喇嘛把她比作传奇一样的满都海哈屯,激动得泪流满面。 老喇嘛说完,大家又过去给这三口子祝福一番,然后推搡着李榆和乌兰、巫浪哈找间好一点的房子住进去,这就算成亲了。 云荣很不满意,察哈尔公主嫁得也太轻松了,李富贵哭丧个脸说:“我们这里连一坛子酒都找不出来,你让我怎么办,我看大汗也巴不得把你们公主推出去,就这么凑乎算了,我差点忘了,大汗总得给点嫁妆吧,你给交出来吧。” “我们比你们还穷,再说你们也没给聘礼,而且把我们的几千人口吞并了,说起来你们占大便宜。”云荣使劲地摇头。 “不行,大汗不能这么小气,这样吧,你不是带来不少牲口,就当嫁妆给我们算了。”云荣这次带了五百只牛羊准备交给李富贵送到马市交易,李富贵早就打起这批牛羊的算盘了。 “休想,这五百只牛羊我们是准备换粮食的。” 李富贵和云荣为嫁妆的事又争开了,最后在鄂尔泰的逼迫下,云荣勉强同意给巫浪哈留下一百只羊作嫁妆,大家一致认为察哈尔汗确实比较抠。 蛮汉山下的一条溪流边,传来一阵阵忧郁绵长的琴声,可怜的那木儿坐在一块石头上,眼里含着泪水,一遍又一遍拉着他的琴,大家劝他回去他不听,他就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一夜,也拉了一夜的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6节 扩张 李榆的亲事一办完,绰尔济喇嘛和云荣都要走了,云荣必须尽快回去复命,临走时一再嘱咐李富贵把答应的两千石粮食还有他带来的牛羊换的粮食尽快运到库库和屯,察哈尔汗正等着这批粮食西征鄂尔多斯呢,李富贵满口保证,心里却已经在琢磨从云荣的牛羊上吃多少差价才合适。 李榆对绰尔济喇嘛恋恋不舍,一再劝他留下,老喇嘛却说他不走不行啊,他和李榆在一起察哈尔汗会多心的,再说李榆和几个年轻人干得很好,他这把老骨头留下只能添麻烦,老喇嘛临走时告诉李榆,他们今年冬天也许挺得过去,但最困难的是明年开春后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回去后要召集各寺院的喇嘛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帮自己族人一把。 李榆当了大统领,他那个不伦不类的洪巴图鲁大帐,也改成大统领府——李富贵专门找了几间凑在一起的房子,周围用木栅一围,这就成了大统领府,鄂尔泰还告诉李榆,别小看这个大统领,这可是蒙古大汗封的官职,没这个官职别人可以把我们当贼看,现在不同了,我们摇身一变也成了合理合法的官了——鄂尔泰嫌过去的官名不好听,趁着设立大统领府,把他和李富贵、赵吉、那木儿的官名都改成大统领府佥事,只是原差遣不变。 大统领府设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扩张地盘,特日格和杨大志两个千户所跨过饮马河直奔东哨,丘显、博尔术也跑回老家,占据了黑河以南,四个千户所的农夫、牧人也随之浩浩荡荡开出蛮汉山,去接受他们的土地和草场。 鄂尔泰现在也翻脸不认老乡了,向李榆提议尽快把西哨纳入掌中,李榆是大汗册封的土默特川的大统领,西哨的台吉、诺颜若不归顺那就是叛逆,乌尔登奉命进入西哨就遇到不少这样叛逆,大统领府马上派出掌兵事赵吉带领两百亲卫营的营兵和一千名青壮进入西哨,赵吉和乌尔登在西哨大打出手,实力薄弱的西哨台吉和诺颜们被打得落花流水,西哨的势力很快就土崩瓦解,台吉、诺颜们非死即逃,北至昆都仑河南端、南至边墙、西至黄河的大片土地落入大统领府手中,鄂尔泰神气十足地回到老家,把投降、俘获的三千西哨人口全部按蛮汉山定制实行了计丁编户,如今李榆治下的丰州原有蛮汉山十个千户所,后又增设了察哈尔人千户所,现在西哨再编一个千户所,已经有了十二个千户所,人口超过四万。 李富贵对目前的局势比较满意,蛮汉山控制的土地、草场多了,他的日子自然要好过,不过他没打算让丰州人吃闲饭,今年天旱雨水少,影响了田里的收成,连人畜饮水都出现过一段时间的困难,李富贵吸取了教训,他准备在下雪前掀起一股兴修水利的高潮,能挖水渠引水的地方多挖水渠,而且要大力修建水窖,把雨水、雪水储存起来以备天旱时用,他对自己的计划还是有信心的,计丁编户和吃大锅饭就是好,他有的是人力、物力可以调配,不过老百姓不傻,早晚会要求分户单干,所以一定要在老百姓还蒙在鼓里的时候,骗他们多干活。 他兴冲冲地拿着他的水利计划找李榆商量,到了大统领府的正堂却看见李榆正在发火,李榆一见他进来,不等他开口问,就指着桌上的一封信说道:“富贵大哥,你看看这份大同巡抚的信,他说的是人话吗?凭什么这样骂我?” 蛮汉山现在是脚踏两只船,这边与察哈尔打得火热,那边与明国同样关系密切,双方的书信不断,李榆把关外发生的最新情况都及时通报阳和、大同,包括李榆接受虎墩兔憨敕封和迎娶乌兰、巫浪哈的事,这些事也瞒不住,李榆干脆大大方方老实交代,不过蛮汉山与察哈尔人如何利益交换肯定是要隐瞒的。 李富贵急忙打开信看,信上有大同巡抚张宗衡的印章,的确是大同巡抚的信,大同巡抚在信中把李榆臭骂了一顿:你李榆本是大明的汉家子弟,而且是大同镇的靖虏游击,可你非但没有靖虏剿寇,反而接受插汉的官职,你这样首鼠两端,还有没有廉耻,不仅如此,你还一次娶了两个藩妇,博硕可图汗的女儿也就罢了,另一个却是虎墩兔憨的妹子,此女子新寡即嫁,不守妇道,又比你年长十岁,凶悍至极,曾率众破我边墙,这种女人你也敢娶,你简直是色胆包天,你的所作所为与北虏何异?听闻你是忠良之后,兄长也是有举人功名,你如此肆意妄为有何面目面对你的父兄、对你的列祖列宗,他们为你而蒙羞,本官言之切切,你要痛定思痛、诚心悔改,击插汉于大漠,建殊勋于边外,切勿一错再错。 “富贵大哥,明国只给我一个游击头衔,不给我粮食、不给我军饷,我请他们出兵他们不敢,我想内附他们又不准,我好心把关外的事报给他们,他们反倒要骂我,难道非要我拿这几万人和察哈尔人拼光了他们才高兴?”李榆气呼呼叫道。 “那当然,我们是北虏,察哈尔人是土蛮,我们都死光了,他们也就省心了,”李富贵冷冷地把信扔到桌上,一脸不屑地说,“一群窝囊废,只敢在嘴上占些便宜罢了,量他们不敢有所动作。” 李榆点点头,大同巡抚来信只把他骂了一通,其他什么也没说,马市目前也没异常情况发生,看来还是留了余地,李富贵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这次索性让他们多占点便宜,我写封信向他们谢罪,顺便提醒他们,想叫我们为他们打仗,就得给钱给粮。” 李富贵伏案疾书,以李榆的口气给大同巡抚写了回信:巡抚大人容禀,末将自受命剿寇,无一日不思报效朝廷,大人来信,末将每每阅之,常羞愧难当、痛哭流涕,恨不能以死明志,以报大人厚爱,无奈末将无粮无饷,马瘦人饥,属下之士每日以粥充饥、人心浮动,末将有心杀贼,却无一战之力,不得已与插汉虚与委蛇、暂缓刀兵,大人之言使末将恍然大悟,自古汉夷不两立,末将已驱属下之众号称大明之军鼓余勇北击归化黑河之滨,东进阳和边外,西取西哨之地,欲与插汉拼死一战,插汉势大,末将力不能支,故请大人或派兵救援、或速发粮饷,一旦兵败末将身死事小,但必使边墙危机,大同受害,大人切切。 李榆看了很满意,这一来把他与察哈尔汗黑箱交易的事也洗白了,李富贵意犹未尽,又替李榆写道:藩妇凶悍,末将每日以泪洗面、悔之不已,如蒙大人垂爱,不嫌末将粗鄙穷困,为末将择一关内富贵良善家之女为妻,末将感恩戴德不已。 李榆看到这不干了,李富贵斜眼看着他说:“你以为明国的官真会给你找老婆啊,你想得美,你就守着乌兰、巫浪哈凑合着过吧。” “那就这样发出去,”李榆说着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门口的侍卫喊道,“找些破布做几面明军的大旗,咱们到边墙边练兵去。” “那我挖渠建水窖的事呢?”李富贵追着问。 “你找些庄稼把式合计一下,该怎么做你们自己拿主意。”李榆像往常一样,大大咧咧把责任推卸了。 李榆这边一动作,大同巡抚张宗衡就坐不住了,李榆娶了虎墩兔憨的妹妹并且当了插汉的大统领,这件事当然惹怒了他,但他也没昏头,李榆与插汉往来的事阳和、大同都知道,没有人真相信李榆会和穷途末路的虎墩兔憨上一条船,反而认为李榆为保命而委曲求全是理所当然的,要不他怎么会慌不择路娶个三十来岁的寡妇,对李榆这种北虏要求不能太高,只是张宗衡不骂一顿李榆就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让书吏去信痛骂李榆,但他没想到李榆居然脸皮不厚,马上就翻然悔过,信誓旦旦要和插汗拼命了,大同镇的边墙外出现了大批打着明军旗号的蛮汉山铁骑,据守卫边墙的明军报告,边墙外还经常传来喊杀声和打斗声,似乎正在发生激烈战斗。 张宗衡猛然醒悟,李榆这家伙一定被虎墩兔憨逼慌了,他打算用明军的旗号挑起事端,把插汉这股祸水南移边墙,这样插汉对蛮汉山的压力就减轻了,而他李榆又可以找机会向大同敲诈钱粮,想通这一点,张宗衡惊出一身冷汗,阳和的宋统殷也来信警告他,现在李榆可是归他张宗衡调遣,如果李榆弄出什么事来,责任可是他的,张翼明、渠家祯就是前车之鉴。 张宗衡立即给李榆去信,要求他马上停止打着明军旗号招摇撞骗的行为,同时告诉李榆,山西今年也有旱情,大同镇钱粮具缺,无力出兵塞外,也不可能给他提供钱粮,如果他继续胡闹的话,大同镇将对他关闭马市。张宗衡教训一番后,又继续安慰李榆,他理解李榆现在的心情,被虎墩兔憨逼着娶个强悍寡妇回家肯定滋味不好受,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先忍一忍吧,看在李榆为朝廷献身的份上,他以后会给李榆一些好处,至于李榆要求他帮忙找老婆的事,他表示无能为力,这个只有李榆自己想办法,也许李榆功成名就以后,会有富贵良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张宗衡的信刚发出去,李榆的信又来了,这回是向他报捷的,李榆说插汉主力已经向西调往埃不哈河,与鄂尔多斯、土默特和永邵卜三万户的生死决战一促即发,他正好得了这个空子,经过一番激烈战斗,蛮汉山铁骑占领了大半个土默特川,东哨的察哈尔人已被赶走,西哨的叛逆也被剿清,现在大同镇边外几乎都落入他的手中,不过李榆担心插汉回过头来打他,那他肯定守不住刚得到的地盘,所以请巡抚大人派大同镇精兵出关,与右翼三万户前后夹击插汉,如此定能大获全胜,李瑜表示如果给他足够的粮饷、军械的话,他愿意带蛮汉山铁骑为明军打先锋。 张宗衡有些心动,把大同总兵满桂商量,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出兵灭了插汉,满桂对张宗衡一肚子火,巡抚大人正经事不做,成天鼓捣那些没用的三眼铳,而且一做就是五六千枝,还沾沾自喜地向朝廷报功,好像大同无事都是他的破铳起了作用,没他满桂这个总兵什么事,而且大同镇又开始拖欠军饷了,既然如此老子打个屁仗。满桂皮笑肉不笑地对张宗衡说,叫我出关打仗没问题,但巡抚大人得先给钱,如果不把当兵的欠饷都补齐,还有出关的钱粮、军械准备好,那下面的官兵不愿动他也没办法,张宗衡立即泄了气,他从京师带的钱只发了两个月的欠饷,剩下的大多用去打造三眼铳了,现在他也拿不出几个钱,张宗衡于是又给李榆去信,大明不参与蒙古人的内斗,你抢的地盘你自己守,守不住就退回蛮汉山老窝去,我这里没兵可派,也没有多余的钱粮给你。 张宗衡的两封信都落到李富贵的手中,李富贵看完信骂了一句“一群废物”就扔到一边去了——明国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巴不得明国少管闲事,地盘是到手了,但要做的事太多,李榆、赵吉沿着边墙对各千户所的青壮进行对抗演练,假想敌的旗号就是明军的红旗,轮训七八天就结束了,现在他们忙着修水渠、挖水窖,还有最重要的收集过冬的草料,明国官府不来添麻烦最好。 蛮汉山铁骑,现在应该叫丰州铁骑了,控制了从土默特西哨到东哨的边墙以外地盘,山西镇的水泉营、大同镇的杀虎堡、得胜堡、守口堡及新平堡等马市皆在丰州铁骑的俯视之下,嗅觉灵敏的明国边商很快意识到必须和丰州人打交道了,李榆的大统领府就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方老哥,你命大,新平堡闯那么大的祸,朝廷怎么忘了把你抓起来,老天没开眼啊!”李榆笑嘻嘻地对眼前一个方面大耳的家伙说。 “怎么没抓?总督大人、巡抚大人都想抓我,幸亏老哥跑得快,要不可就惨了,现在官府的人还在四处找我呢,兄弟,你说句痛快话,给不给老哥一条生路?”前新平堡参将方咨昆大大咧咧问道。 “方老哥,我记你的情,你就放心呆在我这里,朝廷的王法管不到这儿,我看谁敢动你!”李榆手一挥,又看着方咨昆身边一个干瘦文弱的中年人问道,“这位先生是谁?看着好眼生。” “你早知道他了,就是没见过面,”方咨昆把那人推上前介绍道,“他就是你的老上司,你们督标的游击马奇,我们都叫他老马。” 李榆吓了一跳,他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这位窝窝囊囊的瘦子就是他在督标混了几个月都见不到的督标游击,急忙离座施礼,瘦子也马上还礼,很谦和地说道:“我不在督标干了,现在是布衣一个,您叫我老马就行了,我才得称您为游击大人了。” 大家客气了几句重新入座,方咨昆绘声绘色讲起他这段时间的经历,老方在新平堡诱杀了察哈尔的贵英恰,很快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于是就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活,先是躲到亲戚家里,后来又四处投靠朋友,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好在朝廷顾着面子,没对他下海捕文书,老方一时半时还落不了网,非常巧的是他遇到了督标游击老马,老马当时也是在找地方躲藏,与老方不同他是在躲债,两人合伙做过几次生意,彼此都很熟悉,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俩就合计起以后的出路。 老马曾经是一个大明好战士,在蓟镇时还立过几次军功,熬不住穷就利用戍守边墙的机会顺带做点生意,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后来越做越大,不但做自己的生意还帮上官出面料理生意,他这人读过几天书脑子灵,生意做得好,又很会讨上官喜欢,官职也步步高升,老上级张晓调任宣大总督时,特意把他也调到自己的督标当游击,当然带兵打仗没他的事,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做生意。老马到了阳和就如鱼得水,买卖兴隆,阳和官场上上下下得了好处对他一片赞扬,他去不去督标管事也没人过问。老马是倒霉在插汉西侵上,关外一乱马市立即萧条,老马收来的货都砸手里了,不过老马是条汉子,他不但没有认怂,而且四处借钱又采购了大量的粮食、布匹和生铁,老马就赌大明与插汉开战,仗只要打起来朝廷就得拨军费,他有的是办法让明军高价收购他的货,如果那样他不但能扳回老本而且还会发一笔横财,可惜朝廷没人考虑老马的感受,这一仗没打起来,老马这回彻底栽了,债主们络绎不绝上门讨债,开始他仗着自己是督标游击的身份还能抵挡一阵,但坚持到了八月中,朝廷终于下旨将宣大总督张晓革职议罪,老马知道靠山一倒,那帮债主和赔了钱的官员饶不了自己,于是扔下一封辞官信就逃之夭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7节 老臣 老方和老马两人商量了几天,都认为宣大三镇不是久留之地,这里的熟人太多,早晚会被抓住,必须远走高飞,两人决定往南逃。正在这时,一直暗中给老方通风报信的孙守备来看老上司,无意中说起那个督标的李榆子在关外脚踩两只船正混得风生火起,大同镇边外都成了他的地盘,方咨昆突然改变了主意,既然李榆子在关外,我何必舍近求远跑南边去,他与老马一商量,老马立刻赞成,他还有不少货存在大同、阳和一带,就近逃到关外也许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于是两人在孙守备的掩护下溜出了关,打着李榆兄弟的招牌找到大统领府,李榆听完这两人的故事,笑呵呵地说道:“两位老哥能投到我这里,就是看得起小弟,这样吧,你们就先留在大统领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李榆心里琢磨着,还是把他们留在眼皮底下安全,巫浪哈肯定没心思给她前任老公报仇,但丰州还有不少察哈尔人,万一哪个想不通,把方咨昆一刀砍了,那可就对不起朋友了,老方可不领会这些,摇着脑袋说道:“榆子,你别以为老哥是到你这里吃闲饭的,我和老马一路上都商量好了,要在你这里大干一场,为你出份力。” “大人,不,李兄弟,”马奇看见李榆不悦马上换了称呼继续讲道,“你们这里肯定缺粮、缺布匹、生铁,这些我都能搞到,价格上我还可以打折,只要你让我做你们的买卖就行。” 李榆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马大哥愿意做我们的买卖,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我实在拿不出多少钱买你的货。” “没有钱没关系,我来这儿的路上看到不少牛马、羊群,你把牲**给我,我替你运进关内卖,价格绝对公道。” 李榆眼睛一亮,这段时间丰州通商大使毕力格和明国太仆寺大同分司吵得不可开交,明国马市对牛马驼驴等用于农耕、征战的牲口控制极严,只能由边镇的太仆寺分司收购,而大同太仆寺分司把蛮汉山这帮人恨透了,李槐执掌得胜堡期间,教唆手下伙同守堡官兵把得胜堡的大明财产几乎洗劫一空,有钱的太仆寺分司是重灾区,差点连墙都要拆了——李榆自己也觉得过分了,他撤离得胜堡时就亲眼看见吴大有的人连参将府的夜壶、马桶都往车上搬,他大统领府现在用的桌椅家具原来的主人也是得胜堡参将。有了这一层过节,太仆寺的人自然不会放过丰州人,送到马市交易的牛马驼驴等级、价格都被大肆打压,市面上值二十多两银子的一匹上等战马太仆寺只给七八两银子,一头牛换不到两石米,而且马市的官员还禁止白银出关,卖牲口得的钱只能用于购买马市中的货物,李榆一怒之下禁止向明国出售牛马驼驴,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继续僵持下去最后妥协的只能是丰州,如果马奇能想办法把丰州的牲口直接卖进关内,丰州以后就不怕太仆寺了,那可就帮了大忙。 “马大哥如果能帮我们把牲口卖到关内,那就是为丰州做了件大好事,该你挣的钱我一分银子也不少你,我只求个公道。” “李兄弟客气了,我要打点沿途关卡,佣金自然要提一些,但绝不会让丰州的乡亲们吃亏。”马奇拍着胸口说道,他和方咨昆合计过了,如果跨过马市这个环节,直接沟通关内、关外两边的商贩,买卖货物、牲口的利润非常可观,马奇现在信心十足,只要抱紧丰州的大腿,他不但能把过去的债还了,而且还能赚一把。 李榆大喜,马上派人传掌钱粮的大统领府佥事李富贵前来详谈,趁着等李富贵的时候,李榆突然问起马奇知不知道范二喜这个人,马奇想了想说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但这个人不熟,李榆又问他知不知道范永斗这个人,马奇立即就说这个人他认识。 “老范这个人好像是山西介休人,为人豪爽仗义,生意做得也大,在边商中有些名头,他主要做宣府张家口马市的生意,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怎么,李兄弟也认识老范?” “不认识,在金国时,我和他的伙计范二喜关系不错,二喜哥离开金国的时候,叫我有机会找他,可惜我一直脱不开身,与二喜哥也无缘再见。” 马奇和方咨昆对视一眼,两人都庆幸来得早,要不生意就可能落到别人手里了——插汉控制了宣府边外,张家口马市已经关闭,那个老范肯定也在削尖脑袋找商机。 李富贵来了,李榆把情况简单一说,李富贵立即亲热地拉着马奇、方咨昆到自己的公事房,李榆回到自己的书案前,琢磨起张晓的事,这位宣大总督虽然有点窝囊,还算计过自己,但也确实帮过他,他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从小小的把总一路升到游击,张晓也是出过力的,听说他被免职后,李榆还特意派人带着两只羊去看他,但人家根本不让他的人进门,送去的两只羊也不收,李富贵听说后还送他一句话“自作多情”,这些明国的官真奇怪,人倒了架子也不倒。 正在想着,莫日格进来说阳和的信使送来一封宋大人的信,李榆急忙拆开看,宋统殷信中说,朝廷新派的宣大总督王象乾已到阳和任上,指名要见他,命他即刻赶到阳和。 李榆马上命令莫日格通知陈二柱、刘石头准备行装,四人连夜赶往阳和。 王象乾,隆庆五年进士,出自赫赫有名的山东桓台新城王氏家族,从其祖父贵州右参议王重光起,新城王家即进入科举盛世时期,王家子弟以进士为官者数不胜数,王象乾之父王之垣曾担任湖广巡抚、户部侍郎,叔父、兄弟也多有担任朝廷要职者,王象乾本人也被朝臣们公认为边镇名臣,号称“威震九边”,他这辈子就像给大明灭火一样,哪里出事他就被派到哪里,播州苗夷反了找他,四川建昌夷反了找他,辽东的建奴反了也得找他,老头子一直干到天启三年实在干不动了,才从蓟辽总督的任上退下来,回老家没清闲几年,宣大边外一出事朝廷又想起他——今年七月,皇帝在平台召见新任蓟辽督师袁崇焕,袁崇焕提出若要平辽患,必须安抚宣大、蓟辽边外的虎墩兔憨,而安抚虎墩兔憨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他的老上司、原蓟辽总督王象乾,于是已经八十三岁的王象乾被召到京师。 皇帝在平台召见了老王头,简单问了几句宣大边外的夷情,就赞赏他熟知边事,其实老王头能想得起来的,大都是三四十年前他以宣府右参议掌管口北道时的旧事,而且他的脑子有点糊涂了,很多事也是随口一说,可他糊涂,皇帝和朝臣更糊涂,当场就决定任命他为宣大总督,主持安抚虎墩兔憨,而且命他先到山海关去见新任蓟辽督师袁崇焕,再转道阳和。 老王头糊里糊涂就上了路,到了阳和就动不了,他这把年纪脑子不灵了,腿脚也走不动了,经不住皇帝的折腾——一想起那个年轻不懂事的皇帝,老王头就一肚子不高兴,皇帝在平台召见他时,居然命他到山海关向蓟辽督师袁崇焕请教安抚方略,而以王象乾的年龄和身份,皇帝应该是让他的宠臣袁崇焕到京师一趟向他老人家请教——在辽东时,王象乾任蓟辽总督,袁崇焕不过是个兵备道佥事,王象乾认为辽东军情、民情复杂,宜抚不宜剿,与主战的帝师孙承宗争锋相对,而袁崇焕走的是孙承宗路线,俩人口号喊得最响,钱花得最多,打的败仗一次没少过——熟悉辽东的王象乾从来不认为袁崇焕那两次守住锦州、宁远称得上胜仗,既然不对路,王象乾对袁崇焕影响就很不好,更谈不上交往。 这次皇帝手一挥就让一向主抚的老王头去向一向主战的袁崇焕讨教安抚方略,老王头只好从京师到山海关,再由山海关转道阳和,这一大圈转下来,老王头只好趴着喘气了,这时皇帝又很体贴地下了诏令,由大同巡抚张宗衡暂理督府事宜,副使宋统殷办理和议及代行文书,老臣王象乾身体不好暂留阳和,王象乾除了过了把宣大总督的干瘾,算白被皇帝忽悠一通。 王象乾坐在阳和迷迷糊糊开始主持安抚大计,不过情况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影像中的宣大边外右翼蒙古各部找不到了,老王头与皇帝在平台奏对时,认为卜失兔虽然跑了,但还有永邵卜人可用,建议援助永邵卜人对抗插汉,以争取实现有利的和谈结果——他老糊涂了,以为永邵卜人能凑出三十万人口,只要稍加助力就能迫使插汉俯首称臣,实际上右翼的永邵卜、土默特人口锐减,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万人,而且首领们已经被赶到黄河以西了,这些情况与他几十年前以宣府右参议督领口北道时大相径庭,王象乾脑子开始乱了。 张宗衡、宋统殷都在阳和陪着这位同乡前辈,张宗衡小心翼翼地对王象乾说道:“目前插汉主力西进,据我们前几天收到的情报,撤退到黄河以西的永邵卜、土默特等部会合鄂尔多斯各部也已东进到达埃不哈河,这应该是右翼各部孤注一掷要与插汉决战了,我们想援助蒙古右翼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就看右翼各部能不能合力击败插汉了,如果插汉获胜,虎墩兔憨的胃口可就大了。” “李游击的信上说右翼各部必败无疑,我相信李游击的判断没错,老大人,我们必须考虑如何应对插汉的得胜之师了,”宋统殷看到王象乾的眼睛又要闭上了,靠近一步轻声说,“宣大总督府曾派靖虏游击一员在边外收容约四万卜失兔余众,且战力强悍,从插汉手中刚刚抢了大同边外之地,这些人制敌不足,但扰敌有余,也许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王象乾突然睁开眼:“献征是说宣大边外还有永邵卜人,那老夫给皇上讲的计策就没有错,你仔细说来。” 宋统殷点点头,土默特人和永邵卜人同祖同源,在大明的官员眼里都是一回事,他把李榆和蛮汉山的情况细细讲了一遍,老王头这回没有打瞌睡,从头到尾都在仔细听,宋统殷介绍完了又说:“老大人,这些人我们给过好处,他们的首领也是我们的靖虏游击,该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当然要用他们,老夫在京师就和皇上讲过,永邵卜、土默特等部和插汉是死对头,他们和我大明才是一条心,想当年老夫在口北道的时候对他们可不错,他们一定还记得老夫,献征,你说他们的首领还是你们的靖虏游击,那还等什么,教他到阳和见我。”王象乾的精神头来了。 张宗衡悄悄提醒道:“老大人,下官以为还是谨慎点的好,他们的首领是我们的靖虏游击不假,可他最近又受封为插汉的大统领一职,还娶了虎墩兔憨的妹子,此人脚踏两只船,下官担心他成为我朝又一个哱啊!” 王象乾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边墙外蒙古各部混杂、号令不一,各部首领一边挂着蒙古大汗给的头衔尊奉蒙古大汗,一边又接受我朝授官以示臣服,这倒不足为奇,那个靖虏游击与插汉和亲是怎么回事?” “插汉势大,我们又无力援助他,靖虏游击被虎墩兔憨吓住了,硬着头皮把虎墩兔憨刚守寡的妹子娶了,”宋统殷笑了,略带夸张地答道,“靖虏游击吃亏了,那个寡妇比我们的靖虏游击大了十几岁,是个半老徐娘!而且凶悍无比,听说刚守寡就杀起婆家人。” 王象乾张着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靖虏游击不容易啊!” 王象乾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张宗衡想起李榆可怜巴巴向他要老婆的事,捂着肚子就跟着大笑,大堂里的官员们立刻哄笑成一团。 两天后,李榆到了阳和,他没有直接去总督府,而是先到副使衙门求见宋统殷,宋统殷才刚刚起床梳洗完毕,见到李榆很不满意地说:“你这个汉民,每次来都不挑时候,哪有一大早就登门的道理。” “大人,我到阳和没处去,只有打扰大人了。”李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答道。 “你是没处混早饭吃吧,既然来了,那就在我这里随便吃点,总督大人年岁大了,要多睡一会儿,我们晚点去见他。”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宋统殷问起李榆成家后日子过得怎么样,李榆很不好意思地说,自从有了家心里确实踏实多了,两位夫人虽然说不上有多贤惠,对他还是体贴照顾的。 “她们没有欺负你吧?”宋统殷半信半疑地问。 “她们是我老婆,为什么要欺负我?”李榆一愣,老大人问的怎么这么奇怪,乌兰本来就性情温柔,巫浪哈虽然蛮横一些,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夫人来路不正,见到乌兰就心虚,现在脾气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宋统殷也后悔自己多嘴,他对仆人打了个招呼,一会的功夫,仆人就送上两个锦盒,宋统殷微笑着说:“汉民成亲,我这个做长辈的总该有点表示,我买了两面镜子,送给你的两位夫人吧。” 李榆感激地接过来,与他打过交道的大明官员中,也只有宋统殷像长辈一样关心他,虽然他明知道宋统殷其实也在算计他,但他始终对这位长者充满崇敬。 宋统殷接着又说:“我给你准备了几匹布,还有些棉花,你回去给家里人做几件棉衣,天开始冷了,关外的冬天不好过啊。” 李榆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大人,我想请你为我画幅画,不知道大人能否应允?如果大人没空,那就算了。” “你要幅画,那好啊,说说你想要我画什么?” “大人,我们现在有一个亲卫营和十二个千户所,亲卫营的弟兄们说,大家都打一样的旗帜不好分辨,想要一面我们亲卫营自己的旗帜,我们想了想,亲卫营都是骑兵,而且个个都是虎贲之士,我们想要一面飞虎旗。” 宋统殷乐呵呵地答应了,他对自己的画有人喜欢总是高兴的,吃完早饭,宋统殷就带着李榆进了书房,挥毫泼墨作起画来,一顿饭的功夫,一幅画就完成了,宋统殷得意地说:“红旗、黑虎、肋生双翅,非虎贲之师当不得此旗,汉民,这就做你的帅旗吧。” 李榆喜欢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宋统殷的家丁来报,总督大人已经在总督府大堂了,要他们马上过去,宋统殷一挥手:“汉民,我们去见总督大人。” 宋统殷带着李榆到了总督府大堂时,王象乾正坐在大堂书案后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旁边坐着的张宗衡聊着,另外还有两个身穿武将官服的人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8节 投缘 王象乾疑惑地问着张宗衡:“老夫奉旨到阳和和议的事插汉是否得知,按理说虎墩兔憨比我们急才对呀,为何许久没有回复?” “下官已经安排下去了,独石口外虎墩兔憨的大帐应该知道了,”张宗衡也有点不安,他转脸向一个武官问道,:“王国忠,你可确定把书信交给虎墩兔憨大帐?” “大人,末将是派最贴己的阿哈去的虎墩兔憨大帐,不会出差错的,也许虎墩兔憨正在埃不哈河与蒙古右翼决战,一时顾不到和议。”那名武将急忙用结结巴巴的汉话答道。 “虎墩兔憨不在埃不哈河了,他已经大胜右翼各部,打过了黄河,鄂尔多斯不日将下,这是李游击刚刚带来的消息。”宋统殷进来就大声说道,他身后紧跟着李榆。 “好快呀!虎墩兔憨居然还有余力一战而胜,献征,这个消息可靠吗?”王象乾倒吸口凉气追问道。 宋统殷朝李榆点点头,李榆上前答道:“总督大人,末将是大同镇靖虏游击李榆,这个消息是末将出门前才收到的,末将知道军情如火,所以一直派出精干斥候在埃不哈河至黄河一线探查,末将的斥候回来报告时,还带回几名被打散的土默特人,这个消息确定无疑,而且据说顺义王卜失兔、哈喇嗔首领白言台吉已经阵亡,鄂尔多斯济农额麟臣投降,目前右翼各部全军覆没,插汉大军已渡过黄河,正在扫荡鄂尔多斯,末将已下令斥候加紧探查,所属各部也已进入警戒。” 李榆的话一讲完,堂上的人小声议论起来,谁也没想到插汉如此强悍,大明这边还没有动作,那边的仗已经打完了,王象乾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才缓缓睁开眼,望着李榆问道:“你就是那个收容卜失兔余众的靖虏游击李榆?小娃娃很年轻啊,本官问你,你现在有多少部众?精壮骑兵有多少?可否与插汉一战?” “末将目前收容土默特人和板升汉人四万余人,能抽调可战精壮五千余人,但末将缺少武器,没有粮草,人口、马匹都吃不饱,插汉打过来,末将只能带着人往山里跑,”李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发起牢骚,“总督大人,末将到现在也只领了百余人一个月的军饷,大同又停了给末将的粮食供给,末将想打也无力打啊!” 王象乾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张宗衡,张宗衡的脸立刻红了,冲着李榆喝道:“本官就是大同巡抚,你的人马未经朝廷派员点验,有何道理索要粮饷,本官不是给你们开放马市了吗?你们不能事事依赖朝廷,要想法子自食其力嘛,你是朝廷命官,应该多为朝廷着想。” 李榆很不服气地嘟囔道:“又不是我们不想点验,大人就从来没提过这事,马市上一头牛换不来两石粮,我们还不是一样挨饿。” 王象乾挥挥手让大家闭嘴,这笔账要算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他又问李榆:“靖虏游击,我再问你,插汉实力究竟如何,你与虎墩兔憨是姻亲,可有办法说服他求和。” “插汉之众疲甚、饿甚、穷甚,对付一盘散沙的蒙古右翼还行,但对抗大明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我在金国时就与他们打过仗,几乎每次都是一触即逃、一战即败,大人不必多想,虎墩兔憨只要从鄂尔多斯回来,不用大人找他,他自己就会主动上门,用不着末将说服他,而且,末将与虎墩兔憨这个姻亲不算数,是他妹子硬逼着我娶她的。”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王象乾笑着指着大堂内两个武官说:“你能从金国逃出来投效朝廷,这很好,他们两位也和你一样,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出自哈喇嗔,宣府抚夷总兵王世忠出自叶赫部,你们虽然都是夷人,但能归附我朝,为大明皇帝尽忠,我大明也不会亏待你们。” “老大人,李游击可不是蛮夷,他榆林军户子弟,父兄皆已为国捐躯,他本人少年从军到辽东为朝廷效力,打仗打坏了脑子才流落到建奴之处,老天有眼让他重归故土,这是我朝又一个马芳的故事。”宋统殷急忙纠正王象乾,李槐临走时曾恳求他照顾弟弟,宋统殷觉得把李榆和旁边两个连汉话都说不清的龌龊家伙相提并论实在对不起故人的弟弟、自己的爱将。 王象乾眼睛一亮,他当然知道大明悍将、故宣府总兵马芳,宋统殷能把此人比作马芳,足以见得这个年轻人也非等闲之辈,他点点头说道:“今天就议到这里吧,我们先不急,等等虎墩兔憨的动作。” 众人向门外散去时,王象乾突然叫住李榆:“靖虏游击留下,本官还有话要问你。”李榆犹豫了一下,宋统殷推了推他,李榆赶紧停下来答应。 众人一离开,李榆就被引进书房,没过多久王象乾也被人扶着进来,他已经脱去官服换了身青布衣袍,见了李榆就笑眯眯地说:“娃娃,你好高的个子啊!一定打过不少仗吧?老夫也在辽东呆过几年,来,咱们爷俩坐下好好聊聊辽东的事。” 李榆扶着老人坐下,自己很老实地站在一旁侍候,老人笑着招呼他坐在身旁,这一老一少就开始扯起他们各自在辽东的故事,老人一聊起自己过去的风光就神采奕奕、话不绝口,李榆有时也插上两句,逗得老人哈哈大笑,两人渐渐地拉进了距离,李榆把自己在辽东的经历也说给老人听,老人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叹息、时而叫好。 老人听着忍不住说:“娃娃,你跟马芳真有几分相似啊!马芳自幼流落鞑靼那里,你也是流落到建奴、鞑靼那里,马芳受俺答汗抚养和器重,你也被两代建酋视如子侄,马芳成年后回到故土投军报效朝廷,你也从数千里之外的辽东跑回来投军,而且你们两人都擅长骑兵作战,马芳从军后成为俺答汗的劲敌、我大明的一代名将,你以后肯定也会成为威服建奴的猛将,这该不是天意吧!” 李榆低下头犹豫了一会低声说:“老爷爷,我不想和诸申打仗!” “你喜欢他们吗?可他们干了太多的坏事,上天也会惩罚他们。” “我不喜欢他们杀人抢劫,可他们是我的长辈和朋友,我对他们下不了手。”李榆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王象乾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慈爱地说道:“娃娃,我看得出你是个心善的孩子,你不想杀人这没有错,不过,我相信如果那些建奴当着你的面杀戮抢掠时,你肯定会拿着刀阻止他们的,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说说老酋**哈赤还有你敬重的那个四贝勒皇太极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都很了不起,算得上雄才大略,老汗在战场上像神一样英武,他打仗胆略过人、杀伐果敢,没有人可以战胜他,但我不喜欢他,他好像除了杀人抢劫就找不到解决事情的办法,四贝勒就不一样,他是个好人,对人慈祥,而且聪明有学问,他愿意帮助穷苦的诸申、汉民和蒙古人,在诸申中深孚众望,四贝勒和其他贝勒不一样,他不喜欢杀戮劫掠,他想和大明和议,结束战乱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王象乾心里叹口气,这孩子还是太天真,这些乱世枭雄哪有什么好人,不过他心里更喜欢这个孩子了,他故意问道:“你希望大明和建奴和议吗?” “那当然,不打仗了,两国的老百姓都能过太平日子,老爷爷,这样不好吗?”李榆理直气壮地回答。 王象乾笑了,就这么个简单道理恐怕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他想了想又问:“这个道理没有错,可有人认为建奴只是一帮造反的蛮夷,趁乱窃取了我大明的辽东,他们人口少国力弱,辽东的汉民又受建奴欺压杀戮而心向我朝,只要我朝大军粮饷充足,器械精良,临阵之帅又有专断之权,五年之内即可平辽。” “那是胡说八道,明军连插汉都不敢打,哪里是金军的对手,我在金国时和明军打过仗,明军根本不敢和我们打,他们只会躲进城里保命,要不是我们死不起人,明军连城池都保不住,而且辽东的汉民也不会支持明军,诸申害得他们很苦,他们仇恨诸申,但更害怕明国,四贝勒让汉民分屯别居,分给他们土地,严惩诸申、汉官欺压汉民,穷人还算有安身立命之处,明军回来了,那些土地还会给他们吗?哪些明国官吏能保证不欺压他们吗?” “那么,我大明就无法战胜建奴了吗?”王象乾有点生气了,这小子到底是哪一头的?张口就把自己和建奴说成“我们”,而且如此轻视大明,不过李榆说的都是大实话,他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朝廷可能不会用,”李榆偷眼看了一下王象乾继续说道:“第一个法子就是拼人,诸申虽然善战但人口实在太少,他们死不起人,国力更是无法与明国比,如果朝廷能选良将练精兵十万,采取主动进攻的态势,在两三年内连续发起攻势,要敢于深入辽东打硬仗,打败仗也无所谓,只要咬住金军拼命打,所到之处全都打成一片糜烂,那怕是打几次像萨尔浒那样的败仗,最后撑不住的也是金国,而且金军最后一定会一败涂地,这就是打死仗,要那些死心眼的人才干得成,绝不能用聪明人,这样的话五年平辽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象乾连连摇头,这种办法最简单实用,但大明根本玩不了,不是国力不行,而是大明从上到下聪明人太多、死心眼的又太少,干不了这个活,李榆又接着讲:“另一个法子就是拼国力,如今辽西的防御简直就是胡来,从山海关到宁远两百里,从宁远到锦州两百里,锦州到大凌河又将近百里,辽西的明军在如此长的战线铺开,据坚城而守,更荒唐的是明军还打不了野战,这等于躲在窝里挨打等死,那还守个屁呀!还不如缩短战线,把军队、人口全部回撤,最好一口气撤到山海关附近,这样金国的战线就要延长五百里,以金国的国力根本支撑不了长时间的远途作战,甚至无法在锦州、宁远长期驻军,如此一来蒙古人肯定要进入宁锦一带住牧,金国无法抢掠到明国的人口、财物,他们就没本钱招抚蒙古人,而蒙古人想混饭吃肯定愿意投靠富庶的明国,明国则可以集中财力、兵力死守边墙,同时支持蒙古人与金国周旋、对抗,耗上个十年八年金国肯定崩溃。”李榆得意洋洋地讲完他的长篇大论,然后不好意思问:“老爷爷,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缺德了。” “娃娃,你比朝廷的内阁大臣、督师巡抚都想得明白。”王象乾苦笑道,他现在越来越喜欢李榆了,这个小毛孩子想的缺德主意居然和他在蓟辽总督任上想的几乎不谋而合,老头子兴奋了,硬拉着李榆陪他吃午饭,李榆临走时,老头子还叮嘱李榆一定要在阳和多留几天,没事就过来陪他聊聊天,他老头子最喜欢有出息的娃娃陪着他。 王老头一兴奋午觉都睡不着了,想起李榆说的话他就摇头,连一个娃娃都明白的事,怎么朝中那些满腹经纶的大臣们就想不通呢,他初到辽东时就发现,辽东的情况与关内流传的大相径庭,这里的情况复杂得多,辽东的汉民经过矿监高淮、总兵李成梁数十年祸害后,已经民不聊生,辽东百姓视大明朝廷犹如仇寇,而所谓的建奴也不是纯粹的蛮夷,而是一帮半汉化的诸申和诸申化的汉民,他们与辽东百姓有着更亲密的联系,老酋**哈赤几乎是在百姓的拥戴下顺利占据了辽东,而被赶出辽东的明军则是一副颓态,辽东的卫所制已经破败,军户成为受军官欺压的佃农,士兵成为无衣无食的乞丐,王象乾丝毫看不出这支军队有恢复辽东的可能。 王象乾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从朝堂到地方、从北方到南方,大大小小的官职干了个遍,他采取了非常现实的做法,实际上就是李榆说的第二种办法——拼国力,辽东经过辽沈、广宁等几次惨败后,与王象乾同样是地方官起家的王在晋接替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王在晋也是个务实的人,两人密切配合不露声色地改变了朝廷的辽东方略,一系列新举措被采用,与虎墩兔憨结盟,援助插汉从侧翼威胁后金,安抚蒙古哈喇嗔部,将蒙古人引诱到锦州、宁远附近,最重要的是将明军撤向山海关一线,宁锦至大凌河一线实行移民清野,人口、财物全部向山海关迁移。 但在计划实施的关键时候,帝师孙承宗来了,完全否决了王象乾、王在晋的策略,提出“辽土养辽人、辽兵守辽土”的口号,要寸土不让、恢复辽东,孙承宗在皇帝和朝臣支持下赶走王在晋,出任蓟辽督师,王象乾在辽东被挤得混不下去了也只得告老回乡,他前脚一走,孙承宗就上奏朝廷取消蓟辽总督的官职。王象乾想起孙承宗就恨,这个蠢货在京师朝堂呆惯了,就不愿意睁眼看看实际情况,喊口号很容易,但做起来真会如你所愿吗?辽民、辽兵在谁手里?是在李成梁的徒子徒孙手里,那帮辽西将门会想狼一样扑向辽西百姓,土地会成为他们的私产,百姓会成为他们的部曲,士兵会成为他们的家奴,有这帮王八蛋在,辽东百姓还不如在建奴那里活得好。让王象乾感到幸灾乐祸的是,孙承宗这个笨蛋的报应来得也快,柳河之败让吹破牛皮的孙承宗现了原形,他练得辽兵败得惨不忍睹,他花了大笔朝廷银子建起来的车营连个泡都没冒一个就烟消云散,孙承宗本人也灰溜溜地回了老家高阳。 王象乾这次出山先到了山海关,他很想看看孙承宗当年的小跟班袁崇焕会如何嚣张,让他失望的是同样喜欢吹牛的袁崇焕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满口都是讲的“抚”字,再没有当年大叫收复辽东的狂劲,王象乾估计这个家伙也长不了——袁崇焕吹得牛比孙承宗还大,号称要五年平辽,这话恐怕除了那个还不懂事的小皇帝,连他自己都不信,王象乾对这帮京师堂官出身的人早看透了,大喊大叫很厉害,做起实务来则糊里糊涂,就比如从吏部调来的大同巡抚张宗衡,明显就不如地方官做起来的副使宋统殷处事灵活务实。 王象乾又想到李榆,这孩子没在官场呆过就是不一样,淳朴善良惹人喜爱,他叫自己“老爷爷”时,让人感觉到非常温馨,这孩子受了不少苦,还是要设法帮一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89节 召见 李榆住到了阳和驿馆里没多久,督标都司张传捷带着王永强、刘迁两名队长就找来了,兄弟们好久没见面,抱在一起就大呼小叫,刘迁张口就叫李榆请客,王永强也跟着起哄,李游击成亲了,而且一娶就是俩老婆,怎么也该好好吃他一顿。 李榆一拍胸脯,我们去吃面饼、羊肉汤去,张传捷他们立即反对,这么大个事哪能一碗羊肉汤就算完的,怎么也该吃顿好的,陈二柱马上拍着口袋说,榆子哥,我们有钱了,你在总督大人那儿的时候,宋大人悄悄塞给我们三两银子做花销,那个巡抚张大人不知怎么知道了,也跑来送了五两银子,咱们有的是钱吃好的。 李榆高兴地说:“那我们就吃巡抚大人和副使大人去。” 李榆带着莫日格、陈二柱、刘石头和张传捷他们三个立即勾肩搭背出了驿馆,当兵的和当官的想的总是不一样的,他们才不在乎李榆娶什么样的老婆,明军中下级官兵普遍很穷,三四十岁打光棍的比比皆是,谁能娶上老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其他人不吃一顿绝不甘心。 阳和地震后有不少店铺被毁坏,街面上还有些凌乱,他们在阳和的大街上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家又便宜又干净的酒馆坐下,接下来就要足了酒肉边吃边谈起来,张传捷等人对李榆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游击大为羡慕,都觉得照这样下去,李榆以后当总兵都有可能。 陈二柱却说道:“你们以为我们榆子哥这个游击好当啊,那是一刀一箭拼出来的,明国的官还不给我们发军饷,上回我们夜袭察哈尔营地冒了多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一个都回不来,还是你们好过,躲在阳和城里什么事都不干,照样有军饷拿。” 刘迁发火了:“陈二柱,你别说风凉话,你以为老子不想打呀?当官的不敢打、当兵的不想打,你让我们怎么办?” 张传捷摆摆手说道:“别吵了,是我们自己没出息怪不了别人,榆子当这个游击,我就心服口服。” 喝了几口酒下肚,王永强、刘迁就抱怨起留在督标没前途,前任总督张晓革职了,这位新来的总督年纪太大,干不了几天,以后新来的总督肯定要用自己的人,像他们这种督标老人以后在哪找饭碗都不知道,人家督标游击就聪明,扔下一份辞官信就跑了。 李榆马上说,督标游击马奇到蛮汉山做生意了,前两天才见了面。 张传捷惊讶地张大了嘴,连忙说道:“榆子,我们哥仨可是你的兄弟,以后混不下去的时候,你那里可得收留我们。” 刘石头抢先点头说:“我们那里就是缺能当官的人,可你们先想好了,我们那里没有军饷,大家一锅里吃饭,挨饿是经常的事,觉得能吃下这份苦再来。” 刘石头的话像浇了桶冷水,张传捷三人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王永强才说:“真要混不下去了,我就投奔你们,总比要饭好得多。” 李榆踢了王永强一脚:“兄弟们好不容易聚到一起,说些丧气话干什么,今天我们就使劲吃肉喝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陈二柱、刘石头说了声好,又要了一大盘猪肉吃起来,刘迁笑着说:“你们整天守着牛羊,却像是一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刘石头摸了摸嘴说:“你懂什么,我们那里想要什么就缺什么,好不容易养些牛羊牲口,都得送到马市换活命的东西,谁舍得吃?” 不爱说话的莫日格也开了口:“我们那里牲口金贵着呢,死一只羊要报百户所,死一头牛、一匹马那就是大事,不但要立即报千户所,大断事还会派人调查,谁惹了事那可是要挨鞭子的。” 张传捷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啊!看来你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王永强、刘迁也是嗔目结舌,看来丰州这个饭碗不好端啊! 这顿饭吃了很久,一帮子人说说笑笑到很晚才散去。 李榆在阳和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大家都在等虎墩兔憨上门要饭,平时也闲着没事干,王象乾无聊的时候就把李榆找去聊天,老王头很快发现了李榆最大的才华,这家伙居然能通晓汉、蒙、诸申三种语言和文字,他对着宣大的文武官员夸赞李榆,你们谁敢瞧不起靖虏游击?就凭这一手他就能在边镇混饭吃,这比中个举人还实惠。 王象乾为了与虎墩兔憨和议召集了不少文武官员到总督府听命,没事的时候大家就闲扯,这段时间的热点人物是张翼明和渠家祯这两个倒霉蛋,皇帝已经下旨抓捕两人入狱,刑部的差役已经把两人从大同的家中带走了,宣大的官员普遍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心情,私下里还为两人抱屈,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张翼明这回彻底完了,皇帝要杀鸡给猴看,已经暗示三法司定老张个死罪,本来皇帝还是通情达理的,知道大同之变的问题主要出在明军无粮无饷,渠家祯能凑出千把人守住大同也算劳苦功高,打算放老渠一马,可朝中文臣不服气,认为既然要抓抚臣,那么放过有守土之责的镇帅就没有道理,要惩处就一个也别放过,于是老渠也倒霉了,老渠冤啊!八成也要定个死罪。还有人说前总督张晓也保不住了,朝中清流们记起他上奏给魏阉建生祠的老账,向皇帝上奏说,抚臣、镇帅都抓了,他们俩的顶头上司宣大总督责任也不小,也应该受到惩处,看来老张头也要吃官司了。 大家议论的时候,李榆远远躲在一边,这里他的官职最小,还轮不到他说话,与李榆通常在一起的是宣府抚夷总兵王世忠、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这两人都是刚从蓟辽调来的,两人都是夷人,人生地不熟,汉话说的也不好,宣大官员都不待见他们,这俩家伙跟别人无话可说,很自然地把李榆当成了同类,大家都是从蛮夷之地投效明国混饭吃的,谁也摆不起架子,三个人胡吹几次后就开始称兄道弟了,王世忠还非要和李榆拉亲戚,他自称是叶赫首领金台吉的亲孙子,察哈尔汗的苏泰哈屯是他的堂妹,李榆既然娶了察哈尔汗的妹妹,那么他们俩也算是姻亲,李榆想了半天也算不清楚这个亲孙子和他算什么亲戚。王世忠很爽快,算不清楚就别算了,反正我们哥仨绑在一块了,你现在混得比我们俩好,以后就要多照应我们。 王世忠抱怨说,明国人心眼太多,说翻脸就翻脸,当初他们叶赫部听了明国官员的话和建州部对抗,结果一败涂地连叶赫城也丢了,明国除了派出少量没用的兵帮忙守城,其他什么也没做,害得叶赫被灭了族,他不想投降建州部,一路流落到明国京师,人家明国的官理都不想理他,给他几个饭钱就把他打发走了。 王国忠悲戚地说:“那段日子惨啊!我都怀疑哪天会不会饿死在街头,幸好孙阁老出任蓟辽督师,靠孙阁老的提携我才在蓟辽谋了份差使,兄弟呀,你可得多留份心眼,手里没了部众和地盘,没人会把你当回事的!” 王牧民也说:“兄弟,我们草原上的人老实厚道,容易被人骗,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们哥俩,我们这些作哥哥的一定会帮你。” 几天混下来,李榆就觉得不耐烦了,这时丰州大统领府送来急报——察哈尔汗终于到了,他亲自率领察哈尔大军从鄂尔多斯东渡黄河进入丰州西哨地区,并且派云荣到蛮汉山通知李榆去见他,大统领府为防万一下令全面备战——李富贵、鄂尔泰和赵吉估计双方盟誓在先开战可能性不大,但也害怕察哈尔汗脑子发热把他们一块收拾了,西哨的乌尔登千户所全部撤到马头山营地与乌海、巴克两个千户所会合,亲卫营和留守蛮汉山的各千户所青壮已经开赴沧头河西岸准备阻击,黑河以南的丘显和博尔术两个千户所也做好准备,只要察哈尔敢动手,他们立即就对库库和屯展开攻击,东哨的特日格、杨大志两个千户所随时准备增援丘显、博尔术。 李榆迅速到了总督府报告,要求回蛮汉山,总督府的人听到消息却松了一口气,虎墩兔憨终于露面了,毫无疑问他已经接到旧上都城大帐的报告,前来与大明和议了——鄂尔多斯地广人稀,且有大片沙漠戈壁无法放牧,当地部族甚是穷困,他这一场胜仗打下来也捞不到多少好处,照样还是个穷光蛋,该要饭时还得要饭。 “靖虏游击,你立即赶回去,虎墩兔憨想见你,你就去告诉他,本官已经到了阳和坐镇,他想找条活路,就速向我大明乞和,”王象乾对李榆说完,又吩咐宋统殷,“献征,虎墩兔憨要来和议,你就代表本官带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等走一趟。” 张宗衡又补了一句:“靖虏游击,若是虎墩兔憨胆敢滋事挑衅,你就给我狠狠地打。” 李榆本想立刻就走,一听张宗衡的话又站住了,哭丧个脸说道:“巡抚大人,末将无粮无饷,又无军械,打不过插汉啊!” 张宗衡一听就有些冒火,这家伙也学会讲价钱了,宋统殷赶忙说道:“靖虏游击那里确实困难,眼下秋粮开始入库了,可以给他们些粮食,箭矢之类的军械也可以给一些,他们那里出了事,边墙就危险。” 王象乾也点点头同意,张宗衡没好气地对李榆说:“你放心吧,本官会派人给你们送些粮食、箭矢,还不快去!” 丰州川,丰州兵与察哈尔兵已经在沧头河两岸对峙,两家表面上是自己人,但实际上谁都在提防对方黑自己一把,鄂尔泰甚至派人监视巫浪哈和她那帮察哈尔人,惹得巫浪哈大发牢骚,不过巫浪哈还是比较知趣,知道这里可不是她胡闹的地方,埃不哈河的消息传到蛮汉山后,蛮汉山的人看他们察哈尔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尤其是乌兰得知自己的父汗战死、哥哥巴图下落不明的消息,一见到巫浪哈就怒目相视,所以巫浪哈这段日子特别守规矩。 察哈尔人对这种氛围受不了了,已经调进亲卫营的朝鲁带了一大帮人去找赵吉诉苦,这帮人信誓旦旦告诉赵吉,最忠于大统领的非他们这帮察哈尔人莫属,过去跟着那些万恶的察哈尔贵人们,他们只能过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说不定哪天就会冻死饿死,投奔了大统领后,他们终于翻身得解放,吃上了大锅饭,再也没人欺负他们了,他们决不允许别人破坏他们的幸福生活,就是察哈尔大汗都不行。察哈尔人的群情激奋把赵吉吓了一跳,大家都吃腻了的大锅饭,这帮家伙还吃得津津有味,看来察哈尔人是被饿怕了,最终在察哈尔人的一致请求下,赵吉同意把他们放在沧头河第一线,于是七八百名察哈尔青壮在朝鲁的带领下,大张旗鼓地开到沧头河边,与他们的族人对峙。 云荣是最辛苦的人,他奉大汗的旨意到蛮汉山通报,一到大营就受到李富贵、鄂尔泰和那木儿的围攻,我们刚刚才盟誓,你们大汗就窜进我们的地盘,是不是打算毁约?你们大汗请我们大统领见他是不是有坏主意?云荣指天发誓,这回大汗是借道去明边和议,顺便见见新妹夫,事情办完肯定离开,绝不会毁约,云荣还说他也是丰州新生活的忠实拥趸,与大家也都是好朋友,他怎么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他云荣以后还要出来见人啊! 李富贵直言不讳,我们可以相信你云荣,甚至也可以相信大汗,但大汗身边那些贵人们值得信任吗?你们察哈尔是各自为政、一片散沙,你能保证那些贵人们不趁机使坏黑我们大统领吗?云荣无话可说了,那帮察哈尔贵人确实不是东西,傻子才会相信他们,他赶紧跑回去再次请示察哈尔汗,察哈尔汗也觉得自己身边的台吉们实在靠不住,说不清楚会不会出个疯子,他很大度地表示,既然如此,我就在沧头河边见我新妹夫,云荣回到蛮汉山把最新进展通报大家,李富贵他们不好推辞了,但又在细节上继续扯皮,云荣又得往回跑,好不容易把地点、礼节和双方的侍卫人数定下来了,云荣长嘘一口气说,这下算完了,我们把时间定下来吧。 李富贵点点头,好,就这样吧,但你还得等我们大统领回来,云荣气坏了,闹了半天你们大统领根本不在,你们几个打算把我累死呀!李富贵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们大统领去哪儿了吗?是去阳和!我们大统领现在可是在明国朝廷都挂了名的人,新任宣大总督一来就非要见我们大统领,还说这边墙内外的事离了我们大统领就玩不转,来请了四五趟,我们大统领实在抹不开面子才去的,我们大统领够牛的吧,你就安心等着吧。” 云荣一赌气说道:“算你们牛,我就不走了,在你们这儿等着他。” 李榆赶回蛮汉山大营,云荣才松了口气,察哈尔汗与李榆首次见面的事总算确定下来,巫浪哈熬出头了,见到李榆就泪眼汪汪表示要与李榆同生共死,乌兰和李富贵、鄂尔泰商量后,同意由她陪同李榆去见她的汗兄。 沧头河边,秋天的大草原依旧绿草如茵,河水却有些泛黄,蜿蜒着从草原上淌过,白雾渐渐散去,大批的骑兵突然出现在河的东岸,随即牛角号声响起,对岸很快传来回应的号声,全身披挂的李榆转头对身边的赵吉说:“察哈尔汗到了,我该过去了,你留下带队警戒。” 李榆一挥手,五百名亲卫营铁骑跟随他冲出队列,迅速趟过沧头河到达对岸,正好与对面驰来的一队人数相仿的骑兵迎面相遇,双方都停了下来,相隔四五百步各自列队展开,李榆向对面望去,一面大纛之下正有一群人对他指指点点,李榆身边的巫浪哈突然大叫起来,接着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大汗哥哥、泰松妹妹。”巫浪哈冲到大纛之下热情地与兄长、妹妹拥抱在一起,察哈尔汗抚摸着妹妹的长发,微笑着说道:“巫浪哈,我百灵鸟一样的妹妹,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你的李榆恰来了吗?” “他来了,正向汗兄走来,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巫浪哈兴奋地指着背后——李榆留下了孟克、吉达,正带着莫日格、陈二柱向这边走来,察哈尔汗点点头,云荣从他身边纵马而出迎接李榆。在云荣的指引下,李榆到了察哈尔汗面前翻身下马,对着察哈尔汗行跪拜礼,大声呼喊着:“土默特大统领李榆参见大汗,愿大汗吉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0节 和议 察哈尔汗接受了李榆的跪拜礼,随后也翻身下马,走到李榆面前将他扶起,两人拥抱在一起行蒙古抱见礼,这一套礼节都是李富贵、鄂尔泰和云荣谈好的,李榆要给察哈尔汗个面子,行跪拜礼表示臣服,而察哈尔汗则以抱见礼相回报,表示俩人亲如兄弟。 两人行完礼,察哈尔汗拉着李榆的手说道:“李榆恰,你的大名已经传遍草原,察哈尔人也承认你是个英雄,本汗早想见见你,就是没想到你比本汗想象中的还要年轻,而且更高大威武,我那个妹妹眼光不错。” “大汗也比我想象中的年轻。”李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想恭维察哈尔汗几句却找不到话说,察哈尔汗看样子不到四十岁,面容白皙清秀,身体瘦长单薄,握着李榆的手也是光滑圆润、柔弱无骨,李榆觉得他更像个出身富贵人家的书生,一点也没有草原大汗的威风,想到杀气腾腾、气势逼人的老汗**哈赤、四贝勒皇太极,察哈尔汗败得一点也不冤。 “大汗是盛年英主,李榆恰是年少英雄,大汗有李榆恰辅佐,必定能统一草原,再现我蒙古雄风。”桑哈儿寨济农凑上来说道,巫浪哈也忙把弟弟粆图台吉,妹妹泰松公主、妹夫衮楚克台吉这些自家人介绍给李榆,粆图和衮楚克鼻子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去了,泰松却朝李榆抛了一个媚眼。 “大汗,不要让大家称我李榆恰了,我就是个打猎、种地的穷光蛋,作不了贵人,以后不打仗了,我还是要回家放马、种地。”李榆总觉得“李榆恰”这个称呼怪怪的,总让他联想起死鬼贵英恰,连忙纠正道。 “本汗就觉得你当得起这个称呼,平民出身的人只要有才干一样可以作贵人,”察哈尔汗毫不理会一旁的粆图、衮楚克,继续说道,“蒙古不能依靠那些阳奉阴违、不做正事的台吉、诺颜们,他们才该回家放马、牧羊。” 李榆没想到察哈尔汗会说这种话,不由得对察哈尔汗生出一丝好感,奴仆们已经铺好了地毯,还摆上美酒、吃食,察哈尔汗拉着李榆坐下,又招呼粆图、衮楚克和桑哈儿寨也围坐过来,巫浪哈与泰松姐妹俩趁机跑到一边说笑去了,云荣则站立在察哈尔汗身后。 “李榆恰,听说你和明国打得火热,还有明国的官职,现在又投靠我们察哈尔人,我们该把你当明国的游击,还是当蒙古的大统领?”粆图突然冷笑着冒了一句。 “李榆恰很聪明,永邵卜、土默特还有鄂尔多斯都完了,他知道他的明国主子帮不了他,所以就投靠我们想脚踏两只船,李榆恰,我们能踏破明国的边墙,就能扫平你的蛮汉山,你要想明白了!”衮楚克阴阳怪气地说道。 云荣一怔,这两个混蛋要挑事了,他马上对桑哈儿寨使眼色,李榆却先开口了,他冷冷地说:“蛮汉山的人都是走投无路的穷人,我们只想活下去,谁对我们好,我们就把他当兄弟,谁敢欺辱我们,我们就和他打到底,你们确实很强大,我们打不过你们,但我们能拖垮你们,我们败了也许还有机会逃进关,你们垮了那就等死吧。” 桑哈儿寨赶紧打圆场:“李榆恰,你千万别动怒,粆图台吉、衮楚克台吉是跟你开玩笑,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大汗把巫浪哈公主嫁给你,就证明大汗非常信任你,你有明国的官职对我们也没坏处,起码我们还能通过你得到互市的机会,大汗,您说对吧?” 察哈尔汗对粆图、衮楚克非常不满,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差点坏事,他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挥手示意两人退下,然后转脸对李榆狡黠地一笑:“李榆恰,有一点本汗判断错了,没见到你之前,本汗想一个公然脚踏两只船,混得风生火起的人一定狡猾聪明,而且脸皮很厚,可你让本汗觉得更像是个草原上放马的小伙子。” 李榆的脸红了,低头小声辩解:“大汗,我也要活下去!” “本汗不怪你,土默特这地方历来如此,首领们一边当他们的台吉、塔布囊,另一边还道:“察哈尔汗要饭到咱们家门口,那就给他一两百石杂粮,这段日子兄弟我可把那帮土鳖坑了,咱们赚大了!” 李富贵接着讲起他坑察哈尔的事,蛮汉山与察哈尔盟誓后,察哈尔借着蛮汉山搭桥,间接有了和明国互市的机会,察哈尔人生活窘迫,又要与蒙古右翼打仗,不得不把大量的牲口通过蛮汉山转手进入明国马市换取必要的生活品,这就给了李富贵从中牟利的机会,蛮汉山因为洗劫过得胜堡的事跟管马市的太仆寺分司官员翻了脸,这些官员们做了手脚,马市上牲口的价格被压得很低,而粮食、布匹和铁器的价格又被抬高,李榆则针锋相对不再向明国出售牲口,双方较上了劲,就看谁先服软,而李富贵顺势就把马市上的价格当成与察哈尔人结算的依据,而且还硬收了一成的过桥费。 而真实情况却是马奇和方咨昆的到来为丰州的非法交易打开了明国的大门,丰州的走私贩私越来越猖獗,马奇和方咨昆还分了工,方咨昆负责在关外收购牲口、销售货物,而马奇大摇大摆回到关内,公然对债主们声称,谁敢当他的路,他就不还谁的钱,一帮靠着边贸挣钱的商人立即与他合流,而明国的官员有不少人暗中与马奇合伙做生意,他们更怕马奇倒霉了自己的钱会打水漂,对马奇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奇出了一趟关回来比以前更神气了,想吃边贸这碗饭的都得找他合作。马奇和方咨昆都在大同镇混过,而且还身居要职,人头熟关系广,趁机把不少边墙的守备明军拉下水,为他们的非法活动大开方便之门,没有了明国官府的管制,边墙内外商贩自由贸易,丰州的牲口价格涨了一倍多,而购买粮食、布匹和铁器的价格也降了一大截,里里外外丰州实际上占足了便宜,其中察哈尔人陆续送来的上千头牛羊就让李富贵大赚了一笔,李富贵正指望着察哈尔人把从鄂尔多斯抢来的牲口都交给他卖,他当然不想为两百石粮食丢掉了这个冤大头。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察哈尔人是我们的大客户,得罪不起!”李富贵不屑地说道,众人这才闭上了口。 察哈尔汗拿到蛮汉山送来的粮食,立即就拔腿找明国要饭去了,他对李榆还是比较满意的,巫浪哈给他找的新妹夫就是比贵英恰好,时不时能从他那儿捞点实惠,不过李榆也是块穷骨头,把他逼急了也是要翻脸的,要找还是得找明国这种大户。 察哈尔汗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开到杀虎口外,明国这次果然有诚意,阳和副使宋统殷、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带着一帮子宣大文武官员应约而到,双方立即展开谈判。宋统殷很快发现自己白准备了一堆废话,察哈尔汗根本不用大明招抚,他自己就愿意归顺,只要大明肯给他钱粮,察哈尔汗连自己的头衔都想好了,如果大明觉得麻烦,他就代替卜失兔当大明的顺义王,替明国守边,宋统殷一听,招抚察哈尔汗的话都不敢说,这家伙已经不要脸了。 谈判没有唇枪舌剑的交锋,倒是像做买卖讨价还价,察哈尔汗开口就要一口独吞明国给蒙古右翼各部的市赏四十万两白银,宋统殷当然不干,要市赏就得贡马,每年蒙古右翼各部要向大明贡马五万余匹,你察哈尔拿得出来吗?你想坑蒙拐骗门都没有,察哈尔汗有些气馁,他手里的全部马匹也才五万多,除非他以后不想过日子了,否则绝对拿不出几匹马。 察哈尔汗提完市赏,又讨要起岁币,这回他理直气壮了,明国辽东经略王在晋还确实答应给他每年四万两白银,而且王在晋离开辽东后后,大明也确实拖欠过他,察哈尔汗认为明国不守承诺,害得他在老家呆不下去,现在他的日子更难过了,所以他要涨价,少了十万两别想打发他,宋统殷气蒙了,他一个大明巡抚副使沦落到上街买菜的地步,他心一横伸出一只张开的手:“好,给你五万两,爱要不要。” “休想,九万两,少一个子我就接着闹。”察哈尔汗也不示弱。 “算你狠,六万两,再不要就没了。” “不干,没了我就抢,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敢抢我就打,七万两,”宋统殷气得离座而起,“最后一次,八万两,你再不同意本官立即回阳和。” 宋统殷对王牧民等宣大官员一挥手,扭头就向大帐外走去,才走了几步,察哈尔汗冲过来一把拉住他,换了一副笑脸哀求道:“副使大人,您别生气呀,再加点,再加一点就行。” 宋统殷简直哭笑不得,故意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本官看你也算恭顺,就给你再加点,一口价八万一千两。” “好,就八万一千两,拿钱吧!”察哈尔汗一跺脚答应了。 宋统殷微微一笑,面带嘲讽地说道:“本官答应给你钱,但没答应现在给你钱,今年你闹也闹了、抢也抢了,大半年都过去了,还想要今年的岁币吗?要拿钱也得明年开春以后,你就安心等着吧!不过马市现在就可以对你们开放,你好好想想吧。” 察哈尔汗几乎要气哭了,费了这么半天的劲还得等到明年,他又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宋统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察哈尔汗犹豫了一会儿,大声喊道:“明年就明年,但我也要贡马。” 宋统殷回到阳和,迅速向王象乾报告了和议情况,王象乾大为高兴,八万两白银换个太平值了,他在山海关和袁崇焕商议时,也估计应该在八万两左右,不过张宗衡还不满意,他认为朝廷绝不能答应察哈尔汗贡马,这家伙现在就剩下些为数不多的老羸病弱之马,哪还有多少马可以朝贡,分明是借机想敲诈朝廷。 王象乾对张宗衡越来越失望了,这个小老乡简直是个死脑筋,比宋统殷就是不如,王象乾心里直摇头,脸上却温和地说:“虎墩兔憨想贡马也算是对我大明恭顺,到时候按马匹数量优劣论价便是,石林何必计较许多。” “不行,这是大事,晚辈一定要向朝廷启奏,务必禁止虎墩兔憨贡马,绝不能让朝廷吃亏。”张宗衡说着就跑出去忙他这件大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1节 扫荡 王象乾与宋统殷对视一笑,随他去吧,这些京官出身的人最喜欢折腾些无关紧要的屁事,王象乾现在总算把皇帝交给他的事了解了,他该回老家继续歇着去了,其他的事还是让晚辈们干吧。 “献征,你也代老夫向皇上写封奏折吧,把你与虎墩兔憨和议的事详报朝廷,有功之臣要请朝廷议赏,”王象乾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宋统殷不动不动站在原地等着,王象乾果然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说道:“你以老夫的名义保举靖虏游击李榆为靖虏参将,辖制丰州川诸夷。” 宋统殷吃了一惊,连忙摇头说道:“老大人,李游击太年轻了,他刚升了游击就接着升参将,朝廷恐怕不会同意。” “所以老夫才要亲自保举李游击,若论知晓边事利害,朝中诸臣哪个比得上老夫,他们会给我这个面子的,”王象乾接着长叹一口气说道:“老夫这次回家就等死了,可宣大、蓟辽的边事哪会这么容易就解决,老夫要为我大明做长久打算,蒙古人中绝不能让虎墩兔憨一支独大,现在老夫要为大明赌一把,以后有人要骂就到老夫的坟头去骂吧,就看这个李游击有没有出息了,大明早已无力控制边外了,丰州之地落到他手里总比落到其他人手里好。” “晚辈明白了,扶持李游击制衡虎墩兔憨,保我宣大边外安宁。” 察哈尔汗憋了一肚子气离开了杀虎口,他必须赶回旧上都城大帐了,他刚打完仗人困马乏、钱粮两缺,想给明国捣乱都有心无力,不过离开丰州滩之前他还没忘记再见下自己的便宜妹夫,顺便再给明国上点眼药。 “李榆恰,你说的不对,明国还是没有诚意,”察哈尔汗在饮马河边见到了李榆,把这次和议的情况讲了一遍,气呼呼地说道,“本汗想归附,他们不愿意,本汗想贡马,他们推三阻四,答应给的钱也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明国人可能又想敷衍我们,李榆恰,你以后可要提防他们。” “这个我知道,不过这次是他们皇帝下旨和议,他们想不认账也难,等到开春后再说吧,大汗现在还是回去准备过冬最好。”李榆把手一摊,很同情地回答。 “李榆恰,我们是一家人,本汗也没忘记你,这次要岁币我想为你要点钱,可明国太抠门,只肯出一千两银子,”察哈尔汗继续说道,“他根本瞧不起我们,开春后他们不出钱,我们就一起向他们要。” 李榆不说话了,他当然不愿意为这一千两银子跟着起哄,察哈尔汗比明国更抠门,他伸手要钱可以,但钱进了他的口袋还能掏出来? “李榆恰,我们是一家人,你再给我两百石粮吧。”果然察哈尔汗又伸手了,李榆有点火了,这家伙已经把自己当冤大头了,李榆忍住气憋出几个字:“大汗,我也要过冬啊!” 察哈尔汗摆手说道:“李榆恰,我们是一家人,本汗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会白要你的,本汗从鄂尔多斯带回来的几千只牲口都交给你,你替本汗到马市换钱粮,顺便把本汗欠你的粮扣掉,剩下的下雪前一定要给我,本汗信不过明国人,他们的马市太黑,我们察哈尔人又不会做生意,一头牛还换不回两石粮,还是交给你放心。” 李榆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大舅子还是讲道理的,如果是这样,丰州不但不会吃亏,李富贵一伙还会趁机大赚一把,有了好处,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两人谈起话来就和气多了,察哈尔汗对自己这几年的倒霉遭遇非常愤慨,先是大骂明国言而无信、欺辱自己,接着又大骂金国苦苦相逼、赶尽杀绝。 “李榆恰,金国大汗是想灭了我们蒙古,他们今年连续攻打我们的西辽河故地,二月毁了我们的多罗特部老营,五月杀了顾特塔布囊,现在又有消息传来,金国的大汗纠结科尔沁、喀尔喀、敖汉、奈曼,还有喀喇沁这些叛逆再次杀到敖木伦河(大凌河上游),这次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察哈尔的西辽河故地保不住了,等他们在西辽河站稳了脚,一定会对本汗下毒手的,李榆恰,你是从金国逃出来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你,金国要是打来了,你要与本汗联起手来一块打他们。” “喀喇沁也归附金国了,这个消息可靠吗?”李榆大吃一惊,喀喇沁人控制了明国蓟辽长城边外,他们投顺金国,等于给金军敞开了向西攻打丰州,向南越过长城的通道,如此一来,察哈尔、丰州甚至明国都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千真万确,是喀喇沁的喇嘛传来的消息,苏布地这个叛逆在八月派出使团到了沈阳,刑乌牛白马誓归附金国大汗,我们蒙古的这帮台吉、贵人们都是些混账软骨头,只有我们两个才是草原上的英雄,我们联起手来才能打败金国,为蒙古人保住这片祖先留给我们的大草原,李榆恰,你愿意追随本汗抵御金国吗?” “金国人来了,蒙古人都会成为他们的阿哈,绝不能让他们进入丰州,我愿誓死追随大汗保卫家园。”李榆热血沸腾大声高呼。 “好样的,李榆恰,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俺答。”察哈尔汗激动地一把抱住李榆。 十月中,敖木伦河草原,天气越来越冷,绿草如茵的草原开始变得枯黄,这原本是牧人们收割牧草,准备过冬的时节,但突如其来的战乱把草原的平静打破了,大金国的战旗以及归附金国的蒙古各部的战旗在草原上四处飞舞,从敖木伦河到西拉木伦河、老哈河的席尔哈、西伯图和英汤图地方,金军和蒙古铁骑纵横驰骋,所到之处一片糜烂,留居故地的察哈尔部众被扫荡一空——营帐被烧毁、抵抗者被杀戮、财物、牲口被洗劫,沿着敖木伦河成群结队的被俘人口、牲畜在金兵的刀矛威逼下向东而蹒跚而行,天聪二年,大金天聪汗连续发动三次攻击扫荡,察哈尔人在西辽河(敖木伦河、老哈河、西拉木伦河流域被习惯称为西辽河)故地的势力最终被彻底摧毁。 一队骑兵风尘仆仆地从草原深处驰过来,冲在前面的骑士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那匹英俊高大的白马显然马力十足,把其他人甩下一大截,后面紧跟不舍的一个大不了两岁的少年有点不满了,大声喊道:“多铎,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马上就要到大营了,别显摆你的马了。” “十二哥、十四哥,不服不行吧,这匹额鲁送给我的马就是不一样,”多铎呵呵笑着减缓了马速,让多尔衮追上来并马而行,后面的阿济格一脸不高兴地跟上来,多铎对他笑着说:“十二哥,你别老这么愁眉苦脸的,这样见大汗可不好,不管大汗怎么对你,我记你的情就行了。” “就是,你我谁当镶白旗旗主还不是一样,十二哥,你不开心我们哥俩也不好受。”多尔衮也劝道。 阿济格勉强笑了一笑,自从老八当了大汗,两只眼就瞄向他,阿济格也不动脑子,自己还往刀口上撞,先是和老八的宠臣德格类为争夺人口动刀子伤了德格类的人,被老八罚了两个牛录和一千两银子,阿济格不接受教训,接着就在年初闯了个大祸,事情是由多铎的婚事引起的,多铎到了婚娶的年纪,看上了他的表姐、舅舅阿布泰的女儿,可阿布泰是大妃阿巴亥的哥哥,大妃得势的时候他没少找四贝勒的麻烦,老汗和大大妃死后自然要倒霉了,从总兵衔的八都堂之首一下子降职为游击,大汗当然不愿意曾经政敌的女儿嫁给正白旗的旗主,大汗也要插手多铎的婚事,多铎却是个倔脾气非自己的表姐不娶,就向自己的大哥求助,阿济格要为自己的小弟出头,连给大汗的招呼都不打,直接做主让多铎如愿娶了阿布泰的女儿,这可把大汗气着了,他本来就想收拾几个贝勒给自己立威,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他不敢动,头脑简单、人缘又差的阿济格既然送上门,那就不客气了,于是阿济格的旗主帽子没了,镶白旗的旗主换成了听话的多尔衮,阿济格吃了大亏,可连火都不好发,只好跟在多尔衮屁股后面混,而惹出事的多铎屁事没有——大汗也不好意思欺负个小孩,多铎的婚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大汗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敖木伦河边的大营很快就到了,大帐之中诸申文武重臣、蒙古各部台吉们正向天聪汗恭贺,此次扫荡一帆风顺、马到成功,察哈尔主力早已西进,留在原地的察哈尔零星部落无力抵抗眨眼间灰飞烟灭,天聪汗踌躇满志地与众人举杯相庆,他终于熬过了艰难的天聪元年,那一年掳掠宁锦失败,国内饥荒遍地、盗贼四起,米价八两一斗,大金国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英明的天聪汗忍辱负重、励精图治,终于挽救了大金国,天聪二年连续三次征蒙古大胜,天聪汗觉得自己的面子找回来了,他可以昂首回到沈阳。 天聪汗心里高兴,把两个此次征讨蒙古表现出色的科尔沁部落首领满珠习礼、吴克善叫到身边,与儿子豪格坐一起陪酒,这两个年轻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大拍天聪汗的马屁,他们从大金国看到了自己的前途——科尔沁的部长老奥巴这次栽了一个大跟头,大汗召集蒙古各部征讨察哈尔,老奥巴突然发起善心,以同属蒙古不忍相残为由,迟迟不肯出兵,最终派来的也是他兄弟带的数百杂兵,大汗对此大为不满,已经决定回沈阳后一定要处罚老奥巴,于此相对,大汗对表现积极的满珠习礼、吴克善则是赞赏有加,而且声称以后的科尔沁将属于他们这些年轻人,满珠习礼和吴克善当然高兴啦。 阿济格三兄弟直接到了大汗的大帐,天聪汗见到这三兄弟,立即让这多尔衮、多铎坐下,阿济格很尴尬站了一会儿,才在多尔衮身旁找个地方坐下,大汗对多尔衮、多铎很不错,现在的八旗不好指挥,老代善的两红旗、阿敏的镶蓝旗和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常常挑三拣四、阳奉阴违,听话的除了他的正黄旗和豪格的镶黄旗,就是多铎的正白旗和多尔衮的镶白旗,小孩子就是好忽悠,征蒙古这种又苦又累油水又少的活正好让他俩干,当然甜头也得给,多尔衮、多铎年初杀到敖木伦河把多罗特部留守老营的老弱妇孺狠狠蹂躏一番,大汗一高兴给多尔衮赐号“墨尔根代青”、多铎赐号“额尔克楚虎儿”,把这俩小孩乐得屁颠屁颠的,干起活来更卖力了。 天聪汗随便问了几句两白旗扫荡察哈尔人的情况,像以往一样把两个小弟夸奖了一顿,然后才说到正题,此次出兵大获全胜,俘获了大批人口、牲畜,但出兵将近一个月师老兵疲,他准备大赏八旗出征将士和蒙古诸部,然后即刻撤军。 多尔衮立刻表示赞同,金国的国力还是比较弱,如果不是蒙古诸部相助,金国根本无力在千里之外打这么久,大赏是理所当然的,他还称赞大汗英明果敢,一战定乾坤,控制了敖木伦河则打通了与喀喇沁各部的联系,以后无论西征察哈尔还是南讨明国,大金国都游刃有余,明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起来的宁锦防线反而成了他们的包袱。 天聪汗很满意地表扬了几句多尔衮年少有为、聪明伶俐的话,豪格突然插话:“父汗,我从喀喇沁人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土默特出了一个叫李榆的洪巴图鲁,而且是从我大金国流落过去的,他领着蒙古右翼在库库和屯打败了察哈尔人,现在还在土默特川聚起数万人和察哈尔对抗,我琢磨着这个人一定是我额鲁兄弟,额鲁的汉名不就是李榆嘛,图赖也说过额鲁离开乌拉山的时候就说他要去土默特川。” “我也听说了,这个李榆肯定就是额鲁,只有他才有本事打败察哈尔人,”多铎也兴奋地说起来,他向天聪汗恳求道,“大汗,我们把额鲁找回来吧。” 天聪汗当然希望李榆回到他身边,他与金国的贝勒们相斗,最吃亏的就是没有兄弟,而且子嗣不旺,除了豪格以外只有一个庶妃去年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以往他的女人们给他生的儿子一个个都夭折了,一想到这些天聪汗就痛心,他不由得摸摸座下虎皮,这张虎皮还是李榆送给他正元气的。 该让额鲁回来了,他是豪哥的兄弟,也是我的儿子,天聪汗这样想着,开口说道:“本汗想额鲁这孩子流落他乡有两年了,吃过的苦肯定不少,就算有罪也算赎完了,是该派人去找找他了。” 阿济格立即跳出来:“让他回来!我额娘的事还没完呢,不收拾一顿这个奴才,爷就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哥仨中阿济格被八旗中人私下里骂的最多,大家普遍认为大妃的死与这个不孝之子的关系最大,阿济格挨的骂越多就越恨李榆,他觉得李榆才是害死他额娘的罪魁祸首。 这家伙又不动脑子,天聪汗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多尔衮狠狠瞪了阿济格一眼,他没有阿济格那么蠢,害死他额娘的人其实就在眼前,跟李榆有什么关系?但多尔衮对李榆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惧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这种惧怕从何而来,也许他与李榆根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类人。 “大汗,额鲁的事还是缓一缓吧,我们与土默特川隔着四五千里路,中间还有察哈尔人阻挡,联系起来太难,再说如果土默特那个人就是额鲁,他拥有了数万部众,大汗如何安置他呢?”多尔衮小声说道,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但天聪汗心里明白,二王舒尔哈齐、故太子褚英的例子可是摆着呢,他们最终身死名裂还不就是因为势力太大吗。 天聪汗不说话了,这哥俩一直对李榆虎视眈眈,甚至私下派人到过乌拉山打听李榆的下落,显然是想寻机报复,只是李榆早已远走高飞,他们想找也找不到,有这哥俩在,李榆肯定不敢回来,而且多尔衮也说得有理,拥有数万部众的李榆确实不好安置,总不能给他个旗主当吧。 豪格却对阿济格、多尔衮哥俩的话非常不满,站起身就和这哥俩争吵起来,跟李榆关系密切的多铎也愤愤不平地给豪格帮腔,天聪汗这时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封信,挥挥手喝住了四人,他看着信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沈阳来报,刘爱塔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2节 杜帅 刘兴祚今年初就出事了,他与明国东江总兵毛文龙联系的密使连人带信被金军俘获,这回刘兴祚通敌之罪证据确凿,一向器重他的天聪汗想帮也帮不了他,下令将他收禁在沈阳城中准备议罪,可刘兴祚这家伙死到临头还不认账,硬说是别人诬陷他,他那个“四人帮”小圈子里的萨哈廉、库尔缠和达海还拼命为他辩护,库尔缠闹得最凶,坚持认为这是明国的反间计,如果杀了刘兴祚必定惹得明国人耻笑,而大金国的汉官们虽然不敢说话,但也是人心惶惶——刘兴祚的资历、能力还有威望在大金国还是非常有影响的,天聪汗思虑再三,还是暂时放刘兴祚一马,杀刘兴祚在感情上还是不忍心,被老汗视若子侄的刘兴祚从少年时就与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征战,而且天聪汗始终也不愿相信刘兴祚真的会背叛大金国。 刘兴祚暂时没了杀头之忧,但这回的证据比上次复州之变时更充分,想让别人相信他都难,天聪汗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准许刘兴祚回城外家中,但派人看着他,不许他外出走动。不过刘兴祚似乎真的被冤枉了,给萨哈廉、库尔缠和达海等好友留下遗笔,尽情诉说自己的冤屈,然后在家中**而亡,沈阳来的信中说,刘兴祚的死状惨不忍睹,尸体已经被烧得变了形,只能从尸体手上带着的戒指才认定这就是刘兴祚,在场的人无不为之伤感。 天聪汗心里一阵酸苦,爱塔是大金在费阿拉时代的老人,曾经与他们同甘共苦艰辛创业,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看来是真的冤枉他了,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该去看看爱塔,我们撤军吧。” 初冬的榆林城寒风朔朔、草木枯黄,已经接近傍晚,街上的行人却不多,有些店铺虽然还在开张,但也冷冷清清,光顾的客人寥寥无几,只有街口墙角处三五成群的乞丐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偶尔走过的路人,两名骑马路过的年轻人刚在街口出现,就成了乞丐们的目标,一群衣不遮体的孩子一拥而上,脏兮兮的小手立即伸向他们。 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衣袋,另一个年轻人却毫不犹豫地挥起手中的鞭子,怒喝着驱赶围上来的人群,同时拉着同伴快步离开,走出老远才说道:“玉山,这可不是你发善心的时候,被这群要饭的围住,咱俩想脱身就不容易了。” “孟卿,杜帅从辽东回来身体可好?我本想过段日子去拜会他,没想到他亲自到榆林了。”李槐没有理会,而是岔开话题。 “我叔身体好着呢,他是装病糊弄朝廷,好从辽西脱身,就是在宁寨老家闲着发慌。” 李槐心里好笑,大帅干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天启元年朝廷将他由榆林总兵调任辽东,杜文焕不想去,找了个借口到边外河套干了回捣巢的活,引得袄儿都司人入延绥边墙劫掠,调他去辽东的事自然不了了之,那次他被朝廷解职候勘,天启二年杜文焕再次被启用,调入四川总理川、贵、湖广明军征剿水西贼奢崇明,夺下重庆浮图关后,他跟总督张我续又闹翻了,以患病为由拍屁股回家,这可把朝廷惹怒了,以上次的延绥失事罪定了个谴戍,不过杜文焕显然没接受教训,这次被启用后故伎重演,从辽西又装病回家了。 “我叔见到你的信好像有了什么念头,非要亲自来一趟,他就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宏泰字孟卿,大帅杜文焕的侄子,比李槐晚一科的举子,与李槐自幼一起在杜家私塾读书,俩人关系密切,说话也随便,“我叔听说你找到了你们家榆子也是高兴得很,玉山,这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你别把人认错了。” “他就是我弟弟,我把你认错了也不会认错他。” “玉山,你别急呀!我当然希望你找到兄弟,榆子小时候的模样我还记得,挺结实可爱的孩子,就是不爱读书喜欢拿条破木棍淘气。” 李槐离开阳和一路向西,七月底回到了榆林,延绥巡抚岳和声这时已经病倒在床上,他自接任延绥以来就一直不顺利,先是天启六年清涧发水灾,大水一直淹到城墙上,接着中部县又是发大水,水灾过了是旱灾,天启七年陕北大旱,伴随大旱而来的是地震,米脂、中部地震,随后延安、安定再震,今年是崇祯元年,但上天一点不给新皇面子,从延安、平凉以抵西安,开春就是霜冻,然后自春到夏而秋无雨,田间禾苗尽枯,连续两年的灾害造成西北大饥、流民遍地,岳和声再也撑不住了,干脆在床上过一天算一天。李槐去看他时,岳和声毫不客气地责骂了他一顿,西北困局已经无解,你不在他处另谋高就,回来陪我这个要死的老头子干什么,你还是快走吧。 西北的情况确实越来越紧张,西北土地贫瘠、田少人多,地方百姓多以充当吃皇粮的边军、驿卒养家糊口,历来要由朝廷解运钱粮才能维持,俺答封贡后,大明与北虏鞑靼关系缓和,而辽东则随着土蛮东侵以及后来的建州兴起,战事越发激烈,朝廷的注意力东移,大批粮饷输往辽东,西北渐渐淡出视野,三边的榆林、甘肃、宁夏、固原和临洮五镇历年欠饷已达百万,如今又连遭大灾、饥民遍野,各地的民变终于爆发了,七月王嘉胤、王子顺在府谷造反、王左挂、苗美在宜川造反,各地流民群起响应,边墙内外的忍饥挨饿的夷人、汉人也相互串联、蠢蠢欲动,西北的局面越发不可收拾。 西北各地民变的消息不断传来,榆林巡抚衙门和总兵府对此起彼伏的流民造反也拿不出像样的对策,李槐忧心忡忡却又无计可施,这时他听说大帅杜文焕已经从宁远因病辞官回老家休养,急忙写信问候自己的恩主,顺便也把自己找到弟弟李榆的事也说了,本想过些时候抽空到宁寨看看大帅,没想到杜文焕居然到了榆林。 李槐与杜宏泰说着话就到了杜文焕榆林的家中,杜府的家丁一见他俩,就把他们带到书房——李家自李槐的父亲李彪从军时就跟着杜家,被杜家历来视为自己人,这在西北将门中极为普遍,各家将门都有自己一系精兵悍将,有的改姓做了家丁,有的虽未改姓但与恩主也是几代人同生共死、进退一致,犹如一家人一般,李家与杜家就是后一种情况,杜家的事对李槐不需要避讳。 书房里,杜文焕正与两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侃侃而谈,见到李槐、杜宏泰进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自己对着那两个书生摸样的人继续高谈阔论。 杜文焕,万历朝名将杜桐之子、杜松之侄,十六岁即跟随名将官秉忠征战西北,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先后担任过榆林总兵、宁夏总兵等要职,是当今大明最负盛名的战将,西北将门的领袖,也是大明少有的精通文墨的武将,曾著定西大捷诗流传天下,他年纪不到五十正值壮年,高大魁梧、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威严的气势。 “辽东事不可为,我到宁远时,满桂住山海关、尤世禄住锦州、侯世禄住塔山,一字长蛇阵摆开四百里长的战线,处处是漏洞、处处受制于人,这种仗根本没法打,辽东经略王之臣胆子太小,我让他放弃宁锦他不敢,而是想让我总理关外及宁锦一线军务,我没那么傻,这种等着挨打的仗我打不了,王之臣因此跟我翻了脸,又想把满桂调到关外,让我到山海关,可满桂这小子人粗心细死活不肯挪窝,既然如此我还留在辽西干什么,王之臣也算不错,比孙承宗聪明,今年五月终于下决心放弃了锦州、塔山、杏山,”杜文焕说得激动了,站起身边踱步边骂起来:“打仗是我们武人的事,文官们看过几遍《三国》、《孙子兵法》就会带兵打仗?王之臣是我们陕西临潼卫出来的人,还算比较实在,那个孙承宗算什么,一个教书先生一拍脑子就以为懂兵法韬略了,也只有马世龙这种西北混不下去的废物跟他混,他那一套‘辽土养辽人、辽兵守辽土’骗骗皇上还可以,可糊弄不了我们这些边镇打了一辈子仗的人,瞧瞧李成梁和辽东官吏干的混账事,朝廷在辽人眼里算个屁,而且朝廷给的钱也落不到辽人、辽兵头上,不过是找了个幌子给辽西文臣和辽西祖大寿这些地头蛇挣钱罢了,我和尤世禄、侯世禄这些西北人还有满桂这些客将倒像是在给他们打长工。” “这回我随大帅去了趟辽西,朝廷不会算账啊,撤到辽西的辽民不过五十万左右,这点人力既要耕田又要戍守,哪里还谈得上平定辽乱,不过是给辽西将门送去一批部曲佃户罢了,这钱算白花了,还不如把人撤到关内开荒种田,好歹给朝廷增加点税赋。”瘦高个子的书生操着南方口音长叹道。 “永年说得对,这钱算白花了,还是大帅那法子好,放弃宁锦退守山海关,省下来的钱用来练兵,大明强兵悍将皆在我西北,可我三边五镇欠饷超过百万,边军一年拿不到一钱军饷的比比皆是,兵士们穷得典妻卖子、苦熬时日,只要给我们每年两百万两银子,我们西北人就有救了,我们愿意选十万西北健儿替朝廷平定辽患,”另一个身体魁梧的书生一口的陕西话,他说得脸胀得通红,压低声音说道,“我西北男儿自大明立国之初即为朝廷征战四方,死者无算、血流成河,西北人对得起朝廷,可朝廷却对不起我们西北人,如今西北连续两年大旱,田里几乎颗粒无收,朝廷不但不予以赈济,反而催收税赋、加派,百姓无衣无食饿死无数,不得不流离失所、四处逃亡乞讨,这是朝廷逼着百姓造反啊,西北大乱已成定局,西北乱了,大明安能不乱?大帅,你是西北将门之首,你要为西北人找条活路啊!大不了,我们再干一回万历二十年的事。” 李槐和杜宏泰吓了一跳,这家伙倒是什么都敢说,杜文焕狠狠瞪了这个陕西人一眼,陕西人马上闭上了嘴。万历二十年是西北人与朝廷斗得最惨烈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哱之乱”,隆庆五年大明与鞑靼的阿勒坦汗和议,蒙古右翼与大明关系缓和,被阿勒坦汗驱赶到辽东边外的察哈尔人(也就是大明口中的土蛮)则成了大明的主要对手,大明日益困乏的财力也随之转向了辽东,贫困的西北淡出朝廷的视野,失去了朝廷的财力供给,西北边镇官兵越发穷困,为了让自己生存,土生土长的西北将门和边镇官兵由此与朝廷或明或暗争斗不已,万历二十年二月激烈的冲突爆发了,宁夏巡抚党馨克扣士兵军饷、棉布终于把积压已久的怨气引燃了,士兵们在下级军官刘东旸、许朝带领下发动兵变,杀了巡抚党馨及副使石继芳,总兵张维忠交出帅印后自缢,已经退职养老的原副总兵哱脑子一发热,带着儿子哱承恩也参加了兵变,稀里糊涂当了兵变的首领,哱、刘东旸和兵变官兵实际也没胆子造反,把事情闹大后就等着朝廷招安,而西北将领们也推波助澜,借机胁迫朝廷增加向西北投入的粮饷,嘉靖朝名将如云的西北各镇居然无人出头平定兵变,皇帝震怒了,朝廷的文臣发飙了,他们决不能接受一帮军头和大兵的要挟,皇帝和朝廷直接将此次兵变定性为叛乱,从辽东调来李如松、大同调来麻贵,以客军坚决镇压叛乱,宁夏镇的汉夷边军们失望了,他们忠于大明,兵变只是想让皇上能想起他们给他们口饭吃,可换来的是无情的杀戮,西北男儿性格刚猛,既然要打那就打吧,他们面对占据绝对优势的辽东军和大同军,坚守宁夏卫城八个月,直到朝廷大军扒开黄河水淹城池后,这次兵变才被镇压下去,平定“哱之乱”成了朝廷吹嘘的万历三大征之一,但从此以后西北人与朝廷逐渐离心离德了,西北将门也成了朝廷打压的目标,辽东的李成梁、李如松父子则成了大明最耀眼的将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给大明闯出辽东这场大祸的就是这家人。 杜文焕显然不想提旧事,他转移了话题:“伯希、永年,你等虽为商贾,但既遇乱世,胆子就要大一些,眼光也要远一些,如此才能保住自家百万财物,” 杜文焕精神十足,声音洪亮,他这样子哪像是生病,指着李槐、杜宏泰说:“我杜家的两匹千里驹来了,你们应该都认识,大家是一家人,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 “杜府的才俊如何能不认得。”两人笑着朝李槐、杜宏泰拱拱手,李槐、杜宏泰也急忙起身回礼。 这两人李槐都认识,瘦高一点的是南直隶苏州府崇明人沈守廉字永年,身材魁梧的是陕西西安府三原人孙庭耀字伯希,两人都是诸生,但却执掌着各家的庞大生意,两家与杜家也是几代的交情,与杜府经常来往,俩人都与李槐见过面。其中的沈家以贩盐起家,以后又经营长江及沿海的买卖和船运,是南直隶的巨商,杜家祖籍原系苏州府昆山,有这一层关系,俩家自然走得近;而孙家发迹于明初的开中法,祖辈曾在延绥开垦土地经营商屯,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淇改输粮开中为折银换引,商屯土地逐渐荒废,孙家的生意也转向南直隶的南京、苏扬等地,与崇明沈家、昆山杜家发生了联系,几代人下来,实力雄厚的西北边镇将门杜家就与南直隶巨商沈家、陕西巨商孙家裹在一起连成一体。 “玉山,你给我的信伯希、永年都看过了,我们对丰州都很感兴趣,你家小三榆子干得好,大同边外的土地、人口他都有了,最近的塘报上说朝廷已升他为大同靖虏参将,小小的年纪有此作为,我们很想支持他一把。”杜文焕手里挥着李槐给他的信说道。 李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他知道杜文焕历来雄心勃勃,而孙庭耀和沈守廉这些巨商无一不是胆大包天之辈,他们难道要打榆子的主意?李槐犹豫一下吞吞吐吐说:“丰州之地情况复杂,插汉优势明显,我们只控制了蛮汉山周围,人少粮少前途难测,大帅想有所作为不易呀!再说,那个李榆脑子坏了,记不起以前的事,万一他不是我兄弟怎么办?” “我认他,他就是,不是也得是,他有人有地盘而且鞑靼也拥戴他,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我要写信给大同的满桂、宣府的侯世禄、昌平的尤世威,还有西北各将门,告诉他们丰州的李榆是我杜家的人,”杜文焕瞧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李槐,放缓语气说道,“我们不会害他的,你和你大哥,还有榆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与我杜家的子侄有何异?榆子以后要想做大,没个明国的身份是不行的。” “多谢大帅垂爱,只是大帅需要我兄弟做什么?”李槐拱手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3节 奸细 “我要你家榆子给我拿回东胜卫、兴和卫,虎墩兔憨垂死之徒,要是方便就把开平卫也给我拿回来。”杜文焕的话吓得李槐几乎坐倒,大明成祖随手扔掉的三卫竟然要他弟弟拿回来,杜文焕拍拍头上冒汗的李槐轻声说道,“西北人苦啊!三边之地土地贫瘠、人口众多,出事是早晚的,而丰州、河套沃土千里,养民六七十万不成问题,现在边外一片大乱、人口所剩无几,正是趁乱取利的好机会,大明不要的土地我们要,这是西北人的一条活路。” “叔,你想说服朝廷出兵吗?这恐怕办不到,朝廷没这个眼光。”杜宏泰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没说让朝廷出兵啊,朝廷的兵有进入大漠打仗的本事吗?榆子是受鞑靼拥戴的洪巴图鲁,我们只要给他钱给他人,他就能控制大漠,我们用不着跟夷人打,夷人是我们的兄弟,必须把他们留下,有夷人存在,朝廷就不敢随便插手,丰州才会控制在我们西北人的手中,这是盘大棋,前途难以预料,不过我很想赌一把,永年、伯希,你们愿不愿意赌一把?”杜文焕有点得意地说着。 “大帅下注了,我当然要奉陪,我就为西北乡亲赌一把。”孙庭耀立即拍胸脯答道。 “太过瘾了,这才叫真赌,不就是几万两银子嘛,我沈家也跟一把。”沈守廉大叫着凑上前。 杜文焕大声叫好,马上让众人围拢过来仔细商议,杜府书房这次聚会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李槐走的时候已是两腿发软、脸色苍白,几乎是被杜宏泰扶着才出门上了马。 蛮汉山,冬十一月,崇祯元年的第一个冬天很怪,朔风呼啸而来刺骨的寒冷,但雪却迟迟没有下,无雪的冬天往往预示着明年的春寒和大旱,李富贵越来越害怕,自家的家底他最清楚,蛮汉山的粮食储备应付到开春都困难,如果再来春寒、大旱那肯定要饿死人的,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关内的情况更糟糕,西北大旱就不用提了,山西、北直隶和山东今年也有旱情,粮食出现减产,这对于粮食主要依靠从关内输入的丰州来说绝对是个坏消息。 李富贵一发飚,丰州就得抖几下,天既然不下雪,那就继续干活,大锅饭的优越性一定要发扬光大,各千户所、百户所除了老弱病残全部去挖水渠、建水窖,丰州不缺河流,只要把水能引到田间地头,再有大量的水窖收集雪水、雨水,李富贵自信能与老天斗一斗。 丰州蒙汉百姓全部被动员起来,鄂尔泰和那木儿也整天忙个不休,帮着李富贵摇旗呐喊,乌兰、巫浪哈两位夫人走遍了各个千户所,号召部众们积极行动起来,为明年的生存而劳作。百姓们虽然一肚子怨言,背地里把李富贵骂得要死,但看到李富贵那张白白净净的圆脸变得又黑又瘦,也没什么话可说了,道理谁都明白,想活下去就得多干活。 李富贵除了抓生产,还在抓商贸,赵吉被他逼得鸡飞狗跳,现在不打仗,但他也不让赵吉闲着,赵吉和那帮干过马贼的兄弟必须保护通往长城各个马市的商道,而且还要打击窜入丰州的各路马贼和不法商贩,即使察哈尔人进来也照打不误,总之丰州绝不允许别人来抢食,谁想到丰州做生意,必须和他的人,也就是马奇打交道。 马奇现在日子过得美,欠的债还清了,还赚一笔,李富贵为他新组建了商市司,马奇摇身一变当了挂千户衔商市司大使,毕力格、方咨昆当了他的副使——毕力格通商大使的官职没了,但他也没话可说,马奇这个前督标游击简直就是个人精,能力比他毕力格强多了,而且他的千户衔也没变,方咨昆才挂试千户衔。 马奇非常热爱他的新工作,丰州不但给他充分施展奸商天赋的空间,而且还有人给他撑腰壮胆,他一上任就把丰州的走私大业提高到一个新高度,马市在他眼里就是个摆设,随着大批明国官员和守堡官兵被他落下水,大明那道坚固的长城已经挡不住他走私的脚步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出来活动——这家伙一到夜晚就精神亢奋、两眼放光,边墙某个关堡就会为他打开,丰州的牲口、皮张、木材进入关内,而关内的粮食、布匹、生铁则运出关外。马奇的事业发展顺利,他把矛头又指向了大明的央企——太仆寺,煽动关内、关外商人对太仆寺大同、山西分司进行贸易制裁,这个号召得到了商人们的一致拥护,一贯吃霸王饭的太仆寺分司日子很难过,他们为大明担负着收购牛马驼驴的任务,另外朝廷还给他们发了“市本”做生意为朝廷赚钱,以前央企好赚钱,太仆寺的人利用马市不但能给兵部增加一大笔收入,而且个人的腰包也装得满满的,但有了专挖大明墙角的马奇,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李榆对马奇的工作也非常满意,他决定下次打到猎物时,一定要送老马一大块肉,不过还没等他去打猎,老马和方咨昆就找上门来,神神秘秘告诉李榆,他们抓到了一个明国锦衣卫的奸细,而且人都已经被他们绑来了,李榆一见被押上来的人大吃一惊,这人居然是过去在库库和屯开商栈的张世安张老板,张老板见到李榆就大呼冤枉。 “大统领,这家伙就是明国锦衣卫的走狗,我们哥俩在明军时见过他,这条狗过去受命在库库和屯隐藏,现在又混到我们商市司的商队里面,肯定是明国派来监视我们的奸细。”马奇肯定地说,张世安的身份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在宣大总督身边混的马奇和身居参将要职的方咨昆,他俩发现这个锦衣卫出现在自己的商队时吓得要命,俩人都以为是朝廷派人要抓他们了,于是先下手为强,直接把张世安绑了交给李榆——直接下手杀朝廷的锦衣卫他俩还是心虚,借李榆的手杀人最好。 “大统领,明国心怀叵测,竟敢派这个东西来丰州川,老哥替你把他扔出去喂狼算了,神不知鬼不觉,明国丢了人也不好找我们。”方咨昆在这儿呆了几个月,也是开口就把大明叫成明国,他最怕的就是朝廷找他算账,恨不得早点把张世安宰了。 “参将大人,不,大统领,我老张是好人啊!你是知道的,我是锦衣卫不假,可我从没想过害人啊!我就是在锦衣卫混口饭吃,我也得养活老婆孩子啊。”张世安一听说要把他扔出去喂狼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跪倒在地向李榆苦苦哀求。 “老张,你这是怎么回事,快起来,”李榆看到张世安这副可怜样,上前把他拉起,和蔼地说道,“我是大明的靖虏参将,你是大明的锦衣卫,大家是一家人,你用不着害怕,把你的事说清楚就行了。” “对,你老实交代,锦衣卫派你来干什么?”马奇、方咨昆喝到。 张世安很老实,战战兢兢把自己的事交代了一遍,张世安祖上有功,被皇帝赐世袭锦衣卫总旗之职,到他这一辈已是五六代了,总旗职位留给了他,但他们家吃香喝辣的时候早过了,锦衣卫里没人瞧得起他这个穷小子,他在京师混了几年不招人待见,就被派到库库和屯长期潜伏,主要任务是监视板升的白莲教余孽,张世安这一潜伏就是五年多,白莲教众逃亡丰州是嘉靖朝的事,几代人过去了,板升的汉人各过各的日子,谁还信什么白莲教,张世安无所事事混日子,上面的人也好像把他忘了,饷银发了不到一年就不管他了,张世安明白过味来,这分明是人家欺负他没钱没靠山,故意把他打发到关外叫他滚蛋,张世安有骨气,就是不低头求人,自己做起了买卖还讨了个当地人做老婆,日子过得也舒坦,要不是插汉西侵,他这辈子就打算这样混下去了。 丰州大乱之后,张世安逃回关内,这时锦衣卫突然想起他来,派人找到他,张世安这才有机会回到京师,并且把这几年知道的丰州当地情况报告给上官,锦衣卫总算有了点实货向东厂交差,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为此专门召见了他,勉励一番后直接提升他为锦衣卫百户,又把他打发回丰州,任务是监视蛮汉山这帮鞑靼。 张世安交待完后,哭丧个脸说:“大统领,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我回来就是打算继续做买卖,锦衣卫连欠饷都没给我补,我凭什么给他们卖命。” 李榆听着笑起来:“既然你没干坏事,我抓你干什么,你去做你的买卖去吧。” “不行,不能放他走,”马奇、方咨昆两人异口同声说道,马奇解释道,“这家伙说的倒可怜,可锦衣卫的人心如毒蝎,万一他把我们卖了怎么办,那我们哥俩可太冤了。” “老张,我把话说明白,到我这里的人都是我兄弟,也包括你在内,谁想害我的兄弟,我绝放不过他,就是你们锦衣卫指挥使来了也一样,这是丰州不是关内,你自己想清楚,想留在这儿就休想动我的人。”李榆点点头,厉声说道。 张世安立即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害人,李榆冷笑一声道:“你老张只要好好做人,我绝不会为难你,但你要敢胡来,我也有的是办法处置你,明军就要进丰州了,但他们那点本事翻不了丰州的天,我就要去见他们了,你们自己谈吧,谁都不许胡来。” 李榆转身走了,马奇、方咨昆冷冷地瞧着张世安,张世安一头的冷汗,李榆可以放过他,但这两个人一样可以制他于死地,丰州这地方地广人稀,杀个人实在太容易,连尸体都不用埋,一夜功夫就能被野兽吃个干净。 “两位大哥,咱们一块做生意好不好,小弟不才,但边商这一块还是很熟的”张世安急得满头大汗说道,马奇、方咨昆根本没反应,张世安更急了,“大同边墙我最熟悉,守备的官军我也认识不少,我知道几条隐蔽的小路可以到边墙下,咱们可以偷偷挖开个口子,保管能过货物和牲口。” 马奇、方咨昆又是一阵冷笑,这一手他们早干过了,边墙上已经挖了几个口子,而且用砖头、泥土糊了一遍,随时可以打通,这是他们应付突发情况的后手,马奇想了想问道:“老张,你敢不敢贩私盐,你要是敢做这个杀头的买卖,那我们就是自己人,从今以后大家一块做买卖。” “敢,我他妈的什么都不怕,贩私盐就贩私盐,我干了。”张世安也豁出去了,不干点掉脑袋的事,这两位肯定不会放过他。 马奇、方咨昆这才露出笑脸,李富贵的私盐作坊产量小的可怜,一个月也不过几百斤,赚不了几个钱,马奇、方咨昆很大方地把这个掉脑袋的生意交给张世安,这也是他们终身后悔的事,几年之后张世安一跃成为山西、北直隶最大的私盐贩子。 李榆出了蛮汉山大营直奔大同而去,大同巡抚张宗衡又给他找麻烦了,王象乾在与察哈尔和议后就算办完差使回家了,兵部右侍郎魏云中调任宣大总督,魏云中上任后召见过李榆一次,宣读了任命李榆为靖虏参将的诏令,然后就把他打发回去,从此就对他不闻不问,而李榆的顶头上司大同总兵满桂连正眼看他的兴趣都没有,李榆想见他一面都很难,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对李榆倒不错,可惜这家伙自己也是混饭吃的,手里无权无钱,除了陪李榆胡吹一顿什么忙帮不上,对李榆比较上心反倒是张宗衡,把他叫去训了几次话,而且提醒他与插汉虚与委蛇也就罢了,休想脚踩两只船。 张宗衡最近突发奇想,打算派出官吏和明军进入丰州,大同镇上下立即被搅得鸡飞狗跳,巡抚大人想为皇上开疆拓土的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但问题是没有那个官吏愿意去,那地方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哪有油水可捞,而且遍地是蛮夷,哪天被人黑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谁去谁就是傻子,宋统殷也吓了一跳,赶紧写信劝阻,丰州乃蛮夷聚居之地,边远苦寒、衣食短缺,数万夷众以何养之?且无城池壁堡可守,得之既易而守之更难,若犯险据之,恐日后失事之罪可待矣! 张宗衡读完信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从此把派官的念头彻底打消了,但兵他还是要派的,他想以此宣示大明主权、震慑脚踏两只船的李榆,于是通知李榆来大同商议驻军丰州的事。大统领府对此非常反感,鄂尔泰和那木儿就坚决反对,赵吉甚至声称如果明军进入就立即予以歼灭,只有李富贵不把这当回事,不就是来几个明军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他们那副熊样还能翻了天,成祖皇帝在位时的精锐明军在边外都站不住脚,退出了东胜、兴和、开平三卫,现在大同镇的兵来了也是当逃兵的料,不过李富贵强调,明军进丰州可以,但军饷、给养和军械我们一概不管,相反我们还得向大同伸手要军饷,他们是明军,我们当然也是明军啊,他们有军饷,那我们也要有军饷。 李榆到了大同巡抚衙门,张宗衡见到他只是随便勉励了几句,就打发他到大同知府衙门找大同知府马士英和大同总兵满桂去谈,于是李榆又去找马士英,马士英还是老样子,见人三分笑,招呼李榆坐下,又派人去请大同总兵满桂。 大同官员中李榆对马士英的影响非常好,这个人脑子灵不死板,待人处事也比较随和,和他谈事比和张宗衡谈畅快得多,马士英和李榆一边等满桂,一边闲聊起来,马士英突然说起马市的事,太仆寺分司向他告状来了,说他们收不到牛马牲口,可关内却出现大量从关外来的牲口,甚至还有些战马,价格也比他们太仆寺过去卖的低,老马问李榆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榆一脸委屈地说,太仆寺分司收购牲口心太黑,一头牛才换一石多的米,一匹好马连十两银子都不给,丰州的牲口贩子肯定不愿意和他们做生意,谁给的价高他们就卖给谁,这谁也管不着,至于关内的事他怎么知道,太仆寺分司想不通就自己去查吧。 老马笑了,鬼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敢真的去查?他摆摆手说:“这件事就不提了,你那个穷地方不做点生意,人早就饿死光了,该怎么办你自己琢磨,只要不出大事就行。我们大同镇的边商生意做得还不错,宣府镇那边就倒霉,插汉堵住了宣府边外的商道,这帮土蛮又穷又笨,和他们没法做买卖,可苦了那边的边商了,本官在宣府的故友推荐了几个张家口的商人过来,李参将能否给他们行个方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4节 归来 李榆立即起身拍胸说道:“丰州最喜欢大明的商人光顾,大人只管让他们来找末将,在丰州这块地面上,末将保他们生意兴隆。” 马士英大喜,压低声音说道:“本官就先替他们谢谢李参将,晚上本官叫上他们和李参将一块吃顿便饭。” 李榆心里一惊,他想起上次和马士英、渠家祯吃的那顿饭,那顿死吃让他拉了两天肚子,李榆正想婉言推辞,满桂这时到了。 满桂大大咧咧地坐下,挥挥手示意李榆也坐下,然后用奇怪的眼神把李榆打量了一番,脸上很难得地有了笑容,李榆还在奇怪今天满桂怎么突然正眼看他了,满桂开口了:“李参将是榆林杜家的人,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本镇呢?年轻人就是粗心,这么大的事也不说清楚。” 李榆糊涂了,他摸着头说:“不对啊,我姓李,怎么会是杜家的人了,大帅是不是弄错了?” “脑子真坏了!连自己是哪家的都忘了,可怜呀!”满桂很同情地摇头叹息,他收到了杜文焕给他的信,杜文焕在信中把李榆的情况告诉了他,并且请他多加关照,满桂和杜文焕在辽西见过面,不过他们一个在宁远、一个在山海关,关系并不深厚,满桂只知道杜文焕出身和资历非常显赫,是西北的大军头,不是他这种小兵出身的人惹得起的,紧接着他的老友宣府总兵侯世禄也来信了,同样托他关照李榆,而且强调这个李榆也许是榆林下一代人中的翘楚人物,他满桂以后很可能用得上,侯世禄与他可是在辽西的老战友,两人算得上生死之交,老侯兄弟都开口了,满桂自然会对李榆这个后辈另眼相看。 马士英向满桂问清楚后,也吃了一惊,榆林杜家在大明军界声名显赫、位高权重,这个穷小子居然攀上了杜家,看来自己以后也要对他有所关照了。 李榆莫名其妙有了靠山,他和马士英、满桂谈起事来就轻松多了,准备好的讨价还价也没用上。满桂告诉他,这次巡抚大人准备派出一千余步骑到蛮汉山驻防,由一名参将和一名游击带队,不过丰州的事还是由他做主,那两人当他的帮手。李榆提到驻防明军的粮饷补给,马士英很痛快地表示他与巡抚大人商量好了,明军的粮饷、军械全部由巡抚衙门解决,绝不会给吃饭都困难的丰州雪上加霜。 李榆又趁机提出丰州兵也是明军,军饷也应该发,马士英有点犹豫,满桂这时为李榆说话了,李榆既然是大明的参将,他没有军饷,手下士卒也没有军饷,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他满桂也得给部下讨个公道。 马士英想了一会儿才说,丰州既然是实行计丁编户,那些军户你自己解决,你的亲卫营那五百人的军饷可以考虑,但必须与巡抚大人商议后才定得下来,至于李参将本人的军饷,这个不用担心,从这个月开始如数拨发。 李榆突然开口问,这个参将是多大的官?能拿多少军饷? “参将为正三品,你比本官的品级高,本官这个知府才从四品,”马士英笑呵呵地向李榆解释道,“参将月俸三十五石米,月发本色米一石,另外三十四石折色,按一石二钱五分发折色银八两五钱。” 李榆幸福地咧嘴笑了,满桂却抱怨起来:“咱们这里的米价差不多二两一石,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卖到三四两一石,二钱五分一石是哪年的黄历了,朝廷也不知道改改,可苦了我们这些吃饷的了!” 马士英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三人商议完事,满桂先走了,李榆也向马士英告辞,他捂着肚子把上次吃饭拉肚子的事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了马士英,马士英听了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这年轻人太好玩了,老马很体谅地说:“汉民真是吃苦的命啊!既然如此,这顿饭就免了吧,本官叫他们过几天去蛮汉山找你,你记住,为首那人名叫范永斗,山西介休人,在张家口一带有些小名气。” 李榆出了知府衙门,兴奋地对莫日格、陈二柱和刘石头喊:“大人同意给我发饷了,咱们去吃好吃的去。” “咱们去总兵府对面那条街的羊肉铺子喝羊肉汤去,我要喝一大碗还要多加肉。”陈二柱马上回应,那家回回马老头开的铺子他们吃过一回,味道真的不错。 “没问题!” “我不想吃黑面饼子,今天吃白面馍馍行不行?”刘石头问道。 “咱们今天就吃白面馍馍、喝羊肉汤去。” 从大同回来,李榆进了蛮汉山大营,刚到大统领府的门口,乌兰、那木儿就满脸喜气跑来,“榆子,你看谁来了!”俩人说着拉起他就往正堂跑,正堂门外有一人正站在那里,那人又黑又瘦,满脸络缌胡子,身上的破旧衣服上还露着几个洞,眼中噙着泪水望着李榆,李榆注视了那人一会儿,突然惊叫一声扑了过去,与那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巴图回来了,埃不哈河一战右翼蒙古各部几乎全军覆灭,博硕可图汗和白言台吉战死了,而鄂尔多斯的额麟臣济农带领残存的鄂尔多斯部投降,曾经纵横大漠的蒙古右翼三万户完了,巴图带领突围的近万名土默特部众向西海逃亡,在穿越边墙时又先后遭到明国宁夏镇、甘肃镇的明军阻截,被迫退了回来,土默特人被战败、饥饿压垮了,部众们开始各自逃亡求生,巴图拒绝了一部分首领提出的投奔大青山俄木伦的建议——他这位大哥自库库和屯一战后就吓破了胆,躲在山里忍饥挨饿也不敢出来,埃不哈河大战前,博硕可图汗多次命令他前来会合,但俄木伦始终拒绝自己父汗的汗谕,直到大战结束也没有露面,巴图对这位躲在山里等死大哥完全失望了,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懦夫,于是土默特人分道扬镳了,大部分首领投奔俄木伦,而巴图则坚定地向东渡过黄河,直奔蛮汉山而来,他知道他还有个兄弟在战斗,一路艰辛跋涉到达蛮汉山时,他们只剩下不足一千人。 李榆和巴图的眼里都流着泪水,两人久久不愿分开,乌兰和那木儿在一旁也是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鄂尔泰从大堂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顺义王府的宰生布颜图和侍卫官扎布图,他俩也是随巴图一起逃回来的——鄂尔泰本想把布颜图臭骂一顿,可一见这两人的可怜相,他的心就软了,反过来安慰这两个哭成泪人一样的大男人,把这俩人劝住了,门外又有人哭起来,他又跑出来劝李榆和巴图。 众人回到大堂坐下,大家刚说了几句话,巴图突然板起脸问道:“榆子,你回来之前大家跟我说了这儿的事,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投降那个恶毒汗?为什么娶恶毒汗的妹妹?我一直以为你还在战斗,没想到你也会背叛我们土默特。” “我没有投降,丰州必须尊奉察哈尔汗,这场仗不能再打了,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都需要太平。”李榆坚定地回答。 “察哈尔人像饿狼一样凶狠,干尽了坏事,他们杀了我们成千上万的人,抢走了我们的牲口、财物,还把我们的女人分给他们的部众,巴图鲁,我们不可能跟这只饿狼一起相处,我们中间必须有一个倒下。”布颜图神情激动地说道。 “榆子,恶毒汗给你一个大统领,你就把土默特出卖了?你要是胆怯了,可以躲到明国去,我带土默特人打下去,”巴图说着眼冒凶光站了起来,李榆惊愕了,曾经清秀潇洒的青年书生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巴图看到李榆坐着发愣更火了,他手按刀柄喝道,“你不敢干的事,我替你干,我父汗走了,我就是土默特川的主人,来人,传顺义王府本台吉的命令,把那个察哈尔公主抓起来,察哈尔人有不从者立即斩杀,召集我们的部众立即准备与察哈尔开战。” 布颜图、扎布图兴奋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巴图台吉,你不能这样,我们辛苦创业,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你会毁了土默特的!”鄂尔泰拦住布颜图,厉声对巴图喊道,那木儿、乌兰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劝阻。 “这里没有台吉、贵人,我是丰州的大统领,这里的主人是我,没我的命令,我看谁敢乱动!这里的土默特人、察哈尔人还有板升汉人都是丰州人,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们,你也一样,”李榆站起来缓缓走到巴图、布颜图面前,冷冷地说道,“我不怕死,这里没有人怕死,我杀的察哈尔人比你们都多,可我不想打了,丰州人和察哈尔人一样,他们都想活下去,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已经断送了数万土默特人,还想把这里的人全部葬送掉?” “你是汉人,胆小如鼠的汉人,你滚到明国去吧,我们要打下去,杀了察哈尔人,杀光他们!”扎布图冲到李榆面前,两眼流着泪水大声呼喊,他的一家人都死在埃不哈河,他到这儿就是想报仇的。 “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绑了关起来,”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出声的赵吉大怒,莫日格带着陈二柱、刘石头闯了进来,把扎布图按倒在地,赵吉阴冷地指着巴图、布颜图又叫道,“还有他们,把他们和他们带回来的人立即缴械,免得他们想不通胡来。” 莫日格毫不犹豫地从巴图、布颜图身上卸下佩刀,巴图面色苍白一言不发,鄂尔泰和那木儿连连摇头,这位小台吉还以为和过去一样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丰州已经变天了,乌兰急忙把哥哥扶着坐下,小声地责怪哥哥,一直在门外躲着偷听的巫浪哈这时理直气壮地走进来坐到李榆的身旁,朝鲁则雄赳赳地站到巫浪哈身后,巴图到了蛮汉山大营可把他们吓坏了,朝鲁甚至纠结了一帮人手准备应付万一,结果被赵吉看见了臭骂一顿,纠结起来的那帮察哈尔人也被赵吉赶散了,朝鲁只好一个人跑来护卫主子。 李榆叹了口气对巴图说道:“当年待我如父的库鲁大叔死的时候,我跟你一样一心想着报仇,我杀了很多人,可我后悔了,杀人解不了仇恨,只能让仇恨更深,最后会让人疯狂,你这些日子就跟着我,先冷静一下,过几天还有一支明军要进驻蛮汉山,想想我为什么这么做,仇恨其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让自己好好活着,也让别人好好活着,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巴图脑子一片空白,这里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没有谁听他这个顺义王府台吉的,他甚至感到比他小两岁的李榆倒成了他的兄长,而他只能俯首听命。 几天后,大同镇的明军进了蛮汉山,明军的指挥官一露面,李榆就忍不住了,指着明军的参将和游击捂着肚子大笑:“老白、老张,你们两位是不是想我了,非要跑到关外陪我。” “想你个鬼,你这家伙自己倒霉不算,还连累我们也到这里受罪,你知道吗?我和王永强、刘迁他们每天都要骂你八遍。”张传捷毫不客气回应李榆,他身后的王永强、刘迁使劲地对李榆做鬼脸。 “李榆子,老子好不容易升官了,谁想到有了你这个灾星,老子官瘾还没过就被打发到你这里,这是什么事啊!”白显志也是一肚子牢骚。 “两位兄长,这不能怪我,我哪知道会派你们来呀!只能说咱们兄弟有缘分,走哪都遇得上。”李榆上前拉着这俩倒霉蛋边走边聊。 李榆问起这俩人在总兵府、督标的好差事怎么丢了,白显志、张传捷满腹委屈讲了他们的不幸遭遇。 白显志是自己花钱买罪受,大同总兵换了人,白显志知道坐营游击当不下去了,满桂肯定要用自己人,他已是快四十的人了,也想再往上升一步,于是先把大同巡抚衙门和总兵府搞定,再把家里的积蓄全拿出来,又借了一大笔钱,凑齐了五千两银子托人到京师活动——参将一级必须先报兵部武选司,再由兵部报内阁拟票、皇帝批红,这都是要花钱的,也怪大同巡抚张宗衡多嘴,上奏说他久历边事、还曾联络关外的大同靖虏参将一起解大同之围,是有功之臣理应提拔,正好张宗衡也在向朝廷奏报自己打算在关外驻军,朝廷很爽快就给老白一个靖边参将的头衔,然后一脚把他踢到蛮汉山,老白官是升了,也背了一屁股债,而且还得出关受罪。 张传捷倒简单,新任总督魏云中是山西人,大同镇也属于山西承宣布政使司管,他在大同的亲朋故友多,身边的好差事理所当然要安排自己人,张传捷这帮督标老人只有滚蛋,正好关外驻军需要骑兵,张传捷他们就升了一级被派出关驻防。 白显志苦笑着说:“我们这千把兵都是从大同镇各路守军中拼凑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不受上官待见的刺头、兵痞,还有一些本来就是夷兵,没几个老实人,算了,我翻年就四十了,这辈子就这么混吧,麻烦的是我那几千两银子的债怎么还。” 张传捷摇摇头:“我们想混都不成啊,家里孩子还小,得挣钱养家啊,榆子,你是玩骑兵的老手,我把兵交给你练,说不定那天运气好,我也能混个参将。” 李榆严肃地说:“我们这里不比关内,想活命就得练本事,兵必须得练,而且要狠狠的练,就是刺头、兵痞也得让他服服帖帖听号令,我看了你们的队伍,稀稀拉拉、无精打采的样子,中间肯定有不少人打主意当逃兵,不想干的就让他滚蛋,没用的废物一概不要。” 走到大统领前,张传捷突然说:“榆子,我们离开大同时,知府大人叫我们捎几个人过来,有一个还说是你的故人,想给你个惊喜。” 张传捷说完转身拍了拍手,从他们的亲兵队伍中走出几个穿着明军号衣的人,其中一个快步上前走到李榆面前,他摘下毡帽微笑着喊道:“兄弟,你那张虎皮还卖不卖,我想要了。” “二喜哥!”李榆兴奋地抱住那人,他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在沈阳经商的范掌柜范二喜,李榆拉着范二喜说,“我打听过你和你的东家,别人都说你们在张家口,前几天知府大人说你的东家要来找我,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知道你离开金国了,听说蛮汉山有个叫李榆的洪巴图鲁是从金国来的,但我弄不清到底是不是你,刚才我在队伍中仔细瞅瞅才敢确定是你,”范二喜看着周围的明军朝李榆使了个眼色,李榆明白了有些话是不能在这儿说的,范二喜干的可是杀头的买卖,范二喜向身后一指,“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东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5节 商人 “在下范永斗拜见大人。”范二喜身后一人急忙向李榆抱拳行礼,这人三十左右岁,身材不高但很结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身破旧的明军衣服穿在身上也是整齐干净,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知府大人说起过你,范老板不嫌我们这里穷困亲自光临,我们脸上有光啊,二喜哥又是我兄弟,我们是自家人,我介绍个朋友给你们认识,下来我们再详谈。”李榆也还礼说道,然后小声吩咐李富贵几句,李富贵乐呵呵地拉着范永斗和范二喜走了。 众人进了大统领府,热热闹闹地胡吹起来,赵吉和白显志,张传捷他们几个都是性格直爽的人,很容易就谈到一起,孟克、陈二柱、刘石头这几个老熟人也凑过来,大堂里乱哄哄的,鄂尔泰、那木儿跟这帮大兵谈不到一起,客气地打声招呼就走了,巴图想走不敢走,老老实实地陪着——这几天他明白过来了,这里的老大是李榆,他在这里只能跟在李榆屁股后面当小弟。 吃饭的时候,伙夫端上来几大盆萝卜炖羊肉还有水煮山药蛋,孟克又跑去提了几皮囊马**酒,赵吉一挥手说:“这里就这条件,当兵的不讲究,山药蛋管饱,肉就这么多,大家赶快来吃。” 大家一哄而上吃了起来,张传捷边吃边邀请大家下次到明军大营吃羊肉,白参将是个回回,他做出来的羊肉那才叫好吃,白显志则笑呵呵地说:“榆子,你这里怎么不像个官衙,倒像个盗匪窝呀,不过我喜欢,这里躲债挺好。” 李榆一边吃一边答道:“皇帝管不到我们这儿,我们这里无法无天,没有你们关内那么多破规矩,我们这的规矩说到底就一条,谁也别欺负谁,你们在关内那一套别带到这来,鄂尔泰大断事主管律法,他可是认事不认人,犯到他手里,该挨的鞭子一下也不会少,我也帮不了你们,回头请鄂尔泰大断事给你们讲讲这的规矩。” 张传捷漫不经心说道“没事,我们会管住自己的兄弟的,再说我们还有军法官,我们大明军律……” “屁话,到我们这儿就得按我们的规矩办,大明军律算个吊,皇帝来了也得守我们的规矩,”赵吉立刻打断张传捷的话,张传捷脸色一变就要反驳,白显志悄悄拉了他一下,赵吉瞥了他们一眼继续道,“这是为你们好,要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榆看明军军官们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耐心地解释道:“老赵说的没错,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得按我们的规矩办,不仅不能欺负老百姓,而且对手下也要宽厚,明军中克扣粮饷、毒打士兵,特别是对士兵割鼻去耳、插标游营这一套绝对不行,在关内当兵的急了最多哗变闹事,这里地广人稀,有时走几天都见不到人影,被人下了黑手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白显志听了连连点头,指着军官们说:“你们都听清楚了吗?李参将是为你们好,我们既然来了就要入乡随俗,别稀里糊涂惹上事丢了性命。” 吃完饭,白显志、张传捷等人要赶回去看看扎营的情况,向李榆告辞,白显志突然一拍脑袋说,差点忘了件事,巡抚大人拨给你五百只三眼火铳,我们顺便带来了,你叫人去取吧。李榆有点吃惊,我没要过那东西啊,巡抚大人太大方了,可那东西我用不上呀。 白显志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巡抚大人发了疯,一口气打造了七八千只三眼铳,没人愿意要,库房里都堆满了,他给你就拿着,当榔头使也能将就用。” 李榆笑了笑说:“我挑几只装装样子,其他的就当熟铁回炉打造兵器、农具算了。” 张传捷突然冒了句“无法无天的日子真好!”,众人哈哈笑着拱手告别。 快到年底了,天越来越冷,李富贵的水利工程终于停工了,大伙总算可以歇口气,而李富贵似乎和那个张家口来的范永斗很合得来,又带着商市司的马奇和老范那帮人下到各个千户所视察去了,李榆忙里偷闲带着哈达里和另一个叫李察哥的孩子在草原上练了几天骑射,哈达里已经隐约有了库鲁当年的风采,身高力大、弓马娴熟,再过几年肯定是员虎将,察哥就要弱一些,这孩子比哈达里小一岁,身体比较单薄,不过聪明伶俐学本事快,箭的力道不足但射得挺准,莫日格就说这孩子被李富贵耽误了,底子薄了一些只能加劲补了——李富贵是李察哥的继父,李察哥的亲爹死得早,老娘又是个残废,家里日子过得苦,李富贵窜进他们家后,日子才好起来,李富贵虽然鬼主意很多,但确实是个好人,从来没有嫌弃过李察哥和他的瘸腿老娘,不但尽心养活他们一家人,还教李察哥认字读书,其他的李富贵就教不了了,李察哥的骑射是跟小伙伴哈达里学得,起步晚自然底子薄,不过莫日格喜欢他,经常手把手教他,所以李察哥的进步很快。 明军大营建起来了,营区并不大,与李榆的大营相隔只有四五里路,这伙明军有七百骑兵和四百充当辅兵的步卒,张传捷对部队训练抓得很紧,李榆应他的请求专门派出一百营兵帮助他们训练骑兵。赵吉去过几次明军大营,回来就说明军的伙食好,更妙的是还有烧酒喝,非要拖着李榆一起去蹭饭,李榆到了明军大营就被白显志拖着尝尝他的羊肉,白显志的几个亲兵也是回回,做出来的羊肉就是不一样,双方的军官上了酒桌就是一顿胡吹滥喝。 李榆发现人想学坏就是容易,明军和丰州兵接触时间并不长,丰州兵那一套上下级之间没大没小、勾肩搭背、打打闹闹的毛病明军全学会了,现在张传捷也不喊白显志参将大人了,张口闭口都是老白怎么样,老白居然也不生气,还笑眯眯的。带队训练明军的亲卫营哨长拜音图抱怨明军底子太差,怎么训练都不成,还不如改行当步兵算了,惹得几个明军军官把他按到桌子上连灌几碗酒。 拜音图喝得高兴话也就多了,打着饱嗝说:“过去我们草原上的人都说你们明军杀人不眨眼、专门做坏事,可处久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大家都是好兄弟!。” 老白年纪大经历多,马上说出一番道理:“你们这样说我们,我们其实也这样说你们,都是那些狗屁当官的、还有那些吃饱了撑的文人胡说八道,这帮家伙不懂打仗是怎么回事,也从来不会上战场,但就是他们喜欢喊打喊杀,其实当兵的、当老百姓的都一样,鬼才成天想着打仗杀人!” 老白的话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连一向对明国有敌意的赵吉也觉得老白的话有水平,于是大家又把老白按倒灌酒。 李榆和赵吉满身酒气回到大统领府时,李富贵已经回大营了,正和鄂尔泰、马奇一起商量事情,李榆有点害怕,不过李富贵、鄂尔泰似乎并不在意,李富贵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和老马、老范他们下去走了一趟,情况并不好,有些事情该考虑了,你回去睡一觉吧,我们明天再说。” 李富贵说完就招呼鄂尔泰、马奇走了,李榆和赵吉对视一眼,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一大早,李榆、赵吉和那木儿,再加上个当尾巴的巴图早早到了大统领府大堂,很快李富贵和鄂尔泰带着范永斗、范二喜,商市司的马奇带着毕力格、方咨昆就来了。 李富贵简单介绍了各千户所的情况,丰州十二个千户所,目前有四万二千余人口,男丁一万三千余人,人口有所增加,但家底薄得可怜,除了四千多匹战马外,其他牲口只有不到七千只,而种田的男丁只有四千人,明年最多种十万亩地,按今年的收成也就是收六万石粮。 李富贵沮丧地说:“我们可以再多种些土豆、玉蜀黍,但无论如何不够吃,牲口也严重不足,另外我们还必须保持一定的武力,这更要花钱,我和老马、老范商量了一下,我们想生存下去,必须借力。” 鄂尔泰点头道:“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我们死抱着明国的大腿不放,也就是想借明国之力生存下去。” “这远远不够,明国始终视我们为蛮夷,他们会给我们一些援助好让我们还有人活着牵制察哈尔,他们更担心养虎成患,所以还会千方百计限制我们发展,而且这点援助也快指望不上了,明国快走不动了!”李富贵手指上天,加重语气大声说道,“辽事久拖不决、耗废钱粮惊人,西北连年大旱、已成民变蔓延,七月浙江海溢、漂没百姓数万,九月京师地震、伤毁百姓财物无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明这个祸害天下两百多年的狗屁朝廷已经天怒人怨、气数将尽了。” 李富贵的话震惊了所有的人,在丰州人眼里明国始终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庞然大物,是永远不会倒下的,这个李富贵居然说大明气数已尽,李榆有点不高兴了,真不明白李富贵跟明国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好像提到明国他就咬牙切齿,李榆警告道:“老李,明国死活我不在乎,但我绝不会造反。” “我们当然不会造反,造反就是找死,但明国没落则乱世来临,我们必须考虑我们的生存之路了,李念丰,把你想得如何借力之法都说出来吧。”鄂尔泰满脸忧愁说道。 “所谓借力即是内借丰州之地力,外借明国之民力,”李富贵的话除了跟他沟通过的鄂尔泰,其他人听着糊里糊涂,都睁大眼睛看着他,李富贵不禁有些得意,站起身在大堂中间踱着步大声说起来,“我丰州乃苦寒之地,农耕亩产过低,养人有限,而畜牧又极易受天灾影响,难以稳定,所以无论农耕、畜牧都无力支撑丰州的发展,但我丰州有的是咸水海子可以煮盐,有的是铁、煤矿藏可以制铁,我丰州也是联接明国通往喀尔喀、西蒙古以及辽东的商道,我丰州既有盐铁之利又有商路之便,则工商之势尽得,明国张太岳公曾言‘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所以丰州应以农牧工商并重,厚农牧以资工商,厚工商以利农牧,此即借丰州之地力也,至于如何借明国之民力,范先生有些想法,就请他讲一讲吧。” 李榆、赵吉被李富贵讲得云里雾里,幸好有个巴图悄声给他们解释,不过李富贵说的张太岳公是谁就不知道了,赵吉还小声建议是不是该找张老先生当面请教,鄂尔泰恶狠狠瞪了他们几个一眼,低声道:“别找了,是万历年间明国的首辅张居正,早就死了。” “丰州有工商之势,但无工商之实,说句难听的话,你们连口铁锅都铸不出来,所以要发挥工商之势就必须借助外力,也就是我们这些愿意帮助你们的好心人,我老范在张家口一带可是响当当的人,最为乐善好施,看到你们的日子难过,我真的心疼啊!没说的,我帮定你们了,你们缺钱我借给你们钱,你们没工匠我帮你们找工匠。”范永斗站起身朝众人拱拱手侃侃而谈,老范是生意人一口的大白话,李榆、赵吉一听就懂,不过听得大家直皱眉。 “老范,说正经的,你以为老子们是跟你要饭啊!”马奇冲着范永斗喝道,他和范永斗过去就认识,对这家伙从张家口流窜过来抢饭碗一肚子不高兴。 “我老范把大家当做自家人,所以我也得对自家人说实话,丰州的情况确实不好,我是无所谓,帮朋友嘛,但其他商人就不这么想了,人家是来挣钱的,可你们这里的粮食、牲口一律归公、收获上缴、统一分配,老百姓除了得点口粮一无所有,我们来这儿跟谁做生意啊?还有你们与明国的贸易往来都是由老马的商市司独家操办,我们也插不进手啊,那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老范,你是看我眼红了是吧?你到这能比我做得更好?”马奇有些不屑。 “老马,你别生气,你做生意当然是把好手,但你有钱吗?你做过与辽东、喀尔喀的生意吗?”范永斗满脸堆笑答道,马奇不说话了,这个范永斗出身世代边商之家,人脉极广,而且胆大包天,没有他不敢做的生意,如今身家也有几十万,这都不是他马奇能比的。 李富贵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说得对,在商言商,范先生只管开条件吧,我们绝不占商人们的便宜。” “其实哪有什么条件,就是我们几个随便说说,反正丰州的朋友我是交定了,”范永斗还是满脸堆笑,板着指头开始说了,他们首先要求打破商市司一家独大的局面,生意面前大家平等,谁有实力谁来做;其次,他们要求与丰州的各千户所、百户所甚至卫所的个人都能做生意,他们可以在丰州开商栈、设仓库,总之他们自由贸易的权利不能受到限制,而且应该受到保护;最后,他们要求丰州为他们疏通与喀尔喀、金国的商路,必要时为他们提供武力保护。当然,老范也不是占便宜的人,他们可以和丰州合伙制铁、制盐,并提供工匠和工具,丰州为保护他们而出兵打仗的粮饷也由他们全部承担,老范为了表示诚意,提出马上就可以借给丰州一万两银子,而且不收利钱,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 “老范,商市司你就不用担心了,以后商市司不做生意了,专司商市监理、调度。”马奇冷冷地说了一声,李富贵、鄂尔泰已经和他商量好了,马奇以后退出经商,继续当他的商市司大使,他的老兄弟方咨昆辞官接手他那摊子生意,不过马奇暗下决心,以后要盯紧老范这帮张家口商人,绝不能让这帮家伙为所欲为。 鄂尔泰面色冷峻地说:“范先生,你们在丰州做生意我们欢迎,我们当然会保护你们,我们也可以出面与察哈尔人商议,帮你们疏通商路,还可以组织护商队保护你们,但我丰州军不是哪一家的私兵,打不打仗是我们自己的事,这个由不得你们插手。” 范永斗连连点头,他已经够满意了,张家口的生意自从插汉西侵之后一塌糊涂,他们也是被逼急了才往大同跑,能把先来的老马挤到一边去,这已经是占足了便宜。 李富贵与鄂尔泰相视一眼后说道:“我讲讲我们的卫所制的问题,卫所制是我们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的极端措施,土地、牲畜和财物归公,所有人等统一调配劳作,收获的粮食、财物统一分配,百姓戏称之为‘吃大锅饭’,这表面上很公平,实际上却对百姓很不公道,我们比金国还狠,把所有的百姓都变成了阿哈,我们这些为官的可以随意驱使他们劳作,剥夺他们的财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6节 饥民 “不对,在丰州谁也不能欺负谁,这是我始终坚持的,我从未欺负过任何人,也绝不准丰州官吏欺负任何人,我与官吏们一块下地干活、与士兵们一块流血打仗,我们和百姓同甘共苦,老百姓怎么成阿哈了?”李榆有些不满地说道。 “大统领是好人,这谁都知道,所以百姓们真心拥戴你,但实际情况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断事掌管律法,他最清楚。”李富贵摇着头指着鄂尔泰说道。 “念丰说得对,情况确实与我们想的不一样,百姓们被我们剥夺了土地、牲口和财物,实际上做人的权利也没了,下面的千户所、百户所官吏阳奉阴违、欺压良善、克扣口粮、驱使军户的事屡见不鲜,而且干的冠冕堂皇,老百姓为了口饭吃不得不忍气吞声,但干起活来不像以前起劲了,我每个月都下去一趟,鞭子都不知抽打过多少人,可还是没用,现在还只是些夺人口粮、衣物,驱使军户干私活的小事,以后怎么办?我们得考虑长远一些。” “所以要给百姓留一点自主的余地,卫所制暂时要保留,这可以让我们最大限度调动人力、物力应付目前的危机,我们打算允许百姓在卫所田、卫所畜之外,可以自行垦荒耕种、饲养牲畜,所得收获归己,也可以自由买卖,”李富贵转头看着范永斗又说道,“范先生,这回你不用担心没人和你做买卖了吧。” 范永斗正目瞪口呆地发楞,他弄不清楚丰州到底谁做主,李榆是大统领,可李富贵、鄂尔泰甚至马奇似乎也能说话算数,听到李富贵问他,才连忙点头。 范永斗对这次丰州之行的收获非常满意,他们一帮子张家口商人才凑了一万两银子就换来一个巨大的商机,而且迫使丰州为他们作出政务上的调整,他觉得自己太有面子了,马上表示银子三天内送到,正月里就要把买卖做起来,而且他可以把范二喜留下,作为他们的商务代表。 几天后,范永斗一行满意而归,他们走了一天后,雪就下起来了,而且一下就不停了,李富贵仰天长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今年又是春寒,接下来恐怕就是大旱。 李槐这时却冒着风雪来到蛮汉山,他的突然出现让大家欣喜若狂,丰州实在是缺人啊,李榆和赵吉只会带兵打仗,那木儿还太年轻当不了大任,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了,李富贵和鄂尔泰都要累垮了,这回大家把李槐当做了自己人,一致推举李槐为大统领府佥事,行掌书记,参预机要,巴图也沾光当了个大统领府书记。 李槐这次是听了杜文焕的话,辞去了榆林巡抚衙门的差事专程投效丰州的,听说了蛮汉山已控制了大半个丰州,忍不住大声叫好,大帅希望得到的东胜、兴和两卫就这么轻而易举到手了,他把与杜文焕、沈守廉、孙庭耀等人的密谋告诉了大家,不过大家并不领情,鄂尔泰就很不满,丰州是我们的,他们西北人掺和什么。 李槐缓缓站起来说道:“西北已经乱了,大明很快就会面临无底的深渊,而大明将乱,丰州这叶小舟还能独免吗?前面还有重重危机等着我们,丰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盟友。” “不用等了,危机马上就要到了。”李富贵哀叹道。 进入崇祯二年正月,与察哈尔相邻的各百户所相继报告,陆续出现察哈尔人越境,这类报告一多引起了大统领府的注意,大统领府命令各千户所、百户所加强戒备,如有敢于入境抢劫者务必剿灭,李榆也写信告诉自己的大舅子,一定要管好自己的人。但情况很快超出大家的想象,察哈尔人不是来抢劫的,而是来要饭的,赶都赶不走,先是三三两两流窜进来,后来就是成群结队,一直发展到上百人,这些人来源很复杂,几乎各个察哈尔部落的人都有,有的还是被收编的土默特人、永邵卜人和鄂尔多斯人,开始边境卫所还没当回事,给顿饭吃就打发他们回家,可过不了两天又窜回来,卫所被迫出动武装青壮把他们押解回去移交察哈尔官员,察哈尔官员倒是很干脆,当着押解人员的面就杀人,结果送出去的人又被吓回来,丰州境内滞留了大约三四千察哈尔人,而且死赖着不走,这些非法偷渡者无衣无食,更无牲口财物,完全以乞讨为生,每日皆有冻死、饿死者,其状惨不忍睹,边境卫所没办法了,只好请示大统领如何处理。 大统领府内,李富贵不住摇头,当年他也是把人往明国赶,但无论是他李富贵还是明国的官员都没敢动刀子杀人,察哈尔人够狠,这摆明了是把人赶到丰州这边混饭吃。 李榆则是拍桌子大骂,他那个大舅子回信了,信上只字不提接收非法移民的事,而是又开口向他要粮食了,察哈尔汗说,他那里闹饥荒了,冻死、饿死的人畜无数,他每日心急如焚,但也无可奈何,现在能帮他的只有他最信任的妹夫李榆恰,大家是一家人,你那里有口饭吃,就应该帮我一把。大舅子还保证,他正在向明国讨要答应给他的八万一千两银子的岁币,钱一到手一定会考虑多分给他一些。 李榆骂骂咧咧一阵后,又问李槐、李富贵存粮还有多少,李富贵苦笑着说:“榆子,你又要做滥好人了!” “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那些人饿死、冻死,先救人再说,察哈尔汗那里,一粒粮食都不给他。”李榆愤恨地说道。 “我已经查过了,我们的粮食不够,我派马奇、范二喜入关想办法去了,应该能多少弄些粮回来,”李槐这段时间熬得眼圈都红了,他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增加人口总是好事,还是把这些人先就近编入卫所,帮着我们准备春耕吧,多少能让他们有口饭吃。” 李榆无奈地点点头。 李榆不给粮显然惹祸了察哈尔汗,大舅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没过多久察哈尔汗又来信了,直接告诉李榆,他那里的粮快吃完了,明国又开始对他耍赖,答应的钱拖着不给,李榆不给他粮食也行,他派云荣带领五千人动身前往丰州就食,大家是一家人,用不着分你我,云荣以后就做你的宰生,那五千人口也归你了。 李榆差点一头栽倒,察哈尔汗这一手太狠毒了,他活不好也要把你拖着同归于尽,李槐也面色苍白不知所措,他已经无计可施了,李富贵则大笑起来:“察哈尔汗好狠毒,榆子,他已经把你看透了,你知道该怎么办。” “亲卫营集合,随我去阻截察哈尔人。”李榆一咬牙大声喊道,巴图兴奋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黑河的河面上,冰冻得结结实实,一片黑压压的人流踏过冰面,向着南边涌来,他们衣不遮体、步履蹒跚,队伍中除了少量辘轳车和拉车的牲口,看不出他们还有什么财物,人群中不断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和孩子的哭声,青壮们努力地维持着队伍的秩序,但他们显然也疲困之极,只能用嘶哑的声音为人群鼓劲,“大家再加把劲啊!还有一天就可以到蛮汉山,洪巴图鲁是个好人,他会收留我们的。” 前面出现了红底黑鹰旗,终于找到洪巴图鲁的人了,人群发出欣喜的笑声,这面曾经让他们为之胆寒的大旗,现在却是如此的可爱,这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不是脚下没有力气,他们一定会欢呼着扑过去。 但是黑鹰旗下的骑兵并不理会他们的热情,而是迅速列成一字骑阵,向着他们抬起了弓箭,对面走出几名披甲的军官,对着他们厉声喝斥道:“察哈尔人,你们已经越过边界,立即退过黑河,再往前者格杀勿论。” “我们冲过去,那边才有活路,洪巴图鲁不会杀我们!”人群一阵骚动后,一些青壮呐喊着带着人流又向前涌去,对面毫不犹豫地射来一排箭雨,箭矢密密麻麻插在他们脚下的积雪中,几名冒失地冲在前面的青壮被射中了,到在雪地上不停地哀嚎,对面的军官再次喝道:“察哈尔人,立即退回去,再往前我们真要杀人了!” 察哈尔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但他们也不愿意后退,就这样与丰州骑兵们僵持着,对面的军官不耐烦了,一挥手示意骑兵向前压,察哈尔人开始乱起来,有些青壮取下了弓箭、举起了棍棒,大步走到队伍前,护住自己的乡亲。 “都不许动手,快停下来!”从人群中冲出一骑,那人使劲地挥着手驰向那面黑鹰旗,他在丰州骑阵前停了下来,手指着军官怒喝道:“你们还认得我吗?我可认得你们,丘显、博尔术,你们两个混蛋,你们竟敢下令射箭,你们睁眼看看吧,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也和你们一样饿着肚子活不下去的穷人,你们忍心向他们下毒手吗?” 丘显、博尔术当然认得这位给他们授过课的云先生,他讲的那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的故事已经传遍了丰州,成了孩子们最喜欢听的故事,丘显脸一红低声说道:“云先生,不是我们狠心,是我们没办法,我们的粮也不够吃,你们来了只能大家一块饿死,云先生,求求你,让你的人退回去吧。” “我们还退的回去吗?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察哈尔汗不要我们,你们也要杀我们,那我们就死在这里吧,”云荣仰天大笑,丘显、博尔术都低下了头,云荣接着大喊道:“但我死前要见见你们的大统领,李汉民,你出来!你别想躲着我,我看见你的飞虎旗了。” 李榆的确是躲在附近,但他看了一眼涌来的察哈尔人,马上命令巴图接替他指挥,他本人肚子不舒服要到后面休息一会儿,没过多久巴图也溜回来了,捂着脸就抽泣起来,嘴里还嘟囔着:“我不干了,我下不了手啊!绰尔济喇嘛说过滥杀无辜是要遭报应的。” 李榆和巴图哥俩就在后面躲着,闭着眼睛等丘显、博尔术这两个前马贼把事办了,但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也不甘心手上沾血,迟迟下不了狠手,倒是云荣的呼喊声传来,李榆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见云荣,云荣一把抓住李榆的衣领,冷冰冰地说道:“李汉民,洪巴图鲁,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心狠,你以为你躲得过去吗?你以为你闭上眼睛,就看不见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 李榆挣开云荣大叫道:“这不怪我,我给了你们粮食,他们应该找大汗和台吉们要吃的,我实在养不起他们。” “我们没有粮食了,粮食都落到了贵人们手中,没人在乎穷人的死活,你知道吗?察哈尔已经在分裂了,阿喇克绰特鄂托克投奔金国了,浩齐特、乌珠穆沁、苏尼特鄂托克投奔喀尔喀了,这些人都是这些逃亡部落的人,他们没有牲口、没有口粮,台吉和主子们扔下他们不管了,没有哪个察哈尔部落愿意养活他们,他们死路一条,只有你能救他们。”云荣仰天长叹道。 李榆低下了头,云荣不理他了,回到察哈尔人的队伍前下马,面对着李榆双膝跪下,把头深深地埋下,察哈尔人见状一个个也跪倒在地,黑河岸边的雪地上一会的功夫就跪满黑压压的一片。 李榆默默地注视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察哈尔人,他们没有人哀求,只是静静等待着对他们命运的裁决,寒风吹过,他们不停地在打抖,人群中还不时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李榆就觉得两眼发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他走到察哈尔人面前,擦了把泪水高声叫道:“察哈尔的兄弟姐妹们,我求你们不要难为我了,我想帮你们,可我没本事,丰州人也在挨饿,我们在一起只能饿死,快起来回去吧,求求大汗,也许他能帮助你们。” 李榆在察哈尔人群前来回走着大声呼喊,可是没人回应他,人们还是默不作声跪在雪地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站起来,那是一个一头白发的老人,他拖起一个孩子缓缓走到李榆面前。 “我认识你,我是浩齐特部的杜汉,这是我孙子乌恩,还记得去宏赐堡出关的路上吗?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凡人,但我想不出你会是土默特的洪巴图鲁大统领,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们也很难,我马上回去,你把我的孙子留下吧,他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干活了,洪巴图鲁不会白养他的,乌恩,你跟着洪巴图鲁,以后他就是你的主子,”老杜汉一把将哭泣的孩子推向李榆,然后回头大喊着,“洪巴图鲁是好人,我们别为难他了,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人走吧。” 老杜汉住着一根木棍踉踉跄跄向河边走去,一些老人也学他的样子把儿孙们留下,自己向回走去,黑河边立刻是哭声一片,李榆再也忍不住了,大滴的泪水落下来,他一把抱住要冲出去找爷爷的小乌恩,大声喊道:“谁也不走了,都留下,要死要活我们一起过了!” 察哈尔人安静下来了,十几堆火燃起来,火上架起大锅,丰州兵将自己的干粮扔进去,这锅热粥也许能救许多条人命。李榆默默地靠在马上,看着欣喜的察哈尔人喝着粥,巴图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旁。 “看到了吗?你想杀的察哈尔人这里有的是,”李榆瞥了一眼满脸苍白的巴图继续说着,“汉人、蒙古人还有诸申其实都一样,拿起屠刀就会变成野兽,放下刀子就是个可怜的好人,你还想杀这些可怜人吗?忘掉仇恨吧!” “你怎么办?李富贵、鄂尔泰也许会骂死你。”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们不就是这样磕磕绊绊过来的吗?” 李榆和巴图带着云荣回到蛮汉山大统领府,大统领府的佥事们都在,李榆低着头把收容察哈尔人的事讲了,李富贵、鄂尔泰哼了一声就转过脸去了,李槐笑了笑安慰他:“别愁眉苦脸了,有人口总是好事,我们的粮食确实不多了,但还有不少山药蛋,凑合到一起应该能捱到天气变暖,到时候总会找到些吃的。” “这位是玉山兄吧,久仰大名了,在下云荣云河洲,”云荣上前向李槐打招呼,又看了一眼李富贵、鄂尔泰说道,”你们也别怪汉民了,他是什么人别人都吃的准准的,我把人带来了,你们按规矩计丁编户吧,这五千人中有一千五百多男丁,应该能增强你们的实力。” “汉民一去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人来了就来了吧,”李富贵点点头,歪着脸对云荣问道,“云河洲,你给我讲老实话,你们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你怎么也来了?这不是塞点人混饭吃那么简单,你不说实话,我就叫你天天对着牛羊讲你那个破猴子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7节 瘟疫 云荣的脸立刻阴了下来,他的泪水夺眶而出,随即大哭起来:“察哈尔完了,没有指望了,大汗已经回天无术,我们只能等着败亡了。” 入冬以后,察哈尔越发得艰难,明国虽然对他们开放了马市,但对贫困的察哈尔人无济于事,他们拿不出多的牲口去马市换回价格高昂的粮食、布匹,靠着李榆帮他们走私才多少有口饭吃,察哈尔汗对此一筹莫展,云荣建议学习丰州的法子,计丁编户、统一劳作、统一分配,把那些作威作福、多吃多占的部落首领的权利集中到大汗手中,以此来度过难关,察哈尔汗当然希望如此,但这个风声刚传出去,察哈尔汗的老婆、兄弟姐妹就联合部落首领们闹起来,生性懦弱的察哈尔汗立刻退缩了,紧接着就发生了几个鄂托克部落叛逃事件,察哈尔的贵人、官员们愤怒了,认为这都是云荣惹的祸,坚持要治云荣的罪,云荣家的帐篷也被他们烧了,云荣只好带着一家人躲进察哈尔汗的大帐保命,察哈尔汗与云荣谈了一夜,认为云荣已经不可能在察哈尔呆下去了,最好是到自己那个宽厚的妹夫那里去,于是察哈尔汗就派云荣带着那几个叛逃鄂托克部落留下的部众到丰州求生——云荣带的人也是苦命人,他们的首领逃跑时带走了家人、奴仆和有牲口、粮食的部众,把走不了的穷人都扔下了,察哈尔官员的想法是把这些人中的青壮分给贵人家为奴,其他人赶走饿死,察哈尔汗这次非常坚定地制止了这一恶行,以削弱丰州实力为由,把这些可怜的部众全部送往丰州。 云荣哭着说道:“大汗对察哈尔贵人们已经完全失望了,就是这帮蛀虫毁了察哈尔,察哈尔没有希望了,大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大汗告诉我说,蒙古想要振兴必须抛弃这些贵人,他是无法做到了,但他希望李榆恰能够做到,如果那一天他倒下了,他希望李榆恰能接过振兴蒙古的大旗,大汗真的是好人啊!他还说他要帮助你们,他知道你们的日子也难,雪化了的时候,他会把威宁海子那边的草场也交给你们放牧牛羊。” 大堂里的人沉默不语,只有云荣痛哭流涕,鄂尔泰叹了口气,走过来小声安慰云荣:“河洲,别再哭了,你能来就好,我们以后一起干,说起来我们也得感谢大汗,他率察哈尔西侵虽然干了不少坏事,但他把我们右翼各部的贵人扫荡一空,这才给了我们机会,如果那些家伙还在,我们也会走博硕可图汗的老路。” 巴图在旁边一听,忍不住脸红了,他是读过书的人,这些日子看了不少,也想了不少,该明白的道理也明白了。 李槐轻轻拍了拍桌子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该打起精神应付危机了,现在我们又有事了,这恐怕比挨饿还可怕,今天中午我们收到急报,东哨的特日格、杨大志报告,他们那里出现瘟疫,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鄂尔泰垂着头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他千户所这几天也会发来类似的通报,草原上每次经过饥荒、战乱之后都会有这种事,去年我们躲过去了,今年该来的还是来了,天气在转暖,瘟疫会越传越广,我们做好死人的准备吧。” “我们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看着瘟疫蔓延吧,必须立即制止。”李榆急切地说道。 “我们无法对付瘟疫,等人死够了瘟疫自然制止了,听天由命吧。”李富贵黯然说道。 “不行,这件事必须马上采取措施,”李榆断然说道,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乌拉山那悲惨的一幕又要出现了,他怒不可遏一脚把桌子踹了飞出去,“老子这回什么都不怕了,就是要和老天斗一斗。” 大统领府的灯光一夜未灭,李榆和大统领府的官员熬了一夜研究对策,第二天一早除了李槐、巴图和那木儿外,李榆和其他人全部下到各个千户所。 这次草原疫情的凶猛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几天之内所有的千户所都报告出现疫情,人员死亡每日剧增,大统领府征调的郎中被派往各个卫所,这些懂医术的蒙古大夫们拿着刀子冲了上去,哪里有险情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而且一出手就拿出他们的看家本领——放血,十几天下来,他们不但没救活一个人,自己还伤亡惨重,十几个勇敢的蒙古大夫光荣牺牲,蒙古大夫败下来,在草原上已经被喇嘛教挤压的奄奄一息的萨满又登场了,萨满们使足全身本领装神弄鬼,依然无济于事,人死的越来越多。 李榆巡视到黑河边的白塔村时,村里的百户达布大叔正拿着棍子驱赶着一帮人离开村子,他的儿子苏和带着女儿琪琪格蹲在路边嚎啕大哭,看见李榆向这边走来,老达布大声喊道:“榆子,你来干什么?快离开这里,村里已经死了二十多口人了。” “大叔,我想看看乡亲们。” “没用的,我老头子经历过几次了,蒙古大夫、喇嘛、萨满都没有用,要死的人总会死的,这病传染的比什么都快,必须把病人和好人分开,榆子,快去啊!这时候可不能手软,要不会死更多的人,还有,死人的东西全烧掉,一件也不能留。” “爹,你带琪琪格走吧,我留下照顾村里人,我舍不得走啊!我老婆、儿子还在村里呀。”苏和大哭着哀求,他的弟弟吉达扶住了他。 “不行,吉达,带上你哥哥和琪琪格走,都别回来,我会照顾好儿媳、孙子的,我老了,什么都不怕,你们留下就是白死。” 李榆在村口来回走了几圈,最后一跺脚上了马,对着亲卫大喊道:“走!回蛮汉山去。” 这场席卷草原的大瘟疫突然降临,很快把丰州推到崩溃的边缘,许多百户所已经失控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亡,而逃亡地则不约而同选择了蛮汉山,那里是救过他们一回命的地方,那里还有他们最信任的洪巴图鲁,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安心听天由命,大批的人流涌向蛮汉山,三万多人聚集在一起,瘟疫又在蛮汉山扩展开,伴随着瘟疫又出现了老问题,存粮快用尽了——大统领府的官员还是太年轻了,年龄比较大的鄂尔泰、李富贵也不过四十左右,其他人都还不到三十岁,最小的李榆、那木儿才二十三岁,他们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没有在一开始下决心就地救援、就地隔离、禁止人员流动,这给丰州带来了更大损失。 与蛮汉山遍地哭声哀嚎不同,明军的营地却显得平静祥和,不时还传出悠扬的二胡声。明军到达蛮汉山驻扎后,开始还不错,军官对下属比在关内时好多了,而且军饷、给养发放也及时,逃兵并不多,可翻了年后,军饷就开始拖欠,关内送来的米面肉菜也只剩下高粱米、黑豆、大白菜了,当兵的不干了,把人赶到关外受罪,还这样欺负人,陆陆续续开了小差,等丰州闹起瘟疫,明军几天内就死了二三十号人,这下子明军乱套了,成群结队地逃往关内,军官不但管不住士兵,而且有的军官也溜之大吉。 做事认真的张传捷把鞭子、军棍都用上了,还是制止不了逃兵潮,他心急火燎地找白显志报告,队伍里的人差不多跑了一半,营中只有不到七百号人了,这下子没法回去交代了。 白显志根本不在乎,拍着张传捷的肩膀说:“小张,有什么好着急的,没事的,派咱们出关驻防本来就是当官的一拍脑袋蹦出来的馊主意,想走的就让他们都走,就算只剩咱们几个了,咱们只要不入关,他拿我们没办法,还得说我们有功。” 白显志拿出他的二胡,大摇大摆到了营中的空地上,找个凳子坐下,悠闲地拉起二胡来,心神不定的明军渐渐被他吸引过来,老白乐呵呵地对当兵的叫道:“儿郎们,想不想听戏文呀?听我白回回给你们唱段梆子戏《杨家将》,那个刘迁啊,你给本官打个梆子。” “山西英雄要数杨家将,忠肝义胆报皇恩,先有金刀老令公,血洒疆场逞英豪,还有六郎杨延昭,雁门关前破辽兵……” 这些戏文,大同边军几乎人人会唱,开始是老白自己唱,后来是大家跟着一起唱,就这样每日明军营门一关,该死的死,该逃的逃,其他人没事就唱大戏,等疫情结束时,老白手里居然还剩下五百来人。 蛮汉山,大统领府,李富贵、鄂尔泰、赵吉等人陆续回来了,他们在下面也无计可施,眼看形势越来越危急,又赶紧回到大统领府凑到一起想对策。巴图和那木儿进大堂时把大家吓了一大跳,两人灰头土脸的,眉毛、头发上都是白灰,李槐说他们俩个这些日子带人烧石灰去了,据说那东西可以去戾气,李槐打算在蛮汉山上大量抛撒石灰。 大统领府把能做的都做了,蒙古大夫派下去了,人员实行了隔离、尸体坚决焚化,石灰撒得遍地都是,但危机似乎已经不可遏制,各千户所报上来的死亡人数达到四千人,亲卫营死了八个,李富贵的匠作营也死了十五个。更可怕的是明国为阻止瘟疫向关内蔓延,封锁了边墙各关口,以往与丰州合伙走私的明军这回也翻脸不认人了,坚决制止丰州人接近关口,而负责与明国通商的商市司大使马奇人影子都见不到了,据说和方咨昆一起逃进关,丰州与明国的联系被切断了。 新任大统领府书记云荣沮丧地说,察哈尔汗来信求援了,察哈尔各部也遭瘟疫重创,每日死人都在一百人以上,但察哈尔人已经不怕死了,饿极了连刚埋下去的尸体都刨出来吃,察哈尔汗希望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援助他些粮食,对察哈尔汗的求助,众人除了唉声叹气只能爱莫能助,蛮汉山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李榆红着眼睛说:“看到乡亲们受罪,我受不了了,是我没本事害了大家,这个大统领我不当了,你们另外推举一个吧,实在不行,大家把库中剩下的粮食、山药蛋分了,我们散伙各自逃命吧。” 鄂尔泰听了李榆的丧气话,立刻怒火万丈,一巴掌就打在李榆的头上,李榆捂着头蹲在地上低声抽泣,赵吉上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怒骂道:“我就看不惯你这窝囊样,你这样子哪做得了大事!” “我本来就不想做大事,你们谁愿干谁干,我不干了!”李榆流着泪走了,李槐与李富贵对视一眼都埋下头去,云荣看着目瞪口呆,为争夺权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他见过的多了,谁会在乎死些老百姓,像这样动手逼着人家接受权柄的事从没见到过。 “巴图台吉,你愿意当这个大统领吗?”鄂尔泰斜眼瞧着巴图,巴图赶紧使劲摇头,他已经看明白了,李榆在蛮汉山折腾出来的这套丰州体系决定了谁做这个大统领都休想作威作福,这只会是个替老百姓受苦受累的活,那木儿也警告过他,不要以为自己是土默特首领顺义王的儿子就能发号施令,丰州之主只能是李榆,其他人想代替他,除非也能像他那样赢得各族百姓的信任,否则李榆就是让位给他,他也休想干下去,鄂尔泰冷笑着说,“榆子确实是个胸无大志的孩子,也没什么乱世枭雄的手腕,但他爱每一个丰州百姓,爱每一个身边的人,我就信任他,这个大统领只能是他,他不干也不行,绰尔济喇嘛已经在路上了,老喇嘛来了会说服他的。” “他要是个枭雄我还不伺候了,老朱家那个祖宗够狠,老子就瞧不起他,”李富贵懒洋洋地说道,“榆子就是看不得人受苦,其实瘟疫在关内、关外是常有的事,人死够了就消停了,我们还是考虑春耕吧,那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这个兄弟从小就是这样,自己吃苦不怕就怕别人受苦,”李槐连忙给弟弟说好话,他与李榆是兄弟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可板升汉人始终认为李榆祖上跟他们一样也是山西人,要不怎么会从金国跑到板升安家落户,跟陕西人没关系,而蒙古人则坚持李榆就是蒙古人,只不过起了个汉名罢了,这在蒙古人中也是常见的,李槐见其他人无动于衷,又转移了话题,“念丰兄说得对,我们不能只想着对付瘟疫,春耕才是大事,明国官府不管我们,但我在榆林时联络了几个巨商大贾,他们一定会来帮助我们的。” 众人眼前一亮,如果有明国巨商帮助他们,那丰州就还有希望,他们打起精神一起商议起下一步的打算。 李榆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寝帐,天已经黑了,夜色中不时传来哭泣声,远处山脚下几处火场的火还在燃烧——火化死者尸身是蒙古人的习俗,板升汉人在关外生活久了也能接受,这几处火场日夜不停地焚烧尸体,整个蛮汉山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乌兰、巫浪哈已经在帐中等候了,博硕可图汗战死的消息传来,乌兰心中充满了对察哈尔汗的仇恨,连带着也厌恶巫浪哈,从此对巫浪哈不理不睬,巫浪哈心中有愧见到乌兰就躲,一家人的关系变得冷冰冰的,但这场瘟疫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一切,看到身边熟悉的人不断死去,两个女人都受不了了,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经历了这场巨大的劫难,亲眼目睹了生命逝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何必让自己始终生活在仇恨之中,俩人的关系逐渐融洽了。 李榆进了寝帐,一头就栽在在毯子上,乌兰和巫浪哈急忙围过来,李榆拉着她俩的手低声说道:“我没本事,帮不了乡亲们,大统领我不当了,明天我就和乡亲们一起干活去,实在挺不住,大家就把剩下的粮食分了散伙吧。” “不行,大家都信任你,你不能抛弃大家,草原上到处是饥荒、瘟疫,你让大家逃到那里去?”乌兰生气了。 “可留在这里大家都会死,我听说苏和大哥家的嫂子、儿子都死了,我受不了了,大家散开了活下来的人也许更多,我不会抛弃大家,只要我死不了,我就一直留在蛮汉山,我会放马打猎,能养活你们。” 乌兰、巫浪哈一起扑到李榆怀里放声痛哭。 第二天,李榆早早地出了门,扛着锄头背着一筐石灰干活去了,孟克、莫日格和几名亲兵吓了一跳,连忙找了件家什也跟走,乌兰带着吉达跑到大统领府报信,鄂尔泰一听气得顿足捶胸,李富贵却不慌不忙劝道:“笃行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秉性,他心里难受,干着活也许好受些,就由着他吧。” “不行,万一他出事怎么办?绰尔济喇嘛应该快到了,只有他老人家才镇得住这混小子,”鄂尔泰指着吉达叫道,“吉达,你带一哨营兵马上去接绰尔济喇嘛,务必把他速速接到大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8节 转世 绰尔济喇嘛天黑前到了大统领府,李榆已被鄂尔泰硬拖回来,正被大统领府的官员们看押着坐在大堂里,乌兰、巫浪哈拿来了饭菜,他一口也吃不下去——今天报来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五千人了。 李榆看见老喇嘛,立即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老喇嘛挥挥手示意鄂尔泰等人退下,然后把李榆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孩子,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草原上每隔几年就会有次瘟疫,从去年开始这里又是饥荒又是战乱,今年的瘟疫来的比往年都猛,这就是报应啊!你已经成了家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一定要坚强些,土默特川的百姓离不开你,你想想我们这里有土默特人、板升的汉人,现在又有了上万察哈尔人,他们信任你拥戴你,所有的人因为你才走到一起,有了这些百姓土默特川才有了希望,你不干了,他们怎么办?草原上已是一片糜烂,他们到哪才能活下去?” 老喇嘛继续说道:“土默特川的喇嘛们都拥戴你,喀喇沁和鄂尔多斯的喇嘛也派人到美岱召联络,表示愿意支持你,我们右翼三万户的蒙古人因为你又有了新的希望,我们还给你送来了二十车粮食和一千两银子,有这么多的人愿意帮助你,一切灾难都会过去,孩子,勇敢一些,你是战无不胜的洪巴图鲁,你必须给信任你的人带来希望。” 在老喇嘛慈爱的劝导下,李榆擦干了眼泪,心中重新鼓起了信心,这时外面传来阵阵嘈杂声,鄂尔泰悄悄进来,瞟了一眼李榆说道:“这混小子打算甩摊子不干的消息传出去了,老百姓都跑到大统领府前要见这小子,看看你干的好事!” “榆子,勇敢地面对拥戴你的百姓吧,记住,你必须带给他们希望。”绰尔济喇嘛一把拉起李榆向外走去。 大统领府外人声鼎沸,来自各处的丰州人络绎不绝地聚拢到这里,李榆不当大统领的消息一个大白天就传遍蛮汉山,也传到周围各个卫所,立刻掀起了波澜,人们不敢相信这消息会是真的,蛮汉山同甘共苦的艰难岁月已经让他们越发地依赖李榆,他们真心相信只有李榆才能让他们活下去,板升的汉人认为李榆是和他们一样流落到塞外的汉人,土默特人认为李榆是草原上救苦救难的蒙古洪巴图鲁,察哈尔人认为只有李榆才会收留他们这些可怜的察哈尔人,明军则更害怕,如果李榆走了,凶性大发的蒙古人会不会把他们抓去当奴隶,人们无法再沉默下去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绝对不能失去李榆,他们要用行动告诉所有的人,在这片土地上,只有李榆才是当之无愧的领袖,其他人休想让李瑜离开他们,就是李榆自己也休想抛弃他们。 当李榆在绰尔济喇嘛和大统领府官员的陪同下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洪巴图鲁、大统领”、“洪巴图鲁、大统领”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响彻夜空,李榆看着拥戴自己的百姓疯狂的欢呼,这有上万人吧,人群中有土默特人、察哈尔人、板升汉人甚至还有些白显志、张传捷带的一大帮明军夹杂在其中,他甚至意外地看到范永斗、范二喜和张世安也大喊大叫地挤到前面,李榆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他不停地向大家挥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土默特川的百姓们,洪巴图鲁还是你们的大统领,他绝不会抛弃你们,灾难终将过去,擦干你们的泪水,跟随你们的洪巴图鲁,重建你们的家园,土默特川希望还在!”绰尔济喇嘛看到李榆还在发傻,上前一步对着百姓们大声呼喊,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响起,老喇嘛与身后的几个喇嘛对视了一眼,他们打算下一剂更重的猛药了,老喇嘛清了清嗓子,郑重地对大家高声说道,“美岱召在几天前举行了一次重要的法会,土默特、喀喇沁还有鄂尔多斯最有佛行的各寺院大喇嘛都参加了,我们确认了一个事实,这是有关我们蒙古右翼各部存亡兴衰的大事,我们必须告诉大家。” 老喇嘛后退一步指着李榆对着大家说:“他把草原上受苦受难无家可归的百姓聚集到一起活下来,他收复了大半个土默特川使百姓回到故土,他与百姓同甘共苦把大家拧成一股劲渡过难关,他是谁?” “洪巴图鲁!”百姓们异口同声回答。 “他不仅仅是洪巴图鲁,他去年到美岱召时,准确地认出阿勒坦汗生前用过的衣服、刀剑,还拉开了阿勒坦汗用过的硬弓,他还认出钟金夫人用过的物件,叫出钟金夫人的乳名‘三娘子’,喇嘛们确认他就是阿勒坦汗转世,佛垂怜受苦受难的众生,派阿勒坦汗转世为洪巴图鲁来拯救草原上的人们。”老喇嘛举起李榆的手大喊道,“他就是阿勒坦汗转世。” 李榆吓得面色苍白,他的确认出过美岱召存放的阿勒坦汗和钟金夫人的遗物,但这些东西乌兰、巴图都不知给他讲过多少遍了,他要是见到东西猜不出来哪就是真傻了,李榆刚想开口辩解,巴图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鄂尔泰朝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带着那木儿、乌兰等人迅速跪倒在李榆脚下,土默特人先是一阵惊慌,接着欢呼着一起跪下,神佛没有忘记他们,伟大仁慈的阿勒坦汗又回到了土默特川。 但是绰尔济喇嘛他们的伎俩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土默特人拜倒了,板升汉人要给他们邻居面子也拜倒了,李榆是不是阿勒坦汗转世对他们无所谓,他们跪拜的是塞外的汉人领袖,察哈尔人却有些乱了,他们可以拥戴李榆,但土默特的阿勒坦汗则是驱赶他们先辈离开故土到辽东边外受苦受难的罪魁祸首,他们无法接受李榆是阿勒坦汗转世的说法,老喇嘛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右翼各部的黄教喇嘛们借此支持李榆对抗红教势力以及察哈尔汗的计策怎么算漏了这帮察哈尔人,这个计策要砸锅了,弄不好还会为以后埋下内讧的祸根。 “伟大神武的达延汗啊!您的灵魂附着在您最聪明勇敢的孙子阿勒坦汗身上,一起转世到人间拯救苦难的蒙古人,愿您吉祥!”巫浪哈突然钻出来,尖声高叫着跪倒在李榆面前,朝鲁这些以前当过她家奴的察哈尔人跟着拜倒,云荣立即反应过来,大叫着“达延汗转世了,察哈尔人和所有受苦受难的蒙古人得救了!”拜倒在地,察哈尔人明白了李榆不仅是阿勒坦汗转世,而且也是达延汗的灵魂转世,这个他们完全接受,察哈尔人流着泪水跪下了,老喇嘛心里松了口气,这个巫浪哈哈屯够聪明,总算帮他把漏洞补上了,不过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一场转世妙计,让阿勒坦汗的爷爷、察哈尔汗的老祖宗达延汗也掺和进来了。 蒙古人拜倒了,范永斗、范二喜和张世安这帮商人从来就脸皮厚,谁能让他们发财就可以拜谁,见周围的人都跪下了,他们也跟着凑热闹,犹豫了一下后马上给李榆个面子也跪下了。白显志和张传捷这帮明军最尴尬,他们中的夷兵毫不犹豫就跪下了,但汉兵则显得不知所措,张传捷低声嘟囔着,这个李榆子也学会装神弄鬼了,把老子傻晾在这儿,回头非找他算账不可,白显志却一屁股坐在地下,使劲拉扯张传捷,低声骂道:“你傻啊?这是什么情形,你想挨刀吗?都别给老子惹事,坐下、蹲下都行。”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大片,人们的头深埋着,不敢抬头看一眼,李榆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阿勒坦汗转世,但他知道自己肯定跟那个草原雄主没有任何关系。眼前的一切让他感到孤独恐惧,他始终厌恶给别人下跪磕头,在金国时他就以行礼吊儿郎当著称,别人都说他是不懂礼数的野人不跟他计较,但他自己明白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想给任何人跪倒,每次屈膝时他都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他不想让其他人因为自己而蒙受这种感觉。 李榆默默地走到人群前,叹了一口气,一把将跪在地上的范永斗拉起,轻声说道:“你们在这个时候来到蛮汉山,我很高兴,这份情我记住了,以后我们行兄弟之间的抱见礼。”李榆与范永斗拥抱到一起,接着又与范二喜、张世安拥抱,刚才还把头埋下嬉皮笑脸地范永斗等人此时却突然有一股热浪涌向心头,眼圈不由得发红了。 李榆走到白显志、张传捷面前,这帮人最滑稽,有坐着的、有蹲着的、还有几个在地上趴着的,李榆微笑着说:“老白、老张,都别装了,想与我做兄弟就站起来,不想就继续在地上呆着吧。” “你这臭小子,成心折腾老哥啊。”白显志笑着站起来与李榆拥抱,张传捷与李榆相拥时还趁机打了李榆一拳。 李榆回到人群前,把乌兰、巫浪哈还有鄂尔泰、巴图、那木儿等人一一拉起,面对众人高声说道:“我知道我是谁,我和你们一样靠打猎、放牧、种地为生,丰州的土地养活了我们,这是我们自己的家园,在这片家园里没有台吉、诺颜这些贵人,土默特人、察哈尔人、板升汉人,还有那些来我们这里的明国读书人、士兵、商人、工匠,我们一起劳作,一起守卫我们的家园,所有的人都是兄弟姐妹,这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平等相处,谁也没有权利欺负自己的兄弟姐妹,丰州一路艰难走到今天,许多兄弟姐妹离我们而去,活着的人更要相互敬重、相互扶持,我们只有拧成一股劲才有希望渡过难关、重建家园,从今天起丰州所有人一律平等,以兄弟间的抱见礼和抱拳拱手的汉礼相待,丰州人要挺直腰杆做人,不对任何人屈膝下跪,不管他是朋友、还是敌人,跪拜礼从此废除!” “大统领圣明仁慈,愿大统领吉祥!”李富贵跟李榆一样讨厌跪拜礼,立即扯着嗓子大喊,鄂尔泰就得李榆又犯浑了,他从来就把李榆当子侄看待,让他给李榆下跪确实有点为难,但也不能轻轻松松就把大礼废了呀,他还指望别人给他下跪啊,但李槐、云荣、赵吉、巴图和那木儿这些年轻人已经在叫好了,他也只好跟着喊好,全场的众人稀里糊涂跟着齐声欢呼“大统领圣明仁慈,愿大统领吉祥!” 丰州的人员太复杂,各族群、部落之间过去都有矛盾,跪拜礼实际成了阻碍丰州融合的一个障碍,过去之所以没闹出什么事,主要是李榆在礼节上从来就不当回事,抓住谁都往怀里抱,李槐、云荣等人都觉得跪拜礼是个**烦,消失了最好。 大统领是阿勒坦汗转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丰州,丰州人仿佛吃了一剂补药,立即精神大振,紧接着一道道大统领府的号令传下来: 各千户所、百户所的人必须即日回到自己的驻地坚守岗位,抵御瘟疫、开展春耕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凡擅离职守、消极懈怠的官员一律就地免职,鄂尔泰恶狠狠地警告官员们,阿勒坦汗转世了,这说明腾格里在看着我们,谁敢欺压良善、偷奸耍滑、多吃多占,躲得过他的鞭子也躲不过天罚。 抗击干旱,充分利用水渠、水窖的作用,保障灌溉、牲畜用水,多种高粱、玉蜀黍,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土地栽种土豆,李富贵提醒大家,不能等和靠,小锅饭吃不下去了,就吃大锅饭。 节约每一粒粮食,群策群力共度难关,李槐循循教导大家,病员要隔离、吃饭要洗手、喝水要烧开、多修茅厕禁止随地大小便,禁止猎食灰鼠、银鼠等鼠类——他听老人们说这瘟疫与草原上的人吃鼠类有关,赶紧下了禁猎令。 发扬蛮汉山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干活的精神,男丁下地耕田、放牧,女人、孩子上山采集,老弱照顾病员,那木儿发动了大规模宣传,他告诉大家,大统领和乌兰、巫浪哈两位哈屯跟大家一样节衣缩食、忍饥挨饿,谁不认真干活就是没良心。 大统领府通宵达旦地工作,所有人都绷紧神经应付目前的危机,绰尔济喇嘛不肯闲着,带着同行的喇嘛到火场日夜诵经,为死者操度亡灵,乌兰、巫浪哈两位夫人不顾染上瘟疫的危险,代表大统领李榆巡视各地卫所,号召百姓擦干眼泪,全力以赴投入到抗疫抗旱保春耕的行动之中,白显志、张传捷也觉得不能袖手旁观了,主动到大统领府领受任务,于是两人的明军和赵吉的丰州兵一起承担起探查军情、封锁道路的任务, 大统领府有了新加盟的李槐、云荣和巴图三个年轻人,给李榆这个草台班子增添了活力,效力提高、政令畅通。范永斗这回来得非常及时,老范进了大统领府就大喊大叫:“大统领,现在你知道谁是朋友了吧,我老范从来就把朋友的事当成自个的事,听到丰州出了事我就往这跑,还好,算来的是时候,粮食带来的不多就两百石,我本想请几个郎中来,可人家都不敢来,听说丰州的瘟疫跟关内的‘疙瘩病’症状相似,都是先起红疙瘩,再全身溃烂而亡,关内对付这病用的是清热解毒之法,我带了两车大黄之类的药材过来,怎么用药你们找丰州的郎中定。” 范永斗这次是真下了狠心,范二喜到关内找到他就说了丰州的情况,他的那帮张家口奸商同伙被吓住了,大家都不愿意到丰州找死去,老范犹豫了几天后下了决心,富贵险中求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丰州的物产还有四通八达的商路让他垂涎欲滴,这块肥肉他一定要吃到嘴里,但他前面还有个马奇在挡路,必须把老马挤到一边去,不过老范也不傻,他还要等待时机,他明白瘟疫最猛的时候就是开始的个把月,他要找疫情减弱的时候才赌这一把,这个时候终于到了,当他听说躲在新平堡的马奇也在蠢蠢欲动时,立即拉上正在关内偷偷卖私盐的张世安,靠着张世安锦衣卫的身份顺利出关,以最快的速度窜到蛮汉山,这一宝让他押中了,在以后的岁月中,他始终受到丰州人的充分信任。 范永斗到了四五天后,马奇和方咨昆跑回来了,马奇终究是舍不得他在丰州的事业,他是个有雄心抱负的人,从来不甘心做个小商人,他想发财更想当大官,丰州给了他独当一面、兴风作浪的机会,他本来不想逃走,可方咨昆的胆子太小,死拉硬扯把他拖到新平堡的孙守备那里,直到瘟疫的势头弱了才溜回来,大统领府对他们能回来表示欢迎,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但马奇看到范永斗已经坐在大统领府指手画脚,身后还有得意洋洋的张世安、范二喜两人,他明白自己必须从头做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99节 官商 大统领府分析了目前的情况,瘟疫已经开始减弱,死亡人数明显下降,最重要的还是粮食和春耕问题,丰州人在忍饥挨饿,这造成人们对瘟疫的抵抗力减弱,很难说会不会再来一轮更猛的疫情,而春耕所需要的种子、农具也是个大问题,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明国,明国至今还在封锁边墙,长期下去丰州会被困死的,李榆决定亲自去一趟大同找巡抚大人求援,李槐也表示要去阳和找宋统殷,李富贵还是不放心各地的春耕,坚持要下去一趟,云荣也认为大批察哈尔人初到丰州,他不下去看看心里实在不放心,于是两人结伴巡视丰州,鄂尔泰则率领其他人留守大统领府控制全局。 事情定下来各人就迅速出发了,李富贵那个瘸腿蒙古老婆听说丈夫要出蛮汉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他们家富贵为大伙的事命都不要了,她也要陪着死活都在一起,骑了匹驴子就跟着上路了。 大同,塞外流行瘟疫的消息传来,大同巡抚张宗衡的反应就是关闭各个关口、封锁沿线边墙,死守严防坚决阻止瘟疫传入关内——张翼明和渠家祯两个倒霉蛋上个月已经在京师被斩首弃市,一同被斩首的还有原辽东经略杨镐,这家伙被定成死罪后又在狱中关了差不多十年,这回总算熬到头了,原宣大总督张晓也没跑掉被定了个谴戍,小皇帝够狠,这时候出事就是往刀口上撞,在张宗衡的督促下,这个命令以前所未有过的速度迅速执行下去,守边明军和各地青壮这回不计报酬,自觉自愿就上了边墙,对往来于边墙内外的人许出不许进,连当逃兵回来的明兵也被坚决地挡在边墙之外,害得这帮家伙在边墙下四处流荡,靠向边墙上的人乞讨度日。李榆到了得胜口也被挡在关外,他拿出了靖虏参将的印信费尽了口舌,最后还是得胜口守备看在老关系的面子上才把他放入关内。 张宗衡得知李榆来找他的通报,马上猜到李榆来找他干什么,让他的家丁告诉李榆,他们家老爷公务繁忙顾不上见他,有什么事可以找他的了会儿话,李榆心里有事就告辞了,在大同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一抬头看见知府衙门,李榆心里一动,这个大同知府马士英为人和气、又很能干,也许他能帮自己想些办法,于是就又去了知府衙门。 马士英还是老样子,见人三分笑,李榆一到就被他拉到书房里问寒问暖,老马就是比张宗衡会做人,李榆心里一热就把一肚子苦水倒出来,老马听了也不禁地唉声叹气,发自内心地表达了对丰州百姓遭受苦难的同情。 李榆红着眼圈说着:“现在死了六千多人了,最近这几天死的人才少了一些,但每天也得有三四十个,要不是吃不饱饭肯定死不了这么多人,今年的春耕开始了,口粮少我们可以勒紧肚子忍一忍,缺少农具、种子可是大事,巡抚大人不见我,总兵大人帮不了我,我只好来求大人了。” “汉民啊,本官也帮不上你,”马士英摇了摇头,李榆的头一下子又垂下去,马士英沉吟一会儿又说道,“京师太仆寺来人了,他们想见见你,本官知道你们和太仆寺积怨甚深,你向关内私自贩卖牲口的事瞒不住他们,你如果跟他们谈得好,也许他们可以帮你。” 李榆糊涂了,丰州与大同太仆寺分司从去年僵持到现在,谁也不肯先低头,丰州早已经把太仆寺甩开,干起了走私贩私的勾当,虽然李榆一直推脱跟自己无关,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榆才是幕后的黑手,李榆估计太仆寺的人杀自己的心都有。 马士英微微一笑说:“汉民,你别以为大明的官员都是死心眼,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大家讲的是和气生财,你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自然会恨你,但如果你能带给他们财运,他们马上就会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与他们断绝交易,朝廷向他们要马,他们交不出来,但你身居塞外手里又有兵,他们奈何不了你,所以只好跟你讲和,你再给他们些好处,这帮人帮你一把也是有可能的。” “就依大人吧。”李榆无可奈何说道。 “好,晚上咱们一起吃顿饭,从此了解恩怨,今后大家一起为朝廷效力,这次你可不能跑了,拉肚子也得吃这顿饭。”马士英大喜,立即叫仆役通知太仆寺的人晚上赴宴,李榆真有点奇怪了,这家伙八面琳珑跟哪条线的人都勾搭上,应该是饭局不断,怎么还这么瘦呢? 夜色将至,马士英就换了便服与李榆结伴赴宴,一路上马士英一直告诫李榆,一定要注意吃相,绝对不能死吃硬涨,更不能舔盘子,今天对方出面的是京师太仆寺的一个主事,别看这家伙官不大,但也是天启初年的进士,长期分管山西、大同两镇的马市,胆大豪爽又精明强干,在两镇马市上是响当当的人物,江湖人称“大老王”,这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大同是边镇重地历来商贾云集,到了夜晚各酒楼娼寮张灯结彩比白天更热闹,离知府衙门几条街的一家酒楼此时车水马龙、宾客盈门,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嬉笑着把客人迎进门去。马士英看来是这里的常客,刚一露面就有几个妖艳的女子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气围上来,老马也不客气,与这些女子搂搂抱抱就进了酒楼,穿着一身破旧夷服的李榆和他身后的莫日格、陈二柱、刘石头等几名亲兵却无人搭理。 李榆一路打着喷嚏就随马士英上了楼上的装饰华丽的雅间,太仆寺的人就是气派大,把一层酒楼全包了,李榆跟着马士英进了雅间,各自的亲兵、随从都留在门外侍候。雅间里已经有几个身着便服的人等候,酒桌正席坐着一个留着大胡子、五十左右的高个胖子,马士英叫了声“王大人”就对此人躬身施礼,又指着李榆介绍说这位就是李参将,胖子也紧忙对马士英还礼,但对李榆理都不理,随后两人携手一起入座,雅间里的人也各自入席,众人笑呵呵地谈起来。 李榆被晾到一边无人理睬,自己也悄悄找个地方坐下,他的屁股还没坐稳,那个胖子的随从就瞪着他纷纷叫起来“你这厮好无礼数,谁叫你坐下了”、“大人在此,你还不快通名报姓拜见”…… “他是夷官,不懂礼数,诸位切勿见怪。”马士英紧忙说道。 “我不是夷人,我是汉人,我老家在榆林,”李榆却被激怒了,一拍桌子怒吼道,“我是朝廷的三品参将,你们是几品官,你们才该通名报姓拜见我。” 胖子的随从们更火了,这家伙一个粗鄙武夫也敢道:“你有什么可吃亏的?我大老王不理你,你就是挑着私盐、硝石过关,我看谁敢管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0节 借债 大老王把话说到这地步,李榆再傻也听懂了,这帮人与马奇、范永斗一样都是削减脑袋来挣钱,朝廷的事只是个托词,李榆突然笑了:“马大人、王大人,你们该早说清楚啊,费这么大的劲,我还以为你们要找我麻烦呢。” 马士英和王主事也松了口气,事情基本谈妥了,两人相视苦笑,不是他们没说清楚,是这小子太笨,以为大明的官都是公事公办,这要换个聪明点的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事情一明了,三人立即成了同伙,躲在茶室里又商量了一阵,不过李榆实在太笨了,马士英觉得还是得找个明白人谈清楚细节,李榆挠着头说,我二哥李槐正在阳和,要不找他再谈谈。马士英气坏了,你倒是早说呀,要是知道李槐也在关内,我们跟你还费什么口舌。 马士英要求李榆立即派人去找李槐,务必要他到大同一趟,李榆自己也不能跑了,这桩买卖最终还得由他来拍板,大老王也慷慨地表示,李榆在大同的花销就记在大同太仆寺分司的账上,甚至暗示李榆如果闲得无聊,可以找几个大同姑娘谈谈心。 两天后,李槐由陈二柱带着找到李榆,哥俩一见面,李槐就垂头丧气地说了到阳和的情况,魏云中接任宣大总督后,宋统殷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个魏大人为官清正,属于东林党一系的人,一贯瞧不起奸佞小人,魏忠贤大权在握时把他赶回了老家,直到崇祯元年皇帝清除魏忠贤势力后才被重新启用。宣大三镇属于北党的老窝之一,像张晓那样跟阉党拉拉扯扯、首鼠两端的人大有人在,魏云中对这帮人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看,宋统殷也不幸属于此列,所以宋统殷和魏云中处得并不好,基本上说不起话。宋统殷带着李槐去见总督大人时,李槐话还没讲几句,魏云中就不耐烦了,摆起架子对他讲了一通华夷之辨的道理,还责问他身为举子为何甘愿投效北虏,李槐被教训了一顿面红耳赤出来,什么事也没办成,最后还是宋统殷想办法凑了两百石作马料的黑豆给他,总算没有空手而归。 “这个魏大人是个清官,认的是死理,我们丰州人在他眼里都是心怀叵测的北虏,他根本不愿意正眼瞧我们,以后我们指望不上阳和了,”李槐摇着头说,接着他又鼓励李榆,“我们丰州川这次做得最好,看样子死的人也就七千来人打住了,听宋大人讲宣府边外的插汉这回可惨了,至少要死两万人,蓟辽边外的哈喇嗔(喀喇沁)也没逃过此劫,要不是二三月份蓟辽督师在高台堡许他们粜米,他们全族崩溃都有可能。” “不对呀,喀喇沁去年八月就归附金国了,明国怎么还同意他们粜米?再说他们比我们还穷,从哪找钱找牲口粜米?明国可真怪,有粮食不给我们却给归附敌国的部落。”李榆很不满意地嘟囔。 “谁知道呢,朝廷的事咱们也弄不清楚,算了,这事跟我们没关系,陈二柱跑来找我说,大同这边有急事要谈,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榆这才把与马士英、大老王谈的事说了,李槐听了大喜,马上拉起李榆就兴冲冲地跑去找马士英。 李槐一到,所有的事都好谈了,李槐见多识广,从来就不是书呆子,马士英更是八面琳珑、左右逢源,大老王当大明央企高管多年,圣贤书也许忘了,但生意经绝对吃透了,大家在一起讨价还价、争争吵吵一番,皆大欢喜达成一致,大部分时间在当木偶的李榆最后宣布成交。生意大功告成了,大老王又要请大家一起吃饭,而且一个劲抱怨李榆不肯替他花钱——李榆这两天住到了白吃白住的大同总兵府馆驿,除了没事找王牧民这个跟他一样的土鳖聊聊天,哪里也没去,他有自知之明,大明当兵的地位低,他们这种夷兵的地位就更低,连娼寮里的**都不愿意陪他们,但大老王对此很不满,一定要拉他们到大同最好的酒楼喝花酒,于是他们又浩浩荡荡杀向酒楼。 到了酒楼,马士英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也没看出来迎接他的酒楼老板脸色不对,闷着头就往楼上最好的雅间而去,这地方他太熟了,老板、伙计连同陪酒的粉头几乎都认识他,上了楼他才发现自己的宝地已经被人先占了,对方的势头似乎也不小,门外站了十几个随从,其中五六个膀大腰圆、面露凶相的显然是保镖。马士英立刻就火了,大同城里除了大同巡抚他就是老大,竟然有人敢抢他的宝地,劈头盖脸就把酒楼老板一顿臭骂,酒楼老板战战兢兢解释,他们哪知道知府大人今晚要来呀,有几个外地客商看中了他常去的雅间,又给足了银子,他们也不好阻拦啊,酒楼老板一边解释还一边偷眼瞧那几个保镖摸样的人。 马士英更火了,指着酒楼老板叫道:“胡老板,在你眼里本官还不如那些客商手里几个破钱?本官今天要宴请贵客,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即把人轰走给本官腾地方。” “对,把人立即轰走!”大老王也觉得没面子,跟着马士英大叫。 老板被逼得要哭了,只好又去央求雅间里的客人,不一会儿老板就被客人轰了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怒气冲冲走出雅间,大声呵斥道:“一个知府有什么了不起,谁也得讲个先来后到的道理,我倒要看看是那个狗官这么张狂。”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辱骂朝廷命官。”马士英、大老王立即跳起来,他俩身后的家丁、随从也上前跃跃欲试,对方的几个保镖也不示弱,马上卷起袖子围过来,看这样子像是要动手了,一直拖在后面的李榆和李槐哥俩对视一眼,只好摇着头上前劝解,不过李槐一见那个书生就立即睁大了眼。 “杜孟卿,怎么会是你啊!” “李玉山,你不在关外跑大同干什么?” 杜宏泰突然出现让这场风波迅速平息,雅间的沈守廉、孙庭耀很快也出来见礼,大家各报名号、相互介绍之后,马士英暗吃一惊,杜家人到大同了!这种西北军头最好别惹,而大老王更是吃惊,他拿着朝廷的“市本”走南闯北经商多年,孙、沈两家的名头早听说过,这可是大明的巨商啊,与朝中权贵多有瓜葛,他们不在江淮老窝呆着,跑大同干什么?难道要来抢生意。而孙、沈二人一听对方的身份是大同知府和太仆寺掌管山西、大同两镇马市的主事,眼光也一亮,这两个家伙品级都不算高,但却是手握实权以后用得上的人。双方都有了结交对方的心思,马上就成了自己人,相互谦让着一起进了雅间同桌共饮。 杜宏泰陪着孙、沈二人到大同已经大半个月了,本来按照杜文焕的安排应该立即出关找李槐,可孙、沈二人一听丰州闹瘟疫立即就躲进大同城再也不肯向北挪一步了,扔钱他们无所谓,但对自己这条命看得更重。俩人的生意大部分在南直隶、浙江,大同还没来过,这座边镇名城商贾云集、街市繁华,吃喝玩乐样样具备,与苏杭的柔风细雨相比别有一番风韵,孙、沈二人大呼好玩,一头就栽进大同的花天酒地之中,杜宏泰也乐得干起了“三陪”——陪吃、陪喝、陪玩,三人几乎将丰州的事抛到脑后,却不想在这儿遇到李槐、李榆两兄弟。 几杯酒一下肚,杜宏泰就话多了,指着李榆说:“没看到你之前,我还在想玉山会不会脑子一热认错了人,可自你在我面前一站,我就认准了你就是小三榆子,你小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还记得不?你小时候还拿棍子打过我,我叔可说了,让你找机会回家看看。” “是杜帅吗?可我记不起他了。”李榆挠着头说。 “所以才让你回家看看,你的脑子坏了,我叔就是要你记起自己还是杜家的人。”杜宏泰不屑地回答。 “李参将原来是杜家的人啊!难怪如此了得,以后到京师就找我大老王这个同乡,咱延绥人厚道啊!”王主事今天特别高兴,生意谈成了,又结交了有钱有势的朋友,对李榆这个小同乡也是另眼相看。 酒席上讲的几乎都是陕西腔,马士英这个贵州人有点插不上话,幸好还有个沈守廉陪他说话,两人谈得还挺投机,马士英问道:“永年到大同有何贵干?可否需要本官尽力?有事尽管开口,本官一定鼎力相助。” “来玩来了,”沈守廉笑呵呵地说,看到马士英一脸惊愕的样子,又接着说道,“确实是玩来了,学生打了个赌,随手扔点钱搏个尽兴。” “怎么个赌法,永年说来听听。”王主事来了兴趣。 “学生和伯希兄打算一起扔四万两银子到丰州滩,就赌这小子能不能成气候,赢了一本万利,输了就赔光这四万两,”沈守廉指着李榆笑着说,“怎么样,两位大人跟不跟?” 马士英和王主事倒吸口凉气,这两个家伙太有钱了,四万两说扔就扔,李槐和李榆也吓了一跳,这可是一笔巨资啊,这俩人发疯了吧。马士英偷眼打量一脸惊愕的李榆,这傻小子运气太好了吧,权贵、巨商都要来帮他,人不可貌相啊!王主事却在想,丰州有钱了,我怎么才能把他们的钱赚到手。 李槐虽然事先知道杜帅安排他们出钱援助丰州,但也没想到这俩家伙随手一扔就是这么多银子,他有点心虚了,小心翼翼地问:“伯希兄、永年兄,你们不是开玩笑吧?你们先说清楚,这银子你们总不会白给吧?” “我们凭什么白给银子?我们俩是在赌,但你兄弟只能算借。”沈守廉毫不犹豫回答。 “对,就是借,两年为期,借四万两还八万两,我们也不能白冒这个风险不是,就看他有没有胆量借。”孙庭耀冷冷地说。 李槐大吃一惊,杜帅在榆林召集大家商议时说的可是援助,这俩家伙到了这儿却是放高利贷,而且利钱收的如此黑心,他狠狠瞪了杜宏泰一眼,却看到杜宏泰似乎也有点发傻,马士英与王主事相互会意一笑,黑,真黑,果然是奸商,连穷光蛋也不放过,我说怎么天上突然掉馅饼了。 “两位先生,丰州太穷,这笔钱我们还不起。”李榆胀红脸说。 “还不起没关系,你们丰州有的是土地、草场还有牛羊牲口,没钱就用这些抵债,我们绝对按质论价,不会占你们的便宜。”沈守廉乐呵呵地说,“当然,你可以赖账不还,我们拿你也没办法,如果这样我们也认了,不过边墙内外都会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土地、草场还有牲口都是老百姓活命的依靠,你们休想算计。”李榆压住怒火冷冷地答道,李槐坐不住了,拉起李榆又指着一脸窘状的杜宏泰说:“榆子,这钱我们不借,我们回蛮汉山去,杜孟卿,你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儿继续花天酒地?” 杜宏泰答应一声,急忙跟在李槐屁股后面,他们向外走了几步,李榆突然停下了,犹豫了一会扭头向孙、沈二人问道:“孙先生、沈先生,我们丰州有煤铁、木材、咸水海子,就是我们不会弄,这些你们要不要?” “当然要啊,只要是能变成钱的我们都喜欢,”沈守廉向孙庭耀笑了笑,“你们不会弄不要紧,我们有的是办法变出钱。” “好,成交,拿银子吧!” “银子好办,只要我们俩一发话,两天之内就可以在大同筹到,不过,我们得先立字据,万一你以后不认账怎么办?”孙庭耀笑眯眯地回应,又向马士英、沈守廉拱拱手道,“学生想请两位大人做个见证,两位大人可否赏脸?” 大老王一口答应,他已经在考虑怎么赚丰州的钱了,机警的马士英心里却在想另外的事,这笔银子对大明来说真是九牛一毛,在大明官员眼中根本不算个事,但到了丰州那帮穷光蛋手中就能派上大用场,他已经察觉到这两个奸商的真实目的其实就是丰州的盐铁,只不过他们故意施展手腕让李榆自己提出来,这帮无法无天的人以后凑到一起会折腾出什么?对大明朝廷究竟是福是祸?这些真不好说呀。 马士英还在犹豫,大老王却不耐烦地催他了,他的心一横,算了,这些人都不好惹,大明朝廷又不是我家的,犯不上为朝廷得罪人,大老王都答应做见证了,自己也不能推脱。 字据很快理好了,孙、沈二人马上画押,大家都望着李榆,李槐悄悄地说:“榆子,你可是要想好啊,这两人都不简单。” “我还有选择吗?有这四万两银子也许两年内饿不死人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李榆长叹口气重重地按下手印。 孙、沈二人做事也是雷厉风行,依靠两家的声望、实力,一天时间即从大同富商那里筹到银子,大老王还亲自出马陪着李榆一行从得胜口出关,关口的明军就当没看见,几车银两顺利出关,在前来接应的亲卫营护送下送往蛮汉山大营。 大老王回到大同城里就召集山西、大同两镇的马市官员到酒楼喝花酒,大老王明确告诉大家,现在大明天灾人祸,经济形势严重恶化,朝廷手里没有钱,以前每年都給太仆寺的“市本”也不发了,俸禄能不能发也难说,皇上已经采纳了刑部给事中刘懋的上奏,下决心裁减驿站,很快那些倒霉的驿卒就要回家挨饿了,马市这帮人要想保住饭碗,就不能向朝廷伸手,以后大家必须靠马市自己养活自己,所以大家应该更加努力,因为现在我们要为自己挣钱了。 大老王要求大家必须转变官商思想,把客户利益放到第一位,借太仆寺这块大明央企牌子使劲为自己赚钱,他特别以丰州作为一个案例,告诉大家乱世之中想捞钱就必须削减脑袋寻找商机,客户资源始终是紧缺的,而且所有的人都要争夺,所以要有发展的眼光,不仅要会寻找客户、争夺客户,还必须学会培养客户,比如他为两镇的同仁就培养了丰州这个客户,这个客户发展得越好他们就越有钱赚,而且长期有钱赚,所以支持丰州的发展就是保大家的饭碗。 大老王最后激动了,跳起来大喊:“要想靠马市讨生活赚钱,就要胆子大,赔钱的买卖没人干,杀头的生意抢着做,管他朝廷的条条框框先把钱赚了再说,发财才是硬道理。” 大老王的家丁们立即带头高呼:“发财、发财,大家发财!” 与会的马市官员在大老王的鼓动之下,一个个摩拳擦掌、热情高涨,会议在一片“发财、发财,大家发财!”口号声中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1节 筹划 蛮汉山大统领府,一只只箱子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子现了出来,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一个个像傻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巫浪哈突然扑到银子上面嚎啕大哭起来,她两只手抓满了银锭眼泪汪汪对李榆讲:“榆子,这些钱真的是我们的了?我们也有钱了,榆子,这些钱交给我管吧,谁也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锭银子。” 李榆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话都懒得说,巫浪哈实在是太财迷了,乌兰就好得多,人家在有钱的顺义王府见过大世面,虽然也是眼圈发红、浑身颤抖,但还能控制得住。 “就让巫浪哈夫人帮我管钱吧,她精打细算会过日子,我那儿人手总不够用,能帮上我大忙。”李富贵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和巫浪哈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个女人很贪财也很抠门,但也确实是个当家理财的好手,李榆想了想同意了,巫浪哈如愿以偿却哭得更厉害了,乌兰受不了了,拖着连哭带嚎的巫浪哈出去了。 “这钱好拿却不好还啊!两年时间我们到哪找八万两银子还债啊,”鄂尔泰有点底气不足,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向大家一招手,“都别发傻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怎么赚钱吧。” 大家坐到一起商量了一会儿,一致认为丰州除非不想过日子了,否则这笔债根本还不起,最后大家忍不住痛骂那两个黑心商人为富不仁、心肠歹毒,连穷人都不放过。 “人家借给我们钱就很不错了,你们骂人家干什么,说起来他们冒的风险比我们还大,别说要我们还八万两,就是还十万两也是理所应该,你们想想看,靠这笔钱,我们可以做多少事?救活多少人?”李富贵不屑地瞟了大家一眼,“没什么想不通的,人家是在帮我们,我们必须感谢人家,还不上钱那也是我们自己没本事,休要怪别人!” 那木儿突然冒了一句傻话:“那我们要是不还呢?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鄂尔泰一巴掌就打在那木儿的头上,那木儿再不敢多嘴了,鄂尔泰叹口气对李富贵道:“这个道理我也懂,就是心里发虚,赖账可不行,我这张老脸可以不要,可大统领的脸就是全土默特川人的脸,我们丢不起这个人啊!实在不行就依人家的,用煤铁、木材和食盐抵债吧。” “实在不行,我们就出去抢吧。”赵吉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等于没说,想抢劫也得有地方抢啊,丰州旁边的明国、察哈尔都膀大腰圆,抢他们等于是去找死,黄河西边的鄂尔多斯更不敢抢,他们自己都穷得叮当响,你去打他们,东西抢不回几个,还会跟来一大帮混饭吃的。 李榆手一挥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如果没这笔钱我们日子就过不下去,我们还是先考虑眼前的事吧。” “榆子说得对,眼前的事最要紧,榆子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今年的瘟疫差不多过去了,明国的关口也陆续向我们开放,这正是抓紧农耕补种的时候。”李富贵随后接着说,他招呼了一下,云荣起来汇报目前的情况——云荣现在是跟在李富贵屁股后面混。 今年的瘟疫来势汹汹,几乎摧毁了丰州川,好在丰州的卫所制组织严密、动员迅速,大家对大统领的话又是一呼百应,群策群力抵御瘟疫,到目前为止各地报上来的死亡人数迅速下降到每日不到十人,这场瘟疫应该能在近期内平息,但丰州川的损失巨大,两个多月死亡七千三百余人,其中有两千青壮,本来大统领府因为大批察哈尔人投奔打算再建两个千户所,现在也没必要了。 除此之外今年春寒大雪,之后又是干旱,这严重影响了春耕,到目前为止丰州只播种了五万亩的庄稼地,现在春耕季节已过,只能考虑补种一些长势快而且耐旱的庄稼,比如土豆,这东西产量惊人而且耐旱不挑地,今年这东西被大力推广,各千户所、百户所大量种植,老百姓也在自己开垦土地里种植,但这需要继续挖渠引水扩大可灌溉的土地,还要有种子,农具也要补充,像山西阳城产的镜面犁翻土耕地非常好用,整个丰州只有五副,匠作营目前还仿制不出来。畜牧的情况也不好,牲口在春天正是下崽的时候,可人都吃不饱,哪有足够的饲料喂养它们,结果饿死了不少幼畜。 “所以要尽快从关内买些粮食,给大家补充些口粮,今年难啊!大家都是勒紧肚子在干活,许多老弱饿得走不动路了,给大家吃几顿饱饭才能继续干下去,种子、农具更要买,否则我们今年就没粮食过冬。”看到在座的众人唉声叹气,云荣苦笑着说:“我们算好的了,察哈尔那边更糟糕,他们拿不出任何办法对付瘟疫和饥荒,只能拿人命去填,到现在已死了两万多人了,瘟疫的势头还没压下来,每天还得死二三十人,老百姓没人管就到处找东西吃,听说有些地方还发生了人相食,大汗又向我们求援了,大统领,你看……” “不用说了,马上大汗送去两千两银子,”李榆打断了云荣的话,看了一眼大家轻声说道,“我们还有口饭吃,可邻居在挨饿,这饭我们吃不下去!拿不出粮食就给钱。” 鄂尔泰连连摇摇叹气但没说话,其他人看他不开口也不敢说什么,这个事就算通过了,云荣一坐下来就抱着头低声抽泣起来,他旁边的那木儿急忙轻声安慰他。 李富贵又说道:“我们确定的丰州发展方向是农牧工商并重,农牧与工商互为依托、互为资助,但目前丰州的农牧发展潜力有限,我打算把这笔钱主要用在制铁、煮盐上,老范替我们在关内找了一些工匠,可这场瘟疫一来把人都吓回去了,人什么时候能来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不能等了,煮盐的法子简单,就是锅不够用,这回有钱了,我想叫马奇从关内偷运些煮盐的铁盘过来,我们至少要有一百副铁盘,每个月的产量才能达到一万斤以上,我还打算把我们匠作营的铁匠作坊扩建成一个铁厂,以后我们要自己能炼生铁、造铁器,这两件事做下来至少要用一万两银子,但这钱必须得花。” “榆子,给我点钱吧,我们的亲卫营苦啊!大同答应给的军饷到现在也没见到影子,前些日子瘟疫闹得人心还有些乱,我想给大家每人做件衣裳,再补充些刀矛、箭矢,趁着农闲的时候让亲卫营和各千户所的青壮练练兵,振奋一下士气。”赵吉可怜巴巴求李榆。 “大统领,给我点钱吧,我们的孩子苦啊!饭吃不饱,书还没得读,我想给各百户所添:“这能怪我吗?明明是他自己胡乱调动军队嘛,我们还有五百多人,他凭什么只发四百人的饷,我们都死在关外他才满意吗?” “白老哥,你别发怨气了,我们还不如你呢,你的人是按马兵发一两八钱的饷,还有四钱马料银,我这五百精骑却是拿一两二钱的步卒军饷,马料银一个子不给,这凭什么呀?”李榆心里更有火,两人憋着一肚子气走了一会儿,李榆突然停下马说,“白老哥,这样下去士气就没了,我们把兵召集起来搞一段时间演练吧,兄弟们有事做,心气也会振作起来。” “好,就听你的,我正想找点事泄火。” 几天后,野马川上鼓声阵阵、号角长鸣,一面红底飞虎旗迎风飘扬,在十二面黑鹰旗和一面红色的明军大旗簇拥下分外醒目,李榆身披红色斗篷、一身银色鱼鳞甲,立于飞虎旗下,他向着将士们大声呼喊:“兄弟们,你们还记得我们丰州铁骑的打法吗?” “记得。”将士们一起高声回应。 “好,列锥形阵跟着我冲” “浩——瑞!浩——瑞!”李榆呼喊着冲在前面。 “浩——瑞!浩——瑞!”将士们跟在李榆身后向前冲去。 铁骑像一阵烈焰在草原上飞驰而过。 (本书第一部更新完毕,下一部的情节将向明朝发展,大约在十月中旬恢复更新,本书以大历史的视角叙述明末清初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后金和蒙古的情节无法省略,有人因此说老律是满遗,老律申明本人是如假包换的汉族人,当然也绝不会是民族主义者,本书不强求商业价值,而是以重述历史的形式呼唤人类本身普遍固有的理性和善良,希望书友们能够喜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2节 消息 崇祯二年十月中,威宁海子边,寒风凛冽、草木枯黄,聚集在这里的鸟群早就不见了踪迹,只有少数三五成群的牲口忍受着寒冷还在草场上游荡觅食,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牧人在忙碌着收割牧草,为严冬来临前做最后的准备——连续几年的严寒、干旱已经将这片湖泊的湖面缩小了一大圈,曾经水草丰美、牛羊遍地草原显得日益萧条。 一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飞虎旗下,李榆目光严峻地看着眼前这片的湖面,威宁海子曾经是东哨土默特人和永邵卜人一起住牧的优良牧场,察哈尔西侵之后,这里又被察哈尔人强行占据,如今总算收回来了,却是一派空旷破败的景象,李榆无奈地摇摇头,大汗是维持不下去才把这里交给他,可他又能让威宁海子兴旺起来吗? 李槐和大统领府的佥事们分析过,威宁海子收回来后,大明成祖皇帝放弃的兴和卫就完全收复了,以此为据点再向北扩张到断头山,那么太祖皇帝封赐给夷人住牧的官山卫也控制在手里了,如此一来丰州军随时可以拿下库库和屯,并在断头山、威宁海子设置防线,阻击任何西犯之敌,以保卫丰州。这个设想很美妙,但实现起来却非常艰难,不是因为需要打仗的原因,察哈尔汗在今年春天就同意把威宁海子交给李榆,可丰州却没有力量接收这片土地,西哨的特日格、杨大志两个千户所在今年的瘟疫中死了千余人口,紧接着就遇上天旱,大家为了保庄稼、保牲口,能动的人几乎都在拼命干活,哪有余力去接收土地,直到秋收后他们俩才在大统领府的支持下,抽调了部分人马开进了威宁海子一带,但他们接收的是一副乱摊子,察哈尔人在饥饿和瘟疫的打击下能跑的都跑了,还扔下了七八百无牲畜、无口粮的部众眼巴巴地等着救济,特日格、杨大志咬着牙把这些人编入自己的千户所,勉强给他们一口饭吃,其他的再也无能为力了。 李榆这次是到威宁海子是与察哈尔汗相约见面的,察哈尔汗已经急红眼了,他手下的部落首领们不断携部众逃亡,有投奔喀尔喀的、有投奔科尔沁的,到了九月份甚至有数千人直接投奔金国去了——察哈尔的贵人们很聪明,投奔谁也绝不会投奔李榆,丰州是穷光蛋去的地方,要想继续作威作福还是得找他们的同类。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察哈尔汗只能求助李榆这个大妹夫,要钱要粮的信一封接着一封,李榆对这个大舅子无话可说了,这家伙好像铁了心打算把要饭的活干到底。秋收以后,李榆拍板给察哈尔汗两千石粮食,大统领府这次无人反对,不给不行啊!察哈尔那边的瘟疫七月份才消停下来,大家都怕饿极了的察哈尔人再把瘟疫惹出来。察哈尔汗得到了粮食,立即回信对李榆大加赞赏,而且要李榆到威宁海子与他见一面,他还有些事要找他最信任的亲妹夫兼俺答李榆恰当面商量,李榆这才带着云荣和亲卫营到了威宁海子。 “特日格、杨大志,你们说实话,在威宁海子站得住脚吗?”李榆微微叹了口气,对陪在一旁的特日格、杨大志两个千户问道。 特日格与杨大志相互望了一眼,杨大志可怜巴巴地说:“大统领,能不能每个月给我们补充些粮,我们不多要,每个千户所每月给十石就行了,还有农具,那种山西的镜面犁能不能给我们调一副来,我们想在这儿站住脚就得多开垦些土地,那东西省人力干活快,我们只要有粮食吃就能守住威宁海子。” “大统领,还有武器,给我们补充两百套刀矛,再给我们些箭矢,这片土地我们收回来了,就绝不会再丢掉,把我们的男女老少打光了也要守住。”特日格握紧拳头说道。 “屁话,西哨这么大一片地方,就凭你们两个千户所五千男女能守住?我告诉你们,西哨目前的作用只能是预警,不打仗时你们就在这一带耕地放牧,如果出现险情就立即向山里撤,地盘丢了无所谓,乡亲们必须保护好,大统领府追问下来,我替你们:“去年就没见到他们了,过去我往来辽东都要经过他们的地盘,还得向他们交钱,金国大汗控制了西辽河的察哈尔人故地之后,他们的生意肯定做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他们躲哪儿去了?” “你们的人如果能遇上他们,替我带个话,如果没地方去了,就到我这里来,我会把他们当兄弟对待。”李榆看到范二喜点头答应了,马上问特日格、杨大志,“大汗的人和你们联络过了吗?他们现在到何处了?” “大汗的人来过了,他们已经到了威宁海子以北扎下大帐,请你一到就去见大汗,他们这回来得勤,我们两个千户所的武装青壮昨天才集结完毕,正向这边开过来。”特日格回答。 “用不着兴师动众,明天我就带亲卫营去见他,察哈尔人现在绝不敢惹我。”李榆挥手说道。 第二天一早,李榆就出发赶往察哈尔汗大帐,莫日格、孟克、吉达、朝鲁和拜音图带领五百飞虎骑跟随护卫,特日格不敢掉以轻心,亲自率领八百卫所骑兵远远跟在后面。 威宁海子向北不到二十里,就望见一片营帐簇拥中察哈尔汗的大纛,双方联络的号声先后响起,察哈尔营地热闹起来,骑兵蜂拥而出排成两列,欢迎丰州大统领的到来,桑哈儿寨济农、土巴济农、噶尔马济农等察哈尔重臣都出来迎接李榆,这种礼节让李榆都感到莫名其妙,济农地位高贵相当于副汗,这帮家伙出来献什么殷勤,不会又打主意找我要钱粮吧?想到这里李榆不由得摸了摸口袋。 “李榆恰,我最信任的妹夫,察哈尔大汗的俺答。”察哈尔汗已经在大帐外等候了,李榆还没来得及向他行跪拜礼,他就高声喊着快步上前与李榆拥抱在一起,察哈尔大臣们也急忙躬身抚胸施礼。 李榆摇着头说:“大汗,我受的礼太重了,我只是一方统领,担不起这么多重臣的大礼。” “不,你受得起,你是本汗的妹夫也是本汗的俺答,本汗已经通告各部,你这个大统领职同济农,以后济农以下的官员、百姓都要向你行礼,”察哈尔汗拉着李榆的手答道,李榆吃了一惊,糟了,今天肯定不会少花钱!察哈尔没在意李榆的表情,而是看着李榆的身后叫起来,“李榆恰,我那个百灵鸟一样的妹妹怎么没来?” “巫浪哈怀上孩子了,我不敢让她骑马。”李榆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 巫浪哈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医官要求她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保胎,巫浪哈本人倒是很想出去显摆一番——她现在扬眉吐气了,这说明过去她生不出孩子不是她的问题,而是贵英恰有毛病,更说明她杀贵英家的人杀得有理,贵英恰身体有毛病,可他的小妾们却给他生了孩子,这肯定是他的小妾出去偷人才生出一堆野种,贵英家的人如此无耻之极,那么她杀贵英家的人就杀得有理。鄂尔泰听说巫浪哈怀孕了,气得又想打李榆一顿,幸好随后传来乌兰也怀孕的消息,这才让大断事平静了一些,大断事现在每天都在向佛祖祈求让巫浪哈生女孩,而乌兰一定要生个聪明健康的男孩。 “你说什么?巫浪哈怀孕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察哈尔汗惊喜地抓住李榆的双肩,不等李榆回答,他转身对着大帐高喊,“苏泰,你快出来,孔果尔要有兄弟了!” 一个年轻秀美的少妇拉着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出来,察哈尔汗兴奋地指着李榆对小男孩说:“孔果尔,他就是我给你说过的草原上最勇敢的洪巴图鲁、你的姨丈,他以后会给你带来个弟弟。” “大汗,明年五、六月才生呢,还不知道生男孩、女孩。”孔果尔伸出双臂,李榆一把将他抱起来。 “我想要个弟弟。”孔果尔搂着李榆的脖子说。 “对,要给孔果尔生个弟弟,李榆恰,你能让巫浪哈怀上身孕,也一定能让她生个男孩,”察哈尔汗也说道。 “如果生了女孩也不错,可以嫁给孔果尔啊。”苏泰哈屯笑着说。 察哈尔汗马上点头同意,好像他俩就可以把李榆未出世的孩子安排了,反倒没李榆什么事。 说了一阵后,察哈尔汗拉着李榆进了大帐,云荣和察哈尔的重臣们也相继进来,不过这次没看到粆图和衮楚克俩人,察哈尔汗低声告诉李榆,这两个家伙不但办不了事,还伙同明国的宣府抚夷总兵王国忠,也就是苏泰哈屯的堂兄,利用马市骗他的钱,这俩人不能再用了。 察哈尔汗拉着李榆坐到他的旁边,挥手让土巴济农通报军情,土巴济农起身说道:目前的情况非常紧急,据从金国逃回来的察哈尔人报告,金国今年和我们一样遇到了春寒和干旱,粮食出现严重不足,金国大汗采取了许多措施缓解粮食危机,二、三月份,利用明国蓟辽督师在高台堡粜米的机会,派出大量人员混在苏布地的喀喇沁人中间,以皮毛、人参、东珠等物换取粮食,九月又派出贝勒济尔哈朗、阿巴泰率兵进入锦州、宁远一带,抢收明国在城外的庄稼、掳掠明国的人口,愚蠢、胆小的明国蓟辽总督对金国粜米、掳掠的行为听之任之、不予理会,但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金国的粮食短缺问题,金国大汗再次挥舞起战刀,下令叛逆的蒙古各部各选精锐到喀喇沁草原与金军会合,现在金国大汗有两个进攻方向可以选择,一是南下攻破明国的蓟镇边墙,威胁明国京师,抢掠明国的富庶地区;二是西征攻击察哈尔和丰州,彻底征服蒙古各部,为将来大举南下创造条件。 “大汗和我们已经商议过了,我们认为金军的进攻方向是我们,南边的明国太大太强,到处是坚城壁垒,又拥有百万大军,他们人少很难啃得动,而我们则太弱了,钱粮、马匹和武器严重不足,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疫,根本无力抵御他们的攻击,以前我们认为可以利用路途遥远艰险拖垮他们,但现在不行了,随着大批的蒙古人叛逆,他们远途作战能力甚至超过了我们,李榆恰,我们不得不准备打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了。”土巴无可奈何地对李榆说道。 桑哈儿寨济农捻着胡须说道:“这一仗早晚要来的,草原部落和山林部落从来就是你死我活,只有一个倒下,另一个才有可能进入繁华的中原地带,金国大汗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也不会放过你的丰州,李榆恰,我们必须互相信任、并肩战斗。” (老律本打算在本月中旬开始更新,但由于老律自己不济,时间没抓紧,不得不推到今天,在此向书友们道歉,老律说到底还不是吃这碗饭的人啊,顺便提一句,老律没有写“抗清神剧”的兴趣,老律在这本书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包括主人公李榆也是一身的毛病,老律仅仅根据现存的史料来描述当时人物的心理和行为,对书中某个人的道德评价由书友自己判断,因为老律认为随着年龄、阅历的变化,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会有所变化,这个是别人代替不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3节 分析 李榆一言不发,他的脑子有点乱,躲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要面对了,无论四贝勒打明国还是打察哈尔,他都无法袖手旁观,可如果四贝勒、萨哈廉、豪格还有图赖、鳌拜这些人站在对面,他能向他们举起刀吗? “李榆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土巴济农派人打听过了,你与金国大汗的关系非比寻常,甚至有几分父子之情,你还有很多非常要好的朋友在金国,你是在犹豫该不该向他们下手,”察哈尔汗有点不屑,他拍了拍李榆的肩膀说道,“你必须明白,你已经不是金国的额鲁巴图鲁了,你是我们蒙古的洪巴图鲁、土默特的大统领李榆恰,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必须和我们一起战斗,除非你希望我们蒙古被残暴的金国灭族,所有的蒙古人都变成金国人的阿哈。” “李榆恰,你不要对你的四贝勒抱有什么幻想,金国人凶残暴虐、野心勃勃,从**哈赤到现在的皇太极,他们从未放弃吞并我们蒙古的野心,金国大汗也许会放过你,但绝不会放过你的部众,你有四万多人口,对他们来说你太强大了,即使你愿意投靠他们,他们也会毫不留情地屠杀你们、拆散你们、驱赶你们离开家园,最后还会一把火把你的土默特烧光,他们一定会这样干!”桑哈儿寨济农紧盯着李榆的双眼面色冷峻地说道。 “来吧,李榆恰,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拿出你洪巴图鲁的雄风,我们一起抵御金国来的强盗,我们曾经对天盟誓过,任何一方受到其他人的攻击,我们都必须一起战斗。”察哈尔汗苦笑着又说道,“如果你胆怯了,那我们察哈尔人就退向鄂尔多斯,你就等着金国人屠杀、抢掠土默特人吧。” “那就打吧,我们丰州人没有退路,我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杀戮、奴役我的兄弟姐妹。”李榆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坚定地说道,他心里明白桑哈儿寨济农说得对,四贝勒可以放过他,但绝不会放过丰州人,金国不会容忍一支强大的力量留在草原上。 “李榆恰是我们草原上当之不愧的洪巴图鲁,有人传言他是达延汗灵魂附体的阿勒坦汗转世,本汗一点也不在乎,本汗希望他就是当今的阿勒坦汗,承担起保卫土默特、喀喇沁和鄂尔多斯草原的重任。”察哈尔汗对着众人侃侃而谈,李榆听了直冒冷汗,右翼三万户的土地都由他来保护,那察哈尔汗干什么?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家伙会不会又要逃跑了?李榆还在想着,察哈尔汗又转头对他轻声说道:“李榆恰,察哈尔各部遭受瘟疫、饥荒损失惨重,死了差不多三万人,你给的两千石粮食帮了我们大忙,听说你新开了铁厂,你就再给我一些武器吧,你放心,本汗绝不会白要你的,明国还欠着今年的岁币没给,这笔钱肯定要讨回来,本汗一定会给你钱的。” 大舅子终于伸手了,李榆还在犹豫,桑哈儿寨济农又在一旁提出要一些布匹,接着土巴济农、噶尔马济农也提出请李榆支援他们一些财物,李榆朝身后站着一直不敢说话的云荣瞟了一眼,云荣的脸已经羞得通红。 李榆走的时候,察哈尔汗和重臣们还送了他一截路,一再提醒他答应过的武器、财物要尽快送到,要不他们就没法帮他抵御金国了。 李榆好不容易摆脱察哈尔汗那帮人的纠缠,走了一段路后气呼呼地指着云荣问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在算计我?这蒙古到底是他察哈尔汗的,还是我李榆的,开始他们还信誓旦旦要我和他们并肩战斗,怎么到最后就变成他们帮我守地盘了!” “大统领多少给他们一点吧,你没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大汗又有西逃的念头了,他们要是跑了,我们更麻烦,”云荣也是一肚子火,丰州的情况他当然要向大汗报告,可他也想不到这帮人脸皮这么厚,逮到什么要什么,而且似乎有把丰州推到前面自己跑路的意思,连他云荣的脸都丢尽了,他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能老老实实告诉大汗实情了,他现在也是丰州人,决不能容忍别人挖丰州的墙角。 李榆回到蛮汉山大统领府立即召集官员们和明军将领白显志、张传捷开会,把从察哈尔那里得到的情报通报以及双方商议的情况告诉大家,大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如果金国人打过来,刚刚从瘟疫、旱灾中缓过一口气的丰州如何能道:“你们在关外住了快一年了,跟我们一起受了不少罪,我想找个借口请巡抚大人把你们调回关内,你们也该回家看看了!” “回不去了!我们是巡抚大人立在关外的门面,我们死光了不要紧,就是不能撤回关内,算了,弟兄们在这儿无法无天惯了,回去了还不习惯。”白显志苦笑着摇摇头,明军中想跑的早就跑光了,留下的五百多号人中,一百多夷兵是不打算走了,剩下的人不是在关内犯了案被充军戍守边镇的前罪犯,就是跟以前的上官翻了脸被赶出来的兵痞、刺头,老实巴交当兵的没几个,这帮家伙从心眼里喜欢丰州的新生活,有些人甚至在勾搭当地的女人,打算在这儿成家立业了。 “榆子,我们就凑乎着一起过吧,你们也许算不上明军,但我们已经成了丰州兵了,想走也不成了,不就是打仗吗?当兵的不怕这个。”张传捷也笑呵呵地说,他们的兵跟丰州兵早过到一块了,大同基本不管他们,而是让他们在当地设法就食,这伙明军开始是很不好意思地向丰州借口粮,后来借多了脸皮也厚了,干脆按时伸手要,现在这五百多人心安理得地吃上了丰州的大锅饭。 李榆点点头,招呼大家一起商议如何抵御金国,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槐突然发话了:“你们想过没有,也许建奴并不是要攻打我们,而是要向南破边墙直驱京师,如果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李槐的话把大家惊呆了,这怎么可能,金国不去打苟延残喘的察哈尔,而是去攻打强大百倍的明国,云荣首先反对:“这不可能,明国有边墙拒守塞外,京师城池高大,内有京营精锐戍守,附近还有山海、蓟镇、昌平、真保四镇强兵,这就是一块铁板,金军绝不会硬往上面撞,玉山兄,这可开不得玩笑。” 李槐的好友、大统领府书记杜宏泰也摇头说:“金国人口少经不住消耗,大明在京师附近屯兵数十万,而且到处是城池可以坚守,金军不会自讨苦吃的。” 李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明国已是徒有其表了,我去京师参加会试时曾沿长城走过一遭,长城一线处处设防却处处漏洞,边墙之上残破不堪、器械陈旧,戍守官兵无粮无饷、形同乞丐,边墙守备尚且如此,各镇官兵又能如何?土鸡瓦狗罢了,至于京营不过是给大明装门面的摆设,吓唬些盗贼也许可以,绝无与建奴一战之力。” “玉山说的是实情,金军完全有能力攻破蓟镇边墙,只要他们在京师附近采用避实击虚、以战养战的策略,明军没有野战能力,只能据守坚城、任其随意掳掠,不过金军毕竟远离后方,前后难以呼应,明军在辽西驻有重兵,既可以南下勤王、截杀金军,也可以直捣辽东、毁其后方,金军的风险还是太大,恐怕金国大汗不会走这一步。”李富贵犹豫了一会说道。 “如果是正常情况,建酋皇太极肯定不敢走这一步,但我越想越觉得现在的情况不正常,笃行兄、念丰兄,你们一定知道大明嘉靖二十九年,阿勒坦汗破古北口边墙掳掠京畿、围困京师的事吧?” “当然知道,不过那不怪我们,我们想向明国称臣纳贡、互通贸易,可明国朝廷拒不回复,还杀了我们的使者,阿勒坦汗被逼无奈才发兵攻打大同边墙,大同总兵仇鸾通情达理,叫我们从古北口入关找明国皇帝讲道理,我们这才到了京师城下,不过我们也没干什么坏事,就抢了一堆明国人不稀罕的铁锅、衣服回来,抓来的人我们对他们也不错,还给他们土地耕种,”鄂尔泰急忙为他的前辈辩护,惹得白显志、张传捷对他怒目相视,鄂尔泰又改口道,“多少年前的旧账,玉山不要再提了。” “这件事在大明称之为‘庚戌之变’,与今天的情况太相似了,今天的建酋皇太极与当年的阿勒坦汗一样急于向大明称臣纳贡、互通商市,也一样被大明拒之于门外不理不睬,而且今天的蓟辽督师与当年的大同总兵一样受皇上的恩宠,受命平定边患,也一样的对强大的外敌束手无策。” 大堂内所有人都听着李槐侃侃而谈,李富贵、鄂尔泰和云荣陷入沉思,李榆、赵吉等人听不明白,杜宏泰小声给他们解释:嘉靖二十九年,阿勒坦汗为求封贡而兵犯大同,总兵官张达、副总兵林椿战死,咸宁侯仇鸾因贿赂首辅严嵩之子严世蕃而得世宗皇帝圣宠,此时临危受命以太子太保衔出任大同总兵平定鞑靼,但仇鸾无才无德不能胜任,反而对鞑靼畏之如虎,于是私贿阿勒坦汗,求其勿攻大同、移攻他处,并且透露了蓟镇防御的虚实,阿勒坦汗随即引兵东去,破古北口入边墙,守备明军一触即溃,朝廷被迫宣布京师戒严并召集各镇兵马勤王,仇鸾心怀鬼胎最先到达京师城下,反而勤王有功,世宗皇帝即拜其为平虏大将军总领诸军,但各镇勤王明军无粮无饷、皆不敢战,任由鞑靼在京畿掳掠,阿勒坦汗饱掠八日,直到朝廷允诺通贡后才大摇大摆撤军,而且在撤军过程中又一举击溃企图追上来占便宜的仇鸾。事后,皇帝追究责任,兵部尚书丁汝夔当了替罪羊被处斩,仇鸾反而没事。庚戌之变迫使朝廷开放马市与鞑靼互通贸易,虽然以后屡有反复,但坚冰已破,二十年后在大学士张四维、宣大总督王崇古、大同巡抚方逢时的努力下,双方最终达成和议,大明与鞑靼化干戈为玉帛,鞑靼向大明称臣纳贡,阿勒坦汗受封顺义王,这就是“俺答封贡”。 赵吉听完忍不住骂道:“人家称臣纳贡是好事啊,不就是大家做点生意嘛,明国又不吃亏,非要挨顿打才能明白事理,明国皇帝和朝臣都是群猪脑子啊!” “老赵说的对,朝廷非要挨顿打才能明白事理,建奴国力弱小、土地贫瘠,建酋继位以来又天灾不断,他更急于求和以摆脱困境,这一点肯定有人明白,于是辽西的情况就不正常了,”李槐接着赵吉的话继续说道,“上个月我到阳和宋大人处查阅了今年的塘报,怪事不断啊!今年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大明各地到处都在缺粮,可辽西高台堡却允许哈喇嗔粜米,哈喇嗔比我们还穷,他们有多少牲口可以换粮食?他们手中的人参、皮张、东珠从哪里来的?他们去年八月就盟誓归附金国了,朝廷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给他们粮食?今年四月又发生了东江总兵毛文龙被杀一事,汉民曾经对我说过,建酋一直认为欲南下攻明,必先清除两翼,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先征朝鲜,迫使朝鲜向他们求和,再征蒙古,清除察哈尔在西辽河的势力,然后降服哈喇嗔,取得绕过宁锦、山海关南下边墙的通道,建酋如此一番后,南下就只剩下东江镇这个障碍了,而就在这时毛文龙突然被矫旨处斩,本来就弱的东江镇立即被一分为二且互不统属,这明显是在瓦解东江镇,今后东江镇能不能自保尚且难说,哪还有实力牵制建奴,如此一来建酋两翼的威胁没有了,汉民从察哈尔人那里又得到消息,九月份金军再次抢掠宁锦,随后金军即向哈喇嗔集结,金军此行的目的无非就是抢收地里的庄稼以补充军粮,我敢肯定辽西明军绝对会躲进城里任其掳掠,金军此行必定大有收获,这么多事加在一起,诸位不觉得奇怪吗?我担心庚戌之变会再次重演。” “玉山,你是说大明有人要做仇鸾引狼入室?这不可能,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杜宏泰脸色苍白地反驳。 “没人会做仇鸾,但有人想做张四维、王崇古、方逢时,既不冒征战之险,又能名留史册,何乐而不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4节 破关 李槐一番分析,让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一阵沉默后,巴图说道:“如果正如玉山兄所言,我们倒也轻松了,明国的事我们管不了也管不起,那我们守好丰州就行了。” “不对,建奴如果南犯,我们必须出兵,这是乱中取利的好机会,丰州太弱了,绝不能固步自封,必须利用一切机会向外发展,在京畿打几场胜仗正好可以向大明朝廷和百姓显示我们的存在,”李槐冷笑着继续说道,“察哈尔不过是垂死之徒,用不了几年就会被我们甩在后面,大明气息奄奄、无力进取,只有新兴的后金朝气蓬勃、雄心万丈,他们一定会成为我们今后最危险的敌人,必须利用一切机会打击他、削弱他,我们做好出兵的准备吧!” 李富贵沉思着点点头说:“如果玉山说的真发生了,我们可以出兵,但必须有两个前提,我们不能和明军绞在一起,作战指挥权只能控制在我们手里,绝不能让明国朝廷插手,另外,我们必须拉着察哈尔人一起出兵,我们得防着他们趁机端我们的老窝,我想察哈尔汗会同意的,他不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敲诈明国的机会。” “这只是一种情况,更大的可能还是金国攻击察哈尔和我们,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榆子,行军打仗还是得靠你,你做决定吧。”鄂尔泰看着李榆一直沉默寡言,又语重心长说道,“汉民,你现在是四万多丰州人的大统领,你必须为他们着想,有些事该放下就得放下。” 李榆痛苦地抬起头,又站起身走了几圈,然后面色冷峻地对众人说道:“向丰州各千户所、百户所下达动员命令,丰州立即进入备战状态,全丰州丁壮从即日起开始整军练兵,同时征调一千五百精锐骑兵编为三营,调丘显、乌海和特日格分统,随掌兵事进驻威宁海子,对以东喀喇沁方向及以北察哈尔方向不间断派出斥候进行搜索探查,并做好远途征战的准备,其余各部青壮以千户所为单位集结待命,留守军户抓紧时间修缮营寨、储备军械、粮草。” “我大同镇驻防官兵愿与丰州共进退,请大统领派遣军令。”白显志与张传捷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起身向李榆请命。 “请靖边参将与我一起联名向大同通报军情,请求援助,”李榆望了白显志、张传捷一眼,犹豫了一下后坚定地说道,“能与两位兄长并肩战斗我非常高兴,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喀喇沁青城,这是座小小的塞外土城,城内只住了喀喇沁贵人和少量的居民,城外是喀喇沁人住牧的大草原,如今已是一片枯黄,远处的山峰依稀可现,往年进入冬季,这里就冷冷清清,很少见得到牧人和牛羊,但现在这里突然热闹起来,大批的军队开到这里,草原上各式各样的营帐星罗棋布,金国八旗以及蒙古科尔沁、内喀尔喀、敖汉、奈曼、喀喇沁各部的旗帜在草原上随风飘舞——金国与归附蒙古各部完成集结后,金国大汗就带着他们到达纳里特河收降了数千归附的察哈尔人,然后就来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停下不走了,下一步往哪去谁也不知道。 此时,金国天聪汗的大帐外,济尔哈朗、岳托、萨哈廉、德格类、豪格、阿济格、多尔衮、杜度等一帮金国的年轻贝勒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向大帐门口张望几眼,但他们什么也不会看到,图赖带着几十名白甲护军目光冷峻地伫立于帐外,把他们与大帐远远隔开。大汗与大贝勒、三贝勒密议一下午了,天都黑下来了人还没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在急切地等待,只有阿巴泰和多铎这一老一少的哥俩悠闲地蹲在地上低声闲聊,阿巴泰继续在抽他的粗劣烟草,勾得多铎也犯了烟瘾,时不时吸两口鼻烟。 大帐内的气氛非常紧张,天聪汗疲惫地斜躺在虎皮靠背上,他的脸被气得通红,与代善、莽古尔泰密谈了大半天了,没有谈出任何结果,反而越谈火药味越重,这两个家伙一软一硬就是跟他作对,幸好阿敏留守沈阳,要是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更麻烦。 “这么说,你们两个都打算退兵,我们今年六月就谈好的征伐明国之策不算数了?”天聪汗冷眼看着面前两人。 “当然不算数了,六月议征明之时我们俩本来就不同意,都是你的人在起哄,明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拥有百万大军,外有边墙守卫、内有坚城无数,有那么好打吗?我们诸申才多点人口,就算我们一个人杀他们十个,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而且我们远离辽东数千里作战,入关后如何退出来,如果这时辽西明军突然进攻辽东又如何救援,这些你想过吗?”莽古尔泰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指着天聪汗不屑地说道,“我们关起门来说自家话,老八,你这是拿我们诸申去赌,赌赢了你就可以大权独揽把我们老哥几个挤到一边去,赌输了我们也得陪着你一块完蛋,看看你这几年做的事,跟一帮蒙古穷鬼打来打去,混饭吃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诸申给你赔进去多少人!现在一个牛录凑出两百男丁都不容易,你想把我们的家败光啊!” “老五,你怎么能这样对大汗讲话,老八这个大汗当得容易吗?他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我们大金,他就是一时糊涂,你把道理说清楚了,他自然会考虑,用不着咋咋呼呼吓唬耗子,”看到天聪汗气得要跳起来了,代善马上做起好人,板着脸教训莽古尔泰几句,接着笑眯眯地安慰天聪汗道:“老八啊!二哥知道你雄才大略、志向高远,伐明也是想逼着明国与我们和议,以解我大金内外之困,但眼下确实不是时候,我们已经出兵半个来月了,人困马乏、粮草不足,你怎么和明国打?不如撤军算了,这次咱们也没白跑,五千察哈尔人归附,济尔哈朗、阿巴泰还趁机在宁锦一带抢了些地里的粮食,抓了三千明国人,也算是得胜而归了,明国就先放他一马吧。” “二哥、五哥,现在正是伐明的好机会,察哈尔汗被我们赶跑了,毛文龙也被明国的蓟辽督师杀了,我们两翼的威胁没有了,明国现在腐朽不堪、内外交困,而辽西明军胆小怯弱、自求自保,其他各镇明军也不过是群无粮无饷的农夫而已,我们像蒙古人那样打到他们京师城下,只要他们服了软以后就好办了,”天聪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耐心说服,不过代善、莽古尔泰似乎无动于衷,他最终决定不与这两个家伙费口舌了,挥手说道,“本汗伐明之计已定,你们先下去吧。” 代善、莽古尔泰退了出去,代善临走还忘不了喊了一声“老八,你可别着急上火啊!我们可是为你好”,天聪汗摆摆手让他俩快走,随后召各旗贝勒觐见,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小贝勒们立刻一拥而入。 “大汗,他们俩同意出兵明国了吗?”岳托进门就问道,天聪汗无奈地摇摇头,岳托气愤地捏紧拳头道,“我阿玛老糊涂了,大汗用不着理他,我镶红旗听大汗的,坚决出兵伐明。” “我哥是个不明事理的粗人,不必在意他,我属下的正蓝旗牛录也听大汗的。”莽古尔泰的弟弟德格类也急忙表态。 “我属下的正红旗牛录听从大汗指派,”萨哈廉挤上前,他的脸激动得通红,高声喊道,“大汗下令出兵吧,明国皇帝昏庸、文贪武嬉,这驾破车快走不动了,我大金顺应天命拯救天下苍生,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年轻的贝勒们雄心勃勃、豪气冲天,围着天聪汗纷纷请战,天聪汗满意地笑了,朝气蓬勃的大金如旭日东升的太阳,面对暮气沉沉、腐败透金军此举必有所图,他们的攻击方向无非就是西进或者南下,南下攻击蓟镇的可能性更大,李榆和白显志请求拨给他们一些粮饷、军械以便备战——自从上回给他们两个月军饷后,大同就没再给过一两银子、一斗米,而关内明军多少还有点口粮和散碎银两发,他和白显志俩人一个大子得不到穷得叮当响,当兵的吃饭都是问题,无论是抵御金军西进还是入卫京畿,他们都是有心无力。张宗衡对李榆、白显志这种不给钱就不干活的错误思想给予了坚决的批判——李榆、白显志伸手要钱的行为影响太坏,满桂就借这个事趁机找他闹过几回要军饷的事,他让书吏回信教导这俩人,不要总想着向朝廷伸手,关外到处是土地、遍地是牛羊,你们可以自己想办法种地、放牧啊,难道本官不给你们钱粮,你们就不活了吗?大同没有钱粮给你们,但只要你们还活着就必须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力,张宗衡还警告他们,插汉一贯诡异,他们说的绝不可当真,你们不要信谣传谣,更不要胡思乱想,军国大事自有皇上和朝臣们操心,你们只要听话就行了。 张宗衡喝退了李榆的无理要求,可没想到金军真的破关而入,而且快要打到蓟州了,大同军必须奉旨勤王,现在他必须找满桂了。满桂虽然与张宗衡关系不好,但对入卫勤王也没什么话好说,他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嘛,满桂实话实说,必须给士兵补发些军饷,否则兵肯定带不出大同,张宗衡这回通情达理,同意给出征勤王的官兵先补发一个月的军饷,另外要求满桂把压饷也归还士兵——明军有个惯例,给士兵发饷不发全饷,而是压一部分饷银在上官那里,战前才发下去,士兵如果逃亡,这部分饷银就予以充公,久而久之压饷就成了军官克扣军饷的合法理由,几乎每一级军官都这样干,士兵通常只能拿到饷银的一半左右,有良心的军官最后还能还士兵几个钱,黑心的家伙则干脆中饱私囊,一个大子不还,士兵被逼不过只好逃走,那就更好了,当官的正求之不得呢,满桂虽然贪财但也属于有良心的军官之列,这道理他懂,想让别人为你流血卖命就不能太黑心,所以马上就一口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5节 诡异 谈完入卫勤王的事,满桂又对巡抚大人提起李榆,这小子是员猛将,手里的骑兵更是了得,这次出征勤王打的是建奴,丰州铁骑正好用得上,打起仗来就叫这小子带着他的夷兵说吧。” 李榆站起身看着桌上的地图缓缓说道:“首先,金军不可能有十万人,我离开金国的时候,他们只有四百多个牛录,每牛录男丁不过二百人来人,这几年四贝勒征战不断,又逢连年饥荒,男丁肯定会减少,各牛录大概凑出二百男丁也难了,三丁抽一披甲兵不过六十余人,这样一算诸申战兵在二万五千人左右,加上入旗的蒙古营左右两翼三千人,金国总兵力不会超过三万,四贝勒出兵也不可能不考虑留守兵力,所以我估计入关金军八旗兵力为一万五千人,每人带一个阿哈,也不过三万人,归附蒙古各部男丁稀缺,最多能出一万人,金军应该不超过四万人,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一万五千诸申八旗兵。其次,四贝勒用兵讲究长途奔袭、漂浮不定、避实击虚、以战养战,不可能真的攻打京师或者任何坚城,明国蓟辽督师想据城退敌纯粹是守株待兔、异想天开,唯一退敌的办法就是集中兵力反击,要利用内线的优势不断地反击,四贝勒不退也没办法。至于京师城下一战,四贝勒击败我大同、宣府两军理所当然,满桂、侯世禄绝不是四贝勒的对手,大同兵、宣府兵也不可能打得过正黄、镶蓝、两红四旗精锐,但辽西明军能击退镶黄、正蓝和两白旗,我绝不相信,其中肯定有假,辽西明军在蓟州不敢打、在通州不敢打,到了京师就能长本事了?两白旗是老两黄旗,我看不出任何一支明军有能力扛住老汗这支亲兵的攻击,我们也不行。” 李榆转脸面对大家严肃地说道:“我丰州军绝不能学明军,我们的打法与金军一样,高速运动、避实击虚,但必须比金军更快、更猛,更突然,高度的机动性就是我丰州军的生命,宁可牺牲辎重、装备也不能影响我军的速度,这次明国不准我军走关内,这样更好,我们绝不与明军搅在一起,我们直奔喀喇沁草原,从金军的背后打击他,并相机入关寻找战机,务必做到快速、隐蔽,一击而中、不中则走、绝不恋战,作战时间应在一个月左右,明国对于我们相当于外线,兵源、粮草和军械难以补充,我们无法长期作战。” 李榆的话引得大家情绪热烈、摩拳擦掌,李富贵提醒道:“京畿之战与朝局有关,我们不能卷进去,汉民这次切勿深入京畿,在边墙附近作战即可,一切以保存我丰州军实力为主。” 李榆点点头,又向鄂尔泰问道:“明国蓟辽督师此次避而不战、坐而观望、退保京师,造成百姓遇难,在我丰州可否议罪?” “他毕竟是保他的皇上,似乎还算不得罪过。”鄂尔泰想了想说。 “那我们就立一条军法,丰州军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以保全百姓为第一要务,以任何理由放弃百姓或致百姓于险地者,均视同叛逆,”李榆面对众人说道,“丰州以民为本,民存则丰州存,民亡则丰州亡,当兵的可以自己战死,但绝不能让百姓受难,请大家务必牢记。”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起郑重答应,军务的事谈完了,政务上李榆不想插手,他相信李槐、李富贵和鄂尔泰三人比他更有能力,但那木儿却红着脸提出辞去大统领府佥事一职,要求到军中效力,那木儿认为自己的能力远不如云荣、巴图甚至新来的杜宏泰,与其继续在大统领府像摆设一样行掌教谕、参预机要,还不如趁着年轻力壮到军中历练,李榆和众人商议了一会儿,同意了那木儿的请求,推举云荣代替那木儿为佥事、参预机要,另设大统领府参政职位,推举巴图、杜宏泰以及马头山营地的布颜图为参政,重大事宜可参预机要。 “保柱,今后你就做我的军务赞画,咱们一起征战四方。”李榆笑着叫起那木儿的汉名,那木儿兴奋地大叫一声,抱着李榆就不肯放手,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天黑了,李榆才回到家里,巫浪哈和乌兰现在都有了身孕,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呆着,李榆长期在外顾不上她们,姐俩只能相互照顾,在一起时间长了,感情也越来越好,过去的仇恨也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几乎形影不离。 “叔,要打仗了,这回让我跟你去吧!”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出来,哈达里已经等他很久了,李榆一直忙得顾不上他,这孩子现在由乌兰带着,个头又长高了一些。 李榆慈爱地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哈达里有点急了:“叔,我已经能开八九斗的弓了,马骑得也不错,莫日格大叔都夸我了。” “你把书先读好,其他的事等你满十八岁以后再说。”李榆给他整了整衣服,语气强硬地说道。 哈达里还想再说几句,李榆说了声“你留下,照顾好两个婶婶”,扭身就走了,哈达里只好垂头丧气回去了。 李榆到了门口就听见噼噼啪啪拨打算盘珠子的声音,他马上知道这姐俩在干什么,巫浪哈把钱看得紧,自从管了钱之后,就向几个汉人师傅把打算盘的本事学会了,每天必到银库查一遍,然后晚上回家还要把往来账算一遍,否则觉都睡不着,乌兰则一定是在一旁报数,有这两个财迷守着钱,丰州的官吏想贪污挪用、冒领虚报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李富贵、鄂尔泰对此非常满意,都说用对了人。 李榆一进门,两个女人就把算盘、账本一丢,惊喜地扑上来,李榆左拥右抱、满心欢喜,这个家虽然穷却是他的依托和希望,三人温存了一会儿,巫浪哈说:“榆子,我们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你明天又要走,给孩子们起个名吧。” 李榆挠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书读得不多,想不出好名字,蒙古兄弟说我是蒙古人,板升的乡亲说我是山西人,我二哥说我是延绥人,我又是从辽东出来的,我们的孩子以后依次就叫李蒙、李晋、李秦、李辽吧,多取几个名字放着,以后总用得上,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叫云雀、百灵,我就想到这么多了。” “我的孩子先生,就叫李蒙了。”巫浪哈赶紧讨个吉利,乌兰倒是希望她生个叫云雀的小丫头,在这一点上姐俩还是各有小算盘,都希望自己能生出未来丰州的主人。 李榆看着自己的妻子们笑了,一个四处流浪的穷光蛋能有家,能有妻子和孩子,他知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6节 故人(一) 第二天一大早,李榆带着赵吉、白显志、那木儿和亲卫营出发了,丰州的官吏和乡亲热情地欢送自己的领袖和子弟出征,与明国不同,穷苦的丰州人希望自己的军队出征打仗,大批青壮外出征战不仅可以省下粮食让家里的人多口饭吃,而且还有可能带回丰厚的战利品,至于亲人可能战死这当然会让他们难过,但他们绝不害怕,这些年丰州死的人还少吗,他们对生死早已麻木了。 李榆赶到威宁海子时,部队已作好出发准备,本次出征除亲卫营及丘显、乌海和特日格三营外,还有积极求战的张传捷一营明军五百人,总共二千五百人,李榆作为主将亲统亲卫营,赵吉为左翼翼长指挥丘显、乌海两营,白显志为右翼翼长指挥张传捷、特日格两营,为了保证行军速度,除了必要的营帐、炊具和粮草外几乎没有辎重,每个士兵一人双骑或者一匹战马加配一匹骡子、骆驼之类的牲口,在随身武器之外另外再携带三斗炒米、两壶箭矢,明国这次巴不得他们早点走,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把答应的粮食、棉衣被和箭矢送到军中,万事俱备只等着李榆下令出发了。 察哈尔的土巴济农又窜来了,这段时间双方往来不断,察哈尔汗在宣府边墙下闹着要钱,李榆则在一边给他暗中鼓劲,同时也威胁他不要把事情闹大,更不要把黑手伸向大同这边,这次大舅子和妹夫配合得还不错,让察哈尔汗狠捞了一把。 土巴这回是送钱来的,李榆瞟了一眼银子,很不屑地说道:“大汗就给我一千两?他把账算清楚没有,我给了他多少钱粮、多少财物,就值这么点钱吗?他可是捞了二十八万两!” “大汗穷怕了,见到银子就舍不得放手,李榆恰就让大汗过几天开心的日子吧,”土巴红着脸小声解释,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大汗和我们都明白,这些钱帮不了察哈尔多久,以土默特目前的发展速度,用不了几年就会超过察哈尔,大汗迟早会把这片草原拱手让给你的,你又何必跟他计较。” 李榆摆摆手,换了个话题问道:“大汗打算如何出兵?” “大汗派我带三千有马精壮男丁跟你一块到蓟镇边外,其中有一千披甲兵,察哈尔目前这种情况能拿出这点力量也不容易啊,大汗还下了汗谕,这回出兵让我老土巴听你的,大汗心里还是信任你的啊。” “大汗是派你盯着我给他干活,顺便捞些战利品,我没说错吧,算了,你就跟在我后面吧。”李榆也不好多说了,察哈尔的情况确实不好,连续的征战以及饥荒、瘟疫的反复打击,久负盛名的科诺特铁甲骑兵基本上烟消云散了,能把三千精壮交到他手里,也算察哈尔汗有诚意了。 休整一日后,丰州铁骑在威宁海子边誓师出征,李瑜向将士们宣布,金国暴虐不仁、野心勃勃,不讨伐不足以安天下苍生,喀喇沁背叛蒙古、甘心事仇,无耻之徒必须严惩,丰州此举上应天意、下合民心,全军将士务必努力杀敌。 那木儿随后宣读军官们连夜整理出来的“记功法”和“七杀令”——白显志在这事上出了大力,他是老军务,明军的弊端最清楚,“记功法”和“七杀令”基本上以他的想法为主,参考其他军官的意见,再由那木儿执笔而成。 丰州的“记功法”规定凡大功有三,力勉危局,反败为胜者为首功;救援友军、临危敢战者为次功;杀穿敌阵、斩将夺旗为再次攻。大功由大统领府评定,其他军功则按军功等级由各哨、各营自评,最后再报大统领府确认。 丰州“记功法”这次废除了计首论功,这是李榆的意见,他认为以首级报功不仅残酷不仁,而且会带来杀良冒功、战时离心的恶果,主张坚决废除,在这一点上大家还是有分歧的,最后讨论决定,废除计首论功,但可以收集首级向朝廷报功请赏,所得的军功和赏赐仍按丰州的记功法分配。 “七杀令”战时即生效,抗拒军令、不从上官者,杀;贪生怕死、抛弃同袍者,杀;不听号令,阵前退缩者,杀;杀戮百姓、奸侮妇女者,杀;毁人房田、抢掠财物者,杀;私入民宅、寻衅扰民者,杀。 那木儿宣读完毕,全军将士一片肃然,李榆昂首向东一指:“目标喀喇沁,出发!” 崇祯二年十二月下,这又是一个寒冷无雪的冬天,丰州铁骑突然出现在寂静枯黄的喀喇沁草原,已经缩在家里过冬的喀喇沁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明国和察哈尔都被他们投靠的金国打得缩头缩脑、自顾不暇,再说这是冬天应该很安全啊,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但在草原上飘舞着的丰州黑鹰旗、明军的红旗还有心狠手辣的察哈尔人的战旗告诉他们,这不是在做梦,此时的喀喇沁人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大批精壮男丁随金国大汗入关了,留守的大多是老弱妇孺,贵人、诺颜们匆忙组织起来的抵抗,在强大的丰州铁骑面前,瞬间即化为齑粉。 赵吉、丘显在这块草原上如鱼得水,他们当马贼的时候经常光顾这里,利用业余时间干马贼的喀喇沁人早就被他们收拾怕了,草上飞赵吉、小白狼丘显这伙人一露面就所向无敌,不但没人敢与他们为敌,还有一大帮干过马贼的喀喇沁人跟在后面帮忙。 打顺手了的丰州铁骑越来越猖狂,一队骑兵就敢追着喀喇沁人猛追猛打,一哨骑兵就敢去端对方一个部落,大批的喀喇沁人口、牲畜被俘获,一直跟在后面的察哈尔人眼红了,杀气腾腾地追上来加入到追杀喀喇沁人的行列。 李榆有点害怕了,命令那木儿率一哨飞虎骑四处巡查、管束军纪,严格执行“七杀令”,李榆告诫军官们,喀喇沁叛变,罪不在百姓,而在首领,切勿杀戮、掳掠百姓。 不过李榆的话惹得军官们一阵哄笑,特日格向李榆解释道,喀喇沁西南住的是与土默特同根同源的永邵卜人,这部分族群随着白言台吉等首领在埃不哈河战死已经灰飞烟灭,住在东北的则是兀良哈三卫南迁的部落,这部分喀喇沁人中有钱有牲口的都是那些部落首领、贵人们,普通部众却非常穷困,老百姓都逼得当马贼了,他们哪有什么牲口、财物,要杀要枪的目标只能是当了叛逆的喀喇沁大小首领,谁没事会和穷得叮当响的老百姓过不去啊。 土巴马上表示,察哈尔人干这个最在行,抓住喀喇沁首领、贵人马上拖出去砍了,家产一律收缴,反正他们也是叛逆,留着还是祸患,而且这次冲着李榆的面子,他们绝对不会祸害老百姓。 李榆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把收缴来的牲口、财物分一部分给百姓,另外再把被俘的喀喇沁人放了,我们没粮食养活他们。” 土巴很不高兴了,马上起来反对:“李榆恰,这是在打仗,做不的好人,人口、财物和牲口都是我们的战利品,凭什么分给他们?那些俘虏放回去再打我们怎么办?” “必须这样做!我们孤军远途奔袭至此,必须做到行动自如、快打快走,你要是想死就带着你的战利品赶路吧,”李榆冷冷地回应土巴,手一指那木儿说道,“你去取监督各部执行军令,除了战马、金银和供五天食用的牛羊,其他的都分了,告诉那些俘虏,他们回去想跟我们再打也由着他们,我丰州军能把他们放走就能再抓他们回来。” 丰州军在草原上连续扫荡数日,得到了好处的喀喇沁人不怕他们了,有些胆大心黑的家伙还主动找上门来通风报信,请丰州的仁义之师收拾他们的首领或者主子,热心的丰州军当然愿意帮忙,有这帮家伙带路,到了地方给那些倒霉的首领、贵人们安个背叛蒙古、归降金国的罪名拖出去宰了,然后大家一起皆大欢喜地瓜分财物、牲口,这类业务越来越多,丰州军忙不过来了,只好分包一些给察哈尔人,土巴得了好处乐得合不拢嘴——他也没想到自己舍点不值钱的小财,反而捞得更多。 李榆此时却一点不敢大意,丰州军在金军背后放了把火,他必须提防金军向他扑过来,斥候的侦察范围已扩大到四十里,丘显也被派到边墙附近探查军情,丰州军按照计划向边墙小心翼翼推进,同时也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丰州铁骑现在有足够的战马做到一人双骑,只要能及时发现敌人,李榆有把握溜之大吉,土巴的察哈尔人有些麻烦,总是跟在后面磨磨蹭蹭收刮财物,实在不行就不管他们了。 喀喇沁草原被丰州军闹得翻天覆地,关内的战局究竟如何却不清楚,这让李榆非常苦恼,路上抓到过蒙古逃兵,这些家伙也稀里糊涂,只是说金军在明国京师附近打得一帆风顺,还斩杀和俘虏了好几个明国总兵,明军吓得都不敢出城了,金军现在已经向东打去了,他们就是一些小兵,抢了钱财想早点回家,具体如何他们也不知道。 金军显然在关内占了上风,李榆不得不考虑南下的风险,白显志的想法倒简单,既然来了就要到边墙附近露个脸,好歹让朝廷知道我们来过一趟了,最好是有点战功报上去,以后我们对谁都有话可说。 赵吉不愿冒这个风险,离边墙越近就越危险,这两千五百人可是丰州的绝对精锐,损失一点都是伤筋动骨的事,还是趁金军没做出反应,收罗些战利品,早点撤军回去吧。 李榆正在犹豫,丘显回来了,一进大帐就兴奋地喊道:“大统领、草上飞,你们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丘显一闪身,一老一少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出现在李榆面前,年老的汉子笑着向李榆张开双臂:“额鲁,你还记得你满达海大叔吗?” “满达海大叔、海山大哥,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们,”李榆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随后与两人拥抱在一起,李榆还向帐外大喊,“孟克,你快来啊,满达海大叔和海山大哥来了!” 孟克在帐外探头一看,笑嘻嘻地进来照着海山屁股上就是一脚:“臭小子,别光顾着抱我的大把头,还有我呢。” “一阵风,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欠揍。”海山松开李榆,把孟克按倒在地,两人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热闹一阵后,大家坐在一起谈了起来,白显志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心里还在埋怨李榆,这小子都交了些什么人,除了我老白还算是正经人,其他尽是些鞑靼、马贼、奸商,现在又来了建奴。 李榆问起满达海怎么会到喀喇沁人的地盘,满达海和海山忍不住长吁短叹,他们这些年的日子过得惨,金国的英明汗死后,他们躲在义州附近的山里等着金国大乱,打算趁火打劫,但新即位的天聪汗没给他们这个机会,老汗死后的混乱局面很快就被控制住了,而且对他们这些贼盗重拳打击,满达海、海山一伙混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喽啰和家眷向蒙古人占据的西辽河地区逃窜,谁会想到天聪汗霸气十足,连续西征蒙古各部,蒙古人逃的逃、降的降,他们也被赶得一路逃窜,好不容易在喀喇沁同行的帮助下勉强落了脚,喀喇沁又投降金国了,他们只好钻进山里东躲西藏,连冻带饿死了好几十口子人,被逼无奈之下满达海带了海山等四五十号人出了山,搜寻过冬的粮食、衣物,金军南下入关,他们也悄悄跟在后面,金军他们自然不敢打,但对付带着抢劫来的财物回家的逃兵还是有把握的,如果能遇上运送财物的车队而且押送人员少的话,那他们就发财了,正当他们在边墙外踩点的时候,遇上了到边墙附近查探的丘显那哨人马——马贼出身的人手法太相近了,双方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周围有同行。 赵吉不满地说道:“满达海老哥,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在辽东边外混不下去就到丰州川找我草上飞,怎么,你看不起我,宁可带着同族男女老少躲在山里挨冻受饿,也拉不下面子找我?” “我哪里到得了你那里,察哈尔人隔在中间,看到我们是诸申还不一刀杀了,再说我听说察哈尔人把丰州川也占了,我到哪去找你?”满达海说着又转头看着李榆道,“额鲁侄子,不瞒你说,我们是走投无路了,人也死的死、散的散,现在就百十号男丁和三百多老弱妇孺,你现在成气候了,还愿不愿意收留我们?” “大叔,你的人就是我的乡亲,别说谁收留谁,你们来我们就一起过日子。”李榆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我派人回山里把人都找来,大伙以后就跟你干了,”满达海高兴拍着李榆的肩膀,然后严肃地问道,“额鲁,我听小白狼说,明国的大官请你们去救他们的皇帝,明国的事我们不想管,不过你要打建州部可不能少了我们,我们叶赫人还有海山他们哈达人与他们有血海深仇,这仇非报不可。” 李榆点了点头,把丰州的情况以及与明国、察哈尔的关系如实告诉满达海、海山,叹口气说道:“丰州实力太弱、举步维艰,不得不在明国和察哈尔之间寻找活路,四贝勒这个人又是雄心勃勃,他早晚会将战刀挥向我们,我们目前只有借助明国、察哈尔的力量提前下手以求自保,但我们的实力太弱,怎么个打法我还没想好。” “额鲁兄弟,对金国不能手软,要打就朝死里打,我们查探过了,喀喇城那边有一个金国的粮台,牧场上有好几千只牛羊还有几百匹战马,土城里应该储备了粮食、财物,看守粮台的大多是蒙古杂丁,诸申不到百人,我们人少不敢动手,现在有你的人马了,我们把喀喇城端了,饿死那帮狗日的建州人。”海山捏紧拳头叫起来。 “喀喇城的情况已经有喀喇沁人告诉我们了,我们的斥候始终监视着那里,但我们也没敢动手,金军一贯以战养战,关内有的是粮草可以抢,拿下喀喇城不会影响金军的战力,反而会刺激他们向我们扑过来,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带着牲口、辎重也无法撤退,我在等待有利时机,我不但要将喀喇城的牲口带回去,还要保证我们的人安全撤回丰州。”李榆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这样吧,明天赵大哥留下,我和老白带亲卫营和张传捷营去边墙下走一圈,有机会我就入关看看,现在最头疼的是在关外见不到明军的影子,关内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就这样吧,不到边墙附近露个面也确实不好回去跟大同的明国官员交待,”赵吉摇着头发起了牢骚,“明军简直是一群废物,关外如此空虚他们就想不到出兵扰敌,光知道躲在窝里打烂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7节 故人(二)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满达海和海山就要回山里找他们的人去了,李榆怕他们路上出危险,派出亲卫营的巴根带一队骑兵随行保护,满达海临走时告诉李榆,金军好像把明国蓟镇的好几个关口占了,只有靠近山海关方向的关口还在明军手里,要李榆一定多加小心。 第二天,李榆、白显志一大早就出发了,边墙附近的敌情不明,李榆命令大家偃旗息鼓、隐蔽前进,尽量不要暴露行踪。他们查探到蓟镇中协边墙时,果然发现各个关堡上都有金国的战旗,于是他们又向东沿着长城一路继续探查,到达建昌营的冷口关时,总算发现这里还插着明军的大旗,仔细查探过确实是明军在驻防后,白显志高兴了,跑到关前出示靖虏参将、靖边参将关防大印和大同巡抚的派遣文书,要求入关勤王,守堡军官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这伙人穿着打扮杂乱无章,中间明显有不少夷人,打出的旗号既有明军旗子也有从没见过的飞虎旗,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再说正经明军会从哈喇嗔那边来吗? 白显志不甘心,对着关上大喊大叫、死磨硬泡,守堡军官不为所动,坚决不肯放他们入关,不过这个很负责的军官也同意立即把他们的事报告上官,如果上官同意他们入关的话,那他也绝不会拦着,让他们明天再来问问,说完就扔下他们转身走了。 白显志灰溜溜回来了,李榆倒是无所谓,这种情况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换个地方接着请求入关就是了,白显志一个劲地摇头,没用的,哪都不会放我们入关,他气呼呼地指着李榆的头说:“看看你们的样子,哪点像正经官军,遇到我也不会给你们开关。” 大家都笑起来,丰州太穷没有钱给军队统一服饰、装备,所以当兵的穿着五花八门,武器也是形形色色,尤其是很多人学李榆的样子,头上留着短发,甚至剃个秃瓢,说他们是明军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休整一夜后,部队又继续上路,但正如白显志说的那样,周围关口都不放他们入关,到下午时分他们又转回冷口关前,守堡军官还是坚决拒绝开关放行,老白气不过跟他大吵大闹,李榆也发火了,上去指着那个军官威胁道,你如果再不开关,我马上拍屁股走人,勤王的活老子不干了,朝廷怪罪下来你就认倒霉吧。 双方正在争吵,有两名军官突然出现在关墙上,这两人显然官职更高,守堡军官见到他们立即缩到一边,两名军官向下望了一阵子,李榆觉得其中一人非常眼熟,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但他还有些犹豫,那人也似乎在注视着他,突然惊叫一声离开了关墙,不一会儿关门打开了,几名骑兵飞驰而出冲到李榆面前停下,那名眼熟的军官微笑着注视着李榆一言不发,李榆突然间眼中泪水涌出。 “你都留胡子了,怎么还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抹眼泪啊。”那人的眼里也闪烁着泪光,低声说着向李榆展开双臂,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刘大哥,真的是你呀!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来人是与库尔缠、达海、萨哈廉一样被李榆视为师长挚友的刘兴祚,不过他现在已是明国的以参将衔行副将职,他本来在山海关,孙承宗命令台头营、太平路、建昌营、永平道的各路明军袭扰金军,闲得发慌的刘兴祚积极请战,赞画军务的孙元化帮他向孙承宗说了好话,又把新招募的六七百蒙古夷兵借给他,刘兴祚这才有机会带兵出击,刘兴祚足智多谋,把漫无目的乱窜的各路明军召集起来,选择实力较弱的降金蒙古人下手,目标对准驻在青山营冒儿头的喀喇沁人,刘兴祚带领的蒙古夷兵骗过喀喇沁人的警戒,打开了营门,各路明军一涌而入大败毫无防备的喀喇沁人,斩首五百余级,取得了明军开战以来第一个大胜仗。得胜后撤退途中,建昌营参将马光远接到冷口关急报,有一股大同镇派来的勤王兵要求入关,大同靖虏参将、靖边参将的关防大印和大同巡抚的公文都齐备,但对方的旗号、衣着杂乱,其中夷兵居多,而且从哈喇嗔地方而来,冷口关守备担心其中有诈,特地派人通报参将大人。马光远也觉得奇怪,边外怎么会突然冒出一股大同的勤王军?他向通晓夷情的刘兴祚求助,刘兴祚心里一动,安排弟弟刘兴贤率夷兵携首级回山海关报功,自己则与马光远一起赶到冷口关,在关墙上亲眼一看,关下驻马而立的可不是小兄弟李榆吗! “还有我呢,额鲁兄弟,你还记得我吗?”从刘兴祚背后闪出一骑,马上的壮汉冲着李榆叫道。 “阿萨里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榆惊呆了,今天发生的事太出乎意料了,金国老汗**哈赤的生前侍卫居然和刘兴祚在一起。 “我也从金国逃出来了,现在是刘副将的千总,”阿萨里眼里充满了泪水,他捏紧拳头说道,“他们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我要报仇!” 刘兴祚在一旁简单说了阿萨里的事,老汗死后,要用生前侍卫、奴仆殉葬,阿萨里躲了起来,这惹怒了贝勒们,他们收走了阿萨里家的土地、财物,罚阿萨里的老婆、孩子予披甲人为奴,阿萨里气愤不过,找机会抢了老婆、孩子往山里逃,逃亡途中被人追上,他的老婆、孩子都被射死了,阿萨里自己孤身杀出来,辗转流离四处躲藏,刘兴祚到了明国东江镇后,四处招揽金国逃人,阿萨里怀着对金国的刻骨仇恨,投奔了刘兴祚,他的骑**、武艺好,而且苦大仇深,被刘兴祚提拔为亲兵军官。 阿萨里嘴里不断重复着“报仇,我要报仇!”的话,李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紧紧抱着阿萨里的肩膀。 “时间不早了,我们入关吧,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聊一宿。”刘兴祚在一旁提醒道。 刘兴祚带着李榆的人马入了冷口关,向马光远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兄弟,我在京师抄送山海关的邸报上见过他的名字,就是不敢肯定那个大同靖虏参将真的是他,没想到却在这地方见面了,他可是一员战将啊!” 马光远个子不高,看上去老成厚道,急忙恭喜刘兴祚、李榆兄弟重逢,他指着天说道:“天色不早了,冷口关太小住不了许多人,李参将、白参将,你们的人跟我们一起回建昌营吧,晚上咱们好好喝几杯。” 李榆、白显志答应了,随后问起京畿的战况如何,刘兴祚看着马光远苦笑一声,挥手说道:“情况很不好,我们边走边说吧。” 十一月下,金军在京师城德胜门下击溃满桂、侯世禄的大同、宣府两军,蓟辽督师的辽西军勉强在广渠门逼退敌军,但也与战局无补,京师形势危急,十二月初,皇上突然逮蓟辽督师下狱,命兵部尚书梁廷栋为经略、满桂为总理负责京师防御,这时辽西军的前锋总兵祖大寿亲眼目睹老上官袁崇焕被打入大狱,惊恐之下率部奔逃出关还师宁远老窝,京师城下明军实力严重削弱,梁廷栋和满桂屡次出战皆遭败绩,好在京师城池坚固高大,金军也无可奈何,于是撤离京师城下,向南占领良乡、固安屯兵休整,十二月中,再次杀回京师,在卢沟桥大败新任副总兵申甫拼凑出来的七千余乌合之众,申甫也被斩杀,接着又在永定门外偷袭得手,击溃四万勤王明军,斩杀总兵满桂、孙祖寿,生擒总兵黑云龙、麻登云,明军从此龟缩城内,再不敢出城交战,金军也不敢攻城,而是避实击虚,将兵锋东移明军兵力薄弱的永平,攻击山海关的背后。 朝廷为应付金军东移,下诏命大学士孙承宗移驻山海关,督理各路勤王军,因柳河之败下狱的原山海关总兵马世龙也被放出来重新启用,赐尚方剑驻镇蓟州,代满桂总理诸镇援军。孙承宗到了山海关就对金军发起几次反击,都被金军打得大败,白白消耗了山海关的兵力,幸好他把祖大寿从宁远拖回山海关,这才保住山海关不失,但祖大寿这家伙滑得像泥鳅,守山海关可以,其他的一概不干,孙承宗也拿他没办法,大明各镇的勤王军也来了不少,一股脑地躲到马世龙的蓟州大营里,马世龙的资历和战功都太差,又是从大狱里刚放出来的罪将,根本指挥不动这帮军头,蓟州明军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 “孙大人指挥得动的也就是我们这些边墙各处的守军,凑齐一堆就被他老人家填进去一批,损兵折将不说,边堡的守备也削弱了,我们现在出来一趟跟做贼似的,反倒是建奴在关内横冲直撞,这是怎么个事啊!”马光远摇着头不住地苦笑。 “糟了,大同军、宣府军都完了,满总兵死了、侯总兵逃了,我们宣大三镇这回算栽了大跟斗。”白显志心神不定地声嘟囔着。 “山西军也完了,一仗没打就在良乡全军溃散了,”刘兴祚低声说道,“山西军也冤啊,队伍开到京师连顿饭都吃不上,地方官互相推诿,三天换了三个府县都不给饭吃,队伍不垮才怪,倒霉的是山西巡抚耿如杞和总兵王鸿功,两人都了下大狱,看样子要掉脑袋。” “这回倒霉的多着呢,蓟辽督师袁崇焕下狱,兵部尚书王洽下狱,等着吧,以后还会有人下大狱,只要不轮到我们自己就行,听说西北五镇的官兵到了黄河边就哗变了,现在关内乱哄哄的,你们入关可真会挑时候啊!”马光远有点嘲讽地对李榆说道。 李榆越听越心惊,有点自投罗网的感觉,白显志甚至有了想拔腿想跑的冲动,一行人天黑前就到了建昌营,马光远安排他们住进了瓮城,并吩咐手下准备热汤热饭,李榆却立刻下令朝鲁、拜音图两哨人上门堡警戒,同时放斥候二十里,。 马光远心里很不满意,李榆苦笑着说:“我们是夷兵,想活命就不能不多留心眼。”刘兴祚悄悄拉了拉马光远,两人都摇头苦笑——明军把夷人骗进瓮城杀戮的事不止一回了,人家再傻也有戒心了。 马光远是个实诚人,把李榆、刘兴祚和白显志拉进门堡里,叫人端上几个热菜,又抱了两坛子酒,四个人边吃边聊起来。马光远满腹牢骚,永平陷落只是旦夕之间的事,建昌营、迁安与永平近在咫尺,一定也逃不出建奴的魔掌,这里城小人少,铳炮、火药残缺不足,孙大人还抽调了一部分精锐去山海关,建昌营肯定守不住,他老马在军中混了十几年,正正经经做事时没人看他一眼,靠着经商的岳丈家出钱上下打点才混了个参将,官还没当几天就遇到这事,这简直是花钱找死啊! 白显志跟马光远同病相怜,忍不住也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往外倒,两个难兄难弟眼泪汪汪地互相安慰,白显志早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皇帝、朝廷算个屁,自己活得好才是真的,像他老白现在就过得心安理得,不让回关内他就跟鞑靼混,无法无天的日子更好过,马光远听了连连点头,对白老哥的心胸豁达表示钦佩。 这两个家伙多喝了几杯就胡说八道了,而且越说越出格,李榆、刘兴祚找来两人的亲兵,连拉带拽把这两人拖回去睡觉了。等白显志、马光远离开了,李榆和刘兴祚又把阿萨里找来,三个人这才有机会倾诉各自的遭遇——有些事是不能当着白显志、马光远这两个明军军官说的。 阿萨里好不容易找到个过去的兄弟,一肚子苦水就迫不及待倒出来,老汗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被选去殉葬的可能性最大,但他实在舍不得老婆和年幼的孩子,打算躲过这个风头再回去请罪,按照以往的经验,像他这种擅自脱逃的行为肯定会被治罪,革职、罚没财物甚至谴戍偏远之地,他都认了,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没想到贝勒们下手这么重,不但四处抓捕他,而且把他的家人罚作阿哈,这是往死路上逼他呀,他只有反了,这些年过得好苦啊!在山里风餐露宿、东躲西藏,要不是想着报仇,死的心都有了,他捶胸顿足哭诉着:“他们好毒啊!我跟随老汗东征西杀,打过多少仗,立过多少功,就是条狗也该给条活路,他们为什么逼得我无路可走,我老婆、孩子死的冤啊!” “阿萨里,别哭了,逃到皮岛的诸申哪一个不没有深仇大恨,他们那家人杀的人还少吗?这笔账早晚要算。”刘兴祚安慰了几句阿萨里,又问起李榆这些年怎么过的。 李榆原原本本向刘兴祚、阿萨里讲述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瑷鸡堡老汗病逝,自己在二贝勒阿敏的帮助下趁乱逃出,以后又离开乌拉山到了丰州,在丰州突遇大变不得已聚众自保,天灾人祸之下,为给丰州人寻找一条生路,在明国和察哈尔夹缝之间苦苦应对,刘兴祚听得聚精会神,不时提出几个疑问,李榆也一一作了解答,两人还探讨了丰州的目前形势和发展方向,阿萨里没读过书,有些事听不明白,也插不上话,一心想着报仇的事,酒喝多了躺在炕上睡着了。 李榆满脸愁容地说:“我知道很多人比我有本事,可大家非逼着我做这个首领,几万人的性命就捏在我手里,我真的很累、很害怕,有时甚至想一走了之,找个安静的地方放马、种地过一辈子。”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有咬牙干下去,现在是乱世,哪里还有安静的地方可寻,”刘兴祚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已经走在我前面了,丰州人因你而有了条生路,尽管这条路充满了艰险,但还有希望,我想给辽东人寻求条生路却苦苦追寻而不得。” 刘兴祚向李榆说起自己的经历,少年时的他亲眼目睹明国官吏在辽东贪污腐败、滥施暴政造成辽东各族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的惨状,心里萌发了驱逐明廷、铲除暴政的志向,他投奔了建州部的**哈赤,希望借助建州部的力量赶走明国的狗官建立辽东人自己的国家,年轻时的刘兴祚忠心耿耿追随老汗,在金国挺进辽东的过程中屡立战功,地位也逐步上升到副将,成为金国汉官中的第三号人物,仅次于李永芳、佟养性,但这时他发现老汗变了,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恩养尼堪”、“尼堪与诸申皆为汗之臣民”的英明汗无力治理辽东广阔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为了维护他爱新觉罗家的权柄和追随他的诸申八旗的特权,向汉民挥起了屠刀,辽东大地血雨腥风一片,刘兴祚的理想破灭了,他联络了一些汉官企图借助明国的力量打击金国,天启三年,刘兴祚致书明国登莱巡抚袁可立,请求归附明国,以帝师身份巡抚登莱的袁可立大喜过望,准刘兴祚归降,从此刘兴祚成了明国在金国最大的奸细,金国的各种情报被源源不断送到登莱、辽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篇 不堪风动别时衣 第108节 临变 夜已经很深了,刘兴祚还在继续说着:他在金国策划的最大一次行动就是“复州之变”,本来计划将数万汉民组织起来逃离金国,可惜功败垂成,二万多复州百姓被屠杀,刘兴祚自己也暴露了,老汗念旧情舍不得杀他,但把他闲置起来,其他汉官却被吓破了胆,纷纷改弦易张,李永芳从此躲进家中再不问世事,佟养性干脆死心塌地做了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只有刘兴祚还不死心,他还要继续斗下去,天聪汗即位后,没有忘记这个曾经一起读书、一起征战的老伙伴,重新开始重用他,于是刘兴祚又开始活动了,不过他的运气实在不好,与明国东江总兵毛文龙联络的信使连人带信被金军抓获了,这回是铁证如山,就差在头上贴上明国奸细的标签了,好在天聪汗正忙着西征蒙古,一时下不了决心处置他,就把他软禁在家中。刘兴祚在家中左思右想觉得这次很难过关了,再不跑就是等死,于是给好友萨哈廉、库尔缠、达海留下绝笔遗书,为自己百般鸣冤辩护,又找来一个街上的乞丐,把自己的衣服、白玉扳指叫乞丐穿戴上,然后杀了乞丐,一把火烧了自己住的房子,趁混乱逃出金国,跑到明国的东江镇,而金国人看到的只是一具烧焦的尸体,还真的以为刘兴祚含冤**。 刘兴祚舍弃老母妻儿投奔明国,但他过得并不好,他和东江镇的毛文龙两个很快就发生矛盾,在刘兴祚眼里,毛文龙是个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只知道烧杀掳掠的盗匪,而在毛文龙眼里,刘兴祚则是一个奸诈狡猾、首鼠两端的反正叛逆,毛文龙处处限制刘兴祚,不给他一兵一卒,刘兴祚也不指望毛文龙,他刘家兄弟多,先后逃出金国的有七八个,他带着这些家里的兄弟和一些忠于他的阿哈艰苦创业,招揽了数百名金国逃人,手里渐渐有了一些实力。 刘兴祚与毛文龙各干各的本来相安无事,但毛文龙做的一件事终于让两人彻底翻脸了,毛文龙没有如实向朝廷上奏刘兴祚回归的情况,而是编出一个镇江大捷,刘兴祚千辛万苦、舍家弃子回归明国被他胡说成阵前下马向他投降,刘兴祚愤怒了,这是对他的侮辱,他对毛文龙暗下杀心,这个机会很快来了,蓟辽督师袁崇焕上任不久就着手图谋毛文龙,一边封锁东江镇的粮饷,一边派人暗中与东江镇将领联络,刘兴祚立即答应给蓟辽督师作内应,有了刘兴祚的通风报信、暗中策应,袁崇焕顺利地杀了毛文龙,控制了东江镇,毛文龙的部队也一分为四,刘兴祚以参将衔理副将职统领其中一部,不久东江镇又合并成东西两协,毛文龙的旧将陈继盛领东协,刘兴祚领西协。 刘兴祚有兵有地盘了,正准备大展身手,突然又被袁崇焕叫到宁远,然后就回不去了,被留在蓟辽督师府听用,东江西协只好交给弟弟刘兴治暂理,他自己留在宁远坐冷板凳混饭吃,这次袁崇焕入关勤王,他也被带到了山海关听用。袁崇焕入狱后,孙承宗到山海关督理军务,刘兴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主动请战,孙承宗夸奖了他几句,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刘兴祚到哪儿找兵啊?幸亏蓟辽督师府赞画军务的孙元化平时和他关系不错,把新招募的六七百蒙古夷兵借给刘兴祚,这才有了这次青山之役的胜利,这也是山海关明军唯一一场胜仗。 刘兴祚的经历跌宕起伏,李榆听了震惊不已,刘兴祚喝了一大口酒,痛苦地问道:“榆子,你现在知道你刘大哥是什么人了吧,你以后还会把我当好人看吗?”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你还是我的好大哥,我知道你绝不是为自己才这样做的。”李榆坚定地回答。 “不,我不是好人,我带着诸申打进了辽东,做了明国的叛逆,这是不忠,我抛弃了老母自己逃命,这是不孝,杀害无辜以求避祸,这是不仁,我背叛了对我有恩的英明汗、天聪汗,这是不义,像我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早晚会遭报应的,”刘兴祚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李榆急忙扶住他,刘兴祚继续哭泣道,“我做错了,所有的事都做错了,我想赶走明国的狗官,让辽人过上好日子,可我效力的金国比饿狼还狠,多少无辜的百姓死于他们的刀下!我想借助明国之力削弱金国朝廷,趁机实现辽人自立,可明国朝廷已经烂透了,他们根本无力动摇金国,这些明国的狗官害自己人比金国害汉民还狠,辽人也绝不能让明国回去,我想让辽东的汉、蒙、诸申各族在自己的家园里平等相处、谁也不欺负谁,为什么实现起来就这么难,我们辽人的路在何方?难道辽人只有做奴才的命吗?” 李榆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刘兴祚,也跟着抹眼泪道:“其实我和你一样,只要我向诸申挥起战刀,四贝勒他们一定会骂我忘恩负义,我在金国看到过被诸申欺凌的阿哈做牛做马、饥寒交迫、,也看到过被诸申杀戮的汉民、蒙古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逃离金国想回避这一切,可我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四贝勒和他的金国雄心万丈,不会允许我们的存在,他们一定会杀戮、肢解、奴役我们,我不愿意让丰州人蒙受苦难,只能选择拿起刀子与他们战斗,我真的不想和他们打啊!可我又能怎么办,我还能逃到哪里躲避这一切?” 刘兴祚猛地握住他的手说道:“榆子,你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丰州还有希望,我是不成了,皮岛地域狭窄、人力有限,又紧临金国战事不断,很难有大的作为,我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也许死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刘大哥,你也来丰州吧,我们一块干,我心里真的害怕哪一天丰州会突然崩溃。”李榆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刘兴祚。 刘兴祚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也想帮你,可我做不到,皮岛还有兴治他们,我原以为杀了毛文龙,其他的事都好办,可我后悔了,毛文龙一死,东江镇分崩离析在即,袁崇焕用毛文龙的心腹陈继盛和我这个伙同他杀毛文龙的人分掌东江东西两协,其用意不言自喻,陈继盛这个粗货不是我的对手,袁崇焕又将我调到宁远,兴治代我留住皮岛,但他年轻气盛与陈继盛水火不容,我总担心他们出事,如果皮岛出了内讧,东江镇就全完了。” 刘兴祚与李榆一直谈到深夜,李榆请刘兴祚多陪他几天,刘兴祚回山海关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做,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兄弟俩说累了就和阿萨里挤在一个炕上睡着了。 永平的形势急剧恶化,李榆和刘兴祚、白显志、马光远坐在一起考虑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斥候报来永平失守的消息,四人不住地摇头叹气,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只能考虑建昌营能否守住了,正在商议的时候,出外查探军情的孟克、阿萨里带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进来了,刘兴祚吓得跳了起来:“费扬武,我不是叫你陪兴贤去山海关了吗,你怎么成这样了?” “主子,全完了,我们在两灰口遭遇建贼伏击,全军覆没了。”刘兴祚的贴身阿哈费扬武进来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语不成声,孟克在一旁说了事情的经过,金军在两灰口歼灭了刘兴祚的数百蒙古夷兵,刘兴贤、费扬武等人拼死冲出重围,被金军一路追赶,正巧遇上他和阿萨里带着一队骑兵查探敌情,两人见情况危急,急忙带人杀上去救下了费扬武几个人,但刘兴贤的马却被射中,落马被俘,阿萨里还看到了济尔哈朗和阿巴泰的战旗,他估计对方应该事先有准备,否则犯不上为这几百人来两个贝勒。 刘兴祚一滴眼泪都没有,他扶起了费扬武,仰天长叹道:“这就是命啊!皇太极一定是知道我诈死降明了,他要杀了我,该死的是我,却连累了兴贤,榆子,你真不该这时候出现,要不是因为见你,我本该就死了。” “刘兄,能活着总是好事,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考虑我们怎么办吧,”马光远面色苍白,哀声对李榆问道,“李参将,永平失守,建奴马上会打到建昌营,我们肯定守不住,你能帮我们一把吗?” “我们是骑兵,不可能帮你们守城,”李榆迟疑了一下摇着头说道,“金军数万人马,而我们加在一起不过千余人,周围的明军也无力援助我们,实力太过悬殊,叫官兵组织百姓撤退吧,金军已打穿边墙数处,建昌营根本没必要死守。” 白显志也低声说道:“目前的情况,我们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我丰州军只能撤出边墙了,马参将也和我们一起撤吧。” “你们都走吧,一个也不用留下,我马光远就留在这里等死,报效那个皇上和朝廷。”马光远脸憋得通红,大吼着踉踉跄跄离开。 马光远走后,李榆立即下令丰州军做好撤退准备,为隐蔽行踪,天黑后再出发。黄昏时分,马光远又进了瓮城,见到李榆他们就指着身后的十几辆大车说道:“大家都是当兵吃粮的,见面就是缘分,塞外寒苦不好熬,你们要走就把这车上的粮食和军械都带走,反正留着也是糟蹋。” 白显志诧异地问道:“马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守城不正用得上这些东西,马老弟,你得把话说明白。” “我们已经决定向金军投降了,信使也派出去了,金军也许下半夜就到,你们想降大家就一起做个伴,想走就带着东西赶快走。”马光远垂头丧气说道,永平失守后,在籍废官白养粹、张养初、孟乔芳、杨文魁等人出面组织百姓迎降,免去了永平的屠城之祸,天聪汗立即封白养粹为永平巡抚、张养初为永平知府、孟乔芳、杨文魁为副将,这些降官四处联络各地官兵投降,建昌营的白中军是白养粹的亲戚,也来劝说马光远投降,马光远开始还一口回绝,但听说孟乔芳也降了,立即就犹豫了,孟乔芳是将门出身,带兵打仗很有一套,而且为人豪爽侠义、刚正不阿,在宁夏副总兵任上得罪了上官,被免职赶回了永平老家,此人虽然没了官职,但凭着他的资历、本事在山海关、永平一带的武将中很有声望,马光远思虑再三,最终决定投降,不过他是厚道人,没忘记给瓮城里几个新交的朋友打声招呼。 刘兴祚阴着脸问道:“马兄弟,你我相处得还不错,你给我句实话,你自己到底愿不愿降?” “哪个王八蛋才甘心投敌,可我实在无路可走了,台头营、鞍山堡、迁安、滦州都准备降了,建昌营守是守不住的,还得赔进去全城兵民好几千条人命,跑又不敢跑,擅自撤离防区,朝廷肯定要杀我,我也不甘心寻死,我对朝廷也算尽心尽力了,凭什么自己花钱买个官去殉节,”马光远不耐烦地催到,“你们快走吧,白中军还扣着我一家老小在参将府呢,这小子还不错,也不愿意为难你们。” “马大哥,你要是不甘心投降那就好办,我也得对得起朋友。”李榆点点头,对身旁的莫日格悄悄使了个眼色,然后突然向后一闪身,莫日格猛地上前,一个手刀劈在马光远的头上,马光远措手不及昏倒在地,马光远的亲兵还没来得及反应,陈二柱、刘石头带着人就冲上来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李榆对着马光远的亲兵大喊道:“谁也不许动手,马参将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绝不会害他,有谁愿意带我们把马参将的家小抢出来?” 亲兵们张望了一会儿,看到丰州兵确实没有动手的意思,才有几个人站出来愿意带路,李榆一挥手就带着孟克、吉达冲进城去,到了参将府一切都顺利,白中军被孟克一脚踹翻在地,其他人看到这群如狼似虎的夷兵也不敢阻拦,任由李榆带走了马光远的一家老小,白中军坐在地上气得大骂:“你们一走就了了,我们怎么办?全城几千口子人怎么办?你们这帮鞑靼要害死我们了。” 李榆把白游击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白中军,你别害怕,我李榆绝不会害你们,建昌营守不住就不用守了,弟兄们的血也不能白流,你派人连夜通告全城军民,愿降者留下,不降者各自散去,金军来了要是为难你们,你们就找正红旗的萨哈廉贝勒或者镶黄旗的豪格贝勒,就说你们是额鲁巴图鲁的朋友,他们会帮助你们的,兄弟,好好活着吧!” 李榆说完就扬长而去,目瞪口呆的白中军还在原地发傻。 李榆回到瓮城,立即带着队伍趁着天黑出发了,队伍从冷口关出边墙时,马光远突然发傻了,嚷嚷着要去山海关见孙承宗大人,他是大明的参将,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走了,而且他也不愿意出关当鞑靼。 白显志又好气又好笑:“马老弟,你现在还回得去吗?到了山海关就得让老孙头绑出去砍了,你遇到我们算是运气好,他妈的都打算当建奴的人了,还怕当鞑靼?你以为鞑靼想当就能当。” 马光远又哭又闹,这会儿他又想起做大明忠臣了,李榆、刘兴祚、白显志好言相劝,他还不愿意听,马光远的老婆不耐烦了,过来就在马光远脸上抽了一记大耳光,马大嫂虎目圆睁怒斥道:“姓马的,你别不识好歹,谁说让你当鞑靼了,人家李参将、白参将是鞑靼吗?你那个破参将还不是我娘家掏钱帮你买的,咱不当认赔就是了,哪点对不起朝廷了,要死自个找棵树上吊去,别连累我们一家子。” “几位大人,我们继续上路,用不着理他。”马大嫂骂完老马就招呼大家走,大家被马大嫂的气势镇住,跟着马大嫂都走了,老马一看没人理他了,自己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也捂着脸一声不吭跟在大家的后面。 “刘大哥,你打算回山海关吗?”李榆悄悄问刘兴祚。 “当然要回去,不过那是打完这场仗之后,”刘兴祚似乎情绪转好了,他挥舞着拳头说道,“我想通了,我这次当死却未死,老天留我必有大任,我回去后就带着兴治他们辞官不干了,我们都到你的丰州去,明国的水太深,我们不玩了,我要在丰州和爱新觉罗家斗一斗。” “浩——瑞、浩——瑞!”李榆兴奋地双腿用力一夹,马向前窜了出去,大家跟着李榆一起发出长啸,加快速度向前疾驰,这时天突然下起雪来,今年又是一个春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09 伏击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丰州军在喀喇沁百姓的帮助下,找了个背风隐蔽的山脚扎营,土巴的察哈尔人也死活要跟丰州军凑到一起,紧挨着丰州军扎下了营地。丰州军周围还有一些三五成群的喀喇沁人的帐篷,这些喀喇沁人三天两头找到丰州军大营纠缠,口口声声说丰州军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就是去丰州他们也认了,他们实在是害怕啊!这帮家伙前段时间脑子发热、见钱眼开,把事情都干绝了,给丰州军通风报信、跑腿带路有他们,杀人抢劫、坐地分赃有他们,有些光棍无赖甚至把贵人家的女人抢回家做老婆,等苏布地台吉带着入关的喀喇沁兵回来肯定要找他们算这笔账,光棍不吃眼前亏,还是跟着丰州人保险。 大雪对丰州军是好事,关内的金军很难在这种恶劣天气下组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时候相对安全,疲惫的丰州军和察哈尔人正好可以休整一下,李榆已经考虑撤军了,关内打成一片烂仗,他不想趟那个浑水,白显志入了一趟关也被吓住了,巴不得马上就开溜,应付大同的瞎话他都编好了,就说入了关后没人管饭,你总不能让我饿着肚子打仗吧。 李榆不打算白来一趟,把丰州、察哈尔的军官们召集起来,指着地图说道:“我们出兵一个月了,应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不过走之前我们得干件事,等雪小下来,我们就出兵把金军在喀喇城的粮台给端了,金军不熟悉道路,又有风雪阻拦,他们不敢追得太远,我们则带着牲口、财物迅速撤回丰州。” “干吧!海山这些日子一直盯着那里,那几千头牲口还在城外呢,这就是送到嘴边的肉。”满达海兴奋地说道,他的几百口子人早就到了丰州军营地了,这些日子一直念念不忘喀喇城的牲口和财物。 “我们一起干,跟着李榆恰就是有油水,我们五五分账怎么样,四六分也行,你们拿大头。”土巴兴奋地摩拳擦掌。 “土巴济农,你别把正事忘了,马上派人去通知大汗,就说我们要撤了,请他也派人接应我们一下。”李榆瞟了一眼土巴说道。 “下雪天不利于攻城,喀喇沁人要是龟缩在喀喇城死守,你们打算怎么办?”刘兴祚提醒道。 “有机会就攻进城,没有机会立即撤离,此战要速战速决,绝不在城下滞留。”李榆果断地答道。 天黑前雪突然小了,李榆立即下令全军拔营启程,号角声响起,早已做好出发准备的丰州军、察哈尔人收起营帐跨上战马,列队向喀喇城方向驰去,生怕被甩掉的喀喇沁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下,带着家人赶着牲口跟在后面就追。 第二天临近中午,丰州铁骑突然出现在喀喇城附近,看守牧场的喀喇沁人只有两三百人,几乎瞬间就被铁骑淹没,喀喇城立即冲出一千多骑兵反击,但他们的力量太弱了,几乎没有披甲兵,武器也只有弓箭和少量的刀矛,李榆命令白显志指挥张传捷、特日格两营警戒,赵吉指挥乌海、丘显两营左右包抄夹击,自己随后带着亲卫营迎着喀喇沁人扑上去。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双方的实力悬殊太大,亲卫营的披甲骑兵几乎是在喀喇沁人群中横冲直撞,喀喇沁人铁头箭很少,他们用兽骨、石头磨出来的箭簇对敌人无法形成威胁,而丘显、乌海从他们两翼泼出的箭雨将他们一片一片地射倒,喀喇沁人仓皇后撤,但喀喇城的大门毫不犹豫地关上并且堵死了,无路可逃的喀喇沁人只得下马投降。 丰州军开始收集战利品时候,土巴带着察哈尔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见到李榆就埋怨没给他留点仗打,他们打金军确实太玄乎,不过打喀喇沁人还是蛮在行的,土巴拍着胸脯请战,攻打喀喇城的苦活由察哈尔人包了,李榆当然求之不得,而且很诧异土巴这家伙的人品怎么突然好了。 土巴这回真的卖力,察哈尔人迅速就到了城下,李榆也懒得管他,命令丰州军后退警戒,同时下令斥候搜索范围扩大到四十里。忙完这些后,他看见刘兴祚、白显志和马光远三人在一处高地上,正望着喀喇城叽叽咕咕,就凑了过去。 白显志正说道:“这种又矮又破的小土城应该好攻,可惜我们没有攻城器械,如果有几部云梯,再调些弓箭、三眼铳掩护,天黑前一定能拿下来。” “不行,下雪天城墙太滑,云梯不好使,弓箭威力不够,三眼射程也不足,还是鸟铳好使,那东西打得远、射得准,”马光远想了想,又摇着头说,“其实这些都不算最好,攻城还是火炮好用,我见过那种红夷大炮,能把包砖城墙打得凹进去,这种土城应该轰得塌,不过那家伙太沉无法用于野战,还是五百斤到一千斤佛郎机好用,轻便、射速快,威力虽然不大,但在对付草原上的土城、木栅足够用了,就是射程短了一些。” “马参将对火器很精通?”李榆好奇地问道。 “我是逃官了,李参将还是叫我老马听着顺耳些,”马光远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在京营的时候,跟着泰西传教士学过一点皮毛。” “察哈尔人开始攻城了,果然还是他们的老一套,堆土囊攻城。”刘兴祚叫了一声,大家都急忙向喀喇城望去,那里已经打成一片,城上、城下密集的箭矢飞来飞去,不断有人冒着箭雨冲到城下扔土囊,不过冲上去的人大多被射倒,后面的人不管不顾地把倒下的人连同土囊一块往前扔。 白显志摇着头说:“这种打法要死多少人,土巴这人只占便宜不肯吃亏,这回不会是发疯了吧!” 大家对土巴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无私壮举议论起来,马光远却不声不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圆筒,摆弄了一下就举到眼前,白显志马上叫道:“老马,你从哪搞来的千里眼,这可是宝贝啊,让我看看。” “我老婆逼着我入了西教,这是西教传教士送我的,”马光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然后调好了让大家轮着看,一边还不停地提醒,“我就这么一个啊,千万别弄坏了。” 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擦干净手,自觉排队观看,李榆年纪小被挤到最后一个,白显志、刘兴祚看完了不住地称奇,李榆兴奋地接过千里眼,不过看了一会就变脸了,马光远生怕他的宝贝有失,赶紧伸手帮李榆扶住千里眼。 “狗日的土巴,这种缺德事他也做得出来。”李榆松开千里眼,怒气冲冲就冲向城下。 土巴此时正得意洋洋地指挥攻城,他才不会用自己人攻城,丰州军有正事要干,平时打扫战场、收容俘虏这些杂事一般都交给他们,土巴手里有了近千名喀喇沁俘虏当然不会浪费,用大刀押着这些人刨雪取土,然后再逼着这些俘虏背着装好的土囊往城下送。城上的人一看不好,也不管这些俘虏的死活,拼命地放箭拦截——丰州军杀过来后,喀喇沁各大小部落的首领、贵人逃命到这里的不少,这些人对丰州军苦大仇深、斗志顽强,再加上百十个诸申八旗兵督战,把冲上来的俘虏射杀得尸横遍地,土巴对此无所谓,一遍又一遍地把俘虏赶到城下,土巴见到李榆高兴地说:“李榆恰,你看这土囊堆得都有城墙一半高了,我这里有三四千个土囊、还有近千条尸首,攻城够用了,哎呀,……” 李榆一脚就踹在土巴肚子上,土巴一屁股坐倒在地,周围的察哈尔人吓得目瞪口呆,却不敢乱动——跟在李榆屁股后面混久了,不自觉地对李榆有了敬畏,李榆指着察哈尔人吼道:“喀喇沁人就不是人吗?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也干,你们不怕腾格里报应?立即停止攻城,把俘虏都放了,一个也不许留。” 土巴张着嘴还想说什么,李榆摆手示意他住嘴,斥候的急报送来了,南三十里处出现金国的辎重部队,看旗号是镶黄、镶红两旗的人,大约千余人,押解三千余人畜和车辆,正向喀喇城开过来。 “土巴,你不是够狠吗?金国八旗的辎重过来了,油水肯定不少,你想不想捞一把啊。”李榆嘲讽地问土巴。 “你们丰州军敢打,我就敢打,咱们三七分账,算了,二八分账吧,你们拿大头。”土巴一咬牙就答应了,不过他留了一个心眼,主动要求少分战利品,这样李榆总不好意思让他干重活了吧。 军号声响起,丰州军迅速掉头南下,察哈尔人乱哄哄地跟在后面,一会儿的功夫喀喇城下就恢复了平静,城上的人总算松了口气,刚才那一仗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勇气,他们再也没胆量出城一步了。 从大安口出关的金军大摇大摆地在雪地上走着,每个人的腰包、皮囊都鼓鼓囊囊的,被押解的上千名关内汉人赶着牲畜、大车夹在队伍中间。带队的岳托、豪格一路说笑非常轻松,这是喀喇沁人的地盘,没什么好担心的,月初有喀喇沁人前来报告,一股打着明军的大旗、察哈尔大旗和黑鹰旗的人窜进草原抢掠,喀喇沁首领苏布地判断可能是土默特那个洪巴图鲁的人来了,他在召城大战时见过那面旗帜,至于这帮人怎么会和明军、察哈尔人搞在一起,他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人进了他的领地抢他的牲口、财物,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向天聪汗请求派兵剿灭这伙贼人,天聪汗向报信的人仔细询问后,确认这是一帮招摇撞骗的马贼,明军和察哈尔人都是胆小鬼,绝没有胆量在他眼皮底下捣乱,而且土默特川到这里将近两千里路,土默特人发疯了才会来这儿,最重要的是喀喇城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那里却安然无恙,充分说明这伙人实力不够,这不是马贼还能是什么?金国的贝勒和蒙古的首领们也对苏布地不满,关内的仗打得如此顺手,想要什么随手就可以抢到什么,大家伙正忙着干活挣钱,傻子才会替你出关打马贼,苏布地发现自己要引起公愤,再也不敢提这件事了,其实他自己也舍不得离开关内,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一辈子能遇到几回? 岳托和豪格这次是奉天聪汗的诏令押送从永平府库收缴的四百余两银子、一万余石粮食回辽东,顺带把抓来的工匠连同他们的家小一块带回去,得到机会回家机会的镶黄、镶红两旗的人对此非常满意,他们已经抢够了,巴不得早日回家,这一路上欢声笑语,谁也没把苏布地说的马贼放在心上。快到喀喇城了,八旗兵们更放松,那里有自己的粮台,可以借机休整一下,然后再沿着大凌河谷到义州,那就算回家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前方的排头兵狼狈不堪地逃回来报告,正前方出现敌情,紧接着左右两翼和后方传来消息,有旗号杂乱的军队向他们扑来,岳托、豪格吓了一跳,他们明白遭遇伏击了,岳托立即作出了判断,这伙人有胆量围攻上千八旗兵,那就绝不会是普通马贼,而是一支有一定实力的军队,可能喀喇城已经出事了,此处杳无人烟、人迹罕至,绝不能久留,必须立即杀出重围。岳托与豪格简单商量了一下,两旗的两百精锐骑兵由豪格带着冲开缺口,岳托指挥其他八旗兵押解车畜、汉民,跟在豪格后面冲。 “看到了吗?东边数百骑打着明军的旗号,你就拿他们开刀,我带着队伍跟在你后面,咱们向东突围。”岳托说道,豪格点点头,一挥手带着精骑向东杀过去。 张传捷带着五百大同骑兵杀气腾腾而来,与其他明军不同,白显志与张传捷的这帮人中绝大多数是被上官赶出关的罪犯、兵痞、刺头,没几个是正经人出身,连白显志自己都承认他这里是人渣荟萃,丰州的日子苦又闹过瘟疫,出关的这千把人渣中胆小的跑了、体弱的死了,现在还赖在丰州不走的基本上是群亡命之徒,在关内干过盗贼的就能点出好几十个,丰州无法无天的日子正合他们的胃口,为丰州打仗在他们看来理所应当,他们从未和金军见过面,和拜音图一伙牛皮哄哄的飞虎骑呆久了,也谈不上有多惧怕金军,见到金军向他们冲过来,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露脸的机会来了。 “小鲜肉来了,弟兄们,杀人去喽!”张传捷跟这帮人渣在一起久了也是满口匪气,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就带着这帮兴奋地嗷嗷叫的明军迎着金军骑兵扑上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金军的第一波箭雨泼向明军,按照以往的惯例,明军这时应该手忙脚乱用三眼铳乱打一气,而身披重甲的金军用不着害怕,三眼铳的射程和威力都不够,他们只需要不停地射出一轮轮重箭不停地打击对方,明军打完给自己壮胆的三眼后,见到同伴伤亡就会乱作一团,随后一哄而散,那时金军就可以从容不迫地向他们的后背射箭,将他们一举击溃——明军不敢肉搏,这是金军的一致共识。 豪格惊讶地发现,金军在一百步射程**出第一波箭雨后,对方十几人栽下马去,却丝毫没有减速用三眼还击的意思,而是加快了马速冲过来,双方距离太近了,金军没有机会继续骑射了,慌忙弃弓拔刀准备肉搏,刹那间双方撞到一起,立刻血光四溅、人仰马翻,五百明军三五成群将二百金军精骑缠住死揍,金军哪里见过这么亡命的明军,片刻之间三四十人糊里糊涂被对方砍下马来。 “这是马贼,大家小心。”豪格大喊着,他的父汗说对了,这就是一伙打着明军旗号招摇撞骗的马贼,他们敢于肉搏、手段残忍,使用的武器也不是明军常用的那些笨重的骑矛和轻薄的战刀,而是狼牙棒、板斧、绊马索、铁鞭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五花八门武器,打法也不讲规矩,成群结伙堵着金军死缠烂打,豪格亲眼看见镶黄旗一名白甲刚接近对方,就被一枚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打中面门,一捂脸的功夫,一根狼牙棒、一柄板斧砸过来,那个白甲的脑袋就没了,这哪是正儿八经的明军啊,肯定是一伙烂贼。 张传捷这一营人长期和丰州骑兵们合练,明军那一套打法早忘光了——拜音图训练他们一段时间后,认为他们只能算骑马的步兵,永远达不到骑兵的标准,赵吉则给他们指明了出路“各施所长、以多打少”,于是他们逐渐形成了自己这套打法,看起来乱哄哄,但实际上有板有眼,各找称手的兵器,各练自己的绝活,打仗的时候讲求三五人配合,绝不玩虚的,只管朝对方要命的地方招呼,金军按过去打明军那一套对付他们,自然要吃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0节 撤离 张传捷人多势众又占了便宜,立刻信心爆棚,建奴也不过如此,以前是没遇到他老张才会那么猖狂,他命令王东强、刘迁各带一哨人从两翼贴上去猛攻,务必消灭这伙建奴精锐,明军斗志高昂痛打落水狗,豪格吃不住了,连忙命令吹号求援。岳托在后面急得直跳脚,现在全乱套了,明军按理说应该老老实实排好队列死撑着挨打,他可以采用抛射的办法掩护豪格的重甲骑兵突阵,然后明军一哄而散,这样大家都轻松,可眼前这股明军太不守规矩了,居然敢玩真的。 豪格的求救号声传来,岳托立刻命令三百有马旗兵增援豪格,同时命令阵前的弓箭手迅速支援两翼——前方已经打成混战,他可不敢乱放箭,射死了豪格那就闯大祸了,他的两翼已经被对方的骑射压得喘不过气,再不派人增援也要完了。豪格得到了增援,这回就轮到张传捷明国的皇帝和大官是不是缺心眼,我们打到他们京师城下使劲向城上射箭书求和,人家就是不理我们,挨了打还嘴硬,这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常顺的话还挺多,说起来没完没了,他告诉李榆,巴扬哈那个牛录男丁太少,虽然转成了镶黄旗但日子依旧不好过,北屯子乌岱那边自然也是如此,这次文馆的库尔缠、达海两位巴克什都入关了,那个大家都讨厌的范文程还有正红旗的宁完我这两年在大汗跟前挺吃香,两人随大汗入关都派了差事,李榆的小伙伴鳌拜、遏必隆和准塔年纪小这次没来,但图赖来了,而且立了大功,当先锋夜袭永定门大获全胜,还杀了明国的两个总兵,人家图赖有本事,将来肯定能当大官。 李榆和常顺聊了一会儿,安慰常顺踏踏实实呆着,肯定会放他们回家,常顺千恩万谢回到俘虏那边去了。 这时,马大嫂拉着马光远来了,心直口快的马大嫂见到李榆就说,这千把人中有三四百永平、遵化一带的工匠,其他人大多是他们的家眷,这些工匠可是宝贝啊,叫得出名字的就有好几个,马大嫂大包大揽道:“我们家老马虽说是武将,可手艺活都懂,这些人就交给他吧,肯定能让你发大财。” 李榆求之不得,马上就同意,马大嫂兴冲冲回去张罗了,李榆立即把军官召集到一起,白显志报告了伤亡情况,此战斩杀金军披甲兵四百人,无甲阿哈五百余人,但丰州军也死了三百人,其中他的嫡系张传捷部损失最大,死了一百三十多个。 “我们撤退,但走之前把俘虏杀了,带不走的粮食也一把火烧了,让金军回来什么也得不到。”白显志恨恨地说,张传捷不住点头。 “胡说,这么多粮食可以救活多少人,叫我们的人和关内出来的人尽量多带些,带不走的全部留下,俘虏一个不许杀,留着他们在这儿看守粮食,”李榆狠狠瞪了白显志一眼,继续补充道,“还有,牛马驼驴全部带走,老弱妇孺全部上车,立即出发,这里不能多呆。” 丰州军天黑时就出发了,路上又遇到那木儿和愿意去丰州的千余喀喇沁人,前面打仗的时候他们也没闲着,把喀喇城牧场的五六千牲口收刮一空,两路人会合后,队伍变得散乱庞大,两千多老百姓和八九千头牲口拥在一起,行军速度异常缓慢。察哈尔人这次很勤快,主动承担起驱赶牲口、护送百姓的活,他们脸丢大了,丰州军与金国拼得你死我活,他们却吓得不敢上前一步,察哈尔人成了丰州人嘲讽的对象,就连丰州军里的察哈尔人都不理他们这些老乡了,“也许我们多干点活,别人就不好说我们白拿二成的战利品了”,察哈尔人心里都怎么想。 路上还乱了一阵子,明国人不想跟着走了,他们闹着要马光远、张传捷护送他们入关回家,马光远愁眉苦脸解释蓟镇的边墙几乎都被金军控制了,想入关也找不到地方,而且入了关也太危险,京畿一带到处有建奴出没,老百姓不听他这一套,你们是官军就应该送我们回家,蓟镇入不了关,那宣府总可以吧,我们应该向南走,再沿长城到宣府,你们带着我们一路向西向鞑靼那边去,想把我们卖给鞑靼作奴隶吗? 汉民纷纷围过来,大人叫小孩哭,吵成一团,马光远、张传捷有理说不清,急得面红耳赤,喀喇沁人也看起热闹,队伍停下走不动了,还是马大嫂有办法,带着马光远的家丁和亲兵躲在黑暗处,大声喊起来:“辫子兵从东边追来了,要杀人了,大家快逃命啊。” 汉民们一听喊声,拔腿就往西逃,他们一跑又引得喀喇沁人跟着跑,察哈尔人吓得胆战心惊,慌忙驱赶牲口加快脚步,队伍乱哄哄地一路向西狂奔,天光大亮时才停下来。 军官们一合计,这样下去不行,队伍乱糟糟的,一夜才走了二十里,金军要是追上来大家全完了,大家把目光投向李榆,等着他拿主意,李榆平静地说:“其实我们带着这么多百姓、牲口根本就跑不掉,金军的行军速度极快,一昼夜走两百来里路不在话下,我昨天不让烧粮食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敢肯定我们前脚一走,岳托后脚就会回来,如果没那些粮食绊住他,昨夜他就会跟上来,他有这个胆量。” 大家都垂头不语,白显志也惊出一声冷汗,金军那一万余石粮食他们最多拿了二千石,其他都扔在原地,没这些粮食拖住金军,昨夜金军追上来,非吃大亏不可,他眼巴巴看着李榆问道:“那怎么办?我们这里乱糟糟的,想跑快也不行啊。” “留下一支人马拖住金军,雪又开始下了,只要来场大雪,金军不熟悉道路,他们就不敢轻易追赶,”李榆摇着头说,“但这还不够,雪停了金军依然能追上我们,必须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我想在边墙附近再放把火,把他们打急了,就顾不上这边了。” “我明白了,这活我来干吧。”赵吉淡淡一笑,满达海拍拍他的肩膀,“这活我们一块干!”。 “不行,这次不是你们做生意那么简单,很肯能要与明军打交道,你们不合适,还是我去吧,好歹我也是朝廷的靖虏参将。” “我也去吧,明国那一套我比你熟,张传捷部最好也去,就是刚打了恶仗缺编比较严重。”白显志犹豫了一会儿,挺起胸说道。 “老白,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了,缺编的人我让丘显补给你,你用得不顺手,打完仗把人还给他就是了。”赵吉想了想说道。 “我们现在还不是一家人吗?丘显的人大多是板升的马上好手,一个也别想让我还。”白显志摇头晃脑答道。 大家又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乌海因为在明军里混过几天,这次跟特日格对换,李榆带亲卫营和白显志的右翼张传捷、乌海两营共一千五百骑,全部一人双骑,留下来拖住金军,刘兴祚带着阿萨里和费扬武等几十个亲兵也留下协助李榆,赵吉带左翼丘显、特日格两营,土巴带着察哈尔青壮掩护人口、牲畜继续西撤,商议完毕大家立即拥抱告别,各自带队上路。 岳托一路逃出四十多里才停下,这一仗亏吃大了,糊里糊涂被人家痛揍一顿,损失了五百多披甲战兵和差不多同样多的阿哈,金军入关以来哪仗死过这么多人?这个仇他非报回来不可,岳托计算了一下,他还有五百披甲兵,另外还能凑出三百多有马的阿哈,再从喀喇沁人那里调些人手,足够打一仗了,李榆带上大批粮食、人畜,行动肯定不便,金军完全有能力抓住战机击溃李榆,夺回人畜、粮食,豪格只想抓住李榆,怎么打他听岳托的,于是两人马上派出轻骑去找周围的喀喇沁人联络。 下半夜时,岳托、豪格带着金军和赶来增援的五百多喀喇沁骑兵偷偷摸摸返回原地,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李榆早就溜之大吉了,而他们原以为已经死了的常顺等人正守着粮食,悠闲地在烤着火——李榆实际拿走的粮食不过两千余石,大部分粮食留在原地未动,拉车的牲口却被带走了,岳托顿时大失所望,李榆拍屁股跑了却把这个大包袱甩给了他,这么多粮食他不敢不要,现在别说去追李榆了,他还得防着喀喇沁人——这帮人一向手脚不干净,岳托敢肯定只要他一走,喀喇沁人绝对敢下手偷盗,而且过后一定不认账。 岳托无可奈何地接过这个包袱,他和豪格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人回永平向大汗求援,同时把喀喇沁人赶回去为他们找拉车的牲口,不过他们没等来大汗的援兵,也没等来带着牲口回来的喀喇沁人,临近中午时却等来了杀回来的李榆,岳托、豪格两人气得大骂李榆成心坑他们,金军想跑舍不得粮食,想打又人单力孤,两人只好用粮车围成圆阵,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等着挨打,可等来等去就是等不到李榆的攻击,丰州军把他们围在车阵后面就是不打,这种对峙持续两天后,岳托受不了了,派常顺做使者找到李榆说,大家都是老朋友,没什么解不开的冤仇,与其这样僵持下去,不如大家坐在一起谈谈。李榆很爽快地答应了,明天大家见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1节 获救 第二天,岳托、豪格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也没见到李榆的影子,傍晚时分济尔哈朗、阿巴泰带着五千骑兵赶到了——天聪汗听说李榆在关外袭击了他的辎重,而且李榆还和刘兴祚这个叛逆混到了一起,气得暴跳如雷,命令济尔哈朗、阿巴泰立即出关,一定要把浑小子额鲁抓回来,他要用鞭子先狠狠抽这小子一顿,再把这小子关起来读半年书,至于刘兴祚他提都懒得提,这个家伙竟敢诈死叛金,要不是明军降将说起这事他还被蒙在鼓里,杀了他都不解气,应该将其碎尸万段,两灰口设伏让他躲过去了,这回再也不能放过他。 济尔哈朗、阿巴泰会合岳托、豪格,在草原上找了一天也没见到李榆的影子,李榆就像消失了一样,雪又下大了,金军只好就地扎营躲避风雪,大雪一连下了两天,等雪小了他们准备继续搜索时,大汗的信使到了,让他们别在雪地里闲逛了,额鲁已经从罗文峪入关了,大汗诏令济尔哈朗、阿巴泰所部即刻入关,岳托、豪格继续护送粮食回沈阳,运粮的民夫、牲口直接向喀喇沁人征用。 李榆一接到常顺的口信,立即就明白金军的援军快到了,岳托是在拖时间,这点雕虫小技瞒不住他,李榆一到天黑就带兵脱离了金军,一口气跑到蓟镇的边墙之下,他打算在边墙再放把火,把金军彻底牵制在边墙一带。 蓟镇一线的边墙基本上被金军控制了,想从蓟镇的关堡入关并不容易,孟克带了一哨亲卫营在边墙下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漏洞,不过罗文峪方向传来的铳炮声、喊杀声引起他的注意,李榆听了他的报告立即带兵到了罗文峪堡下,这种趁火打劫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丰州铁骑在堡下又是吹号又是呐喊,白显志还派人打了一阵三眼铳,却没有得到关内的回应,随着关内喊杀声渐渐停息下来,丰州军也无精打采退下来,他们可没发疯去攻打关堡的打算。随着丰州军撤离堡下,罗文峪的堡门突然开了,几十名骑兵冲了出来,在离丰州铁骑三百余步的地方停下来。 “你们可是土默特川洪巴图鲁的人?我见过你们的黑鹰旗。”出来的骑兵清一色的蒙古人打扮,一名军官冲着迎上来的丰州骑兵大喊道,“洪巴图鲁来了吗?我是乌齐叶特部的库拜,我认识你们的洪巴图鲁,还有那个当过马贼的孟克。” 李榆、孟克闻讯急忙来到阵前,李榆看着面前这个三十出头的粗壮汉子觉得有点面熟,孟克眼尖马上就认出来了:“你就是在西拉木伦河被察哈尔人赶得满地跑的那个库拜吧,怎么跟金国人混到一起了?你不是很讨厌他们吗?” “你们怎么打起明国的旗号,你们投靠明国了吗?”库拜反问。 “老子找杆明国的破旗举着混饭吃,你管的着吗?” “我想起你了,你是库拜大哥,我们在西拉木伦河一起袭击过察哈尔人,还一起打过贵英恰的科诺特骑兵,我记得我们打完察哈尔人,你们就投奔南边的喀喇沁人了,好几年没见面了,你和你的族人过得好吗?”李榆推开斗嘴的孟克,问候老朋友。 “一点也不好,喀喇沁人很穷不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在喀喇沁的草场上四处流浪,拼命干活才能挣口饭吃,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库拜悲苦地摇摇头,他望着李榆说道,“洪巴图鲁,前年春天我们跟着喀喇沁的苏布地台吉到库库和屯打察哈尔人,我在队伍里看见你和你的黑鹰旗了,可惜那时候在打仗,苏布地台吉又早早拖着我们逃跑了,我们没机会去找你,没想到却在这儿见面了,洪巴图鲁,你们来这干什么?是想攻打罗文峪堡吗?” “我们丰州和金国开仗了,你这破堡上有金国的旗号,我们当然要打了,库拜,你快投降吧!”孟克这时插话道。 “乌齐叶特人决不投降!”库拜向孟克一摆手严肃地说,“不过,乌齐叶特人从没有向金国盟誓效忠,苏布地要给金国大汗当狗腿子那是他们喀喇沁人的事,我们守在这里不过是想挣点粮食、布匹,洪巴图鲁,我曾经说过如果你当首领,我就跟你干,我听说过一点丰州的事,可惜中间隔着察哈尔人过不去,现在你愿意收留我们吗?” “库拜大哥,你用不着称呼我为洪巴图鲁,所以的丰州人都是平等的兄弟姐妹。”李榆笑了笑下了马,向库拜张开了双臂,库拜擦了一把眼睛,一跃下马与李榆紧紧拥抱在一起。 罗文峪不战而下,丰州军顺利进入堡内,库拜边走边告诉李榆,天亮时遵化附近突然出现了约一万明军,还分出一部分人想攻打罗文峪,但这伙明军战斗力实在太弱,基本上算乌合之众,他的蒙古骑兵很轻松就冲垮了对手,而且抓了三四百个俘虏。 “金国的大贝勒代善已经增援遵化了,号称有三万人马,开始还打得挺热闹,铳炮声响个不停,但过了中午就消停下来,估计明军主力被击败了,关内的明军都这样,根本不经打。”库拜摇着头说道。 “金军没那么多人马,能有万把人就不错了,”李榆摇了摇头又问道,“你的人有多少?要多长时间才能召集起来?” “我的人都在堡内,男女老少有八百来人,男丁少了点,不到三百个,说走马上就可以走,原先堡内还有一百来个金国蒙古营的人,大多到遵化金国大贝勒那里抢战利品了,剩下留在堡内的二十几个都被我的人绑了,这帮家伙就喜欢杀人抢掠,都不是好东西。” “全部杀了,一个不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李榆一听是蒙古营的人,立即想起觉华岛上杀人放火的武纳格那帮人,他又瞟了一眼垂头丧气蹲在雪地上的明军俘虏,继续吩咐道,“把明军俘虏都放了,让他们马上滚蛋。” 罗文峪堡内又热闹起来,库拜的族人跟着他四处流浪,走哪儿都带着他们的牲口和破旧家当,听说又要走了,马上就开始收拾起来,那帮幸运的明军俘虏死里逃生,大多欢天喜地各自离去,但有十几个胆大的没走,围着白显志、张传捷叫嚷,白显志没理他们,而在专心収捡首级,这二十来个蒙古营倒霉蛋的首级可是宝贝,有这些首级就可以糊弄大同的官员,而且还可以换赏银。 “遵化那边铳炮声停了,必是我军危在旦夕,大人既然也是官军,手下又尽是精骑,一路杀过去打建奴个措手不及,刘大人他们就得救了。”一个满脸麻子的明军军官急切地哀求。 “你们人多势众都打不过建奴,我们人手太少,去了也是送死,再说我们是大同官军,吃了大亏回去也没法交代。”张传捷使劲地摇头,跟金军打了一场恶仗,他再也不敢小视对手了。 “我们跟你们没法比,你们是大同镇的精锐边军,我们却是在京师临时拼凑起来的义勇,建奴一定打不过你们,就是吃了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大人自会令兵部给大同巡抚发文佐证,还会上奏朝廷为你们叙功。” “你说的那个刘大人是何官职?你又是什么人?”白显志总算给最后一颗首级刷了石灰装进麻袋,拍了拍手冷冷地问道。 “我们大人本名刘之纶,翰林院庶吉士,皇上擢升的兵部右侍郎,我是京营铳炮都司丁启明,现任刘大人的标将。”麻子得意地回答。 白显志吓了一跳,兵部右侍郎而且是庶吉士,这可是个大官,说不定以后入阁当大学士都可能,连忙换了一副脸色,向这个叫丁启明的麻子追问起来。 李榆和刘兴祚、库拜正对着地图商议下一步的行动,白显志连蹦带跳跑来了:“大统领,我们快出兵吧,这回我们要捞条大鱼。” 白显志连说带比划把丁启明说的事又讲了一遍,急切地说道:“我们的行踪建奴不知道,咱们出兵遵化找空子揍他们一顿,趁混乱把那个刘老头抢回来,以后有他在朝中为我们说话,我们可就神气了!” 李榆听完却摇摇头:“金国大贝勒出兵增援遵化,兵力必定雄厚,我们出兵太危险,我不管什么兵部侍郎,为救他搭上弟兄们的性命,我不干这傻事!” “这怎么算傻事,我们一人双骑快打快撤,救个把人出来也不算太难,我们也得为以后做打算呀!”白显志很不服气。 “白参将说得有理,能救回朝廷要员对丰州的将来肯定有利,”刘兴祚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没那么复杂,这里离遵化近,我们先派出斥候探查遵化的情况,有机会就干,没机会就走,耽误不了时间。” 库拜马上说:“我派人陪着斥候一起去,这一带我们熟,不会引起金军注意,我也带些青壮留下帮你们。” “那就这么办吧。”李榆点点头,不过他还是要求库拜的人立即上路,而且要加快行走速度,争取追上赵吉、马光远一行人。 下午,斥候回来报告,遵化方向的明军已经被击溃了,剩下的人逃到娘娘庙山躲藏,金军正在搜山抓捕逃窜明军,不过金国大贝勒领着金军主力正在撤离,搜山和打扫战场的金军只有少量旗兵,大多数是跟随金军入关的蒙古人。 战机一出现,李榆立即决定打了,他下令刘兴祚带领库拜和孟克的两百骑为先锋,全军偃旗息鼓隐蔽前进,争取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大明兵部右侍郎刘之纶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来遵化的,己巳之变各路官军节节失利,朝中诸臣仓皇失策,他和好友金声、游僧申甫平日喜欢聚在一起谈论兵事,此次金军大举入犯,他们觉得报国的时机到了,主动向朝廷请战,并且力荐熟读兵书、善造战车的申甫为将,皇帝为他们的大义凛然所感动,擢升刘之纶为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申甫为副总兵,,金声为御史监军,招募义勇编练新军迎敌,三人在朝中文武群臣的一片嫉妒、嘲讽之声中艰难起步,手里没有士兵,他们就四处招募兵员,逃兵、闲汉以及乞丐,愿意投军报国的立即收入军中,手里没有军官,他们就把京营中闲散军官召集起来,带过兵的临时任命为总兵、副将,打过仗的授予参将、游击官职,手里没有武器,他们就在兵营里收集废弃的兵器,实在没办法就募集钱财自己打造,金声、申甫费尽心血造了数百尊竹木大炮,才使军中有了点像样的武器。军队还没有编成,皇帝就迫不及待地命他们出战,申甫只好带着七千尚未成军的老百姓出了京师,总理各路勤王军的总兵满桂瞧不起他们,把他们赶到最前沿的卢沟桥一线,还故意让明军用箭射他们,吃尽了苦头的投军百姓士气低落,与强悍的金军一战即败,申甫死战不退壮烈牺牲,金声正巧那时去京师告满桂的状,才侥幸躲过一劫。 申甫兵败身死,刘之纶的压力更大了,悲愤交加之下请求带兵出战,皇帝也似乎对自己轻易扔出去个兵部侍郎官职后悔了,不管不问就催着刘之纶出兵,刘之纶把自己最后拼凑出来的一万余人简单编成八营,就匆忙上路了,他们除了拳拳报国心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粮饷、没有军械、甚至没有棉衣,朝臣们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们出城。 刘之纶带兵路过通州,通州守官不许他们入城,路遇大风雪,饥寒交迫的他入庙休息一夜,弹劾他顿兵不前的奏疏就到了京师,皇帝立刻毫不留情地下诏书催他进兵,刘之纶明白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死,大明不缺兵部侍郎,而缺殉国的高官,既然如此那就舍生取义吧,他下决心攻打金军的退路遵化城,跟建奴拼个你死我活,路过蓟州时他与携重兵驻守蓟州的马世龙、吴自勉等将领相约,他带义勇去和遵化的建奴拼命,蓟州的正牌明军用不着做其他的事,只需出兵牵制永平金军主力即可。 刘之纶到了遵化却没有得到蓟州大营主力明军的任何帮助,代善带领着一万多金军从永平席卷而来,刘之纶按兵书上说的刚刚才安营扎寨,正在考虑用八卦阵还是梅花阵迎敌,金军的大小炮铳就打来了,义勇仓皇应战,金声、申甫造的竹木大炮打不过对方的铜铁铳炮,反而纷纷炸膛、开裂,营寨也被打得七零八落,金军的骑兵趁机冲过来,义勇的血肉之躯无法挡不住金军的铁骑,八营人马瞬间被冲垮七营,刘之纶无路可退,以必死之心迎战强敌,边战边退到娘娘庙山上做最后的抵抗。 我对得起皇上、朝廷了,这里就作我的死地吧,刘之纶悲哀地想着,金军越来越近了,他的标营官兵勇敢地迎上去,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战死在他的面前,金军显然注意到他藏身的这片乱石堆,一名年轻的金国军官正招呼来一批金兵,不断向他射来箭矢,刘之纶身边的亲兵纷纷中箭倒下,刘之纶果断喊来自己的家丁刘二。 “你带着我的大印快逃,告诉朝臣们,我刘之纶今天就死在这里了。”刘之纶解下印绶,一把将还在哭泣的刘二推走,然后纵身从乱石堆中站了出来,对面不远处的金国军官狞笑着将弓箭对准了他。 “穆成格,你小子原来跑这儿了,快还钱吧。”金国军官刚搭上箭,就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他连忙揉了揉眼睛,竟然是他在沈阳的老熟人孟克举着刀正冲过来。 “孟克,我的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哎呀,怎么还有刘爱塔?”穆成格猛然看见了刘兴祚和飘扬的黑鹰旗,他大叫一声扔下弓箭就往山下跑,孟克砍倒两个旗兵,冲着穆成格就追下去。 其他金军还在发愣,刘兴祚与库拜已经杀到了,刀斧齐下将金军砍翻一片,金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名军官刚想指挥结阵,就被阿萨里一箭射倒,刘兴祚的贴身阿哈费扬武嚎叫着冲入敌群,用手中的狼牙棒把金军砸得血光四溅,金军见势不妙连滚带爬向山下逃命。 刘之纶死里逃生,一屁股就坐在地上,随队而来的丁启明等人冲上来把他扶了起来,刘之纶这才惊魂稍定。 这时山上山下已经打成一片,黑鹰旗、飞虎旗相继展开,丰州军对毫无防备的金军大开杀戒,八旗兵反应过来,一边逃窜一边大呼小叫着“额鲁来了,刘爱塔来了,快跑啊!”,蒙古兵正聚精会神地在明军尸体上寻找财物、剥取衣物,突遭变故发了懵,被席卷而来的丰州铁骑肆意砍杀,娘娘庙山的金军乱成一片,从山上下来的旗兵抢了马就跑,蒙古人见状一窝蜂地跟着他们的主子逃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2节 招揽 丰州军这一路上异常顺利,金军已经彻底击溃义勇主力,少数残余的抵抗也构不成任何威胁,旗兵们甚至觉得击败这支装备低劣的杂兵不值得打扫战场,大家都想早点收兵回去,免得在雪地里挨冻,大贝勒顺从民意,带着主力先撤了,打扫战场的苦活扔给了混饭吃的蒙古人,反正他们喜欢干这个活,穆成格这些八旗的年轻人想拿败兵练练身手,就由着他们胡闹吧。 丰州军一路上遇到的都是蒙古人,他们看见丰州军根本没当回事,对方跟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说着一样的蒙古话,而且是从罗文峪方向来的,他们都认为这是跟他们一样来捡破烂的同行,有认识库拜的人还提醒他们要快,再晚就什么捞不到了,这些糊里糊涂的蒙古人给了丰州军机会,一上来就打金军个措手不及。 八旗兵、蒙古人在慌乱中组织不起抵抗,大家都在拼命逃跑——大贝勒走不了多远,只要追上他老人家就得救了,丰州铁骑趁势追着金军猛打。 “孟克,你把爷追这么紧干什么?你不会去追别人!”穆成格被孟克一直追着不放,急得大喊道,他们俩是老相识了,虽然一个拼命逃,一个使劲追,却没真的动手。 穆成格这家伙的阿玛是金国一等总兵愣格里,老爷子常年在外管不了他,家里又有钱,在沈阳时就被孟克拉下了水,抽烟、赌博还有嫖暗娼都学会了,自然也欠了不少外债,孟克跟随李榆逃出金国时,穆成格还欠了一笔钱没还上,不过穆成格也是条汉子,他败了不少家里的钱财,他家老爷子回来追查,把这家伙吊起来打,问他如何鬼混把钱糟蹋了,这家伙忍着痛咬死说自己做生意亏了,却始终没有出卖孟克这帮同伙,连孟克都得承认这家伙人品不错。 “还钱,赌债、花债休想欠。”孟克边追边回答。 “好,爷还你钱。”穆成格确实讲信用不赖账,一边給马加速一边摸出个钱袋扔给孟克。 孟克接住钱袋,随手掂量几下,这才减慢了速度,冲着穆成格的背影又大喊道:“穆成格,我们在沈阳的场子可要看住了,我哪天还要回去!” 穆成格向后摆摆手,一会儿的功夫就逃得没影了,丰州军的号声这时也响起了,骑兵们立即收住马,掉头向娘娘庙山返回,金军如蒙大赦逃得更快了。 娘娘庙山上,刘之纶像做梦一样看着打明军旗号的丰州铁骑肆意追杀金军,这短短时间内他又从鬼门关转出来了,而且亲眼目睹了将他打得溃不成军的金军此时却被打得满地找牙,他觉得自己该干些什么了,于是他又摆出一军主帅的架势,昂首挺胸喝道:“立即集合全军,尾随我铁骑追击,务必一举击溃东虏。” “咱们的人都在这了,其他的都跑光了,连带我们打罗文峪的总兵吴应龙也不见踪影了。”丁启明哭丧个脸,指着周围百十个衣甲不全的义勇答道。 “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刘之纶忍不住骂了一句,又有了新主意,“丁启明,你去找几面鼓来,本官要亲自为我铁骑擂鼓助威。” “大人,这地方打得乱糟糟的,到哪儿给您去找大鼓啊?” “那你们就在这儿看热闹?割首级的事你们总能干吧,这些万恶的鞑子也能留全尸?你们还不快去!”刘之纶有些生气了,丁启明一伙立即操起刀子就下去了。 刘兴祚、白显志匆忙走过来,白显志对刘之纶低语道:“大人请下山,我们准备撤退了。” “胡说,我军大捷,金军已仓皇逃窜,这是转攻遵化的好机会,谁敢撤军?刘副将,这个时候可不能手软啊!”刘之纶不屑地瞟了刘兴祚一眼,他知道这个人的底细,一个金国的降将而已。 “大人,没时间了,金军主力很快就会回来,我军人单力孤,打下去就是全军覆没,必须即刻撤军,”刘兴祚口气强硬,与白显志拖起刘之纶就向山下走,任凭他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 山下此时有些乱,张传捷的人撤回来时发现有人在割首级,这把他们的老毛病也勾起来了,也提出要取些首级,张传捷没当回事,随口就同意了,只是要求大家动作快些,紧接着回来的乌海一营人也没道,“明天,我们一起回蓟州大营。” 第二天一早,丰州军就向蓟州出发了,刘之纶还没忘了他的兵,命令丁启明举着大旗收容散在沿途的逃兵,刘之纶招募的人中也不乏热血男儿,看到自己主帅的大旗,被打散的兵陆续回来不少,这帮人又哭又叫要和建奴打到底,本来安静的行军队伍被他们搅得有点乱。 部队在途经一片山地时,突然从路边涌来二三十个穿着破烂明军号衣的家伙,连嚎带叫死活不肯走,一定要见带兵的主将,李榆赶过来一看,领头的壮汉还挺面熟,这家伙张口就大叫:“李参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满柱啊,我们在得胜堡还打过架。” 李榆想起来了,这家伙就是被自己揍过一顿的大同总兵满桂的家丁头目,他忍不住笑起来;“是你啊,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李参将,满帅死了,没人管我们了,今天总算看到咱大同镇的兵了,大人行行好,给兄弟们一口饭吃吧!”满柱的样子实在太惨了,一身号衣又脏又破,屁股上还留了个大洞,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他现在这样子几乎就是个要饭的。 “满柱,你也算是条能打的汉子,你还真把自个当要饭的了,你先说说怎么混成这摸样了。” 满柱忍不住哭了,随手把旁边一个黄脸汉子又拉过来:“这是宣府侯帅的都司老侯,也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俩一块向你说,这段日子我们可遭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3节 蓟州{一) 满柱和那个老侯俩人都是粗货,连说带比划才把他们的悲惨遭遇说清楚,大同、宣府两镇精锐入卫京畿,京师德胜门大战,两镇被金军打得大败,满桂带着百余人躲进瓮城,宣府总兵侯世禄败得更惨,直接被打得落荒而逃,这个老侯大名侯世杰,是侯世禄手下的都司,也是侯世禄的本家,带领一帮悍卒拼死掩护主帅逃跑,自己却被打散了,满桂收容散兵时,又把他收到军中,侯世禄与满桂在辽西时就往来密切,满桂认识这个老侯,满桂告诉侯世杰,他的大帅没出息一口气逃回宣府老窝了,肯定要吃官司,还不如跟他先干着,以后再说回去的事,于是侯世杰跟满柱混到了一起当了满桂的随从,安稳日子没过几天,金军夜袭安定门大营,满桂又糊里糊涂送了命,他收容的三千多大同、宣府兵再次被击溃,死里逃生的满柱和侯世杰一起又被明军其他部队收容,他们俩人都有都司头衔,但人家根本不认,反而把他们当辅兵用,最苦最累最容易送命的活都交给他们干,这俩人哪受得了这个气,带了一帮宣大兵就逃了,可当逃兵的日子更难过,没吃没喝还有人抓,他们只好当起了盗贼,京畿一带散兵游勇到处都是,俩人很快拉起数百人四处抢劫。 按照侯世杰的如意算盘,先趁乱捞些钱作路费,再回陕北老家投奔义军,老侯听说西北五镇有不少哗变士兵在义军里混,他俩手上都有功夫,混个头目跟玩似的,然后等朝廷招安了照样有官做,满柱无路可去,除了会当兵杀人,其他营生都干不了,自然就听从了老侯的主意。这帮人干盗贼还是守规矩的,老百姓没油水,他们也不愿意去祸害,专抢金军的或官府的钱粮财物,占了几次便宜之后,他们就成了这里的公害,明军、金军都盯着他们打,他们在京畿人生地不熟,挨了几次打就散伙了,满柱、侯世杰走投无路,带着最后剩下的几十个宣大兵东躲西藏,过起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这时看到了大同镇明军的大旗就像看到了救星,眼泪汪汪就奔亲人而去。 满柱红着眼圈说道:“李参将,大家说起来是自己人,老侯也不算外人,满帅死了,侯帅也快完了,别的明军不认我们的官职,还骂我们是兵痞,我们没处去了,你看得起我们就赏口饭吃,嫌我们粗苯就赏点路费让我们回家。” “参将大人,宣大三镇的兵都是一家人,我们除了当兵干不了别的,我们投奔你算了,我们俩兄弟都能打,杀过建奴的人,不会吃闲饭的。”侯世杰也可怜兮兮哀求。 “你们愿意来我当然要,不过我先说清楚,我的丰州兵日子过得苦,朝廷也基本不给我们发军饷,弟兄们有钱一起分,有饭一起吃,绝不会亏待谁,官职倒好说,只要有本事就有官当,你们想清楚了就来吧,不愿意也好说,拿点路费自己走人,”李榆答道,满柱、侯世杰马上拍着胸脯表示愿意当兵,李榆一摆手又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别把话说满了,先跟着干一段时间,不想干了也可以离开,我不算你们是逃兵。” 满柱、侯世杰高高兴兴带着手下人跟在队伍后面,现在他们从盗贼又变回官军,立即就趾高气扬了。 刘之纶回来了,还带回一千五百余装备精良的铁骑,这个消息立即传遍蓟州大营,总理军务马世龙和监军邱禾嘉面面相觑,这家伙怎么还敢活着,太让大家失望了——刘之纶是崇祯元年的进士,四川宜宾人氏,他的资历太浅,本应该与朝臣们搞好关系,在庶吉士的位置上慢慢熬年头,可这家伙太狂妄,朝中哪党哪派他都绝不沾边,而且自称“刘圣人”,凡事必按圣人教诲而行,这种自命清高、特立独行的人是无法融入大明朝臣集体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讨厌他。这次金军入犯,他也不管大家怎么想的,跳出来就喊打喊杀,皇上居然给这个疯子连升数级,超擢提拔为兵部侍郎,大家看了都眼红了,巴不得他早点去死,其实皇上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先给个糖吃再叫他去送死,大明实在太缺乏烈士了。 刘疯子不入套,打了败仗还活蹦烂跳回来了,那就别怪大家不客气了,是你自绝于集体的,不死也得让你脱层皮,邱禾嘉马上就准备上书弹劾刘之纶,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下笔,刘之纶就趾高气扬找上门来了。 “刘大人如何到此,你不是去收复遵化了吗?你应该留在遵化踞城而守,”邱禾嘉对刘之纶一点不留情面,继续挖苦道,“我明白了,你是畏敌而退,圣人有云‘杀生成仁’,刘大人何不战死?既然不死,那我就要上奏朝廷议你的罪。” “邱大人不也是从关门退避于此?我离京时就有御史弹劾你与马帅避而不战、顿兵不前,时至今日蓟州大营十万勤王大军依旧未动,邱大人又该当何罪?”刘之纶手里有货,根本不怕邱禾嘉告状,他面向满屋子的将帅正色说道,“随我出战的将士都是我大明的义民,我们没有畏敌不前,而是与东虏打到了最后,杀生成仁者数不胜数,幸得皇天眷顾,我军击敌于前,大同铁骑掩杀于后,略获小胜而退,留有用之身以图将来,可蓟州的诸君在我军浴血死战之际干了什么?” 刘之纶气愤地走到马世龙面前呵斥道:“马帅,你又干了些什么?你答应的援军在何处?义勇尚在忘死杀敌,你的勤王大军却坐而观望、贻误战机,好一个仪表堂堂的大帅,却是屡战屡败、畏敌如虎的懦夫,本官回来就是要弹劾你。” 刘之纶骂完马世龙,又指着延绥总兵吴自勉骂道:“吴帅,你的榆林兵号称天下雄兵,如今雄兵何在?你在勤王的路上气死延绥巡抚的事还没完呢,你不图进取立功,那就等着张梦鲸的朝中同僚收拾你吧,不识好歹的东西!” 马世龙、吴自勉两人被骂到痛处,脸色苍白低头不语,两人都有苦说不出啊,马世龙长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可实在拿不出像样的战绩,柳河之败更是让他名扬天下,他的数千精锐明军被金国正蓝旗一个不出名的小备御屯布禄以一个牛录的男丁健妇打得落花流水,他也因此下了大狱,好在他的老上司孙承宗就是看他顺眼,这次把他保出大狱代替战死的满桂,皇帝也病急乱投医,赐他尚方剑总理各镇勤王军,不过各镇的大帅根本不把他这个败军之将当回事,马世龙自己也拿不出破敌之策,于是就带着一帮大帅在蓟州混日子,刘之纶和他约好的事早被他忘到脑后。吴自勉的麻烦更大,西北五镇常年不发军饷早就人心浮动,在军营里还控制得住,一出门就逃亡、哗变不断,当兵的宁可携带武器投贼,也不愿意到京师勤王,五镇一万七千精锐过了黄河边就不到一万人了,延绥、甘肃两镇出动的人马最多,哗变跑了的人也最多,吴自勉知道再走下去人就要跑光了,干脆沿途倒卖营中军械、器物,天地良心他可不敢独吞啊,大部分还是贴补给了军官、士兵,可是去年才接替病逝的岳和声任延绥巡抚的张梦鲸不干了,这死老头是受魏忠贤迫害过得东林干将,苦大仇深、一身正气,这次为了显摆他对皇帝的忠心,家里闹贼他不管,硬要进京一块勤王,老头眼里不揉沙子,对吴自勉倒卖军队资产的不法行为极为愤慨,两人一路上大吵大闹,老头居然被气死了,吴自勉知道闯祸了,老头在朝中的好友、同党不少,肯定会找他的麻烦,紧接着另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跟他一块闯祸的副总兵王世选到了京畿,拔腿就跑去投降永平的金军了,两件事加一块压得吴自勉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他还哪有心思去打仗呀。 刘之纶气势汹汹地大骂一顿,然后一挥手让随从拖上来一个麻袋,得意洋洋地指着众人说:“尔等胆小如鼠、畏敌不战,本官这次给你们带点稀奇物件壮壮胆,这样的东西本官的大营还有好几百个,邱大人,你既然是奉旨的监军,明天一早就来查验吧。” 刘之纶说完转身走了,邱禾嘉马上让人解开麻袋,众人凑上去一看,立即发出一阵惊呼,是首级,五颗留着辫子的首级,这确实稀奇物件,有钱也买不到。 邱禾嘉捂着鼻子说道:“刘侍郎从哪弄到这宝贝,他还有好几百个,不会是杀良冒功吧。” “确实是建奴的首级,从头皮的颜色看就不是新剃的,假冒的首级瞒不了我。”在辽东打过仗的宁夏总兵尤世禄端着首级仔细看过后很内行地说。 “也许是辽东蒙古人、汉人的首级,不能都算成建奴。”马世龙有冒酸味了。 “新建酋的确强令归附他们的蒙古人、汉人剃发留辫,这次跟建奴入关的汉人极少,主要是蒙古人,这帮家伙也凶悍了得,宰了他们跟宰了建奴也差不多,都算是大功,””山海关关南总兵王世钦瞧马世龙就不顺眼,阴阳怪气地挖苦道,“马帅在辽东混了多年,我就没见你得过几颗首级,你别是眼红人家了吧。” 马世龙脸一红闭上了嘴,邱禾嘉还在自言自语嘟囔:“刘侍郎从哪弄来的首级?还有好几百颗啊,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众人马上就首级的来历进行了分析研究,一致认为刘之纶的那帮老百姓能保住自己的首级就不错了,肯定拿不到建奴的首级,问题应该出在跟他一起到蓟州的大同骑兵身上,这些人据说全是一人双骑,大部分人都有盔甲,明显是支精锐,但大同军的精锐不久前才和他们的总兵满桂一块完蛋了,他们又从哪冒出一支精锐骑兵来? 尤世禄向王世钦偷偷使了个眼色,他们两人以及甘肃总兵杨嘉谟、固原总兵杨麒、临洮总兵王承恩一个接一个悄悄溜了出去,延绥总兵吴自勉回头一看同伙不打招呼就走了,生怕别人不带他玩了,赶紧跟在屁股后面追,剩下的南直隶、四川、山东、浙江、河南、江西、福建各镇大帅陪着邱禾嘉、马世龙瞎琢磨了一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邱禾嘉一拍大腿道:“不用乱猜了,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邱禾嘉带着马世龙和一大帮没事干的将帅早早出了城,直奔刘之纶的大营。刘之纶的人没资格入城,在城外一个山脚下扎下了营盘,士兵们正忙着树木栅、挖壕沟、埋鹿砦,大营四周都有全副武装的骑兵警戒,营门口不断有手举三角黑鹰旗的斥候出入——这是李榆的老习惯,扎营必先设防,不过邱禾嘉、马世龙很不习惯,没人列队迎接还处处警戒,使他们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刘之纶一点也不客套,把他们引到中军大帐坐下连杯茶都没有,直接叫人把首级在大帐前的空地上摆开,催着他们赶快清点,他这里太穷管不起这么多大官的午饭,首级很快就点验完了,点验官激动地冲进大帐高喊:“四百七十颗,四百七十颗啊!颗颗都是建州辫子兵的人头,大人,大捷,我明军大捷!” 邱禾嘉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出大帐望着铺满一地的首级,两眼忍不住涌出泪水,他高举双拳呼喊:“天佑我大明,快去向皇上禀告,我军遵化大捷,斩首四百七十级,不,是四百七十五级,吾皇万岁!明军威武!” “吾皇万岁!明军威武!”明军的将帅和他们的亲兵们也激动地振臂高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正在干活的丰州兵被他们吓了一跳,停下手里的活,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刘之纶,你老实说,这些首级从哪来的?你别想骗我们说是你的人干的。”邱禾嘉发泄完了,立即气势汹汹追问刘之纶,其他将帅也跟着叫嚷:“你休想独吞首级,我们也应该有份。” 刘之纶被这帮红了眼的家伙逼得步步后退,指着身后的李榆大声辩解道:“我也没说是我的呀,我说的是我击敌于前,大同铁骑掩杀于后,他是大同镇的靖虏参将,你们问他吧,建奴都是他杀的。” 这帮人立即把刘之纶扔到一边,又把李榆围到中间,不过都换成了一张张可亲的笑脸。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同靖虏参将啊,好一个年轻有为的帅小伙子,成家了没有?有几个孩子了?” “这小伙子真不错!以后肯定有前途,走,到老哥那里吃饭去。” “小兄弟,咱们当兵的出门得相互帮忙,有什么难处没有?都包在老哥身上。” …… 李榆没想到在这儿遇到这么多热心肠,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白显志急了,这帮人打什么主意他清楚得很,拉着刘兴祚上前大喊:“我是大同靖边参将白显志,这位是山海关参将衔行副将职刘兴祚,首级是我们三个的,休要抢我们的功劳。” 蓟州大营的将帅们先是一愣,但马上就知道怎么做了,邱禾嘉一使眼色,将帅们分成三组人马,把李榆、白显志和刘兴祚分割包围起来,这下大帐前热闹了,有拍马屁的、有哭诉的、有哀求的、有吵架的,还有财大气粗要掏钱的,邱禾嘉、马世龙也不闲着,把刘之纶拖到一边做工作。 李榆到底还是年轻,首先沉不住气了,张口就漏了底:“首级算什么,早知道你们想要,我就把边墙外那几百死鬼的头带来了,给我军饷、粮草和军械,首级都归你们了。” 众人听罢一片欢呼,纷纷赞赏李榆年纪轻轻就明事理、会来事,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说得李榆的脸都红了,白显志在一边气得直跺脚,刘兴祚却无所谓,李榆是什么人他最清楚,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邱禾嘉这时出来主持公道,李参将的骑兵是创造了光荣战绩的大明精锐,皇上绝不会亏待他们,他要军饷、粮草和军械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我们没有他也应该有,虽然他很善良愿意把首级给大家,但我们好意思拿走年轻后辈的功劳吗?做人要厚道,不能太贪心,至少要留一百颗首级给他,其他的首级大家就分了吧,这也是李参将的好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必须领这个情。 将帅们纷纷表示这才最公平,李参将的功劳决不容抹杀,刘之纶躲在边上松了一口气,这场闹剧总算皆大欢喜结束了。 首级大礼包送出去了,李榆的感觉挺好,丰州军上下除了白显志、张传捷有些怪话外,其他人无所谓——丰州没有“计首功”,军功全凭官兵自己本事和战场表现,由各队、哨集体评议,“三大功”则由大统领和各营军官评议,又脏又臭的人头对他们没有用,还不如换些钱粮、军械划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4节 蓟州(二) 丰州军在关内找到了落脚点而且有吃有喝,大家还算满意,可李榆、刘兴祚两人却提心吊胆,他俩都是从金国出来的人,摸着良心说金国对他们真不错,可李榆招呼都不打就先动了手,朝着金军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刘兴祚则更狠,临走还诈死骗人家一回,岳托、豪格骂他们忘恩负义一点也不冤枉,李榆估计四贝勒肯定想把他抓回去用鞭子狠狠抽一顿,刘兴祚不用想都知道天聪汗将他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这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天天用大义相互鼓励,为防四贝勒一时想不通找他俩算账,督促将士们不断加固营寨、拓宽壕沟,斥候的侦察范围扩大到四十里,刘兴祚还不放心,把阿萨里、费扬武这帮诸申也放出去,要求他们在永平附近设立观察哨。 白显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刘之纶被打散的兵回来不少,差不多有三千人,军官却跑得没几个了,白显志一看这帮乱哄哄的老百姓就心生歹意,向刘之纶提出整训义勇,刘之纶正求之不得,马上满口答应。白显志当然不会亲自去管一帮老百姓,他把吃闲饭的满柱、侯世杰找来,让他俩带这支杂兵,而且告诉他们对这些老百姓用不着客气,一定要狠狠地练,免得他们以后上战场白送性命。满柱、侯世杰没想到才混了几天就受到重用,乐得合不拢嘴,带着他们那帮兄弟杀气腾腾奔向猎物,从此以后山脚下的临时校军场经常鬼哭狼嚎,刘之纶的义勇中闲汉、地痞不在少数,过去没人敢管,落到满柱、侯世杰这帮老兵痞手里,只能算他们倒霉,皮鞭、棍棒绝对少不了,几天下来刘之纶的杂兵秩序井然,训练、筑营、挖沟都干得有板有眼,刘之纶自己都觉得他的兵突然变老实了。 刘之纶现在也忙得团团转,训练、打仗可以不管,但几千人的粮草、军械还有军饷只能他管,这都是花功夫扯皮的事,绝对不会轻松,幸好他发现丰州军中还有那木儿这种奇葩,这可是个好帮手,虽然他是个夷人,但读过书比起大明的秀才一点不差,还办过实务,用起来非常顺手,那木儿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有机会与大明兵部侍郎天天在一块做事,而且这人还是天下最有学问的庶吉士,对刘之纶又崇拜又好奇,几乎与刘之纶形影不离,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都在学刘之纶,刘之纶对这个粉丝非常满意,应那木儿的请求,受了他的拜师礼,还为他取字新生,那木儿乐得到处告诉人,他已经拜了大明庶吉士为师,以后要叫他的汉名王保柱、字新生。 这段时间李榆在明军中很受欢迎,那个大礼包一送出手,他就成了蓟州大营里最可爱的人,各镇将帅们凭白受了这么重的礼,也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当兵的实诚,有来有往的道理谁都懂,每人都向李榆多少回了些礼,宁夏总兵尤世禄连身份都不顾了,非要请李榆这个参将到他营中吃顿饭,推都推不掉,李榆只好答应了。 李榆到了宁夏军的中军营,尤世禄居然亲自出来迎接,拉着李榆的手进了中军大帐。李榆进了大帐就吃了一惊,大帐里已经有好几个人等着了,李榆记得这几个人应该是西北来的镇帅,就是名字对不上号,大帐正中坐着的一个浓眉大眼、留着长髯的高大汉子也应该是一位大帅,却好像从未见过面,那人见李榆在看他,笑眯眯地用陕北腔招呼道:“我们是家乡人,我与你们杜家的人很熟,也认识你父亲李彪,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说起来都是你的长辈,用不着拘束。” 尤世禄给李榆介绍道,这是昌平总兵尤世威,其他几位你都见过面——山海关关南总兵王世钦、甘肃总兵杨嘉谟、固原总兵杨麒、临洮总兵王承恩,李榆向这几位大帅一一行晚辈礼,心里却暗暗吃惊,这些人都是身份显赫的一镇之帅,他们一起找我这个小参将干什么? 尤世禄把李榆请来吃饭当然是有目的的,刘之纶带着李榆到了蓟州城外扎营,这些久经沙场的西北大帅们就暗中派人查探过了,李榆的大同镇靖虏参将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在邱禾嘉、马世龙还在猜测刘之纶如何交了好运的时候,他们已经判断出七八分实情,尤世禄召集他们开了小会,一致认为这个靖虏参将就是他们老大杜文焕来信说的那个变傻了的杜家人,如果是这样那就应该把这傻子拉上自己这条船,免得他以后添麻烦,尤世禄还把这个新情况报通给京畿西北将帅的老大昌平总兵尤世威。 大明长期实行选边将于本土,就近升转、久任其地,加之恩荫世系、家丁私属,在嘉靖、万历两朝逐渐形成了十余家几世为将,甚至一门同时为将的将门,其中榆林卫战将如云,产生的将门也最多,那些军功赫赫的榆林人在取得朝廷官位、赏赐的同时,也为自己家族的兴起奠定了基础,比如由王保而起的王家,张臣而起的张家,杜桐而起的杜家,尤继先而起的尤家,他们的影响力扩展到西北五镇甚至其他边镇的边军,随着大批家族子侄、家丁进入军中任职,榆林将门的后辈们比前辈们更加雄心勃勃,争夺权势、打击异类、扩大势力范围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万历中期的“哱之变”后,朝廷对以榆林为核心的西北将门进行了打压,但这反而使西北将门更加抱团了,硬生生地把听从朝廷旨意参与镇压宁夏兵变的另一个显赫的西北将门延安卫的萧家挤出了西北。 蓟州大营里有西北五镇的军队,自然就会有西北将门的势力,以尤世禄为首的几位西北大帅,再加上背后老大尤世威,还有榆林王家的王世钦暗中抱成一团跟邱禾嘉、马世龙作对——邱禾嘉是个文官,他们根本瞧不起,马世龙虽然是宁夏卫的人,但这人不是将门出身,而且发迹于北直隶、辽东,与西北将门没有渊源,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异类,同样属于异类的还有吴自勉,他与西北将门搭不上界,这个榆林总兵就当得窝囊,没有榆林将门点头,他只能指挥得动他的家丁,尽管他努力接近组织,但榆林将门就是不喜欢带他玩。 现在的蓟州大营非常奇怪,总理军务的马世龙还得看这几个军头的脸色,他们不点头马世龙就做不了事,其他的河南、浙江、四川等各镇明军能跑来勤王就不错了,根本就不打算去打仗,有西北军头跟总理作对最好,他们可以什么也不干混日子,监军邱禾嘉为此急得上蹿下跳也无济于事,原榆林总兵、总理西北军务的杨肇基在老家沂州休养期间,听闻金军入关的消息,即赶赴京师效力,被皇上重新启用,他的资格老名头大,朝廷派他去协助马世龙,但他看到这种局面也是唉声叹气,他是山东人,也惹不起这帮军头,趁着三屯营降金明军反正的机会,带着他的三百家丁和部分山东兵去了三屯营,再也不回来了。 蓟州大营不出兵招惹金军,金军也不愿意死拼明军,双方相安无事,这种不死不活的局面久了,大家也习惯了,就等着金军抢够了自己出关,可刘之纶、李榆一来蓟州让大家有些担心了,这俩人一个是书呆子,一个是脑子有问题,他们俩要是发了疯和金军打起来,这个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就有可能被破坏,那时大家都会被拖下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尤世禄就必须向他的老大汇报了——西北将门公认的领袖是杜文焕,杜文焕不在的情况下,家世、战功显著的尤世威就是老大。尤世威接到弟弟的信,也没当回事,但几天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遵照蓟辽督师袁崇焕的命令从蓟州退到密云守护皇陵的蓟辽总督刘策以及他的总兵张士显被抓入京师定了死罪,尤世威感到害怕了,皇上发飙不讲理,逮谁灭谁,刘策名义上是蓟辽总督,但去年五月才上任,袁崇焕这人抓权厉害又得皇上宠信,蓟辽、登莱各镇都听命于袁崇焕,刘策哪敢跟他争权啊,刘策能掌管的地盘也就保定、真定一带,他这蓟辽总督在通政司的公文上也被写成保定总督,这次建奴破关而入,跟人家刘策屁个关系都没有,而且袁崇焕入关后就奉你皇帝的旨意提调各镇勤王兵马,刘策和张士显按照他的命令离开蓟州到密云也没任何错,就这样还落个斩首的下场,那他尤世威也奉蓟辽督师的命令退守昌平是不是也有罪?尤世威坐不住了,跟昌平督治侯恂打了招呼,就带着二百家丁就跑到蓟州,他已经身在前线了,皇上总不好意思怪罪他了吧。 尤世威到了蓟州就告诉他的同伙,这回皇上是真动怒了,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金军当然不能打,其实打也打不过,人家不来打我们就算万幸了,但适当的时候也要做足姿态,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杜家的那个傻子必须抓在手里,绝不能让他给我们闯祸,更重要的是让他为我们卖力,关键时候还是用得着他的。 有了尤世威的吩咐,这伙人就不顾脸面,屈尊请李榆这么个小参将吃饭,饭桌上自然也是一团和气,大家都是一口的陕北榆林话,李榆也用从李槐那里学来的榆林话与大家聊着。 尤世威说,杜帅给各家都来了信,称你是下一代榆林人中的领军人物,要我们这些长辈多提携你,你放心吧,我们肯定都会帮你,不过你也要听我们的话,年轻人还是很容易出错的。 尤世禄很认真地说,杜帅说你是在广宁大战后充斥侯到广宁探查时失落辽东的,那时我和我二哥都在辽东带兵,你八成是在我们的军中当兵,这么说来你也算是我们尤家的人了。 “怎么能说榆子也算是你们家的人了,那时我和老侯(侯世禄)也在辽东带兵,他也可能是我们王家的人,”王世钦马上不满意了,叹口气接着说,“可惜那时候仗打得太烂,来一批兵丢一批兵,想查都查不清楚,榆子还算运气好,总算活着回来了,多少榆林子弟死在了辽东啊!” “榆子,你想打建奴吗?你要敢打,老叔就帮你打。”尤世禄想起战死在沈阳的大哥尤世功,忍不住眼圈有点红了。 李榆垂着头说:“我想打,但我不敢打,我这千把人是丰州的顶梁柱,丰州损失不起啊!而且我一想起金国的四贝勒就害怕,老汗的四大贝勒我一个也打不过。” “老叔也跟你一样啊,想打不敢打,不是老叔怕死,而是咱们的兵不愿意给朝廷卖命,”尤世威也叹口气,手指着几位西北大帅说道,“你问问他们怎么到京畿的,一万七千精锐,一多半在路上跑光了,剩下的是他们连哄带骗拖到这儿的,这仗还怎么打?那些狗屁文臣不上战场、不下兵营,自己过着花天酒地、娇妻美妾的好日子,却没看见当兵的无衣无食、典妻卖子,这叫我们怎么把当兵的带上战场,榆子,我们不把你当外人,现在你的实力比我们都强,你有一千多精锐骑兵,可我们这些镇帅能带出去打仗的只有我们的家丁,这仗真的没法打呀!” “叔,怎么会是这样?那我们就眼看着金军在关内肆虐祸害老百姓。”李榆吃惊地睁大眼问道。 “老叔也没办法,我能帮你的就是把实情告诉你,免得你上了那些文臣的当,他们是靠哄骗皇上过日子,满嘴的花言巧语,打胜了功劳是他们的,打败了死的是我们,这群混蛋的话绝不能相信,不过你也别灰心丧气,能打的时候,我们这些长辈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李榆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道:“叔,我听你们的。” 尤世威和几位大帅相视一笑,这小子挺懂事,不是真傻。 二月中,京师的圣旨在大家的期待中到了蓟州大营,蓟州大营的军官们兴冲冲地聚到中军营听传旨内监宣读圣旨,皇上在圣旨中说,遵化大捷“朕心甚慰”,特拨内帑银一万两,以充赏赐,以振军心,丰州夷兵千里勤王,其行亦忠,其心可嘉,加授靖虏参将李榆为靖虏副将,仍统旧属,所部钱粮、军械令有司从优拨付,兵部右侍郎刘之纶留驻蓟州,协理蓟州军务,建夷新败,其势必颓,驻蓟州各镇勤王之师勿得骄逸,而须除恶务尽,逐建夷于边外,皇恩浩荡,功成之日必不吝加官封赐。 圣旨宣读完毕,传旨的内监转身就离开了,他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果然一帮子游击、都司开骂了,皇上身边的太监不怕大官,就怕这帮官不大的粗坯,军官们是真发火了,大家好不容易捞点战功,官没升也就罢了,钱也得不到几个,一颗建奴的首级在辽西官价就是五十两,黑市里面更值钱,一万两银子过内监、兵部两道关,到大营最多也就六千两,分到大家手上能有几个子,当兵的老实也不能随便让人欺负嘛! 李榆本来也以为能捞三五千两银子,还特意叫孟克他们带着麻袋来了,听完圣旨就知道如意算盘落空了,而且别人没得到好处,就他一个人升了官,弄不好连他也得挨骂,他赶忙溜出人群,躲开了众人的视线。 “恭喜你了,副将大人了。”边上一个屋檐下有两人蹲在地上正在看热闹,看见李榆走过来,其中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招呼了他一声。 “老曹,你别泛酸了,我这个副将算个屁,还不如给银子实在,你给我三千两银子,这个副将我让给你当。”李榆笑着走过去答道,这个汉子名叫曹文诏,是从山海关来的游击,山西大同人,李榆进蓟州办事时无意中碰上他聊了几句,他那一口的晋北话与丰州口音差不多,于是就攀成老乡关系,老曹人厚道又有些本事,李榆和他关系处的不错,另一个汉子常和曹文诏在一起,李榆也认识,是从山海关来的都司,叫左良玉,山东临清人。 “副将大人,朝廷给的官职可不是随便能让的,您以后还要凭这个升总兵呢,我要是有您这个官运做梦都会笑醒了。”左良玉在一边笑着插了一句。 “我才不稀罕什么副将、总兵呢,这东西对我没用处,老左,我看你就是个官迷。”李榆对这个左良玉映象不好,马上把他顶回去。 “我是个穷当兵的,拿不出钱给你,这个副将你就好好留着吧,”曹文诏笑眯眯地说道,扭脸又呵斥起自己的侄子曹变蛟,“栓子,你怎么又和孟克一起抽烟了,那东西你抽得起吗?看我打不死你。” 孟克和曹变蛟正在不远处凑到一烟,听到曹文诏的叫骂,曹变蛟吓了一跳,拉起孟克一溜烟跑了。 曹文诏扭过脸叹口气又说道:“其实我们都穷慌了,本来想借你的光挣点养家糊口的钱,这下子又泡汤了,也不知道皇上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 “呸,皇上养了那么多女人、太监,还能没钱?我才不信呢!”李榆有点愤恨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5节 蓟州(三) 其实李榆错怪大明皇帝了,要不是皇帝开恩,他们连这几个子都捞不到,邱禾嘉、刘之纶的捷报奏疏十天以前就到了京师,但这两人显然事先没谈好,奏疏上有些不合拍,邱禾嘉是大吹特吹遵化大捷,在奏疏中声称:他和马世龙亲自督军大战遵化建夷,并一度攻克罗文峪堡,建酋闻讯急遣伪金大贝勒代善领数万精骑来攻,并有降兵、奸民数万附和,明军则弃守罗文峪,集大兵于遵化与敌决战,官兵感念皇恩,虽敌众我寡,却无不奋勇争先,连败敌三阵,终于击退建夷,而明军也因火药、炮子用尽,且人困马乏、伤亡惨重,退回蓟州养精蓄锐、伺机再战,邱禾嘉也没忘记给刘之纶、李榆说话,称兵部侍郎刘之纶死战不退,所部一万余人死伤殆尽,所余者不过十之二三,刘之纶本人也几乎殉国,大同靖虏参将李榆率夷兵千五百人,趁隙从罗文峪入关,其部锐不可当,攻敌侧后斩首甚多,颇有良将风范。而刘之纶虽然死过一回后,不像过去那样死心眼了,但他不愿跟着邱禾嘉说假话,奏疏中虽然不拆穿邱禾嘉,但只说自己如何死战,如何损兵折将,关于遵化大捷的细节则只字不提,而大量笔墨却在描述丰州铁骑的神勇,称赞大同靖虏参将李榆是智勇双全的将才,提请朝廷给予重用,并且念丰州铁骑千里赴援,忠心可嘉,且杀敌甚众,给他们拨发粮饷、军械。 朝臣们从两份奏疏中感觉出疑点,提请皇帝命邱禾嘉向京师解缴首级查验,首级送到京师查验的结果自然是准确无误,朝臣们对此议论纷纷,都觉得此事奇怪,一向窝窝囊囊的明军怎么突然神勇起来?明军和建夷开战以来,好像也从来没有一次斩首如此之多,有些御史要求彻查此事,但皇帝和内阁不理会这些,首级是真的,那就说明建夷死人了,还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吗?明军实在太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士气了,既然皇帝和阁臣要闭着眼确认遵化大捷,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了,其实他们也巴不得明军打回胜仗,就是有点眼红。 议功封赏时,朝臣们吵得比较厉害,反正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人升官,他们坚持认为这次大捷疑点太多,封个官无所谓,以后万一证明有假岂不是成了笑柄,而且蓟镇的勤王各镇既然能打出大捷来,理应实力雄厚,那就等他们把东虏赶出关再一块论赏加官,岂不更好,还有那个讨厌的刘之纶,兵部右侍郎可不是白给的,他不能把兵折腾光了自己拍屁股回来。反而倒是李榆的运气最好,他是夷人嘛,这么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干完活还是得滚回老家,邱禾嘉、刘之纶都说他有功,说明此人还有些本事,给他个官让他高兴一下算了——兵部始终认为李榆是夷人,至少是个汉夷,传说他是榆林殉国忠良之后的鬼话没人信,也许是他找人故意编造的也说不定,就比如那个死了的满桂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夷人,非要说自己是山东人迁到宣府去的。 拿出真金白银赏赐就更难了,户部马上就说地方税赋要秋后才能陆续解缴,现在户部太仓库所存钱粮给勤王军发军饷、行粮都困难,哪有钱赏赐,兵部则理直气壮说如今西北民变、京畿被犯,北方的马政一片糜烂,纳马银子根本收不上来,兵部的常盈库也穷得叮当响,这笔钱他们拿不出来,工部赶紧说,京师城墙破旧急需修缮、守城器械也要添补,工部节慎库早没钱了,他们也正等米下锅呢,大家哭穷过后,都认为应按旧例请发内帑。 皇帝的私房钱又被盯上了,气得大骂一通,先帝在日有大工,又立生祠,有进有出,岁岁有余,今大工已完、生祠已废,朕又听诸臣之言,撤各处税监,便应该有许多银子,为何太仓、节慎两库仍缺银钱?户部尚书毕自严红着脸回答,皆是地方税赋未完解所致,皇帝马上把毕自严轰回户部清理历年地方逃遁税赋。 皇帝发完火,还是得面对现实,咬紧牙关从内帑拨出一万两银子作为遵化大捷的赏银,不过他实在气不过,自他登基以来,重用贤良君子、铲除阉党奸佞,清理冤屈诏狱,拆撤外派内监,处处依照圣贤所说的贤明天子的标准行事,可他这个号称“众正盈朝”的朝廷实在太奇葩了,朝臣们喜好清谈评议、长于结党内斗,对实务却避之不及,而且谁做实事就群起而攻之,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混日子,混得连收税的活都干不好了,皇帝越来越觉得他期望的大明中兴没希望了,第二天,他令内阁拟旨,立周皇后去年生的皇长子朱慈烺为皇太子,大赦天下,没心没肺的朝臣们也没人去安慰一下皇帝受伤的心灵。 蓟州大营最近有点乱,没捞到多少好处的下级军官和士兵牢骚满腹,做事也无精打采,李榆很奇怪,这帮白占便宜的家伙怎么比他还委屈。刘之纶和邱禾嘉两人的关系也很尴尬,刘之纶是崇祯元年的进士改庶吉士,职务是兵部右侍郎,而邱禾嘉只是举人出身,职务是兵部分司主事,按理说邱禾嘉只能跟在刘之纶屁股后面混,可邱禾嘉是兵部尚书梁廷栋的人,而且奉旨监军,蓟州这里他是老大,朝中那些笨蛋光惦记着让刘之纶倒霉,却没想过把两人分开,结果就是两人泾渭分明、各行其是,邱禾嘉把权力抓得死死的,绝不让刘之纶染指蓟州各镇勤王军事务,而刘之纶也把丰州骑兵攥在手里,绝不许邱禾嘉打李榆的主意。最难受的是总理军务马世龙,他的资历、战功本来就不能服众,尤世禄、王世钦捣乱就够他头疼了,现在又来了尤世威,这个尤家老二比他弟弟更坏,满肚子鬼主意,这帮家伙合起伙来跟他作对,马世龙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李榆反而左右逢源,这边的刘之纶怕他跳槽,对他呵护有加、有求必应,那边有一帮实力强悍的西北军头罩着他,谁都得让他三分,连马世龙对他也客客气气,有了这难得的轻松机会,李榆趁机让自己疲惫不堪的部队进入休整并补充军械。 蓟州明军想混日子,但皇帝不会让他们白拿他的私房钱,朝廷也不会让他们混吃混喝,永平兵备道参议张春的一封奏折弹劾邱禾嘉、马世龙顿兵不前,顺便也指责刘之纶身为兵部侍郎既无可战之兵,亦无报效之心,在蓟州尸位素餐、百无一用,朝廷传旨令两人自辩,刘之纶和邱禾嘉都急了,两人很快言归于好,一起出面逼着马世龙出兵,可怜的马世龙只好把蓟州诸将找来商量——他刚被孙承宗从大狱里捞出来,还没来得及形成自己的班底,连个参将都指挥不动,也只能和各路军头商量着办事。 兵部侍郎和监军都出面给马世龙撑腰,诸将不敢不来,包括李榆、刘兴祚和白显志都来了,中军大帐被挤得满满的,马世龙先把朝廷的旨意传达了一遍,然后对大家说:“朝廷的旨意必须遵从,仗我们还是要打的,目前建夷以永平为核心,占据了遵化、迁安和滦州三城,遵化、迁安两城关系建夷出关退路,他们必定重点设防死守,我军若攻则建夷必救,容易形成决战架势,而滦州孤悬于永平以南,周围的抚宁、昌黎等城池还在我们手中,我军进退自如,所以我想出兵滦州,这样我军的风险最小,拿下滦州即可威胁永平,逼建夷尽快出关,诸位以为如何?” 马世龙把他自以为安全的作战计划说完后,等着军头们表态,大帐内却是一片沉默,马世龙无可奈何地看看刘之纶、邱禾嘉,这两位也是一脸铁青,最终邱禾嘉忍不住了:“诸位皆是我大明重将,受皇恩久矣,如今大明蒙难、百姓涂炭,这正是尔等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际,为何俯首不语?” “马帅,我问你,你准备怎么攻打滦州,是挖穴还是登城?儿郎们的军饷、赏银可曾备足?”军头的老大尤世威总算开口了,他不敢顶撞邱禾嘉,而是把矛头直指马世龙,马世龙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尤世威不放过他,继续说道:“滦州城池坚固高大,硬攻根本不可能,一旦我军攻城不克而滞留城下,建夷援兵赶到,我军必将一败涂地,要打滦州必须请孙阁老督领山海关大军先牵制住永平建夷,然后运气好才有机会破城。” “就是嘛,孙阁老不出兵,我们也没法子打滦州,我可听说山海关那边的祖大寿扎下大营死活不挪窝,宁可挨打也不愿动一下,他们宁远的兵拿得粮饷比谁都多,他们不肯打,我们怎么教儿郎们去拼命?”王世钦阴阳怪气地附和尤世威。 大帐内的军官们叽叽咋咋怪叫起来,话题就一个,孙阁老那里不出兵,蓟州这边也不能出兵,马世龙捂着脑袋一言不发,刘之纶火了,拍着桌子叫骂起来:“尔等想抗旨不遵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大明皇帝?昌黎的左应选、抚宁的史可法皆为文臣,且城中并无官兵驻防,尚能率城中民壮百姓据城死守,打退建奴保住城池不失,尔等身为武将,还比不上一群百姓,竟然如此胆怯,朝廷三尺之法不能斩将乎?” 刘之纶的威胁吓不住军头们,他又管不到蓟州大营的明军,邱禾嘉的话都比他管用,军头们叫嚣的更厉害了,堵着两个文臣要钱、要粮、要军械,尤世禄一把将李榆提起来,说他在建夷那里混过,让他说句公道话,是不是明军胆怯,还比不上一帮老百姓。 这个问题可就难回答了,李榆真想说明军确实太胆怯,可大帐里大小军头一大堆都看着他,他哪敢说实话呀!他只好简单对比了金军和明军差距,比如行军速度,金军都有马匹、牲口,可以连续不停地奔跑数日,一昼夜急行军可达二百里以上,而明军马匹、牲口太少,行军只能靠双脚,在正常情况下一天只能走三十里,机动性比金军差远了,再比如弓箭,金军普遍使用十个力的长弓,射出去的是二两重箭,百步之内可以射穿盔甲,而明军用的是五六斗力的短梢复合弓,射的是一两多的轻箭,虽然射得挺远,却很难射穿金军的重甲,士兵的武器也有差距,金军士兵大量使用分量重的长刀,而明军士兵的大刀片子又轻又薄,这也没法打呀,李榆最后总结,不是明军胆怯,而是朝廷发给大家的武器不行。至于一帮老百姓能打退金军守住城池,李榆则认为是他们运气好,金军的战术是漂浮不定、避实击虚,绝不为一城一地消耗兵力,抚宁和昌黎能守住只能说是金军没下决心攻打,决不能以此证明明军还不如老百姓。 李榆的话得到军头们的一致赞赏,大家都认为李榆说的对,不是明军不行,而是手中的家伙太差,所以朝廷要多给些钱才行,刘之纶气得火冒三丈,李榆这小子到底是哪一边的,这不是成心捣乱吗? “李汉民,你胡说八道是何居心,想要我治你动摇军心吗?揍死你这臭小子,你给我滚!”刘之纶气急败坏,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扔向李榆。 李榆吓得拔腿就跑,边跑边喊道:“侍郎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呀!我听你的话去打遵化,行不行?” 刘之纶紧追李榆不放,嘴里也大声喊道:“你去打,你不敢打就滚回家。” 李榆和刘之纶这么一闹,会也开不下去了,军头们把事搅黄,乐乐呵呵各自散去,邱禾嘉狠狠盯着马世龙,马世龙一咬牙说道:“滦州没法打了,但常常有建夷骚扰玉田、丰润一带,要不我们派人到玉田、丰润那里打几仗?” 马世龙攻打滦州的计划泡汤了,最终只能找自己老部下到玉田打游击,老实的曹文诏游击光荣入选,但他太穷养不起家丁,能带出去的就几个亲兵,马世龙又逼着老部下中最有钱的参将王承胤、张叔嘉献出家丁,这两人当然不肯干,马世龙也不客气,请出皇帝给他的尚方宝剑,指着这两人说,你们要不一同前往,要不把家丁交出来,否则就治你们的罪。 王承胤、张叔嘉屈服了,答应带着家丁一同去,马世龙对这两个家伙不放心,又把尚方剑借给曹文诏,让他指挥这两个参将去打仗,左良玉也光荣入选了,本来没他什么事,但这家伙太要求进步了,就喜欢往大官身边凑,正好被马世龙撞见,一把就将他塞进这只敢死队。 于是,曹文诏手持尚方宝剑,押着两个参将、一个都司,还有两百多个家丁、亲兵上路去玉田了。 李榆这边也被刘之纶催得急,他确实有打遵化的想法,拿下了遵化,大安口、罗文峪、马兰峪等边墙关口基本就控制在手中了,他也就有了就近出关的路,但打仗的事可不是文人随口说说那么简单,这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准备,他已经向遵化方向派出大批斥候查探敌情,等待有利时机出现——那里也是金军的退路,不可能让他轻易得手。 刘之纶可不管这些,朝廷逼他,他就逼李榆,还有那个永平兵备道参政张春也窜到蓟州了,此人是万历年的举人出身,陕西同州人氏,原任永平、燕建两路兵备道,被人告了滥杀之罪,革职留京待查,这次金军入犯,他也被重新启用,老家伙有股子西北人的冲劲,进了蓟州城就和邱禾嘉、马世龙吵了一架,见这俩人没指望了,又出了城伙同刘之纶威逼李榆。 “李副将,听说你也是西北人,咱们西北人何时怕过鞑子,你用不着担心兵少,我从永平附近招募了一万义勇,只要你出兵永平,我的人都可以交给你指挥,我还可以给你征集粮草,不管胜负如何,我和刘大人都会向朝廷保举你。”张春张口就提出一个更宏伟的计划。 李榆吓了一跳,让他这点人马伙同一万老百姓打永平,那他就是去找死,这老家伙一点没有西北人的厚道,刘之纶也觉得张春的计划太神奇了,在一边提醒道:“还是先按我的计划打遵化吧,我那三千人交给你指挥。” “那就打迁安吧,迁安在永平府的地界内,我正好也可以帮你。”张春马上降低了要求。 李榆觉得这两人实在不靠谱,我手里虽然大多是夷兵,可也不能去送死啊,他决定还是找靠谱的人商量,找了个借口说要去找帮手,摆脱着两人的纠缠,直奔西北五镇的军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6节 背叛 “别听这两人胡说,他们懂个屁!”尤世威拍着李榆的肩膀说道,“榆子,你听我的,出兵的事能拖就拖,拖不了就躲,我总觉得建夷也差不多该出关了,到时候西北五镇加上你我的人马找机会揍建夷一顿,咱们照样有军功。” 李榆点点头,心里却在暗骂,要不是你们这帮家伙太无能,金军还能呆到现在,不过金军也确实该滚蛋了。 永平,撤军的诏令在二月底终于下达,归心似箭的金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能打的仗都打完了,山海关、蓟州两处的明军主力龟缩不出,而金军也无心恋战,双方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能抢的财物也抢够了,金军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大家盼望着早日与家人分享收获,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该回去种自己的庄稼、放牧自己的牛羊了。 天聪汗如今踌躇满志,他主张的入关策略被证明是正确的,貌似强大的明国实际上不堪一击,金军不但获得了大量急需的财物,而且数万人就食明国关内,度过了今年青黄不接的艰难时节,他因此威望大增,而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却成了大家的笑柄,这两个家伙现在老实多了。唯一让天聪汗丢脸的就是李榆这件事,这被他视为子侄、呵护教诲的小子居然敢对金国拿着刀张牙舞爪,而且与他最恨的刘兴祚搅在了一起,看到代善、莽古尔泰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就恨不得马上把李榆抓来用鞭子好好抽一顿。 阿济格这次又跳出来了,这个**子好像就喜欢和李榆过不去,大骂李榆忘恩负义,叫喊着要去杀了李榆,莽古尔泰则在一边煽风点火,挖苦阿济格不是李榆的对手,因为李榆是雄才大略的大汗一手教出来的,你老十二比得上大汗吗?这其实才是阿济格的心病,阿济格气得满脸通红、嗷嗷直叫,马上要去和李榆拼命,天聪汗一怒之下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阿济格一闹,天聪汗反而冷静下来,李榆为什么出兵偷袭金军,这点大家都心照不宣,拥有了数万部众的丰州,实际上已经和察哈尔一样成了金国发展道路上绊脚石,金国决不能允许草原上任何一支强大力量的存在,不管李榆愿不愿意,他想保住丰州,就必须千方百计地削弱金国,而他也一样,为实现金国的霸业,就必须肢解、削弱草原上的蒙古各部,他们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分出个胜负,让天聪汗哭笑不得的是李榆带兵打仗的本事却是他教的——老贝勒们对他那一套皇太极兵法瞧不上眼,小贝勒们给他个面子听完就忘,豪格甚至会听着睡着了,其他人不读书根本听不明白,只有李榆带着一脸的崇拜认真听讲,所以他反而学得最扎实。 他应该隐藏在蓟州一带,和大股明军混在一起最安全,我教过他打仗必先隐藏自己,还要学会交朋友;他一定会派出大量斥候在驻地周围日夜不停地搜索敌情,永平附近肯定也有他的斥候,这些也是我教的;快速行军、长途奔袭,他明明是用了我的招术嘛,从几千里外的土默特地方跑来偷袭我;保持高度机动性,漂浮不定、避实击虚,一击而中,不中则退,这些招术他都学过,我如果出兵打蓟州,他一定溜得比谁都快,我却不得不与蓟州十万明军死拼。 天聪汗摸索着李榆的思路,越分析越失望,至少这次他拿李榆还真没办法,这家伙跑到离老窝几千里外打仗,无论怎么打他的地盘都安然无恙,而且这家伙还太滑,一会儿关外一会儿关内,行踪诡秘不定,很难捕捉到他,天聪汗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先撤军吧,察哈尔和明国东江镇一定正盯着辽东,不能给他们可趁之机,以后找机会把察哈尔和丰州一块端了,看这小子还能跑哪去。 金军有条不紊地进行撤军准备,人马、财物向永平一带集结,不过也不能把人都撤光,永平、遵化、迁安、滦州四城到手了就不能轻易吐出去,受命主管永平的萨哈廉拜谒了金太祖、金世宗的陵墓后,受到金朝占据幽州而宋室求和赎城的启发,提出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留驻部分兵马以永平四城为根本对明国京师保持长期压迫状态,迫使他们接受我们的和议要求,达海积极表示赞同,金军攻至京师城下时,达海受命携带书信与明廷谈判,但明国闭门不应,还放箭赶他走,最后天聪汗无可奈何命达海修书两封置于德胜门、安定门外,达海觉得受到侮辱,也想给明国一个难堪。 黄昏时分,萨哈廉、库尔缠、达海三人登上永平城楼,极目远眺,远处山峰依稀可现,三个好朋友即将要分手了,萨哈廉与济尔哈朗、阿巴泰留守永平,达海随大军回师沈阳,而库尔缠却被派去协助图尔格、纳穆泰守卫滦州。这段时间他们三个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他们的好朋友刘兴祚死而复活了,而且出现在明军的行列,紧接着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李榆也在失踪数年后突然出现了,拿着刀向他们张牙舞爪,这两个被视为最亲密的人突然站在了敌对的阵营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心? 萨哈廉轻轻抚摸着城墙,这座城是他与济尔哈朗、阿巴泰一起攻克的,说是攻克其实还不如说是主动归顺,被选出来率先登城的诸申勇士阿山、叶臣等二十四人顺着云梯登上城墙,守卫的明军和地方民壮立即崩溃,接着明国废官白养粹、孟乔芳、杨文魁等携百姓迎接金军入城,这座坚固的明国府城就此轻松落入金军之手,而他萨哈廉受命主管此城,即约束军纪、禁止剃发、放归民壮,从而获得永平地方士绅的支持,永平的成功使他确信庞大的明国实际已经腐朽不堪、人心丧尽,他对大金的未来充满了希望,然而刘兴祚、李榆的背叛却给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他需要向朋友们诉说。 “这次我留在永平,想找机会见到爱塔和额鲁,劝他们回来,我愿意用性命担保大汗不追究他们。”萨哈廉轻声说道,但他很快又激动起来,“难道我们对他们不好吗?他们为什么要投靠明国?那个腐朽不堪的朝廷值得他们效忠吗?这是背叛,这是忘恩负义,爱塔、额鲁不是这样的人,他们一定是一时糊涂。” “我们也愿意用性命担保他们,但这没用的,他们不会回来了,爱塔欺骗了大汗,大汗不会放过他,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而且爱塔也是个倔脾气,他会一直走下去,直到他死去,”库尔缠痛苦地摇着头,悲哀地说道,“爱塔少年时就投奔我们,与我们一起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们都清楚他想什么,他对明国在辽东的暴政恨之入骨,一心想建立一个包括汉人、蒙古人和我们诸申在内的所有辽人友好相处的国家,他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大金,但他最终失望了,是大金血淋淋的屠刀逼得他不得不选择另外的道路,他绝不会真心投靠明国,他异想天开地认为可以利用明国实现他的理想,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明国虽然腐朽,但精于内斗的大明官员们,绝不会上他的当,反而会利用他作为内斗的工具,大金和明国都不会容纳他,他死定了!” 萨哈廉脸色苍白,库尔缠说的没错,刘兴祚已经把路走绝了,他们都曾受教于龚正陆师傅,改俗易制、胁明自立是他们的共同想法,但现实是残酷的,辽东天灾不断,明国拒绝和议,这条路要行不通了,萨哈廉等人的思想越来越倾向天聪汗固本改制、伐明求存的策略,而刘兴祚也作出利用明国的力量颠覆大金重建一个辽人国家的选择,双方已经是死敌了,但李榆怎么和刘兴祚走到一起了,在萨哈廉的印象中,李榆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安稳的地方种地、打猎,他为什么要背叛,大金可没招惹他呀,他也有想法了? “萨哈廉,额鲁可不是爱塔,他没那么多心眼,他连背叛都算不上,因为他从来就没认可过大金,也没把自己当金国人,他还以为他是乌拉人,他对明国也一样,朝廷、皇帝对他就是个屁,”库尔缠指了指达海说,“达海去过他那些乌拉老乡呆的奉集堡北屯子,他一说你就明白了。” 达海苦笑着说:“额鲁哪是做大事的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有口饭吃,能过上太平日子——他那帮乌拉老乡被我们赶进山里,穷得叮当响,大伙只有抱成一团求条生路,没有主子也没有奴才,有活一起干有饭一起吃,他们不欺负别人,也绝不受别人欺负,额鲁这可怜孩子脑子坏了,这就成了他记着的活法,我们大金国这一套他根本接收不了,他认的是自己的朋友、乡亲,大金国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斗米,我敢说他那块土默特地方,肯定跟他在乌拉山差不多,谁都得干活吃饭,谁也别想欺负谁,贝勒、贝子这些作主子的肯定没有,官制恐怕也是一塌糊涂,额鲁自己也是捞了个吃苦受累的罪受。” “我和达海把这个弟子看透了,他才不会管你是什么大金还是大明,谁对他好,他会感恩戴德,谁要是可怜,他会伸手帮一把,只要是他的朋友、乡亲,他都会护着,这回他先动手打我们,也是我们大金已经威胁到他那帮部众了,这个道理他不懂,但他那里肯定有人会告诉他,你就跟他亲口讲过山林部落和草原部落必须倒下一个,另一个才能活得好。”库尔缠讲道。 萨哈廉哭笑不得:“你们说的好像我是始作俑者,我们和他打仗是有点怪怪的,跟与明国打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正黄旗的穆成格说他觉得像是我们部落之间火并,激不起拼命的劲,他那一套活法,我听起来也喜欢啊,可完全是胡搞,没有主子、没有官制,老百姓就是一片散沙,这世上也只有额鲁这种脑子坏了的人才会干这种事。” 库尔缠挥手道:“所以他最终会走向败亡,大汗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根本不急着打他,也许还盼着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回来,大汗最希望大概就是先打他一顿,再抱着他哭一场。” 达海摇着头说:“额鲁不会回来的,他认我们这些金国的师长、朋友,但绝不认大金国,对明国大概也一样,也许他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种地、打猎,额鲁和爱塔这对苦命人真可怜啊!我还想把额鲁培养成巴克什呢。” 三人一直谈到天完全黑了,萨哈廉提醒库尔缠以后说话要注意,他四处为刘兴祚说好话已经让大汗非常不满了——天聪汗即位后扩充了老汗留下的文馆,达海受命掌管编译经典史籍,库尔缠掌管政务文书记录,这次调他这个掌管文书的巴克什去滦州就有惩戒的意思,库尔缠满不在乎地答应了。 三月二日,天聪汗率大军自建昌营冷口关出边墙,回师沈阳,蒙古各部同时出关,各回各家。永平降官孟乔芳、杨文魁,延绥降将王世选、以及在京师被俘的总兵麻登云、黑云龙一同随军到沈阳,而永平降官白养粹、张养初等继续留在了永平。 刘之纶巡查大营后刚刚睡下,李榆风风火火就冲进他的寝帐,丁启明想拦却被推到一边,刘之纶只好赶紧起身披衣服,李榆无法无天的恶习太多,他已经习惯了,朝臣们说他是北虏或汉夷,至少在这点上没说错。 “你还知道回来,这几天你又躲到哪里了?”刘之纶对李榆也是一肚子火,这家伙死活就是拖着不出兵,而且躲着不见他。 “大人,我们出兵吧,拿下遵化给您老出口气,您别害怕,我约了不少人来帮忙。” “你只要敢打,是死是活我都奉陪,”到底是谁害怕,明明是你自己在躲呀,刘之纶的火一下就起来了,“马上召集诸将,这回休要再拖了。” 李榆拉着眼神不太好的刘之纶摸着黑到了丰州军的中军大帐,帐内灯火通明,诸将实际上已经全到了,刘之纶甚至发现尤世威、尤世禄兄弟俩和他们那伙西北将领居然也在,他明白了李榆是和这伙人事先串通好了,他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刘之纶狠狠地瞪了李榆一眼,李榆的脸一红扶着刘之纶坐到主将的座椅上,帐内所有将领一起向刘之纶行下属礼,请兵部侍郎大人带领他们出兵杀敌、报效朝廷,尤世威还向刘之纶解释,他们早就看不惯邱禾嘉、马世龙两个窝囊废了,过去他们出言不逊、拒不出兵,是因为不相信这两个人,但他们毕竟忠于大明、忠于皇上,看到东虏在大明国土上肆虐,心里难受啊!他们现在打听清楚了,刘大人号称“刘圣人”,刚正清廉、体贴士卒,而且熟知兵事、有勇有谋,这样好的上官到哪儿找去?所以他们决定跳槽了,跟随侍郎大人上阵杀敌。 刘之纶半信半疑看着尤世威一伙军头,不过他们愿意上阵杀敌毕竟是好事,刘之纶相信只要上奏朝廷他们出兵攻打金军,皇上一定会很高兴,这些西北军头的跳槽行为也会被看成慷慨壮烈的忠勇之举。其实这次西北军头是真的想打了,他们有拉帮结派、相互拆台的大明官场恶习,但骨子里还有西北人的血性,张承胤、杜松、贺世贤、尤世功、罗一贯,……,这些西北悍将把热血洒在了辽东,激励着下一代的西北人建功立业,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看着不顺眼的人滚开。 金军开始撤军时,李榆就已经察觉,但他害怕四贝勒玩诡计,加大了查探力度,孟克、阿萨里带一队骑兵各携三匹马,潜越边墙到了塞外监视敌情——金军兵力严重不足,大段边墙无人看守,只要能找到小路把马带过去,少量人马翻越边墙非常轻松。 金军一出冷口关就被盯上了,孟克、阿萨里装扮成喀喇沁人,混在蒙古人中跟了金军两天后,确认金军主力确实走了,这才回蓟州报告,李榆、刘兴祚马上商量起对策,根据刘兴祚收集到的情报,金军兵力严重不足,遵化有察喀喇、范文程的八百来人驻防,迁安的守军更少,只有白格、鲍承先的五百人,这两座城池兵力单薄,守城的军官中白格、范文程都是李榆的熟人,另外两人李榆不熟悉,据刘兴祚讲察喀喇是沈阳城里的愣头青,鲍承先以前是明军的副将,广宁大战后投降金军,刘兴祚估计这四个人加在一块也不是李榆的对手,但金军在永平的兵力雄厚,有大约五千人马,留守的济尔哈朗、阿巴泰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而萨哈廉是他们的老朋友,足智多谋更难对付。李榆和刘兴祚都认为打遵化的战机出现了,但他们的兵力太弱,不足以攻取城池和应对永平援军,所以必须寻求外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7节 遵化 李榆立即就向尤世威等人求助,而尤世威这段时间也在生闷气,马世龙派曹文诏、左良玉等人到玉田、丰润打游击,打了几场小胜仗,邱禾嘉、马世龙觉得有了资本,尾巴也翘起来了,对军头们也开始指手画脚,这让尤世威这帮人憋了一肚子火,正想找机会压一压邱、马二人的嚣张气焰。 尤世威听了李榆的讲述,当机立断带着西北诸将秘密来到李榆的营地,尤世威认为必须暂时封锁这个消息,他估计蓟州、山海关得到并确认金军主力撤退的消息还得有两三天时间,这就是我们西北人争取军功的好机会,我们要抢在孙承宗、马世龙之前出兵,而且一刀就要砍到金军关键部位,打滦州那种没出息的主意根本不要想,孙承宗、马世龙这种笨蛋想到的,金军绝对早想到了,一定正等着他们来呢,滦州城墙坚固、离永平又近,建夷大军瞬间即可赶到,我们这点本钱打不起那种攻城对决战,我们不跟着孙承宗、马世龙起哄,既然建夷在遵化、迁安兵力薄弱,我们当然要捡软的打,正好还有孙承宗、马世龙帮我们牵制对方的兵力。 “攻城需要大批兵力,而且必须要有攻城器械,比如千斤以上火炮,这些我们都没有,我们的兵说起来不少,但能拉出去打仗恐怕只有三千来人,所以这次要用我们手里的精锐,以西北人擅长的奔袭战术对付金军,做大范围运动,时而虚之、时而实之,让金军弄不清我们的攻击方向,我们再找机会下手。”尤世威说道。 “这对机动性要求太高了,我们丰州的兵没问题,你们以步兵为主,跟得上攻击吗?”李榆有点怀疑。 “我们主要依靠家丁打,都是清一色的精锐老兵,而且都有马,”尤世威指着大家说道,“这次我们自己单干,输赢都是我们的,谁也别藏着掖着,把手里的家丁都用上。” 老谋深算的王世钦却提醒道,甩开邱禾嘉、马世龙当然好,但这也是不从军令、擅自出兵之举,最好有人能帮我们顶着,他建议推出刘之纶来出这个头:“我以前听说过此人,就是个读过几本兵书的书呆子,但人确实是个没坏心眼的好人,这段日子朝臣对他升官太快眼红,合起伙来打压他,他的日子绝对不好过,我们正好把他推出来,他有兵部侍郎头衔,又是奉旨出兵,我们正好可以借他的名号出兵,而且这个人在朝中没什么权势,他也没办法欺负我们。” 决定把刘之纶推出来当幌子后,尤世威等人又一致推举李榆来指挥各家人马,李榆吓了一跳连忙推辞,这些老军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不过众人坚决认为只有李榆才能担此大任,他们绝对会服从李榆的指挥。 “其实这就跟做买卖一样,我们的人虽然多,但家丁加在一起也不过千把人,你的人最多股份最大,自然你当大掌柜的最好,我们就相当于东家把人交给你当做股份,你也得把生意做好,给我们分红。”尤世威拍着李榆的肩膀鼓励他,“放心吧,你只要好好干,作东家的没哪个会给自己家掌柜的拆台。” 这帮人把事情都商量好了,李榆才去把刘之纶从床上拖来,刘之纶也在众将士的一片吹捧和拥戴声中,心安理得地坐在了主帅的位子上,随后的事就简单了,刘之纶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大败,也明白了打仗的事不像书里讲的那么简单,在李榆、尤世威不断的“是不是应该这样”的提醒下,顺顺当当把人马分派下去,李榆、刘兴祚带着丰州铁骑当天夜里就出发了,白显志与满柱、侯世杰率领刘之纶的三千义勇步卒紧随其后拔营启程。 天大亮后,刘之纶到了蓟州找到邱禾嘉、马世龙,开口就大骂两人畏缩不前、虚报战功,邱禾嘉、马世龙这几天日子好过了一些,曹文诏的游击队在丰润、玉田打了几次伏击,带回来十几颗首级,邱禾嘉笔下生花,又吹出了一次大捷,朝廷还挺满意,升曹文诏为参将,朝中对邱、马二人的指责声也小了许多,可这个“刘圣人”进门就骂他们,两人被骂得面红耳赤,邱禾嘉还没来得及出口反驳,刘之纶又大义凛然站在诸将面前宣称要出兵攻打遵化、迁安,这把众人吓了一跳,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发疯了。 “诸君,刘某受国恩深重,明知建夷凶残如虎,也要舍身取义、报效吾皇,麾下义勇及丰州铁骑已经出发,誓与建夷一决雌雄,胜则断其归路,一战成功,败则全军覆没,杀生成仁,诸君可有敢从者?”刘之纶对诸将振臂高呼。 “诸君可有敢从者?”诸将垂头不语,刘之纶再次高呼。 “壮哉!义士,吾愿往,尤家世受国恩,敢不从命?我愿率军中忠勇之士与大人一同前往,成功成仁报效朝廷。”尤世威眼含热泪,昂首出列应道,紧接着尤世禄、王世钦、杨麒、王承恩、杨嘉谟一个个出列表示愿意死战报国。 邱禾嘉、马世龙和诸将目瞪口呆,西北军头们簇拥着刘之纶,一路高呼“吾皇万岁、明军威武!”扬长而去。 “疯了,全都疯了,这不是以卵击石吗?”邱禾嘉气急败坏指着刘之纶的背影叫道,老刘这个书呆子,临死还要给他难堪。 西北诸将各自回营,迅速集结起自己的家丁和能战的三千精兵,跟随刘之纶出了蓟州大营,延绥总兵吴自勉气急败坏,这帮家伙成心不带他玩了,凭他的经验,这帮家伙绝对是无利不起早,这次出兵肯定有好处,他回到自己营中就大叫:“召集咱们的精锐跟上他们,想甩掉老子捞好处没那么容易。” 两天后临近中午的时候,驻守遵化的察喀喇、范文程接到报告,城外出现一股杂乱明军,两人赶紧上了城头,城下确实有一股杂乱明军正在骂阵,人数在三千左右,衣着、武器乱七八糟,阵型也排得歪歪扭扭,简直比土匪都不如,如果没有明军的旗号,这就是一帮老百姓,察喀喇立即确认这就是一个月前来打遵化的那支杂兵,这伙人一定是发疯了才会来送死。察喀喇要带人出城驱散这帮人,但范文程拦住了他。 “这是明军的诱敌之计,这点小伎俩瞒不住我,不用管他们,等他们闹够了,自然会散去。”范文程不屑地说,其实他也心虚,大汗带着主力走了,永平四城的兵力严重不足,遵化城内的披甲兵加上编入伍的阿哈总共只有八百人,而最近的迁安也才五百人,永平驻军比较多有五千人,但为这伙杂兵向永平求援实在张不开嘴。 察喀喇想想也是,没必要为这些人消耗兵力,他们几乎没有盔甲,也没见到有攻城用的器械,攻城是别想了,随他们骂吧,反正我们也听不懂,等他们闹累了、饿了,自然会散去,你要是有伏兵,那就耐心等着吧,爷才不上你们的当。 明军叫骂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们,也没劲头再骂了,以四、五十人为一队,开始在城下刨起坑来,这帮家伙看来以前是玩锄头的,一会的功夫就把城外挖得到处是坑,几条道路更是惨不忍睹,而且他们似乎有把坑连起来的打算,范文程有点明白了,这帮人是想用壕沟把遵化城困起来,这可有点麻烦了,金军都有马匹、牲口,城内还有不少抢来的财物装在车上,让他们一直挖下去,以后出门都困难。 察喀喇发飙了,他实在忍无可忍,城上的金军在吃午饭,可这帮家伙故意当着金军的面拉屎拉尿,还用铁锹把屎尿铲起来往城下扔,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们请金军吃屎,城上的金军炸了锅,有的家伙连饭碗都砸了,太欺负人了,不打是不行了,金军嗷嗷叫着打开城门,范文臣急忙来劝阻,察喀喇一脚把范文程踹得坐到地上,带着两百来人就冲出城。 金军出了城,连列阵都顾不上了,气呼呼地冲过去就是一阵急射,明军被射倒十几个,其他人扔下锄头就跑,金军没打过瘾,不依不饶紧追在后,明军一窝蜂地向后逃窜,他们刚挖的坑帮了他们的忙,金军不得不减缓了追击速度,小心翼翼地驰过这一片坑坑洼洼的地面。 满柱、侯世杰逃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才这么几个金军呀,那我们跑什么,回去杀他们,满柱大叫道:“弟兄们,他们人少,杀回去宰了他们,鞑子的人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满柱一马当先向回杀去,侯世杰和他们那几十个兄弟都是不怕死的,嚎叫着就跟了上去,义勇见当官的都上去了,而且对方人数也确实太少,胆子一下子就壮了,争先恐后迎着金军就扑过去。 察喀喇倒霉了,过了那片破地还没来得及加速,明军就铺天盖地杀过来,金军一轮箭射倒几十个,根本压不住冲来的人流,金军瞬间就被分割包围了。满柱、侯世杰训练这帮人还不到一个月,只能教些简单的队列、号令,其他的也懒得教——白显志告诉他们,这伙人打完仗就各回各家,教多了也没用,把他们打群架的本事和狠劲练出来就行了,刘之纶招的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市井之徒,他们学这些容易上手。金军面对的就是这帮发了狠的市井之徒,几个、十几个人围着一个金军打,刀斧棍棒一起上,金军一旦落马,立即就被剁成肉泥,察喀喇顶不住了,他本以为像过去那样杀些人就可以把明军吓跑,哪想得到对方真敢拼命,现在他想跑都来不及了,急忙下令吹号求救。 范文程吓得腿都软了,这群老百姓比正牌的明军还很啊,他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舍弃城外的人,坚决闭城死守,可他不敢呀,察喀喇可是正宗的八旗二代,自己死了没人在乎,察喀喇死了他全家都要倒霉,范文程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三百人出城救援,不过他脑子灵,绝不肯加入战团,而是结成阵以密集的箭雨为掩护,冲过去救察喀喇,乱箭之下会不会伤到自己人也就顾不上了。 白显志在远处看到这个混乱的场面,不住地摇头,满柱、侯世杰满脑子想立功,把事先的计划全打乱了,他们本应该继续撤退,李榆率领铁骑正埋伏在附近呢。 “吹号,请大统领出击吧,满柱、侯世杰这两个混蛋把事办砸了。”白显志骂骂咧咧带着亲兵迎战范文程。 范文程总算接到了察喀喇,这家伙头盔早掉了,身上还挨了两刀,幸亏有盔甲护着,没要了他的小命,正在这时,从他们两翼传来号角声,接着出现了打着黑鹰旗的铁骑,范文程脸色一变,拖着察喀喇就跑,其他人顾不上了。 丰州铁骑杀过来了,他们一边用箭雨覆盖住金军的退路,一边以密集骑阵压缩金军——破烂的地面限制了骑兵的运动,李榆下令骑阵缓行,采用压迫式的打法将金军压碎,范文程不顾察喀喇的嚎叫,冒着箭雨把他带进城去,随后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察喀喇哭着冲上城头,看到城下没有退路的兄弟们被紧紧围住,在对方绝对优势的兵力压迫下,几乎无还手之力,一个个在箭雨下倒下,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没来得及入城的金军无一逃生。 察喀喇愤怒了,他咆哮着一拳将范文程打倒在地,接着狠踹几脚,几个诸申跑过来,将怒火发在范文程身上,拳打脚踢把范文程打得狼嚎鬼叫,直到他们打累了才放过倒霉的范文程,然后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这一仗打得太惨了,前后出城五百来人,逃回来的不到两百人,三百余人惨死于城下,金军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现在城中只有五百人了,实际上已经失去出城反击的能力。 城下的明军一片欢腾,杂牌军打出了威风,虽然明军的伤亡也在五百人以上,但能杀三百多鞑子,每个人都觉得值了,唯一遗憾就是大家都想解恨,乱刀之下毁了不少首级,最后挑出来能请功的首级只有一百五六十级。 首战告捷,李榆也非常高兴,与刘兴祚、白显志一起放声大笑,李榆豪气万丈,突然纵马冲至城下,抬手一箭射向一名手持战旗呐喊的金军,那名金军护旗官惨叫一声,连人带旗栽下城来,李榆随后迅速拨马离开城下,在离城数百步外停下,对着城上大喊:“我是额鲁,察喀喇、范文程,我知道是你们守城,你们敢出来和我打吗?” 阿萨里也来了兴致,纵马来到李榆身边,大声怒喝道:“我是阿萨里,老汗生前侍卫,你们敢出城和我打吗?我能用手撕碎你们。” 两人哈哈大笑而去,城上金军被吓得面无人色。 仗打完了,刘之纶和西北诸将也到了,看到堆了一地的战利品和首级,刘之纶觉得出了口恶气,诸将连声抱怨自己晚来一步,李榆非常大方,马上表示首级对他没用,要不是白显志、张传捷他们好这口,他连首级都懒得砍,干脆大家分了算了,至于战利品就给刘之纶的义勇吧,他们的装备实在烂得不像话。 没出力还有丰厚的分红,军头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这是第二次白拿人家李榆的东西,大家推让一番后,老大尤世威发话了,大家既然一起合作,分点好处也是应该的,榆子又是我们的晚辈,我们不收就是打他的脸,不过我们也不能白拿,东家赚了钱也得给掌柜的好处不是,我们分到的首级按二十两一颗给银子。尤世威的话得到大家一致赞成,他们还是占便宜了,首级除了向朝廷报功请赏,还可以在黑市上***如一直跟在后面的吴自勉,五十两一颗,他绝对愿意吃进。 刘之纶现在急着想攻城,他的好朋友金声又做了二十来尊竹木大炮送来,刘之纶认为可以趁金军新败士气低落之际趁势一举夺下遵化城。李榆马上表态,我的人都是骑兵,打野战没问题,攻城的活干不了,尤世威等人更是摇头,我们养这点家丁容易吗,拿去攻城简直是糟蹋,其他人还在行军的路上,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到,要去你自己去,刘之纶当然不敢去,他的义勇连爬云梯都不会,上去也是白送死。 攻城的提议无人响应,刘之纶窝了一肚子火,命令丁启明朝城上打几炮出出气,丁启明一脸苦相带着人去了城下。有好戏瞧了,李榆和大家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丁启明表演,丁启明一边带人装填火药、炮子,一边使劲挥手让看热闹的人躲远一点,一会的功夫,丁启明点着了火线,大喊一声带着手下人扭头就跑,捂着脑袋跳进附近的坑里,一阵急促的轰鸣声后,那二十来尊竹木大炮有的炸了膛、有的被掀翻在地,有的着了火,城墙稳稳当当一点事都没有,金军从垛口冒出头来一阵的哄笑,不过随后城上就是一声巨响,爆炸处烟雾沉沉、一片哭号、城垛也被炸塌一大块,有一个金军居然被蹦出城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8节 定计 金军糊里糊涂地吃了亏,还把城下看热闹的刘之纶、李榆和尤世威等人吓了一跳,好大的威力呀!溜回来的丁启明赶紧声明:“这不是我干的!” “美得你,是炸膛了,肯定是城上的千斤重炮,这些东西年头久了我们自己都不敢用,建夷也真是傻大胆,”熟悉山海关周围情况的王世钦轻描淡写说道,随后又抱怨“咱们大明花钱费力把城修得坚固厚实,还装了火器,自己却守不住便宜了别人,简直是自讨苦吃,这遵化城不填进去千把条人命别想攻克,我们后面的几千人赶来了也没用,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 “遵化不好打,我们就打迁安吧,那里的守军少,也许有机会拿下来。”尤世禄想了想说道。 “不行,迁安离永平太近,建夷的援军随时可以赶到,攻城太过危险,再说我们还必须困住遵化建夷,这点兵力也不够用啊。”杨麒比较谨慎地说。 “打仗没有不冒风险的,与其让建夷打我们,还不如我们主动打建夷,我们奔袭迁安,能得手当然好,不能得手的话,就吸引永平建夷前来增援,我们在迁安附近选择有利战场以逸待劳伏击他们,滦州那边这两天应该动手了,孙承宗、马世龙可有二十万人啊,建夷抽不出多少兵力对付我们,”尤世威摆出老大的架势,对着众人说道,“把我们的义勇都留在遵化,再派些人保护他们,建夷势弱决不敢出城,义勇拉上战场起不了作用,就在这里使劲挖沟,困死城里的建夷,我们其他人全部赶赴迁安,那个吴自勉不是总跟在后面吗,这回也拉他入伙,我们打赢了永平援军,遵化、迁安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要是打输了,我们拍屁股走人。” 尤世威看众人都点头同意,拍着李榆的肩膀说道:“榆子,这诱敌的差事还是你来干,你的骑兵马好跑得快,能抢下迁安最好,不行的话给建夷捅一刀就跑,老叔几个在迁安的滦河西边接应你。 “行,就这样办了。”李榆略想一下就答应了,这里也就他最适合诱敌了,而且他也确实不想死呆在遵化城下。 “榆子,老叔告诉你,打仗不能死心眼,迁安不好打,就找建昌营的麻烦,那里的建夷兵力肯定还不如迁安多,你就在迁安和建昌营之间运动,抓住机会就揍他们一顿。”王世钦也给李榆出主意,他在山海关一带呆的久,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 最后大家商定,丰州铁骑由李榆指挥奔袭迁安,刘之纶坐镇遵化,带着他的义勇继续挖沟围困遵化,西北边军后续部队赶到后,分出五百人留在遵化,尤世威等人率各自的家丁和其他精锐边军随后向迁安运动,并在滦河以西选择有利战场伏击金军。 主意拿定了,大家一起请刘之纶下令,刘之纶刚才一直没说话,在场的都是老军务,把该说的都说了,他只是把大家商量好的主意重复了一遍,不过他建议李榆的铁骑先扎营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再出兵,大家给他个面子,一起说声遵命就了事。 李榆把大家扎营地点早选好了,遵化附近到处都是山,他决定把营盘扎在离遵化不远处一个依山傍水的山丘间,城下安营的事他才不干呢,他要找那些既能防守又便于逃跑的地方。扎营的时候,吴自勉羞羞答答地被王承恩、杨嘉谟拉来了,他当着大伙的面表示,他老吴愿意加入组织,与大伙共进退——吴自勉的事还没了,皇帝立太子宣布大赦天下,但这对他帮助不大,他气死巡抚、部队哗变和副总兵投敌这三件事加在一起影响太恶劣,文臣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以后随便找个理由都可以让他下大狱,他现在也不想保住总兵职位了,而是指望着立点军功,保自己下半辈子平安。 吴自勉还提出一个建议,他看见有三屯营的明军在这一带活动,据说杨肇基还守在那里,他和杨肇基是山东老乡,交情很不错,吴自勉问大家需不需要把老杨也拉入伙,大伙马上沉默了,吴自勉只想拉老乡来和自己做伴,却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在西北诸将看来他吴自勉和杨肇基一样,是朝廷为压制西北人而掺进来的沙子——吴自勉这家伙到底不是自己人啊,大家看你是榆林总兵的份上拉你一把,你还东想西想了。 尤世禄摇头说道:“杨肇基这人官太大而且资格老,当过延绥总兵和总理西北军务,官衔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他又喜欢倚老卖老,在蓟州时就和大家合不拢,我们大家伺候不起这位大爷,再说三屯营的兵大多是山东兵,战力太差,来了也是添麻烦。” 吴自勉当然明白西北诸将心里想着什么,可不拉个信得过的人进来,他心里就不踏实,谁知道这帮西北人会不会把他耍了,他急忙说道:“老杨这个人打仗还是有一套的,咱们人手太少,我只有两百家丁,精兵也只有五百来人,咱们的兵力对付建夷有点够呛,山东兵是差点,但老杨的家丁大多在西北打过仗,算得上是精锐,我去找他说明白,跟我们一块干就得守我们的规矩,他要是敢倚老卖老,压大伙一头,我老吴头一个不答应。” 刘之纶实在听不下去了,这帮大明的镇帅都是些什么东西,商议军国大事被他们弄得跟**聚会一样,他鼻子哼了一声就出去了——那木儿还在练着写奏疏呢,他得回去看看,大帅们也懒得理他,继续谈自己的事。 李榆比较赞同吴自勉:“我的丰州铁骑现在能动用的也只有千五百人,义勇又派不上用场,咱们这点人马和金军打太吃亏了,能增加点人马总是好事,就算少分些功劳也值啊。” “那就辛苦一趟吴帅吧,不过你要告诉他,想入伙就得大伙一块商量着办事,别以为自己官大资格老就可以指手画脚。”尤世威心里计算了一下,他们能打仗的家丁和丰州铁骑加起来不过二千七百来人,其他所谓的精锐明军除了留在遵化的人外只有三千人能动用,与永平的金军打太玄了,凭他在辽东多年征战的经验,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优势,这仗就不好打了,要是三屯营的明军能来,确实对他们有好处。 第二天一早,休息一夜的丰州铁骑正准备出发,刘之纶派人把李榆和各位军头叫到中军大帐,拿着一封书信说道:“这是从蓟州刚送来的书信,邱禾嘉在信上说,建酋已率建奴主力于三月初三撤军出关,孙阁老已下令蓟州、山海关我军出兵合攻滦州,他要我们迅速向南赶赴滦州城下与他们会合,一起攻打滦州。” 尤世威冷笑一声:“孙阁老大概在永平安插了细作,这回反应倒是不慢,刘大人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我出蓟州时就已经向皇上奏报,此次出兵遵化乃刘某与诸位成功成仁之举,况且我们军首战告捷,遵化攻克在即,岂可中途而废,刘某既奉皇命出征,除非朝廷重新有旨,其他人等之命一概不从。” “这就对了,我们打我们的,他们打他们的,大家各不相干,反正他们有的是人,也不缺我们几个,我们去了就算拿下滦州,功劳也是马世龙、祖大寿他们的,没我们什么事,我们跟着刘大人干到底了,”尤世威乐呵呵地对大家说道,“二十万人连攻城器械都没准备好,就乱哄哄地去打滦州,等着瞧吧,准有好戏看。” “就是,这边的功劳都快到手了,傻子才去凑那个热闹,他们去打滦州最好,牵制住了建夷,我们还可以趁机占便宜。”吴自勉在一边大叫,众将也大喊大叫,摩拳擦掌要把便宜占到手。 刘之纶看到大家众志成城、热情高涨,语气激昂地拍案高喊道:“本官昨夜已写好奏章报捷,并派人连夜送往京师,皇上一定期盼着我们早日收复遵化、迁安,诸君须奋勇向前,断敌后路,尽灭残夷。” 众人士气高涨,喊杀声一片,李榆在一片鼓励和欢送声中带着丰州铁骑上路了。 永平,济尔哈朗收到察喀喇、范文程的报告,突然出现一股杂乱明军裹挟大批百姓攻击遵化,领头的居然是叛逆额鲁,经过一番激战,大金军挫败了明军的攻城企图,但明军方面人数太多,简直杀不胜杀,他们还动用大批百姓挖沟毁路,企图长期困住遵化,察喀喇、范文臣表示有他们在遵化必然稳如泰山,但城下的杂兵、暴民实在太多,他们人少无法尽数驱赶,所以希望永平能给他们派些援兵,以维持遵化地方安宁。 济尔哈朗把信递给萨哈廉、阿巴泰,微微摇头说道:“这两个人都不是额鲁的对手,肯定是吃亏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求援,所以才说请我们派人帮他们维持地方。” “那我们是不是先去一趟遵化,然后再转道增援滦州?”萨哈廉皱着眉问道——滦州报急,蓟州、山海关两处的明军主力正向滦州开来,滦州被围在即,请求永平迅速增援,永平已调集三千兵马交给萨哈廉、阿巴泰率领,正准备上路增援滦州,这个时候遵化又出现情况,确实是个麻烦事。 济尔哈朗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范文程为人谨慎,他能写出这封信来,说明遵化的局面尚能控制,暂时出不了大事,滦州则情况不同,明军在蓟州、山海关至少集结了二十万人,就是拿出一半打滦州,人数也在十万以上,而我们守滦州的兵力不过千把人,实力悬殊太大,绝不能稍有闪失,出兵增援滦州的计划不容有变,遵化的事回过头来再解决。” “明军攻打滦州早在大汗的意料之中,我们按大汗临走时的吩咐做就是了,就是没想到明军居然还有打遵化的胆量,遵化、迁安两地关乎我军进出边墙的通道,范文程这个人爱面子,也许遵化的情况比信上说的糟,贝勒爷,您看是不是也派些人增援遵化。”索尼这次被留在永平办理文书政务,他小心提醒道。 “范文程在信中说,额鲁这个叛逆也到了遵化,也许爱塔也和他在一起,这两个人对我们太熟悉了,奴才总担心这两个人会闹出什么事来,而且老范也不是块打仗的料,遵化可别在他手里丢了。”萨哈廉的包衣奴才宁完我很受天聪汗的青睐,这次也被留在永平,给他一个立军功的机会,他也趁机插了一句。 “我们也熟悉额鲁、爱塔,这两个人都不好对付,特别是那个额鲁,实在是太滑了,人去少了打不过他,人去多了被他沾上,十天半月脱不了手,所以我才下决心先收拾了滦州的明军,再回头对付额鲁,”济尔哈朗背着手走了几步,然后斩钉截铁说道,“去滦州的援军立即上路,按大汗说过的法子,隐蔽行军伺机而动,待明军攻击受挫而顿兵城下之际,速战速决一举击破,遵化的事我自有办法,你们都不用多想了。” 商议完毕,萨哈廉、阿巴泰带着人马就出发了,济尔哈朗则开始征调人马,实际上他也担心遵化出事,但他既要增援滦州,又要防备山海关的明军偷袭永平,再想给遵化派援兵就难了,东拼西凑后他凑出五百金兵,其中四百人派往遵化,另外一百人被派到建昌营——建昌营目前只有一百旗兵,如果遵化有失,这就是关内金军最后的退路,必须增兵以防万一,但四百人去增援遵化显然力量太弱,他又从永平的明军降兵中找了五百人,再命令迁安也出兵一百人,总算凑齐了去遵化的一千人马,这还不够,他又找了一堆破烂的诸申衣服命令明军降兵换上,又找了一些粗麻绳用墨水染黑,让降兵们拴在头上,再戴上帽子,隔远了看这帮降兵还真像一帮辫子兵,济尔哈朗对自己散豆成兵的妙计很满意,这些人打硬仗肯定不行,但吓唬人应该不错,就算是额鲁、刘爱塔看到一千八旗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要能熬过这几天,萨哈廉、阿巴泰一回来,所有的事都好办了,带兵官比较麻烦,能打的军官留在永平的没几个,他想来想去,决定派守迁安的三等参将白格带这支军队,这也是个久经沙场、战功累累的战将了。 白格肯定不愿意去,自从李榆离开金国以后,他就像是被打回原形,又开始犯懒了,镶黄旗和镶白旗换旗的时候,他凭借着跟随李榆征战西拉木伦河、鞍山堡的出色表现,被视为难得的人才,豪格专门把他留在镶黄旗,还给他升了一级,但他以后的表现就惨不忍睹了,已经混到在红甲巴雅喇里呆不下去的地步,白格也想通了,没了额鲁兄弟他就是个废材,军功就别再想了,靠吃老本过日子算了,这次入关他也没得到什么军功,所以别人高高兴兴回家了,他却被留下守迁安,不过他也没有怨言,前面的仗他没出什么力,留下他也是理所当然,只要不打仗,那他就躲在迁安混日子,早晚也的让他回家,没想到的是,济尔哈朗贝勒突然想起他了,这趟差事可险了,和明军打仗他不怕,但一想到额鲁也在遵化,他的腿就发软。 白格没胆子不听命令,在迁安会合了永平来的人马,心惊胆战就上了路,他还是有实战经验的,自己的人马太杂,大多是临时编入军中的厮卒、阿哈,尤其是那帮假扮金军的降兵装备低劣、士气低落,这伙人守城还能将就,打野战绝对不行,于是他把人马都聚在一起行军,绝不分散,宁可减缓行军速度,大量的斥候也放出去,随时注意周围的风吹草动。白格的谨慎没有换来他的平安,涉水过了滦河后不久,突然接到斥候的通报,前方出现旗号、数量不明的明军,对方斥候太厉害,他们无法接近观察对方的行军队伍。白格心里就是一惊,明军的手好快呀,手已经伸向迁安了,犹豫了一会儿后,他下令重新整队,列好战阵徐徐推进,随时准备迎战,为了壮大声势,他还命令金军要不断吹号、呐喊,少数精锐也被摆在最前面作出挑战的架势,如果能把明军吓跑就再好不过了。 从遵化到迁安不到二百里,不过这一带是金军控制区,李榆和刘兴祚、白显志都比较谨慎,行军速度并不快,白天尽量避开大路,斥候被大量派出,在队伍四周形成二十里的警戒区,夜晚也选择安全之处宿营,这一路上也算平安无事,临近迁安时发现了敌情,前方出现约一千金军,正以临战状态向他们压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19节 遭遇战 金军壮着胆子虚张声势地压过来,李榆、刘兴祚和白显志三人摸不清对方的虚实,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千八旗兵不好打呀,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后面还有没有援军,也许我们应该先避开他们的锋芒,等西北边军上来后,再设法歼灭他们。”白显志低声建议道,关外喀喇沁草原那一仗让他充分领略到金军的强悍,丰州军以绝对优势兵力伏击一千多金军,付出三百多人的代价,仍然让金军突围而去,而眼前这场遭遇战丰州军的兵力优势并不大,他不想冒这个风险。 李榆也在犹豫,不打一下他不甘心,可打又没有把握,刘兴祚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没把握就不打了,我们大大方方向后撤,顺便还可以探探对方的虚实。” 李榆点点头下达命令,乌海、张传捷两营向后撤向两翼,同时派出斥候向对方两翼延伸搜索,晾出亲卫营居中与敌保持接触,三营以品字形向后撤退十里。 丰州军的后撤让白格一阵惊喜,在攻打永平时,山海关明军出动五千铁骑掩袭城下的金军,但被金军一个反击就打得溃不成军,他那时就在反击的金军之中,现在同样的战机是不是又出现了?如果是这样,这个军功就是白捡的。想到了美事,白格迅速指挥队伍压上,只要明军出现溃逃的迹象,他就要发起冲击,但这支明军退了十里后突然停住了,一面鲜红的飞虎旗出现在对方骑阵当中,白格的心开始凉了,这不是明军的大旗,好像额鲁才用这种旗,要是他可就糟啦,白格不敢后撤,这时候一退就露馅了,他命令手下使劲摇旗呐喊,做出要攻击的假象,同时给自己壮胆。 李榆越看越奇怪,对方虽然也是八旗兵的打扮,但缺少了股嚣张气焰,咋咋呼呼就是不敢靠近,而且死死抱成一团,惯用的重骑中间突破,轻骑两翼包抄战术完全没有,刘兴祚也觉得不对头,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李榆下令亲卫骑朝鲁、拜音图两哨骑兵发起试探性攻击,孟克、吉达两哨骑兵随后跟进用排箭掩护。 这一打就露馅了,孟克、吉达很快压制住了对方箭阵,朝鲁手下的队长扎布图轻松突入金军阵内,一刀将一个骑在骡子上的金军人头砍飞,人头上的麻绳随之落地,他愤怒地大喊道:“假的,是假诸申,杀了他们”,几乎与此同时,拜音图那边也是大喊小叫起来,两哨骑兵凶狠地在金军阵内猛冲猛打,孟克、吉达两哨见状也迅速扑了上去,降兵们见势不妙扔掉假辫子就逃,临时编入军中的厮卒、阿哈也乱成一团,金军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李榆和刘兴祚、白显志不禁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群东西,所有的担心都白费了,陈二柱的牛角号声随即响起,丰州军展开全面反击,阿萨里、费扬武带领几十个刘兴祚的亲兵也加入战团,乌海、张传捷两营则迅速向金军两翼包抄,白格知道情况不妙,下令全军掉头后撤,金军乱哄哄撤到滦河边时,白格本想摆出背水一战的架势,但今年开春无雨,滦河水太浅,吓不住急于逃命的金军,金兵不顾一切就涉水过河,丰州军的箭如雨下,金兵被射死于河中的不计其数,鲜血很快就将河水染红,金军更加恐慌了,纷纷夺路逃窜,不过一人双骑的丰州铁骑速度更快,他们想跑也跑不掉。 白格知道败局已定,也顾不上管其他人了,带着他手下的一百旗兵拼命向迁安逃窜,金军逃不出丰州铁骑的截杀,乱哄哄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寻条生路。丰州铁骑这时就轻松了,亲卫营在金兵后面紧追不舍,一路上压迫驱赶金军,两翼的乌海、张传捷不紧不慢夹住金军,不断向溃逃的人群泼洒箭雨,如同平时训练一样,混乱的金军人人都在奔逃,几乎失去还手之力,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路上死伤累累、尸横遍地。快到迁安城下时,丰州铁骑突然发起冲击,将跑得精疲力尽、丢盔卸甲的金军切断成几截,分割包围起来用乱箭射杀。 白格跑得精疲力尽了,一路上他几次想重新整队反击,但丰州铁骑就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也不封死他的退路,始终压迫着他打,还不时从他的溃逃人流中切出一块来吃掉,他想不逃跑都不行,而且越逃人越少,到最后身边只剩下他从迁安带出来的一百旗兵。终于快到城门下了,这时后面的丰州铁骑追得更急了,几乎贴到他的屁股上,白格大喊着朝城门冲去,但城门却在徐徐合拢。 “鲍承先,你这个奴才,还不给爷的人开门。”白格向城头大喊着,但城里的人丝毫没有犹豫,城门还是关上了,白格的手下冲到城门下大喊大骂,城上的人却一言不发,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们,白格愤怒地冲到城下叫道:“鲍承先,你竟敢把爷关在城外,爷回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还不快放爷入城。” “白格,你打了败仗,就为主子尽忠吧,城门我是不会开的,”城上终于有个中年汉子用半生不熟的诸申话回应了,白格气得直发抖,指着那人就要骂,那人怒喝道,“白格,你的背后就是明军,你还不快离开城下,迁安城由我鲍承先替你守了,再不走,我就对你开弓射箭了。” 白格还在犹豫,鲍承先一挥手,一排箭就射下来,这下他只能走了,城下的金军惊恐地向他围过来,白格哭丧个脸叫道:“镶黄旗的弟兄们,那个狗奴才鲍承先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死在这里吧,弟兄们,结阵,咱们和明军拼了。” 旗兵知道生路已绝,反而倒横下心来,迅速围成一个圆阵,面露凶光准备迎战对手,跟在后面的孟克、吉达、朝鲁、拜音图四将本打算趁机冲城,却见金兵也被赶离城下,顿时大失所望,将这股金兵团团围住,准备大开杀戒。 金军要拼命了,全体下马紧紧围在一起,一杆杆骑矛竖起准备迎击铁骑的冲锋,同时用步射的办法阻击丰州军,丰州军试探攻击了几次后都被挡了回来,孟克有点急眼了,他已经认出对面大呼小叫的白格,大声呼喊白格:“白格,你这个笨蛋,还记得我孟克吗,你这百来人能扛多久,马上投降,我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全部射杀。” “孟克,你这个马贼,你也当明国的狗了,爷才不怕你呢,有本事你就杀过来,咱们拼个你死我活。”白格也认出孟克。 “放屁,老子会投靠明国吗,是你们干的坏事太多,老天派我们来收拾你们,我的大把头就在后面,你打得过他吗?” “额鲁也在这里!”白格心里一动,连忙叫道,“孟克,你把他叫来,多少年没见面了,我想见见他。” 李榆很快就来了,看到白格的狼狈样,仍不住笑起来:“白格,你见我有什么话要说吗?你败给我不冤,你本来就打不过我嘛,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额鲁,你离开金国不怪你,我们知道你是被迫的,可你不该帮明国打我们这些老诸申,这里都是老镶白的兄弟,你对他们下的了手吗?忍心拿我们的首级向明国换钱吗?”白格气呼呼地说道。 “我当然不想杀你们,我也不会把你们交给明国,我们是乡亲,本来就应该像一家人那样相处,但你们必须放下武器,”李榆笑了笑下了马,微笑着向金兵走来,双臂同时张开:“打仗的时候,大家以命相搏,是死是活靠自己本事,不打仗了我们还可以做兄弟。” 莫日格吓了一跳,急忙和几名亲兵持盾护在李榆身边,亲卫营的将士随即抬起弓箭,李榆却推开莫日格,继续向白格走来,白格的眼睛湿润了,他明白李榆要与他行抱见礼,这是把他们当朋友、兄弟看,而不是把他们当降兵,旗兵们自知无路可逃,纷纷扔下武器,白格不再犹豫了,快步走上前与李榆抱在一起,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旗兵们主动缴械,这一仗算是打完了。 仗打完了,丰州军以极小的伤亡全歼一千杂牌金军,俘虏就抓了五百多个,大部分是原明国降兵,大家对这伙人没兴趣,拿鞭子教训一顿后就赶走了,剩下的一百五六十金兵成了刘兴祚的争取对象,不过他的工作成效不大,金兵在辽东有家有口,没几个愿意跟他混,刘兴祚苦口婆心也只拉了十几个人入伙,气得他大骂这伙人太顽固。 天黑了,丰州军在迁安城附近临时找了个地方休整,战死的牲口成了大家的美味,肉管吃够,连被俘的金兵也沾了光,刘兴祚手下的阿萨里、费扬武等人也钻到俘虏堆里叙起了乡情,大家一把鼻涕一把泪谈得热闹,白显志、张传捷的大同官兵也凑过来,双方语言不通,只好连说带比划瞎吹——白显志发现了一个现象,他从大同带出来的明军与八旗兵近距离交流后,弄清楚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八旗兵原来是和他们一样的庄稼汉,越来越不怕金兵了,今天这一仗就明显比在喀喇沁那一仗打得好,简直有点故意欺负金兵的味道了,所以他现在非常鼓励手下人多接触俘虏。 李榆和白格正在一起吃肉,听到这边热闹,也端着碗走过来和大家一起聊天,俘虏中以白格的镶黄旗人居多,李榆却没找到北屯子乌岱大叔那里的人,老镶白旗的人都知道李榆帮助乌拉乡亲的事,大家也不把他当外人,有几个人还抱怨李榆不该帮明国打他们,以他巴图鲁的本事以及和大汗的关系,回到金国当个总兵不在话下,而且很可能还会帮豪格贝勒佐理镶黄旗旗务,那样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榆听到这里脸色一沉,放下碗沉默一会儿才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乌拉人,我们在乌拉山凭力气干活养活自己,谁也不会欺负谁,天旱、瘟疫逼得我们没办法才出山,我们只想有条活路,不想去打仗,可金国让我们干了些什么,杀明国人、杀蒙古人、杀辽东汉人,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们照样还是挨冻受饿,我不想做别人手里杀人的刀了,我想为大伙找一个新的活法,一个不需要杀戮、劫掠而且能活得很好的活法,我在土默特人那里已经在这样做了,我们那里的蒙古人、汉人还有回回像一家人一样相处,没有贵人没有阿哈,大家一起种地、放牧,一起分享收获,谁也不能欺负谁,大家都觉得这样挺好,那里的乡亲们都爱这个新家,可是大汗的野心太大了,他能知道的地方都想打,今天他打明国,也许明天他就会带着你们打到我们的家里,我们除了拿起刀保护自己的家,还有其他选择吗?我要是抛弃那里的乡亲自己跑了,那还算个人吗?” 大家一阵沉默,白格摇着头苦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投奔你了,还是跟着你的时候最快活,可惜我年纪大了,又有一家老小拖累,想跑都跑不动了。” “巴图鲁,我家也是乌拉人,你那里乌拉人多吗?”一个年轻人带着一脸的崇拜问道。 “除了我一个,还有一个孩子,如果你愿意来就有三个了,”李榆认真地回答,大家一起望着那个年轻人大笑起来,李榆又继续说道,“我们那里已经有不少诸申了,建州人、叶赫人、哈达人都有,不过你们也别都来,我现在还养不起你们这么多人。”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李榆又问起俘虏们家里的日子怎么样,俘虏们则是唉声叹气,辽东这些年的日子也苦啊,春寒、干旱不断,有些地方还闹瘟疫,普通旗兵的日子也不好过,有些时候家里还会断粮,大家出来打仗也是没办法,就像这次打进明国关内,青壮总算熬过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人也多了口饭吃,可这罪不好受啊!几千里路来回跑,把人累得要脱层皮,他们都做了坏事,抢了不少的财物,可必须按规矩上缴大汗,先由大汗先赏赐宗室、勋贵和功臣,再分到每个旗,然后按甲喇、牛录逐级往下分,真正落到他们手里的也没多少,今年算能过得下去了,明年该怎么办?继续打下去吗?打仗是要死人的,谁又愿意去死?疯子才会愿意总打仗,大家都觉得是命不好,要是生在贝勒、贝子或者勋贵家就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出门还有人侍候,他们享福、别人流血,军功、财物还得算他们一份,大家都认为这样不公平。 李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说如果他那套活法能成功的话,也许大家就有好日子过了,不过大家对他说的好像也不抱希望,他干脆胡吹起来,笑着对大家说,其实打仗也就是皇帝和大汗之间的事,关穷老百姓什么事,如果皇帝和大汗有想不通的,最好是他们划块场子,每人穿件短衣,再拎条木棍,自个打去,谁赢了谁是老大,喜欢打仗的人也好办,自个掏路费去呐喊助威,实在熬不住了,也可以拎条棍子下场助战,反正谁赢了就听谁的,咱们老百姓听个热闹就行了。 李榆的话一说完就惹得大家一阵大笑,仿佛已经看见明国皇帝和金国大汗穿着短裤,拿着棍棒正在一起厮打,白显志、张传捷等人在丰州过惯了无法无天的日子,皇帝对他们也不算个事了,跟着一起吹口哨起哄。 吃完饭后,李榆悄悄对白格说道:“老哥,天不早了,我们也要上路了,你们饭吃过了,收拾一下就回迁安城吧,盔甲、弓箭我们留下,其他的马匹、武器你们都带走,你不会有意见吧?” “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今天幸亏遇上你额鲁兄弟,要不准没命了,就这样吧,我们以后还是兄弟。”白格满脸感激对李榆说道。 李榆点点头转身就要走,白格又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他:“兄弟,你不会是打建昌营去吧,我告诉你,建昌营可不好打,那里驻扎了一百旗兵和五百明国降兵,昨天晚上又增派了一百旗兵,你如果没有攻城器械根本打不下来。” “我心里有数,谢谢你了。” “我看你的人好像带的粮不多,这样吧,迁安城里还有些财物、粮食,我想办法给你弄一些,就算我们给自己赎身,建昌营里的钱粮不好拿,兄弟,你别冒这个险。” “我知道了。”李榆与白格拥抱了一下,两人各自分手。 望着白格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张传捷苦笑着自言自语:“榆子这家伙太大方了,这可是一百来颗首级,能换多少钱啊!” “你小子就知道拿首级换钱,知道你为什么是游击,他却是副将?这就是差距,”白显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身后了,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然后又感慨地说道,“榆子能帮我们是大明之幸啊!有他在我们这边,建夷以后就不是铁板一块了,你等着看热闹吧,白格这帮人回去以后,迁安城里准有好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0节 偷袭 白显志的判断没错,白格一伙人进了迁安城就和鲍承先翻脸了,鲍承先把他们关在城外送死不说,他们被李榆放回来时,又以天黑恐怕有诈为由坚决不开城门,白格等人在城外又冷又困熬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鲍承先又让他们在城下排队挨个查问辨认,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放他们进城。白格等人又气又恨,先是围着鲍承先臭骂,后来干脆抡拳头打,他们真的伤心啊,在李榆那边都没受委屈,回来了却受到冷遇,这分明是鲍承先这些汉官新贵欺负他们老诸申嘛。 留在城里的人心里都明白,鲍承先做的没有错,事情紧急当然要首先保住城池不失,但他们和白格同是诸申,谁会愿意为一个投降的汉官得罪人?甚至心里还巴不得鲍承先倒霉,这家伙原先是明军的一个副将,广宁大战后走投无路才投降大金,老汗大方继续让他当副将,老汗驾崩后,这家伙行情更是见涨,大汗很器重他,听说还有意选他进文馆当差。对于大汗重用提拔汉官,老诸申们心里还是有想法的,诸申拼死拼活地干,捞个备御、游击也难呀,这些汉官一来就当大官,而且因为他们读过书,更容易得到提拔重用,想到这些大家心里就不舒服,当然也不会给鲍承先说句公道话。 白格等人把鲍承先揍得鼻青脸肿,这还不算完,白格又要鲍承先为他们掏赎身费,鲍承先吓了一跳,库房里确实有缴获的好几千两银子,但这笔钱都上了账不能乱花,再说白格等人都回来了,还要什么赎身费?鲍承先死活不答应,他的职位比白格高,没他点头同意,白格也拿不到钱。 “这个狗官不懂我们的规矩,我们诸申被放回来哪有不赎身的?人回来了更得把答应的钱给人家送去,就是大汗来了也是这个理。”白格怒骂道,他歪歪扭扭写了个文书,叫人按着鲍承先盖下手印,又把鲍承先的印绶抢来盖上印,手续完备后马上叫人去拿银子。 “你们都看清楚了,是鲍副将亲自批了两千两银子给我们赎身,可不是我们逼他干的,鲍副将现在也懂我们诸申的规矩了。”白格得意洋洋对在场的众人说道,大家嘻嘻哈哈都说老鲍的脑子也开窍了。 鲍承先挨了打,知道在迁安城这里惹不起白格这种人,脱身之后就立即出城,奔往永平去告白格的状,不过济尔哈朗这时却不在永平,就是在也顾不上他这点破事——建昌营出大事了。 李榆放走被俘的白格一伙后,立即赶赴建昌营,这是金军进出关的要道,防守自然严密,李榆没有奢望夺下建昌营,但趁着金兵还没反应过来,放把火的兴趣还是有的。建昌营离迁安城不远,丰州军天亮前就赶到了,金军显然早有戒备,根本无机可趁,丰州军也没发疯去攻城,而是在城下耀武扬威、破口大骂,守城金军置之不理,看戏一样看着他们在城下气急败坏,白显志调集几十只三眼铳对着城上乱打,城上的大小炮也打下来还击,反把明军自己吓跑了。 闹到中午,李榆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拍屁股走人,刘兴祚在城边恐吓守城的原明降兵时却有了意外收获,建昌营的降兵全是马光远的部下,刘兴祚和马光远一起打青山营时,认识了建昌营好几个军官,这些家伙现在都在城上,刘兴祚指名道姓威胁要去官府告发他们,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当了叛逆可以一走了之,但留在关内的家人肯定要倒大霉了,刘兴祚的话把他们吓住了,有两个军官趁着八旗兵不在的时候,顺着绳子下了城墙,找到刘兴祚讨价还价,他们当然不愿意当叛逆,但他们也不愿意再干明军了,他们告诉刘兴祚,城里只有少得可怜的两百金兵,只要他们帮忙拿下建昌营一点也不难,但有个条件,城内储存了不少准备运往关外的财物,如果丰州军愿意给他们分一些财物做回家的盘缠,那大家就合伙干。 李榆听刘兴祚一讲,当着那两个军官一口答应,反正又不是我们的钱,只要愿意入伙出力,大家一起平分钱财,建昌营的军官大喜,一溜烟就回去。后面的事就简单了,城上一阵大乱后,几颗辫子兵的人头被丢了下来,接着从城上放下绳索、梯子,张传捷率部攀城而入,会合城内反正明军,与城外丰州军里应外合夺下南门堡和南门瓮城,守城的金军参将显然对此有所准备,毫不犹豫放弃对全城的争夺,把金军全部撤进北门堡和北门瓮城,准备死守待援,不过丰州军没给他面子,尽管他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各种准备,但对方根本不理他们,只顾得在城内收刮财物,闹到天黑后,丰州军以及那些降兵就溜之大吉,守城金军连射一箭的机会都没有捞到。 到了半夜,济尔哈朗带着援军急匆匆地赶到,进了城一看就气急败坏,大骂李榆是“额鲁鬼子”,这伙人不是打算攻城略地的,而是勾结城内降兵一起来抢劫的,金军陆续运到建昌营的财物不少,但除了事先转移到北门瓮城的一部分外,其他财物全部被抢劫一空。 济尔哈朗听到建昌营被袭的消息时,被吓了一大跳,白格的杂兵全军覆没虽然令人震惊,但他还是能接受的,建昌营却是万万不能有失的,这是回老家的路啊!济尔哈朗冒着永平被山海关明军偷袭的风险,带着手中的一百来个镶蓝旗白甲巴雅喇兵和留在永平的最后一点精锐——六百多精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建昌营,没有看到李榆的影子,却看到一片被洗劫的景象,他有了一种被玩弄了的感觉。 济尔哈朗问清楚丰州军撤离的方向,下令立即追击,他这回下了狠心要教训一下额鲁鬼子。天亮时,金军在迁安附近终于扑捉到了丰州军的踪迹,济尔哈朗松了一口气,命令金军跟上去,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李榆在建昌营的收获并不大,不是财物不够多,而是缴获的现银太少了,与建昌营的降兵一分,丰州军的士兵每人只得到三两多银子,粮食也不敢多拿,士兵每人补够三头米,也就是一个月的行粮后,也只有罢手,倒是那帮降兵捞够了,见什么都要,每个人都扛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到后来建昌营里的老百姓也趁机往家里搬东西,天色暗下来后,李榆实在等不及了,叫人用鞭子抽打才把这帮财迷都赶走,但这样一来时间也耽搁了。 斥候报告金军追兵赶上来了,刘兴祚得意地说,这把火放得猛,金军这回绝对急眼了,白显志有点信心爆棚,他认为追上来的金兵人数并不多,可以设法打一下,李榆和刘兴祚对视一眼却不住地苦笑。 “这回来的可不是杂兵,看到那面大纛了吗?那是镶蓝旗的大纛,只有镶蓝旗的旗主阿敏,或者济尔哈朗这种和硕贝勒级别的人才有这种大纛,一定是济尔哈朗亲自来了,我们未必能打得过这七八百精锐,”李榆摇了摇头,向西一指说道,“我们加速向西撤,尤帅、王帅他们应该靠过来了,仗不能光我们打,这些大帅们也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丰州军随后全体换马,加速向西撤退,李榆其实还是害怕,金国的四大贝勒,还有济尔哈朗、阿巴泰这些宿将在他心中余威仍在,如果是金国年轻一代的将领,他的态度很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但李榆没想到的是,他害怕济尔哈朗,济尔哈朗其实也怕他,追赶到了滦河边,济尔哈朗就冷静下来了,额鲁这家伙太滑,追上去未必占得了便宜,现在手中这点人是永平最后的精锐,要被这个鬼子坑了,永平怎么办?济尔哈朗越想越害怕,下令停止前进立即回师永平,额鲁还有遵化的明军还是等萨哈廉、阿巴泰回来再说吧。 济尔哈朗撤了,李榆还不敢大意,直到斥候报告济尔哈朗走远了,他才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派人到迁安查探有什么异常,傍晚时分斥候带着白格的人回来了,来人把两千两赎身银子如数交给李榆,不过那人也转告了白格的话,劝李榆不要妄想打迁安,他白格虽然野战不是李榆的对手,但守城还是很有一套的,李榆笑呵呵地打发走了来人,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攻城的打算。 尤世威等人总算来了,在滦河以西三十里扎下大营,这帮军头见到李榆就解释,不是他们的行动太慢,而是三屯营的老杨,也就是杨肇基做事拖拖拉拉,还和他们讨价还价,所以才耽搁了一些时间,他们对李榆很满意,李榆歼灭白格杂兵后,又派人送回去一百八十多颗首级,这笔分红马上就被他们收入囊中,不过他们还是讲良心的,分给李榆的最多,有五十颗啊。 杨肇基也入伙了,三百多家丁全部带到,而且还带来了山东参将刘泽清的五百精锐,杨肇基身材高大、须发皆白,说起话来精神十足,一把就将李榆拖过来上下打量,不住点头说道:“不错,个头比本镇都高,像是个当兵的料,听说你仗打得不错,这几个家伙都沾了你的光,你放心,本镇打了一辈子仗,不会占你这个娃娃便宜的,好好干吧,本镇亏待不了你。” 西北诸将马上就不满了,榆子是我们的人,轮得到你打官腔吗,吴自勉出来打圆场,老杨就是这脾气,见到有出息的年轻人就喜欢,他也是在西北干过的,算得上李副将的长辈。大家说笑一阵坐下,杨肇基开口就问什么时候打迁安,大家马上就闭上了嘴,杨肇基打量了众将一番,把目光盯向李榆。 “我的人是骑兵,没法子攻城,再说我的人离家久了,朝廷又没给我们发过军饷,人马拉不上去啊。”李榆赶紧把话先说死。 “骑兵确实没法攻城,我们也不能白糟蹋人不是,刘参将的兵在三屯营养精蓄锐久了,就把这副担子担起来吧,我们肯定会帮你一把。”尤世威马上把矛头指向杨肇基身边的刘泽清。 刘泽清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的山东兵也没发军饷,战力还不如西北边军,攻城的事还是能者多劳吧。” 众人相互推脱一阵,杨肇基火了:“你们不是拖我来打迁安吗,到了地方你们又不干了,是不是在蓟州混烦了,又打算在迁安城下继续混日子。” “谁说一定要打迁安了,我们是准备在此迎战建夷,你大概是耳朵没听清楚。”杨肇基的话太刻薄了,王世钦马上就反驳。 杨肇基更火了:“那建夷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你们有闲逛的时间,还不如先拿下遵化,要不遵化由我来打。” 凭什么呀?西北诸将当然不会放弃嘴边的肉,眼看众人又要吵起来了,李榆马上站起来说了偷袭建昌营的事,然后郑重地说道:“金军这回苦头吃大了,一定会找我们报回来,我们还是准备迎敌吧,我有一种预感,金军马上就要到了。” 其实萨哈廉、阿巴泰带领金军已经在赶往迁安的路上了,金军已在滦州城下大获全胜,只不过胜得哭笑不得,还不如说是明军自行溃败。孙承宗总算熬到金军主力出关回师,他必须要出手了,蓟州、山海关两个大营的主力悉数开往滦州,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两大名将马世龙、祖大寿也登场亮相,以泰山压大话的杨肇基也话少了,不过来的大帅们都是成名的宿将,逃跑的话谁也不敢说出口。这时,刘之纶从遵化跑来了,他在遵化几乎无事可做,该挖的壕沟已经挖完了,他的义勇无力攻城破敌,而金兵也无力出城迎战,双方倒也相安无事,刘之纶也绝不会闲着,厚着脸皮从附近府县讨要了一批粮草,急急忙忙送过来。 刘之纶一来就要求大家出战迎敌,明军这边有六千五百人,其中能战铁骑有一千五百人,大帅们的家丁有一千五百人,西北边军和山东兵也有三千五百人,我们人数两倍于敌,精锐之士也不弱于敌,为何怯而不战,他还给大家出了些诱敌深入、十面埋伏之类的妙计,大家懒得理他,这些读书人就是自以为是,以明军目前的素质,正正经经打还能拼一下,玩诡计首先就会把自己玩垮了。 大家沉默不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尤世威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咬着牙说道:“打吧,要不我们跑来干什么?拼赢了什么功劳都有了,拼输了这几十年也算活够了,这回我们主动压上去打,老子不想和过去一样等着挨打了。” “这话我爱听,咱们这些人没少受朝廷的恩典,该报效朝廷的时候就得豁的出去。”杨肇基对尤世威的表态很满意。 “拼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老子这回打头阵。”王世钦叫起来,接着吴自勉、尤世禄、王承恩、杨麒、杨嘉谟也挥着拳头表示要拼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1节 血战(一) 大帅们下决心拼命了,李榆却犹豫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我,我想带我的人过滦河迂回到金军侧后,这样行吗?” “李副将,你是不是要脱离我们,自己另打主意了?”杨肇基眼露凶光,恶狠狠地问李榆,离开大队自己行动在明军中几乎就是伺机逃跑的意思。 “老杨,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们西北人没有扔下同伴自己逃跑的习惯。”尤世威也皱起眉头,不过李榆是自己人,他可以教训李榆,但杨肇基就是不行。 “本官相信李副将,这也许是个克敌制胜的妙计。”刘之纶却支持李榆,这帮军头除了硬拼,什么计策也想不出来,刘之纶觉得还是李榆更靠谱一些。 “榆子的骑兵速度快,更适于奔袭作战,放在正面是有些可惜,就让他去吧,我也信得过他。”尤世禄也支持李榆。 明军众将商量完毕,各自回营准备,李榆垂着头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他的心情不好,从去年十二月中出来一直打到现在,已经有三个多月,他越来越挂念家里的情况,丰州离京畿还是太远,兵荒马乱的通封信太难,只是在蓟州时接到过大统领府托商人转来的一封信,信上说赵吉、马光远、满达海和库拜等人已平安到达丰州,丰州的情况一切正常,就是今年开春无雨,庄稼地全靠他们浇水灌溉,那些简陋的水渠、水窖派上了大用场,信中还说宋统殷大人升官了,当上了山西巡抚,原来的大同知府马士英接宋大人的班,升作阳和副使,这两位大人对丰州很友善,帮了丰州人不少大忙,大同巡抚张宗衡大人听说丰州军在京畿打了胜仗,也觉得自己长脸了,破天荒地援助丰州二千五百石粮食以及不少农具,作为给丰州出兵的酬劳,那批粮食在青黄不接时起了很大作用,大家都对这次出兵的收获非常满意,不仅带回了三千人口和几千头牲畜,最重要的是那几百个工匠,他们的到来能把丰州铁厂和其他作坊的水平提高一大截,大家都琢磨着一定要让这些工匠安心留在丰州,宁可大家都吃不饱,也要让他们一家老小吃饱穿暖,信的最后说,大家都盼着他们早点回家,但也明白这仗一时半时结束不了,而他们帮明国打仗实际上也是为保卫家乡打仗,仗打得越好明国对丰州就越好,丰州人的日子就越好过,所以一定要给丰州的乡亲争气,决不能灰溜溜地回来,出征将士不用担心家里的事,各个百户所都派人把他们土地、牲口的活包了,乡亲们自己少吃一口,也要让他们的家里人吃饱。李榆把这封信交给那木儿,要他读给每一个官兵听,很多人听完都哭了,他们想家了,但没有人愿意灰溜溜地回去。 这封信里还夹了乌兰、巫浪哈写的一页纸,两位夫人在信中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要他一定小心谨慎,丰州一千五百个子弟的安危全在他身上,丰州人希望他带着家乡子弟凯旋而归,夫人们还说,她们一切还好,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动的厉害,好像他们想早日来到这个世界。这页纸被李榆藏在怀里,没事的时候,他就偷偷读几遍,每次读的时候眼圈都会发红。 李榆没有直接回他的大帐,而是在营地里转了几圈,不时和大家打个招呼,士兵们也随口和他说几句,接着继续忙自己的事,李榆和大家经常在一起聊天说笑,士兵们见他一点也不拘束。 扎布图、巴根两个队长正边刷马边聊天,见李榆路过就喊了一声,扎布图问李榆,打建昌营时他分了点银子,打算买点东西带回家,他想请李榆给他出个主意。 “还是买棉布吧,这东西便宜而且过日子离不了,最好别在这里买,这里兵荒马乱的,东西肯定比大同贵,”李榆一转脸又问巴根,“你也打算买点东西带回去?” “我连老婆都没有,给谁带东西呀?我把钱都存着以后用。” “其实你倒是可以买些女人稀罕的东西带回去,这里可是明国的京畿,来一趟不容易,我劝你打完这一仗就找个女人成家吧。”李榆拍着巴根的肩膀说道。 巴根点头表示可以考虑,他悄悄问道:“榆子哥,你在金国呆过,对面那帮诸申不好打吧?” “他们确实很厉害,你有点心虚了?” “血见多了,早就不当回事了,和谁打都一样,反正我就是这个命。”巴根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谁也不怕,我就想早点宰了他们好回家。”扎布图头也不抬继续刷他的马。 天黑后李榆带着他的铁骑悄悄出营,涉水过滦河而去,一场生死决战就要来临了。 天亮了,随着雾气散去,一阵阵军号声响起,明、金两军几乎想到了一块,不约而同地朝对方压过来。 “明军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他们要主动与我们在野外决战?”萨哈廉吃惊地说,在他的印象中,明军总是躲在营栅后面死守,而野战也是排好队等着他们冲击。 “是跟以前不大一样,”阿巴泰心不在焉地回答,脖子却伸得老长向四周观望。 “七叔,你是在找额鲁吧?我看清楚了,对面的明军阵中没有额鲁用的黑鹰旗和飞虎旗,这小子跑哪去了?” “额鲁肯定在附近,这小子打仗太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冒出来,不行,我们得防他一手,”阿巴泰想了一会儿,对萨哈廉说道,“萨哈廉,你把骑兵都交给我行吗?你去击溃这伙明军,争取速战速决,我来对付额鲁。” 萨哈廉有点犹豫,三千金军人人配马,真正的骑兵只有一千人,其他只能算骑马的步卒,而明军阵中却可以看到至少有一千披甲骑兵,以不善骑战的步卒对付得了他们吗,阿巴泰看出萨哈廉的顾虑,不屑一顾地说道:“明军的骑兵太差,我们的步卒骑上马照样能打败他们,实在不行你就攻击对方步卒,那些普通战兵绝对不经打,赶走了他们的步卒,你再回头攻击他们的骑兵,这一仗我们就胜了,我必须缠住额鲁,不给他机会捣乱。” 萨哈廉终于点点头,阿巴泰的爵位低于他,依然是个没有名号的贝勒,但实战经验比他强得多,他去对付李榆更有把握,阿巴泰见萨哈廉答应了,又继续叮嘱道:“记住七叔的话,你的一百多正红旗白甲集中起来,如果明军出现破绽就要立即扑上去,一点也不能犹豫。” 两人商量完毕,阿巴泰指挥骑兵移动到金军侧后,而萨哈廉指挥另外两千骑马的步卒开始准备发起攻击。 明军的战阵已经列好,尤世威、尤世禄、王世钦居中,杨麒、杨嘉谟、王承恩居右,杨肇基、吴自勉居左,刘之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大鼓,准备为明军擂鼓助威。明军这次在阵前也不摆大小铳炮了,那东西除了壮胆,实际用处并不大,众将达成一致意见,既然这一仗没有文臣瞎指挥,也没人敢分他们的功劳,那就为自己打吧,各家带着自己的家丁打头阵,跟金军对着打,虽然他们离开蓟州时还了士兵的压饷,但谁也不敢指望士兵突然间会人品大爆发。 金军首先向明军中路发起攻击,这已经成惯例了——几乎每次都是金军抢攻,明军防守,守住了算运气好,守不住大家就一起逃跑,金军像往常一样,披双重重甲的死士策马呐喊着冲在前面,后面披轻甲的骑在马上张弓搭箭准备用箭雨掩护死士冲阵,不过他们这次没听到明军习惯性地乱放铳炮的声音,冲到距离明军五六百步时,明军阵中发出排天倒海般的喊杀声,接着就看见身披铁甲的明军骑兵向他们杀过来。 双方越来越近,金军的轻甲兵已经开始放箭掩护,但明军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冲锋,只有三十步了,明军骑兵突然向金兵伸出了三眼铳,距离太近了,明军马到人到,几乎是把三眼铳捅到金兵的面门前射击,一阵急促的火药爆炸声后,几十个重甲金兵惨叫着栽下马去,明军打完铳后没有任何犹豫,冲进了金军的战阵,一手用三眼铳架住对手的兵器,一手飞快地拔出插在背上的武器,钢鞭、重刀劈头盖脸砸向金兵的脑袋,金兵一时被打懵了,前面笨手笨脚的重甲兵不断被打下马去,后面的轻甲兵面对着混在一起厮杀的场面,手忙脚乱地收起弓箭,举着刀矛加入战团。 “明军的家丁,他们疯了,一出手就用家丁拼命。”萨哈廉惊恐地叫着,前面的金军被打得手忙脚乱已经开始后退了,他挥手对身边的军官大喊,“冲上去,从左右两翼包抄他们,用弓箭射死他们。” 金军想包抄明军,而明军也同样想包抄金军,双方的左右两翼随即撞到一起展开厮杀,刘之纶使劲擂响战鼓为明军鼓劲,西北骑兵名不虚传,家丁们大多出身军户,家中几代甚至十几代人从军征战,长期和蒙古人交手,他们对骑战绝不陌生,一旦进入他们擅长的肉搏混战,他们反而心里有底了,身穿重甲行动缓慢的金军重甲兵成了他们的攻击重点,西北骑兵喜欢使用的钢鞭、重型长刀杀伤重甲兵并不困难。中路明军最为精锐,尤家、王家世代将门,养的家丁也彪悍无比,与近千金军打依然不处于下风,甚至能保持攻势,王世钦亲手斩下一颗金兵的首级,兴奋地大呼小叫,尤世禄杀红了眼已经打折了两根钢鞭,金军见了他开始躲避,尤世威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将中路的近六百名家丁派出楔形骑阵,三位大帅轮流带头冲阵,尤世威身上被敌人的血染红了,他冲的太猛了,对方的箭矢不断地射向他,几名家丁死死地护住他,一个倒下去,另一个就立即补上来,尤世威的眼红了,大声怒吼道:“儿郎们,冲上去,杀了建奴,冲透敌阵我军就胜了。” 明军中路对金军猛攻不已,右翼的王承恩、杨麒、杨嘉谟人数稍弱,还不到五百人,但这些西北人来了血性,死死咬住金军不放,而且不时发起冲击吸引金军,以保护自己的中路,金军左翼的六七百人没有兵力优势,与他们僵持不下,而三位大帅也发现了机会,迅速调集西北边军步卒参战,西北边军步骑配合作战,金军立刻就处于劣势,王承恩、杨麒趁机带领三百家丁支援自己的中路,尤世威得到增援信心大增,对金军中路攻得更猛。 但明军的左翼却处于劣势,杨肇基、吴自勉的五百家丁多是他们山东家乡子弟,打得虽然勇猛,但骑战比金军差得多,很快就冲不动了,五百人摆开密集骑阵与金兵周旋,杨肇基已经传令刘泽清的步卒迅速增援,但刘泽清却被吓住了,始终不敢接近战团,而是远远地用铳炮、弓箭支援,对金兵没有造成多大的威胁,四百金军打得游刃有余。 萨哈廉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凶狠的西北骑兵居然要冲到他的大纛下了,他不得不动用白甲挡住对方。萨哈廉急得头上直冒汗,再打下去中路恐拍就要被对方突破了,他甚至想到向阿巴泰求援了,但他的侧后方也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显然他那个好朋友额鲁也出现了,阿巴泰只能全力去应付这个更可怕的敌人。 “主子,明军的左翼,阿巴泰贝勒说过,发现明军破绽就要全力压上,我们打明军的左翼吧。”一直在他身边的宁完我突然叫起来。 萨哈廉猛然醒悟,他果断地下令:“我军中路全体下马结阵,以步射阻击明军,我军左翼撤出战斗迂回攻击明军左翼,白甲巴雅喇立即支援我军右翼,要快啊!不要怕伤亡。” 金军立即行动起来,不管不顾地回撤结阵,他们本来就是步卒,对着一套非常熟悉,这是对付蒙古骑兵常用的办法,金军扔下撤不下来的人,很快就排出密集的步阵,把箭雨泼向明金两军混战的战团,与明军混在一起的人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明军没想到金军会下决心断臂求存,当他们把没撤下去的金兵斩杀殆尽时,没有及时抢攻,明军又犯了老毛病,军官、士兵们原地抢起金兵的首级来,有的人甚至动手打起来,大帅们当然看出金军的伎俩,但他们根本吼不住厮打成一团的明军,这一耽搁是致命的,当他们重新调整后再进攻时,金军的步阵已严阵以待,强弓重箭射过来,凶猛的西北骑兵也攻不动了,接着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明军的左翼突然崩溃了。 金军的白甲出现在面前时,刘泽清最后一点胆量也没了,他在辽东打过几年仗,在他的眼里金军白甲就是洪水猛兽,他躲都来不及呢,哪里敢去打,更何况是一百来个白甲,这也太看得起他了,刘泽清嚎叫一声扭头就跑,他带来的兵一看参将大人跑了,立即一哄而散。金军的白甲打跑了刘泽清,随后会合迂回过来的左翼精骑,一起合攻杨肇基、吴自勉的家丁,两人再也扛不住了,他俩不是刘泽清,逃跑的事干不出来,迅速指挥家丁们边打边撤向中路靠拢,而中路的尤世威也被徐徐压过来的金军步阵打得步步后退,右翼的杨嘉谟指挥西北步卒前来支援,但西北步卒也挡不住金军白甲的攻击,步阵被白甲打出几个缺口后,金军骑兵趁机杀入,西北步卒很快就崩溃了。 鼓声嘎然停止,刘之纶此时万念俱灰,战场形势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的功夫就前功尽弃了,明军又被打回原形,慌不择路地拼命奔逃,丁启明带着亲兵冲上来,架着他就要向后跑,刘之纶愤怒地推开丁启明,拔剑出鞘高声喝道:“刘某今天就死在此地,有血性的男儿跟着本官杀建奴啊!”。 “护住大人,尤帅的大旗还在,我们杀过去与尤帅会合。”丁启明不由分说命亲兵架起刘之纶,向尤世威的大旗冲去。 “榆子就在附近,给我吹号、放号箭,请他速来救援。”尤世威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他是沙场宿将,知道一旦让金军占了上风就很难扳回来了,但让他就此罢休也不甘心,他还要赌一把,“立即竖起帅旗,令各位镇帅向我靠拢,拼死也要拖住金军,等待铁骑救援。” 杨肇基、吴自勉狼狈不堪地逃来了,尤世威怒火万丈,指着杨肇基大骂,杨肇基被骂火了,带着家丁不管死活地反击金兵,格杀几名金军白甲后,他也中箭落马,家丁们拼死把他抢了回来,尤世威功败垂成仰天长叹,下令各镇大帅们指挥手下家丁和士卒密集结阵咬牙死拼,活下来的家丁和留在战场上边军们迅速结成一个大阵,以命相搏阻击不断涌上来的金军,一枝枝号箭不断射向天空,呼唤李榆的铁骑前来救援。 明军形势危急,阵型被压得越来越小,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战可能有死无生,只能拼死一搏了,大帅们也手持利刃上阵杀敌,刘之纶在阵内举剑高呼:“大明的将士们,今日不死不休,死战!死战!” 尤世威带领几个家丁奋力砍倒一个冲进阵的白甲,向着天空大吼道:“榆子,你这娃跑哪去了!你敢丢下我们不管,你就不是榆林卫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2节 血战(二) 李榆现在也在拼死一搏,阿巴泰太顽强了,他的一千骑兵其实就是过去的红甲巴雅喇,只不过天聪汗即位后把红甲的编制取消了,但这些精锐骑兵的战斗力丝毫不弱,甚至比丰州铁骑更强悍,李榆虽然占据了人数优势,但想击败他们非常困难。 李榆按照想好的策略,天一亮就绕到了金军的背后,轻松切断了金军与迁安的联系,本出城打算接应自己主力的白格,见到丰州铁骑很自觉地缩回城里,再也不敢出来了,李榆接着突然过了滦河,兵锋直指金军的后背,而阿巴泰这时钻出来,粘上李榆就再也不松手了。 李榆、阿巴泰两人就此耗上了,两人一个是年轻新锐,一个是沙场宿将,各自施展自己的本事与对方周旋,整个上午双方频繁交手,但规模并不大,两人都在试探对方,争取找到对方的破绽。李榆的人数占优,骑兵的骑术精良,但盔甲不如对方,丰州军的盔甲一部分是从察哈尔人那里缴获的,还有一部分是博硕可图汗那时留下的盔甲,基本上可以说是皮甲,只是在致命部位加装了铁片,比较轻便但防护力不足,而金军大多披着沉甸甸的铁甲,虽然比较笨重,但却能给骑兵提供更好的保护,丰州军硬打肯定吃亏。 李榆决定利用对方行动迟缓的特点,以不断地运动拖垮对方,于是丰州军忽左忽右在金军的阵前来回跑动,摆出要迂回到对方侧翼的架势,迫使金军不断调头变阵,阿巴泰的骑兵明显跟不上丰州铁骑的节奏,出现几次混乱后,阿巴泰开始向后撤退,他的目的就是保护萨哈廉,只要威胁住李榆不敢加入战团就行了,丰州铁骑一直将阿巴泰压迫到离主战场五里,这时阿巴泰不退了,而是死死盯住李榆,李榆到哪他就贴到哪,意图明显就是告诉李榆,你敢加入战场,我就立即攻击你的侧翼,除非你敢冒风险分兵,而李榆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恰恰不敢分兵。 李榆能压迫着阿巴泰靠近了战场,反而不着急了,以他的经验这一千人应该是这支金军的全部骑兵了,对方三千人被他拖住了一千精锐,那么明军的兵力优势就十分明显了,明军骑兵是一千五百各家的家丁,还有三千五百精锐步卒,对付二千骑马的金军步卒应该绰绰有余了,只要明军取得优势后帮他一把,那就该阿巴泰倒霉了;阿巴泰也打着同样的算盘,萨哈廉应该能够击溃那支明军,只要萨哈廉取胜后支援他,那额鲁这小子就败定了。 两人各自打得如意算盘,都想多占便宜少费力,于是各自密集结阵咬住对方,但却相安无事,僵持快到中午时,李榆首先沉不住气了,他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明军五千步骑打金军二千步卒,如果一个上午都无法确定胜势,那么打下去肯定明军吃亏,金军的体力和斗志绝非明军可比的,随着明军的战鼓声低沉下来,李榆迅速确定明军要出事,他必须准备出手了。 “我一直希望少流血,把丰州人交给我的子弟尽量都带回家,可情况似乎不妙,明军很难取胜了,我们必须进攻了,也许这次会流很多血,诸申的骑兵非常厉害。”李榆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大家,他的眼光注视着每一个人——刘兴祚、白显志、那木儿、乌海、张传捷…… “那就打吧,我们什么时候怕过流血。”乌海笑呵呵地回答。 “能跟你一起作战杀敌是我一辈子的幸运,大统领,我们打吧。”白显志郑重地说道。 那木儿已经脱去儒装,披上了盔甲,大声说道:“大统领指到哪我就打到哪,我王保柱愿为大统领效力。” 李榆摇摇头,向众人郑重地大声喊道:“我李榆愿为丰州效力!” “我张传捷愿为丰州效力!” “我刘兴祚愿为丰州效力!” …… 众将士一个个慷慨激昂地学着李榆大声高呼。 “愿为丰州效力!”所有的丰州军战士挥舞着武器高呼。 丰州铁骑动起来了,乌海、张传捷两营迅速向金军两翼运动,亲卫营则拖在后面,接应自己的两翼,乌海、张传捷的铁骑迅速贴上了对方,沿着对方的两翼不停跑动,利箭像雨点一样射向对方,金军速度跟不上对方,则保持稳固骑阵以弓箭展开猛烈反击,双方的箭矢在空中交集,不断有人从马上栽下来。 “这小子又发那阵疯了,刚才那样不挺好的吗!”阿巴泰自言自语道,刚才他还在浮想连篇,对李榆他是越看越喜欢,这小子和我家二妞是多好的一对啊,都怪老爷子没把后事安排好,害得我家二妞远嫁蒙古,也害得我丢了一个好女婿,难怪人家额鲁要打金国呢,打得好,谁叫他们那几个有权有势的贝勒欺负我。 天聪汗即位后确实没给过阿巴泰好处,他还是个守着六个穷牛录的没名号的平头贝勒,开会议政座位都在后面,连多铎、多尔衮两小兄弟,还有岳托、萨哈廉、杜度这些侄子都排在他前面,特别是参加宴席的时候,别的兄弟、侄子在堂上坐,他只能跟几个小侄子在堂下混在一起,他不想丢这个脸,推说没好衣服穿了,老汗赏给他的裘衣也改了给儿子们穿,所以为了大金国的脸面,以后的宴席不参加了,结果惹怒了大汗,为他专门开了批斗会,大小贝勒们纷纷发言对他进行揭批,很挖他思想深处的错误,最后对他作出结论——阿巴泰有野心,今天想要个名号,明天就会想挤进四大贝勒之中,后天就会妄想当大汗,这种野心家必须惩处,阿巴泰大哭一场还认罚了一笔财物才算过关,阿巴泰想起这些就觉得冤。 阿巴泰的思想飞了一会儿,战场上又发生了变化,金军右翼有点吃不住打,中路的金军迅速派出两个队增援,右翼金军得到增援,马上一个反扑将丰州军打退,并且追出几百步远立即停止追击,正准备掉头回归本阵,阿巴泰对自己的手下反应迅速表示满意,这时天空中连续响起明军的号箭,阿巴泰松了口气,看来萨哈廉这一仗赢了,马上就可以收拾额鲁了。 “不好,让右翼的人快回本阵。”阿巴泰猛地瞧见一支打着飞虎旗的丰州军突然扑向自己与右翼结合部。 已经晚了,李榆就等着这个机会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乌海付出二十多人伤亡代价诱出了这股金兵,那就决不能让他回去,亲卫营如闪电一般契入这个不大的缝隙,右翼金军的骑术还是差了一点,调头的速度稍一慢就被亲卫营插了进去,紧接着本来后逃的乌海营几乎在原地完成了调头和换马,返身杀了回来——三百多名金军骑兵被分割包围了。 阿巴泰大惊失色,他可没本钱损失三成的兵力,阿巴泰立即命令全军转向合力救援被围的人马,张传捷这时趁金军调整阵型之际,迅速从金军一侧略过,与亲卫营会合,阿巴泰无奈地摇着头,他也想分割一块丰州铁骑吃掉,可金军做不到,身披重甲的金军行动太慢跟不上对手,而且金军跑不了多长距离就必须换马,否则就无法继续打下去,提高防护力的代价就是降低机动性。 “你指挥张传捷和乌海两营全力吃掉这几百金兵,要快!速战速决。”李榆对白显志大喊一声,随后与刘兴祚率领亲卫营迎战扑过来的阿巴泰,白显志答应一声,就和张传捷一起扑向被围的金军,现在就比谁干的快了,两个营一千人只要能迅速解决这三百金军,阿巴泰就只有逃跑了。 阿巴泰也意识到危机,列成骑阵发起攻击,但他的重甲骑兵冲锋速度还是慢了,亲卫营利用这个机会向金军急速射去密集的箭雨,密集的箭雨只放倒了二三十个金军,金军身披重甲有恃无恐冲过来。 “朝鲁在左、拜音图在右,全体加速,各什准备刀矛,贴近金军打。”李榆随手从撒袋中取出弓箭,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口中大声呼喊着,“亲卫营,攻击!” 飞虎旗迎风招展,哨长、队长们边跑边下达命令,各什在加速行进中迅速结成一个个小阵,刀矛手把弓箭手围在中间,这是他们经常训练的科目,在贴身肉搏战中,弓箭手与刀矛手相互配合,近距离格杀对手。孟克、吉达迅速持刀盾围住李榆、莫日格,这也是常用的招数了,李榆和莫日格都是最好的弓箭手,有能力用强弓射杀任何遇上的敌人,阿萨里、费扬武则学着孟克、吉达的样子把刘兴祚和那木儿也围住,这却主要是为了保护,刘兴祚、那木儿也持弓搭箭,准备贴近金军时射出利箭。 双方瞬间撞在一起,立即就是人仰马翻、鲜血四溅,李榆怒吼着用连珠箭法将面前的敌人一一射翻,莫日格更狠,用硬弓将七八十步远的一名金军掌旗官射翻,吓得金军胆战心惊,金军的骑阵被冲出一个小缺口,金军也不示弱,一名备御立即带着二十来个金军直冲过来,孟克手下的队长巴根吼叫着带人拦截,双方在混战中无法避开,直接就撞到一起,重甲骑兵轻松将最前面的几个丰州轻骑撞翻,巴根在马被撞倒的一瞬间,一跃而起抱住那个备御一起落马,李榆大惊失色,这可是跟他一块到阳和投军的老兄弟,李榆射翻一名挥刀砍向巴根的金兵,随即藏弓持槊冲了过去,巴根把金军备御按倒在地,拔出短斧砍下这家伙的首级,刚刚站起来就被一名金军撞飞出去,李榆这时恰好赶到,怒吼一声用长槊将那名金兵挑飞砸向金军人群,后面的孟克一把将口吐鲜血的巴根提到自己的马上,李榆凶性大发,一手持槊、一手持斧,连杀五名金军,金军被杀得胆战心惊却不敢后退一步,只能硬着头皮死战。刘兴祚、那木儿在阿萨里和费扬武的保护下,用近射的办法连连射倒敌人——金军的重甲也防不住一二十步距离的劲射,刘兴祚抬头发现了阿巴泰的大纛,大声喊道:“榆子,阿巴泰在那,我们杀过去”,李榆回应一声,带着孟克、吉达跟着刘兴祚杀去。 不远处也是喊杀震天,被包围的三百多金军兵困兽犹斗,倚仗坚甲保护顽强地用弓箭阻击,丰州军把箭雨一阵阵泼向金军,杀伤效果却不明显,白显志急得大骂:“张传捷、乌海,你们怕死吗?给我冲上去,在三十步内用强弓使劲射,老子现在不怕死人,只怕拖时间”,张传捷、乌海也杀红眼了,带着人就冲上去,在人多势众的丰州军抵近攻击下,金军的抵抗越来越弱。 阿巴泰后悔不该托大,竟然以一千骑兵对抗人家一千五百骑,现在别说把被围的人救出来了,自己也有点脱不了手——丰州铁骑正面占了上风,立即就有两百骑兵向他侧翼包抄,阿巴泰心一横,命令二百骑截住对方包抄的骑兵,自己带剩下的四百来人全力击退敌骑。朝鲁、拜音图协助李榆冲开敌阵后,立即奉命合兵一处向对方的侧翼迂回攻击,与阿巴泰派出的截击金军很快就相遇了,双方都打红了眼,正常的互射都免了,直接就杀到了一起,朝鲁手下的队长扎布图一马当先,借着冲击的惯性将骑矛捅入对面重甲骑兵的肚子,随即弃矛拔刀冲入敌阵,金军当然不会放过他,扎布图仗着骑术好躲过几枝利箭,马却中箭倒地,扎布图翻到于地,眼看就要死于铁蹄之下,朝鲁冲过来一手持盾防住乱箭,俯身用另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随手扔向空中,扎布图在空中一跃,抬脚把一个骑在马上金兵踹飞,扎布图抢了对方的马,又拔出随身携带的短斧杀向金兵,朝鲁对他笑了笑,伸出个大拇指,扎布图没好气的叫道:“察哈尔人,算我欠你个情。” 拜音图也冲到了,他是亲卫营里有名的疯子,打起仗来就发作,他那个哨差不多也是这个德行,嚎叫着就杀向金兵,在朝鲁、拜音图两员猛将的攻击下,金军很快就坚持不住了,被压得步步后退,最后干脆退回到了本阵。 阿巴泰已经射完一壶箭,却没有打退丰州军的攻击,而且侧翼的阻击也失败了,他心急如火,一抬头望见李榆正向他冲过来,阿巴泰揉了揉眼睛,厉声大叫道:“他是额鲁,把他给我抓回来。” 阿巴泰想抓李榆,刘兴祚也想抓他,费扬武大叫着就冲向阿巴泰,费扬武的父亲是故金国太子褚英的亲信,褚英倒台后,他的父亲被贝勒们借故杀害,全家也被罚做了阿哈,他恨透了那些贝勒们,听刘兴祚一喊,立即就扑向阿巴泰的大纛,阿巴泰的几个白甲护军急忙上前截住他,费扬武挨了一刀险些落马,阿萨里正好杀到,将一名白甲力斩于马下,阿萨里本来就是白甲出身的,对这几个后辈不屑一顾,大喊一声“阿萨里在此,还不快滚!”,单枪匹马挥刀猛砍,几个白甲吓了一跳,扭头就跑——阿萨里在金国还是有些名气的。 阿巴泰气得大骂这几个奴才,一支箭突然向他飞来,他躲闪不及正中头盔,阿巴泰吓得脸色苍白,好大的力道啊,幸好是无头箭,他一抬头发现不远处李榆持弓正望着他,阿巴泰心虚了,这时丰州亲卫营发现这里有金军的贝勒旗,越来越多的人杀来,白甲和阿哈们见势不妙不顾一切地拽着他就向后跑。 阿巴泰避开了丰州军的锋芒,正在考虑应不应该继续打下去,金军两翼突然响起丰州军的号声——三百被围金军完了,阿巴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再也不想打了,一向被金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蒙古人也强悍起来了,这不是他这点人能对付得了的。 “吹号、放号箭,通知萨哈廉贝勒立即撤兵,这仗不能再打了,”阿巴泰果断下达命令。 萨哈廉围攻明军大阵也很不顺利,明军面临绝境反而激发起斗志,人人拼死搏杀,倒下去一个,马上就补上来一个,阵型始终没有崩溃,有些勇敢的家丁和边军还对金军发起了小规模反击,明军大阵在金军打击下虽然不断被压缩,却越来越难啃,正在他感到无从下手的时候,阿巴泰那边先败了,丰州铁骑已经开始向他逼近,萨哈廉长叹一声,下令全军立即撤出战斗,密集结阵向阿巴泰靠拢。 阿巴泰此时也重新整队列阵,与丰州铁骑展开弓箭对射,保护萨哈廉后撤,明军得到喘息之机,但他们也没有趁机逃跑,而是与丰州铁骑会合,残存的家丁铁骑在各自家主的带领下,迅速整理了队形,与丰州铁骑一起向金军压过来,似乎还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无心恋战的金军交替掩护,涉水撤到滦河东岸,明军铁骑一直压倒滦河西岸边,随即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3节 抛弃 暮色笼罩下的战场早已平静,几堆大火在熊熊燃烧,阵亡将士们安静整齐地躺在地上,活着的战友陪伴着他们,抽泣着为他们低声祈祷,送他们最后一程——按照草原上的习俗,战死者的遗体将要火化,他们的骨灰会被战友带回去,埋在家乡的土地上。白天的战斗中,年轻的丰州铁骑击败了强大的敌人,让敌人丢下四百六十余具尸体仓皇而逃,但也有三百五十五名战友再也无法回到家乡,这是丰州成军以来最大的一次损失,超过了上次在喀喇沁草原伏击战中三百一十二人的阵亡人数。 李榆无力地坐在地上,那几堆大火是如此的刺眼,让他的心像被刀扎了一样难受,自去年年底出兵到现在,打了三个月的仗,死去的将士超过了七百人,丰州一下子失去这么多年轻人,乡亲们会多难受啊!远处传来那木儿悲哀的琴声,李榆忍不住用手捂住脸,把头垂到两腿间,双肩不住地耸动。 有人静静地到了他身边,一方手巾递到他面前,刘兴祚、白显志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刘兴祚低声地说道:“其实我年轻地时候也和你一样,后来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好在我们打胜了,弟兄们的骨灰还可以带回去。” “当兵的就是吃苦卖命的命,我在辽东的时候,死的人比这多得多,没有谁会记得他们。”白显志痛苦地说道,他的嫡系张传捷步这回又遭重创,阵亡了三成,从大同带出来的兵剩不下多少了。 李榆抬起头来,摇着头说道:“我不想再打下去了,我要找萨哈廉谈谈,我们和他们都不打了,让双方的将士们回家和亲人团聚,萨哈廉一定也不想打了。” “不行,你这叫私通敌国,大明干正事的人也许不多,但喜欢整人的家伙到处都有,有人倒霉他们就高兴,不会在乎你是怎么想的。”白显志急忙劝阻。 刘兴祚低声说道:“刚才我看见那些大帅们气势汹汹跑来了,肯定是萨哈廉把他们打惨了,打算找我们出气,可我们这边打得也很惨烈,他们转了一圈就灰溜溜地走了,榆子,关内的明国人不像我们关外的人实在,他们心眼太多喜欢算计,占便宜可以却不愿意吃亏,你也得防着点他们。” 明军的大营,几枝火把把大帐中军大帐照得亮堂堂的,一脸疲惫的刘之纶与大帅们相互对视着一言不发,帐的气氛显得有点紧张。过了好久,刘之纶声音低沉地说道:“今日一战我军大败建夷,驱敌于滦河以东,这是我大明少有的大捷,正当一鼓作气击溃建夷、收复迁安,大功即在眼前,诸将何故言退?” 尤世威摇着头答道:“今日只是侥幸得胜,而我军伤亡惨重,已不堪再战,各家的家丁千五百人经此一战,所剩不足千人,三千五百精锐步卒也折损过半,丰州夷兵那里我等也去看了,除去阵亡、负伤者外能战之士也仅千人,况且我军粮草、军械没有补充,如此疲弱残损之师如何再战,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我军立即向西撤退至三屯营,再伺机夺取遵化,此为稳妥之策。” “这样最好,既能保住三屯营不失,又能随时威胁遵化,本镇行伍大半辈子,像建夷这样的剽悍之敌也是头一次遇上,不得不做从长计议啊。”杨肇基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的身上用布斜肩包裹着,这一箭射得真狠,穿透肩甲射入体内,差点伤了骨头,说话声音一大伤口就钻心的疼。 “朝廷已经下旨同意我等攻打遵化、迁安,目前形势对我军有利,我们伤亡惨重,建夷伤亡也在千人以上,他们此时也必定进退两难,你们不进而退,不仅前功尽弃,而且正好给了建夷机会,如果建夷追杀过来,你们如何处置?”刘之纶冷笑地问道。 “所以,我等商议留一部人马阻扰建夷,建夷毕竟刚刚受挫,必不敢大举深入,如此一来遵化的局面依然在我军掌控之中,怎么能说前功尽弃呢?”杨肇基此战损失最重,三百家丁只剩下一百来人,他现在最急于撤兵,他接着又说道,“目前只有李副将的人马尚可一战,这阻扰建夷的功劳就留给他吧。” “此次出战事事由李副将一力承当,功劳却是你们来分,现在又把阻敌的事交给他,你们谁有脸跟他说,”刘之纶有点气恼了,又对杨肇基问道,“你麾下的山东参将刘泽清无耻之极,临阵脱逃还没有追究他,打跑了建夷后,他又偷着回来抢首级,杨帅,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无耻之徒。” 杨肇基低头不语了,这个刘泽清在山东军里也是个奇葩,去辽东打建奴有他,去贵州讨水西贼也有他,而且去了不久就能毫发不伤地回来升官,此人在**白道也走得通,据说还和白莲邪教还有关联,但他又手能通天,在山东的官场上很吃得开,甚至朝廷中居然也有人说这么一个不知名的小官是将才,鬼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背景,既使是像杨肇基这样的位高权重的军头也不敢轻易碰他,不过这一次刘泽清偷首级吃了大亏,西北人可不管他在山东地面如何吃得开,把这个偷东西的贼抓住一顿痛打,要不是这个贼骨头的那帮曹州老乡把他抢回来,很肯定要把他打废。 “我叫他把首级还回去了。”杨肇基总算开口了,西北大帅们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的家丁把刘泽清毒打一顿,首级也要了回来,这件事就算摆平了,毕竟一群小兵把参将打了也是不能声张的事。 尤世威咳嗽了一下,把话题又扯了回来:“我们这次出来的确占了丰州铁骑不少便宜,可目前我军各部皆已残损,只有李副将有能力阻击建夷,请刘大人和李副将好好说说,这次我们就不分他的功劳了,刘大人可以将李副将的功劳据实启奏朝廷。” “我也可以给兵部呈文保举李副将,这小子是员战将,朝廷理应给予重用。”杨肇基说道。 刘之纶心里一阵厌恶,就是这些人昨天还把你当自己人,一转脸就可以翻脸不认人,这些人值得你信任吗?刘之纶冷笑一声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头也不回地说:“你们要走就走吧,本官留下和李副将一起阻敌。” 刘之纶一走,大帅们马上决定连夜退兵,尤世禄有点犯愁地说:“榆子可是杜家的人啊,他要是出了事,杜家人会不会怪罪我们?” “现在还是先顾自己吧,阻击建夷确实风险大,不过以榆子的本事应该能安然无恙回来,那些夷兵死了就死了吧,留着也是祸患。”尤世威满不在乎地回答。 天亮时,刘之纶到了李榆的军营,有点愧疚地说李榆说道:“各位大帅已经退兵了,我们商议留下你的丰州铁骑阻扰建夷,现在也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我的斥候昨天夜里就发现情况异常,我已经猜到他们要退兵了,”李榆苦笑一下对刘之纶说道,“大人其实用不着亲自来一趟,叫人通报一声就行了。” “本官决定和你一起留下,”刘之纶故作轻松地说道,接着问道,“汉民,你说说我们该怎么打?” 李榆先是一愣,然后微笑地点点头说:“明军还是太胆怯了,其实金军心里比我们还害怕,他们在关内的兵力太少,就是有十成的把握打胜仗,也不得不板着指头计算兵力,我想找他们谈谈,既然谁都吃不掉谁,那就各自收兵罢了,大人不会反对吧?” “汉民的精神不太好,要注意休息,本官这段日子也身体不适,耳朵有点听不清别人说话,你派人送本官到周围的集镇寻个郎中看看,你就忙你的去吧,有什么事本官给你挡着。”刘之纶说完就掏着耳朵出去了。 萨哈廉、阿巴泰撤到滦河以东,在河边就遇到了带着两百来人前来接应的白格,这家伙除了在河边摇旗呐喊始终没敢过滦河一步,不过给大军的热汤热饭却准备好,萨哈廉、阿巴泰也没有责怪他,他那点力量上去了还不够李榆塞牙缝。 萨哈廉、阿巴泰扎好大营,重新清点了人数,阿巴泰的精锐骑兵有四百七十个没回来,萨哈廉也好不了多少,死了四百一十五个,一战损失近九百来人,如果加上受伤不能打的,减员超过一千人,俩人估计明军那边损失更大,李榆伤亡绝不会低于四百人,而明军肯定损失过半,不过这有什么用,明军有的是人可以补充,而金军留在永平就五千人,死一个少一个。 阿巴泰怪自己太托大了,一千人就去挑战人家一千五百人,而萨哈廉也抱怨明军不守规矩,不肯心甘情愿吃败仗,这回居然敢玩真的了,他们俩都认为再打一仗绝对能彻底歼灭明军,而且李榆也会拔腿逃跑,但他们这点兵力实在消耗不起啊,再损失个三五百人基本上就是灭宁完我好赌容易误事,宁完我一想起范文程的嘴脸就一肚子气,时不时也说几句老范的坏话。而鲍承先对范文程更不满,大汗器重老鲍,有意重用他,老范不但没帮着说过好话,还向大汗暗示老鲍是个武夫,进文馆不合适,这不是故意挡人的官路吗。 三人嘀咕了一阵,都觉得老范最近风头太足,入关时老范又在马兰峪、大安口招降明军立了军功,照这样下去,这家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拉尿了,这次既然大家都吃了亏,那就一定要把这家伙也拉下马,绝不能大家都受罚,而让他独享遵化的军功。 屋内,萨哈廉摇着头低声说道:“大汗终于打算下手了,二贝勒怎么这么傻,心甘情愿就往火坑里跳,永平只是用来胁迫明国同意和议的一招棋,明国死活不肯上套,那也只有罢了,永平四城离辽东数千里之远岂是能守之地,二贝勒是想找死吗?” “二贝勒不是大汗的对手,他恐怕还在打他的小算盘,算了,我们不管他了,我们该怎么办,还继续打吗?”阿巴泰苦笑着答道。 “当然不能打了,大汗既然有了别的打算,我们只要把永平四城一个不少交给二贝勒就算交差了,人马再也不能损失了,必须尽可能多的带回国,济尔哈朗让我们速回永平集结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 “那额鲁那边怎么办?这小子要是不懂事和我们死缠烂打就麻烦了。”阿巴泰摸了摸脑袋有点担心地说。 “所以我打算找他谈谈,让他别碍我们的事,我敢肯定额鲁也正想找我们谈,他的日子绝对不好过,在明国朝廷眼里他跟我们一样也是蛮夷,所以别人都跑了,却把他还扔在这儿。” 阿巴泰笑了:“额鲁这小子也有倒霉的时候,好吧,你就去见见他,我就不用去了,你替我好好教训他一顿,这小子射的那一箭可真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4节 相见 天气已经转暖,今天春天几乎没多少雨水,滦河的好几处都露出了河床,人和马可以轻易涉水过河,一层薄雾散去,萨哈廉带着宁完我和百余名精骑来到了河边,对面河岸上已经有大约一百名披甲骑兵在等候了,他们手中的那面红底黑虎战旗显得格外醒目,萨哈廉知道这是李榆的帅旗,看来这小子还比较懂事,早早在这儿候着了。 “额鲁,你这小子还不快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已经到了。”萨哈廉对着河对面就大声喊道。 喊了几声对岸却没有反应,萨哈廉正要发火,却看见一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从不远处一个小树林里跑出来,远远地就打招呼:“萨哈廉贝勒,您吉祥!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沈阳城里有名的孟克啊。” “我认得你,你的名声可不太好啊,你的主子在哪儿?”萨哈廉不屑地瞟了一眼孟克。 “我们早过河等您了,哪能让您过河找我们,”孟克朝小树林一努嘴,又朝萨哈廉身后的宁完我打趣,“老宁,你也来了,好多年不见了,过会儿玩几把。” 李榆有点不好意思地出来了,萨哈廉没有理他,对着小树林又大喊道:“爱塔,你也滚出来,我知道你和额鲁肯定在一起。” 刘兴祚红着脸也出来了,和李榆一起下马行礼,萨哈廉望着他们,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两人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可现在竟然成了与自己拔刀相向敌人,而他们身后的侍卫更让他看着刺眼,李榆身后的孟克、莫日格是两个蒙古人,这倒也罢了,刘兴祚身后的阿萨里、费扬武却是拖着长辫子的诸申,尤其是阿萨里,他认出这人就是老汗生前的贴身侍卫,他内心忍不住一阵愤怒,李榆、刘兴祚正在把诸申、蒙古人拖来与大金作对,这俩混蛋也许会让大金与明国的战争完全变味。 萨哈廉怒气冲冲地跳下马,抡起拳头就朝着李榆打去,李榆马上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叫起来“萨哈廉哥哥,你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吗”,刘兴祚赶忙上来劝,萨哈廉又朝着刘兴祚拳打脚踢,李榆、刘兴祚赶忙把萨哈廉紧紧抱住不松手,萨哈廉手脚动不了了,又大喊大骂起来,宁完我等人正看着发傻,孟克过来说,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我们插手,非要拉着他们要到一边玩几把,宁完我他们哪敢走啊,不知所措地还想往前凑,萨哈廉毫不客气对他们骂道“滚,都给我滚远些”,这几个人这才跟着孟克他们到一边呆着去了。 吵闹够了之后,三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萨哈廉冷冷地指着李榆、刘兴祚喝道:“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难道要与我大金对抗到底吗?我大金对你们如何,你们心里都有数,忘恩负义的事你们都做得出来,亏我一直把你们俩当朋友,明国如此腐败不堪、天怒人怨,你们就甘心为它卖命?你爱塔叛金投明,老母妻儿都不要了吗?你的心竟然如此狠!” “我是怎么想的,你和库尔缠、达海他们心里都明白,金国暴虐杀人如麻,百万辽人如今还能残存几个!我不能再助纣为虐了,老母妻儿大汗要杀便杀吧,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我刘兴祚必以死报老母妻儿,但我愧疚辽东百姓更多,我要赎我的罪过,只要我活一天,就与暴金斗一天,不死不休!”刘兴祚斩钉截铁地回答。 “过去我大金是干了不少恶事,我萨哈廉也从不赞成,新汗即位以后,我朝即改弦易张善待百姓,大汗裁撤拖克索,释放大量尼堪阿哈,准其分屯别居,并且分赐土地,这些你都知道,这次入关我大汗更是再三叮嘱八旗军兵严守军纪,禁止掳掠百姓,我萨哈廉进永平的第一件事就是严禁强制剃发、严禁侵扰百姓,我下令杀的只有一个人,这家伙竟敢造谣说我们要屠城,这种恶人当然要杀,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永平百姓肯定会告诉你们,我大金军的军纪就是比明军好,我大金的官吏就是比明国官吏廉洁,我大金绝不是暴金,而明国才是天怒人怨的暴明。”萨哈廉立刻反驳。 “假仁假义而已,大汗每次出征都会严明军纪,可实际是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你们运回辽东的牲口、财物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被你们押送去金国的人口也不会是自己愿意去的吧,还有固安、顺义之屠又是怎么回事?老百姓不会自己去寻死吧,大明固然是残暴不仁,而金国更如禽兽一般。”刘兴祚冷冷地答道,顺义、固安两城对金军进行过抵抗,皆遭金军的屠城,这个萨哈廉也无法否认。 萨哈廉懒得理刘兴祚这个死人了,又向李榆说道:“你别学爱塔,你还有救,大汗心里还有你,你心里也有大汗和我们,你在喀喇沁救豪格的事我们都知道,你跟我回去吧,大汗会善待你和你的部众的。” “我不回去,我从乌拉山里出来,本来只想和乡亲们有口饭吃,能过上安稳日子,可我在金国就像把刀似的被使来使去,不停地打仗杀戮,大汗想叫我回去无非就是还想用我这把刀杀人,我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我不想和你们打仗,我的丰州乡亲也不愿意为明国卖命,可我害怕有一天你们把战火烧到我们的家园,草原遭受和今天明国京畿一样的浩劫,金国一定会这样做的!这一点我们心里都明白,我没有选择,只能拿起刀战斗,”李榆摇着头拒绝了,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有一天,大汗能够让阿哈们有自己的土地耕种而不再受奴役,把蒙古人的草场还给他们让他们自由地生活,金国和明国不再打仗,两国老百姓能安居乐业,我就找一块土地种地、打猎,四贝勒老了,我就陪伴他、保护他,那该有多好!” 萨哈廉狠狠地瞪了李榆一眼,这家伙更狠,简直是想要刨金国的祖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道:“我们都有自己的理想,既然谈不拢,那就继续打吧,可你们别自以为是好人,我们却是禽兽,老汗也罢、当今大汗也罢,到了他们这种权位没有不想做万民拥戴、千古颂扬的好主子的,可现实情况非常复杂,逼着你不得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许开始只是一个初衷并不坏的小错,然后为了纠正这个小错你又不得不犯更多的大错,最终自己也疯狂了,再想住手根本不行了,老汗当初就是这样的,金国几乎被他带到了崩溃的边缘,当今大汗吸取了这个教训,采取了‘固本改制’的策略,一方面维护我们诸申精于骑射、民风淳朴、悍勇善战的习俗,巩固我八旗之制,另一方面向明国学习,确立朝纲国制,假以时日我大金必将凌驾与明国之上,你们不要口口声声骂我们掠夺人口、奴役阿哈,当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按照诸申的习俗,阿哈虽然要劳作但也是家里人,八旗诸申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必须保护和养活家里的阿哈,穷苦百姓作阿哈总能得到口饭吃,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明国倒是没有阿哈,全天下的人都是皇帝的子民,也可以说都是皇帝的奴才,皇帝管得了他的子民吗?根本管不了,他必须养活大批的官吏去管辖他的子民,还要养活大批的官兵去保护他的子民,但实际情况你们都看得见,皇帝的官吏绝不会爱护皇帝的子民,他们道貌岸然、狼心狗肺,肆无忌惮地吃大明百姓的肉喝大明百姓的血,皇帝的官兵也不会保护百姓反而要去祸害百姓,你们只要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死于明国皇帝和他的官吏、官兵手里的百姓何止于死于我大金手中的百姓十倍,这样的朝廷难道不应该推翻吗?你们所作所为难道不也是助纣为虐?” “所以我们打算走一条新路,一条不同于明国和金国的新路,”萨哈廉说的都是实话,做奴才的往往对别的奴才比他的主子更狠,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李榆、刘兴祚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李榆才重新开口,他把丰州的情况如实告诉了萨哈廉,然后急切地问道,“丰州没有皇帝、主子,没有狗官、官兵,所有的人一起劳作、一起分享收获,我想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萨哈廉哥哥,你有学问,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汉人先贤很早就有这种想法,可谁也没有成功过,你不是圣贤,你也不会成功,”萨哈廉头疼了,今天太倒霉,遇到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他冷冷地答了一句,李榆马上沮丧低垂下头,萨哈廉有些不忍了,拍着李榆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你认准了方向就努力去干吧,那么多的人因你而活下来,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双方觉得谈不下去了,萨哈廉苦笑一下开始说到正事:“你们现在还想继续打下去吗?你们要打,我们就奉陪。” “我不想打了,我们的人打不动了,你们呢?”李榆摇头反问道。 “我们也不想打了,我想把我们的人尽快带回家去,”萨哈廉点头回答,接着低声补充了一句,“二贝勒和硕托要来了,以后你们和他们打交道吧,额鲁,你别说你和二贝勒没关系,当年没有他帮忙,你根本无法离开大金,这个谁都猜得到。” “二贝勒这个时候来干什么?这是块死地啊,难道四贝勒要下手了?”刘兴祚猛地一惊,接着急切地问道,“萨哈廉,大贝勒和你不会有事吧,达海、库尔缠他们怎么样?” “亏得你还想得起我们这些朋友,我阿玛暂时不会有事,最危险的还是二贝勒、三贝勒,这些事你猜得到,我也用不着瞒你们,有权柄的地方必有争斗,我只希望能少流点血,”萨哈廉长叹一声,他紧盯着刘兴祚恶狠狠地骂道,“爱塔,你这个混蛋,你一拍屁股走了,把我们可害苦了,大汗对我还不会怎么样,可达海、库尔缠将来一定会被你害死的,他这个人我了解,最恨的就是他信任的人背叛他,额鲁年纪小又事出有因倒也罢了,可你临走还诈死骗他,达海、库尔缠为你说情已经被他记恨了,他们不再受大汗信任,库尔缠这回还被派到滦州军中效力,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刘兴祚脸色苍白,浑身擅抖起来,李榆跳了起来:“不行,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库尔缠师傅,谁也不行!我要救库尔缠师傅。” “你就别添乱了,放心吧,明军没本事攻下滦州,库尔缠早晚能回到辽东,我担心的是以后的事。”萨哈廉冷冷地瞥了李榆一眼。 时间过得很快,临近中午时,三人把该谈的都谈完了,李榆和萨哈廉都保证互不相犯,尽量让更多的人能够回家,至于二贝勒阿敏来了怎么办,那只有李榆去找他谈了,萨哈廉临走时,李榆摸出一大包烟丝托他带给阿巴泰,萨哈廉一脸苦相说,李榆把二妞算是害苦了,二妞被远嫁巴林部的色尔古伦,听说夫妻俩关系非常僵,二妞连寝帐都不让色尔古伦进。 萨哈廉上马时,又向李榆问了一句:“有人说你是蒙古人,也有人说你是汉人,可我相信你骨子里还是乌拉人,是我们诸申,你告诉我,你还愿意做我们的朋友吗?” “战场上我们以命相搏,生死各有天命,打完仗我们还继续做兄弟。”李榆坚定地回答,萨哈廉听吧哈哈大笑地离去。 往回走的路上,李榆、刘兴祚一言不发地各自垂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李榆一想起二妞就觉得心里难受,不管二妞身上有多少缺点,可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他一起过日子,是自己害了二妞。刘兴祚则是因为自己害了达海和库尔缠两个最好的朋友而内疚,如果这两人因他而死,那他的罪孽就更重了。 后面随行的人却说得很热闹,阿萨里边走别说自己幸亏逃跑了,听萨哈廉的人讲,那个受老汗宠信的内大臣雅荪不愿意为老汗殉葬,装疯卖傻多年后,还是被大汗找了个借口在去年秋天杀了。而孟克张口就大骂范文程,说这王八蛋最不是东西,在辽东时借了李榆不少粮食,前后加起来超过一石,可这家伙从来没有还过,而且宁完我还揭发老范在那时候又偷偷娶了个小老婆,等于是李榆出粮帮他养小,这算什么事啊!宁完我坚决鼓动丰州军回遵化去找范文程的麻烦。 四月上,济尔哈朗、萨哈廉、阿巴泰率领永平金军出关回辽东了,二贝勒阿敏和贝勒硕托带五千人马入驻永平,金军的换防让明军再次看到希望,明军统帅孙承宗重新集结山海关、蓟州两地的明军主力恢复了对滦州的攻势,不过明军依旧还是老样子,打得窝窝囊囊,反倒是滦州城内的金军越打越有信心,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明军好不容易凑齐些人马到了城下,金军马上就出城反击,明军随后就大败而逃,明军连城墙边都挨不到,各路明军逐渐丧失了攻城的信心。孙承宗集二十万大军却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滦州城,备受朝臣们的指责,老孙头一筹莫展,还是军中赞画孙元化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派人催缴南方新铸的四尊红夷大炮,于是明军中攻城须用大炮的呼声占了上风,马世龙、祖大寿借势停止攻势,安心等着大炮运到,明金两军又恢复到相安无事的状态。 二贝勒阿敏进了永平才发现自己进入一个死局,金军实力有限无力发展,而明军从各地不断调动军队、粮饷进入京畿,表面上金军占据优势,但实际上以四城数千之众敌明国倾国之力,必败之局已定,更麻烦的是跟着阿敏入关的这帮家伙都是红着眼睛来的,他们的亲戚、邻居跟随天聪汗入关大捞了一把,他们也在家里坐不住了,吵吵闹闹拉着二贝勒带他们入关,二贝勒自己也想发笔财,于是这帮大小贼盗兴冲冲就来了,不过天聪汗可不会留下财物等着他们来分,反而把个四面挨打的烂摊子甩给他们,想发财的阿敏和他的乌合之众愤怒了,把天聪汗禁止掳掠降民的汗谕扔到脑后,阿敏进入永平一仗没打,而是凶性大发,把永平附近已经归降的榛子镇屠戮一空,子女、财物皆被这帮贼盗抢掠。 李榆在滦河以西也是一筹莫展,他现在手中能上马作战的兵已不足千人,没人管他的军饷,粮食也只能靠刘之纶低三下四地向附近州府乞讨——朝廷的注意力都在孙承宗指挥的滦州大战上,朝廷不会把他们这帮夷兵当回事,滦西大战报上去两百颗首级,皇上倒是非常高兴,很快就下旨嘉奖令,还勉励他们尽快攻克遵化、迁安,但赏赐只有两百面银牌,其他什么都没有。拜音图以为银牌是银子做的,拿起一面银牌就咬,差点崩掉一颗大牙,大伙都说明国皇帝在骗他们打仗,嚷嚷着想要回家,丰州军的军心开始动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5节 民怨 这一段时间没有仗打,丰州军把大营从滦河边转移到北边的丘陵地带,全军进入休整,将士们总算有机会放松一下,本来刘之纶有心攻打迁安,但李榆一口回绝,理由是骑兵不能用于攻城,而且丰州铁骑也没有攻城器具,李榆反过来向刘之纶提出要趁休整之际储备粮草、军械,刘之纶立刻傻眼了,在蓟州时邱禾嘉碍于情面多少会拨给他些粮草、军械,离开了蓟州刘之纶才知道过日子的酸甜苦辣。 军饷、粮草已经让刘之纶焦头烂额了,皇帝除了诏准他招募义勇时给过一笔钱,以后就没打算再给一个子,而李榆的丰州铁骑在大同镇没有正式编制,兵部也没有把他们当做正经明军看,属于黑人黑户没有粮饷,这两支部队的粮饷要通过他来筹集,另外尤世威等人跟他从蓟州大营出来,粮饷也只能由他兼理,可朝廷连山海关、蓟州的官军都保障不了,哪会有多余的钱粮给他,皇上鉴于他最近连获大捷,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准他自行在地方筹集钱粮并从优供给,刘之纶只好拿着皇帝的诏书四处哀求,遵化所属的顺天府、迁安所属的永平府不少县城还在明廷的控制下,但这些知县们也过得苦巴巴的,刘之纶厚着脸皮也要不到多少东西。 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撤到三屯营的尤世威一伙首先不干了,这帮人拿不到粮饷就在遵化一带抢劫百姓,刘之纶一身正气,和这帮军头大吵了一架,尤世威等人干脆拍屁股走人,拿着马世龙要求他们归建的命令到滦州那里去混饭吃了,刘之纶的义勇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多人不想干了,作义勇不发军饷也就认了,但饭也不给吃就太过分了,陆陆续续有千把人当了逃兵,满柱、侯世杰手下的义勇已经不足两千人了,刘之纶又累又气,却不得不放弃攻打迁安或遵化的打算了。 幸好李榆还比较乖,尽管同样没拿到军饷、行粮,却没给他找麻烦,否则刘之纶上吊的心都有了。不过李榆也是他最不放心的,这家伙最近有点鬼鬼祟祟,还在偷偷摸摸收拾东西,似乎有想跑的迹象,这可绝对不行,李榆这支铁骑是他刘之纶唯一的希望,他要是跑掉了,刘之纶恐怕真的要上吊了。刘之纶想到这里,哪也不敢去了,就天天呆在军营里,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李榆确实在做撤兵的准备了,从丰州出来到现在快四个月了,除了个被赶出京师的刘之纶把他们当个宝,朝廷也没人理睬他们,军饷一个子没有,粮草靠刘之纶腆着脸求别人施舍,打了胜仗也没有赏赐,那大家谁还愿意留在这儿,包括白显志、张传捷在内,大家都想早点回家,只有刘兴祚还在犹豫,他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仗打到这地步,金军的劣势越来越明显,可以说败局已定,这时候跑了,不但以前的血白流了,而且还落个明国怪罪,这实在有点划不来,刘兴祚这么一说,大家也犹豫了,李榆最后拍板,走不走过段时间再说,但必须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而且现在天气暖和了,正是打猎的时候,周围的山上应该有不少猎物,各营轮流派一队人上山打猎,为远行储备些食物。 只要是打猎,李榆总是兴致勃勃的,大营里有刘兴祚、白显志再加个那木儿看家没什么可担心的,迁安地处燕山山脉南麓,有的是山林和猎物,但想猎到大的猎物,必须往山的深处走,李榆很想猎只野猪之类的猎物,带了莫日格、孟克一帮子人一头就扎进山里。 徒步在山里转了两天,也没有找到野猪,却猎到了几只羚羊,李榆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干下去,莫日格提醒他不能出来太久了,万一大营有事怎么办,李榆这才不得不收了心,带着大家往回走,不过这一走就走岔了道,黄昏时稀里糊涂闯进了一条溪流穿过的山谷,而且这个山谷里还住了不少人。 刘石头带着几个人走在最前面,与对方突然相遇,双方都吓了一跳,刘石头一边派人到后面报信,一边张弓搭箭以防万一,对方拿着木棒放哨的丁壮也大喊大叫地向回跑,李榆带着人赶到时,已有几十个人手持棍棒、锄头对他们怒目相视。 “鞑子,我们不怕你们,再往前走,我们就和你们拼了。”一个壮汉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大吼着。 “肯定是躲到山里避难的老百姓,把你们的弓箭收起来,”李榆低声吩咐道,然后上前一步乐呵呵地说,“老哥,我们不是鞑子,我们是大同边外来的兵,是好人啊!你们用不着害怕。” “胡说,瞧你们的打扮,一看就是鞑子,休想骗我们。” “谁说我们是鞑子?你听我说的是山西口音,你看我的头上也没有辫子,”孟克窜上前嚷嚷,把毡帽也摘下来了,对方马上一起哄笑起来,连李榆他们也笑了,李榆和这些亲卫不是留短发就是剃秃瓢,这下更说不清楚了,孟克急了又喊道,“我们是和明军一伙的,专打鞑子,都是大好人啊!” “跟明军一伙的更不是好人。”对方已经给他们贴上标签了。 “你们才不是好人,我看你们都像贼,再不让路信不信老子揍你们。”孟克几句话说不清楚干脆凶相毕露,对方马上毫不示弱地举起手中的武器。 “算了,不跟这些老百姓纠缠了,我们换条路走吧,”李榆拉住孟克,叫大家退出谷口,随手又把陈二柱长矛上挂着的两只野兔摘下来扔给对方,冲着对方喊道,“兄弟,打搅了,这两只兔子留给你们,我们告辞了。” “小兄弟,请留步,老头子想问你点事。”李榆一行刚走到谷口,对方簇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追上来,李榆吃了一惊,老人居然说的是带有土默特口音的蒙古话。 夜色下,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火上烤着的一只羚羊散发出阵阵肉香,孟克和刘石头时不时给烤羊翻个面,和他们吵过一架的壮汉想帮忙却插不上手,一群孩子已经急不可耐地等在一边吮起手指。 李榆和那个会讲几句蒙古话的老人正坐在不远处闲聊,这老人姓郑,是个举人出身,十几年前当过大同府右玉知县,跟杀虎口外鞑靼打过多年的交道,告老还乡后回到老家迁安闲居,金军打过来时,带着同村数百人躲进山里,李榆他们稀里糊涂闯进来,老人本以为这回村里人要遭殃,没想到村里的青壮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提着两只兔子说这次真奇怪了,来了一帮兵不扰民还送东西,老人听说对方是大同边外来的,会说山西口音的汉话,就追上去问个究竟,双方凑到一起一说,事情也就明白了。 老人当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右玉知县,对于来自他曾经辉煌过的地方的隔壁邻居李榆很感兴趣,举人架子也不要了,把李榆留住问来问去,李榆把大同最近几年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老人听了眉飞色舞,对李榆浑水摸鱼把丰州滩的地盘抢回大明赞不绝口,说得李榆有点面红耳赤。 “前些时候,听进山的人说,有一股打着红底黑鹰旗的夷兵很能打仗,杀了不少建州鞑子,跟那些不敢打仗只会祸害百姓的明军不一样,老百姓都叫他们黑鹰军,没想到是你们啊!后生,干得好!老夫当年任右玉知县的时候对你们鞑靼可好着呢,别人瞧不起鞑靼,但老夫却常对人说,鞑靼老实厚道、吃苦耐劳又精于骑射,若为我大明所用必是一支强军,这不应验了吧!”老人得意地说道。 一口一个鞑靼,还说对我们好呢,李榆有点不高兴地说道:“郑员外,我们不是鞑靼了,我们那里有土默特人、察哈尔人也有汉人,我们现在是丰州人。” “对,对,你们愿意接受教化就不能再叫你们鞑靼了,不过你们也不应该叫丰州人,我大明神宗皇帝曾赐名库库和屯为归化,你们应该叫归化人才对。”郑员外马上改口又送一个称呼。 李榆不和他纠缠称呼了,又发起了牢骚:“我们投奔大明,可大明不管我们,叫我们出来打仗却不给我们军饷,斩获的首级也不发赏赐,连口粮、军械都得我们自己想办法,皇上也不该这样使唤人呀!” “你怎么死心眼呀,皇上连官兵的军饷都不发,哪还轮得到你们!”郑员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接着就骂起来,“不是皇上不给你们钱粮,而是皇上的钱都让那些狼心狗肺的官吏贪污了,我大明富有四海、地大物博,养你们这些兵绰绰有余,都是那些狗官喝大明的血、吃大明的肉,把皇上的钱财偷跑了。” “那皇上为什么不把狗官杀了,把他们偷的钱夺回来?”李榆大惊小怪地问道。 “狗官太多了杀不完,把大明的官吏全杀了肯定会冤枉好人,但杀一个留一个肯定会放过坏人,朝廷闹党争,整人最简单,直接查有无贪墨,一抓一个准,大明完了,全毁在这帮狗官手里了,”李榆碰到了郑员外的痛处,现在轮到郑员外大发牢骚了,“老夫当年任右玉知县的时候何等的清廉,俸禄、常例都加上也只够在老家置办百十亩地,其他便一无所有,可那些狗官什么钱都敢贪,手里有权就拼命捞钱,丢了官就带着大把的钱回家享福,永平的白养粹、张养初、孟乔芳,还有迁安、滦州、遵化那些在籍废官为什么要投敌卖国接受伪职,就是因为他们做官时捞了太多的钱,多者身家百万,少者也有数十万,要保家产不得不投降建奴,朝廷用了一大帮贪官,养出了一大帮叛逆,像老夫这样的清官打死也不会投靠蛮夷,可怜老夫这么大岁数,却不得不带着族中子弟和村里的乡亲在这深山老林里挨冻受饿、苦受煎熬,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李榆很同情地望着他,建议他们下山到顺天府一带,那里除了遵化城,其他地方都已被官军控制,不但安全而且日子会好过得多,郑员外摇头叹息道:“有明军的地方我们更不敢去,建奴虽然是禽兽,可他们人生地不熟,百姓躲他们也不难,而且建奴也怕我们人多,抢一把就得赶快走,最怕的就是官府和官军,官府来了就要派丁派粮,交不出来就要抓去治罪,官军来了更糟,建奴干的坏事他们都会干,还没完没了,谁敢对抗官府、官军那就是造反,老百姓不得不逃啊,我们哪也不去,就这里最稳当,什么时候仗打完了,官军也撤走了,我们再回家。” 郑员外越说越气,突然发现李榆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才感到自己说多了,连忙一挥手说道:“我是看你年轻,怕你以后吃亏,所以才对你多说几句,如今吾皇反腐倡廉、励精图治,大明中兴还是有望的,你要有相信皇上是圣明的,军饷、赏赐都会有的。” 郑员外说完就走了,李榆觉得老头最后说的莫名其妙,大明皇帝圣明与否关我屁事,他能知道我是谁?孟克捧着一块热乎乎的肉来了,催着李榆赶紧吃,这里的人正月初就逃上山了,日子过得太苦,有一顿没一顿,见到肉就眼红,一只羊两只兔子眨眼就被抢光了。 第二天一早,郑员外吩咐那个壮汉带路,送李榆一行下山,有当地人引导就是不一样,临近中午时就看见自己的大营了,李榆特地塞了两块碎银子给壮汉,还叫他过几天下山来看看,说不定能给山上的人弄些粮食,壮汉千恩万谢离去。 李榆回到营中马上就召集军官们开会,把他在山里看到和听到的讲给军官们听,军官们还在长吁短叹,李榆拍着桌子就大骂起来:“我听金国贝勒萨哈廉说明国比他们更坏时还有点不相信,现在我知道了,明国的官吏和官军比诸申更能祸害老百姓,把自己的百姓逼得躲进山里受冻挨饿也不敢出来,这样的朝廷算个狗屁,不打败仗才叫怪事,那木儿,你掌管军纪,你来说说我们的人祸害老百姓了没有?” 那木儿吓了一跳,丰州军最近怨气很大,给明国流血打仗还死了不少人,却拿不到军饷、赏赐,连饭都吃不好,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有人认为明国皇帝不肯掏钱,大明百姓既然是大明皇帝的子民,那向老百姓要钱要粮也是理所当然的,违犯军纪的大事没有,但小偷小抢的事还是时有发生的,那木儿整日提心吊胆的,带着一帮子亲卫在大营四周转悠,作奸犯科的事被他抓住了,杀头还不至于,一顿鞭子却是少不了的,李榆今天一发火,那木儿以为要找他的麻烦了,赶紧站出来说话:“大统领,兄弟们心里肯定有怨气,但咱们都是老实人,干不出伤天害理的坏事,再说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干坏事也干不了啊,兄弟们都挺好的,有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李榆不理他了,对着军官们继续说道:“你们都给我记着,丰州军不是我李榆的,也不是你们的,而是丰州百姓的,明国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谁要学明国这些乌七八糟的一套去祸害老百姓,那就是打丰州人的脸,我李榆的刀也是会杀人的,那木儿,从今天起严格执行《七杀令》,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往刀口上撞。” 军官们很少见李榆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战战兢兢,李榆一骂完他们就赶紧跑回自己的部队打招呼去了,刘之纶这时才有机会跟李榆说上话,刚才他见到李榆目露凶光大喊大叫,也吓了一跳,不过在这里还轮不到他说话,而且李榆一会说蒙古话一会说汉话,他听了个稀里糊涂,不过大致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严肃军纪,这是好事啊,尤世威他们要有李榆这个觉悟,也不至于拔腿就跑了。 “汉民啊,你抓军纪是好的,不过也别操之过急,关键还是得有粮饷啊,官军军纪败坏主要也就是因为这个,本官这张老脸早就不要了,我这就去向朝廷上书要粮饷,一封不行就两封、三封,总要让将士们吃饱肚子。”刘之纶昂首说道。 “大人最近耳疾好了吗?还是到附近寻个郎中再看看吧,营中的事就交给末将办理便是,末将绝不会离开迁安的。”李榆突然关心起刘之纶的身体。 “我哪里有耳疾?”刘之纶注意到李榆的眼神,马上改口道,“本官的耳疾倒没什么,就是眼神越来越差,稍远的东西就看不清了,是该找个郎中看看了,汉民就多辛苦一下吧。” 滦河边,白格匆匆忙忙赶来,见到李榆张口就问:“额鲁兄弟,你这么急着把老哥叫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我那里粮草不多了,想找你老哥帮忙想个办法。” “兄弟,咱们可是在打仗!你没粮吃了我高兴还来不及了,”白格笑了起来,一看李榆的眼神不对又换了口气说道,“兄弟,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哥就送你几包米吧,其他的我也没辙,咱们大金的军法可严着呢,老哥一家老少也得活命啊!” “白格,你想不想发财,想发财咱们兄弟就合伙干,要是连钱都不想挣,你信不信我攻得下你的迁安城,阿敏贝勒的援军来了恐怕只能给你们收尸了。”李榆把脸一板说道。 “我信,你要豁出去了,迁安肯定守不住,那我还是发财好了。”白格笑嘻嘻地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6节 劫财 天色黑下来以后,鲍承先按照老习惯在城内巡查一圈,这段时间迁安城很安静,城外的明军不知躲哪去了,斥候在滦河以西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大概都跑去攻打滦州去了吧——鲍承先这样估计,不过他还是比较谨慎,每天都要在城里转一圈才放得下心,今天和往常一样平安无事,他便早早回到县衙休息。 睡到半夜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接着就听到城内呼喊、打斗声传来,鲍承先急忙披好衣服,手持战刀开了门,看到一名镶蓝旗的备御面色恐慌地站在门外。 “鲍副将,不好了,明军进城了,肯定是守城的明国降兵把他们放进来了,白格大人带人正在赶他们出城,我和您就留在这儿守住县衙和官库。” 鲍承先的头嗡的一声,明军怎么会进得了城呢?天黑时还好好的呀,那名备御不等他开口就转身跑了,一会儿的功夫百余名镶蓝旗的士兵冲进县衙,大呼小叫地守住了大门和围墙,把县衙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此时,在迁安南门的一个台堡上,丰州兵和金兵全身披挂、各持刀矛,面对面地倚堡而立,李榆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从这里即可俯视以及控制城门,白格在一边对着几个军官大喊大叫:“你们想通了没有,人家额鲁兄弟又不要我们的城、伤我们的人,就是劫点降官家的钱粮,这些家伙骗了我们,献城归顺时都自称是爱护百姓的清官,是明国皇帝昏庸才免了他们的官职,其实他们个个都收刮了不少钱财,我们给他们个官当也就罢了,凭什么还得护着他们的不义之财,他们抢老百姓的财物全是贼,我们抢他们就是为民伸冤,有额鲁兄弟的人出面最好了,免得我们动了手以后惹麻烦。” “白格,你应该早说呀,我还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抢几个汉官贪墨的家产吗?我们不说出去就是了,不过这事不能光你们镶黄旗的人吃独食,我们镶蓝旗的人也应该有份。” “就是嘛,额鲁兄弟,你在金国的时候,和我们镶蓝旗的二贝勒和济尔哈朗贝勒相处的也不错,你不能光向着镶黄旗,我们镶蓝旗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们也应该有点好处才行。” 镶蓝旗的军官叽叽喳喳要求入伙,李榆非常大度地表示有钱就应该大家分,镶蓝旗的军官们一阵欢呼,按照白格的吩咐各干各的去了。等人一散去,李榆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茶水就吐了出来:“老哥,你这茶水我喝不惯,还是给我碗白水喝吧。” “这可是我专门从汉官那里要来的好茶呀,你这家伙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个粗货,”白格惋惜地摇摇头,有点担心地问道,“你派进城的人中不中用,他们能把钱找到吗?” “放心吧,我派的人里面有专干这行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能把钱找出来。” 入城抢钱的是张传捷手下的两百人,丰州军里只有他们还像是明军,而且他们还有干这种事的专门人才,金兵杀了几个放哨的原明降兵做样子,打开南门就把他们放进城,白格把降官的名单开好了,按着名单挨家抢就是了,张传捷为了提高效率,把手下分成四队分头行动,首要目标是金国任命的伪知县,这家伙原先在长芦盐运使司干过,后来被人家挤掉了肥缺才回到老家,肯定是只肥羊,张传捷亲自带着刘迁一伙人干这一票。 一路上明军、金军大呼小叫,明军还朝天上放了几次三眼铳,吓得城里的老百姓不敢出门。明军走在前面走,金军跟在后面,金军怕他们走错了路,时不时吆喝几声指一下方向,城里巡防的原明降兵成了倒霉蛋,明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些伪军,金军也把跑来求援的伪军杀得一个不剩,这一路倒也轻轻松松。到了伪知县家门口,张传捷连门都懒得叫,一挥手几个明军把铁爪往墙头一搭,三两下就翻过高大厚实的院墙,很快院门就被打开了,明军呐喊着冲进大院里,后面的金军惊叹不已,人家这才叫专业,我们拿刀抢劫那点手段给人家提鞋都不配。院子内外热闹起来了,明军在院内抢劫,金军在院外喊打喊杀,不过双方都觉得是明军在干活,金军在望风, 明军杀了几个护院的家丁,把伪知县一家堵了个正着,刘迁把押到正堂的伪知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然后喝令他把钱交出来,这老家伙也是个硬骨头,要钱不要脸而且不要命,指着自己家里简单的家什硬说自己是清官,朝廷的官兵既然来了,要杀要剐他都认,但确实没有钱财,老家伙还威胁说,金兵就在院外,要是放了他,他可以向金兵求情给他们一条活路,否则一个也别想活着出这个院子。 “狗日的,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叫咱们的人搜,把院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钱,我就不信世上有不捞钱的盐官,”张传捷一脚就把老家伙踢昏在地,指着伪知县的两个儿子喝道,“把这两个东西给我吊起来打,不开口就朝死里打,叛逆打死也活该。” 张传捷手下当过贼骨头的那几个人也实在厉害,不一会的功夫就在老家伙的卧房里发现夹壁墙,接着又在他家仆妇睡的炕下挖出一个大洞,伪知县的俩儿子本来就吃不住打,听到这些马上就崩溃了,一五一十交代了几个藏钱的地方。张传捷钱财到手还不罢休,把伪知县家里的粮食也收刮一空,大车小车十几辆大摇大摆出了院子,院外的金军大喊了一会儿,又乱放了一阵子箭,这才进院子来看看,伪知县已经醒来了,一家子正在抱头痛哭,金兵也不管他们,顺手牵羊又拿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然后说了声要去追赶明军,拔腿便走了。 夜色掩护下,城内的其他各处也上演着同样的闹剧,明军抢完一家再换一家,金军也就跟到那一家,除了指路望风,还帮着拉车转运财物,一夜的功夫十几个带头献城降金的伪官家中皆遭劫掠,天快亮时南门台堡前已堆满了财物,双方清点之后,发现他们捞了四万多两白银,二千石粮食,还有一堆黄金、珠宝、玉器,于是李榆开始与白格一伙分赃了,但双方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了。 “凭什么要五五分成还要贴补我们银子,四六分成我们都占便宜了,明明是你们干活我们打下手呀,还有这么多黄金、珠宝和玉器,我们这些粗人要它们来干什么,额鲁兄弟,你这样做可就看不起人了。”白格气乎乎地说着。 “就是嘛,额鲁兄弟,你也不能小瞧我们,我们诸申都是厚道人,从来不做昧良心的事,你们人多就多拿点,那点粮食值不了多少钱,你们都拿去吧,用不着贴补银子,黄金珠宝这些我们拿着也烫手,给我们留几件,其他的你们都拿走。”镶蓝旗的头也凑过来表示对李榆抗议。 李榆也没想到能抢到这么多财物,他本来想把粮食全带走,银子一家一半,再由他按粮价补些银子给白格他们,黄金珠宝之类的他不想要,就留给白格他们吧,没想到白格这帮人就是不同意,他只好解释道:“两位老哥,我可没把你们当外人,我那里正缺粮,所以就不客气了把粮食全拿了,但我也绝不能让你们吃亏,粮钱还是要补的,你们少算点就够意思了,黄金珠宝不好出手,我拿去了不好用,你们就留下吧,我想这回事闹得有点大,二贝勒可能要来,你们总得向他表示一下吧,二贝勒就喜欢这些稀罕东西,只要他肯收这件事就算摆平了,我也得为你们镶黄、镶蓝的兄弟们着想啊。” 白格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也觉得李榆说的有理,黄金、珠宝和玉器这些他们就收下了,五五分成也可以接受,但李榆要想补他们粮食坚决不行,否则以后就不是兄弟,李榆只好无奈地同意了,双方这才皆大欢喜分道扬镳。 白显志带着丰州铁骑早已在城下接应,带上粮食、财物很快就离开了,李榆回到大营立即把那木儿找来,让他把留些银子做公用,再给战死的弟兄留下抚恤,其他的银子全部发下去,那木儿还有点舍不得,二万余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我有什么办法,带着一大堆银子还怎么打仗,留个几千两,其他的都分了吧,”李榆摇头苦笑,接着吩咐道,“粮食也要拨出一部分,躲在山里的百姓太苦了,派人告诉他们一声来领粮,能帮他们一把算一把吧。” 丰州铁骑现在连伤员也只有一千多点人,银子分下去最少的都能分到十两银子,士兵们头一回得到这么多钱,立刻就军心大振,想回家的声音小了许多。刘之纶在周围闲逛了两天回来,看到军中气象一新也是非常的高兴,其他的问都不问——有些事他心里猜得到,但他又能怎么办?像李榆这样敢于和建夷死拼,又不会祸害老百姓的年轻人实在太难得了,他爱都爱不过来。 李榆轻松了两、三天,把刘兴祚、白显志和那木儿找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又有事来了——白格居然被斥候带到了大营,李榆都吃了一惊,这家伙简直把他吃熟了,自己就敢找上门来,白格还在抱怨找到李榆不容易,他在滦河边等了两天才遇上丰州军的斥候,要不他根本找不到这儿。 白格坐下喝了口水,这才把他到这儿的原委说了:李榆离开迁安的当天下午,二贝勒阿敏就带着援兵到了,那帮被打劫的汉官趁机围着二贝勒又哭又闹,他们认为城内肯定有明国奸细与城外的明军相互勾结,所以才能够轻易入城劫了他们的家财,然后又轻松地逃之夭夭,否则就无法解释一向神勇无敌的大金兵会对付不了一伙盗匪,他们辛辛苦苦为大金效力却落了个穷光蛋的下场,这太没天理了,要求二贝勒彻查此事,为他们伸冤做主。二贝勒平日里就不正眼看汉官,这时更不会把这帮倒霉蛋当回事,指着这帮降官就骂开了,明军见到你们就应该把你们这些叛逆一刀宰了才对,怎么光打你们一顿抢点钱就算了,这还算是明军吗?你们不是都说过自己是清官、好官,为救百姓才顺应天命归降我大金的吗,怎么突然就有了大笔的钱财了呢?你们都是读书人,请告诉我,你们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这次分明是你们与仇家互殴,又自己折了些钱财,休得怪我大金兵。降官们被二贝勒骂得面红耳赤号哭而去,鲍承先自然也看出夜里的事有鬼,可他挨过一顿打后老实多了,自始至终不敢说一句话。 “额鲁兄弟,你那个法子真不错,二贝勒把我们几个找去问话,我们把黄金、珠宝这些稀罕东西都往他老人家面前一堆,二贝勒一句责难的话都没有,还说我们打败了明军守城有功,回去就给我们叙功加官,兄弟,我就奇怪了,我怎么和你在一块运气就特别好呢!”白格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家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刘兴祚笑着问道:“白格,你不会是想来投奔我们的吧?说吧,你肯定有其他什么事。” “二贝勒说遵化那边的老范又来信求援了,派我带上两百人去遵化,让我来找你商量,”白格挠着头瞟了一眼目瞪口呆李榆等三人,又对李榆小声道,“二贝勒还怪你老躲着他,要我告诉你,他想见你一面。” “全乱套了,我现在弄不清是和谁打仗,连我自己到底是哪边的都糊涂了。”白显志听刘兴祚翻译了白格的话后,捂着脑袋叫道,那木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李榆也有点不明白,让白格把事情讲清楚,白格愁眉苦脸地说,二贝勒把他单独找去,先是当着他的面把范文程大骂一顿,说这个老范除了会巴结大汗屁本事都没有,留在遵化只会给他添麻烦,还不如早点滚蛋的好,二贝勒骂完老范,又命令白格从迁安抽出一百人加强到建昌营,白格自己带两百人去支援遵化,白格差点吓得坐到地上,按照二贝勒的部署,迁安就只剩两百金军,想守住城池太难了,而让他带这点人去遵化简直就是去送死,白格硬着头皮说自己办不了这差事,阿敏冷笑着回答,爷当然知道你没这个本事,但你可以去找额鲁商量啊,他肯定有办法帮你,你不要跟爷说你们私下没来往啊,你可以把迁安的情况都告诉他,爷这里不打算瞒他什么,叫这小子滚出来,爷现在稀罕他了。 白格把事情讲完,李榆让那木儿带他下去吃饭休息,刘兴祚这才拍着白显志的肩膀说道:“老白,什么都没有乱,是你以前想得太简单,金国内部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大汗和各贝勒之间有矛盾,各旗之间有矛盾,普通穷诸申和宗室、勋贵之间有矛盾,诸申和蒙人、汉人之间有矛盾,甚至来自不同部落的诸申之间也有矛盾,而且有些矛盾是你死我活的,这些矛盾在明国面前绝对显示不出来,但有了我们榆子,他们的矛盾就暴露无遗了,因为在金国人眼里,我们和明国根本就是两回事,榆子更像是跟他们吵架闹分家的自己人,这就无形之中给了我们许多机会。” 白显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刘兴祚又笑着对李榆说道:“阿敏已经意识到危险了,他这个人一心想着自立,征朝鲜时他就干过一回,那次他想拉杜度入伙,可杜度不吃他这套,反而联络了岳托、萨哈廉哥俩一起逼他撤军回国,我正好也随军出征,这件事知道得很清楚,大汗那里肯定记了他这笔账,这次他率军到永平,身边却跟了一个硕托,这就是大汗在防他一手,可阿敏机会不多了,大汗的权力越来越稳固,对三大贝勒动手是早晚的事,而他必定是最先倒霉的一个,他在永平四城根本站不住脚,这里的地盘对他毫无意义,他最需要的是为自己找到个可靠的同盟,你手中的实力比杜度强多了,而且敢和大汗动手,他当然稀罕你了,他已经向你示好了,遵化、迁安甚至以后还有永平都可以给你,你敢不敢接不接招?” “二贝勒敢给,我就敢要,早点把仗打完算了,我老婆五、六月份就要生孩子了,我比谁都想回家,我考虑先回兵遵化,先用白格拿下遵化,然后再回迁安和二贝勒好好谈谈,劝他尽早撤出关,二贝勒愿意与我结盟,我正求之不得呢,反正我已经脚踏明国、察哈尔两只船了,再加他一个也无所谓。”李榆满不在乎地回答。 白显志马上摇头:“这绝对不行,老刘刚才说金国内部矛盾重重,其实大明也一样,而且比金国更脏更烂,我们出兵打遵化、迁安是打着兵部侍郎刘大人的招牌,但皇上、朝廷并没有把刘大人当回事,真正代表朝廷出兵的是山海关的孙承宗,目前孙老头子拥兵二十万,花费朝廷粮饷无数,却在一个小小的滦州城下碰得头破血流、满地找牙,而我们却几乎未花朝廷的粮饷,仅以千余人横扫三城,这不是立功,而是在打满朝文武的脸,在打皇上的脸,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刘兴祚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阿敏贝勒老谋深算,把什么都想到了,所以他才派白格来找我们帮忙,我们只能和白格合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7节 烂兵 在迁安通往遵化的道路上,一队队骑兵疾驰而过,已经进入四月下旬了,路旁的村庄里又有了人气,田里还有农夫抢种些庄稼,这一带好长时间没有兵来过了,庄稼人看不得地老荒着,在外躲避战乱的百姓陆陆续续回到家里,重新忙起自家的生计,这支骑兵的到来引起过一阵沿途的恐慌,但百姓很快就平静下来,有人见过这支打着黑鹰旗的兵,告诉大家说,这不是金兵也不是官兵,而是关外来的黑鹰军,从来不骚扰老百姓,还给躲在山里的人发过口粮呢。 老百姓想不到的是,举着飞虎旗行军的两列纵队之间,却恰恰走着一列金军纵队,不过他们没敢打出旗子,而且把辫子都盘在头盔里,在他们身后则是打着飞虎旗的行军纵队,被夹得严严实实的金兵一点也不恐慌,还主动和两边的丰州汉兵、蒙古兵说笑,白格的手下是真的把丰州军吃熟了,打仗打不过人家,抢劫也不如人家,那大家一同给额鲁巴图鲁当小弟算了,白格在他们出发之前,又给他们描绘出一幅发财的景象,遵化是座大城,比迁安更大更繁华,降官也更多更有钱,跟着额鲁巴图鲁就有钱赚,金兵们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期望——金军的抢劫是有组织的,抢来的财物要交公,层层分下来落到他们手中三成就不错了,迁安那次合伙抢降官是黑吃黑,上不了账可以私吞,大家尝到了甜头,憋足劲要与丰州的兄弟在遵化合伙干一票更大的。 “前面就到三屯营了,那里有明军驻扎,我不好再带你们了,让阿萨里陪你们在前面走,明军应该不敢惹你们,我们在后面五里外跟着,遇到危险就发号箭,我会设法接应你们。”李榆对一直赖在身边的白格下了逐客令,三屯营住着杨肇基一伙,这老家伙眼睛太毒,李榆怕他瞧出破绽。 “没事的,我们从来就不怕明军,我们就先去遵化了。”白格满不在乎的答应道,招呼一声阿萨里,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部队很顺利地过了三屯营,驻防明军紧闭城门不出一步,路旁的几个哨所里也没有一个哨兵,估计是被白格他们吓跑了。不过,三屯营的荒凉景象让大家吃了一惊,他们在三月初从这里走过,一个多月过去了,这里还是满目疮痍,村子里空着,田地也荒着,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一个人,白显志不住地叹息,这里的老百姓受苦了,有金兵的地方百姓过不下去,有官兵的地方百姓也同样过不下去,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刘兴祚想起了辽东的百姓,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走到早已废弃的遵化铁厂附近,突然发现前面的村子浓烟滚滚,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人正向这边奔逃,丰州军的号声随即响起,铁骑进入备战状态,几组斥候纵马驰向着火的方向。 “白格想死了吗?我对他说过绝对不许碰老百姓。”李榆恶恨恨地骂道。 “不会是白格的人干的,他们没这个胆子,金军在行军途中也严禁离队,会不会是明军干的,难道满柱、侯世杰吃了豹子胆。”白显志沉吟一会儿说道。 “不管是谁干的,我们看见了就不能不管,”李榆大手一挥,高声下令,“各营以骑阵沿官道搜索推进,任何劫掠百姓者一律拿下,敢企图攻击我军者格杀勿论。” 斥候很快回来报告,前方发现有明军劫掠百姓,看旗号是驻扎在三屯营的山东镇官兵,人数大约有一千人,以步卒为主骑兵很少,他们似乎与前面的金军发生战斗,正携带着掳掠的妇女和财物向我们退来。紧接着阿萨里的随从也跑来报告,白格所部的排头兵遭到明军伏击,阵亡十余人,白格发起攻击后,明军被迅速击溃,白格正在追击溃逃明军。 白显志苦笑道:“这下热闹了,抢劫的友军被金兵追击,向我们退来,我们打还是不打,要打可就是我们与金军联手打明军了。” “为什么不打?我们没有攻击明军,而是诛杀祸害百姓的烂兵,”李榆冷冷地答道,随即再次下令,“骑阵向前疾进一里,占领前方开阔地带,列横阵封锁溃兵退路。” 山东参将刘泽清这次出来不容易,滦西一战后杨肇基与尤世威等人合兵退守三屯营,但三屯营里粮草有限,数千人马只好找城外的老百姓筹集粮饷,等把三屯营周边的老百姓祸害跑了,尤世威等西北军头再也熬不住无粮无饷的苦日子,拔腿去滦州了,杨肇基人单势孤,从此打定了死守三屯营的决心,再也不敢有出城一战的妄想了,时间一久山东兵也受不了了,刘泽清领头闹事,声称金军最近活动频繁,有借道三屯营、遵化攻击玉田、丰润,断我山海关粮道的企图,他要出城与敌一战,杨肇基当然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山海关的陆路粮道早就断了,目前依靠海运输送粮饷,但刘泽清这人背景太深了,他也不好得罪这个小老乡,犹豫再三后只好把这只饿狼放了出去。 刘泽清出了城就直奔遵化,三屯营周围已经抢无可抢,迁安一带有金兵驻扎更不敢去,只有去遵化了,那里的金兵被围困在城里出不来,大多数老百姓都回家了,城外的义勇又不敢惹他们这些正牌官兵,正好可以大抢一把。 刘泽清还真来对了,遵化的义勇被刘之纶管得严,带队的满柱、侯世杰从来就没有欺负老百姓的念头,所以遵化的老百姓日子还过得下去,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来了一大帮畜生,老百姓家中的一点口粮、财物被一抢而光,有反抗的老百姓被杀头烧房子,抢了东西不算还抢人,山东官兵顺手抢了上百年轻妇女回去当营妓。白格从这里路过并不想惹事,明国的官军祸害明国的老百姓又不关他们的事,冲开一条路就走了,可白格也太不把明军当回事了,他的排头兵走得太快,正好被刘泽清的亲兵发现,刘泽清的家丁和亲兵都是他的曹州老乡,有些战斗力,仗着人多势众打了个伏击,杀了白格的十几个手下,这下把白格惹怒了,带着人就对明军大砍大杀,明军忙于抢劫根本无力抵抗,刘泽清抢下了十几个被杀的金兵首级,带着家丁、亲兵首先逃窜,明军几乎一触即溃,各自带着抢来的财物、妇女拼命向三屯营方向跑,正被李榆堵个正着。 丰州军与山东官军的战斗没有任何悬念,拒不缴械的烂兵被乱箭射杀,随着丰州铁骑与金军的前后突击,明军纷纷弃械投降,逃窜的明军也没跑掉,愤怒的老百姓看到有人给他们撑腰,拿起锄头棍棒四处追杀明军,打死了活该,没打死的捆起来交给丰州军、金军。白格突然有了一种为民做主的感觉,在老百姓的怒吼声和欢呼声中,砍下了一百多颗烂兵的人头,要不是刘兴祚叫他快滚,这家伙还要干下去。 押送辎重的刘之纶、那木儿赶到时,李榆正杀得起劲,丰州军把俘虏一排排押上来,让老百姓指认,干了坏事的立即拖出去砍头,地上已经摆满了尸体。 “李汉民,你疯了,他们是官军,你杀官军想造反吗。”刘之纶冲上去一把抱住李榆。 “他们不是人,是畜生,你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李榆指了指堆在地上的财物、怒火燃烧的百姓还有抱头痛哭的妇女,又转脸对士兵大声怒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继续杀。” “刘大人,救救我吧,这个北虏发疯了,他和建夷一起打我们,还要把我们都杀光。”一个满脸是血的军官被两个大汉按着跪在地上,朝刘之纶哭嚎求救,刘之纶一看,竟然是山东参将刘泽清,刘泽清拼命挣扎着向刘之纶爬过来,“刘大人,山东镇就我们这点精锐,杀了我们谁守三屯营,这个北虏是建夷的奸细,他要害我们大明啊!” “狗日的,干尽坏事还胡说八道,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了!”李榆一脚踹上去,刘泽清惨叫一声仰面倒地,幸亏刘之纶死死抱着李榆,刘泽清才没被踢死。 “不要打了,老夫求求你了,你杀的人够多了,他们好歹也是皇上的兵,皇上还得靠他们保大明江山啊!”刘之纶苦苦哀求着,他什么都明白,但这些畜生还是得救。李榆手又举起来了,几十个烂兵被推出来跪下,身后的丰州兵已举起了大刀,刘之纶放开李榆,猛地冲到烂兵身旁对李榆大喊道:“汉民,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真的不能再杀了,你把他们都杀了又有什么用,皇上和朝廷又会怎么看你,这些你想过了吗?你要是再杀下去,就先杀了我吧!” 刘兴祚、白显志、那木儿赶忙拉住李榆劝解道,已经杀了三百多人了,把山东参将也打得不成人形了,应该收手了,李榆喘了几口粗气,恶恨恨地吼道:“算这帮够日的走运,让他们都滚,用鞭子赶他们走,给我狠狠地抽,叫他们长长记性。” 丰州兵一涌齐上,皮鞭雨点一样抽向山东兵,烂兵们狼嚎鬼叫般地逃窜,刘泽清的家丁还算有良心,忍着鞭打抬起刘泽清就跑,看到烂兵们跑远了,刘之纶叫那木儿去安抚百姓,自己无力地坐倒在地。 天色渐晚,丰州军到了前面的村子,这里被刘泽清祸害的不轻,死了好几个百姓,还放火烧了十几间房子,李榆命令全军在村外休息,各营派些人随那木儿到周围各村安抚百姓,顺便帮着百姓收拾家什、搭建窝棚。满柱、侯世杰这时带着两百来人急匆匆地赶到了,李榆对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俩人都很委屈,他们要对付城里的金兵,哪里抽得出人手管这头,再说谁又想得到三屯营的山东兵会这么狠,刘兴祚安慰了满柱、侯世杰几句,拖着李榆就走,李榆的怒气还没消,边走边大声喊:“老子就在这里扎营了,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再敢到我的地盘!” 刘之纶缓过劲来了,把白显志、张传捷叫到一边训斥——丰州军里也就他俩是正儿八经的明军将领了,刘之纶非常不满,李榆和他那帮夷兵夷将野性未驯也就罢了,这两位不但不去劝,也跟着滥杀一气,山东军吃了大亏肯定会告状,等朝廷追查下来,看你们如何收场。 张传捷很不服气地说:“这怎么能怪我们,我们都是老军务了,客军祸害异地百姓的事没少见,抢点财物也就算了,可他们干得太过分了,杀人、放火、劫掠女人,比建奴、盗匪还要狠,我们实在看不下去才动了手,朝廷要查处也随便,反正老子在关外怕个屁!” 刘之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白显志开口了:“刘大人,我听说这个刘泽清在滦河西边那仗临阵脱逃,这狗日的怎么还活蹦烂跳在外边干坏事?朝廷早应该拿他下狱才是。” “这种人当然该下狱议罪,本官的奏疏也早送到朝廷里,听说朝中有不少人为他讲好话,称他是个难得的将才,又是主动求战不宜处罚,许他戴罪立功以补前过,”刘之纶说完,白显志、张传捷忍不住笑起来——这种货色还算是将才,大明也不怕丢人,刘之纶也有些丧气,把留在京师的好友金声来信相告的事讲给了这俩人,“此人不过是曹州泼皮出身,既无身家也无背景,官职也不高,却在山东官场上如鱼得水,朝中为他说话的人也大有人在,本官对此也甚是奇怪,所以才更担心,汉民和你们得罪了这种泼皮小人,后患无穷啊!” “这年头大明的怪事就是多,不过我们又不想升官发财,他那帮熊兵也打不过我们,我们才不怕他呢!”张传捷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大人,我手下的兵在搜他们身时发现了这帮家伙藏了白莲教的邪书法器,还听到他们有人在对白莲邪教的切口,我猜这帮家伙八成和白莲邪教有关联,如果是这样的话……”白显志早就留了一手,丰州军中的板升子弟不少是出关逃难的白莲教众的后代,白莲教那些鬼玩意瞒不过他们。 “快派人去把白莲教的邪书**收集起来,一件不许放过,把村里的里长、粮长也找来画押,这下我们有话说了,朝廷若派人查问,我们咬死就说山东军里有邪教乱党作乱,被我们一举剪除。”刘之纶马上来了精神,派张传捷去收集山东军的罪证。 白显志想走却被一把拉住,刘之纶冷笑着向白显志问道:“你们与金军合击山东军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本官真的耳聋眼花了,白参将,把你们做的事也说说吧。” 白显志心里一惊,马上就叫了起来:“大人,我们杀的建奴还少吗?您若不相信我们,那我们马上就走,我们这千把人无粮无饷,能打到今天全靠汉民的面子,出卖大明还轮不到我们。” “本官当然信任你们,否则也不会容你们到今天,你以为本官不懂吗,兵书上讲这是用间计,汉民和刘副将是从辽东出来的人,自然有些建夷朋友,只要对我大明有益,私下里有些往来本官也不会怪,”刘之纶马上示意白显志小声,随后也小声问道,“你说汉民能不能拉几个建夷过来投降?本官可以上奏朝廷给他们官作,那朝廷脸上可有光了。” “这个吗,大人还是自己去找汉民说吧,我有事就先走了。”白显志怪怪地看着刘之纶,然后赶快溜了。 丰州悄悄到了遵化,被围在城里的金军一无所知,明军主力向迁安开去之后,范文程、察喀喇组织人马出城打过几仗,每次总能占点便宜,可就是人太少经不住消耗,损失了六七十个人后,察喀喇打死也不出城了,任由满柱、侯世杰带着一大帮义勇在城下耀武扬威。 白格的到来让遵化的金军士气大振,虽然人是少了点,不过对付城外的义勇足够了,范文程从城里剩下的四百人中抽出两百人会合白格的援军出城应战,义勇果然不堪一击,见到金军人多立即一哄而散,察喀喇这回再也不敢走远了,没追几步就想往回跑,范文程却胆子大了,催着白格、察喀喇追杀了十里才肯罢休。 打跑了义勇,范文臣马上决定趁此良机驱赶城中百姓在城外填沟铺路——城外被挖得实在不像样子,三条一丈多宽的壕沟把城围住,几条进出城的道路更是坑坑包包,金军的马匹、车辆必须靠人拉肩扛才能通行。白格坚决反对,说是容易混进奸细,察喀喇也觉得城里的汉人靠不住,俩人没能说服范文程,干脆撒手不管了,任由范文臣自己去折腾。 范文臣确实能干,每日带着一帮金兵和原明降兵押着老百姓干出去干活,两三天的功夫就把城外平整的差不多了,范文臣非常得意,明军的诡计落空了,再有一两天就可以把活干完,大金的骑兵又可以在城外驰骋了。 然而,就在他觉得大功即将告成的时候,明军却神出鬼没地攻进遵化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8节 破城 遵化巡抚衙门,范文程睡到半夜里突然被城中的呼喊声惊醒,这时侍从连爬带滚跑进来报告明军入城了,范文程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召集金军抵抗,同时派人联络白格、察喀喇——驻守遵化的金军主要是编入八旗的蒙古人,少数诸申兵都听察喀喇的,而察喀喇历来瞧不起范文程这个汉人奴才,两人在一起就觉得别扭,白格一到,察喀喇就带着手下百十个诸申跟白格这伙人凑一块了,范文程能召集起来的也就驻在巡抚衙门的不到两百个蒙古兵。 派出去联络的人还没回来,明军就打过来了,刚出巡抚衙门的金军迎面就撞上一阵阵箭雨,无数的火把向他们扑来,一面黑鹰旗在火光中格外耀眼,吃过对方大亏的蒙古兵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范文程到底是个文官,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也被吓昏了头,跟着乱兵就糊里糊涂被赶出遵化城,明军得势不饶人,紧跟出城追着他们的屁股打,一路把他们赶到罗文峪堡,而且趁乱混在金军中也进了堡,罗文峪堡中的金军人数太少无力抵抗,堡内的原明降兵又趁机反正,范文程的屁股还没来得及坐下,又被赶出罗文峪。出了边墙,范文程身边已不足百人,他再也没胆量停留了,带着残兵败卒落荒而逃。 范文程跑掉了,城里的白格、察喀喇却被明军包围,眼见大批的明军举着火把从南门涌进城向他们扑来,察喀喇以为必死无疑,脸都吓白了,而白格此时显示出久经沙场的战将风范,硬从明军包围中冲杀出一个缺口,带着察喀喇一路打到北门,并且在驻守北门的几十个金兵的接应下退入瓮城据守,被打得狼狈不堪的金兵总算得到喘息之机,这时天已经亮了。 白格、察喀喇凑在一起开始想明军是如何破城的,俩人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定是范文臣这个狗奴才自以为是去填沟铺路,结果让明军趁机混进城,杀了南门的几十个金军打开城门,这才导致遵化毫无征兆地被突然攻破,想通了这些,俩人破口大骂范文程这个奴才罪该万死。察喀喇建议立刻出关逃命,反正有老范背黑锅,大汗一定会放他们一马,白格却心酸地说,他刚到几天遵化就失守了,哪还有脸回去,他已经派人快马向二贝勒求援,所以要留在这儿等二贝勒。 “我看清对方的旗号了,来的明军是额鲁的人,你肯定知道他,我们很可能等不到二贝勒的援军了,我都过四十的人,逃回去丢不起那人啊!守在这儿是死是活我都认了,你还年轻大有前途,我替你挡住明军,你就先走吧,我要是死了,帮我照顾一下家小。”白格深情地望着察喀喇说道。 察喀喇也看到黑鹰旗了,遵化城下那一仗一直让他记忆犹新,心里早就害怕得要命,白格如此善解人意感动得他热泪盈眶,他指天发誓,如果白格回不去了,他一定会把白格的家小当自家人对待,俩人最后拥抱告别,察喀喇带着遵化残余守军一溜烟就跑了。 白格站在城墙上望着察喀喇一行的背影渐渐消失,冷笑一声说道:“这帮傻驴子总算都打发走了,兄弟们,我们开始干活了。” 白格带着他的人大摇大摆出了瓮城,直奔南城而去,丰州军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与他们擦肩而过接管了北城,白格的人进入南城立即举起刀子杀人,而丰州军又开始新一轮洗劫,这是双方早就安排好了的,丰州军负责抄家劫财,金军负责杀人灭口。 白格一伙人进了遵化以后就没闲着,遵化降金官员的姓名、职务以及住址都被他打听得一清二楚,暗中送到李榆那里,不过白格也太贪心了,名单上足足有一百多人,连些衙门里书吏、降兵中的把总都列上去了,这个打击面就太大了,而且其中很多人肯定没油水,李榆不得不向刘之纶求教,刘之纶对此兴致勃勃,专门找到一些遵化的乡绅了解降官们的底细,很快一份必须送朝廷议罪严惩的叛逆名单就出来了,几乎清一色都是革职或辞官回乡的大明官员,刘之纶认为这些人受朝廷大恩却甘心附逆,必须送朝廷议罪严惩,刘之纶不知不觉中上了李榆的贼船,李榆其实要的就是这些肥羊,但他可不打算把人送交朝廷,如果那样抄家的事就轮不到他了,这次干脆连钱带命一起要,反正这帮家伙也不是好东西。李榆给白格送去了这份新出炉的黑名单,而且指示白格除名单上的这三十来人外,其他人一概不许动,抄家的事由丰州的专业人士来干,白格不放心可以派人监督记账,杀人的事由白格的人干,双方把水搅浑了,以后不管是大明还是大金派人查问,大家都有话可说。白格对李榆的安排没有异议,杀几个降官他根本不在乎,他只要求必须赶走范文程、察喀喇这帮人,免得被瞧出破绽,双方一拍即合,剩下的事都好办了,白格带人干掉守南门的蒙古兵,大开城门放进丰州军。 赶走范文程、察喀喇后,丰州军把城门一关,开始在自己控制的南城按名单抄家,张传捷手下的贼骨头作为专业人士全部出动,各带一大帮人上门抄家,伪官们一夜之间掉入万丈深渊,想向朝廷投案自首都没机会,家财被洗劫一空不说,人还被打得不轻,天亮后丰州军还找了一帮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来抢,反正把水搅得越浑越好,南城的活干完了,丰州军又移师北城继续干,这时白格的人又登场了,闯进伪官家里安个通明资敌的罪名就杀人,一天之内遵化城中的伪官家破人亡者三十余户。 城内干得热闹,城外的刘之纶等得心焦,丰州军进去不久就把城门重新关上了,刘之纶兴冲冲地跑来却找不到地方进城,气得他直跺脚,白显志陪着他一再解释,关城门是为了清除城内残余金兵和叛逆,现在金兵狗急跳墙拼死抵抗,城门上的大旗已经换了几次,大人千万不可以身犯险。刘之纶在城外等了三天都进不了城,满柱、侯世杰却连蹦带跳地带着三百义勇进城了——这时候进城肯定有好处,他们挑选的义勇都是平时听话而打起仗来又不要命的那种人,这也算是给这帮家伙酬劳。刘之纶气不过了,指着白显志大骂,你们肯定又有鬼了,本官也不是好骗的,你去告诉李汉民,再不让本官入城,本官把你们一块弹劾了。 李榆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都怪抄家抢的钱太多了,光是白银就有八万多两,其他还有一大堆范文程、察喀喇逃跑时带不走的钱财,白格愁眉苦脸来求助,他们不到两百人分四万多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带回去肯定露馅,那就大祸临头了,白格手下的这些镶黄、镶蓝的弟兄认为额鲁巴图鲁只不过跟贝勒们闹翻了才离开金国,但他终究是自己人,早晚还是会回去的,而且他的人品好的不像话,大伙都信得过他,干脆把钱托给他保管算了。李榆一口就拒绝了白格的请求,他也正为钱多头疼呢,丰州兵提出了类似的要求,而且理由更充分——草原上的人穷惯了,许多人从没有见过银子是什么样,突然发了笔财,不但吃不好睡不好,而且养成了边走边摸口袋的习惯,这毛病现在没什么,可打起仗来就会要命,他们都信任大统领,所以愿意把钱交给大统领保管,只要给大统领亲笔给他们写张条子就行了。 大家为钱的事扯上了皮,把个兵部侍郎扔在城外,最终还是李榆熬不住了,被迫同意给大家打欠条,一千多张欠条由那木儿执笔写,李榆挨个按手印,大家心满意足拿到了欠条,李榆很伤心地感到一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白格接着又来找麻烦,他那里有二十多人想通了,愿意跟李榆到丰州——他们现在是有钱人了,回金国得守着那几十亩长不出多少粮食的土地继续挨冻受穷,还不如拿着钱到丰州过好日子。 “这些人都是没家小拖累的穷旗丁,但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诸申小伙子,到丰州后一定会绝对忠于额鲁巴图鲁,而且我们在遵化混了好几天,不死点人也确实说不过去,所以我把这些人都算成阵亡了,额鲁兄弟,你就把他们都收下吧。”白格解释道。 李榆几乎对白格无话可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白格老哥,你把什么都算计到了,你不应该当兵而是该去做生意。” “额鲁兄弟,你看出来了!我也觉得我去做生意更合适。”白格惊喜地答道。 “我那儿正缺人呢,有多少我就要多少,全跟我到丰州去。”刘兴祚却喜出望外,一口就替李榆答应下来。 白格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马上表示自己要回永平了——派去给二贝勒送信的人回来了,二贝勒表示遵化既然是老八的人弄丢的,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那里正缺人手,叫白格迅速撤回永平,二贝勒还暗示他要尽快见李榆一面,有大事要商量。 李榆点头同意了:“我也想见二贝勒一面谈谈,你先走,我随后就跟上,记着多带些珠宝、黄金之类的东西给二贝勒。” 打发走了白格,李榆立刻下令乌海部驻守罗文峪,张传捷部驻守遵化,全部白银马上转移到罗文峪堡,两部做好随时出关回家的准备,刘之纶的义勇各赏白银五两,随满柱、侯世杰入城者加倍,反正义勇也只剩下千把人了,花不了几个钱,李榆随后又派人通知城外的白显志,让白显志入城坐镇遵化,留下那木儿协助白显志处理遵化军政事务,他和刘兴祚带领亲卫营出城尾随白格而去。 刘之纶等了五天终于进了遵化城,在白显志、那木儿的陪同下,他受到了全城百姓的热烈欢迎,不过刘之纶也没有乐昏了头,安抚了百姓后,马上跑到上了他黑名单的几十家去看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各家已是家徒四壁、一片破败,而且叛逆们也被金兵所杀,这下死无对证了。 “李汉民,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就猜到你这几天在私分赃款,本官就在遵化等着你,看你能躲多久。”刘之纶气急败坏地大叫。 “恩师,这事怪不了汉民,城里打来打去乱成一团,老百姓也在趁机哄抢,谁说的清楚怎么回事。”那木儿赶紧辩解,刘之纶恨恨地瞪着他,那木儿有点心虚,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白显志眼珠一转低声说道,“大人,其实这样不挺好!城内百姓秋毫无犯,官兵士气高昂,叛逆们也得以严惩,您何必较真呢,再说那些死在金兵手里的叛逆都是我大明的故官,真要是从他们家里抄出大笔的财物,朝廷脸上也无光,这些人的同僚故旧还指不定多恨您呢,他们死了倒也干净。” 刘之纶鼻子哼了一声不开口了,挥手让白显志退下,然后命那木儿铺纸和墨,他开始下笔写起奏疏,他在奏疏中向皇帝和朝廷报告了收复遵化的特大喜讯,把丰州军的忠勇大大赞扬了一番,称这些夷兵感念皇恩,每战无不奋勇当先,让建夷闻风丧胆,皇恩浩荡,有功之士当广施恩赏,又言靖虏副将李榆本系忠良之后,弱冠之年,而性淳率直、有胆有谋,如蒙朝廷择贤能者用心教诲,假以时日必是我朝又一个马芳,而他刘某就愿意承担起教化李榆的重任。 写完奏疏,刘之纶想了一会儿,又给京师的好友金声写了一封信信,他向金声介绍了李榆的情况,此人久居蛮夷之地,不习礼法,好勇斗狠,然心志淳善且天生将种,如能由他和金声两位庶吉士加以教化,去其蛮性,则大明有幸得一良将矣,而东虏则添一劲敌,恰如马芳之与北虏,他请金声设法说服朝廷把李榆暂留京师听用,以便他们给李榆好好洗洗脑。 那木儿在一旁看了,连连摇头道:“恩师,汉民恐怕没法子留在京师,他的两位夫人差不多这两个月就要生孩子。” “本官的老母妻儿也在数千里之外的四川,自入榜为官以来已经几年没回家看看了,不是不想家,而是大明正值多事之秋,不得不先谋国而后顾家啊!汉民也当如此,”刘之纶沉吟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说道,踱了几步后又说道,“人伦之情不可不顾,这样吧,等孩子们到了读书的年龄,本官就把孩子们收为门生,这也算对汉民和孩子们有个补偿了。” 那木儿暗暗羡慕李榆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红着脸也恳求道:“恩师,学生也想随汉民到京师跟随大人读书。” 刘之纶点点头:“新生虽然对本官行了拜师礼,但本官却无暇施教,你到京师也好,以你的资质只要用心读书,将来有望中个举人。” “新生多谢恩师!”那木儿幸福得裂开嘴笑了。 李榆一路向东,紧跟在白格身后五里左右,为了避免白格的人少遭遇袭击,阿萨里还带了三十多个刘兴祚的诸申亲兵混在白格的队伍之中。途径三屯营一带,两支人马更是保持高度戒备,相隔距离接近到三里,以备战队形小心驰过明军的防区,不过三屯营的山东明军显然被打怕了,紧闭城门不出,城外的广阔区域见不到一个明军的影子,李榆从城下经过时,故意用号箭向城内明军发出友军信号,这把城内的明军吓得不轻,还以为李榆要欺负上门了,军官急急忙忙把士兵都赶上城墙,大家躲在城垛后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黑鹰旗渐渐远去看不见了,才松了一口气。 进入迁安地界就是金军的活动区域,白格的人又为丰州军承担起警戒和掩护——两支部队的关系在明、金之间也属于绝无仅有,各属敌对的阵营,但同时又是发财致富的同伙,谁都得护着对方。迁安和建昌营的金军数量都少得可怜,一般情况下他们也没胆子出来惹事,平安过了迁安之后,快马先到永平的白格回来了,带着几骑跑到李榆的行军队伍前。 “额鲁,你怎么留胡子了?一点都不好,还是过去那副小白脸的样子经看。”一个披甲的年轻骑兵指着李榆故意大惊小怪叫道。 “图里琛,你敢骂我是小白脸,我看你又欠揍了。”李榆马上朝图里琛挥了挥拳头。 “好啊!好几年没和你打架了,咱们再比试一下,”图里琛也不示弱,两人一起下马扭作一团,旁若无人地动起手来,白格急忙下马劝架,刘兴祚一把拦住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打闹,现在他总算放心了,图里琛来了说明阿敏就在附近,此行已无危险了。 “别打了,额鲁,我认输了。”图里琛又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了,李榆一把将他拉起来,两人哈哈大笑地抱在一起,图里琛笑着对李榆说:“二贝勒已经到河边了,你快去见他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29节 串通 二贝勒阿敏到了永平之后就心神不安,他本来留守沈阳,天聪汗与大贝勒、三贝勒带领金军主力入关后,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辽西精锐明军攻击辽东,但随着明国蓟辽督师入关勤王,这个担忧也没有了,那段日子他过得很惬意,在大金国他是老大,所有的人都得围着他转,他甚至不怀好意地想,最好大汗和大贝勒、三贝勒这哥仨都别回来了,那样他大伯从他阿玛手里抢的一半江山可就连本带利吐出来了。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这哥仨不但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大家发了财回来了,连他看着都眼红,留在辽东的旗丁也不干了,吵着要入关抢一把,在这帮人的怂恿鼓动下,他脑子一热就提出要带兵入关,大汗扭扭捏捏犹豫了好久,说了一通爱护百姓、严禁杀戮的废话,这才派他带五千人到关内的永平换防。他高高兴兴到了永平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这地方被明国紧紧包围,东北边有强大的辽西明军据守山海关,西面和南面有源源不断的勤王明军正开过来,而东面的大海上也有明军水师巡弋,唯一的出路就是北面的喀喇沁草原,那还是片刮不出油水的穷地方。大伯家的老八太坏了,要他阿敏守这四个破城,却只给他五千算不上精锐的旗兵,遵化、迁安和滦州的兵力也少的可怜,这点人马如何去抵御明国的倾国之力?更可恨的是老八给他留下了粮食,却把四城官库里的钱财都搬回了家,老八还假惺惺地要他不得掳掠,老八难道不知道旗兵不发军饷,出来打仗就是为挣钱的吗?跟他来永平的那帮人没捞到钱天天向他发牢骚,阿敏后悔自己太鲁莽了,没看出老八哥几个在算计他。 老实说他也不是没有打小算盘,大伯家的人太毒,他早想和他们家分道扬镳了,上回到朝鲜他就想自立,还拉拢故太子褚英的儿子杜度跟他合伙干,杜度这个小崽子把他阿玛如何被几个叔叔害死的事全忘了,不但不上套,还和代善家的岳托、萨哈廉合起伙来逼他回国,弄得他灰头土脸,老八肯定为这事还记了他一笔账,这回特地派了代善家的老二硕托看着他。阿敏到了永平就去找济尔哈朗,大不了这回再想办法自立,上次找错了杜度这个没心没肺的,这回找亲弟弟总行了吧,没有想到济尔哈朗为了躲他早上路了,不但他自己出关了,还把跟他入关的镶蓝旗白甲护军全带跑了,阿敏气得要吐血,大喊大叫要射死济尔哈朗,阿敏再叫也没用,萨哈廉、阿巴泰拍屁股就走,陪他入关的硕托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阿敏可怜巴巴被扔在了永平,周围还尽是老八的人,身边的硕托是老八的眼线,滦州的图尔格、纳穆泰是老八的亲信,遵化的范文程、迁安的鲍承先都是老八一手提拔的汉官,肯定不会听他的,阿敏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天无绝人之处,迁安突然出事了,一夜之间明军入城洗劫了城内降官,阿敏立即察觉其中有戏,果然他在迁安惊喜地发现了白格这个人才,这家伙有手段,能把老八任命的主将鲍承先踩在脚下;有胆量,敢和城外的明军串通一气——迁安这点小把戏瞒不住他;还会来事,见面就孝敬二贝勒一**袋值钱的宝贝。最让二贝勒得意的是,通过白格就可以联络上额鲁——二贝勒敢肯定白格的黑后台就是额鲁,白格这种土包子不可能勾搭上其他明军将领,而额鲁可以说是在他和济尔哈朗哥俩鼓动和协助下离开金国的,如今舒尔哈齐家给**哈赤家埋下的祸根终于开花结果了,他阿敏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这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 有了额鲁这个潜在的同伙,阿敏立即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要再加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额鲁把局面搅得越乱,对他的将来就越有好处,所以必须尽快与额鲁谈谈,把他拉上自己这条船,以后的事就让老八他们哥几个头疼吧。 额鲁当然不是明军,他那破脾气跟明国过不到一起,他打明军的旗号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说到底他还是乌拉人,就算是个汉人也是个诸申化的汉人;额鲁也无法投向老八那边,他部落过于强大了,超过任何一个旗的实力,老八不但不会接纳他而且会铲除他,他只能和老八斗到底了,我要让他听我的,只要能让老八他们乱了阵脚,我就有机会了,我才不在这儿和明军死拼呢,阿敏这样想着,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想明白这些,阿敏就开始安排退路了,遵化距离永平太远难以呼应,没必要去消耗兵力,就丢给额鲁吧,范文程是硕托这个混蛋的奴才,死了更好,迁安要不要也无所谓,关键是建昌营必须守住,这是最后的退路,滦州的图尔格、纳穆泰不听话就不管他们了,让他们帮我拖住明军更好。 阿敏一边暗中做着脱身准备,一边示意白格尽快联络额鲁与他见面,白格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但约来了额鲁,还从遵化又带回几大袋稀罕东西孝敬他,阿敏大喜过望,立即要贴身阿哈图里琛陪白格迎接李榆,为了避开讨厌的硕托,他也不顾身份了,亲自出城跑到青龙河边等着李榆。 “二贝勒,您吉祥!”李榆老远就向阿敏行礼,他只带了莫日格、孟克和一百亲卫而来,他对阿敏和莽古尔泰这两位贝勒印象差不多,这两人都是粗货,心狠手辣但心机不深,而且都好面子,看人顺眼了就好打交道。 “额鲁,你长本事了,爷来了也不来见一面,是不是把爷疼你的事都忘了,”阿敏摆起架子就教训起李榆来,“你个小猴崽子也留起胡子来了,你以为翅膀长硬了就能飞出爷的手心。” “哪能啊,我可一直想着您呢,这不从降官那里得点钱财也没忘了孝敬您老人家。”李榆笑嘻嘻地答道,白格在旁边作证给二贝勒的财物里就有额鲁一份。 阿敏挥手让李榆进了大帐,莫日格、图里琛两人手按刀柄警惕地守在账外,帐内只有李榆、阿敏两人,阿敏坐下就冷冷地问道:“额鲁,你好大的胆子,敢和我们动刀子了,你倒是说说是我们对你不好,还是明国给了你什么好处?” “都不是,我是乌拉人,我的丰州也有诸申,有朝一日我们还想回辽东,二贝勒,您说我愿意和你们打吗?我是不得不和金国打,我有四五万人要活呀!二贝勒,您了解四贝勒那人,他雄心勃勃要征服草原,他能放过我们吗?”李榆义愤填膺地答道。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你是不是也想和爷打?” “二贝勒是好人,又不会害我们,我才不会和您打呢,再说我也打不过您”李榆马上换了笑脸对阿敏说道,他知道阿敏喜欢戴高帽。 “算你小子知趣,其实爷也舍不得打你,”阿敏也笑了,又继续说道,“那个四贝勒还有他家老爷子早把蒙古视为盘子里的肉,不吃进嘴里绝不会善罢甘心的,我告诉你,他昨天打察哈尔,今天打明国,明天肯定会打你的土默特,你这回先下手为强干得好,爷没有看错你,他这人啊,跟你好的时候是真好,但谁要是碍他的事了,立刻就会翻脸不认人,现在他做梦都想铲平蒙古、降服明国,你的势力发展得大,不打你才怪事呢!在大金国爷是最知道你的,不是他逼你,你才不会动手呢。” 李榆没想到阿敏如此善解人意,他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都用不上了,顺着阿敏的话说道:“就是嘛,四贝勒要是愿意各守疆土、不起战端,老百姓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咱们还用打什么仗?二贝勒,您位高权重也不劝劝他老人家。” “他才不会听我的呢,在大金国我算什么,也就是山上的一块石头想扔哪就扔哪,地上的一棵树谁都可以在上面拉尿,咱们爷俩都碍人家的事啦,所以咱俩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没好日子过。” “这就不对了,您可是二贝勒,金国的四尊佛中的一个,四贝勒还敢把您怎么样!” 阿敏一下子怒火起来了,愤恨不平地说道:“我呸!爷就倒霉在这四尊佛上了,他早就想独自面南、大权独揽了,那还容得下我,这次把我调到永平就是个套,人口、财物能带走的都被他带走了,这里已是一片糜烂,他却假惺惺要我爱护百姓、不得抢掠,这还让不让我活?最可恨的是,他把我家老六也拉过去了,一个白甲都不给我留,额鲁啊,爷是把你当自家人才说这些话,你瞧他多缺德呀!爷这次肯定要栽在他手里,下面就轮到莽古尔泰和代善了,大金国以后有好戏瞧,老八的手狠着呢。” 李榆跳起来大叫道:“四贝勒干得太过分了,连自己家里的人都不放过,二贝勒,您别生气了,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您到我那儿去吧,我把您当长辈供起来。” “爷才不去你那鬼地方,爷就是要回去看看他敢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让着他点,但只要有爷在,他就休想大权独揽,”阿敏被李榆的话逗乐了,挥手示意李榆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额鲁,咱们俩个要想自保就得联起手来内外呼应,有爷在大金国就有你丰州一条生路,而你也得在外面给老八添点乱,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只要能保住丰州,我听二贝勒的。” 阿敏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永平这地方是块死地,我得另外找块地盘准备自立,西拉木伦河一带水草丰茂、土地肥沃,那里的蒙古人也不多了,镶蓝旗可以调些人过去,到时候我会派人联络你,你必须帮我的人守住那块地盘,无论察哈尔还是金国都不能让他们染指,爷在那儿也正好挡住了老八西进的道路,对你的丰州也有利。” 李榆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不坏的主意,虽然离自己的丰州远了一些,但也不是无能为力,于是郑重地点头答应了。 “老八要把杜度派来了,他带的援军大概已经在路上了,这小子在朝鲜就和我翻脸了,他和硕托两个合起手来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得尽快出关,遵化已经给你了,迁安也可以给你,我动身之后永平也归你了,但建昌营你绝对不能动,如果明军追过来你也必须在迁安、永平一线给我挡住他们,这个你做得到吗?”阿敏又提出了要求。 “杜度要来了!那您可得加紧撤了,”李榆吃一惊,金军又有援军了,必须让阿敏早点滚蛋,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的人太少,无法控制迁安、永平一线,如果明军要追击,我想办法拖住他们,帮您脱身应该能做到。” “这个我有办法,明军要是敢追,我就回头收拾他们,但你绝对不能坏我的事。”阿敏挥手答道,李榆点点头,他估计明军追击的可能性非常小,最多就是虚张声势。 两人又细谈了一会儿,李榆最后又恳求道:“二贝勒,您要离开永平能不能放过老百姓,您把榛子镇给杀掳一空,所有的人都恨您,四贝勒也会以此为借口打击您,永平就不要再干了,这场仗说到底是大明皇帝和金国大汗之争,老百姓是无辜的。” 阿敏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鼻子哼了一声说道:“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你是我们诸申,明国百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要管了。” “二贝勒,您要想自立就必须有个好名声,让百姓能拥戴您,永平一带的百姓很苦,四贝勒走的时候已经祸害过一遍了,您再干一遍,人口、财物也得不到多少,但所有的罪名可能都会加在您头上,”李榆看到阿敏的脸越来越阴,又补充说道,“其实老百姓也没什么钱,我听说降了四贝勒的那些明国大官都家财万贯,这帮家伙肯定是贪官,您把他们收拾了不就什么都有了吗,白格跟着我们干了两回了,他知道怎么把钱财弄到手。” 阿敏拍了拍李榆的肩膀,讥笑地说道:“你啊,真不是做大事的料,那你就好好教教白格吧。” 李榆回到自己的营地,把与阿敏会谈的情况告诉了刘兴祚,刘兴祚听了连连摇摇头:“阿敏不是皇太极的对手,他怎么现在才想起动手?晚了,皇太极在沈阳恐怕已经收网了,金国的政局要有大变,阿敏是第一个倒霉的,下一个肯定是莽古尔泰,代善比较圆滑,也许他躲得过去,但两红旗的势力肯定会受到打压,皇太极扳倒他们三个,野心会变得更大,我们也要做好应对准备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吧,现在阿敏要出关总是件好事,我们也也精疲力尽很难打下去了,但我们只有一个亲卫营可以动用,迁安、永平送给我们都不敢要,明军那里我也不能去找,他们来了只能把事情搞糟。”李榆愁眉苦脸说道。 这确实是个问题,丰州军的实力太弱了,想白捡这个便宜都很难,而且他们也必须考虑到,山海关、蓟州的明军主力在滦州城下徒劳无功,他们这支无粮无饷的偏师却收复了永平四城中的三城,这会让皇上怎么想?朝中文武怎么想?接下来他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个功劳抢不得,估计刘之纶也不敢要这个功劳。 两人抱着头想了一会儿,刘兴祚眼睛一亮,对李榆说道:“你看那个永平兵备道参政张春怎么样?他是永平的地方官,手里也有些人手,我们把他推到前面如何?” “就是他了,他不是总想收复永平吗?我就帮他立这个大功,立即联络张春,告诉他想立军功就到我这来,”李榆也兴奋了,挥手说道,“我们也不能闲着,这几天就陪二贝勒演场好戏。” 五月中,丰州军突然兵犯迁安、建昌营,金军设在城外的据点和哨所被悉数摧毁,被俘的金兵都被放回来了,还带来了李榆和刘兴祚的口信,命令两处的金军立即投降,否则大队明军开到就要攻城了,那时谁也救不了他们。鲍承先被吓坏了,迁安、建昌营各有两百金兵驻守,守备力量薄弱到极点,他被迫下令关闭城门据城死守,同时派人到永平求援。 贝勒硕托自告奋勇要去教训一下李榆和刘兴祚,领了一千多人去迁安,但还没到迁安城下就被赶了回来,硕托向阿敏抱怨说,大汗给他们的兵太烂了,尽是些留在家里的闲丁厮卒,连盔甲、武器都配不齐,跟额鲁的精锐铁骑没法打,幸亏额鲁还算有良心放了他一马,否则人都带不回来,还是老老实实守城算了。阿敏把硕托臭骂了一顿,亲自带人迎战丰州铁骑,金军人多势众但战力较弱,丰州军兵力不足却机动灵活,双方在青龙河一带连续大战,谁也奈何不了谁,形成了僵持局面。 永平无力增援,迁安、建昌营成了孤城,阿敏把硕托找来一商量,两人都很明智地选择了弃守迁安,将守军撤到建昌营死守退路,阿敏趁机一脚把硕托踢到了建昌营。 这时,永平兵备道参政张春到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0节 收复 明军在滦州城下毫无进展,年轻的大明皇帝忍无可忍了,一支不足万人且孤军深入的金军占据永平等弹丸之地,堵在京师门口耀武扬威,大明从北到南征调数十万官军入卫勤王,却拿一个小小滦州城束手无策,大明的脸都丢尽了,皇帝严斥孙承宗、邱禾嘉等人,着令限期攻取滦州。 皇上震怒让孙承宗、邱禾嘉害怕了,拿出大首辅,魏忠贤倒霉后他也被列入逆党名册,削去官籍,他一直对此愤愤不平,眼下就是报效朝廷为自己正名的机会,冯铨带着家丁自备口粮、牲口把这四门炮一路送到滦州明军大营,这已是好多天后的事了,而出了大力的冯铨除了被朝臣挖苦讥笑一通外,连一句好话都没得到。 明军在滦州城下再吃败仗,士气低迷、人心浮动,攻势有气无力,身为永平地方官员的张春彻底失望了,他连上书弹劾别人的兴趣都没有了,明军在滦州一带驻扎,像样的仗没打一次,却把当地百姓祸害得不轻,抢劫财物、奸污女人的事屡禁不绝,他找监军邱禾嘉告状,邱禾嘉也是无可奈何,军中粮饷俱缺,官兵怨声载道,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当兵的不哗变就是烧高香了,他劝张春去告诉老百姓能躲就躲,等打完仗日子就好过了。 张春接到李榆这个小老乡的求助信,马上就决定去迁安了,他快忍不下去了,官军不但祸害老百姓,还欺负他招募的乡兵义勇,这些老实巴交的佃户几乎被官兵骑在脖子上了。张春离开滦州之前特意给刘之纶写了封信,说明他此行并非是想抢功,而是和这帮军头实在坐不到一块,迁安属于永平府管辖,他也有义务协助那里的明军收复失地,张春保证绝不亏待刘之纶的部下,粮草他都包了,如果人不多的话,他还可以筹集些军饷,信的最后还说他得知收复遵化的消息泪洒满襟,为刘之纶和将士们的忠勇感慨千万,如果他有幸收复迁安、永平,一定会向朝廷奏明刘大人也功不可没。 张春立功心切,带领永平义勇昼夜行军赶路,两天后到达迁安,不过他还是来晚了,李榆已经在城下等着他了。 “恭喜大人收复迁安,”李榆笑嘻嘻地向张春拱手相贺,然后向大开着的城门一指,“大人请进城吧,城中秋毫无犯,父老乡亲已在等候大人了。” 张春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把抓住李榆的手说道:“汉民啊,好后生,你是我们西北人的种,你跟我来,我们一起入城。” “末将就免了吧,这全是大人的功劳,末将属下是骑兵,攻不了城也守不了城,就不用添乱了,末将就在城外驻扎,大人只管放心吧。”李榆说完就跑了,在这儿干过一回抢劫,到底还有些心虚。 张春进了城,迁安的士绅围着他就把李榆大肆夸奖了一顿,说这位李副将年轻有为,会打仗也会带兵,打鞑子屡战屡胜,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还用自己的口粮救济逃难的乡亲,迁安的百姓提起黑鹰军就得竖大拇指,这次金兵虽然说是自己退出城的,但那也是一次次被打怕了才跑的呀。张春越听越高兴,本来在路上他还想着怎么管住李榆的夷兵不扰民,现在不用担心了,他找对人了。 张春夜里出城找到李榆,问李榆下一步打算怎么打,李榆拍着胸口说,当然是要为大人收复永平呀。张春又惊又喜,这小子的胆子也太大了,看他营里也就四五百人,这点人马也敢打永平! “大人不必担心,金军已是强弩之末、穷途末路,别看末将的人不多,但个个不比金军的白甲差,大人到时候只须选些精壮为末将呐喊助威、虚张声势就行了,末将保管让大人高高兴兴进永平城,这收复永平之功还是大人的。”李榆张口就说起大话。 “好样的!汉民,你要多少人我就给你多少人,还有你属下这些人的粮饷全都包在本官身上,你只管放心大胆地打吧。”张春也热血沸腾地答道。 第二天一早,李榆带着亲卫营就出发了,张春不甘落后,选身强体壮的青壮三千多人拿着刀矛棍棒杀气腾腾跟在丰州铁骑后面,到了青龙河边,李榆请张春带人隔河助战,他自己带铁骑过河挑战,于是李榆在河对岸和金军打得热火朝天,河这边敲锣打鼓喊杀震天,到了下午李榆撤回来准时收工,带着大家又返回迁安,李榆向张春解释,他这样做是在震慑敌胆,金军最喜欢向对手挑战,但如果反复出现挑战失利就会士气低落,那时就好对付他们了,他今天就带几名悍勇之士连败金军大将十余人,再这样打几次,金军大概连城门也不敢出了,我们就可以围城困死他们,张春听了半信半疑,这好像是《三国演义》里说的,难道打仗真的也会是这样? 李榆就这样三天两头跑到永平城下闹一下,二贝勒阿敏也不在乎,李榆来了就派几个人应付一下,李榆不来他也不会找麻烦,他现在已经钻到钱眼里去了,永平巡抚白养粹、知府张养初等降官都被他抓起来,连孟乔芳、杨文魁这些已经到沈阳的降官家眷也没有放过,个个罪名都是通明,不过图里琛给他主子干的事却是替大明追赃,不吐出钱来就朝死里打,白格也不会闲着,带着几个从丰州军请来的专业人士整日忙着抄家,这几个当过贼的家伙都有良好的搜钱业绩,别说埋在地下的银窖瞒不过他们,连藏在茅房里的财物也躲不过他们的黑手,几天下来阿敏的屋子里堆满了金银珠宝。阿敏越看越生气,大骂老八眼睛瞎了,这种贪官污吏也稀罕,还当做宝贝搂在怀里,他们以前收刮明国百姓,将来肯定也会祸害我们大金,幸亏额鲁提醒了我,这才把奸贼及时揪出来,解救了可能受害的大金国百姓,阿敏下令继续追赃,就是这帮混蛋只剩下骨头了,也得给我榨出几斤油来。 阿敏现在非常着急,他确信他已经落入老八的圈套,永平四城不可久守,这个道理老八心里最清楚,但老八却没对他说实话,而是先把他支到这里,随后又派铁杆亲信杜度率军入关,杜度在朝鲜就成了他的死对头,要不是天聪汗护着这个铁杆亲信,阿敏早把杜度踩死在脚下了,这时候杜度来干什么?还有那个硕托也是老八的亲信,绝对会和杜度联手,如果杜度身上带了老八的密诏,那他这个二贝勒就很可能栽在这两个小辈的手中。永平是死地,带来的五千人是来自各旗的留守杂丁,战斗力低下而且难以控制,他留在这里无能为力,而回到辽东他就可以控制住镶蓝旗,代善、莽古尔泰和他同病相怜,有可能也会施以援手,那样老八的计谋就落空了。 沈阳的亲信抢先一步快马送来杜度要来的消息,这给他争取了筹划的时间,他可以从容地准备撤军,额鲁已经变成了他的同伙,永平的钱财也被收刮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看滦州的图尔格、纳穆泰识不识相了,这两个家伙已经求援了,阿敏也派出了总兵巴都礼带兵去救滦州,不过援兵少得可怜,只有四五百人,老实说阿敏就没想救他们,巴都礼是镶蓝旗的人,阿敏暗中给他交代的就是冲进城去,带个话给滦州那几个人,我二贝勒要走了,你们愿意走就自己突围从建昌营出关,要是不想走那就等死吧。 滦州城此时形势危急,明军的攻势算不上猛烈,但金军在城内兵力不足,只有的正黄、正红、镶白三旗的一千多人,从三月初打到现在有两个月了,明军人每次以数万人围着城池反复攻击,金军再硬也经不住长期的消耗。守城的图尔格、纳穆泰、库尔缠、高鸿中、汤古代等人经过商量,都认为再不能顾面子了,必须向二贝勒求援。二贝勒的援兵在他们的期盼中终于到了,不过只有仓皇逃进城的巴都礼等百十号人,其他人都在路上折损光了,巴都礼没给他们抱怨的机会,毫不客气地代表二贝勒对他们下了最后通牒,走还是不走? 图尔格、纳穆泰都是天聪汗的人,没有汗谕当然不敢走,但想不想走已经由不得他们了,明军的那四门红夷炮终于从通州运到了,明军立即士气大振,再次激起了攻克滦州的欲望,明军副将黄龙指挥火炮日夜不停地轰击,连续轰击四日后,把城楼也打塌了,眼看城墙也保不住自己了,图尔格、纳穆泰下令全军突围。随着金军的撤退,明军反而混乱起来,滦州城就是军功,也是白花花的赏银,明军各部争先恐后地向城里涌,金军有幸成了漏网之鱼,恰逢天降大雨,仓皇出逃的金军苦不堪言,沿途明军趁机痛打落水狗,不断截杀逃敌,金军狼狈不堪,只有大约一半人活着逃到永平。 “活该!图尔格、纳穆泰他们这些奴才死抱着老八的大腿,连爷的话也不愿听,这回尝到苦头了吧,不许他们进永平城,建昌营离这不远了,让他们直接到建昌营,取道冷口关回家,”阿敏幸灾乐祸对前来报信的图里琛说道。 “贝勒爷,咱们是不是也该动身了?那些降官的家已经抄得差不多了。”白格干抄家的活非常卖力,已经为阿敏收刮了四十余万两银子,其他珠宝财物无数,最近很受二贝勒器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当然要动身了,别人都走了,我们还傻呆在这儿干什么?”阿敏猛吸几口鼻烟后瞟了一眼白格继续说道,“白格,你还得把事办净了,爷不想以后有人找麻烦。” “奴才明白,那些降官一个也不能留,奴才这就派人去办。”白格连忙回应。 “光杀他们几个有什么用,爷说了不想以后有人找麻烦,那些降官家里的,包括跟着老八到沈阳那几个人家里的,都得给办了,”阿敏毫无表情地说道,白格吓了一跳,这可是满门抄斩啊,二贝勒够狠!阿敏瞟了一眼白格又说道,“杀完这些人就算了,城里的老百姓不要动,爷琢磨着额鲁的话也有些道理,不能把什么屎盆子都往自个身上倒,爷也得为以后积点德。” “就是嘛,贝勒爷本来就仁义,凭什么让别人乱嚼舌头。”白格连忙拍阿敏的马屁。 阿敏笑着摆摆手,又对图里琛说道:“爷这个人就见不得有些人假仁假义,爷办事就图个随心,图里琛,你去额鲁那儿一趟,告诉他爷明天一早就走,永平要不要随他,你再多带些银子给他,别让他以后说爷不疼他。” “爷,您可真仗义!”图里琛也拍起阿敏的马屁。 永平城,雨后天晴,天边泛起一道霞光,红色的明军战旗在城楼上迎风飘展,数百铁骑高举飞虎旗在城门外整齐列队,李榆纵马来到张春面前拱手施礼:“大人,金军已经退出永平,我铁骑巡视全城无异,请大人进城安抚百姓。” “汉民,这是真的吗?永平就这样收复了?”张春注视着永平城,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些天就像做梦一样,在滦州城下苦战良久一无所获,忽然间迁安、永平都由他亲手收复了,他伸手拉住李榆动情地说,“汉民,你对大明功不可没,遵化由你收复,迁安、永平也是由你收复,老夫为你牵马,你和你的将士全都入城,让全城百姓一睹我大明健儿的风采。” 张春说着就下了马,伸手去拉马缰绳,李榆急忙下马拦住了他,连声说道:“使不得啊,大人是永平父母官,由大人收复失地也在情理之中,我们是夷兵,进城多有不便,我们这就告辞回遵化了。” “你们是夷兵,但也是明军,比那些乌七八糟的官军好百倍的明军,既是明军,大明的城池如何进不得?”张春有些发火了。 “大人,您就别推辞了,我们进了城反而不好,刚才我的斥候发现附近有辽西明军在窥视,可能山海关的明军快到了,我们不进城,他们也不好进城,大人快去安抚百姓,整理城防吧,全城百姓的安危都在给大人身上了。” 张春猛然醒悟,官军对百姓之害绝不亚于建夷,他这个父母官确实必须迅速进城安顿百姓,只要城里有地方官在又不出乱子,官军也不敢轻易违制入城,张春这才放开李榆的手。 离开了永平城下,刘兴祚停住了马对李榆说道:“榆子,我们也该分手了,仗打完了,我要回山海关一趟,先找孙大人辞官,然后到皮岛把兴治他们叫上,我们回一起到丰州找你,大明我们不侍候了。” 李榆点点头,拉住刘兴祚的手说道:“刘大哥,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呀,你答应过我,我们要一起在丰州建立一个新家园。” 刘兴祚微笑着点头答应,然后拍拍李榆的肩膀,纵马向远方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2节 议功 李榆离开永平回到自己的迁安营地,取上营中的辎重就直奔罗文峪而去,二贝勒阿敏出手大方,让图里琛送来了十几车白银,估计有三万两,这家伙这次准发了大财。李榆手里有钱了,迫不及待想溜回家,反正关内的活干完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就扔给遵化城里的刘圣人吧。 李榆想跑没那么容易,过了三屯营就被刘之纶堵个正着,旁边还陪了个垂头丧气的白显志,躲是躲不开了,李榆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汉民是想回家了吧?这可不行,你是大明的副将,是去是留得听朝廷的旨意,还是留在遵化等朝廷的封赏吧,”刘之纶略带挖苦地说,他和李榆这帮当兵的粗货呆久了,说话的口气也不像过去那样儒雅了,接着他又指着队伍中盖着破布和稻草的车辆道,“这回又挣到钱了吧,你别不承认,要不打开看看如何?” 李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白显志使劲地朝他挤眉弄眼,刘之纶毫不理会地继续说道:“大战已毕,遵化百姓正在陆续抢耕,需要钱粮赈济,李副将现在财大气粗,就捐点出来吧,本官知道你不会祸害百姓,不过贪官的钱也是民脂民膏,用之于民天经地义,掏钱吧!” “好,算你狠,说吧,要多少钱?”李榆咬牙切齿说道。 刘之纶笑眯眯伸出五个手指,李榆吓了一跳,大叫起来:“五万两!大人把我卖了算了,你这是要我的命。” “看你也够可怜,一口价,五千两!” “好吧,我认了,就五千两。”李榆悄悄松了口气,不过白显志随后一句话又让他心疼了——白显志悲哀地说:“刘大人从我这里也拿走了五千两。” 被刘之纶拿跑了一万两银子,还得跟他回遵化,李榆心里难受,走在路上还责怪白显志没躲起来,白显志也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他确实是自讨苦吃,遵化没事了他就去了罗文峪,但他又动起了拉人头的主意,刘兴祚见到俘虏就往丰州拉,他老白也不能落后,大同明军这次勤王死了将近二百人,这个缺额得想办法补上,老白把目光投向了刘之纶的义勇,这帮家伙大部分是无家无业的乞丐、闲汉,正好拉来凑数,于是他就带着满柱、侯世杰从罗文峪窜到遵化,拉人倒是很顺利,愿意到丰州的马上发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加入丰州卫所后管吃、管住,以后还给介绍老婆,没有正当营生的义勇当然乐意了,白显志很快就挑选出四百多精壮,这时刘之纶插手了,堵着白显志就要钱,否则别想把人带走。 刘之纶的日子也难过,王元雅自缢后由梁廷栋接任遵化巡抚,梁廷栋很快就升任兵部尚书,但遵化已被金军占领,这个差事始终没交出去,直到现在遵化巡抚名义上还是梁廷栋——遵化被打成一片糜烂,没那个傻子会跳出来接这个烂摊子,刘之纶只好自己收拾烂摊子,遵化战后一片萧条、百业待兴,刘之纶正为无钱无粮发愁,白显志就一头撞上来,刘之纶毫不客气就敲了他五千两银子,顺带还省下了几百义勇的遣散银两,白显志连喊冤的地方都找不到。 回到遵化,李榆越想越害怕,继续呆在这里还不知要被刘之纶敲诈多少钱,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找到刘之纶大闹着要回家,刘之纶当然不同意,把李榆教训了一顿,你们是明军吧,那你们就必须听从朝廷的诏令,朝廷下诏让你们走,那你们才可以走,否则就是抗命。 “大人,我们不算明军,你可以去兵部查也可以到大同查,明军建制里根本就没有我们。”李榆总算抓住把柄了。 刘之纶有点傻眼了,丰州来的这帮人还真的算不得明军序列里的兵,连他的义勇都不如,义勇好歹是皇上下诏招募的,而丰州军却是宣大总督、大同巡抚连哄带骗弄来的。 “你的兵不算是明军,但你总是明军吧,你可是在兵部查得到靖虏副将,”刘之纶反应很快,得意地说到,“你好意思说你回家是为了看老婆吗?大明有丁忧回家的,可没有老婆生孩子回家的。” 李榆急眼了大吵大闹,凭什么爹妈死了可以回家,我老婆生孩子就不能回家看看,刘之纶被他闹烦了,只好和李榆讨价还价,你的兵可以回去,但你绝不能拔腿跑了,我可以保证收你的孩子做弟子,以后他们中了举人、进士,你感谢本官都来不及呢。 李榆无可奈何答应了,留下亲卫营,其他两营由白显志带队,携带伤员、辎重出罗文峪,沿长城回丰州。白显志带着这个好消息到了罗文峪,丰州军欢声雷动,打了半年的仗总算可以活着回家了,当天夜里归心似箭的丰州军和白显志拉的精壮就出发了。 丰州军主力出关回家了,李榆却不得不留下,刘之纶为了防止李榆偷偷跑了,走哪都把李榆带在身边,白天李榆得跟着刘之纶处理公务,晚上还得和那木儿一起跟着刘之纶读书——那木儿这次是主动要求留下的,李榆瞧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这家伙以后不会也变成个书呆子吧?刘之纶却意外地发现李榆原来还不能算粗坯,这家伙实际上读过不少书,就是觉得与他无关,读完便忘到脑后,不过这在武将中也是奇葩了,万历朝的马芳与李榆情况差不多,都是流落边外,受夷酋器重垂爱,但成年后反正回归大明遂成为一代名将,李榆的底子比没读过书的马芳好得多,再有他这个庶吉士亲自教导更有可能成为大明中兴的赫赫战将,以后他刘之纶也说不定也跟着李榆青史留名,刘之纶越想越得意,对李榆抓得更紧了,每天吃完晚饭,就把李榆和那木儿叫到书房读书,不到夜深人静绝不下课。 刘兴祚赶到遵化时,惊奇地发现李榆不但没有离开,而且满脸疲惫、眼圈乌黑,李榆很悲哀地告诉他,自己白天给刘大人当随从干杂活,夜里还必须跟他读书,读不好就不让回去睡觉,简直又回到了在沈阳文馆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刘兴祚很同情地安慰起李榆,李榆也很奇怪刘兴祚不是打算辞官后去皮岛一趟吗,怎么才几天就回来了?刘兴祚又把自己到了山海关的情况告诉了李榆。 “兴治他们闯了大祸,我能离开山海关已是万幸,人家不会让我去皮岛了,这一天是早晚的,杀毛文龙的时候,我就亲眼看见陈继盛、沈世魁、孔友德他们嚎哭动天,对我们目露凶光,兴治他们不杀陈继盛,陈继盛他们也会杀我们,这个仇再也解不开了,以后还会有人死在对方手里,”刘兴祚使劲摇着头,唉声叹气地继续说道,“我离开山海关时给兴治他们留了封信,希望他们尽快辞官到丰州找我,可目前这种情况很难说了,大明官员和毛文龙的旧将已是虎视眈眈,恐怕兴治他们想脱身也不易了,我们在明国没有根基帮不上他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李榆也苦笑起来:“我现在也不好脱身,打完仗都要好些天了,朝廷连个屁都不放一个,也不知道皇帝和朝臣是怎么想的。” 京师,大明朝廷最近比较热闹,金军一出关,朝臣们立即一改前些日子装聋作哑的模样,纷纷跳出来指手画脚,这也怪刘之纶、张春出来搅局,把朝廷上百年形成的默契打破了,本来按朝臣们的想法,把名头大、资格老的孙承宗抬出来挂帅,只要有耐心耗下去,建夷总归是要滚回老窝的,那时老孙头把请求封赏的名单一报,大家再顺便加点私货,皆大欢喜都省事,可老孙头手握数十万大明各镇精锐,又有大明朝廷的全力支持,消耗人马、粮饷无数也只啃下个小小的滦州,那个刘之纶却该死不死,活蹦烂跳地连战连捷,最后还收复了遵化,张春也不像话,不老老实实呆在滦州打杂,鬼迷心窍要去立功,居然还真把迁安、永平捞到手了,这太不公平了,一个忠心耿耿、众望所归的老臣还比不上一个疯子和一个刚从大狱里放出来的家伙,大明群臣决不答应,大明官军决不答应——起码祖大寿不答应,他满心欢喜跑去接收永平,张春就是不让他进城。 阁臣们给皇帝分析,刘之纶是个书呆子,张春手下尽是玩锄头的农夫佃户,这两个人绝无可能击败建夷,刘之纶带他的乌合之众打遵化时不是差点兵败身死吗?这就是明证,问题肯定出在那帮大同来的夷兵身上,这帮人精于骑射不亚于建奴,每人有两匹骏马,能使一石弓,打起仗来不知死为何物,尤其是那个夷将李榆,听说此人身高丈二、虎背熊腰,手使一柄丈八长矛,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张春自己在奏章里也说此人曾在永平城下连败建夷大将三十六员,以致建夷高悬免战牌,无人敢出城一战,有这样的猛将强兵,我们随便哪个去也一样能为朝廷建功,所以刘之纶、张春只是运气好遇对了人,不能真的以为他们有过人之处。 皇帝听了也连连点头说道:“难怪刘之纶上表称靖虏副将是当朝马芳,要朕将此人留京调教,既然众卿皆言此人勇武过人,又有收复之功,众卿就按其军功议赏加官便是,让刘之纶带此人入京,朕要亲自召见此人。” 阁臣们一听又觉得不对了,文臣尚且没有议功,滦州的将帅也没议功,凭什么让个夷将抢了先,大伙非闹起来不可,这事还是得按规矩来,他们马上又改口了,靖虏参将虽勇但不过是吕布、马超之流的匹夫之勇,遇事还是得文臣拿主意,所以刘之纶、张春多少还是有点功劳的,而且我朝的祖大寿、马世龙,还有在滦州督战的尤世禄、放炮的黄龙等人,无一不是悍勇之将,他们要不是听从朝廷的旨意去滦州,而是去打遵化、永平、迁安,说不定三城早收回来了,靖虏副将的运气确实太好了。 皇帝听得眉头皱起来,显得有点不耐烦了,首辅成基命看见皇帝脸色不对,又把前几天的官司又翻出来了:“靖虏副将毕竟是个夷将,夷人反复无常、行迹诡秘也,他前些时候殴打山东参将,与建夷合伙杀戮三屯营官军的事还没查个水落石出,臣总觉得此人不可不防。” 皇帝不满地说道:“可三屯营的杨肇基并没有呈报此事,反而向兵部呈文赞赏靖虏副将在滦西一战居功至伟,朕也听闻靖虏副将本系榆林军户子弟,其父在萨尔浒一役随故总兵杜松为国捐躯,其兄在重庆浮图关战死于讨伐水西贼之役,他本人也是自幼从军到辽东征讨东虏,不幸流落于辽东,后又寻机逃回我大明故国再度投军效力,这与我朝名将马芳经历相似,如此忠良之后、大明赤子,爱卿何故称其为夷人!” “陛下宽厚仁慈,大明之幸也,然靖虏副将久居蛮夷之地,行止必与蛮夷无异,若非夷狄也属汉夷,其心叵测啊!臣始终奇怪,孙阁老拥兵二十万尚不能一举夺回滦州,他却凭一千余骑加上些助战的民壮,就能连续拿下遵化、迁安和永平三城,真是匪夷所思啊,山东参将所报其暗通建夷之事未必没有几分实情,其有可能成为我朝又一个马芳,也有可能成为我朝下一个哱。”成基命还不罢休说道。 前段时间驻守三屯营的刘泽清找麻烦了,他先是求杨肇基替他报仇,但杨肇基对他临阵脱逃、纵兵抢劫的事早就不满了,见他挨打还骂他活该,根本不予理睬,刘泽清神通广大,又联络到了几个朝中的山东籍官员为他鸣冤叫屈,声称山东参将刘泽清铁厂大捷斩首数十级,靖虏副将李榆暗通建夷,与败退的建奴勾结,杀官兵五百余人,且心怀嫉妒,纵兵抢夺首级,还打伤立功的明军将领,御史还据此弹劾刘之纶、李榆,朝廷对此大为震惊,责令刘之纶自辩,刘之纶则辩称,靖虏副将屡败建夷斩首无数,何来暗通建夷?又岂会在乎区区几颗首级?丰州铁骑杀得是混在明军中祸害百姓的白莲教匪,山东参将包庇杀戮、抢劫百姓的恶匪,才被铁骑失手打伤,纯粹是其咎由自取,刘之纶还把缴获的邪书、邪器,以及地方士绅、百姓的证词附上送到京师,涉及到建奴、白莲教案子就复杂了,刑部马上就介入,但随后李榆攻克遵化的捷报传来,他与建奴勾结的说法也成了无稽之谈。查案的官员头疼了,李榆的事说清楚了,可刘泽清与白莲教沾边的事说不清楚,查下去搞不好会弄出个得罪人的大案,最后把案子又推到兵部,兵部干脆和稀泥,升刘泽清为副将,李榆则降为参将,其他事就不了了之了,这个案子处理的莫名其妙,连皇帝都觉得不可理喻,内阁的解释是刘泽清守三屯营也不容易,挨顿打就给个副将安抚一下算了,靖虏副将年纪轻轻就是副将,以后还怎么加官呀,再说他杀了那么多官兵,难道都是白莲教匪吗?所以必须给点惩戒,至于两人暗通建奴或白莲教的事则查无实据一律不问,皇帝听了哭笑不得,李榆收复遵化不仅没有封赏,还因为子虚乌有的事降一级,着说出去都是笑话,于是把给刘泽清加官的诏书批红发出去了,但给李榆的降职诏书却留中不发。 皇帝对成基命越发不满了,冷笑着说道:“爱卿以为朕对朝外的事一无所知,也想不明白事理吗?朕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明白,靖虏副将自入关以来连战连捷、斩获甚多,诸将都从他那里拿走不少首级吧,官军所到之处也杀戮抢掠了不少朕的百姓吧,靖虏副将暗通建奴居然能让建奴甘心奉上首级上千,且拱手让出三城逃出关外,朕倒很希望他多与建奴往来,最好能暗通建奴让出辽东。” 成基命面色煞白不敢再说,皇帝不再理他了,对这些原内阁大臣他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事实上他们除了在打击魏忠贤逆党上出了一把力之外,其他一事无成,相反还成为大明中兴的绊脚石,大明的税赋他们收不上来,关外的建夷他们对付不了,西北的民变他们无计可施,甚至皇帝反腐倡廉他们也反对,新任工部尚书揭发工部有人招商采办中饱私囊,一千两银子到商人手里才三四百两,如此显而易见的案子,派去查案的御史和工部给事中还敢包庇,皇帝一怒之下把这两个家伙送进大狱,钱龙锡、韩爌、李标三位大学士居然一起出马说情,称这是原有成例,须缓缓图之,还背后乱说皇帝年轻虚浮、求治心切,原大学士刘鸿训更是胆大包天,竟然收受贿赂指使人篡改敕书,过后还死不认账,这些人都是在士林中享有清誉的正人君子,却敢把朝政当儿戏,皇帝毫不客气地把钱龙锡、韩爌和李标赶回老家,那个刘鸿训最可恶,直接谴戍到代州充军。 皇帝把目光又投向新入阁的周延儒、何如宠、钱象坤三人,这是他亲自简拔阁臣,尤其是周延儒才华横溢,今年才三十六岁,希望他们不会令人失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3节 诏令 新入阁的周延儒这时开口了:“陛下圣明,臣也以为靖虏副将后生可畏,有幸蒙陛下施恩教化,假以时日必有作为,不过臣也以为靖虏副将不易升迁太急,以免日后赏无可赏,反使其骄逸无度,不如先降其职示之以威,后复其职施之以恩,刘之纶其人书生也,陛下对他已超擢加官在先,虽侥幸获功也无须再赏,靖虏副将既是刘之纶引来的便交给刘之纶调教便是,张春本系道臣,无罪免官本已不妥,重新启用后携乡勇百姓尽心王事又有收复两城之名,倒也算劳苦功高,朝廷不议其功甚是不妥,不如交吏部先行推议再加其官。” “就依爱卿说的办吧。”皇帝点点头,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成基命却心里暗骂周延儒狡猾,说了一大堆让皇帝满意的废话,其实又回到原样,李榆、刘之纶照样什么也没捞到,张春更倒霉,御前定不下来的事,返回到吏部推议,那就看张春有没有人、有没有钱了。 周延儒受到鼓励,又提出新建议:“臣以为靖虏副将有功应议,其他臣工、诸将的滦州之功也应一并议功行赏,我大明终归还是要靠这些功臣宿将的,况且数十万勤王官军翘首以待恩赏,久留京畿恐有不妥,现今建奴既已逃遁,还是早早散去吧。” “爱卿所言极是,那辽事又当如何处置,爱卿可有思量?”皇帝示意周延儒继续说下去。 “我朝熟知辽事者莫过于孙阁老,兵部曾为此事请教孙阁老,老大人提议重修大凌河、旅顺,并主张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移镇锦州,专司大凌河事务,擢升山海关副将黄龙为东江总兵,专司旅顺事务,孙阁老还保举原蓟辽赞画军务孙元化为登莱巡抚,辖东江、登莱两镇兼理辽西粮饷。”周延儒朗声说罢。 “登莱乃海防、粮饷重地,且兼理两镇,先帝曾以帝师袁可立巡抚,孙元化不过是个举人出身,又从未执掌地方,他如何做得登莱巡抚,此事万万不可。”成基命狠狠瞪了周延儒一眼,不屑地说道。 周延儒又淡淡一笑道:“陛下,臣对兵事知之甚浅,辽事尽可召孙阁老奏对,但臣以为我朝开国之初取官有三途——进士、举子和吏员,后因科举日盛则举官必唯进士,举子加官何其难也,而吏员更是几无仕途,如此反误了许多有用之才,陛下欲中兴大明,朝廷正当广纳人才,何必论其出身如何!” “爱卿言之有理,今多事之秋,正是朝廷用人之时,凡才具显著者,朕一律予以录用。”皇帝瞟了一眼成基命,再一次支持周延儒。 “前蓟辽督师裁撤辽东巡抚一职似有不妥,臣奏请重设辽东巡抚,邱禾嘉此次到蓟州监理军务,忠于王事办事妥帖,可擢升辽东巡抚。”周延儒得到鼓励,又推出皇上亲自简拔的同是举子出身的邱禾嘉,皇帝听了不住地点头。 聪明啊,说话滴水不漏,辽事把孙承宗推出来的话一定不要说,宁可装傻充愣都行,咱们能在关内打到今天的地步,是咱们运气好遇到了刘大人这样的好人,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就像那几个西北的大帅,面子上对你亲热得不得了,可一转脸就把我们甩了。” “刘大哥,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李榆叹了口气点点头——尤世威那伙人事先连招呼都不打就跑滦州去了,把丰州军置于孤军作战的地步,这件事一直让大家耿耿于怀,他又拿出两封信交给刘兴祚,“其实我想得多的还是丰州,这是我昨晚写的信,一封给大统领府,一封给我家里,你帮我带回去吧。” “大明朝廷比金国还要复杂得多,那里的水太深,不是你我兄弟能呆的地方,能尽早离开最好,丰州才是咱们自己的家呀,其他地方给你再大的官都别去。”刘兴祚收起信,还在继续唠叨。 第二天清晨,亲卫营启程向大安口方向出发,李榆出城送别大家离去,亲卫营与他始终朝夕相处,看着兄弟们远去的背影,他不由得感到心酸。 “汉民,我们也该上路了。”刘之纶悄悄地提醒李榆。 李榆揉揉眼睛,把手一挥喊道:“兄弟们,我们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134节 入京 六月初一,刘之纶、李榆赶到了京师城东十里亭,京师的戒严已经解除,人们的生活又回到以前的样子,城外虽然比城内冷清一些,但残存的店铺买卖已重新开张,道路上也行人不断,京师的老百姓就好看热闹,城里、城外都一样,见到突然来了一支衣着混乱的杂兵,立刻围上来品头论足,刘之纶还剩下的八百多义勇看到家,马上也原形毕露,大呼小叫乱成一团。 “元诚兄,可把你们等到了,快随我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从亭子里飞快地窜出来,身后还跟了几十个手持棍棒的汉子。 “正希,你这是做什么?”刘之纶不解地问道,那男子带着人已经把他围了起来。 “我还不是怕你出事!你带的这帮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朝廷不给你遣散银两,也不派人来接你,我就担心这帮人拿不到钱把你扣下来,我把家里的家丁和同乡故友都找来帮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跟我们走!”来人拉着刘之轮就要逃跑。 “没事的,这次多亏了汉民,咱们的义勇夺下遵化时就发了每人五两银子,回京师每人又补了三两银子,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刘之纶笑着对来人摆摆手,拉着他挤出圈外,指着在一边看热闹的李榆叫道,“汉民,你过来,这位就是我常给你说起的金声金正希大人,金大人也是庶吉士出身,你以后要多向他讨教。” 金声一把就拉住正要向他施礼的李榆,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原来你就是大同靖虏副将李汉民啊,怪不得元诚兄每次来信都夸奖你,这么大的个子一看就是员虎将,元诚兄有你这样的部下,本官也觉得羡慕,元诚兄说你读书的底子不错,要收你做弟子,这样吧,本官也收你做弟子,我们两个庶吉士一起授学,你可占了大便宜了,元诚兄,你可别想吃独食呀!” 刘之纶笑而不答,金声看样子是真的喜欢李榆,拉着李榆的手说个没完,李榆心里酸甜苦辣一起涌来,在金国时有库尔缠、达海逼着他读书,不认真读还得挨打,好不容易轻松几年,明国又来两个催命的,我一个种地、打猎的读那么多书有个屁用,我的命好苦啊! 他们这里正谈得起劲,义勇的队伍却乱套了,这些家伙三三两两溜出队列,和老百姓胡吹起来,有的人还得意地把御赐的银牌拿出来炫耀——李榆把皇上赐的银牌都甩给义勇了,那东西不值钱丰州兵没有人愿意要,不过也把老百姓糊弄得惊惊咋咋,刘之纶眼看自己的人越来越乱,只好命令标将丁启明重新整队。 “休得乱跑乱叫、丢人现眼,我们是大明得胜之师,都给本官打起精神挺直腰板,咱们绕道从永定门入城,让京师父老一睹我大明义勇的风采。”刘之纶对朝廷没派人来迎接大为不满,大声对队伍喊道,永定门是京师外城的正门,他就是要做个样子给朝臣们看——他活着回来了,而且是带着得胜之师回来了。 义勇们也振作起精神,高举着大旗,吹响了号角,丁启明带着大家高喊着“吾皇万岁,大明威武”的口号,列队向南面的永定门走去,队伍屁股后面还跟了一大帮闲着没事干的老百姓。 义勇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开进了永定门,丁启明带着这帮人喊着口号在永定门内胡乱转了几条街,惹来越来越多的老百姓看热闹,把永定门附近折腾的鸡飞狗跳,看闹得差不多了,刘之纶下令义勇就地解散,义勇们这才想起自己还是老百姓,应该各自回家了,大明还是过去的大明,过去要饭的还是得去要饭,过去当闲汉的继续去当闲汉,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死了的就算白死了,从此京师里就多了一帮拿着御赐银牌要饭行乞、坑蒙拐骗的家伙,而且成了京师的一大公害。 义勇陆续散去了,金声建议刘之纶安排李榆住到宣武门外兵营里,兵部的馆驿最好别去,那帮驿吏向来狗眼看人低,李榆这帮人很可能要受这帮家伙刁难,刘之纶想了想,拿出一张名刺让丁启明陪那木儿他们先到兵营安排住所,他马上带李榆到兵部报备。 李榆在兵部办完报备,就与刘之纶、金声分手了,刘之纶的家丁刘二带着李榆到了宣武门外兵营,刘之纶是兵部右侍郎协理京营戎政,有他的面子就好办事,兵营里给他们腾出了一座小院子,他们人少还住不满。李榆进了院子,堂屋里只有丁启明、那木儿两人在闲聊,孟克、朝鲁已经出去逛街了——他俩来京师就是打算玩的。 陈二柱、刘石头进了院子就兴奋地不得了,每个房间都要看看,每样家什都要摸摸,与老家的茅草土坯房相比,这里实在太好了,床是沉甸甸的木床,而不是家里的土炕,床上面还有暖和的棉被,每个房间都有桌椅板凳,桌上还摆了漂亮的瓷壶瓷杯,两个人为争住哪个房间还吵起来,莫日格却一声不吭出去喂马了。 “老丁,这里真不错,辛苦你帮忙找到个好住处。”李榆也很满意地向丁启明道谢,这也是个实在人,小半年处下来,彼此之间也有情谊了。 “其实这也算不得好住处,最近又来了一帮川兵,听说是石砫宣慰使马祥麟的兵,兵营里总是闹哄哄的,馆驿要好得多,不过你们去也不自在,那里住的尽是文官”丁启明抱歉地解释道,他又指了一下门外说道:“这里还不管饭,你们要么出去找地方吃饭,要么自己生火做饭,院子里倒是有厨房。” “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兵的不讲究这些,”李榆把手一挥,又向老丁问道,“这个马翔麟是什么人,我看到兵营里有不少矮个子的兵,是他的兵吗?” “马翔麟是原石砫宣慰使马千乘的儿子,马千乘被人陷害吃官司屈死后,他的夫人秦良玉继任石砫宣慰使,后来先帝授秦良玉为总兵、都督佥事之职,石砫宣慰使就给了马翔麟,”丁启明见李榆有点不屑,又接着说道,“大人可别小看这一家人,他们一家人可不得了啊,马千乘是大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讨伐播州贼时立过大功,他的夫人秦良玉更是我朝赫赫有名的女将,打过建奴和水西贼,称得起战功卓著,他们家的兵都是四川的石砫兵,号称‘白杆兵’,每人一杆白蜡杆长矛,个子不高打起仗来却非常了得,在辽东浑河一战中打得建奴心惊胆战,那个马翔麟也非寻常官宦子弟,勇力过人屡立战功,浑河一战中被射瞎一只眼还死战不退,号称我朝赵子龙,这次秦良玉也带‘白杆兵’来勤王了,可惜来晚了一步,要不有建奴好瞧的!” “我也听人说过秦良玉和‘白杆兵’,名头确实不小,四川那么远还跑来勤王,称得起是忠臣良将,可惜管营的军官说秦良玉前几天又回四川了,要不我真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女中豪杰,”那木儿一脸遗憾地叹息,又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李榆说道,“大统领,射瞎马翔麟眼睛那一箭该不会是你射的吧?我总觉得只有你有这个能耐。” “胡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李榆朝着那木儿屁股后面就是一脚,丁启明看了捧着肚子笑起来。 丁启明看到天色有点晚了,向李榆拱手告别,李榆好奇地问道,你老丁在京营当铳炮都司,你不和我们在一个兵营吗?老丁有点不好意思解释,他也就是在京营挂个名,发饷的时候才回兵营看看,平时在工部军器局寻点差事,顺便还搭着军器局做点小买卖,以后有事要找他就到军器局去问,一准找得到。 “不过,我也会常来看你们,我入了西教,宣武门内的南堂是我做礼拜的地方,我去南堂的时候正好可以顺便看你们,你们没事的话也可以去听讲经,可以学到不少有用的本事。”丁启明说道。 “老丁,你认识西教的教士吗?我想找他们要一只千里眼,给钱我也愿意。”李榆一听马上想起马光远的稀罕宝贝,一把就抓住了丁启明。 “教士我倒是认得几个,可千里眼是宝贝,有钱也买不到,那东西只有泰西才造的出来,教士们有这东西也舍不得卖,我们这些受洗入教的人也几乎得不到,”丁启明瞟了一眼李榆又说道,“再说大人都有两个夫人了,这也没法入教呀,入我教的人只准有一个老婆,教士们对这可严着呢。” “我没老婆,给我一只千里眼我就入教,这样可以吧。”那木儿也嘻嘻哈哈凑过来,陈二柱、刘石头马上起哄“我们也想要一个”。 丁启明见势不妙,一溜烟就逃跑了,出院门的时候差点和刚回来的孟克、朝鲁撞个满怀。 “大把头,你猜我们看到什么?”孟克进来神神秘秘地说,不等李榆回答,孟克、朝鲁兴奋地叫起来,“女兵,真的有好多个女兵啊!” 第二天,李榆睡到太阳晒到屁股才起来,还没想好这一天怎么混,刘二就找上门来,拖着李榆就往兵部去,说是刘大人要找他有急事。到了兵部,刘之纶正在大堂上等着他呢,旁边还有上次来传旨的太监刘文忠,刘之纶见到李榆马上说道:“你赶快准备一下,陛下今天要召见你,你随我一起去。” “我不去,我昨天才到京师,都得让我喘口气吧,再说我也不会说话,又不识礼数,万一惹皇上生气怎么办?”李榆理直气壮说道。 “大胆,你当这里是你的老窝,可以无法无天?陛下日理万机,能赐你觐见是你的造化,你还敢推三阻四,看来本官要教训你一顿了。”刘之纶马上就去寻趁手的家伙,跟这家伙讲废话没用,还是先打了再说。 “刘大人,您先别动怒,靖虏副将不是没见过世面吗?咱家好好跟他讲,”刘文忠急忙拦住举起笤帚疙瘩的刘之纶,笑容可亲地拉起蹲在地上等着挨打的李榆,“李副将,皇上召见你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这次入卫勤王的各镇将帅多了去了,皇上除了前几日召见了四川来的秦良玉大帅,就只有你一个了,连咱家也觉得脸上有光,快跟咱家入宫候着吧。” 李榆哭丧个脸说道:“公公,你看我这身衣裳有多少个补丁,我这双靴子也张口了,我这幅样子能去见皇上吗?” “这好办,本官马上让人给你准备官服,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去见陛下。”刘之纶把手一挥说道,李榆的样子确实比较寒酸,从去年底到现在一直在打仗,朝廷又从不管他们穿戴,整个丰州军出关时候的样子比要饭的也好不了多少。 李榆被刘之纶捯饬一顿后就被拖入皇宫,入宫在朝房等候召见时,刘文忠抓紧时间对李榆进行了突击培训,不过他很快就有些丧气了,李榆实在太笨,简单的三跪九拜就是学不好,刘之纶只好吩咐李榆跟在他屁股后面,学着他的样子做。 皇上看来很忙,直到中午过后才传旨召刘之纶、李榆到左中门觐见,李榆饿着肚子很不高兴地跟着刘之纶去见皇帝。 皇帝其实也非常辛苦,大明这个家不好当啊,内忧外患、连年灾荒,朝臣们又不争气,而且贼兮兮地偷盗他朱家的家产,逼得他不得不多操心,他也以历代圣王为榜样,为自家的产业真豁出去了,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洗过的旧衣,通宵达旦批阅奏章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有时一天仅睡两个时辰,年纪轻轻的就长出白头发。 今天他照例五更天就起床梳理,然后到文华殿参加每月逢二日举行的经筵,顺便提起要召见大同靖虏副将的事,参加经筵的朝臣们也没意见,靖虏副将是夷人嘛,是要赏他个脸,怀柔附远本为帝王之道也,那个土司秦良玉不也是召见了吗,要说人家夷人忠心耿耿也不容易,秦良玉从大老远的四川赶来,九千余人只给了七千人的行粮,从去年十月出发今年二月就到了保定府的庆都,掉队的还不到二百人,人家这勤于王事的境界就不是大明的官比得了的,靖虏副将也差不多,大同给一套棉衣棉被加上一月的行粮就把人家打发了,到现在也没正儿八经发过粮饷,像这样任劳任怨又不用花多少钱的壮劳力下次还得用。不过,大家都清楚这个靖虏副将其实也就是个土鳖,哪像人家秦良玉大帅见过世面,建议同时宣刘之纶觐见,有个熟悉的人带着以免这家伙太丢人现眼。 皇帝举行完经筵,简单地吃了几口饭,马上又到中左门便殿,成基命、周延儒和几位朝臣也想看看这位小有名气的靖虏副将究竟什么样子,跟在皇帝屁股后面去看热闹。 李榆跟随刘之纶被刘文忠引进到偏殿时,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皇帝、朝臣的目光,这么高的个头呀!身高过丈大概就是这样吧,那怪这家伙如此能打。不过李榆后面的表现马上让他们目瞪口呆,刘之纶在前向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李榆穿着紧绷绷的还短了一截的朝服,笨手笨脚地在后照猫画虎,像一只大狗熊趴在瘦小刘之纶身后表演,殿内的阁臣、太监和宫女几乎要笑出声来,皇帝涨红了脸使劲咳嗽几声,大家才强忍住。 卟哧一声,李榆那件临时穿在身上的从二品武官朝服终于被崩开了一条大口子,太监和宫女们再也忍不住了,立即哄堂大笑,有涵养的朝臣也急忙捂着嘴转过脸去,刘文忠却低下了头,李榆个头太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官服,是他硬把这件朝服套在李榆身上的。李榆站起来把那件折磨他很久的朝服三两下脱了,露出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旧布衣,然后重新跪倒在地,红着脸低声说道:“臣穿不来好衣裳,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让陛下见笑了,这件朝廷的朝服就别让臣再糟蹋了!” 皇帝面色如常地注视着李榆,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磨破衣角的龙袍,这样的龙袍他也只有两件,他微微摇摇头说道:“李爱卿就免礼平身吧,朕知道你们日子过得苦,有件像样的衣裳也不容易,是朕亏欠你们啊!” 皇帝和蔼的话语让李榆觉得心里发热,他忍不住抬头望了一样皇帝,传说中的大明皇帝面色苍白、显得有些瘦弱,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而且带着一丝温情,年龄似乎与自己相仿,李榆心里有点诧异,这与他想象中气势威武、神采奕奕的皇帝完全是两样,眼前的皇帝反而更显一个文弱的年轻书生,他怎么会是霸气十足的四贝勒的对手,甚至还不如察哈尔汗,那家伙虽然也文弱,但逃命却有一整套。 “朕谢谢你送来的马,确实是一匹好马,马鞍子也很漂亮,朕非常喜欢,不过朕也不能白要你的马,朕也回赐爱卿一件飞鱼服吧,你现在是大明的重将了,也应该有件体面的好衣裳。”皇帝微笑地轻声对李榆说道,“此次遵永大战,爱卿居功至伟,这些朕心里都明白,你还有什么需要朕帮你的吗?” “陛下,臣的老婆生孩子了,臣想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5节 觐见 殿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李榆开口就要回家,刘之纶恶狠狠地盯着李榆,朝臣们不住地摇头,皇帝心里也很不高兴,这家伙大概是没得到封赏心怀不满吧。 “朕已经知道你的军功了,绝不会亏待你,早晚会给你加官进爵,即是封妻荫子也不足为奇,爱卿乃忠良之后,又逢大明多事之秋,有的是搏取军功以光宗耀祖的机会,爱卿何出此言?”皇帝勉强笑了一下说道。 李榆一愣,皇帝也许误会了,马上解释道:“陛下,臣不是当官的料,臣只是一个种地、打猎的穷光蛋,能让老婆孩子有好日子过,能让丰州滩上的乡亲吃饱穿暖,臣就知足了,其他的都不去想。” 李榆的话太没觉悟了,不仅朝臣对他冷眼相看,皇上也觉得大失所望,刘之纶心里暗骂李榆不会说人话,硬着头皮为这家伙辩解:“陛下,靖虏副将打仗把脑子打坏了,又在塞外苦寒之地吃了多年的苦,没经历过大场面,所以见到陛下有点语无伦次,不过他效力疆场时却是忠心耿耿、不畏艰险,虽马芳也不过如此,臣下去后自会对他多加教化,陛下勿听他胡言乱语。” 周延儒从李榆一进殿,就对这个穷兮兮的家伙没有任何好感,在一旁冷冰冰地说道:“马芳乃我大明一方镇帅,屡败鞑靼保我边墙平安,靖虏副将却与鞑靼为伍,又与插汉往来密切,似乎不可与马芳相提并论,倒像是大同边外不服王化的土司而已。” 李榆对这几个刚才嘲笑他的阁臣同样没有好感,张嘴就要反驳,刘之纶瞪了他一眼,抢先答道:“周相所言过矣,王象乾老大人曾就此事向朝廷专折奏对,此事事出有因,非靖虏副将之过,虎墩兔憨如今安居边外而不生事端,靖虏副将也是有功于朝廷的。” 皇帝点点头,示意周延儒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但首辅成基命马上又一本正经问道:“靖虏副将曾在建奴那里呆过,必然熟知贼情,其虚实究竟如何?依你之见当如何平定辽患?” 刘之纶暗骂成基命心怀叵测,这种朝政大事岂是一个小小的副将能说话的,老头是在成心刁难人,他刚想开口说话,皇帝却眼光一亮,将他挥手制止,歪着头等着李榆说话。 “辽东穷困长不出粮食,八旗的人口也少的可怜,与大明根本无法相比,充其量也不过三万来人的精锐,各旗的贝勒们打起仗来都心虚,生怕死的人多了,他们其实才怕大明呢!陛下只要耐心养数万精兵,好好打几次恶仗、硬仗,他们也就完了。”李榆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想法,同时还在想自己的说词对不对,刘之纶可是警告过他了,什么金国、金军、大汗提都不能提,要说只能说建夷、东虏这样的词,这已经很看得起他们了,以前只能叫建奴。 皇帝和朝臣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小子是信口开河吧,辽患就这么容易平定了?周延儒冷笑着说:“靖虏副将说的好轻松,‘五年平辽’都没你这口气大。” “我没说平辽容易啊,我只说打败建夷容易,平辽没有十年、二十年根本做不到,”李榆不理周延儒了,面向皇帝说道,“建夷外强中干不难对付,可辽东汉民、蒙人和诸申有上百万,他们的日子太苦了,不打仗就活不下去,要想平辽就要想个活法,让他们过上温饱太平日子,这才能算真的平辽。” “一派胡言,此子脑子是真坏了,依你的说法,东虏过不下去了,掳掠大明也是理所当然了,分明是你依然心向建夷。”成基命听不下去了,指着李榆大叫道。 周延儒已经懒得理这个穷小子了,大学士何如宠跳出来指着李榆喝到:“夷狄禽兽也,生性暴虐,他们是如何活法与我大明何干?你小小年纪懂个什么,休要在此胡说!” 大学士钱象坤也摇头晃脑叹息道:“粗鄙武夫信口开河,诚如建奴既灭,辽人必仰慕我****威仪,自会重归我大明,哪有你胡说的这么许多事!” 李榆激动得脸都红了,指着朝臣们大声说道“我没胡说,你们没挨过饿也没打过仗,人要是饿得急了,只要有人领头,他们根本就不怕死,拿起刀来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自己家吃饱了也得想法子让邻居家有口饭吃,这样自家才能平安,辽东就是这样,大明可以打翻一个爱新觉罗家,但只要老百姓活不下去,很快就会有其他家的人领着他们继续掳掠,仗会一直打下去,除非你们能把他们全都杀光,你们有本事打下去吗?” “此子愚钝,我等无须对他多言,就交给刘大人去教化吧。”周延儒阴冷地对刘之纶说道,刘之纶阴着脸一言不发,阁臣们对李榆怒目相视,李榆反而满不在乎地昂首而立。 皇帝被李榆说的心越来越凉,按这家伙说的平辽岂不是遥遥无期,但他心里也明白,平辽哪里是袁崇焕说得那么简单,他上过一次当了,对文臣的信任已经大不如以前,相比之下反倒觉得这傻小子可能说的是真话,只是有点让人丧气而已。 算了,天子怎么能和一个傻子较劲呢,只是这家伙有些野性,还是要多加教化,这个刘圣人做这个也算合适,他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李爱卿年轻不理事,诸臣勿再怪他,朕以为李爱卿也是个人才,刘爱卿有何打算呢?” 刘之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向皇帝躬身施礼说道:“靖虏副将从未上过朝堂,脑子肯定全乱了,陛下不用听他的胡言乱语,臣知道他读过一些书,书中的道理也明白,就是脑子不好使读过就忘,臣与金声打算对他严加管束,多读些圣人的经书典籍,臣既奉诏协理京营,而京营积弊甚多难以一战,已到了不得不严整的地步了,臣请求从京畿勤王的边军中抽些悍勇之士以充京营,靖虏副将勇冠三军,臣也想让他帮着做些事。” “就依爱卿之言吧,李爱卿就先在京师住段时间吧,”皇帝点点头,还是先把这家伙留下用些时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又对李榆说道,“李爱卿,朕再给你加都指挥使同知衔,你就随刘侍郎边读书边办差吧,尤其是要读《孝经》,多读书才能明事理,才能尽忠朝廷,朕就等着给你加官进爵了。” 皇上说完就走了,成基命是个倔老头,与几个朝臣一起还想教训李榆几句,李榆毫不示弱地向他们挥了挥拳头,刘之纶生怕这家伙惹祸,扭起李榆就向外走。 “李汉民,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大明的朝堂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吗?”一出宫门刘之纶就忍不住了,对李榆劈头盖脸骂起来。 “我没胡说,我对皇上说的都是大实话。”李榆不服气地犟嘴。 “谁叫你说实话了,你以为就你聪明,我不是嘱咐过你,要挑好听的话说吗,我看你是想翻天了。”刘之纶又在找趁手的东西了,李榆赶紧就跑,刘之纶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皇上都下口谕让你跟本官办差读书了,我看你敢跑哪儿去。” 李榆不敢跑了,老老实实跟着刘之纶回到兵部,金声闻讯赶来,看见李榆垂头丧气的样子,大笑着说道:“汉民,我们两个庶吉士愿意屈尊教你读书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有什么想不通的?还不快行拜师礼。” “李副将,你好福气啊,快向刘大人、金大人行礼。”几名兵部的官员也来凑热闹,文臣收武将为弟子可是新鲜事,而且居然还是夷人,大概也只有刘之纶和金声这种疯子才做得出,大家也乐得起哄。 李榆在众人的怂恿下向刘之纶、金声叩拜行了弟子礼,他这时绝不会想到以后他的命运将与这两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刘大人和金大人收的好弟子啊!”兵部尚书梁廷栋突然冒出来,满脸堆笑地对刘之纶说道,“靖虏副将果然气势非凡,将来定是我朝一员战将,刘大人有靖虏副将相助,京营的差事就好办了。” 梁廷栋是从内阁那里回来的,几位阁臣正在头疼,刘之纶这个疯子活着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无法无天的傻子,这两人凑在一起,谁知道以后会闹出什么事,得想办法赶他们走了,他们把刘之纶的京师好玩的地方都有这个,明国的体面人就好这一口,可把我和朝鲁吓坏了,我们那里谁敢这样干准会吃鞭子,明国人就敢大摇大摆地干,还没有人去管。” 李榆也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怎么觉得明国京师透着股邪气呢?算了,我们找机会还是得早点离开这里,你们两个以后就别出去乱逛了,这地方咱们不熟,千万别出事。” 读书的事还是躲不开,刘之纶第二天下了差后,就把李榆、那木儿拖到金声的家中——刘之纶是个穷京官,家人还在宜宾老家务农,自己在京师租了个大杂院里的三两间房子做住所,身边只有个刘二侍候,他这个家实在不是读书的地方,金声却不一样,他的父兄都是徽州府的商人,家里有钱日子就好过,在京师有了一套两进深的院落,后院安静正好是读书的地方。 首先是刘之纶讲《孝经》,李榆马上提出抗议,他连爹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想孝顺也找不到人,皇上也管不到他家里事啊,那木儿也说,阿勒坦汗时就在土默特地方推广《孝经》,草原上习学汉学的人都读过,他用不着再读了。 “你们都读懂了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俩的头发都去哪了?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你俩做的到吗?”刘之纶对两人的抗议毫不理会,摇着脑袋继续说道,“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尔等习学《孝经》,方能懂得忠顺事上,保禄位,守祭祀的道理。” “原来《孝经》是教人忠于皇上的,那还不如《忠经》算了。”李榆忍不住发牢骚。 “伸出手来!”刘之纶怒目圆睁,用戒尺狠狠地在李榆手心打了几下,然后指着李榆说道,“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不懂孝道,如何做忠臣良将,你想以后造反吗?” 李榆吓得不敢再开口,那木儿也老实了,刘之纶则开始逐字逐句给两个弟子讲解,好不容易等刘之纶讲完一篇《孝经》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刘之纶把那木儿拉到一边讲解文章,金声又来专门给李榆授课了,金声认为李榆底子还是太差,书中的道理似懂非懂,连是非善恶也糊里糊涂,所以从立教、明伦、敬身学起,朱子的《小学》六篇最适合李榆了,于是李榆又得跟着读学童启蒙的《小学》。 李榆晚上要读书,白天还得跟着刘之纶当差,刘之纶官职是兵部右侍郎,差遣是协理京营戎政,整顿京营才是他的当务之急,这时李榆和他手下几个凶神恶煞摇身一变又成了刘之纶的跟班,随着刘之纶到京营耀武扬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6节 京营 大明京营依照朝制,选世家勋贵一人总督京营戎政,朝廷则派出兵部侍郎一人协理京营戎政,皇帝也可以派出内监一人提督京营戎政,实际是充作皇帝委派的监军,通常出身显贵的勋贵无才无德,担任京营总督只是个摆设,京营的大权操纵在文臣之手。现任的京营总督是襄城伯李守锜,不过这家伙窝窝囊囊,还不干好事,京畿戒严时,京营不敢出城迎敌,却在城内肆意抢劫,李守锜不但不去管,还坐地分赃,结果惹怒了皇帝,急令司礼监太监李凤翔总督忠勇营并提督京营,将捉到的二十余个京营烂兵就地斩首,李守锜也被赶回家闭门思过,直到现在还躲在家里不敢露面,而兵部协理京营戎政的右侍郎刘之纶则被赶出京师,率领义勇出城迎战金军,京营大权实际落到李凤翔手里,朝中文臣们插不上手了,他们当然不愿意这个局面持续下去,京师的军权自己也要有一份,刘之纶既然活着回来了,他就得代表文臣去夺权。为支持刘之纶向太监夺权,兵部很爽快地给李榆和他带着的几个人补发了三个月的军饷,兵部尚书梁廷栋还为他们鼓劲,称李榆这帮人就是镇住小鬼的煞器,于是李榆带着孟克、莫日格等人高高兴兴就跟着刘之纶奔往京营。 刘之纶、李榆一行人来到京营帅府时,正有好几百穿着明军号衣的人在帅府门前吵吵闹闹,一名面目英俊的青年军官带着几十个手持刀矛的士兵拦在门前,满脸堆笑地对人群说着什么,那帮人似乎还不领他的情,不依不饶地赖在原地不走。 “自打京师戒严,我们就没拿到过军饷,今儿不给钱咱还不走了,别以为京师的爷们好欺负。” “王副将,您说句公道话,我们当这个兵容易吗,凭什么有人能拿军饷,我们就一个大子没有?” 这帮家伙满脸愤慨地叫嚷着,李榆靠近了一看,觉得这帮家伙除了那身号衣,没哪点像当兵的,那个年轻的王副将倒是好脾气,耐心劝说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可前几个月跟建奴打仗,你们却不在营中,当然拿不到饷了,你们能不能补发欠饷,那得等总督大人和协理戎政的刘大人回来商议了才行,诸位就先等几天再来吧。” “王副将,你敢说我们是逃兵?我可是跟着我家大人上了城墙的,做人要讲良心,这个饷大爷我还要定了,皇上来了我也有道理。” “诸位,这不是刘大人来了吗,你们有什么话就向刘大人说吧。”王副将被这帮人推推嚷嚷,正在手足无措,一抬头望见刘之纶等人,惊喜地叫起来,他自己却溜到一边去了。 那帮兵立即围着刘之纶又闹起来,刘之纶听了一会儿,冷冷地说道:“京师被困期间,本官就监发过军饷,凡在营中的军士皆得到军饷,那时你们到哪里去了?朝廷养兵是为了守护疆土,尔等临战退缩不思报国,现在反来讨要军饷,真是岂有此理,还不快滚开!” “好你个刘之纶,你还真以为你是圣人了,京师的爷们才不会怕你个四川来的乡巴佬。”这帮人被激怒了,对着刘之纶推推搡搡,刘之纶大怒道:““靖虏副将,还不赶走这帮家伙!” “护住大人,用鞭子赶走这帮烂兵。”李榆早就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抡起马鞭就抽向人群,那木儿、孟克、陈二柱和刘石头也拍马举鞭动了手,莫日格干脆随手抓起人就往外扔,打得对方狼嚎鬼叫。 “刘之纶,你个乡巴佬,敢用夷人打我们,你等着瞧!”京师的爷们吃不住打,连喊带骂叫嚷着,片刻之间跑了个干净。 等闹事的人跑散了,王副将才过来向刘之纶行礼,刘之纶鼻子哼了一声说道:“王朴,你在建夷临城时尚敢出广渠门一战,如何见到一群兵痞却唯唯诺诺,下次他们还敢来,就给本官乱棍赶走。” 王副将干笑几声却不答话,却用陕北话冲一旁的李榆笑着说道:“这位兄弟是大同靖虏副将吧,我一听你们讲的夷话就猜到了,在下京营副将王朴,家父收到过杜老叔的信,咱们是榆林同乡,以后可要多多关照。” “王副将出自榆林将门,乃是曾在西北、辽东做过总兵的右都督王威大帅之子,”刘之纶向李榆介绍,他显然对王朴颇有好感,又夸奖道,“王副将也是我朝才俊,广渠门一战,随京营副总兵施宏谟、袁信率京营悍卒出城支援祖大寿的宁锦军,大败建夷于城下,受过皇上的奖赏。” “大人谬赞了,末将不过是出城射了几箭,当不得大人和李兄弟的赫赫威名。”王朴连忙摆手说道。 李榆也对王朴抱拳行礼,心里却在暗暗吃惊,那个从未见过面却硬说自己是杜家人的杜帅到底给多少人写信说起过他,怎么大明处处都有榆林将门的人?不过这个王副将人长得高大英俊,对人又谦和,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王朴很殷勤地引着他们进了帅府,边走边说去大堂找京营提督李凤翔。李凤翔这时正愁眉不展地坐在大堂的帅案后面,一大帮京营的将领死气沉沉站在两旁,见到王朴进来,李凤翔头也不抬地问了句:“今儿来的这帮人都打发走了?” “本官把人都打跑了,来人,给本官拿张椅子。”刘之纶招呼都不打就进了大堂,要了张椅子就挤着李凤翔坐在帅案后面,李榆一言不发站到他身后,李凤翔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无精打采地向旁边挪了挪椅子。 “本官这几日在京营各处看了看,却见营中冷冷清清,校场上更是空空荡荡,反倒是宣外门外驻扎的石砫兵还在出操,京营临建奴而不能一战,已让人痛心疾首,尔等既是统兵之将,当整军习武以雪前耻,为何京营依旧如此萎靡?”刘之纶屁股坐下就申斥大堂内的众将,接着转脸对李凤翔说道,“李公公,前几个月,总督大人卧病在家,本官又在外征战,京营全由你掌管,如此一副衰败的样子,皇上怪罪下来,你如何去交待?” 众将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刘之纶升兵部侍郎时就到京营胡言乱语过,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李凤翔过了一会才答道:“刘大人,咱家知道你来干什么,你看不惯我们这些内臣,只管明说好了,用不着向诸将发火。” 刘之纶突然笑了,不屑地说道:“李公公,你们做内臣的最要紧的是把皇上侍候好,统兵打仗的事你们不懂,就比如本官这次出外征战,那可是凶险得狠……” “刘大人无须多言,咱家是司礼监当差出来的,兵事也略知一二,刘大人,你这次带钱来了没有?”李凤翔毫不客气打断了刘之纶的话。 “荒唐!本官奉旨协理京营戎政,难道不带钱就不能办差,”刘之纶拍案大怒,他忽然又想到在帅府门口遇上的那群烂兵,向众将怒喝道,“本官来之前查过,兵部已按月发给京营军饷,除非尔等敢贪墨克扣,否则营中官兵皆应领到饷银,府外的那些地痞无赖临战之时脱逃避战,现在又敢回来厚着脸讨饷,这种无用之徒留着何用,本官做主将其一律消名革除,有敢无理取闹者,将其拿下治罪。” 刘之纶说完,李凤翔立刻一阵冷笑,众将先是一愣,接着就叽叽咋咋怪叫起来: “刘大人,这可使不得呀,把这些人赶走了,京营就剩不下多少人啦,京营非散了架不可。” “刘大人,这些人不是勋贵、国戚、朝臣家的恶奴、家丁,就是自个花钱买的京营空额,咱们惹不起啊,京营肯定要闹翻天的。” “刘大人,您一下子砸了好几万人的饭碗,京师肯定要出事,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可吃罪不起呀!” …… 刘之纶被众将群情激奋地说的有点招架不住,气的拍桌子大骂,李榆赶忙上前护在他身边,王朴却在人群里悄悄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刘大人,咱家知道你一向清高,看不得乌七八糟的事,咱家也想把京营整饬的像模像样,让皇上看了舒心,如今咱家却无可奈何,临战戒严时京营官兵连上老弱病残才两三万人,这点人的饷朝廷也确实发了,可京师的米价涨到三两多银子一石,当兵的那一二两银子的饷养家糊口都不够,人家拿这点饷出来守城就不错了,凭什么还要留在营里出力操练,大营关得住这些兵吗?而且现在又冒出五六万人要饷,每天都来一帮子人到帅府门前闹事,人家大多都有来头,也在京营挂了名,你不给钱人家就闹,咱们可是在天子脚下,出了事谁担待得起?”李凤翔冷笑着,指着桌上一堆名册又说道,“刘大人自己去看看吧,京营名册上的名字好多还是隆庆朝、万历朝录下的人名,这些名额早不知转卖过几回了,人家花了钱却拿不到饷非跟你拼命,到时候京营非乱了套不可,朝廷想掌控京营就得掏钱,否则你刘大人来了也没用。” 刘之纶气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李凤翔更得意了,继续说道:“朝廷文臣不就是讨厌我们这些宦官嘛,那好,你来管这个京营,咱家就是侍候皇上的奴才,比不得你们这些读书人,那咱家就看着你来发号施令,不过关防大印不能给你,这个还是要还给总督大人的。” “李公公,那本官就不客气了,这个京营就由本官执掌了,本官也是在疆场厮杀过的人,那会怕你这一套。”刘之纶恨恨地指着李凤翔的鼻子喊道。 “大人,末将要去茅房。”众将一看不好,一个接一个扭头就跑了,刘之纶气得直翻白眼。 刘之纶从此就和李凤翔耗上了,京营原样没变,校场依旧空荡荡的,营中也还是没几个人。刘之纶要求裁减京营冗员的奏章被内阁毫不客气地驳回,阁臣们认为刘之纶无端生事,只要朝廷的人屁股坐进京营帅府就行了,其他的事你管得着吗,户部和兵部还凑了些钱补发京营欠饷——那些混饭吃的家伙很多都是勋贵、国戚、朝臣家的家丁,塞进京营就是打算让朝廷帮他们养人,自己人哪能亏待。 朝廷对丰州军封赏的圣旨也下来了,李榆依旧是靖虏副将,加都指挥使同知从二品的衔,倒是白显志被升为靖边副将,加都指挥使佥事正三品衔,张传捷被升为定边参将,刘兴祚明明辞官了,朝廷不知动了什么心思,又被实授平虏副将,加卫指挥使佥事正四品衔,而赵吉只得了个昭勇将军的正三品散官、乌海、特日格、那木儿等人捞了个明威将军的四品散官当,其他人则交大同巡抚议功加官,军饷、赏银却一字不提,李榆觉得自己太亏了,朝廷给一堆乱七八糟没用的官职,还不如给些钱粮实际些。 李榆这段时间和王朴混熟了,这家伙家里有钱出手大方,三天两头拉李榆去下馆子,李榆觉得自己也快成混饭吃的了,不过跟王朴下馆子就是比在兵营里吃的好。 “兄弟,哥哥年长你几岁,有些事得教教你,”王朴喝着小酒慢悠悠地说,“刘大人是个好人,这个谁都知道,可他没用,这兵部侍郎做不了多久的,你也得长个心眼。” “王大哥,这个我心里有数,这些日子李提督对我不错,我还去他的忠勇营帮了些小忙,不过我是早晚要回家的人,谁当官跟我都没多大关系,”李榆点点头,刘之纶在帅府里对李凤翔横挑鼻子竖挑眼,简直有点欺负李凤翔了,李榆有点看不下去,李凤翔有次悄悄问他能不能帮忙练练忠勇营的骑卒,李榆一口就答应下来,李榆有点不解地问,“我就弄不明白,人家李提督也不坏,做事也算尽心,刘大人却总嫌人家是太监,没事就找人家的麻烦,其实太监还不一样是人嘛,大家一起好好为朝廷做事不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刘大人是读书人,李提督是宫里的太监,一个是外朝,一个是内朝,不斗才是怪,说到底还是内朝、外朝争夺权柄,没有哪一方是好是坏,咱们是武将,远远躲着看就是了,千万别卷进去,”王朴拍拍李榆的肩膀,一脸坏笑地问道,“你又想老婆了吧,要不要哥哥帮忙给你在京师找个红颜知己?你也学哥哥这样在京师安个家吧。” 李榆红着脸赶紧摇头,他始终放不下乌兰、巫浪哈和孩子,现在一点音讯也没有,想派个人回去却无人可派——孟克、莫日格这帮人没在关内呆过,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出门不让人放心,李榆还找过太仆寺的大老王,但这家伙碰巧已经去大同了,大老王的手下有个小吏也是绥德人,非常热情地劝慰李榆这个小老乡,王主事到大同一定会和丰州人打交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而且很可能还会帮他捎封信,请他耐心等一段时间。 王朴在京城名气很大,武将们羡慕他风流潇洒又会吟诗做文章,文臣们夸奖他熟读兵书且弓马娴熟,就是青楼之中说起“王相公”也是人人赞赏——人家家世好、有本事、还长得帅,最重要的是人家有钱会来事,想不红都难啊!李榆对王朴也充满好感,不过他知道自己和人家不是一路人,回丰州当土鳖对他更合适。 “跟咱们的老家榆林比,京师简直就是天堂,更别说你那个兔子都不愿拉屎的丰州边外了,老哥以后多带你出来玩玩,你就不想家了。”两人下午要办差,吃了饭就往兵部走,王朴边走边对李榆说着。 刚到兵部的门口,就听见许多人围成个圈子在哄闹,中间还夹杂着打斗和嚎叫声,周围办事的人纷纷跑去看热闹,李榆吃了一惊,别是有人跑到兵部讨债来了吧?王朴连忙挤上前找熟人问了几句,然后回来笑呵呵地跟李榆说是怎么回事。 打架的是浙江正、副总兵两家的家奴,事情其实也简单,浙江总兵生病卧床休养,委派他一手提拔的副总兵署理总兵府事务,这个副总兵很有志向,趁机就想把这个署理浙江总兵坐实了,于是派亲信家丁到兵部活动,偏巧遇上了生病在家的总兵也派家丁到兵部打点常例,双方的家丁彼此都认识,突然在京师兵部门口撞上了,浙江总兵的家丁心中生疑,几句话就问出对方的破绽,两边的人一纠缠,副总兵的家丁怀里藏的一大包银子又掉到地上。一起都清楚了,浙江总兵的家丁对副总兵这种背主行为怒不可遏,抡起拳头就打向副总兵的家丁,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叫骂着还了手,双方的家丁打到一起,于是兵部门口就上演了这场群殴闹剧,兵部门口等着办事的人多,闲着无聊正好看热闹,一时间把兵部大门都堵住了,站岗的士兵也不劝架,反而跟着起哄。 “现在的人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成这样了也没人出来管管。”王朴操着手不住地摇头叹息。 李榆也不想管闲事,本想挤个空子进兵部办自己的事,却意外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劝架,他个头高跳着脚看了看,不由得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7节 聚会 “老曹,我来帮你了,”李榆大喊一声,随后朝莫日格挥挥手,两人抡着拳头挤开人群,大声喊着:“尔等狗胆包天,竟敢在兵部门前寻衅滋事,本将奉兵部之命前来劝阻,再不散去定然拿下治罪。” 曹文诏和另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军官正对十几个打群架的家丁束手无策,抬头瞟见李榆,惊喜地喊起来:“汉民,你来的正好,快帮我们赶散这帮恶奴。” 李榆和莫日格冲进圈内,对着这帮恶奴连踢带踹,曹文诏和那个青年军官出来劝架,没人肯听他们的,反而有人给了他们几拳,正在考虑是不是该还手,有了帮手就好办,大家一起动手,一会的功夫就把几个恶奴打得连滚带爬跑了,这时兵部的卫兵似乎想起自己的职责,举着矛杆驱散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很快散去,李榆拉着曹文诏到一边,那个和曹文诏一起劝架的年轻军官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李榆一听他的口音,连忙用辽东汉话叫住他:“你是辽东人?我是大同靖虏副将,都指挥使同知李榆。” “给大人行礼,末将周遇吉,辽东开原卫人,山海镇中军随营都司,奉调京营前来报备,大人也是辽东人吗?”那个军官眼光一亮,急忙行礼答道。 “我也算是辽东人吧,咱们有缘分,我正好在京营帮差,你来京营正好和我作伴。” “末将也打算早点去京营,可来了好几天了,都被挡在兵部门房外边等武选司的批文,”周遇吉指了指一旁的曹文诏又说道,“曹大人和末将住在兵部附近同一个客店,他也没能报备。” “汉民,我这次来是奉旨到兵部听用,来了几次都不给报备,兵部不花钱的馆驿又不让我们住,说句实话,我们的盘缠都快用光了,要是再拖几天,我和周都司大概要露宿街头了。”曹文诏也苦笑着说。 “这你们就不懂了,不塞点银子给门房的小吏,你们的公文根本进不了兵部各司,就是进了各司也得等十天半月,”王朴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看到曹文诏、周遇吉一脸的苦相,王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去帮你们办报备,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王朴进了门房与里面的小吏说了一会话,拿着曹、周两人的公文走出来,向李榆挥了挥手,李榆跟着他就进了兵部,王朴得意地说道:“公文果然没交进去,这种派差事的公文不给钱弄不好一个月都办不下来,汉民,我可是看你的面子才帮忙的,你这家伙怎么到处认同乡呢,你可是我们榆林人。” “我不是脑子坏了吗,喜欢上哪都是家,而且我会说陕北话、晋北话还有辽东话,当然同乡多了。”李榆笑嘻嘻地答道,王朴也被逗乐了。 两人在兵部办完差事,又顺便把曹文诏、周遇吉的报备办了,有王朴出马,一切都顺顺当当。出兵部时天都快黑了,曹文诏、周遇吉还在门外可怜巴巴地等着呢,两人拿到了批文欣喜若狂,不住地向王朴、李榆道谢。王朴嚷嚷着大家见面就是缘分,天晚了干脆一起去吃饭,李榆也建议两人跟他一起住到自己那个小院去,反正那里房子多又不花钱,最好在路上多买点酒肉菜蔬,回去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大吃一顿。于是一行人又到了曹文诏、周遇吉住的那个小客店拿行李,曹变蛟正在客店里等得心急,总算等到他叔回来,听说报备办下来了,而且有好地方住,马上就收拾行李,嚷嚷着要和好朋友孟克见面。 兵部离宣武门并不远,一会的功夫就到了李榆他们住的门外兵营里的小院子,这时堂屋里丁启明正一本正经地对那木儿、陈二柱和刘石头三人说教——丁启明每次到南堂办事,都少不了窜到他们这里讲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说我们住在这个球上,这球还会转动,那要是球转到下面,我们不就头朝下栽下去了吗,老丁,你别骗我们了!”刘石头指着丁启明画在纸上的东西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地球,利玛窦神父写的书里说了,地与海本是圆形,而合为一球,浑沦一球,原无上下,凡足所贮即为下,凡首所向即为上,所以我们不会栽下去的。” “我还是不太信你说的,我们大草原无边无际,走个把月都不见得走得出去,在你这个地球上怎么才这点小?”那木儿摇着头,这段时间刘之纶、金声都在忙其他事,给了他和李榆不少逃课的机会,这家伙也有闲心想别的了。 “夫西学,非小中国也,地大也,地大则中国小,中国居亚细亚十之一,亚细亚又居天下五之一,你们丰州只是中国很小的一片,当然在图上就这么点大了,”丁启明说得摇头晃脑,又指着那木儿说道,“利玛窦神父画的《坤舆万国全图》皇上都收藏了,徐光启大人也深以为信,还入了我教,徐大人可是庶吉士出身礼部尚书,你王保柱的学问比他大吗?” 那木儿被吓得不敢说话了,抬头看见李榆带着一帮人进院子了,马上就叫起来:“汉民,你快过来看看,老丁画了张图,还说我们都住在一个球上,我们丰州就指甲大小的地方。” “老丁又来忽悠你们了,算了,我听不懂他说的东西,你们快去准备,咱们先大吃一顿再说。”李榆乐呵呵地抱着一坛子酒说道。 众人一阵欢呼,各自去收拾桌椅碗筷去了,曹变蛟放下行李就叫喊起来:“孟克,你小子躲哪儿去了,我小曹来了!” 没多一会儿,孟克、朝鲁回来了,不过是被人押着上门告状来了。 “李副将,你的人还管不管,这两个人都混进我们院里蹭饭了,你不想要他们了,我可就把他们俩带回四川了。”一个穿着戎装的俊美少妇见到李榆就喊起来。 “李副将,你这两个手下我可看中了,干脆你让他俩倒插门到我们石砫去吧,我马祥麟亏待不了他们。”旁边一个遮着一只眼的壮汉笑呵呵地帮腔。 “马大哥、嫂子,孟克、朝鲁没干坏事吧?”李榆急忙问道,这两人都认识,是石砫宣慰使马祥麟俩口子,就住在对面的院子里,大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开始时这两口子对李榆这帮人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马祥麟一见李榆就想起自己在浑河之战被金军射瞎一只眼的往事,双方还为小事吵过几架,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彼此之间有了了解,马祥麟两口子也是爽快人,对李榆遵永大战斩杀诸多金兵也是钦佩不已,当兵的之间还是容易沟通,双方关系也渐渐密切起来,孟克、朝鲁两人这段时间不出去混了,也不跟李榆到京营各处,而是每日必跟石砫兵出操,还指导人家如何对付骑兵,李榆忙自己的事,也没去管他们俩。 马祥麟两口子也不管孟克、朝鲁脸红,把这俩人干的事都说了,他们俩在石砫兵那边不但老实而且非常卖力,就是对马夫人的那帮女亲兵太献殷勤了——马夫人大名张凤仪,山西沁水人,在沈阳殉国的大明故辽东巡按张铨之女,张凤仪虽是女儿身,却自幼习武,嫁到四川后更是跟着马祥麟南征北战,她身边有数十个女兵,大多是从山西老家带去的人,女孩子穿上戎装更显俏丽,孟克、朝鲁就把这帮女孩子盯上了,俩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晋北话,跟在女兵屁股后面又是教骑马又是教射箭,还让人家做饭给他们吃,女孩子们不懂事,被他们骗得神魂颠倒,马祥麟两口子生怕以后弄出笑话,赶紧找上门来说清楚。 李榆一听就放心了,孟克早该成个家了,朝鲁的老婆死于丰州那场瘟疫,俩人现在都落单,草原上男女之间比较开化,俩人去找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凤仪却一本正经地说:“李副将,我们石砫人和你们丰州人说到底都是夷人,没谁大谁小的,他们两个愿意娶我身边的人没问题,但咱们得先说清楚,我身边的这些丫头大多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她们嫁到你们丰州我不放心,孟克、朝鲁得到我们石砫来,我们马家肯定会重用他们。” “李副将,你把他俩给我们算了,他们手上的功夫我看了就喜欢,反正你那里也不缺马上的好手。”马祥麟又为老婆帮腔。 “我不干,凭什么让我到四川去,我听说那里到处都是山,连块平地都不好找,那还不得把我憋死。”孟克马上举手抗议,朝鲁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张凤仪马上杏目圆睁喝道:“那你们两个就休想碰我的女兵,想凑近都不行。” “不碰就不碰嘛,反正我们不去四川。”孟克、朝鲁低着头嘟囔。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曹变蛟捂着肚子手指孟克,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马祥麟两口子有点恼火了,李榆赶紧说道:“大家吃饭,今天有酒有肉,大哥、大嫂来得正好,咱们好好喝几杯。” 众人马上欢笑着上了桌子,李榆推着马祥麟两口子坐到首座,王朴马上笑嘻嘻地给他们倒上了酒,两口子到底是武将,没那么多小心眼,一会的功夫就和大家兴致勃勃吃喝起来。 周遇吉军阶比较低,一开始缩在曹变蛟、莫日格那张桌子吃饭,李榆一把就将他拖到自己这桌,倒了一碗酒放在他面前说道:“我们这里不讲官面上规矩,坐到一起就是兄弟,你是我的辽东同乡大哥,今天必须和我坐在一起。” “周都司,在汉民这里你就别客气了,他们这伙人向来无法无天不讲规矩,咱们今天吃了这顿饭以后就是朋友,京营里遇到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王朴。”王朴喜欢热闹,满面红光地要与周遇吉喝碗酒。 “小李,你这里我就喜欢,有点回到石砫老家寨子的感觉,咱们都是夷人,要那么多破规矩干什么,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大家使劲喝,酒肉不够了我那儿还有。”马祥麟喝高兴了,端起酒碗大声嚷嚷。 大家纷纷向马祥麟两口子敬酒,那木儿、丁启明等人简直成了张凤仪的粉丝,一个劲地向张凤仪献殷勤——巾帼英雄秦良玉没见到,却见到了秦良玉的儿媳妇,张凤仪也是个打过仗见过血的人,保不准就是另一个秦良玉,张凤仪不愧是女中豪杰,非常爽快地一碗接一碗地喝酒,而且还硬说丰州既然归大同巡抚管,那丰州人也是他们山西老乡,以后丰州人在山西官面上遇到事,她也要帮忙出力——张家在山西还是有声望的。 喝得差不多时,李榆问起曹文诏蓟州大营战后的事,曹变蛟摇着头说道:打完仗大家就散伙各回本镇了,吴自勉总算躲过朝臣的追究,但他想回榆林不行了,朝廷为应付西北民变已经启用闲居在家的杜文焕为榆林总兵,吴自勉很知趣地回山东老家了,一起回老家的镇帅还有杨肇基、尤世禄和王世钦,杨肇基是本来就有病在身,这次滦西一战又负了伤需要回家休养,尤世禄这次滦州大战议功排名第二,但他对山海关来的副将黄龙在滦州城下打几炮就排名第一不服气,索性辞官回家了,王世钦历来都是文官眼里的刺头,议功时故意刁难他,他一赌气也辞官了。 “杜帅威名海内皆知,吴自勉肯定回不去了,回乡避祸也算聪明,就是尤世禄、王世钦两员西北战将可惜了。”王朴边说边对李榆眨眨眼,李榆却无动于衷,那个硬说他是杜家人的杜文焕从未和他见过面,他当什么官跟他李榆有什么关系。 曹文诏看着李榆说道:“你还算不错的,好歹保住副将职位了,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能不能受赏加官要凭朝中的关系,凡属孙阁老一系的祖大寿、黄龙这些人都有封赏,我们这些人既非孙阁老嫡系,也不属于辽西将门的只能靠边站,像我这样被排挤出山海关的多着呢,周都司也跟我一样,那个左良玉也没着落了,投奔到提拔过他的昌平督治侯恂大人那里打杂去了,我还不知道兵部怎么安排我,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吧。” 周遇吉也沮丧地说道:“我们开原卫一早就被建奴打垮了,流落到辽西一直没人用我们,现在宁锦是辽西将门的人,山海关是孙阁老的人,这次被打发到京营听用都是像我这样哪头也挨不上的人,我没门路只得听天由命了,曹参将还有家可回,我又到哪儿去?” 周遇吉说着眼圈红了,李榆搂住他的肩膀说道:“曹兄、周兄,如果你们以后真的无路可去,到我的丰州来吧,我们那里苦一点,但兄弟们在一起,什么苦都熬得过去。” “小李,你果然好气魄,大姐越看你越顺眼了。”张凤仪说着就拍了拍李榆的肩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马祥麟却想起另一件事,朝廷有意重修大凌河,可驻宁远的前锋总兵祖大寿死活拖着不去,理由是兵力不足,孙承宗又打起了石砫兵的主意,请朝廷调动京畿的石砫兵开到大凌河督建驻守。石砫兵目前在京畿分两部分,马祥麟带领精锐驻宣武门外,另一部分由他的表兄秦翼明带领驻守通州,但马祥麟却不想去大凌河,天启元年的浑河一战让他伤透了心,舅舅秦邦屏、秦民屏和他率领四千白杆兵会合三千精锐浙军与数万建奴大军在浑河两岸拼死血战,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拥有大量骑兵的辽东明军却临阵脱逃了,而当时还是游击的祖大寿就在其中,失去了骑兵保护的川浙两军最终战败,浙军全军覆没,白杆兵侥幸突围但损失过半,秦邦屏力战而死,他本人也被乱箭射瞎一只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白杆兵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元气,一想到又是与祖大寿之流合兵御敌,他就心有余悸。 “朝廷这叫干的什么事,辽饷每年征五百多万两银子,辽事还是一塌糊涂,建奴都打到京师城下了,自己窝里还在排除异己斗得起劲,辽西养那么多兵,修个大凌河还非要把我们川军顶在前面,我们石砫人从来就不怕打仗,可跟辽西那帮人在一起我们就不放心,浑河一战他们卖了我们一回,我们不想再吃他们的亏了,”马祥麟愤恨不平地抱怨,他指着李榆接着说道:“小李,你愿不愿意带兵到大凌河,有你的铁骑保护,我就敢和建奴血拼到底。” “我不去,那滩浑水可不敢碰,”李榆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接着叹了口气说道,“让丰州人吃饱饭才是我该干的事,我出来打仗已经半年多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我想回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8节 求变(一) 李榆想家,家里人也想他,他的两个儿子出生了,五月初六,巫浪哈抢先一步生下了李蒙,期待已久的丰州人一片欢呼,大统领有后了,丰州有了延续下去的希望,大断事鄂尔泰兴奋之余却是有点失望——李蒙毕竟是察哈尔人的血脉,土默特还是应该由阿勒坦汗的后裔来继承,他把希望又寄托在乌兰身上,天天向佛祖祈求让乌兰也生个男孩,佛祖似乎理解他的苦衷,六月初二,乌兰也生出了李晋,丰州人简直欣喜若狂了,阿勒坦汗的直系血脉、土生土长的乌兰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大哈屯,她生的孩子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大统领继承人。 察哈尔汗听说巫浪哈生了李榆的长子,心里乐开了花,派出桑哈儿寨济农赶来庆贺,破天荒地掏了五十两银子送给有功的巫浪哈,还给李蒙起了个好听的蒙古名字——阿达海,绰尔济喇嘛这时也兴冲冲赶来了,很有风度地为两个孩子摩顶祈福,不过他显然偏爱李晋,为李晋起了个更响亮的名字——卓里克图,即英勇无畏的意思,鄂尔泰和布颜图等人激动得老泪纵横,跪在草原上告慰死去的博硕可图汗,他的血脉会在这片土地上继续传承。察哈尔人对李晋更受丰州人宠爱略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不过他们也不在乎,蒙古人讲究分封诸子,李蒙至少可以分一份优厚的家产,何况李蒙好歹也是长子啊,也有希望继承大统领之位。 丰州人为大统领有了继承人而高兴,也为大统领出师大捷而庆贺,出征的将士陆续回来了,谁也没想到大统领这次出征会打这么久的仗,也没想到会死那么多人——阵亡和死于伤病的丰州精壮连同白显志的大同明军将近九百人,绰尔济喇嘛为丰州死去的将士举行了三天****,祈求佛保佑死者早日转世永享太平富贵。 没有丰州人抱怨他们的大统领,他们已经看惯了死亡,明白为了生存下去,就必须付出代价,何况这个代价换来的收获也是巨大的,出征的将士带回来六七千头牲畜和数不清的白银,这些就是丰州人活下去的本钱,跟着出征将士一起到达丰州的还有三千多人口,其中四百多工匠更是无价之宝,对丰州亟待发展的铁厂、盐场和作坊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大统领和将士们是用生命和鲜血为丰州人争取生存的希望。出征的亲人回来了,但大统领却被讨厌的明国朝廷留在明国京师,人们为自己的大统领祈祷,希望他早日回来,看看他新出生的孩子,而且继续和丰州人在一起。 然而丰州人的喜悦很快就被浇灭了,丰州从五月开始阴雨不断,进入六月更是连遭暴雨,农田出现大面积水涝,黑河、饮马河等河流泛滥成灾,淹没了河边的农田,部分草场也被暴雨冲毁,牲口吃的草料出现紧缺,从去年的大疫中刚刚缓过劲来的丰州人又一次面临严峻挑战。今年开春之后虽然出现春寒、干旱,但没有战乱、瘟疫的侵扰,大统领府利用这难得的有利时机,一开春就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天气刚转暖又带领大家抢种庄稼,总算扛过了旱情,而且开垦播种了四万亩土地,丰州人满心期待着今年有个好收成,可连续的暴雨让大家的心都凉了。 大统领府面对危局,下达了紧急******,号召丰州全体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投入抗洪排涝保收成,大统领府的佥事除了年龄大的鄂尔泰和负责守备的赵吉留守外,李富贵、李槐和云荣以及巴图、杜宏泰等参政全都下到到各千户所督查、巡视,直到十几天后灾情缓解才陆续回到了蛮汉山。 “情况严重吗?”鄂尔泰见到大家满脸疲惫地进来,急忙向李富贵、李槐问道,李榆不在他们三人就成了丰州的主心骨,这是丰州人一致公认的。 “我们动手快,人也齐心,庄稼保住七八成没问题,但我们先前修的水渠大多被毁,老百姓的房屋、帐篷也损坏了不少,我们又要花钱了!”李富贵声音低沉地答道。 “笃行兄,我和念丰兄在路上还在商量,丰州本是苦寒之地,这几年又是天灾人祸不断,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靠农牧解决丰州人的吃饭问题都不现实,榆子这次出征虽然损失了很多精壮,但带回来四百多工匠和近十万两白银就是我们最大的本钱,现在是到了大兴工商的时候了。”李槐接着李富贵的话说道。 鄂尔泰没有表态,而是指着站在一旁和赵吉说话的中年汉子对大家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汉民在金国时的故友刘兴祚,昨天才带着亲卫营赶到蛮汉山,汉民还托他带来了封书信。” 李富贵、李槐等几个刚回来的佥事、参政与刘兴祚相互见礼后,急忙凑在一起读起李榆的信,李榆托刘兴祚带来两封信,一封是给家里的两位夫人的,另一封则是给大统领府,李榆在这封信中叙述了自己入关后的情况,同时把刘兴祚详细介绍给大统领府,称刘兴祚是侠肝义胆、文武双全的人物,而且与丰州人有共同的理想,是丰州非常需要的人才,应该予以重用。李瑜认为丰州未来的处境将非常困难——明国自顾不暇、察哈尔奄奄一息,但更强大的金国已然成为对手,与这个对手相比丰州几乎不堪一击,而留给丰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丰州必须巩固与明国和察哈尔的良好关系,更重要的是必须加快发展步伐,但如何发展李榆也想不出办法,李榆建议扩大大统领府,增设大统领府同知、参议两个职位,由鄂尔泰、李富贵、李槐三人担任大统领府同知,担负起带领丰州发展的重任,参议则用以招纳有识之士参与到丰州的决策中来,比如和丰州军并肩战斗过的白显志、马光远、会做生意的马奇、范永斗等人,总之丰州的人才太少,有一个就要用一个,大家集思广益总能找出一条发展之路。李榆最后表示,他也想早日回到家里,但明国朝廷的话他不敢不听,这个庞然大物可不敢惹,所以他必须在京师呆一段时间,什么时候能回去他也说不准,不过他坚信以鄂尔泰、李富贵、李槐为首的大统领府一定能管理好丰州。 “大统领又当甩手掌柜了,现在我们必须自己拿主意。”李富贵看完信,苦笑着说道,“除了马头山的布颜图,大统领府的佥事、参政都回来了,马奇、范永斗这几天也都在得胜口跟明国京师来的太仆寺主事谈生意,我们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商议一下吧,汉民说得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榆子跟我说过,丰州这里遇到事都是大家商量着办,谁有本事就听谁的,他在不在都一回事,看来果真是这样的。”刘兴祚笑着起身告辞。 “刘兄留步,汉民在信中的意思其实已很清楚了,刘兄来了就是大统领府一员,而且位在佥事之列,刘兄就留在大统领府吧,”李槐一把就拉住刘兴祚,看到刘兴祚一脸的茫然,又解释道,“我们这里的官制比较乱,佥事即可参预机要,与明国、金国都大有不同,汉民一直讨厌设立官制,主张顺其自然,刘兄以后就清楚了。” “刘兄在金国朝廷呆过多年,一定非常熟悉他们的情况,军务上的事榆子给我们讲过多次了,请刘兄给我们讲讲金国的国政和税赋情况吧。”巴图也说道,众人以期望的眼神望着刘兴祚,丰州未来的对手是金国,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迫切想了解这个对手的实力。 刘兴祚点点头,这正是他熟悉的,从老汗到天聪汗各个时期的税赋变化他都经历过,细细给大家讲起来:老汗起兵之初就面临着财物极其困顿的局面,诸申太穷也交不起税赋,他采取的措施是屯田之法,免除诸申税赋,每牛录出丁十人、牛四头,开荒种粮以充公仓,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却让他们有条件能生存下来,取得明国的辽沈肥沃之地以后,老汗又实行了计丁授田,每丁分田六垧,五垧种粮一垧种棉,每三丁合种官田一垧,诸申三丁抽一以充军伍,兵丁不发军饷但免役税,汉民每二十丁出一人当兵一人当差,免除其他苛捐杂税,辽人负担相对于明国时有所减轻也能够接受,但他突发奇想地又实行了诸申与汉民“同住、同食、同耕”之策,把解决诸申迁入辽东的负担加在汉民身上,汉民不堪重负,加之诸申欺压、役使汉民,汉民忍无可忍纷纷抛荒逃亡,而老汗也对汉民举起了屠刀肆意杀戮,辽东地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老汗为应对危局又强制汉民按丁编庄,每个拖克索编入十三丁,牛七头,种田百垧,八十垧由庄丁自耕自用,二十垧合种纳官粮,这更是错上加错,百姓被送进金国勋贵、官吏的拖克索充作阿哈,不仅无心耕作造成粮食减收,而且普通诸申没了汉民可供役使,家中老幼男女也得下地干活,不善耕作的诸申能把地种成什么样可想而知,老汗的疯狂之举给天聪汗留下个烂摊子,加之金国连续出现灾荒,金国物价飞涨,在天聪元年沈阳粮价竟然达斗米八两,马二百两一匹,牛一百五十两一头,辽东同时出现******,人以草石充饥,甚至人相食之事屡见不鲜,饥民为盗者数不胜数,金国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大统领府的佥事、参政们听得目瞪口呆,以前听范永斗这些商人说过,但他们还有些不信,现在他们不得不信了,云荣忍不住问道:“刘兄,金国是如何熬过来的?那个金国的新汗又是怎样的人?” “还能怎么样?金国历来国策就是内部问题无法解决就对外打仗,他们有强悍的武力,只要不断打胜仗,能抢到人口、财物,大金国就能维持下去,富庶的明国就是他们的首要目标,除非明国心甘情愿奉上财物与金国议和,否则双方的仗会一直打下去,而金国要放心大胆南下抢掠明国,征服并整合蒙古势力是其必然选择,所以察哈尔也罢,丰州也罢,与金国已成生死之敌,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 刘兴祚停下想了一会儿又说道,“金国穷兵黩武并不可怕,他们人口太少,一直不停地打下去,败亡也就是十年八年的事,但金国新汗皇太极却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此人即位之初就大力裁撤拖克索释放庄丁,分给无地的汉民土地、准予分屯别居,另设汉官掌管,诸贝勒、贝子以下诸申人等不得侵扰,对汉人中有才之士,不论贵贱一律编入八旗量才擢用,金国的汉官正在逐渐形成一股势力,而天聪汗对蒙古归附各部则是怀柔之策,赐其部落草场、首领显爵,准其从旧俗治理领地,而把各部落的精壮之士、才显之人编入八旗,如今的金国八旗已不是诸申一族的八旗了,实际已有诸申、蒙、汉三族合流之势,三者的利益被捆在了一起,诸贝勒和老诸申们的权利受到制约,心里多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如此一来八旗的实力更强了。金国目前表面上实行老汗生前制定的八旗共和、四大贝勒共掌朝政之策,但天聪汗独掌大权之心已显露,其他三大贝勒迟早要被他搬掉,等他大权在握之时,一定还会有大手笔,如果辽东的诸申、蒙古和汉民以金国大汗为核心整合成一体,金国就太可怕了,明国除了屈膝和议,恐怕无其他应对之策了。” 杜宏泰摇摇头说道:“大明实力远在建夷百倍之上,建夷虽强但要想撼动大明两百六十年的基业恐怕力不能及,大明也绝不可能与建夷和议,坚持打下去应该能有办法对付得了他们吧?” “明国对付不了他们,大明的问题比金国更严重,建酋尚能以八旗为幌子结众匪盗为一党,而大明皇帝连整合国力的能力也没有,根子就在于大明太祖皇帝视其国为其家,大明的所有国策就是保他朱家的大明江山皇统永固,朱家的子孙万代富贵享乐,天下臣民百姓任他朱家驱使,天下土地财物任他朱家掳掠,结果就使大明皇帝成了孤家寡人,可太祖皇帝没想到,天下人也不是傻子,时过境迁朱家的皇帝真的成了官吏欺隐、百姓仇视的孤家寡人,天下土地财物也成了皇亲国戚、贪官污吏的口中之食,皇帝几无可用之人,也无可用之财,以孤家寡人疲困之力,敌结成匪党之八旗数十万人之力,必定败亡无疑。”李槐毫不客气反驳好友,在丰州呆久了,仇视明国的李富贵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玉山说的好,八旗就是匪党,大明皇帝就是孤家寡人,大明天怒人怨气数已尽,以八旗之党天下取代朱氏之家天下大有可能,不过党天下比家天下更坏,百姓由一家一姓的奴才变成一伙匪党的奴才,其欺隐奴役百姓、压迫残害百姓乃至收刮民脂民膏更胜一筹,我丰州既然不当朱家的奴才,那就更不会当一伙匪党的奴才。”李富贵很满意地看着李槐。 赵吉挥手接着说道,“汉民带领丰州人起兵反抗察哈尔人之初,就定下了丰州的规矩——无奴役、无贵贱,这也是丰州的魂,不论皇帝还是匪党谁敢破坏我们的规矩,我们就与他决一雌雄,我们与匪党打过了,他们没什么了不起。” “我明白了,无奴役即是人人皆得自由,无贵贱即是佛经所曰众生平等,丰州的规矩和灵魂就是自由平等,“云荣突然一拍脑门大叫道,鄂尔泰立刻拍案叫绝,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杜宏泰赶紧记了下来,那木儿出征后留下的掌教谕一职由他干——李榆天天挂在嘴边的谁也不许欺负谁的话,以后就会变成自由平等讲给孩子们。 “现在我们这群无家可归才聚到一起的穷光蛋还是考虑如何保卫丰州的自由平等吧。”大家热闹一阵后,鄂尔泰敲敲桌子笑着说道。 大家沉默下来,不管理想多么美好,现实总是残酷的,丰州要想与强大的八旗匪党为敌谈何容易,李富贵笑了笑说道:“草原上生存还是得按草原上的办法,笃行兄,你熟悉元史,就谈谈蒙元是如何做的吧。” “大元起于荒蛮,最初也跟现在的金国差不多,靠兼并部落、抢掠财物发展壮大,直到世祖皇帝忽必烈时朝制国策才臻于完备,世祖皇帝治理天下,与明国大有不同,重商而抚农,开拓陆路、海陆通商天下,以商税充国用,对耕作汉民实行民不戍边、轻徭薄赋,除派遣少量达鲁花赤到地方外,听其汉官辖制汉地,大元之初兵强马壮、财富盈仓,但大元的成例我们学不了啊,我们既无力沟通天下商路,也无能吸引客商的财物,最可怜的是我们手里没钱太穷了!我们连用来作可供交易的钱币都没有,我们如何发展工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39节 求变(二) 鄂尔泰说完有些丧气了,李槐与李富贵相互看了一眼问道:“通商当然必须有大量的钱币可供流通,蒙元曾以钱钞通行天下,而大明开国之初所发宝钞却形如废纸、遭人痛恨,笃行兄可有见教?” “大元钱钞自有大元赫赫国威保障,而大元又广积天下财物可供兑换,百姓与客商自然能接受,明国宝钞却随意乱发,无金银财物可兑换又不能用以抵税,无非是朱家皇帝借以收刮民财罢了,遭人唾弃也在情理之中,”鄂尔泰说完,惊奇地望着李槐、李富贵问道,“你们也想发钞吗?这事太大了,还是等马奇、范永斗他们回来再说吧,天有点晚了,大家散去吧。” 众人心事重重地走出大堂,迎面却见到巫浪哈抱着刚满月不久的李蒙正向他们走来,巫浪哈现在的习惯就是抱着孩子到处窜,而且身边还总跟个马大嫂,也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怎么黏糊到一起的,李富贵一言概括其中的原因——这两个女人都爱钱,马大嫂一到丰州就为她男人找差事,当时还挺着大肚子的巫浪哈也为她说话,李富贵干脆把自己兼的匠作营差事交给了马光远,而马光远也确实能干,把匠作营带得有声有色——丰州军从金军手里抢来的那帮工匠眼里,丰州工匠的本事太差了,他们想不立功都难,特别是那些铁匠、铸匠,他们以前干的是打造兵器和铸炮的活,要是农具、箭簇、刀矛都做不好,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有这些人出力,匠作营铁厂的生铁冶炼、铁器制作水平突飞猛进,现在丰州的农具基本用不着从关内买了,大型铁犁虽然还不如山西镜面犁好用,但也足以派上用场,铁厂原来的主办韩铁匠对人家也是心服口服,甘心情愿把主办职位让给永平来的铸匠王天相,自己屈尊当帮办,马光远也凭着手下工匠的骄人业绩一跃成为丰州响当当的人物。 “鄂尔泰、李富贵,还有你李槐,你们都给我站住,你们把我说的事都忘了吗?人家老马多好的人啊,一心一意想为我们丰州出力,干好了匠作营的差事不说,人家还要帮我们建武选营,这是多好的事啊,你们为什么拖着不办?”巫浪哈气呼呼地堵着他们说道。 鄂尔泰见到巫浪哈就头疼,武选营的事大统领府也考虑过,这确实是件好事,丰州卫所中带兵的哨长、队长识字的不多、懂兵法的更少,打起仗来敢玩命,就是有点乱哄哄的,李榆教给他们的就是听号音、认旗号,跟着号声、旗号行事,其他的他们也学不会,这帮家伙是该好好教教了,而掌兵事赵吉则提出一个更大的计划,不仅要建武选营,另外还要建几营常备兵,不能每逢出兵打仗就叫他到处拉人,他还提醒李富贵,你曾经说过一年后要养一千兵,现在该是兑现的时候了,赵吉一搅和事情就复杂了,正好又遇到暴雨成灾,大统领府的人要下去,武选营的事就耽搁了。 李槐笑呵呵地从巫浪哈手中接过小李蒙,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说道:“武选营的事大家都没意见,这不大家都回来了吗,大统领府这几天就会把这事定下来。” “我家老马读过的书可多了,还带兵打过仗,他是个武将,总守着个匠作营人都要废了,这个武选营交给他准没错,他是真想为咱们丰州做事啊!”马大嫂赶紧给他男人说好话。 马光远俩口子早就盘算好了,马光远把建昌营拱手给了金军,自己却拔腿跑了,这个罪太大了,明国是绝对不能回去了,躲在丰州这个无法无天的地方最好,但这还不够,还得有官当才行,匠作营就管些工匠、学徒没多大前途,必须捞点大权才过瘾,人家老白就聪明,自己人少了就赶紧拉人头,不但从关内拉来四百多青壮,还截留了好几百逃兵——金军打到京畿后有不少明军当了逃兵,打算取道关外回老家,路过丰州时被各千户所抓了不少,丰州对逃兵的办法也简单,有口粮的一律放行,没口粮的给我干活,什么时候把口粮挣够了什么时候再走,免得你路上没吃没喝祸害别人,老白一回来就把这些人盯上了,连吓带骗拉人家入伙,他现在手里有千把人了,以后肯定吃的开。俩口子合计,自己家绝对不能比老白混得差,可马光远手里除了工匠就几个亲兵,手里没人比老白差远了,反复琢磨后想出武选营这个事,以后丰州的军官都出自老马的手里,那可比老白神气多了,但老马不好意思去讲,只好由马大嫂亲自出面——马大嫂正在教巫浪哈做生意,女人之间讲话容易得多。 李富贵笑眯眯地对马大嫂说:“你回去告诉你们家老马,叫他耐心再等几天,大统领来信说了老马有本事一定要重用,他的职位可不只是武选营这么简单,你就回家等好消息吧。” 马大嫂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后陪着巫浪哈走了,李槐摇着头苦笑道:“军制这一块是大事,也到了要解决的时候了,汉民躲到京师去了,压在咱们手上活可不少啊!” “你急什么,过几天一起解决,回家吃饭!”鄂尔泰背着手扬长而去。 三天后,马奇、范永斗从得胜口回来了,不过他们是分前后两拨回来的——这俩人到现在还走不到一块,到得胜口各谈各的事,回来也各走各的路,马奇始终对范永斗防着一手,一再叮嘱巡检所的毕力格、韩大功盯死范永斗,看这家伙敢不敢有不法之举,而范永斗也派人盯着马奇,一旦抓住这家伙贪墨受贿或者渎职的把柄,他就打算向大断事鄂尔泰举报,马奇商市司那个缺他可是一直盯着呢,两个奸商互相防范,结果倒是俩人在丰州的名声越来越好。 马奇还带回来大同参议朱以谦,他是奉大同巡抚张宗衡之命来宣读圣旨的,张宗衡这半年多日子不好过,宣大三镇入卫勤王惹了大祸,山西镇兵溃良乡,山西巡抚耿如杞和总兵王鸿功被定了死罪解入京师斩首,宣府总兵侯世禄在京师德胜门兵败后逃回宣化也被问死罪,但朝廷考虑到他与满桂最先赶到京畿有功,最后被定了个戍遣边镇,把老侯赶回榆林老家,巡抚李养冲却没那么幸运,这老头平时说话就不注意,以前回京召对时当着皇帝和朝臣的面,公然说京师到地方的来使太多,不好好招待就办不成事,而要接待好又花费巨大,这是当面打皇上和朝廷的脸啊,这次吃侯世禄的挂落,没人替他讲好话,李养冲很冤枉地也被定了死罪斩首。皇帝发疯了,宣大三镇六个文武主官,三个死罪,一个戍遣,再加上一个满桂战死,就剩下他一个了,而且大同的前任巡抚、总兵也是问罪斩首的,想到这些张宗衡就不寒而栗,幸好他把李榆骗去关内打了几场漂亮仗,朝廷不但没有对大同兵败的事说什么,而且嘉奖他安抚边外夷人有方,有朝中的同年还写信告诉他,皇上对朝中的东林党非常不满,韩爌、钱龙锡和李标已经被赶回老家,宣大总督魏云中的后台没有了,很可能也干不了多久,只要他好好干不出纰漏,下一任宣大总督有可能就是他,张宗衡这才重新扬起生活的信心,但还有个事让他提心吊胆,西北的流贼开始向黄河以东流窜了,今年山西开春无雨、田地荒芜,自然也是灾民遍地,如果西北流贼与山西灾民合流,那可就出**烦了,山西巡抚宋统殷手里一支像样的官军都没有,肯定挡不住流贼,山西一糜烂大同也得遭殃,大同镇同样也无兵可用,要是流贼窜过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张宗衡越来越觉得李榆可爱了,有他在边外插汉只能去找宣府的麻烦,要是他帮忙还用得着怕流贼吗,而且用那家伙还便宜省钱。想通了这一点,张宗衡就觉得应该好好与丰州联络感情,正好朝廷对丰州封赏的圣旨到大同了,张宗衡专门派他的同乡好友大同参议朱以谦去宣旨,而且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安抚这些人,参将以下官职只要不让他掏军饷,散官也好实缺也好,报个名单上来大同这边全认,另外还要鼓动这帮人劝李榆早点回来——李榆好打交道,他不回来张宗衡总有点不放心。 朱以谦也是丰州的熟人了,马士英升任阳和副使后,他就代表大同出面与丰州打交道,这个人比较实在,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他给丰州送来二千五百石米,丰州人对他的印象很好。朱以谦宣旨的时候有点乱,李槐、杜宏泰、白显志、张传捷等人还能跪下接旨,刘兴祚只能说是半蹲半跪,赵吉搭着手站着,其他官员和看热闹的人则笑嘻嘻地看热闹,大统领府院子里拴着的两只羊时不时也叫几声,朱以谦皱了皱眉,硬着头皮宣读圣旨,这地方不是关内,轮不到他指手画脚,这里的人也都是蛮夷,给你个面子能来听旨就不错了,那会管你什么礼节。 读完圣旨,白显志和张传捷装模作样说声“谢主隆恩”,刘兴祚却抱怨说他已经辞官了,给他个定虏副将纯粹多此一举,赵吉扭头就走了,看热闹的人一散去,李槐就满脸堆笑对朱以谦说声仲康兄辛苦了,然后就派人陪他下去休息。 李槐送走了朱以谦,挥手让大家到大堂前的院子里开会,范永斗笑呵呵过来打招呼:“掌书记,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玉山,我大老王今日到访,不会来的不是时候吧?”从范永斗身后闪出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向李槐拱手笑道。 “王大人,想不到您会来我们这里,您可是我们想请都不敢请的贵客呀,”李槐惊喜地叫起来,大老王是太仆寺主事,山西、大同两镇的马市都在他的掌管下,是丰州的老关系了,李槐奇怪这家伙是大明的京官,怎么有胆子随便窜到关外的蛮汉山来。 大老王和范永斗都是马士英一条线上的人,前段时间金军在京畿闹得厉害,他找了个借口就跑到山西了,到大同边墙的马市巡查时,正好把范永斗找来谈生意,一听说丰州军勤王不但连打胜仗,而且捞了不少钱回来,他马上意识到有大生意做了,约了范永斗一块到了蛮汉山,至于他的身份适不适合出关早被他抛到脑后了。 “玉山,你们有要事商议,我就先住下,你们忙完了咱们再好好谈谈。”大老王很体谅地说道。 “哪里的话,王大人来了就是我丰州的荣幸,不如这样,王大人也进去听听,顺便还可以给我们出出主意,”李槐拉着大老王就往大堂去,大老王犹豫了,李槐笑着说,“王大人是我们自己人,我们信得过,我们丰州这一套连我们自己都在摸索,不怕别人听。” 大堂前已经挤满了人,大统领府和各千户所、百户所的官吏、板升和草原德高望重长者、范永斗和方咨昆等商人代表、白显志、张传捷等明军军官、新加入丰州的满达海、库拜等人都来了,巫浪哈也抱着小李蒙坐到了前面,乌兰要不是坐月子肯定也会来,院子里足足有四百来人,已经去休息的朱以谦听到嘈杂声悄悄溜过来看,李槐见了他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他在大老王身边坐下。 掌书记李槐主持会议,他首先对众人讲了目前丰州面临的形势:丰州经历了大瘟疫之后人口降至四万余人,但今年开春以来,大青山里的俄木伦、库库和屯的习令色两个部落过不下去了,部众大批涌入丰州投亲靠友,而察哈尔人和鄂尔多斯人也零零星星窜进来不少,这些人赶都赶不走,大统领府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些人编入卫所,加上这次出征带回来的几千人,丰州又达到五万人口,人口多当然是好事,但丰州的农耕人口太少了,会种地的也就是板升的四千多丁,会放牧的人很多,牲畜数量却增长缓慢,而且容易受天灾影响,丰州地力有限,吃饭成了丰州的大问题,实际上这几年丰州人能生存下来,靠的就是大做生意赚钱购买粮食。 李槐动情地说到:“丰州人流血流汗也只能维持半饥半饱,这不是我们想要过的日子,如今金国势力猖獗,吞并草原的野心尽显无疑,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我们还必须准备随时打仗,丰州内忧外患逼得我们不得不求变,以变求温饱生存,以变求御敌自保。” 李富贵随后发言:当初他搞的那套做法也只是为了生存的权宜之计,但是对粮食、牲畜统一公有,收获统收统分吃大锅饭的做法,也限制了农夫种粮、牧民放牧的积极性,大家更愿意照顾自己的自留地、自留畜,卫所的庄稼、牲畜就是不如军户自家的长得好,现在是到了必须改一改的时候了。 大家都笑了,这种情况到处存在,千户杨大志、吴大有就经常抱怨忙于公事,自家的田顾不过来,丰州的官吏俸禄又少的可怜,他们当官反倒不如普通庄稼把式日子过得好。 板升的百户达布大叔站起来说:“咱们丰州只有四千多板升的男丁种地,人是少了点,可种四万亩地也太少了,如果庄稼人能出卖自己种的粮食得到好处,种十万亩庄稼完全能做到,还会让更多的劳力投入农耕,阿勒坦汗时召集关内汉民开田万顷,养活了草原几十万人,丰州有的是土地,种地的人多了粮食也就自然多了,咱们还有山药蛋、玉米这种宝贝,大伙准能吃饱肚子。” 察哈尔的杜汉老人逃荒到丰州一年了,老人做事公道,被公举为千户所的断事,他也觉得大锅饭不好吃了,说应该改一改了,丰州男女老少能放牧的有两三万人,现在却只有两万多牲畜放养,太糟蹋人力了,至少应该有牛羊马驼十万头才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把朱以谦、大老王惊得目瞪口呆,这种大事丰州居然是这样商议的,回去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不过更让他们惊奇的还在后面。 赵吉跳出来说,他要准备和金国打仗,没兵不行没饷更不行,丰州现在只有亲卫营回来的四百人,其他的兵各回各家了,金国那么强悍,就这点常备兵哪里够用,丰州至少要有两千常备骑兵才行。白显志一听马上也说,他的明军现在也算丰州军了,大同不给他粮饷,那大统领府就得给他,他张口就要一千人的粮饷。接着马光远也开口了,丰州要与金国开战就得有军官,丰州的军官能打是事实,可指挥能力太差了,那武选营就必须设,大统领府也得为武选营掏钱。 李富贵听了嘿嘿一笑道:“你们说的都对,我也没意见,可大统领府没有钱,要想有钱就得收税,老范、老方,你们打算如何缴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0节 求变(三) 听李富贵说丰州就要收税,范永斗脑子嗡的一下,他到丰州做生意可从没想过缴税的事,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已经向朝廷缴过税了呀,再说我已经借给你们一万两银子了,你们也从未还过,我们商人做生意风险大得很啊,凭什么要收我的税?” 大老王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们太仆寺做的是朝廷的生意,地方上怎么能收我们的税,这个玩笑可开不得。” “我没开玩笑,不收税我丰州就无法生存,朝廷叫我打建奴也出不了兵,”李富贵冷笑一声,转身对众人大声说道,“自古官府哪有不收税的道理,从今往后凡在丰州经商、做工、种田还有放牧都应当缴税,丰州是大伙的,大统领府收税也是迫不得已,不如此丰州何以养兵、何以赈灾、何以生存?” “掌钱粮大人,我们愿意缴税,丰州不存我等何在?”方咨昆立即响应,他和张世安之流都是给公家做生意的,丰州官商与大统领府保持一致是必须的,马奇向他一使眼色,老方马上表态。 “我们信得过大统领府,我们愿意缴税。”丰州滩的官员和百姓们激动地举手高呼——丰州人的态度也很明确,吃大锅饭早已经让大家厌烦了,能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收益是全体丰州人的愿望。 范永斗被众人的呼喊声怔住了,嘴里嘟囔着低下了头,马奇巴不得他倒霉,冷言冷语说道:“老范,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你在明国是交了税钱,而且明国不重商税,你也交不了几个钱,可你每年加派、捐输还有贿赂官府使得钱少吗?丰州可曾要过你一两银子?别以为把老窝搬到张家口就没事了,你信不信我把你张家口的老窝抄了。” 范永斗吓了一跳,他刚才确实闪过搬窝的念头,马奇的话提醒他了,丰州和宣府边外的察哈尔可是姻亲关系,如果大家翻了脸,人家封张家口的商路易如反掌——想吃边贸这碗饭还是得靠丰州,他红着脸解释道:“老马,你千万别误会,我们做生意的人不怕缴税,我们怕的是不公平,如果有人缴税而有人却不缴税,那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老范边说边瞄着马奇,心里想着我缴税你也休想跑了。 “老范说的是实话,做生意就怕不公平,所以在丰州凡经商一律缴税,也包括老马商市司的生意,老范,你是我们丰州人信得过的人,你来主持税课如何?”李槐认真地看着范永斗说道。 范永斗脑袋又是嗡的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大老王这时冷静下来了,他卖给丰州的粮食、铁器、布匹、药材都是必需品,而且也只有他有能力大量提供,丰州还离不了他,征税最终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无非就是加点价而已,他没什么好担心的,想通了这些,大老王觉得有必要提醒合作伙伴其中的风险了。 “征缴税课可是朝政的头等大事,大明以农耕立国,开国之初朝廷用度不大,藩王有供养、军户有土地、官员不冗赘,太祖皇帝即实行轻赋薄税,成祖皇帝也下旨永不加赋,百姓负担本应不重,但以土地、人丁缴税太过庞大繁琐,为征天下赋税大明不得不养官吏无数,为防官吏贪墨又不得不养课道、法司及地方提刑无数,时过境迁大明所用的官吏愈多、供养的宗室愈多,且大明卫所名存实亡须发饷的兵也愈多,税额恒定却负担大增,则朝廷入不敷出,加派也愈多,而百姓又须自行解缴所纳财物于仓廪、边镇,其中的解运、路耗数倍于所纳之税,贪官、豪强趁机上下其手,百姓日益穷苦,故大明名为薄税实为重赋,万历朝张太岳公以‘一条鞭法’摊赋税于田亩就是想解决这个弊端,但这一法子需用银两,于是又有纳赋之时银贵粮贱,百姓反受其害,有大明的前车之鉴,丰州该如何处置?” “多谢王大人教诲,前车之鉴不可不查,大统领府以为官制越简单、税制越简单,百姓的负担也就越轻,故我等将召集丰州贤者仔细商议,但丰州绝不会走大明的老路,”李富贵对大老王深施一礼,面对众人说道,“百姓以钱币缴税负担最轻,而且钱币也越简单越好,明国对银两、钱币出关严加管控,草原上没有可用之钱,交易通常以物易物,繁琐复杂,工商难以展开,更说不上缴税,所以丰州必须寻找合适的钱币。” 李富贵说着摸出一张纸来,笑着对大家说:“这是大统领在关内打的一张欠条,大家知道怎么回事吧。” 大家都笑了起来,出征将士怕麻烦把关内分到的银子交给李榆集中保管运回丰州,刚回来几天还有人来拿欠条取走自己的银子,可后来没几个人取银子了,反而是一些商人带着欠条来大统领府确认欠条是否属实,以及是否能随时换回银子,往往是大统领府盖个大印确认,商人收起欠条就走,有些欠条已经转手四五次了,取走银子的也有把银子交回来要求归还欠条的。 李富贵感慨道:“咱们的百姓太聪明了,没见过银子更没用过银子的草原人,用最简单的办法完成了买卖,免去了判定银子的成色、分量这些他们弄不懂的麻烦,我和大统领府的人商量过了,丰州发展工商,钱币是重中之重,所以我们想用我们的银子作保发行银钞,以后在丰州银钞与现银、财物一体并用,可用以买卖也可用以缴税。” 众人对李富贵的话糊里糊涂,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有人叫喊起来“大统领我们信得过,可他不在,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那个什么钞?”,“欠条是好用,可也要大统领按手印才管用,你给我们打条子没用”,“快叫大统领回来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统领府的官吏们有点尴尬了——真正能帮草原人以最低代价做成买卖的不是他们,也不是白银,而是李榆的信用,一直不开口的朱以谦对这帮离经背道的家伙早已不耐烦了,冷言冷语地说道:“没有朝廷的旨意,乱发钱币可不行,你们发靖虏副将的欠条还差不多,把他的头像画上去最好,以后不还银子你们都去找他吧,他逃到哪儿都躲不掉。” 大家笑了起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巫浪哈坐不住了叫道:“凭什么叫我家榆子背这个债,这明明是大家花的钱嘛,榆子不在我当这个家,你们休想害我家榆子。” 大统领府的几个佥事又赶紧劝起巫浪哈,巫浪哈被他们说急了,咬咬牙说道:“给钱,少了两千两绝对不干!而且你们发多少钞,我和乌兰说了算,我家榆子傻可我们姐俩不傻。” “好,我就给哈屯两千两。”鄂尔泰一拍大腿说道。 巫浪哈没想到一向比她还抠门的鄂尔泰居然肯答应,反倒有些犹豫了,迟疑一会儿又拍了拍怀里的小李蒙,怯生生地问道:“给四千两行吗?让阿达海替他爹盖手印。” 鄂尔泰不理她了,这项决议就这么算通过了,巫浪哈却不知道鄂尔泰给的两千两银子本来就是大家商量好分给李榆的——这次入关如果没有他,大伙到哪儿去捞钱?当然要多给他分点钱。 这次会议吵吵闹闹开了很久,天黑下来时,大家意犹未尽,吃了点东西又点起火把继续开会。 李槐向大家宣读了李榆的来信,接着鄂尔泰宣布大统领府调整人员:鄂尔泰、李富贵、李槐为新设的大统领府同知,赵吉、云荣、巴图、刘兴祚四人为大统领府佥事,杜宏泰、布颜图、白显志三人为参政,马光远、马奇、范永斗、满达海四人为参议。另在大统领府之下组建靖虏副将府,由赵吉、刘兴祚、白显志、马光远四人赞画军务。大伙也没什么意见,丰州就这么几个人才,不用他们还能用谁,这项决议顺利通过。 讨论军制时吵得很厉害,都想干常备军,不想留在卫所,而且谁都想多要兵多要饷,大统领府也毫不客气据理力争,最后大家只好妥协:再建五个营的常备兵,其中包括张传捷那个营,分别冠以黑鹰前、后、左、右、中营的番号,李榆既然不在丰州,亲卫营改名为飞虎营,只保留两百人,其他人分配到其他各营作军官和骨干,大统领回来时再从各部选拔精锐补充。其他各营同样只有两百营兵的编制,另外由马光远组建武选营,各营和各千户所、百户所的军官必须轮流入武选营整训。但丰州能当官的人太少了,扩大了常备军,卫所就更缺当官的人了,大家商量一下,干脆把过去十三个千户所缩减成十个千户所,这样每个千户所力量都得到增强,所需的官员也好拼凑了。大统领府还给每营分派两个千户所做兵源储备,各营要负责对应千户所的日常训练,同时必须编练出六百预备兵作为随时能听用的兵源,大统领府只发营兵的军饷,预备兵由所在千户所发粮补贴。 会议开到很晚才散去,朱以谦在散会前还提出大统领府要尽快让李榆回来,李槐摇头说,我们当然希望他早点回来,可我们说了算吗?大同那边也要多想办法才行,朱以谦只好答应回去再想想办法,大老王马上拍着胸口说自己过几天就要回京师了,可以帮着带个信。 等众人都走了,鄂尔泰忍不住说道:“我们对关内的事简直手足无措,想和榆子那边通个信都不容易,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李槐点点头说道:“我们必须考虑在关内设提塘了,否则将来关内出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那可是会吃大亏的!” “张世安出去卖私盐,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我们要找他好好谈谈了,他也不能白吃我们丰州的饭。”李富贵若有所思答道。 七月初,大老王巡视大同、山西马市完毕,一回到了京师,马上让手下的小吏把李榆找到太仆寺来,看到李榆急匆匆地赶来,大老王先是装模作样打了几句官腔,然后把公事房的门一关,笑嘻嘻地说道:“汉民贤侄,老叔给你道喜了,你的两位夫人一人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老叔还给你带信回来了。” 李榆惊喜地接过信来,来信有两份——一份是乌兰和巫浪哈写来的,告诉他李蒙、李晋出生的喜讯,另一封是鄂尔泰代表大统领府写来的,向他汇报丰州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两封信都希望他早日回家。 大老王在一边说道:“汉民啊,老叔还专门替你去丰州看了看,你那帮手下人倒也老实,就是不太懂规矩,丰州的大事还找了一大帮大字不识的老百姓商量,老百姓懂个什么,闹得乱哄哄的成何体统,你以后也要管管了。” 李榆已经顾不得听他说什么了,说了声道谢的话,扭头就冲了出去,到了兵部门口,对着门外等候的莫日格、陈二柱和刘石头喊道:“我有儿子了,两个儿子,我们去买酒买肉,回去好好吃一顿。” 李榆有儿子了,这个喜讯很快就在京营传开了,马祥麟两口子、王朴、丁启明马上到李榆的小院讨酒喝,周遇吉拉着他的京营同乡黄得功也跑来了——黄得功是锦州卫的人,这次也从山海关被调到京营,李榆和他见过几面,认了这个辽东同乡。大家坐下又是一顿胡吃海喝,中途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俩回来也加入进来,张凤仪多喝了几碗酒,一个劲地抱怨李榆这次没生个女儿,她有个儿子还没定亲,可惜了这次没能做成亲家,李榆自己也觉得这次没生个女儿出来对不起大哥、大嫂,只好等下一次了,王朴马上预先定好以后两家结亲,一定要由他做媒人。 喝到夜里大家散去后,李榆和曹文诏、周遇吉又坐着闲聊一会儿,曹文诏很抱歉地说,自己现在太穷,这么大个事,自己这个做叔父的连给两个侄儿的礼物都拿不出来,不过很快就会好了,以后一定要补上这个礼。 “曹兄,你今天去兵部了,是不是有差事下来了?”周遇吉眼晴一亮连忙问道。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派我去做延绥副将,给我升了一级,这回是实缺,以后日子也许要好过了。”曹文诏有点得意地答道。 李榆却有点担心地说:“曹兄,听说那边流贼猖狂,把府谷县城都占了,如今西北各地到处闹饥荒,流贼遍地都是,这仗怕是不好打,你可要小心啊!” “我不怕,咱们做武将的就是为皇上流血征战的命,这些流贼祸害百姓、糜烂地方,不狠狠地杀,老百姓就没太平日子过,朝廷既然看得起我曹某,曹某也绝不会辜负朝廷,”曹文诏不屑地答道,他望着李榆、周遇吉又说道,“汉民,这京师是好地方,可不是我们穷当兵的能呆的地方,你也要准备一下,西北连年大旱、饥民遍地,朝廷拿不出粮钱赈济灾民,西北边军历年欠饷又达两百多万两,人心浮动兵匪合流,这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完,朝廷被逼急了,恐怕也会把你派上去,周老弟,我知道你在京营里过得不如意,汉民如果要走了,你最好跟着他一起走,其他人靠不住。” 周遇吉点点头,金军占了开原,他的家早没了,孤苦伶仃混到现在快三十的人了,穷得老婆都娶不起,他到京营后老老实实做事,其他军官还挖苦讥笑他,人家大多是勋贵、国戚或者有权有势的朝臣、太监安进来的人,他惹不起人家,有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头他也不知道,也许跟着李榆这个把他当兄弟看的同乡才是自己的归宿。 李榆却再想别的事,在鞍山驿他看到过活不下去造反的汉民,那句“建奴来了杀建奴,狗官来了杀狗官”的话他一直记得,如果又一次面对饥肠辘辘向求条活路的老百姓,他下的了手吗?李榆不愿意想这些了,他站起来走出门去,不一会就回来了,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桌子上。 “曹兄,我知道兵部不会给你发路费,你身上也没几个钱了,这点银子你拿去用,千万不要去京师的钱庄当铺借那个阎王债。” 曹文诏感激地看了李榆一眼,默默地把钱收下了,他们来京师已有个把月,很多官场的事也听说了,大明派遣官员到外地赴任,通常不发路费,穷苦的官员为筹路费不得不向钱庄当铺借高利贷,这些有后台的钱庄当铺也会很主动地把钱借给官员,但大明官员俸禄微薄,肯定还不起这利滚利的阎王债,放贷的钱庄当铺一定会派人跟着官员赴任,到了就任地方这些人就会充作官员的私吏,借官府的势力敲诈百姓、勒索钱财,以此偿还旧债,官员对他们也无可奈何,一旦被这些人缠上,往往好几年脱不了手,很多原本清廉的官员就这样被拖下了水。 “曹兄早点休息吧,你走的时候,我送你一程。”李榆放下钱就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141节 离京 “师傅,我把《孝经》背熟了,皇上放我回家吗?”李榆怯生生地向手持戒尺的刘之纶问道。 “熟读《孝经》方知人臣之本,这是能讲价钱的吗?”刘之纶冷冷地答道,又指着李榆和那木儿的头说道:“还有你们的头发,绝不能再剃了,一定要蓄发,王保柱,你的辫子别梳了。” “师傅,这不能怪我们,我们在草原上干活,那里风沙极大,水源也缺乏,蓄了发哪有功夫打理?”那木儿捂着自己光头上两根小辫叫起来,李榆也抱怨说自己留短发是因为没时间抓虱子。 “你叫什么!你的事还没完呢,子不语鬼力乱神,你三天两头跟着丁启明去南堂干什么?你想做不拜圣人、不拜祖宗的大胆狂徒?”刘之纶对那木儿厉声喝道。 “元诚兄,新生只是偶尔去南堂听了几次经,顺便到历馆帮徐大人做点事,也没做什么错事,休要怪他!”金声劝起刘之纶,其实那木儿去南堂多少是受他的影响。 “偶尔去也不行,西学之术固然有用,但西教尊天主而无天子,禁祭祀而废人伦,与我中学格格不入,我等圣学弟子当敬而远之,都怪你鼓动他们两个,幸亏汉民有听讲经就打瞌睡的毛病,他要是被西教带坏了,我们如何向皇上交代?”刘之纶责怪金声。 “陆子曰东海西海心同理同,西学与中学一脉相承,天主本是《诗经》所云上帝,西学之术也本源于墨子之学,皇上命徐光启大人开历馆修订我朝历法、编译西学典籍,正是为我中学拾漏补遗,元诚兄大谬矣!”金声立即反驳道。 刘之纶和金声吵成一团,反把李榆、那木儿扔一边不管了。 刘之纶和李凤翔在京营里对峙了差不多一个月,一直躲在家里装病的京营总督李守锜终于露面了,李凤翔趁机把关防大印一交,专心管自己的忠勇营去了,再也不趟京营的浑水。刘之纶逼走了李凤翔后也后悔了,李凤翔虽然是个太监,但也是做实事的人,李守锜却纯粹是个老纨绔,除了伙同一帮京营军官吃吃喝喝混日子,其他什么事都不干,而且别人干事他还要拆台,刘之纶终于明白京营已无可救药了,皇上这时趁机以他萎靡不振为由,收回了一直心疼的兵部右侍郎官职,把刘之纶由正三品的兵部侍郎降为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不过,刘之纶也没有怨言——他终于从京营那个烂摊子脱身了。 刘之纶闲下来才发现,李榆和那木儿趁着他与李凤翔缠斗,利用金声的宽容,逃了不少课,李榆把学过的忘得差不多了,而且和那木儿一起被丁启明鼓捣去南堂听经,李榆不改听讲经就打瞌睡的习惯,被西教教士客气地劝走了,那木儿却被激发出兴趣,金声不但不管,还向主持修订历书的徐光启推荐那木儿——这家伙跟李富贵学了一笔好楷书,到南堂附近的历馆,干起了抄书打杂的活,徐光启对这个干活认真的小伙子很满意,还有心把他留下当差。刘之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白忙乎了,这些日子一直把李榆、那木儿抓在手中,逼着两人读书。 刘之纶与金声吵了一会也不吵了,金声轻声说道:“元诚兄,汉民粗通文墨、纯良朴实,这就够了,他是个武将不喜欢读书,新生以后也许能考中功名,现在学点西学的经世实用之道,将来也总会有用的,你又何必逼他们这么紧。” “你说的我明白,但如今朝局千变万化,也许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把他们派出去,我是担心他们现在不读好书,以后会走错路啊!” 大明朝廷风云变幻,皇帝和朝臣之间、朝臣与朝臣之间明争暗斗已经停不下来了,年轻的皇帝即位之初,重用以韩爌、钱龙锡和李标三位大佬为首东林一系的文臣,毁《三朝要典》,清理冤屈诏狱,列钦定逆党二百六十余人,或处死、或谴戍、或削籍禁锢终身,将魏忠贤余党一举摧毁,但他很快发现大明的国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不如以前了,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而这帮不干事却擅长清谈内斗的家伙在朝堂势力又太大,皇帝不得不打压他们了,赶走了韩爌、钱龙锡、李标三位阁臣,东林一系朝臣的势力似乎没有削弱,这帮人虽然干不成实事,但仗着在士林中的声望,死死抓住权柄不放,而且放出话来,他们才是正人君子,谁跟他们作对谁就是奸佞小人甚至阉党余孽,这也吓住了不少蠢蠢欲动打算抢班夺权的朝臣,比如周延儒,这个人才华出众以名士自居,在士林中颇有名望,弄脏自己羽毛的事绝不会做,于是他把礼部侍郎温体仁推荐出场了。 温体仁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改庶吉士,浙江乌程人,资格老牌子硬,就是名声不太好,原因是此人太圆滑了,无论谁掌权他都一定捧场,但绝对不会上船,所以他的仕途平平稳稳,一路做到礼部侍郎,清流们对他的为人不屑,认为他节操有亏不配为君子,韩爌清查朝中逆党时,把不少过去与他关系不和,甚至于看着不顺眼的朝臣塞进阉党之列,却抓不住温体仁任何把柄,只好放他过关。 温体仁与周延儒是老搭档了,天启七年新皇即位时,曾以枚卜之法佥选内阁大臣,但朝臣却把皇上心仪的周延儒排除候选之外,周延儒当然心中不满,于是唆使温体仁出面弹劾排在枚卜之首的东林党大名士钱谦益受贿、结党,那次温体仁也真卖力,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和东林系朝臣唇枪舌战,把钱谦益多年前主持浙江会试时受贿作弊的老账都翻出来了,最终皇上将钱谦益赶回老家,不过从那以后温体仁的名声更不好了,清流们弹劾他的奏章不断,行贿受贿、暗结奸党、在杭州为魏忠贤修生祠、夺人家产甚至娶娼妓为妾这些事都被安在他的头上,幸好皇帝明察秋毫对此置之不理,温体仁为人圆滑、心胸狭隘,而且官瘾还特别大,但他不贪财是京师堂官中数得着的穷官,结党更是挨不到边,人都被他得罪光了,他能跟谁结党?皇帝对他还是满意的,周延儒的推荐很快得到诏准,温体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同时入阁的还有与温体仁交好的国子监祭酒吴宗达。 “此人很聪明,又肯实心做事,也许能帮朕一把。”皇帝这样想着,他现在最怕那些才华过人,自诩为清正,却办不来实务的文臣。 温体仁确实善解人意,他非常明白皇帝想做什么——袁崇焕一案已牵动整个朝局,东林一系的朝臣拼命为袁崇焕说好话,他们清楚袁崇焕一旦定案必是大罪,很可能是谋逆,袁崇焕背后又扯到推荐他的钱龙锡以及他的座师韩爌,袁崇焕本人的死活并不重要,但这两位大佬只要有一个卷进去,东林一系必定声名狼藉,这对于靠名声混饭吃的东林党就是灭的也没错,现在的京营根本拉不出去,这大概是皇上脑子一热想出来的,但皇上也绝不会为他去得罪京营那些背景深厚的军官,梁廷栋虽然在推卸责任,但还给了几个钱,总比一脚把李榆踢出京师好得多。 “三千两银子肯定不经用,而且以后的军饷兵部也不会管,人家这次把你算计了,你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们几个人去山西肯定不行,多少还是要有个几百人,我们找人说说,京营的闲丁闲官多,也许有人愿意跟你。”王朴说道。 “小李,我哥哥正好被山西巡抚宋大人请去做赞画政务,我写封信给他,他一定会帮你。”张凤仪也出主意。 “流贼就是一帮造反的老百姓,没什么了不起的,小李,你只管去山西好了,大不了老哥带白杆兵去帮你,反正我也不想去大凌河。”马祥麟接着给李榆鼓劲。 王朴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前些时候孙阁老在辽西裁了一些军官,打算往京营里塞,可总督大人拒绝接受,这伙人都被赶到城外等候差遣,大多是我们延绥人,他们无粮无饷,只要给差事肯定愿意,我去找他们说。” 京营里响应者寥寥无几,周遇吉、丁启明费了不少功夫也只拉来等五十多人,基本上是些在京营混不下去的客籍军官,王朴出城一趟也带回了三个军官,李榆一见他们就大吃一惊,没等他开口,孟克先大喊大叫起来:“老虎头、猛如虎,你们两个家伙还没死啊,老天有眼,你们也有混不下去的时候!” “一阵风,你别以为我们是来求你的,我们哥俩是听王副将说我们的小兄弟可怜,才过来帮他的,你得意什么?”虎大威不屑地说。 “就是嘛,一阵风这小子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他是谁了,等会儿再教训他。”猛如虎也说道。 另一个军官却不理会他们,走到李榆面前郑重行礼,用陕北口音说道:“末将山海关前屯都司白安,拜见援剿副将大人,多谢大人收留我们。” 李榆也用陕北话答道:“白都司也是榆林人吧,那咱们算是同乡了。” “末将与虎、猛二位都司原本在山海镇,孙阁老裁员,嫌我们这些客军耗费粮饷,把我们都赶出来了,两百余人在城外忍饥挨饿,也没人管过我们,大人尽管放心,我们大多有马有盔甲,官衔最低的也是把总,都是一色的榆林家乡子弟,不会白吃大人粮饷的。” 李榆上前把白安、虎大威和猛如虎叫到一起,拉着他们的手说道:“诸位兄长能来就是看得起我,以后我们一起并肩征战,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兄弟们饿着。” 九月初一,李榆告别了刘之纶、金声、马祥麟夫妇和王朴,带领追随他的近三百人离开京师,那木儿一直把他们送到城外,才与他们垂泪告别——徐光启大人需要有人帮他整理誊写已完成的《农政全书》书稿,那木儿觉得这件事更有意义,李榆也非常支持,于是那木儿下决心留在京师。 出了京师,李榆深吸一口气,兴奋地大喊道:“兄弟们,打出我们的黑鹰旗,我们到山西去。” (本节更完后,老律要休息一段时间,年底了事情也确实有些多,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年一月会恢复更新,本书内容也会进入一个新层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更新通知 《大明之朔风疾》明天起恢复更新,实在对不起书友,又耽误了些时间,本来可以早点更新的,但老律想在春节多休息几天,所以干脆增加点存货,没办法,老律也有很多事要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3节 廉吏 娘子关,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道要塞,这是由北直隶进入山西的咽喉要道,娘子关以西即是山西太原府平定州地界——京师离太原有一千余里路,李榆按照兵部的指示路线,出京师一路南下到保定、真定,然后转向西,经由井陉、娘子关穿过太行山进山西。娘子关守备检查了兵部行文后,满脸堆笑地告诉李榆,向西过平定、寿阳,再有两天就可以到达太原府城了。 奔波十余天的将士们兴奋起来,出了娘子关加快行军速度向西而去,李榆边走边回望娘子关,忍不住赞叹道:“山西真是个好地方,北有长城边墙,东有太行山,南面、西面又有黄河,四面易守难攻,这里河谷、平川可以种粮,山坡上也可以种些玉米、山药蛋,一定能养活许多人,可比我们丰州好多了!” “我就觉得还是我们丰州好,到处是大草原,骑上马想跑多远就能跑多远,这里到处是山,一点也不好玩。”孟克使劲地摇着头说,朝鲁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前方不时出现三五成群老百姓,他们拿着包裹扶老携幼蹒跚而行,发现有官兵出现,立即惊恐地向路旁的山林里逃去,李榆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空旷的田地自言自语道:“关内的庄稼有夏秋两季,这个时候秋粮已经入库,地里该种夏粮了,田里却看不到多少庄稼,老百姓往山里去干什么?他们不想种田了吗?” “这年头天灾人祸,地里种不出多少粮,老百姓交不起赋税,抛荒当流民找活路去了,我们老家延绥也是这样,”白安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接着说道,“听说朝廷明年的辽饷还要再加派三厘银,每亩地的辽饷就是一分二厘银子了,听起来不算多,可让狗官恶吏层层盘剥,落到百姓头上十倍都不止,北直隶、山西今年大旱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这一路上,没少见到弃田离家当流民的百姓,流民多了流贼也自然多,这回剿贼不知要剿到什么时候,咱们的钱不多了,兵部把咱们一脚踢出京师就不管了,咱们也得为自己早做打算,大人,你见了山西巡抚,一定要向他要钱要人,要不这两百来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散伙。” 周遇吉也凑过来,哭丧个脸道:“这一路上,沿途府县都把咱们挡在城外,既不发饷也不发粮,兵部给的三千两银子花的只剩下五百来两了,天越来越冷了,弟兄过冬的棉衣都没有,山西巡抚要是不管,咱们也得逃荒了。” 白安和周遇吉都是老实人,李榆和大家商量后,把兵部给的银子全交给他俩掌管,这可不是好差事,李榆在出发时就给每人发了五两银子用于安顿家小和准备行装,这就用去一千多两,路上得不到补给,口粮、马料又得自己花钱,白安、周遇吉一路精打细算,钱还是越来越少,俩人心里都发了慌。 “怕什么,朝廷不给钱,老子就不干,大不了过黄河回榆林老家,”虎大威骑在马上满不在乎地说道,他顺手指着丁启明叫道,“老丁,别玩你那破玩意了,你说要是散伙了,你打算到哪儿去?”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大号抬铳,能打五钱铳子,你懂个什么!”丁启明坐在一辆马车上正在仔细擦着两杆一丈多长的粗管火铳,瞥了一眼虎大威说道,“老子有手艺,到哪儿也能混饭吃,我才不怕散伙呢,我和老周、老金商量好了,实在没处去,我就跟副将大人到丰州,照样有吃有喝。” 李榆带出京师的这帮人各自都有小算盘,白安、虎大威和猛如虎这帮人都是榆林人,很乐意到山西,这里离家近,不想在山西混了,拔腿就可以过黄河逃回老家,至于以后是继续当官军还是投贼无所谓;丁启明祖辈是匠户,他太爷爷那一辈做铳炮立了军功,转到京营做了军官,到了丁启明这一辈,满脑子想的就是立军功当大官,他好不容易抱上李榆的大腿,绝不想轻易放弃,只要李榆不倒就跟着干,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跑路嘛。周遇吉这帮客籍京营军官大多是辽东人,留在京营无依无靠、前途渺茫,军官们凑到一起商量时,沈阳中卫军户出身的金国鼎一拍桌子,自古富贵险中求,反正大家都是光棍一条,没什么可牵挂的,就赌这一把了,于是一帮子人投靠了李榆,不过周遇吉的好友黄得功犹豫了几天后,决定还是留在京营继续熬下去等待机会,从此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山西巡抚宋大人是我的老上官,他老人家是个好人,不会不管我们的。”李榆对眼前的窘境也有些心烦,随口安慰了大家一句。 大家各想各的心事,一路走到平定州地界,探路的猛如虎回来报告,平定州的知州正带着差役、民壮在前面的官道上设卡阻截流民,知州大人要李榆速去见他。 平定州知州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者,身上穿着一件打补丁的旧官服,脚上蹬着双裹着棉布的草鞋,人显得很精干嗓门也很大,李榆见到他时,他正指挥手下的丁壮、差役用棍棒、铁尺把逃亡的百姓往回赶,同时喝令各村的里长、粮长把挡回来的本村百姓押解还乡,不过他的人太少有些顾不过来,不少百姓还是趁乱逃走了。 平定州知州仔细看了李榆的兵部行文,面无表情地说道:“李副将,你既然来山西援剿,本官正好借你的兵一用,本地刁民百姓逃遁朝廷的税赋,意欲抛荒流窜,你的骑兵多,本官派人给你带路,速去抓捕逃窜各处的刁民。” “大人,末将奉旨援剿山西,是来清剿流贼的,末将还要赶到太原向巡抚大人报备,抓百姓是地方上的事,末将帮不了大人。”李榆很不高兴地摇头说道。 “胡说,这些刁民今天是流民,明天就可能是流贼,不把这些刁民制住,何以剿灭流贼?”知州大人指着李榆怒斥,接着把手一挥说道,“你们已经到了太原府了,本官自会派人通告巡抚大人,你们就按本官说的办,这几日的粮草少不了你们的,娄某还会赏给你们两头大肥猪。” 李榆还在犹豫,孟克、虎大威和猛如虎听说有肉吃马上兴奋了,一个劲地怂恿李榆接下这个活,其他人也眼巴巴地望着李榆——这一路上清汤寡水的日子确实太难过,有口肉吃也是大好事,李榆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挥了一下,将士们高高兴兴地跟着带路的人四散而去,娄知州得意地笑了,又指手画脚地安排李榆带着没马的人去平定城外看管被抓回来的流民,仿佛李榆这个二品副将只是个听差打杂的。 孟克、虎大威和猛如虎这帮人本来就做过贼,抓逃亡的百姓简直易如反掌,三天之内赶回来三四千老百姓,平定城下男女老少挤了一大堆,娄知州这时又登场了,站在一辆大车上,放开嗓门对着老百姓破口大骂。 “尔等皆是我大明的子民,大明皇帝受命于天覆育天下苍生,没有大明何有尔等,吾皇爱护百姓与民轻徭薄税,大明田赋只按三十取其一征缴,向尔等加派辽饷也不过每亩九厘银子,如今我大明内有流贼作乱,外有建夷肆虐,正值多灾多难之时,这也是无奈之举,尔等缴皇上的税赋、应朝廷的差役也是天经地义,可尔等却举家逃亡逃遁税役,任由田地荒芜,如此下去必使地方糜烂且祸及四方,尔等实乃罪大恶极,如果不严加处置而使其他百姓效仿,这大片的土地谁来种?朝廷的赋税从何来?官军的军饷从何来?”娄知州越说越激动,指着在一边呲牙咧嘴的虎大威、猛如虎向百姓们喊道,“本官自就任平定以来,一向清廉为官,所收税赋、加派俱有朝廷律令可依,从未向你们多收一斗米、一分银,尔等就是这样报答本官的!别以为本官心慈手软好糊弄,朝廷已经派来了大队的官兵,尔等如果执迷不悟不肯交粮纳税,自有大明三尺之法严惩不贷。” 娄知州的骂声吓坏了老百姓,百姓们哭声震天,黑压压跪倒一大片,人们嚎哭着向娄知州哀求。 “大人,不是我等不想交粮纳税,是实在缴不起啊,缴了粮全家人就没饭吃,活不下去了啊,大人就可怜我等,放我等一条生路吧。” “官府把没人种的荒田、还有官田、优免田的田赋、加派摊到每户人家,一亩地要交好几分银子,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又卖不起价,把粮缴了官府,全家人都会饿死,不离家逃亡没活路了呀!” “大人,今年天旱收成不好,官府还要我等补交欠税,我们实在拿不出粮了,求大人给我们条活路吧!” 娄知州冷冰冰答道“大明各州县田赋已成定制,此非本官所为,尔等弃田不守本业,致使土地无人耕种,这些税赋也会加到其他人家田里,不惩治尔等,其他安分守己的良民必受其害,本官既受朝廷委派为官一方,就要按朝廷的律令征缴税赋,尔等不缴就是对抗朝廷,休怪本官无情了。” 老百姓的哭喊声更大了,不住地磕头哀求,娄知州不为所动,继续对百姓喊道:“本官令尔等立即清缴税赋、加派,各村里长、粮长听着,这些刁民即使交了粮,今后也须严加管制,不得使其擅离田土,凡不从者即为抗拒朝廷,即为大明之贼,大明皇帝恩泽天下,尔等身为大明子民,就是饿死也要种田缴税。” “不给人活路,这个皇帝算个屁!”娄知州没等来百姓的响应,却听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是谁说的?把这个叛逆拿下。”娄知州四处张望,却找不到说话的人,只看见不远处几个秃头夷兵满不在乎地冲他笑。 娄知州有点气急败坏了,喝令民壮、差役把各家当家的男丁找出来戴枷示众,不缴粮者不许回家,场面立刻混乱起来,民壮、差役都是当地人,磨磨蹭蹭不敢动手抓人。 娄知州咬牙切齿对虎大威、猛如虎喝到:“这些刁民不死几个,就会无法无天,你们去抓人,有胆敢对抗官府者给我狠狠打。” 李榆本来不想管闲事,远远地躲在一边看热闹,这时脸气得通红,他觉得又看到鞍山驿那一幕了,那次是诸申杀戮辽东汉民,而这一次却是大明官府对付大明百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刀柄上。 “副将大人,这回弄不好会出事,延绥就是这样逼出民变的,我们快跑吧,”白安悄悄凑过来拉了他一把,低声地劝说道,“大人切勿轻举妄动,那个狗官没多少人,我们把场面搅乱了,百姓自然会逃散。” 李榆猛然醒悟,命令陈二柱吹号速撤,牛角号声响起,李榆上马就向西逃去,刘石头举着黑鹰旗跟着就跑,李榆的那帮人正在不知所措,听到陈二柱怪声怪气的号声,立即拔腿就跑,把老百姓也冲得乱七八糟。 虎大威、猛如虎一直在娄知州旁边装模作样吓唬人,正打算和娄知州讨价还价,孟克朝他们喊了一声“风紧,你俩是傻驴子呀!”,俩人抬头一看,黑鹰旗正在远去,马上一把推开娄知州就跑,嘴里还大喊着“快逃命啊,官府要杀人了!” 李榆一伙仓皇逃窜,平定州的民壮、差役没有官兵撑腰,一时不知所措,老百姓也反应过来了,推开还在发愣的民壮、差役,乱哄哄地四散奔逃,平定城下顿时大乱起来。 娄知州望着李榆一行人的背影,顿足捶胸破口大骂。 李榆一口气跑出十多里路才停下,兄弟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大家捂着肚子放声大笑,李榆一挥手道:“兄弟们,我们到太原去。” 天这时已经冷起来了,一阵阵朔风掠过,卷起的风沙和落叶扑面而来,城外一处背风的小树林边,明军将士手忙脚乱地搭建起营帐,营地中间的大明援剿副将旗和黑鹰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依照大明军律,营兵未得驻城文官许可一律不得入城,天黑前要是住不进营帐,夜里可有的是罪受。 山西巡抚衙门内,宋统殷坐在书房的桌案后面冷冰冰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李榆,李榆今天喜滋滋地穿上御赐的飞鱼服,一脸崇敬地望着他,不管巡抚大人的脸色如何难看,嘴里喋喋不休诉说着。 “皇上让大人做山西巡抚真是太好了,末将打心眼里高兴,京师那里处处透着邪气,末将早就呆不下去了,一接到朝廷的旨意,就紧赶着往太原走,这一路上末将一行人可遇到不少麻烦,兵部的行文对沿途的州府没什么用,地方上见到我们就关城门,不但不让我们进城,连顿饭也不给我们吃,幸好我们自己准备了路上的口粮、马料,这才一路跋涉到这里,现在好了,到了大人这里末将差不多算回家了。大人,您说我们也算是大明官军了吧,我们在大明朝廷的疆域内行军,却被地方上当贼防着,这算什么事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此次各路官军入卫勤王,所到之处地方糜烂,侵扰百姓尤胜于东虏,地方上当然要防着你们,”宋统殷不屑地答道,他不打算继续听李榆东拉西扯了——这家伙在京师混了几个月好像把嘴学油了,一本正经地问道:“援剿副将,诏书上说你率兵进山西援剿贼寇,那么你带的兵在何处呢?朝廷总不会只给你两三百人去剿灭流贼吧?” “就城外这些人了,别人都不愿意跟我来山西,兵部让我到山西后即听从大人调遣,兵员、粮饷也一并听从大人安排,”李榆脸一红低声说道,看到宋统殷脸色一变,又急忙解释道:“大人,我这次带来的人大多是军官,个个都能打,绝不是来混饭吃的,而且兵部尚书梁大人还给了我三千两银子呢。” “笨蛋,你被人家算计了,三千两银子能有什么用,你招个光屁股的兵都得给五两银子,兵部把所有的事推个一干二净,这是叫你剿贼还是叫你送死,你把本官也拖下水了,你叫本官从哪里给你找兵?从哪里给你派饷?你要气死我了!”宋统殷再也压不住火了,站起身走上前来,李榆赶紧捂着头蹲在地上,宋统殷的火气更大了,“瞧你这副模样,在京师白呆了几个月,人家给你点好处,你就上了套,你知道你的官有多大吗?正二品右都督佥事,全山西的武将就你的官衔最高,朝廷才给你两百多人、三千两银子就把你打发了,你就不知道赖在兵部不走?” 宋统殷越说越气,忍不住朝着李榆的屁股踹了两脚,旁边坐着的一个身穿青布儒装的年轻人急忙上前劝阻:“大人息怒!京师各部朝臣哪个不是人精,李副将是厚道人,玩不过他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4节 税赋 李榆到了太原后,这个年轻人代表宋统殷出城看过他,两人已经认识了,他一出面帮腔,李榆马上理直气壮了。 “就是嘛,我要是赖在兵部不走,他们肯定一个大子不给就赶我走了,”李榆很委屈,对那个年轻人说道,“子玄兄,祥麟大哥和凤仪大姐也是这样说的。” 这个年轻人是张凤仪的兄长张道浚、字子玄,万历朝兵部尚书张五典之孙、沈阳蒙难的辽东巡按张铨之子,蒙世荫曾任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在京师任职期间,先弹劾大学士刘鸿训受贿篡旨,后又弹劾大学士成基命枉法推诿袁崇焕一案,从而卷入党争,被以出位乱政之过革职回乡,沁水张氏本系山西大族,张道浚回乡不久就被初到太原就任山西巡抚的宋统殷请入幕府赞画军政事务,李榆身上带有张凤仪大姐的书信,两人一见面就成了老熟人,有了马祥麟两口子的面子,他们两人自然就亲近。 “他都被人家像傻子一样耍了,你还护着他,”宋统殷很不满地瞪了一眼张道浚,对李榆一挥手说道,“你给我滚到城外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本官,”。 “大人,那我的兵还有我的粮饷怎么办?您不会真让我带这两百来号人饿着肚子去剿贼吧?”李榆站起来挠着头问道。 “本官哪里有兵给你,你要不想去送死,就把你的丰州铁骑带去剿贼,粮饷本官也给不起,你自个向朝廷去要。” 看到宋统殷又要发火了,李榆赶紧向外走,宋统殷冲着他身后又大喊道,“把门外的两车粮食和那几头猪带走,撑死你这小子!” 李榆一溜烟就跑不见了,宋统殷和张道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道浚笑着说道:“我那妹子、妹夫把这个李汉民夸成人世少有的俊杰,一见面果然爽直可爱,大人把这员爱将招致麾下,心里也一定暗喜吧。” “他是本官一手带起来的人,香火之情总还是有的,本官有时就是恨他没有心眼,罢了,这世道还是李汉民这种人靠得住,只是本官又要为筹办粮饷伤脑筋了,”宋统殷微微摇头,想了一会又说道,“天越来越冷,再过些日子黄河就结冰了,那时陕北的流寇一定会趁机过河,子玄,你要设法多筹集些粮饷,李汉民再能打也挡不住纷涌而来流贼,他的塞外铁骑又要派上用场了。” 张道浚有点犹豫:“山西官军空缺太多,丰州的人马绝不会多,算到山西镇的空额里面,粮饷倒不难解决,但塞外铁骑乃夷兵夷将,招他们入关,朝廷会不会怪罪我们?” “胡说,丰州夷人早已归顺我朝,李汉民也是我大明的武将,他们可以入卫京畿勤王,难道就不可以入山西剿贼?通知宁武关的王国梁,黄河一封冻即开关放丰州铁骑入关。” “属下明白,我这就去办。”张道浚知道宋统殷担心什么,山西镇的兵力历来就薄弱,仅有的几营精锐也在入卫京畿勤王时兵溃良乡,目前几乎无可用之兵,而新任山西总兵王国梁也没打过多少仗,能力实在堪忧,山西的兵将既然难以指望,那么只能引入塞外的铁骑挡住流贼了。 宋统殷点点头继续说道:“子玄熟悉山西地方事务,所以本官想派你到李汉民军中督办军务,一则帮他疏通地方府县,二则监视军纪以免其骚扰地方。李汉民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就让他在太原城外休整些时日,你也可以趁机与他多多亲近,他这个人啊,最重的是朋友情义,忠君报国那一套对他没用。” “我那妹子、妹夫在信里也是这样说的,属下就与这个李汉民多亲近亲近。”张道浚笑嘻嘻地答道,接着他拿出一封信说道,“不过李汉民给大人惹了点事,平定州知州娄子敬来信告他的状了。” “娄子敬是山西的大清官,李汉民怎么会惹到他了?”宋统殷有点诧异。 “娄子敬说了一大堆废话,属下倒觉得李汉民没什么错,无非就是李汉民骗了他三天的饭再加上两头大肥猪,却没有帮他办事而已。”张道浚鄙夷地说道。 宋统殷接过信草草看了一眼,不以为然说道:“娄子敬自以为官声好就可以随意指使朝廷的援剿副将吗?李汉民总算有点脑子了,跟他娄子敬干下去非逼出民变不可,这个娄子敬还嫌山西不乱吗?” “大人,娄子敬自诩清廉,却不知变通,山西大旱未得朝廷蠲免税赋,反而增派辽饷且催收欠税,山西已经民怨沸腾,其他府县都知道能拖就拖、能骗就骗,他却一本正经遵从朝廷诏令,似乎只有他是大明的忠臣,如此下去非给大人惹出事不可,这种人不能留了。” 宋统殷沉吟一会儿说道:“本官心里有数,此事不要再提,你把李汉民管好就是了。” 李榆一行人从京师出来,连续跑了一千多里路,已经是人困马乏,正好借此机会进行休整。张道浚每日必到营中处理营务,不但给他们补充了粮草、军械,而且还以山西巡抚的名义赏给每人五钱银子以添置棉衣,张道浚告诉大家,到了山西就是自家人,兵部不管那就山西来管大家,以后不但有粮饷,而且还会给大家募兵扩军,只要尽心剿贼,巡抚大人绝不会亏待大家。 大家总算安心了,其实当兵的要求也不多,只要吃饱穿暖还有军饷拿,在哪儿干都一样,李榆对张道浚很有好感,这个人不但有学问,而且善理实务,把营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有他帮忙可以省不少心。 宋统殷抽空找来李榆,把借用丰州铁骑剿贼的想法告诉他,李榆一口就答应了,其实这也在李榆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别的选择,丰州太贫弱了,出去打仗至少可以给家里人省口饭吃,而且李榆也渐渐明白了,丰州发展的机会只能打出来,窝在家里没有出路,李榆回到营中,就派朝鲁、陈二柱两人前往丰州送信。 天越来越冷,宋统殷特地把李榆和张道浚请到家吃顿羊肉——宋统殷年纪大了,看见李榆、张道浚两个年轻人就喜欢,几乎视他俩为自己的子侄。三人吃饭的时候,李榆老老实实把平定州的事说了,宋统殷、张道浚听了捂着肚子大笑,说娄子敬这种以清官自诩的人一向自视甚高,居然被李榆一伙当兵的给耍了,一定气得睡不着觉。 李榆却一本正经地问:“大人,您和子玄兄给我讲讲,那个娄子敬说大明轻徭薄税,每亩田赋三十取其一,加派辽饷每亩九厘银似乎也不多,负担应该不重,为何百姓活不下去要背井离乡逃亡?还有那个娄知州也不像贪官,为何对治下的百姓如此暴虐?” 宋统殷笑着问道:“汉民本是武将,为何也对政务有兴趣?” 李榆红着脸说道:“大人,您可别笑话我,我这个人读书不长进,懂得道理不多,可我的丰州有五万乡亲要活命,我做梦都怕走错了路,让乡亲们跟着受苦啊!” “汉民真是厚道人啊!”宋统殷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讲道,“依照大明律法,大明的确是轻徭薄税,但这只是写在纸面上虚有其表罢了,实际上大明课税之沉重、力役之繁杂,远胜历朝历代,以江南苏湖为例,宋时亩税不过斗粮,元时更轻亩税只取三升上下,而大明亩税轻者斗余,重者十余斗,所谓轻徭薄赋不过是娄子敬这类不理实务的书生之言而已。” 李榆低头沉思着,宋统殷指着张道浚说道:“子玄,你是世代官宦人家出身,家学必定深厚,你来给汉民讲讲大明的税制。” 张道浚点头答应,压低声音讲起来:大明税制积弊已深,其弊端之一首先在于过于简陋,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即废除外朝的丞相,由皇权总揽相权,国库也不分内外,财赋可以任由皇帝支配,而皇权缺少了外朝相权的协助,太祖不得不将大量朝廷必须承担的事务用最简单的办法推卸出去,朝廷承担的事务少了,皇帝拿到手的税赋就觉得足够多了,故此可以实行所谓的轻徭薄赋,但国用却不可能少,只是大部分负担被转嫁到民间和地方,比如供养官军,大明采用了卫所制,向军户发放土地,令其屯田自养,耕种所得大半也须缴屯田籽粒用于朝廷养兵,太祖自称不废百姓一粟而养兵百万,而卫所军户却形同奴役,其状苦不堪言;再比如赋税解运,大明以实物征缴赋税,太祖皇帝在民间设立里长、粮长催缴,不论路途远近,或去京师或去边镇,皆以里长、粮长组织民壮解运税赋,其中所需的力役、加耗极大,而这些全都压在了百姓身上;再比如地方政务所用,大明赋税存留地方者不过三成上下,地方存留既要用于地方政务,又要承担地方宗室俸禄,入不敷出实属常态,地方政务所用之财物、力役也只能摊派到地方百姓身上,故大明名为轻徭薄赋,实为税役繁重。 大明税制弊端之二在于保守僵化,太祖皇帝将天下民户编入《赋役黄册》、而将天下土地编成《鱼鳞图册》,以此为据征缴税赋力役,太祖以为所征赋税足以国用,遂依据洪武年的赋税,厘定各地税额为定制,并将大明各府县的税赋刻于大内石碑之上,诏告后世子孙永不加赋不得篡改,其后大明赋税有减无增,一般维持在每年二千六百万石左右,但天下总是在变的,人丁、土地在变化而税额却不变,这是何等的荒唐,比如太祖的《赋役黄册》、《鱼鳞图册》就沿用至今,万历朝张居正曾核查户口、清丈土地,打算重修《黄册》和《鱼鳞册》,但大明积弊已深,显贵、豪强势力庞大,所谓重修两册只是风声大雨点小,最后草草收场,于国势并无大益;而太祖所立的卫所制也名存实亡,卫所田成了军官、豪强的私产,士兵无立足裹腹之地,要么沦为佃户要么就只能逃亡,朝廷无可用之兵,只能以募兵制代替卫所制,募兵就要有军饷,这笔钱太祖绝对想不到,朝廷入不敷出也就可想而知了;再比如宗室俸禄,太祖分封诸子于各地方,由各地存留供养,太祖当初不过封了二十四个藩王,如今两百六十年了,各地宗室已繁衍不下十万,地方存留如何供养得起,嘉靖朝御史林润就曾奏报,山西存留百五十二万石,诸府宗禄三百十二石,河南存留八十四万三千石,宗禄百九十二万石,两省之粮借令全输,不足供禄米之半,况吏禄、军饷皆出其中乎?太祖也肯定想不到今天的窘境,大明后世天子们不敢改祖制,只能另谋他途,万历朝之矿税、加派就是此例。 大明税制弊端之三在于治税混乱,大明税赋之征缴,民间有里长、粮长,府县有胥吏,再往上有各级朝廷命官,环节太多而税役繁杂,每个层面都有机会上下其手,朝廷所征税赋落到百姓身上也许就是十倍有余,更麻烦的是还有大量的土地可以不缴税或少缴税,皇帝的皇庄土地,藩王的食禄土地,甚至外戚、勋贵以及太监巧取豪夺的土地根本不会缴税,有权势的官员、有功名的读书人、有军功的将门也可以得到不缴税或少缴税的优免,而大明各地税赋皆按祖制征收,这些税赋就会转嫁到其他人头上,百姓不堪重负,或带田投充到有优免权的人名下,或出卖田地沦为佃户,如此一来土地兼并越演越烈,百姓表面上税赋不重,而实际负担远重于此,养家糊口尚且不易,遇到天灾人祸几乎就没有活路。 张道浚摇着头叹息道:“大明税制自始就存有隐患,时至今日尽显无疑,加之吏治败坏,官吏、豪强上下其手,百姓度日维艰,又逢连年灾荒,活命也难啊!可惜大明如今积弊难返,中兴无日矣!” 李榆想了一会问道:“子玄兄,张太岳公推行‘一条鞭法’,合赋税、力役及杂役为一体,摊入田亩,折色收银,可有利于利民生吗?” 张道浚偷眼看了一下宋统殷,宋统殷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张道浚犹豫一下才低声说道:“张太岳公解决的只是朝廷增收之事,于民生并无太大益处,至少我们山西人不喜欢‘一条鞭法’,山西直到万历十五年才推行此法,折色收银则百姓手中必须有银,可山西无银,这又涉及到《钱法》,大明百姓使用的是铜钱,许多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银两,其中的成色、枰称和火耗又有几人弄得清,折色收银无非是又给了贪官、奸商榨取民脂民膏的机会,朝廷本应大量铸造钱币以供民间所用,却异想天开地用起银两,说句难听的话,朝廷是拿穷人寻开心啊!” 张道浚说到这忍不住发起牢骚:“朝廷改征实物为征银,赋税、辽饷每年一千多万两输往京师,又从京师输往辽西五百余万两,关内有财物缺银两,辽西有银两缺财物,两者却银货不通,哪有如此理财的,真不知朝中诸公打的什么主意?” 宋统殷这时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子玄不可妄议朝政,今天你说的够多了,还是由汉民自己去慢慢想吧。” 李榆的脑子有些乱,他觉得弄不懂的事太多了,又接着追问了一句:“那个娄子敬是清官,他又是读书人明白事理,应该体察民情,帮助老百姓渡过难关,可他为什么要对活不下去的百姓苦苦相逼?” “你以为吏治就是分个清官、贪官那么简单,上有善政,贪官也会做好事,上行恶政,清官比贪官更能做坏事,”宋统殷不屑地答道,接着拍了拍李榆的肩膀说道,“汉民,我知道你秉性淳厚,你还是做你的武将吧,政事这东西太脏了,陷进去好人也会变坏,你还是不沾的好。” 李榆昏头昏脑吃完这顿饭就告辞走了,宋统殷、张道浚看着李榆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连连摇头——这小子还是太嫩了,这点事就让他心神不安。 天色黑了的时候,李榆回到了城外的营地,刚走到大帐门口,孟克急冲冲找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这两人都带着宽檐毡帽遮住脸,李榆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大把头,你看谁来了!”孟克见到李榆就叫道,他身后的俩人摘下毡帽就向李榆行礼,李榆马上认出来了,原来是丰州的张世安和范二喜两人。 “老张、二喜哥,你们怎么也到太原了?”李榆惊喜地问道。 “大统领,可别这样叫我了,我现在是丰州总旗衔提塘官,以后是你的部下了。”范二喜得意地答道。 “大统领,我也是你的部下了,大统领府授我丰州总提塘官职,挂副千户衔呢。”张世安也喜滋滋地说道。 李榆拉着这两个官迷进了大帐,俩人没等李榆问话,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4节 提塘 张世安在大同、宣府两镇贩卖私盐,八月中才回到蛮汉山,听说丰州改制,马奇、范永斗当了大统领府的参议,范永斗还把课税司的美差捞到了手,就连毕力格也沾了光——李富贵把巡检所从商市司分离出来升格成直属大统领府管辖的巡检司,毕力格水涨船高跟着升了官,张世安觉得心里酸溜溜的,说到底他还是想当官,尽管他有锦衣卫百户的头衔,但这个大明的官职在丰州根本没有用。 张世安找到李富贵抱怨说,他也算是丰州的老人了,而且冒着风险为丰州卖私盐,别人升官也不该落下他呀。李富贵正等着他呢,马上问他到底是愿意效忠朝廷,还是效忠丰州?张世安拍着胸口诅咒发誓,他吃丰州的饭当然要效忠丰州、效忠大统领,大明连俸禄都不发给他,傻子才愿意效忠朝廷呢,于是张世安摇身一变,又当上了丰州的总提塘官,授副千户衔。 张世安精神大振,立即提出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要向关内的黄河以北、关外的金国、察哈尔乃至辽西大量派遣提塘,重要地区比如明国的京师、太原、大同、宣化、济南,察哈尔的旧上都城、金国的沈阳、辽阳要设立提塘所,这可把李富贵吓了一跳,原本他只想往关内派几个人,干些通风报信的活,没想到张世安鼓捣出这么大一张情报网,人手、钱财从何而来?刘兴祚却对此大为赞赏,建议大统领府三位同知与靖虏副将府的四位赞画一同召见张世安,听听他的主意。 张世安愈发得意了,对着丰州政务、兵事最高层的几位大佬侃侃而谈:人手是现成的,他老张有的是可以拉拢的锦衣卫朋友,而他手下的那帮私盐贩子,还有与察哈尔、金国做走私生意的商人,稍加调教就是刺探消息、通风报信的好手,钱财也好办,多给他派些私盐就行,缴公家的银子一分也不会少,他可以自己把提塘的花费挣出来,另外就是要给他创造向金国、察哈尔走私贩私的机会,张世安吹嘘自己这套办法,可不费公家一分银,而使丰州细作遍天下。 刘兴祚拍手叫绝,其他人也觉得这是好事,丰州不能总是对外面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尤其是大统领一入关就几乎失去联系,这种事也幸亏丰州体制独特,否则非乱套不可,鄂尔泰、李富贵和李槐三位同知同意了张世安的计划,同时委派刘兴祚兼理提塘事务——刘兴祚成了张世安的顶头上司。 随后几天里,刘兴祚把张世安找来仔细商讨提塘事务,还传授给他不少用间的计谋,张世安这才知道这位新来的大统领府佥事是老前辈了,曾经在金国大汗身边潜伏多年,而且最后还能全身而退,不由得肃然起敬,对刘兴祚言听计从。刘兴祚建议张世安首先着手关内,在北直隶、山西和山东建立提塘网络,并且要迅速与大统领取得联系,关外的金国、察哈尔和辽西方面张世安还不熟悉,只能暂时由他亲手去处理,以后再逐步让张世安接手。 几天后,从大同传来消息,李榆奉旨到山西援剿,张世安遵照刘兴祚的指示,马上入关直奔太原,顺便还拉上范二喜——范二喜骨子里也想当官,张世安给他一个总旗的头衔,另外再许诺给他一个锦衣卫的身份,范二喜就喜滋滋加入了组织——张世安已经用这一手拉了好几个奸商、走私贩子入伙了。两人到了太原后就想见李榆,但张世安突然看见李榆营中的张道浚,他认出此人当过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道浚分明已革职回乡了,而且也未必认得出他这个锦衣卫的小人物,但张世安心里就是害怕,直到今晚才找了个空子偷偷摸摸见李榆。 “大统领,解州盐池被盐运使司那帮笨蛋官吏弄得一塌糊涂,咱们的私盐成了抢手货,山西的盐贩子都愿意做我们的提塘,只要给他们盐就行,用不了多久,太原的提塘所就可以建起来了。”张世安眉飞色舞地吹嘘自己的功劳。 “咱们的提塘也不能光用私盐贩子呀,我也物色了好几个人,有家开酱厂的最想做咱们的生意,不,是最想做咱们的提塘,他们还答应在丰州开分号,大统领,以后咱们在丰州就可以喝到醋了。”范二喜急忙表示反对。 “不行,你物色的人不是开酱厂的就是做臭豆腐的,这帮生意人做不了大事,还是私盐贩子好,个个都是地头蛇,而且还不怕死,他们做提塘的活最合适。”张世安不屑地反驳。 “可是开酱厂、豆腐坊也是要紧的事,用他们做提塘更实惠,大统领,你说呢。”范二喜坚持自己的意见。 李榆听得哭笑不得,赶紧岔开了话题问道:“丰州的情况如何?你们说说今年秋粮收成,还有大统领府改制的事。” 张世安马上涨红了脸,吞吞吐吐说道:“属下尽在关内倒腾私盐了,丰州的事还真说不清楚,刘佥事说了,干我们这行的,别人的事知道的越多越好,自己这边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范二喜也推脱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我们走的时候大统领府正要召集大家商议改制,要不大统领写信问问,咱们在山西有好几个提塘,送个信也方便。” “算了,政务的事我还是不插手的好。”李榆摆摆手,这俩人都是赚钱上瘾的人,一年在丰州呆不了几天,问他们也是白问。 “你们来的时候遇到朝鲁、陈二柱没有,我已经派他们到丰州了。”李榆又问道,张世安和范二喜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摇摇头,显然他们错过了,该打发这俩人走了,李榆手一挥对俩人说道:“你们做自己的事去,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剿贼了,打仗用不上你们。” 张世安一想到那个经常出现在营中的锦衣卫高官,心里就发虚,他巴不得走,连忙答应道:“刘佥事要我到北直隶和山东,属下就先走一步了,范二喜还留在山西,大统领有事只管差遣他便是。” 十月中,驻宁武关的山西总兵王国梁急报山西巡抚宋统殷,今年寒气来得早天气骤冷,黄河极可能提前封冻,他的兵力不足,无法封锁千里河面,请求增派援兵加强河防。宋统殷最怕的就是流贼进入山西,张道浚也认为西北糜烂无粮可食,三边总督杨鹤抚贼不力,不得不放任延绥巡抚洪承畴与督领延绥、固原两镇的杜文焕极力剿杀,流贼无法在西北立足,极可能利用黄河封冻之机东窜,官军应死守严防黄河沿岸,而李榆的丰州铁骑也应迅速入关沿河巡防,以免河西祸水东移而糜烂山西。宋统殷当机立断,下令山西总兵王国梁及沿河各州府官吏严守河防,同时命李榆前往河曲速召丰州铁骑自偏头关入边墙,铁骑入关后即刻开往汾州府驻防,考虑到山西军与丰州铁骑两部互不统属,宋统殷请张道浚随军协理军务并兼理粮饷,张道浚欣然领命。 李榆得到号令,立即准备拔营启程,陈二柱这时恰好从丰州跑回来了,向李榆报告大统领府已集结了六营人马,随时听候大统领的命令,陈二柱还带来了大统领府和乌兰夫人的信,李榆看罢来信,不由得眉头紧锁,沉默片刻之后,提笔迅速写了回信,然后请陈二柱再辛苦一趟,目送陈二柱远去,李榆揉揉眼睛挥手下令出发。 蛮汉山,丰州在八月中收完庄稼后,大统领府就着手准备改制,丰州的形势很不好,今年丰州没有发生战乱、瘟疫,天旱水涝远谈不上伤筋动骨,但农牧发展依然乏力——耕种四万多亩地只收获了三万石谷子,牲畜数量也增长缓慢,而人口却在不断增加,生存的压力逼得丰州的官员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前走。 云荣视察各千户所回来,还告诉大家一个胆战心惊的消息,有好几个百户所反映他们利用田间地头和山间坡地种植的土豆、玉米出现明显减产的情况,有经验的庄稼把式说这是种子病变退化,必须立即着手选育良种,否则有可能扩大到整个丰州,云荣认为土豆和玉米耐旱产量大,已经是丰州人替代谷物的活命粮,这种情况必须引起警觉,并立即采取措施。 李富贵与鄂尔泰、李槐简短商议后,立即拍板决定在匠作营设立农牧所,调东哨的千户杨大志担任主事,专事研习农耕、畜牧之良法,而首要事务就是选育土豆、玉米良种,所需花费从优拨付。李富贵对大统领府的官员疾呼,再也不可迟疑了,明年丰州必须实行新制,否则大家就等着败亡吧。 大统领府又投入紧张地忙碌之中,鄂尔泰、李富贵和李槐三位同知带着一帮佥事、参政和参议们通宵达旦地商讨修订改制的章程,大家每次干累了,都要忍不住把躲在关内的李榆大骂一通,鄂尔泰自嘲他和李富贵早晚得累死,李槐年轻可以多活几年,以后就带着巴图、云荣两个年轻人辅佐李榆这个甩手掌柜吧。 九月中下,丰州的官吏、德高望重的长者以及商人代表齐聚到蛮汉山共同议定改制事项,一些丰州老百姓觉得这是大事,也自备口粮跑来听听,来的人太多,把大统领府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丰州遇大事公议已是常事,人人都以为理所当然,大统领府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丰州太穷养不起官府、官吏,如果没有老百姓的真心支持和主动配合,任何政令也推行不下去,再加之李榆对官制一窍不通,主张顺其自然,老百姓也就养成了参政议政的坏习惯。 绰尔济喇嘛也应邀参加会议,鄂尔泰无奈地向他解释:“榆子把老百姓惯坏了,他见人就说丰州不是他的,而是所有丰州人的,现在连新投奔来的人都认为丰州有他一份,咱们这里遇到大事一起商量成铁打的规矩了。” 绰尔济喇嘛也不禁苦笑,蒙古部落有聚众议事的习俗,不过那是台吉、诺颜这些贵人们的权利,可惜察哈尔汗这个家伙乱打乱杀一气,如今的土默特没有贵人了,只剩下一帮穷光蛋,再加上有李榆这个傻小子做老大,丰州已非昔日的土默特! 乌兰、巫浪哈两位夫人来了,当乌兰抱着小李晋出现在大家面前,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甚至有人对小李晋行跪拜礼,仿佛小李晋就是丰州的小主人,这让怀抱小李蒙的巫浪哈很是郁闷。 大统领府同知、掌书记李槐主持会议,德高望重的绰尔济喇嘛首先讲话,他是被鄂尔泰请来撑腰的,自然要为大统领府说话,老喇嘛郑重重申,李榆是由他和众多德行深厚的喇嘛共同确认的阿勒坦汗转世,而阿勒坦汗又是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转世,所以李榆在这片草原上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的大统领府意欲改制,既是秉承佛法普度众生,也是上承大元世祖皇帝律法治理一方,此乃上合天意、下应民心之举,凡我土默特川之众理当遵从,切勿心存私念坏此善举,佛心大慈大悲,必佑我土默特川万民。 老喇嘛讲完就放心坐下了,他以为有了他这番话所有的事都会顺利,老百姓懂个什么,还不是得听官府的,但他想错了,接下来就是一天接一天没完没了的争辩扯皮。 开始一切都顺利,大家对大统领府发行银钞用以交易以及实物、银钞皆可缴税都没有意见,银子肯定是人见人爱,但丰州人穷惯了,几乎没见过银子,更不会用银子,关内投奔的汉人也告诉他们,明国折色征银害死人了,奸商、官府都会算计你,一到缴税时粮价就下跌,银子的分量、成色还有火耗官府说了算,想坑你就可以坑你,老百姓害怕了,既然银子坑人,那还不如用谁都看得明白的纸钞,不过大家坚持要把大统领的头像印在银钞上,这样大家才觉得放心,乌兰和巫浪哈看在二千两银子的份上也答应了。 大统领府拟一丁算一户,各千户所、百户所的土地和农具、牲畜和牧具分给丁户所有,由丁户自行经营,缴纳税赋后收获归己,同时减少力役鼓励垦荒,新垦土地折半征税,丰州的官吏、工匠、营兵发给饷钱,欲耕作者可拨发土地以代饷钱,丁户也可出外做工经商增加收入,李槐讲完本以为能得到一片欢呼,却不料反对声响成一片,老百姓说卫所是他们的根,生老病死都得靠卫所,要是大家各顾各的,谁还会管卫所的事,板升的百户达布老人直言这会瓦解卫所,这年景天灾人祸不断,大家不抱成团就活不下去,察哈尔来的杜汉老人还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一个部落占了一块草场,如果大家只顾自己的牲口,拧不成一股劲,肯定要被别的部落把草场抢去,工匠和营兵们也说,他们只要饷钱不要土地,除非不征他们的税赋。李槐还想争辩几句,鄂尔泰拉了拉他,悄悄说道,咱们这里不比关内,土地太多了不值钱,你送人家都不一定要,你就先别争了。 李槐忍住气又说到税制,全场吵得更厉害了,大统领府拟对农牧工商征收什一税,按收入的一成缴税,蒙古人首先不同意,他们没有交税的习俗,而且他们还是军户,要自备马匹武器,打仗死的人最多的也是他们,他们缴不起这么多税,板升的汉民也抱怨税太重了,阿勒坦汗立过规矩,汉民种地无论多少只交粮一囊、草数束,现在收他们一成太多了,再说各家的收入多少谁来定,总不能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吧,商人们对什一税意见更大,马奇和范永斗现在都是官员了,他们不好开口,他们的同伙却不会沉默,尤其是马奇的合伙人方咨昆、范永斗的合伙人王登库跳得最高,扬言要甩摊子不干了。 说道兵制时,白显志也叫起来了,大同巡抚听说丰州打算发军饷,马上一个大子都不给他了,让他去找丰州要,但大统领府只同意给他两百人的饷,可他收罗了一千多号人,这些人也愿意效忠丰州,大统领府总不能不管吧,满柱、侯世杰跟着也叫苦,他们这帮投效丰州的人,都是好勇斗狠当兵的坯子,耕地做工一概不会,不给他们军饷就是断他们的活路。 这场丰州改制会议一连开了三四天也没吵出个结果,各千户所、百户所又来了一帮老百姓,这帮人自称是代表乡亲父老来反映民意的,而且自带了口粮、帐篷,绝不会占公家的便宜,于是民意代表们赖在蛮汉山,伙同他们的官员继续和大统领府讨价还价。 “这帮家伙怎么回事?上次一致赞同改制,这回却几乎处处和我们唱对台戏,他们肯定事先商量过的。”李槐忍不住发牢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5节 突变 “这有什么奇怪的,谁都想改制时多得些好处少付些代价,我们拟定的改制法子会前就给各千户所的官员说过了,他们当然要商量,以前蒙古部落议事也是这样吵来吵去,能不在你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再说我们这里还有白显志、马奇、范永斗这些人精,”鄂尔泰苦笑着摇头说道,“要是榆子在就好办了,蒙古人崇尚强悍的英雄,阿勒坦汗在的时候,各部落的贵人争得比这还凶,但只要阿勒坦汗来了,大家都得听他的,我们还是代替不了榆子,耐心和大家商量吧。” “榆子真的把老百姓惯坏了,你们自己去跟他们商量吧,我明天回美岱召,出家人本来就不该管你们的俗事。”绰尔济喇嘛已经受不了了,拍拍手就走。 绰尔济喇嘛刚离开大统领府,吉达就兴奋地跑进来:“朝鲁、陈二柱回来了!大统领来信了!” 朝鲁、陈二柱随后就到了,大家围着他俩就问这问那,朝鲁、陈二柱一边擦汗一边回答,顺手把李榆的书信交给鄂尔泰。 “榆子让我们调集兵马,准备进山西剿流寇,又要打仗了!”鄂尔泰有点沮丧,把信递给李富贵、李槐。 “这是好事啊,我们的兵入关打仗,明国就得掏军饷,这是替我们养兵啊,这下好办了,老白那千把人不是只会当兵吗,那就打发他们入关剿贼去。”李富贵却高兴得叫起来,李槐也是满脸喜色,丰州已经尝到甜头了,打仗就像去挣钱一样。 鄂尔泰想了想也点点头,派人立即去找靖虏副将府的赵吉、刘兴祚、白显志和马光远前来议事。 绰尔济喇嘛回美岱召了,巫浪哈也要走了,她知道李榆平安无事也就放了心,要出趟远门,没完没了吵架她也烦了,察哈尔汗派人送信,希望妹妹带上小阿达海到旧上都城,他想看看自己的小外甥,巫浪哈早就有此心了,他们兄妹子嗣不旺,察哈尔汗现在也才额哲孔果尔一个儿子,妹妹泰松、弟弟粆图居然生不出孩子,巫浪哈觉得小李蒙太给自己长脸了,不回趟娘家炫耀一番实在不甘心,正好朝鲁回来了,巫浪哈向大统领府打招呼,大统领府的人现在根本顾不上他,鄂尔泰甚至巴不得她走了别回来,马上答应派朝鲁护卫她回娘家。 改制会议还得继续,不过当李槐宣读李榆的来信后,大家立即兴奋起来,要到明国打仗了,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赚钱的机会来啦,有人马上闹着要出兵,既然没人愿意继续扯皮,改制会议的议程骤然加快,两天时间就议定改制方案。 鄂尔泰笑容可掬地向大家宣读改制决议,官员和百姓急不可耐地欢呼通过,并决定明年正式在丰州推行新政。 大统领府建银钞局,由掌钱粮李富贵主持,乌兰、巫浪哈两位夫人监理,正式发行画有李榆头像的丰州军票——为免得明国朝廷猜疑,不用银钞的名称,而是以筹办粮饷的名义发行军票,匠作营里主管造纸、印刷的主事王昉拍着胸口说,他们家祖辈就有私印大明宝钞被杀头的,他自己也伪造过朝廷公文,印军票的事包在他身上,绝对精美而且无法仿冒,杜宏泰两眼喷火,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家伙——丰州收容些什么东西,建奴、马贼、奸商、兵痞,现在又有了逃犯。 大统领府承诺绝不削弱卫所制,土地、牲畜分给个人经营收益,但转让买卖土地、牲畜须经百户所公议允许,并在千户所报备,各千户所、百户所可组织劳力出外做工,也可自筹财物经商,所得收益由本所丁壮公议分配,大统领府征收之田赋一半返还缴税之千户所。 大统领府同意不向放牧的蒙古人征税,但他们出卖牲畜时,由买受的商贩按成交价交一成的税,蒙古人觉得占了便宜,也有点不好意思,马上表示军队用的牲口包在他们身上,板升的汉人仍然收取什一税,但确定他们的收入由所在千户所召集所属各百户所长者公议,选其中等之家者为算,大统领府还减轻了力役,每丁一年服公役二十日,十日劳役、十日练兵,其他如有劳役和训练皆由大统领府、千户所发粮补贴。商税由大统领府征收独享,丰州境内行商按明国的三十取其一征缴,货物入境、出境则另行确定税目,征收关钞税,关钞税视丰州所需而定,不以什一为率。 鄂尔泰最后说:“大统领说丰州是我们大家的,那大家也要为丰州出力,以后大统领府在年底都要向大家报个账,让大家明白钱花在什么地方,如果丰州官员有贪墨者,我鄂尔泰第一个饶不了他,我鄂尔泰贪墨,大统领也绝不会饶了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喊了一阵“大断事,我们信任你!”、“我们相信大统领府”之类的话,乱哄哄地散去了。 杜宏泰气呼呼地说:“玉山,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我们哪像个官府,倒像是给他们打杂干活的,回老家说,别人肯定笑话。” “我们本来就不是官府,榆子自己都说顺其自然,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李槐苦笑一声,又问道:“这次入关剿贼,我想去带兵,顺便回家看看,孟卿,你呢?” “我想家了,我也跟你一起入关。”杜宏泰两眼有些湿润了。 议定了改制方案,大统领府和靖虏副将府着手商议出兵山西的事,李榆信上写明山西巡抚要求他们十月上旬完成出兵的准备,所以时间并不紧迫,掌兵事赵吉分析说,丰州目前有一个飞虎营、五个骑兵营,丰州至少要留两个营看家,所以只能动用四个营,看家和入关的兵力都有点吃紧,所以他建议再给两个营的编制,留三个营看家,五个营入关。 鄂尔泰连忙摇头说道:“我们没那么多钱养兵,除了入关的四个营,看家的两个营也不敢集结,我们周围只有明国、察哈尔有能力攻击我们,明国显然不会动我们,察哈尔势弱没本钱和我们打,我们的男女老少个个都能打仗,足以守住家门,掌兵事不必担心。” “老白,我们给你两个营的编制入关,你愿不愿意?”李富贵突然问白显志,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们只能给你步兵的编制,你那儿的人干过骑兵的没多少,我们也没足够的战马给你,不过,你放心,骡子、骆驼连同车辆还是要给的,至少让你的人跟得上行军。” 白显志哭丧个脸,咬咬牙说道:“只要给军饷,我就愿意。” “找明国要去,我猜他们肯定给我们步兵的军饷,给你们战马也是糟蹋。”李富贵马上封白显志的口,白显志捂着头不说话了。 “这次由我带队吧,我和孟卿一起入关,我们和明国官府好打交道,关内有榆子接手,不会有事的。”李槐说道。 大家商议了一下,同意李槐、杜宏泰入关,赵吉留下看家,白显志有大同靖边副将的头衔,李槐入关那就必须留下他与大同打交道,刘兴祚、马光远在军队没根基,无法出外领兵也只能留下,马光远笑着说靖虏副将府四个赞画都留在家,正好可以一起打麻雀牌了。 随后大统领府拟定命令,飞虎营吉达,左营丘显、博尔术,右营特日格、阿萨里,后营库拜、扎布图等四营即刻集结,原中营张传捷部改为步军左营,另设步军右营由原中营副营官满柱为营官,两营须在五日内整编完毕,以上六营完成集结后原地待命,做好入关前的准备,前营乌海、拜音图所部留守丰州,暂不集结。 丰州的军队开始动员,除了飞虎营需要从各千户所选拔抽调悍勇之士,其他各营都有两个千户所就近补充兵员,千户所的预备兵与营兵经常在一起训练,彼此之间很熟悉,集结用不了两天,张传捷、满柱的兵源主要是白显志拉来的义勇以及收容的明军逃兵,这帮人都是光棍,整天混在一起,把军官一任命,整编就算基本完成,只等着入关的军令了。 李榆的命令迟迟没传过来,朝鲁却一个人从旧上都城回来了,进了大统领府就大骂察哈尔汗太无耻了,接着就向大家三人哭诉起来。 巫浪哈到了旧上都城,察哈尔抱着小阿达海就爱不释手,把一家子人都喊来了,孔果尔总算有个弟弟了,兴奋地又蹦又跳,泰松公主、粆图台吉两人两眼冒火,酸溜溜地说巫浪哈的运气好,巫浪哈几乎要得意忘形了,绘声绘色地夸她的男人如何神勇、她的儿子又是如何聪明,还给每家送了一口丰州产的铁锅做礼物。以后几天里,巫浪哈每天必抱着阿达海到处窜,见到熟人还要赠送些剪刀、铁针之类的小礼物,所有的人都羡慕她,说她嫁对了人,那几天她几乎成了察哈尔最风光的人。 不过,察哈尔汗没让妹妹得意几天,巫浪哈母子俩被他召入大帐,察哈尔汗照例抱着阿达海玩了一会儿,然后很严肃地说道:“巫浪哈,本汗很喜欢阿达海,所以想把他留在身边,孔果尔长大了,他也想要个弟弟,你先回去吧,以后可以经常来看阿达海,我百灵鸟一样的妹妹,你放心吧,本汗会把阿达海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巫浪哈惊呆了,天啊,哥哥居然要抢走自己的儿子,这是要她的命啊,她愣了一会儿,嚎哭着就去抢儿子,几个女奴死死抱住了她,察哈尔汗满脸通红地说:“妹妹,我真的喜欢阿达海,李榆恰年轻勇武,你还可以和他再生孩子,你把阿达海留在这儿吧,孔果尔需要兄弟,我会让他们兄弟俩成为草原上的主人。” 察哈尔汗说完,就怀里抱着阿达海,手上牵着孔果尔跑了,巫浪哈肝胆俱裂,在大帐中痛哭了一夜,苏泰哈屯和几个察哈尔贵妇陪着她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她命令朝鲁带三匹马迅速赶回丰州报信,她自己要留下陪儿子,察哈尔汗一天不还给她儿子,她就一天不走。 大统领府的人听完朝鲁的诉说,全都震惊了,谁也不会想到察哈尔汗会做出这样的事,鄂尔泰使劲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真不该想巫浪哈别回来,现在居然灵验了,可阿达海还是个孩子啊! 大统领府很快就沸腾了,怒火万丈的官员们喊打喊杀声一片,范永斗听到喊声也进来了,得知阿达海被察哈尔汗扣留,心里一阵窃喜,立刻大叫起来:“岂有此理,丰州人不能受这个欺辱,我们有六营军队已集结待命,诸位大人,对察哈尔开战吧,我老范去筹集军饷。” “住口!没有大统领的命令,绝不能开战,”李槐狠狠地瞪了范永斗一眼,老范打察哈尔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察哈尔人控制了通往金国的商道,断了他的财路,这家伙和他那帮张家口商人早想灭了察哈尔,李槐喝住范永斗,对大家说道:“诸位必须冷静,察哈尔到目前为止还是我们的盟友,我们两家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察哈尔汗不会不懂,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人与察哈尔汗交涉,弄清楚他们的意图。” 李富贵点点头道:“玉山说的对,察哈尔如今虽然势弱,但仍有十余万之众,我们对察哈尔开战不仅救不出孩子,而且将致双方于险地,我看就派河洲去一趟旧上都城吧。” 刘兴祚马上赞同:“察哈尔不足为虑,但金国决不会放弃趁火打劫的机会,还有明国也不得不提防,云佥事熟悉察哈尔,就派他去吧。” 云荣满脸羞愧躲在一边不敢说话,听到叫他的名字,低头走过来低声问:“我,我合适吗?” “你当然合适,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察哈尔,我们都信任你。”李富贵答道。 “就这样办,我去看看卓里克图,这孩子可别出什么事。”鄂尔泰懊悔万分,一直没开口,这时突然起身就走。 鄂尔泰带着吉达和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到了大统领府的后院,这里盖了几间茅草房,算是李榆和乌兰、巫浪哈的家,哈达里和李察哥背着弓箭、挎着战刀,正警惕地站在院子里——哈达里练习骑射回来,听到小李蒙的消息,马上做出了反应——必须保护好他的乌兰婶婶和李晋弟弟,李富贵的继子李察哥也一步不离紧随自己的小伙伴。 “大断事,你们来干什么?”哈达里吃惊地望着鄂尔泰,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住刀柄。 鄂尔泰没有理他,厉声对吉达喝道:“从今天起,你带人护卫乌兰哈屯,一步也不许离开,吉达,如果哈屯和孩子出了事,你自己把头砍下来。” 吉达昂首答应一声,指挥卫士四下散开警戒,小院子四周立刻戒备森严,鄂尔泰拍了拍哈达里的肩膀,然后一个人进了屋子。 “大断事,哈达里说巫浪哈姐姐出事了,是这样的吗?”乌兰抱着小李晋到了堂屋,迎着鄂尔泰急忙问。 鄂尔泰把李晋接过来抱在到怀里,点点头低声说道:“察哈尔汗发疯了,他把阿达海扣留了,巫浪哈哈屯没了孩子也不肯回来,大统领府群情激愤要与察哈尔开战。” “不能开战!察哈尔汗疯了,我们不能疯,派人出使察哈尔,他们要什么我们都给,只要能放巫浪哈姐姐和李蒙回来,实在不行就先保巫浪哈姐姐和李蒙安然无恙,其他的等大统领回来再说。” “大统领府已经决定派云荣出使察哈尔,另外我派陈二柱入关通告大统领,我们的六营兵马正好集结完毕在待命,如果大统领要打,立刻就可以出兵察哈尔。” “察哈尔与我们结盟,一直相处得很好,如今他们的势力大不如前,应该不敢与我们打,”乌兰想了一会说道,“派云佥事问清楚怎么回事,大统领那边当然要通报,但他一定不会同意开战,这件事还是要大断事和大统领府多操些心!” “大统领府自当竭尽全力效命,我把吉达留下了,他当过你的侍卫,人靠得住,大统领不在土默特川,你和孩子千万出不得事啊!” “鄂尔泰大叔也要保重啊,土默特川离不开你们!”乌兰微笑着点头答道。 尽管大统领府努力保持镇定,察哈尔扣留巫浪哈母子的消息还是在丰州引起轩然大波,大多数人对爱出风头的巫浪哈也谈不上感情,他们热爱的还是土生土长的乌兰哈屯,但察哈尔汗这次做得太过分了,简直是在羞辱丰州人,各地的卫所暗自在做出兵的准备,请求出兵严惩察哈尔的书信涌向大统领府——几年下来,察哈尔已被快速发展的丰州甩在后面,成了丰州人眼里的纸老虎,没有人再惧怕他们了,而投奔丰州的察哈尔人更是怒火万丈,他们热爱没有奴役、没有贵贱的丰州,热爱把他们从绝境中拯救出来的大统领,他们要做自由平等的丰州人,察哈尔公主巫浪哈以及她生的孩子就是一万多察哈尔人成为丰州人最直接的理由,可那个当初抛弃他们的大汗居然这样无耻,察哈尔人的脸都丢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6节 会合 愤怒的察哈尔人成群结队到大统领府前集会,请求出兵讨伐察哈尔汗,朝鲁甚至拉来一大帮察哈尔精壮,要求大统领府批准他们去旧上都城抢回巫浪哈哈屯和阿达海,赵吉把朝鲁大骂了一顿,说他闲着没事干了才会没事找事,把朝鲁赶到飞虎营接替吉达。 云荣已经上路了,大统领府只能耐心等他的回音,这时察哈尔的桑哈儿寨济农却急冲冲跑到了蛮汉山。 桑哈儿寨进到大统领府大堂就被围住,都是老熟人了,丰州官员也不给他面子,指着他就是一顿臭骂,桑哈儿寨头上冒着汗,一句话也不回,任由别人责骂。 鄂尔泰严肃地说道:“桑哈儿寨济农,我们土默特不念旧恨与你们结盟,遵从察哈尔大汗,两家唇齿相依才有今天的局面,你们无端扣留我们的哈屯和孩子,这就是败盟,你作何解释?” “丰州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地方,粮食、财物给你们的少吗?今年收获的粮食刚给你们送去,你们就干出这种事,察哈尔人难道是草原上翻脸不认人的饿狼吗?大汗如果想打就直说好了,用不着为难女人、孩子。”巴图几乎跳着脚怒吼。 等众人骂够了,桑哈儿寨红着脸说道:“大汗这次确实做得太唐突了,所以我就急着赶来向诸位解释,以免两家出现误会,我在路上遇到了云荣,我已经向他说过了,云荣去旧上都城见大汗,我还是要来这里说说,诸位都知道大汗子嗣不旺,最担心的就是额哲孔果尔以后没有兄弟相助,阿达海是大汗的亲外甥,大汗是真心喜欢他啊,大汗说了收阿达海为养子,以后察哈尔的基业就是孔果尔和阿达海兄弟的,大汗绝对没有任何恶意,李榆恰是大汗的俺答,也一定能体谅大汗。” “自己没有儿子,就抢别人的孩子,大汗做的好打算,只恐怕还另有图谋吧?”李槐冷笑道。 “大汗这个人也许做过不少错事、糊涂事,但他为人仁慈宽厚,怎么会害自己的外甥呢,大汗已经赐阿达海尊号岱青,这下你们放心了吧。”桑哈儿寨答道,岱青是勇将的意思,属于蒙古的一种高贵尊号,大汗赐予岱青尊号,才几个月大的李蒙实际已进入贵人之列,以后有权从大汗那里获得人口、草场和牲畜,这确实证明察哈尔汗对阿达海的喜爱。 “我从来没想过大汗会害自己的外甥,想害人的小人肯定有,比如粆图、衮楚克之流,但大汗绝不会听他们的,我没说错吧?”李富贵凑到桑哈儿寨面前,讥讽地小声说道,“大汗想下一盘棋,一盘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看出结果的大棋,大汗想图谋的不是阿达海,而是整个丰州,不过大汗似乎想得太远了,草原上风云莫测,以后的事谁说的清楚。” 桑哈儿寨的脸一下子变白了,他努力镇定一下,缓缓地说道:“掌兵事也想得太远了,察哈尔大汗统御大蒙古,有必要图谋你这小小的土默特吗?倒是这两三年里,你们似乎在图谋察哈尔,我们从你们手中是得了不少东西,可你们从我们手中得到的更多,土地、人口就不说了,我们的银子都被赚到你们的银库里了吧,与你们结盟、通商,我们越来越穷,你们越来越富,再过几年察哈尔也许就不战自灭了,可笑我们却还在替你们挡着金国,真是不自量力啊。” 李富贵哈哈大笑起来:“济农,丰州与察哈尔体制不同,有些事一开始就注定了,谈不上图谋,大汗与我们大统领是俺答,阿达海的事就由他们谈吧,其实我们这一代人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额哲孔果尔和岱青阿达海那一代自有他们的活法,我们何必给他们添麻烦。” 桑哈儿寨不住地苦笑叹息道:“其实,我们几个济农也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大汗这个人啊……” 鄂尔泰沉吟一会儿说道:“察哈尔与土默特唇齿相依,合则两利、斗则两败,济农回去告诉大汗,收阿达海做养子倒也无妨,但人应该放回来,我们两家本为亲戚,大汗可以随时到土默特,阿达海也可以随时去察哈尔,这样岂不更好。” “济农,这次毕竟是大汗做得不对,能否给我们行个方便,”刘兴祚突然插话,见桑哈儿寨点了头,压低声说道:“我们需要与金国通商,你们能不能给我们让一条商道,济农千万不要想岔了,察哈尔与金国是死敌,丰州也与金国上不了一条船,但我们必须与金国打交道,其中的利害所在,济农应该猜的到。” 桑哈儿寨犹豫了,李富贵双眼紧盯着他又补了一句:“金国太危险了,我们不得不早作打算,你们如果愿意,也可以合伙干。” 桑哈儿寨没说话,只是点点头,李富贵与刘兴祚相视一笑。 桑哈儿寨最终同意劝说察哈尔汗放回小李蒙,但他也没把握,最好还是李榆回来后再谈,不过双方都表示要遵守盟誓,继续维持同盟关系,大统领府确认巫浪哈母子安全,暂时也只有把这事放一放,丰州现在已经顾不上察哈尔了。 陈二柱又回来了,这一个来回把他累得够呛,几乎都站不稳了。 “大统领果然不同意开战,而是下令将兵锋转向关内,”鄂尔泰把看完的信递给李槐,随即挥手说道,“玉山、孟卿,山西巡抚已下令开偏头关,你们立即动身,全军火速入关开赴河曲。” 保德州河曲县,这是紧临黄河东岸的一座小城,李榆驻马城北一座土丘上极目向北眺望,今天一大早孟克引着几名丰州军的斥候来报,铁骑已经入偏头关正向这边开过来,李榆坐不住了,欣喜若狂地赶到河曲迎接他的弟兄。 “汉民,你的铁骑赶到这儿还得好一会儿,下马歇歇吧。”张道浚乐呵呵地骑着马走过来。 “子玄兄、王帅,你们怎么也来了,天太冷,你们还是回城等着吧,铁骑一到我自会通报你们。”李榆下了马,对迎面走过来的张道浚和山西总兵王国梁拱手施礼。 “当兵苦惯了,在城里闲不住,”王国梁年近五旬,黑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他也下了马,摆摆手笑着对李榆道,“咱山西镇的兵不中用,汉民的铁骑是宣大三镇的荣耀,我也想瞅瞅。” 三人躲在一棵避风的大树后面聊了起来,李榆到河曲三天了,王国梁专程从宁武关赶来与他会面,他和王国梁两人一个质朴、一个老成,交谈得很不错。本来王国梁是一镇总兵,职务居山西武将之首,但官衔却是从二品都指挥同知,低于李榆的正二品都督佥事官衔,李榆又是奉旨援剿的副将,两人凑到一起,谁都不好指挥另一个,宋统殷非常担心两人斗起来坏事,特地派张道浚以巡抚衙门的名义协理军务,不过宋统殷多虑了,王国梁是个老实人,而且就因为老实才摊上山西总兵这个倒霉差事,宣大三镇的巡抚、总兵自新皇登基以来没一个有好下场,前山西总兵王鸿功又在年初刚被问斩,大明官场人人视之为畏途,既然没人愿意往火坑里跳,老实厚道的王国梁就被硬按在山西总兵的位置上,但兵部显然不看好他,至今也没给他加衔,王国梁对此也不在乎,他是山西镇的老人了,对自己的家底非常清楚,目前的山西军除了老弱病残就是新兵蛋子,能守住城池就不错了,拉出去剿贼肯定不成,李榆能来他正求之不得,根本没有和李榆争权斗气的心思。 王国梁擦了一下飘到脸上的雪花,带着愁容说道:“雪下起来了,今年天冷得快,也许过不了几天黄河就封冻结冰了,幸亏汉民的铁骑来得及时,咱们的斥候已经看得见对岸有流贼出现了,延绥那边孬种,安抚不了老百姓,还往咱们山西赶人。” 李榆压低声音问道:“听说西北那边饿死不少人,子玄兄,这事可是真的?” 张道浚迟疑了一会才答道:“那边的朋友来信说,西北连年大旱,尤以延绥为甚,又加之地震、冰雹,大片土地颗粒无收,百姓无粮可食,树皮、杂草也被取之一空,竟致以土石充饥,死者饿殍遍野,生者逃荒流亡,以至于村舍一空、人迹罕见,杀人为食、以骨为薪者不足为奇,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朝廷为什么不赈济百姓,那里的官府就眼看着百姓饿死?”李榆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又问道。 “朝廷管个屁,山西、陕西大旱,官府照样收田赋、加派,听说明年还要再加收三厘辽饷,这还让不让人活了?”王国梁不满地说。 “不可妄议朝政,你们守好河防就行了,”张道浚喝住两人,接着恐惧地说道,“那些流寇皆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比蝗虫还祸害,走到哪都是一片糜烂,千万不能让他们进山西啊!” 三人正在聊着,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号声,刘石头仔细听了一阵,随即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喊大叫道:“咱们的人到了,这是二柱的牛角号声,只有他才会吹得这么难听。” 远处地平线隐隐约约出现一面红旗,正向这边急速移动,大旗后面是密密麻麻的骑兵,越来越近了,红旗上那只张牙舞爪的黑鹰也看清了,刘石头展开自己的黑鹰旗,呼叫着纵马迎上去,孟克、虎大威、猛如虎、丁启明、金国鼎等人大呼小叫,白安与周遇吉也击掌相庆。 铁骑终于到了,李榆上前举手示意,队伍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将士们纷纷下马,熙熙攘攘地围上来,打完遵永大战以后大半年没见了,谁都想和自己的统帅多说几句话。虎大威、猛如虎看见了老熟人丘显、博尔术,马上嗷嗷叫着抱在了一起,白安、周遇吉等人插不上话,只能在一边干看着,不过等张传捷、满柱的两营步军随后赶到,他们也算找到了同类。 张道浚、王国梁在一边仔细观察,这支队伍给他们的初步印象就是穷和乱,除了头上戴的红缨毡帽和身上披的老羊皮袄算比较统一外,其他服饰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而且衣服上都打着补丁,武器也是各操各的家伙,有些武器甚至叫不出名来,队伍列队时还整整齐齐,一散开就乱成一团,军官和士兵勾肩搭背、没大没小,李榆和这帮家伙也打打闹闹、抱成一团,这成何体统!张道浚不由得皱起眉头,王国梁却看出了门道,悄悄告诉张道浚,这帮人身上都有股气,应该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亡命之徒,千万不可小瞧。 张道浚正看着发呆,李槐、杜宏泰走过来向他施礼。 “在下榆林李槐,李玉山。” “在下延安杜宏泰,杜孟卿。” “在下泽州张道浚,字子玄。”张道浚眼前一亮。 张道浚与李槐、杜宏泰一聊,不由得大喜过望,这两位还是举人出身,而且身居丰州要职,读书人凑到一起,以后说话、办事方便了。 “诸位,本镇已经在河曲城外安排好营地,咱们有话回大营再说吧。”王国梁有些不耐烦了。 众人欢呼着乱哄哄地往营地走,李榆突然发现自己的人似乎走不到一块了,李槐、杜宏泰与张道浚边走边高谈阔论,虎大威、猛如虎与孟克、丘显、博尔术这些前马贼在一起大呼小叫,白安、周遇吉、丁启明等京师来的军官与张传捷、满柱等人凑到了一起,莫日格、特日格、库拜等蒙古军官也一起聊得起劲,而阿萨里和几十个诸申却始终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当天晚上,张道浚、王国梁召集丰州兵聚餐,张道浚宣布巡抚大人赏丰州将士每人五钱银子,同时还告诉大家,山西是丰州的依靠,山西糜烂了,丰州也没好日子过,所以大家一定要把流贼挡在山西之外,而王国梁的话很实在,他准备好了二十多头大肥猪,要大家可劲吃肉,吃饱喝足了好好干活。 雪越下越大,一连下了三天,河曲一段的黄河结冰了,王国梁急匆匆离开河曲部署河防去了,张道浚估计再有几天冰面肯定冻实了,雪一小下来就催着李榆赶路,于是丰州军又上了路,沿黄河一路向南开赴汾州府。 河对岸的人也许熬不住了,三五成群冒险涉冰过河,丰州骑兵一路上经常截住这些人,一顿棍棒、皮鞭把人赶回去了事,沿途河防官兵却手黑,抓住了人就杀,而且把人头砍下来挂在河堤上,李榆向张道浚抱怨明军滥杀——青壮男人杀了也就罢了,杀老人、女人和孩子就过分了,张道浚拍着李榆的肩膀说,这种时候绝不能手软,你不杀些人吓住对方,跑过河的人多了,你杀还是不杀? 丰州军一路跋涉进入汾州府地界,宋统殷传来急令,命令铁骑入驻永宁州,随时准备驰援沿河各处河防,李榆叫苦不迭,巡抚大人非把他们累死不可,张道浚却在告诫李榆,汾州府西临黄河,东守吕梁,是进入山西腹地的西大门,必须死守严防。 丰州军在永宁州扎下了大营,李榆本来打算休整几天,汾州府却突然传来消息,大股的流贼从南面的石楼县过河,河堤上布防的明军话就答应了,回过头来就催李榆出兵。 丰州骑兵拔营出发,急速行军一昼夜到了石楼,此时城上城下已经打得乱成一片,李榆吓了一跳——这是从哪冒出这么多贼,黑压压一片,几乎是铺天盖地涌过来,八成有两万人左右,李榆硬着头皮下令列骑阵迎敌,对方也被吓了一跳,赶走河堤上的官军,满以为一口气可以攻占石楼县城,没想到突然来了如此多的官军骑兵,往回跑是不可能了,乱哄哄撤离城下,迎着丰州军整队列阵。 张道浚嘴里还不停地大骂官兵没用,只会白拿军饷,看到李榆还在发傻,一股怒气上来了,指着李榆喝道:“李汉民,你没打过仗吗?流贼乱作一团,正是破敌的机会,快带你的人杀上去。” 李榆哭丧个脸,指着对面说不出话来,流贼确实乱成一团,有人向前挤,有人向后退,根本摆不出个像样的阵型,流贼的武器也是乱七八糟,盔甲几乎没有,刀矛也见不到几把,木棍、锄头倒是不少,人就更加不堪了,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很多人还没有穿鞋,而是用破布稻草裹着脚,队伍一拥挤就有人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乱哄哄的人群里面还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李榆被这些贼惊呆了,他亲眼见过鞍山驿堡下反抗金国的汉民、黑河边求生的察哈尔饥民,但那些都不如眼前见到的令人震撼,这哪是造反的贼,而是一群饥饿的百姓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7节 流贼 “汉民,打吧,不把他们赶走,山西也会变成这样。”张道浚目瞪口呆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 “贼人已向我涌过来,必须得打了!”李槐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冲着在一边探头探脑的丁启明喝道,“丁麻子,你不是总吹你的家伙厉害,去给我把贼人轰散。” 丁启明答应一声,就带着人到了阵前,他这几天刚被任命为临时设立的铳炮队长,手下有五十号人和三十来枝鸟铳,外加他带的两枝抬铳,鸟铳有几枝是他和金国鼎从京营偷出来的,另外二十多枝是丰州匠作营打造的——马光远历来瞧不起三眼铳,没钱造火炮,就专心造鸟铳,试射的效果还不错,就是一个月造不出几杆,老马把造好的铳捏在手里一直舍不得发下去,白显志死磨硬泡才从马光远那里要到这几十枝。 流贼仗着人多势众,乱哄哄扑过来,前面的是一些的精壮,拿着武器道:“点灯子,你要让这里的老百姓都死光吗?我现在就先宰了你。” “饿疯了,全都饿疯了,大人杀了我也没用,回老家是死,被官兵杀了也是死,没人听我的了。”点灯子嚎啕大哭起来。 李榆气急败坏地把点灯子扔到地上,举目向远处眺望,失去指挥的流民散乱成无数块,喊杀声、嚎哭声震天动地,他们的失败已成定局,但还在挥舞着简陋的武器战斗,没有退路也没有活路了,这是他们在作绝望的挣扎,死对于他们无所谓了,没人在乎何时结束自己的生命,李榆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浑身乏力,他想帮助这些可怜的百姓,可他又能做什么? “降者发粮!”、“降者发粮!”战场上又传来一阵阵喊声,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大喊起来,李榆心里一动,指着点灯子喊道:“带你的人去喊降者发粮,要快呀。” 张传捷、满柱两营步军再加上临时编入两营的白安、周遇吉、虎大威等人正面抵御流贼,一千余官兵面对成千上万的百姓,越打越觉得胆寒,满柱的副营官侯世杰对老乡稍微软了些,就挨了一锄头,气得这家伙嗷嗷叫,丰州兵下了狠手,杀得阵前尸横遍地,但饥民不畏死,前赴后继不断涌来,披着盔甲持着利刃的士兵可以毫不费力地杀人,却无法阻挡这不断拍过来的巨浪,百姓实在太多了杀不胜杀,官军反而被逼得不断后退,负责指挥的李槐见势不妙,立即下令张传捷、满柱两个营收缩阵型,把两个步营紧紧靠在一起,相互依托抵挡不断冲上来的人流,仗打到这地步,所有的人都拼命了,张传捷、满柱、白安、周遇吉、虎大威和猛如虎等军官已亲自上阵,丁启明铳炮队的几十杆鸟铳早就用不上了,也拔刀冲上去加入到肉搏中。 李槐、杜宏泰不停地射箭,手臂都发酸了,李槐气得把弓一扔,对张道浚喊道:“子玄兄,不能这样打下去了,你快拿个主意!” 张道浚脸色苍白,他为了激励士气,冲到前面挥剑连杀数名流贼,可还是挡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流贼,自己却被挤得栽倒在地,要不是周围的将士相救,肯定会被踩死,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看着战场发愣,杜宏泰叫道:“再打下去,我们也麻烦了,玉山,不能再杀了,那边的人也是我们的延绥乡亲。” 李槐看着混乱的战场,头上直冒冷汗,对方的大旗倒了,显然李榆已经得手,特日格、库拜也没费多大的劲就击溃了对方的两翼,但接下来反而更难打了,失去统一指挥的流贼发疯了,不顾死活地和官兵死战到底,特日格、库拜派人回报,他们已经杀到对方侧后,但面对成片没有武器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却打不动了,他们请示该怎么办,李槐哭笑不得,这支李榆一手缔造的军队染上了和李榆一样的毛病,面对敌人可以毫不手软地杀人,但见到老弱妇孺却下不了手,他李槐又能有什么办法。 “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大呼降者发粮,要不停地大喊。”李槐灵机一动想出了主意,张道浚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话来。 战斗终于结束了,双方的实力悬殊太大,老百姓能把丰州军逼得手忙脚乱,却无法战胜对手,又冷又饿的饥民扛不住发粮的诱惑,陆续交出武器投降,丰州兵打得有惊无险,伤亡也极小,就是累得够呛。 投降的两万流民被赶到黄河边,就再也不肯走了,李榆把几大车粮食拉上河堤,愿意过河回家的立即发两升米,百姓却不吃这套,宁死也不愿过河,他们在河堤下搭起棚子、点起篝火,男女老少挤在一起,赖在河东不走了,李榆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流民,就觉得头皮发麻,只好下令支起几十口大铁锅,熬粥赈济这些老百姓。 李榆摊上了**烦,老百姓赶又赶不走,养又养不起,杀人的事他又不愿做,一场胜仗下来反而把丰州军困住了,张道浚和他大吵了一架,一拍屁股走了,李榆只好硬着头皮死撑下去,好在李槐和杜宏泰俩人去石楼县借了点粮食,这才勉强过下去。 点灯子和他那帮头目运气特别好,被算成接受招安,放回去管束百姓——李榆已经打听清楚了,点灯子本名赵胜,延安府清涧人,读过不少书,却屡试不第,四十来岁的人了,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混上,因为被人诬陷夜造兵书效法唐时大反贼黄巢,走投无路之下才造了反,而且因为识文断字被流民推举为首领,李榆和他聊了一会儿,认为这家伙胆小怕事,根本不是造反的料,正好可以用他做点事,赵胜自己也觉得造反风险太大,不但官府要杀头,同伙说不定哪天也会拿他的人头去献功,两人一拍即合,赵胜马上就决定投靠李榆,协助丰州军安抚百姓以赎前罪。 白安、虎大威和猛如虎手下的那帮延绥人也都被派去管流民,虎大威、猛如虎俩人满肚子牢骚,山西巡抚答应给我们的军饷还没拿到,现在又得陪这帮老百姓喝稀饭,这算什么事啊!白安对俩人一脸不屑,你们看看那些是什么人?是延绥人,咱们老家的人,你们忍心看他们饿死?副将大人仗义,冲这点,咱们也得帮他,虎大威、猛如虎这才无话可说。 张道浚过几天回来了,进了李榆的大帐,把手一摊,摇着头说道:“我走了一趟汾州府,人家不管我们的事,就给了这百十石粮,官府和大户都不肯多出粮,我是没办法了,李汉民、李玉山,你们哥俩惹出来的事,自己去想法子吧。” “子玄兄,当时的情形你也见到了,除非你把人都杀了,否则就打不完这一仗,你不能让我们丰州兵都填进去吧,你怪玉山、汉民做什么,子玄兄,你是山西人,筹粮的事非你莫属!”杜宏泰不乐意了。 “谁让你们把人杀光了,你们不会把人赶过河吗?难道丰州铁骑打得败建奴,却对付不了一群老百姓?” “子玄兄,这不一样,老百姓赖在这儿死活不走,我们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强行驱赶说不准出多少人命,这活得山西人自己干,子玄兄可以再去找汾州府嘛,地方上的事自然得由他们管,我们也不想被拖在这里。”杜宏泰绝不松口。 “人家比你们聪明,你们以为他们真的管不了一群老百姓?他们是在躲麻烦,你们既然惹上了就得自己干。”一提起汾州府,张道浚就发火,这帮家伙打死也不愿接手流民。 李槐一直沉默着,这时突然开口了:“子玄兄,有些话不如摊开说,朝廷不出钱粮赈济,流民之困就无解,这个道理谁都懂,文臣们心里恐怕都巴不得把流民杀光才好,但谁也不会说更不愿去做,皇上要面子、群臣要名声,谁去做谁就是众矢之的,谁就死无葬身之地,我们丰州人是蛮夷,但我们也不傻,给朝廷当把杀人的刀,屠戮百姓而后身败名裂的事我们绝不会去做,子玄兄,你我还有汉民都是巡抚大人一条线上的人,我们出了事,恐怕巡抚大人也不好脱身吧,子玄兄还是多尽些力吧。” “我去太原一趟。”张道浚脸色铁青,扭头就向外走。 “子玄兄,你不会去了太原就不会回来吧?”李榆急忙喊道。 “我若是不回来,你们就在这儿等死吧。”张道浚头也不回答道。 望着张道浚远去的背影,李榆可怜巴巴问李槐:“二哥,山西还没给我们发饷,再过些日子我们也要挨饿了,宋大人要是不管我们,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必须要动一下了,我军作战讲求机动灵活,黄河千里河防,我们没法守也守不住,安抚流民更是无能为力,留在这里对我们也是死路,”李槐沉思一会儿,又对杜宏泰说道,“杜帅又掌兵了,孟卿马上跑趟榆林,跟杜帅联络一下,大不了我们过河到延绥,杜帅一定会收留我们。” “这好办,我即刻去榆林找我叔,只是朝廷那里怎么回复?还有这些百姓怎么办?”杜宏泰答道。 “不管朝廷了,榆子既然是援剿副将,我们剿贼总没错吧,朝廷若是怪罪,就请给我们发粮发饷,至于百姓大不了给点粮散伙,有麻烦也留给山西自己解决。”李槐手一挥说道。 太原,宋统殷听完张道浚的禀报,气得顿足捶胸,这段时间他也在剿贼,去年山西大旱,百姓缴不起赋税、加派而怨声载道,逃到山西的西北流民趁机鼓动作乱,把山西也闹得遍地匪盗,好在群龙无首还成不了气候,宋统殷本打算看好家门,然后把这些匪盗一一剪除,却没想到李榆又给他惹出一个**烦。 “我怎么忘了这家伙是个滥好人,阳和时他就没少找麻烦,我到了山西他又要害我了,悔不该把他要到山西,我现在到哪儿给他找钱粮,赶他走,山西不留他了。”宋统殷气急败坏地叫骂。 “大人息怒,汉民和玉山都是您带起来的人,做事也尽心尽力,出这事也怪不了他们,我们还是另外想想法子吧。”张道浚也是一脸的沮丧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8节 入陕 “朝廷不肯赈济,本官又能有什么法子,官军的军饷可还没着落呢!”宋统殷怒气不减,拍着桌子叫道,“李汉民要做好人也由得他,叫他把人都带到丰州去,本官不管了。” “大人,属下自会找机会把人赶走,可那是两万人啊,不给口饭吃就会闹事,大人无论如何也要帮汉民、玉山一把!”张道浚想了一会儿,又对宋统殷说道,“大人,太原及各地州府还有一部分存留,不如拿些出来以解燃眉之急,那些流民中不少青壮甚是彪悍,也可招募些补充河防官军,如此一来也许能应付些时日。” “暂且如此吧,本官就成全李汉民这一回,给他些粮食,”宋统殷在屋内走了一会儿说道,接着咬着牙大喊,“不能让李汉民再惹麻烦了,他不是很能打吗,让他过河到陕西去,黄河既然不好守我们索性过河剿贼,朝廷也无话可说,子玄,你立刻赶回石楼,主持募兵抚民,官军已不堪大用,就让李汉民留些人帮你。” 张道浚答应一声就要走,宋统殷又叫住了他,沉吟一会说道:“子玄,汉民、玉山是我们自己人,也不能委屈了他们,陕北太苦了,你从太原府库带些钱粮给他们,别让他们路上饿着。” 张道浚回到石楼,把宋统殷的意思告诉李榆,李榆二话不说,立刻就答应,而且同意把京师带来的白安、周遇吉、虎大威等人全部留下,协助张道浚处理军务,补充粮草军械后,李榆、李槐随即拔营,带领丰州军各营过河进入陕西,直奔榆林城而去。 陕北大地白茫茫一片,大灾之后人烟稀少,许多村落已是空无一人,只有一些寨堡还有乡兵据守,而明军连影子都见不到一个,陈二柱和刘石头嘀咕,这还是关内呢,怎么跟我们丰州差不多? 李槐一路上都给李榆讲老家榆林的事:榆林镇不仅是指榆林,还包括了庆阳府、延安府和绥德州,故此也被称为延绥镇,老家穷啊,土地贫瘠还缺水,一亩地产不了几十斤小米,遇到灾荒年就要挨饿,老百姓要靠当兵作驿卒才能挣点钱粮,咱家算好的,咱大打了一辈子的仗挣了三十亩好田,投充到杜家免去了苛捐杂税,这才让一家人有口饭吃,等我中了举人有了优免,人家又把田还到李家名下,杜家真是恩人啊! “丰州有的是地,把大嫂、二嫂和侄儿们都接到丰州来吧,咱们一家人在一块过。”李榆迫不及待地说道,他喜欢有李槐这个哥哥,内心却更认同自己是个乌拉人,对于自己是榆林人总有些似是而非,但自从进入陕西,突然就莫名其妙兴奋起来,连半生不熟的陕北话也说利索了。 李槐听了心里一热,到底是亲兄弟啊,心里还是挂念家里人,他对李榆娶的两个媳妇一直不满意,特别是巫浪哈,才死了男人又比弟弟大十来岁,却嫁进了李家,说出去就丢人,李槐最希望李榆娶个关内读书人家的女儿,以后能体面地入关做官,可这小子好像铁了心要做夷人了,李槐有一阵子甚至为此疏远了李榆,杜宏泰还打趣,榆子本来就脑子坏了嘛,他知道个什么,人家一个是蒙古大汗的妹妹,一个是土默特小汗的女儿,你们家榆子也没吃亏呀! 李槐瞟了一眼弟弟,摇了摇头答道:“再穷也是自己家呀,咱家的地在宁寨,和杜家的地挨着,我去丰州之前把大嫂接到榆林,她还老大不乐意呢,一家人的口粮就靠那几十亩田啊,现在闹起了流贼,家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兄弟俩好久没在一起了,一路走一路谈着,李槐看着老家满目疮痍的景象,不时唉声叹气,李榆的心也揪得更紧了。 老天帮忙,天晴无雪,丰州军很快到达绥德州,他们没有兵部的行文,也不敢叨扰绥德官府,绕城而过继续向榆林方向前进,走了没多久,队伍后面传来消息,殿后的步军右营和绥德明军打起来了,李榆、李槐吓了一跳,急忙带着飞虎营赶过去。 李榆赶到时,他的这营步卒正和一百多个绥德明军围成一圈高声叫好,右营的正副营官满柱、侯世杰两个家伙也混在其中兴奋地指指点点,圈子的中央有两条大汉各拎一条钢鞭乒乒乓乓打得起劲,其中一个是步军右营的哨长铁彪,原先是大同镇的兵,在京畿当逃兵时跟满柱和侯世杰混到了一起,后来又随这两人到了丰州,还当上了军官,这家伙膀大腰圆使得一手好铁鞭,李榆在遵化亲眼见他打死过两个金兵,算是一员猛将,另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却不认识,此人年不过三十,手中铁鞭却使得老道,势大力沉、快如闪电,压得铁彪有点喘不过气来,显然比铁彪技高一筹,但铁彪是个浑人,死缠烂打就是不认输,张传捷正满头大汗地连喊带叫,想让两人停下来。 “住手,铁彪,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什么丢人的!”李榆急忙上前喝道,张传捷趁机把红着眼睛的铁彪拖开了,李榆又转脸瞪着满柱、侯世杰呵斥,“你们两个营官看什么热闹,还不快整队去!” 满柱、侯世杰一缩脖子,赶紧跑开了,这场打斗其实就是他俩引起的,一伙打着明军旗号却又穿着不伦不类的队伍从绥德城下过,城中马上有一队人马追上来查探,本来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偏偏他俩没事找事,对绥德明军出言不逊,而且看到对方军官背着根三四十斤重的铁鞭,就怂恿善使铁鞭的铁彪和对方较量一番,铁彪也是个好事的人,几句话一激就动起手来。 李槐觉得那名军官很面熟,迎上去寒暄了几句,不一会拉着这名军官向李榆走来:“榆子,这可是杜帅的老部下,在杜帅的标营干过,是自己人!” 那名军官郑重地对李榆行礼,然后笑着说:“末将绥德守备孙守法,原在杜帅的标营当过把总,末将听勤王回来的兄弟们讲过大人打建奴的事,都说咱们榆林卫又出了个大英雄,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大人,前面的事都是末将冒失了,末将在此赔罪!“ “过绥德不与你们联络是我们的错,孙守备盘查过往军兵的公文理所当然。”李榆对这个孙守法很有好感,随手递上兵部和山西巡抚的公文。 孙守法很奇怪,朝廷的公文上说李榆奉旨援剿山西,怎么会跑到陕西来了,李榆笑着说自己惹了事,山西把他赶出来了,孙守法听了事情的经过,忍不住也笑起来。 “山西人就是抠门,这样更好,大人本来就是我们榆林人嘛,我们剿贼还缺人手,榆林知道有铁骑驰援,一定欣喜若狂,”孙守法说完,又对李榆再次躬身施礼,“其实大人已经帮了我们大忙,那个点灯子是清涧大贼,官军几次剿他,都让他躲过去了,这回落到大人手里,也算除去一大害。” 李榆听了有点脸红,那个点灯子赵胜现在还在河对岸的流民大营里活蹦烂跳呢,孙守法又问起李榆准备到哪儿,听说李榆要去榆林找杜文焕,马上就摇起头来。 “杜帅在西北各镇出兵勤王时曾署理延绥、固原两镇总兵,勤王将帅如今都回来了,杜帅仅以镇西将军衔督领两镇,手里的实权没了,许多事也不好办,大人没有兵部的批文,直接去镇城不合适,”孙守法见李榆、李槐有些失望,想了想又说道,“新任延绥巡抚洪大人剿贼正缺强兵,如果有绥德知州替大人呈报,洪大人定会接纳大人,不如这样吧,末将去和知州大人通报一声,就请大人暂住绥德等候公文,城内兵少,有的是营房可住,粮草也还有一些,大人正好也可以休整兵马。” 李榆、李槐对视一眼,一头称谢,孙守法快马返回绥德城,不一会就回来了,告诉李榆说,知州大人同意丰州军入城,于是孙守法在前面引路,丰州军跟随他进了绥德城。 绥德知州周士奇已在城门口等候,与李榆客气了几句,就把他们这些夷兵夷将扔到一边,亲亲热热把李槐拉走了,孙守法为人豪爽,给丰州军安排好营房后,又带来些酒肉,请李榆和丰州军的各位营官喝酒吃肉,当兵的也不见外,几杯酒下去人就熟了,酒桌上大家谈起石楼一战,张传捷摇着头说,陕西人比山西人狠,打起仗来就敢拼命,要是他们手里有家伙,丰州军也要吃不小的亏。 “张大人是大同人,没在西北呆过,这里生活太苦了,土地贫瘠干旱少雨,边外的蒙古人也经常骚扰,想活命就得敢和老天爷斗,敢和蒙古人拼,所以民风彪悍、视死如归,点灯子据说是个落魄书生,他的那帮贼要柔弱得多,真正的悍匪,如张鼎、王嘉胤、王左挂,还有神一元和神一魁兄弟俩,手下精锐以哗变的边军为主,武器也颇为精良,有不少人还有马匹,这些贼人十分凶悍,你们以后遇到一定要小心。”孙守法一脸严肃地说道。 “那个张鼎可是号称扑天雕,在边外当过马贼?”李榆听到张鼎这个名字,心里就是一惊,张大哥也造反了? “正是此人,大人也知道他?”孙守法有些诧异,不过马上就释然了,这个马贼大概也骚扰过丰州,他向李榆说道,“此贼当过边军的都司,马上的功夫了得,在边墙内外有些名头,其手下不是塞外马贼就是边军骑卒,其他造反的马贼如闯王、混天猴、闯塌天、混十万等也得对其俯首,与其他流贼不同,他从不携百姓而行,而是以骑兵快打快走、漂浮不定,所以此贼不但强悍而且最为难剿。” 孙守法说得尽兴,让身边的亲兵拿出张地图,指着地图对丰州诸将讲解延绥的地形地貌,以及各处流贼的大致情况,丰州诸将仔细听着,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这趟剿贼的差事可是不好干啊! 孙守法讲解完后,摇头叹息道:“剿贼说起来不难,一帮老百姓绝对打不过官兵,但麻烦在于流贼越杀越多,经常是官兵把流贼打得满地跑,贼头也抓获斩首了,可过不了几天更多的流贼又出现了,简直杀不胜杀,就比如清涧这地方,点灯子过河被大人剿灭,但又冒出一股贼人,领头的绰号‘八大王’,据说是定西人,当过兵懂些行军打仗,此贼比点灯子更为凶悍,可惜绥德的兵太少,无力剿灭此贼,我已禀告榆林,请求从速派兵,务必要将此贼尽快铲除,可惜还没有回音,我估计知州大人把李举人请去就是谈此事。” 孙守法讲完又发起牢骚,其实老百姓有口饭吃就不会闹事了,可朝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人都活不下去了,赋税、加派还照收不误,这不是官逼民反吗,谁知道剿贼要缴到什么时候。 孙守法的牢骚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当兵的在一起也无所谓,七嘴八舌把朝廷骂了一顿,李榆心里想着张鼎的事,话说得很少,孙守法见酒喝得差不多了,打了个招呼告辞而去。 李槐回来得很晚,把与周士奇谈的事告诉了李榆,周士奇果然在打丰州铁骑的主意,清涧那个地方乃河谷山川之地,地形复杂易于躲藏,延绥民变以来几乎成了贼窝,好不容易走了点灯子,又来了个更猛的八大王,这家伙实力发展太快,已经拉起了上万人的队伍,青壮精锐也有三千人上下,如今把清涧县城围成了一座孤城,绥德兵少拿他也一时没办法,周士奇想借助丰州铁骑一举剿灭此贼。 “周知州已经派人快马赶往榆林通报我们的事,而且答应剿贼期间的粮草由他供给,我已经答应下来了。”李槐说道。 “我们到了人家的地盘,就得给人家干活,那就打这一仗吧,不过他必须派人配合,这一带的地形复杂,不利于骑兵作战,我还要仔细想一想怎么打。”李瑜点头答道。 周知州第二天就派孙守法来找李榆,并带来了他的话,只要能把清涧的贼剿了,一切按李榆的意思办,孙守法拍着胸口表示,自己会亲自率领绥德精锐一同剿贼,李榆立刻招来各营的营官商议,还请孙守法立即派出斥候、暗探前往清涧查探。 丰州军在绥德休息了几天,李榆正准备出兵清涧,一直没有音信的杜宏泰突然跑来了,而且带来了他叔杜文焕的信,杜帅的信很简短,绰号“八大王”的反贼聚众围攻清涧县城,他已前往救援,命令李榆立即率军赶往清涧,与他合兵一处击溃反贼。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叔正愁无兵调遣,听到你们的消息,立即率领八百精骑抄近道急速赶往清涧,并派我约你们到清涧河口会合,我们马上动身吧。”杜宏泰说道。 李榆看完信,笑着对李槐、杜宏泰说道:“杜帅带八百骑兵就去剿贼,换我肯定不敢。” “杜帅带兵征战历来喜欢携精锐骑兵长途奔袭,如果我们行军够快,应该能及时与杜帅会合。”李槐答道。 杜宏泰苦笑着答道:“我叔也是没办法了,空挂了个镇西将军头衔,延绥、固原两镇兵马却在督抚文臣手中捏着,要不是听说你们到了绥德,他也不会走这步险棋。” “好,我们听杜帅的,立即启程赶赴清涧河口。”李榆挥手说道。 绥德知州周士奇接到出兵的通报大喜,立即派孙守法带领三百多名绥德精锐随同剿贼,他还表示要亲自带着绥德士绅和百姓欢送明军出征,李榆连忙拒绝,而是请周知州关闭城门封锁消息。 李榆带着两支军队悄悄出了绥德城,一路急行军赶往清涧河口,铁骑人人有马,飞虎此次出兵一人双骑,就连号称步军的张传捷、满桂两营速度也绝不慢——白显志不会亏待他的嫡系,原来归他的五百多匹战马一匹也没交公,还白赚了几百头骆驼、骡子和一百来辆大车,唯一不爽的就是全军的辎重也甩给了他们运送,而绥德明军就不行了,有马的还不到一百人,只能搭着丰州步兵的大车走。 孙守法跟在李榆身边抱怨说,关内官军缺少马匹,他本来是干骑兵的,现在也只能带步卒了,反贼反而因为有大批哗变的明军携马投靠,骑兵的实力一点不比官军差。李榆随便回了一句,我那儿有的是马,你要是愿意到丰州来,我给你个骑兵营带,孙守法先是一愣,然后就不开口了。 丰州军由孙守法的人带路,行军一昼夜赶到了清涧河口,不过却没见到明军的影子,斥候刚放出去不久,就带回一小队穿着明军号衣的骑兵,领头的是一个二十来岁面目清秀的军官,李榆还没来得及问话,杜宏泰和李槐就迎上去拉着这个军官说笑起来,孙守法也长嘘一口气告诉李榆,杜帅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49节 初见 年轻军官望见李榆,兴奋地打了个招呼就快步走来,杜宏泰拉着那名军官向李榆介绍:“榆子,这是我的本家兄弟杜宏方,小名四虎子,你还想得起他吗,你们俩小时候可打过架。” 李榆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这个人,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杜宏方上来就是一拳:“榆子,你连我四虎子都忘了!我们俩小时候在榆溪河里摸鱼、到人家院子里偷枣的事也想不起来了?” “四虎子,榆子打仗打坏了脑子,你别逗他了,你赶紧说正事,大帅到什么地方去了?”李槐对杜宏方摆摆手问道。 “我们也才到这儿不久,大帅为隐蔽行踪,把人马都藏到前面的山谷里了,没想到你们也来的这么快,大帅派我出来时说,如果找到你们,就叫你们也去那个山谷隐蔽,”杜宏方一边回答,一边还缠着李榆,“榆子,听说你一次就娶了俩媳妇,而且还是蒙古大汗、小汗家的公主,你可真有种,我跟你去丰州,你给我也找个蒙古公主做媳妇吧,我也过过当驸马的瘾。” “四虎子,你家里有媳妇还凑什么热闹,大帅正等着我们呢,你在前面带路,我们马上去和大帅会合。”李槐不耐烦地叫起来。 清涧河附近的山谷里,近千名明军骑兵呆在雪地里一片肃静,只有马偶尔鸣叫几声,见到大批的援军赶到,他们也只是挥手笑一笑,然后继续沉默着忙自己的事,丰州兵和绥德兵见状,也静静地下了马,整理起自己的行装和武器。 杜宏泰忙着去清点辎重粮草,杜宏方引着李榆、李槐兄弟俩去见杜文焕,李榆心里突然忐忑不安起来,终于要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长得是什么模样,李榆一概不知,但他却时刻能感觉到这位大帅的存在,大帅始终庇护着他,像把巨伞罩在他的头话和走路的姿势都像,看到你就让我想起我那个老兄弟,我听玉山、孟卿他们称你汉民,这是谁给你起的字?” “山西巡抚宋统殷任大同镇阳和副使时给末将取得,其意在告诫末将勿忘大明父母之邦。”李榆答道。 “宋统殷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给你取字,你本来就是我大明子民,还用得着叫汉民吗,多此一举,”杜文焕盯着李榆,语气严肃地说道,“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是哪里人?你是谁的儿子?” “末将、末将是榆林人,我父亲是……,是杜松老帅的镇标游击李彪。”李榆有些害怕,结结巴巴答道。 “大声点,我听不明白。”杜文焕喝道。 “我是榆林人,飞虎李彪的儿子。”李榆涨红了脸大声吼了出来,李槐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周围的将士们也把目光投向他们。 杜文焕笑了,用手轻轻掸去李榆脸上的几片雪花,声音低沉地说道:“这是我最想听你说的话,我们都老了,榆林需要新一代将种接班,也许以后就是你领衔,挥舞着你的战刀征战天下吧,让所有的榆林子弟仰慕你、追随你。” 李榆心中热浪翻滚,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仅是一个乌拉人,而且也是一个榆林人,乌拉山、榆林城都是他遥远的家乡。 杜宏方搂着李榆的脖子,笑着对杜文焕说道:“叔,那我以后就和榆子在一块了,小时候他老拿我的东西,现在他的草原、骏马也该有我一份。” 杜文焕哈哈大笑背着手走了,李槐、李榆哥俩与杜宏方一边说笑打闹,一边紧跟在后。 丰州兵步军和绥德兵走了一夜的路,将士们三五成群地或靠在马上、或坐在车上抓紧时间休息,孙守法又开始抱怨自己的马不行了,侯世杰打趣说,我们丰州那儿好女人不好找,好马有的是,你投奔我们算了,这句话惹起了众怒,步军两营大多是在关内混不下去的光棍,正打算找个丰州女人成家立业,老侯这不是骂大家吗?饱汉不知饿汉饥,揍他!一帮兵一拥而上把老侯按在雪地逼他认错,张传捷、满柱乐呵呵地看着不管,谁叫你说丧气话,活该! 李榆陪着杜文焕走过来,满柱叫了声大统领和杜帅来了,几脚把嘻嘻哈哈打闹的人踹开,将士们纷纷爬起来向杜文焕施礼,李榆反而被晾在一边,这不能怪大家,李榆平时就和他们一起没大没小混,已经很难正经起来了。 “我看你有些眼熟,你去过辽西?”杜文焕看着满柱问道。 “卑职曾是满桂大帅身边的人,大帅在宁远统军时,卑职去送过信,见过大帅一面。”满柱很难得如此恭敬,他以前的家主满桂提起杜文焕就佩服,做武将的就应该像杜帅那样有骨气,绝不做文臣们的奴才走狗。 “满帅可惜了,你在丰州还好吗?”杜文焕关切地问道。 “卑职升官了,当了游击,还带一营步军。”满柱裂开嘴笑了。 “杜帅,还有我呢,我是榆林侯家的人,我也升游击了。”侯世杰挤上来说。 “我认出你了,你老哥出事回了榆林老家,你不陪着他,自己倒去了关外的丰州逍遥!”杜文焕重重拍了一下侯世杰。 “我打完仗就去看他,杜帅,当丰州的兵总打胜仗,活得痛快呀,当兵的不就图这个!”侯世杰红着脸争辩,杜宏方却朝他做了个鬼脸。 “末将张传捷参见大帅。”张传捷激动地向走近他的杜文焕躬身施礼,杜文焕十六岁从军,征战四方战功赫赫,以定西大捷名震天下,又以边塞诗文传唱士林,在大明能够不向文臣低头,而且经常压文臣一头的武将只有这位杜大帅,他是明军中神一样的人物。 “你是定边参将!关内升游击要三十来岁,升参将要四十来岁,升副将比登天还难,我见到你们这里二十出头的游击一抓一把,你这个参将也不到三十,还是你们有前途!”杜文焕说完,大家哄然大笑,丰州升官确实容易,人才太少,有点本事的升得都快,而且大同拿不出赏赐和军饷,给个空头官衔也大方,如今各营的营官和资格老些的副营官都混成游击,哨长们也都挂上了都司衔。 “小孙,你现在升守备了,差事干得如何?”杜文焕拍着孙守法这个老部下的肩膀问道。 “不好,成天都和匪盗打交道,还是跟着大帅在关外捣巢痛快,卑职不想当这个守备了。”孙守法摇着头诉苦。 “现在哪有捣巢的事,关内都顾不过来了,西北这个乱局还不知要持续多久?”杜文焕叹口气答道。 杜文焕巡视骑兵时,飞虎营和其他三个营的将士正在打理马匹,军官们看到李榆、李槐毕恭毕敬地陪着一员明军将领走过来,而且很奇怪大统领今天突然一本正经了,军官们估计这个人来头不小,凑在一起给杜文焕施礼,然后随便应付了几句,又各干各的去了,李槐觉得这帮家伙太不给面子了,正想呵斥几句,杜文焕拦住了他,走到特日格和库拜两个营官那里,用半生不熟的蒙古话跟他们聊起来。 杜文焕拍着特日格的马连声称赞:“兄弟,好马呀,打过不少仗吧,当骑兵就得这样,马可以歇着,人不能歇,这么冷的天,马停下来必须遛一遛、刷一刷,帮它活活血,再喂点料,马通人性,你对它好,它才愿意为你冲锋陷阵。” “大人也懂马!”特日格眼睛一亮,就和杜文焕吹嘘起自己的这匹黄骠马,库拜插话说自己的乌骓马也很不错,杜文焕飞身上了乌骓马,在山谷里跑了一圈,然后回来勒住马敏捷地一跃而下,拍着马屁股很肯定地说,这匹马是漠北来的好马,冲锋速度快而且行军耐力好,库拜得意地笑了,这确实是匹来自喀尔喀的骏马。 蒙古人聊起马来就起劲,孟克、朝鲁和扎布图也围过来,大家闲扯了一会儿,都说杜文焕是行家,绝对是个骑兵老手,李榆也觉得诧异,在他的印象里好像没有哪个明军将领如此通晓骑术。 李榆、李槐陪着杜文焕走后,大家都说杜文焕肯定是个了不起的明国大官,五十岁上下的人马上的功夫不比年轻人差,要是没些本事,大统领和掌书记也不会亲自陪同——这帮人还是没见识,如果布颜图在这里,肯定会跳着脚告诉他们,就是这个杜文焕把他们在海西的蒙古右翼各部打惨了。 杜文焕低头走路一会儿,突然停下转身问李榆:“榆子,你的手下中马上的好手不少,他们长途行军的能力如何?” “大帅,他们自幼与马为伴,只要有足够的干粮、马料,连续行军一个月都没问题。”李榆答道。 杜文焕略微思考了片刻,挥手说道:“传我的将令,各部军官立即前来听令。” 不一会的功夫,军官们就来到了杜文焕的面前,李槐、杜宏泰两个文人也披上了盔甲和李榆站在了一起,大家都静悄悄地等着大帅发令,杜文焕目光冷峻地扫视着诸将——丰州的军官、延绥镇的军官还有绥德的军官。 “诸位,清涧流贼猖狂,祸害百姓,竟敢围困县城,不铲除不足以安定地方,我延绥官军及援剿官军如约会合,实力已远胜流贼百倍,取胜易如反掌,然此处贼人活动频繁、耳目众多,若要出其不意,我军不可久留,各位接到将令后立即出发依令行事,此战须不留后患一举成功,其八大王等悍匪务求尽数歼灭。” 杜文焕下令,以丰州步军两营为前锋,绥德步卒为向导,急行军赶赴清涧城下流贼大营,偷袭贼营并诱敌出击,丰州骑兵三营以绥德骑兵为向导,沿河谷徐徐迂回到清涧城下,待敌中计出击后,一举荡平其大营,随后攻击流贼后路,杜文焕、李榆率延绥骑兵及飞虎营设伏于清涧城北折家坪一带,待敌赶到时,与丰州骑兵前后夹击,将敌一举歼灭。 延绥众将纷纷接令,丰州的将领却一声不吭看着李榆,李榆挥手下令,一切听从大帅的将令,丰州诸将这才接令而去。 山谷里很快热闹起来了,士兵在军官的吆喝下匆忙集合,随后一队队明军陆续开出谷口,孙守法正准备上马,李榆叫住了他,把手中的马缰绳塞给他。 “你要迂回到清涧县城,走的路更远些,马不争气可不行,我这匹枣红马还不错,随我打过几仗,送给你吧。” 孙守法先是楞了一下,然后朝李榆拱拱手,一句话也没说,飞身上了枣红马就离开了。 天空中还在零星飘着雪花,明军都是精锐,这点风雪阻碍不了他们行军,一会的功夫就尽数离去,山谷里又重新恢复宁静。 自崇祯元年以来清涧县就没清静过,此处多系山川河谷,土地贫瘠、百姓穷困,连年大旱之后连饭都吃不起,百姓饿殍遍野,可是朝廷不但不赈济反而催收田赋、加派,百姓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拥戴点灯子赵胜为首领造了反,地方官府清缴不力,县城以外的地盘几乎都被反贼控制,紧接着又从外地流窜来八大王,这家伙不但更凶悍,而且善于蛊惑人心,把乡野的地主、大户洗劫一空,抢来的财物、粮食也能分给老百姓一些,穷百姓得点便宜就感恩戴德争相投靠,八大王的势力越来越大,把当地胆小抠门的穷酸点灯子也挤跑了。 八大王比点灯子有胆识,拉起队伍就敢围攻县城,清涧知县仗着县城地势险要,带着衙役和一帮大户人家的家丁和佃户依城死守,双方乱哄哄打过几仗,老百姓到底是群打不了仗的乌合之众,城池总算没有被攻破,不过也被老百姓团团围住,只能苦苦等待救援。八大王倒是收获很大,他打着攻打县城的旗号,吸引了大批躲在山里的百姓投靠,手里逐渐有了上万之众,算是在清涧站住脚了。 志向高远的八大王其实根本就瞧不起清涧县城,他手下有一帮当过兵的精锐,马匹、武器也有不少,但用来打一座又穷又破的小县城划不来,攻城送命的事还是交给混饭吃的老百姓干吧,八大王要做番大事业,眼下正躲在离城不远的地方训练青壮、打造兵器,这才是以后的本钱。 不过,八大王遇到麻烦了,今天一大早就被城下传来的打斗声、喊杀声惊醒,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就从床上爬起来,门外的喽啰惊恐地报告围城的百姓遭到突袭,正在打成一团,偷袭的人似乎不多,但打得很凶,老百姓挡不住了,派人来请求支援,八大王吓了一跳,榆林镇的主力已被神一元、神一魁哥俩吸引到庆阳府,绥德州也没几个官兵呀,他们胆子突然大了,竟敢打他八大王的主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0节 破贼(一) 八大王火冒三丈,立即纠集手下的精锐赶到城下,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他拎着鬼头大刀仔细观察,偷袭的人正在大呼小叫地杀人放火,自己手下的老百姓人多势众却显然不是对手,被打得四处乱窜,有一些人甚至伏地投降,对方人数似乎只有千把人,除了少数官军打扮外,其他人服饰杂乱,武器也是五花八门,马匹牲口倒不少,但打起仗来横冲直撞,一点不像官军那样讲规矩,打的旗子上居然画了只老鹰,叫喊声也像是黄河对岸的山西人。 八大王一下就明白了,这不是官军打来了,而是黑吃黑,山西的贼过河了,那些穿官军号衣的家伙一定是从贼的逃兵,这伙人说不定还是被自己赶走的点灯子勾引来的,这还了得,山西人居然敢到陕西抢地盘,这还有没有王法,天下雄兵出榆林,八大王手里有的是强兵悍将,不教训一下这帮山西同行,那就是丢陕西人的脸,他八大王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混。 “弟兄们,山西贼过河了,随爷宰了他们抢下牲口。”八大王怒火万丈高声大喊,带着手下的精锐杀了过去,山西贼一看对方来了三四千人青壮,其中还有好几百骑兵,立即拔腿就跑,八大王当然不会饶过他们,招呼上老百姓就追了下去,顺便还派人到城下喊话,告诉城上探头探脑的人,山西贼寇抢劫来了,一定要老老实实守住县城,别想打老乡什么歪主意。 张传捷、满柱两营经过一夜的跋涉,天亮时赶到清涧县城,不过偷袭并不顺手,城外的百姓不会扎营,搭起的草棚东一处西一处,整个营地非常分散,乱糟糟没有章法,丰州军人少,也只好分兵攻击,开始还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等老百姓回过味,发现他们人少,马上不甘示弱和他们打起来,这里民风彪悍、人不畏死,百姓越聚越多,黑压压一大片扑过来,操起锄头、棍棒甚至粪叉就敢拼命,丰州军杀不胜杀,仗着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与之周旋,张传捷、满柱把各自有马的悍卒集中起来,以骑兵反复冲击人群,边打还边放火,这才勉强把百姓的势头压下来。不过等八大王的精锐杀来后,张传捷、满柱知道再不跑就要吃大亏了,撤军号声响起,丰州军以骑卒为掩护,无马兵卒上了大车赶着牲口就撤,两营人丝毫不心慌,辽东的建奴都见识过了,谁会怕老百姓,有弓箭的还坐在大车上向追兵放箭。 “老张,他们喊我们山西贼,我们像贼吗?”满柱拎着血淋淋的大刀跑过来,张传捷正骑在马上摆弄着鸟铳。 “看看我们这幅样子,人家把我们当官兵才怪了。”张传捷没好气地指了指头匪首八大王也抓到了,马上命令押解上来提审。 八大王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被孟克、丘显押来时,帅帐内的众将先是一愣,随后哄堂大笑,这家伙一副惨样,脸上冒血,眼圈乌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李榆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狠狠瞪了得意洋洋的孟克、丘显一眼,这两个人根本不当回事。 杜文焕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正想发问,八大王却抢先跪倒在地,一边使劲磕头,一边嚎哭着大叫:“小人愿降,小人愿意报效朝廷立功赎罪,杜大帅饶命啊!” “你也知道本帅?报上你的姓名、籍贯,是何出身。” “小人张献忠,定边柳树涧堡人,当过咱榆林镇的兵,小人最仰慕大帅了,大帅一府三名将,威震天下无人不知,小人见到大帅的大纛就猜到大帅来了,摄于大帅的虎威,早早地就想逃窜,”八大王觉得话没说完,又急忙补充道,“其实小人早想受招安了,所以既不敢对抗大帅的雄兵,也不敢攻清涧县城,小人真的没干什么坏事呀!” “你这反贼也配个忠字,大帅,别跟这东西废话,拉出去砍了了事。”杜宏泰一脚把张献忠踢翻在地。 “小人不想造反啊,当兵的苦啊,拿不到军饷,养活不了一家老小,把老婆当了也换不来几斗米,兄弟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这才铤而走险混口饭吃,绝不敢真的和朝廷作对,大人,饶了我们这些可怜人吧!”张献忠趴在杜文焕脚下放声大哭。 杜文焕不以为然地连声冷笑,缓缓地抬起了手,李榆却心软了,拉住杜文焕的手求情:“大帅,挨饿的滋味我尝过,人饿急了什么都会干,也许此人不是个坏人,大帅就饶他一条命吧!” 杜文焕不满地瞟了李榆一眼,又把手放下了,左光先吐了口吐沫,对李榆说道:“副将大人别听他的鬼话,这家伙哪像个挨过饿的人,他就是个贼种,末将手下的弟兄认出这家伙跟过宜川贼王左挂,在宁寨时已降过一回,一定是贼心不死又复叛了。” “大帅,是王左挂贼心不死复叛了,小人只是他手下一个小头目,看出此贼不地道,所以才与他分了手,小人才是真心想招安啊!”张献忠又磕起头来,接着跪行到李榆脚下哭嚎着说道,“大人,小人是真的活不下去才去当贼,大人若救小人一命,小人愿给大人做家丁,侍候大人一辈子。” “狗贼,你给大把头做家丁,你爷爷我干什么?”孟克莫名其妙发火了,对着张献忠又是一脚,李榆赶忙喝住孟克。 “张献忠,你老实告诉本帅,王左挂那贼的行踪你可知道?”杜文焕厉声问道。 “大帅,小人知道王左挂的去处,此贼与苗美、飞山虎、大红狼这帮贼一起去了定边,听说还约了怀宁贼扑天雕张鼎,小人愿意给官军带路,灭了这伙贼人。”张献忠咬牙切齿地答道。 李榆又听到了张鼎的名字,心里猛地一紧,也许这家伙能帮我找到张大哥,他再次向杜文焕求情:“大帅,留下这个人还有用,就暂且饶他一命,让其立功自赎。” 杜文焕沉吟一会儿,挥了挥手道:“把这个贼押下去严加看管。” 张献忠被押下去了,杜文焕立刻命令李槐、杜宏泰写信向榆林报捷,同时请求榆林巡抚洪承畴增派援兵,一举剿灭王左挂、张鼎两个巨寇,随后告诉帐中的军官,原地扎营休整三日,众将欢呼而去。 帐中最后只剩下杜文焕和李榆了,杜文焕双眼紧盯着李榆,一句话也不说,李榆涨红了脸,低下头轻声说道:“也许他真是个好人了。” “这世上的人哪有好人、坏人那么简单,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杜文焕抱起头盔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说了一句,“你信不信世上就有天生的坏人?” 大军休整三日后,又重新启程开往定边,孙守法把绥德来的无马步卒派回去,自己和骑兵却留下继续跟随杜帅,俘虏的百姓也交给清涧地方看管,不过清涧知县死活不要那被俘的三千多青壮精锐,说是清涧县太穷养不起这些人,杜文焕告诉李榆,这是知县害怕这些人留下后死灰复燃。 队伍带着俘虏的青壮拖拖拉拉走了两天后,在途中遇到了榆林派来的援兵,大约有两千多人,李榆见到了这支队伍的统兵官,立刻与他抱在了一起——延绥副将曹文诏到了,曹变蛟照例先问孟克到哪去了,等孟克一露面,俩人又打闹在一起。 “当官了,发财了,小曹,该还钱了。”孟克把穿了一身都司军服的曹变蛟上下打量一番,嬉皮笑脸就伸出手,他还记得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俩可怜巴巴离开京师时,李榆给了他们一袋银子的事。 “还你个头,你看我们叔侄俩是喝兵血的人吗。”曹变蛟一把就堵住孟克的嘴。 “杜帅,我这里有巡抚大人给您和李副将的信,”曹文诏急忙转移话题,对杜文焕、李榆说道,“宜川贼王左挂、苗美等已被我定边副将张应昌击败,怀宁贼张鼎也在定边出现了,贼人似乎有合流之势,巡抚大人派末将前来听令,请大帅务必赶到定边剿灭两股流贼,巡抚大人对李副将来援非常高兴,已派人向兵部报备,还请李副将不必担心军饷,只要榆林兵有的,丰州兵也绝不会少给一个大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1节 破贼(二) 杜文焕把洪承畴的来信扫了一眼交给李榆,自己对着地图沉思起来,李榆接过信,洪承畴在信中写道,榆林兵力紧张,他目前只能派出曹文诏的二千人马,但延绥流贼猖狂,只能请杜帅勉为其难,力挽狂澜于危机之中,洪承畴对李榆大加赞赏,贼既漂浮不定,则官军也应以变应变,莫不可固守一地而自闭,援剿副将此行必大益于剿灭流贼,所得斩获延绥镇一定上报朝廷。 “我们不去定边,立即转向开赴怀宁,在那儿截杀流贼,”杜文焕终于开口了,他指着前方解释道,“王左挂不过是个土贼,但张鼎却延绥镇军官出身,此贼熟知兵事,一贯避实击虚,加之王左挂新败,难以再战,他绝不会与我精锐边军死打硬撞,他们向西走难以筹集粮草,向东走又会遇到靖边堡边军的堵截,张鼎极有可能与王左挂一起窜回他的老窝怀宁,我军长途跋涉赶到定边,很可能流贼已经跑了,不如抢先插到怀宁,以逸待劳痛歼流贼,既使流贼不至,我军也可向北扫荡寻找战机。” “如此当然甚好,只是巡抚大人那边如何回复?”李槐有点担心。 “不要管他,他一个文人懂什么兵事!”杜文焕摆摆手,又对李榆说道,“目前最要紧的是必须控制怀宁一线,榆子,你的铁骑速度快,就先走一步赶往怀宁,流贼粮食奇缺,极有可能要攻打怀宁县城。” “末将遵命!”李榆答应一声,抱起头盔就要走。 “慢着!孙守法的人跟你们一起去,”杜文焕叫住李榆,看着李榆一头的短发微微摇头,“你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服饰、口音也不一样,还是让小孙的绥德骑兵给你们带路当斥候吧。” 李榆率领丰州军当天就启程了,有孙守法的绥德骑兵带路,一路顺利,第二天上午就赶到了怀宁,不过怀宁知县见到来了官军,立刻紧闭城门,还把城中丁壮带到城墙上摆出守城的架势,孙守法气不过,在城下大骂,知县站在城楼上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怀宁县城里没有粮食财物,也没有流贼可剿,要想混饭吃,就请到其他地方去,怀宁县城不欢迎官军,更别说是夷兵了。 县城是不能去了,其他地方也绝不会欢迎他的夷兵进城,李榆按照老习惯,找了个隐蔽的山谷扎下大营,随后放斥候二十里,查探周围的地形、敌情,不过这一带确实没有出现大股的贼人,县城也安然无恙,偶尔有几个小蟊贼,见到官军的骑兵也吓得躲起来。 孙守法有了好马骑,干起活来非常卖力,每天都要带斥候出去转两圈,但带回来的消息都是平安无事,李榆有点怀疑杜帅的判断是不是错了,孙守法却坚定地说,杜帅打了一辈子仗,感觉灵着呢,他说贼要来,贼就肯定要来。 三天之后,杜文焕带兵赶到,三千清涧被俘的青壮变成了官军的辅兵也跟来了,大军在离怀宁县城不远处扎下大营,李榆急忙前来拜见,把这几日查探到的情况禀告杜文焕。 “大帅,我们的斥候始终没发现流贼的行迹,流贼历来漂浮不定,会不会已经潜至他处?”李榆担忧地问道。 杜文焕对着地图沉思一会儿,摇摇头说道:“王左挂、张鼎手中不会有多少粮食,如何筹粮才是当务之急,怀宁县城无兵驻守,城中尚有钱粮可取,张鼎又是此处的地头蛇,他们应该来打怀宁才对,你们的斥候查探了多远?” “周边二十里。” “不行,范围太窄了,必须派人进入附近的安塞、靖边查探,另外我还要派人找本地知县查问,周边的州县有无消息通报。” 怀宁知县不等杜文焕派人找他,自己就急匆匆来了,还带来十几车粮食,见到杜文焕就哭丧个脸求道:“大帅,靖边官府来了急报,王左挂、张鼎两个该杀的贼从定边退入靖边,沿途抢劫财物、裹挟百姓,靖边官军无力阻止,只能依城死守,流贼又转向怀宁而来,有好几万流贼啊,怀宁城小、无兵驻防,势必难以抵御,唯有大帅可保怀宁百姓平安,本县请大帅速速带兵入城,所需粮草一定如数奉上。” “流贼果然要到了,原来是一路掳掠把时间拖久了,”杜文焕哈哈大笑,曹文诏、左光先等人对大帅的神机妙算交口称赞,杜文焕摆摆手又说道,“贼既然要来了,那我们就偃旗息鼓而去,把怀宁这块肉抛给他们。” “大帅,使不得呀,流贼有好几万人,大帅兵少,还是带兵入城吧。”怀宁知县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哀求道。 “你不是对朝廷的援剿副将说,怀宁没有钱粮也没有流贼,所以不欢迎官军吗,本帅此次出兵是为剿贼而来,不是来守你这小县城的,你召集本县丁壮好好守城吧。”杜文焕冷笑一声,挥手命亲兵把又喊又叫的怀宁知县赶了出去。 怀宁知县一走,大帐内又安静下来,杜文焕招呼众将围过来商议起破敌之策,曹文诏有点担忧,他与流贼打过几仗,对方战力的确不强,但人多势众,打起仗来不顾死活,如果官军人少很难他们是替天行道、解救百姓,依旧我行我素,到了怀宁附近,他们已有五万之众了。这时,张鼎再也坐不住了,再往前走就是怀宁,他可不能让这俩土贼去祸害老家。 “我不管你们去哪儿,怀宁就是不能去,敢往前走一步,信不信我宰了你们俩!”张鼎拍桌子叫道。 “我信,你雕爷本事多大呀,杀我们俩跟玩似的,可外面那么多老百姓怎么办,你打算让他们跟着我们一块饿死?雕爷,我知道你是延绥镇的军官出身,瞧不起我这个大头兵,可我们现在都是贼,不杀不抢怎么活!”王左挂不客气地回应。 “谁让你们裹挟如此众多的百姓,我们拿什么养活他们,定边、靖边已经被你们糟蹋够了,你们还想糟蹋怀宁?”张鼎喝道。 “老百姓是活不下去才跟我们走,这都是官府作的恶,有口饭吃谁愿意做流贼,雕爷,营中的粮食吃不了几天了,怀宁城小无兵驻守,拿下了就有钱粮可取,为了拼条活路,怀宁就必须得打!”王左挂的二当家苗美说道。 “要是我不许你们进怀宁呢?”张鼎冷笑一声道。 王左挂的手下头目大红狼、飞山虎跳了起来:“扑天雕,我们拥戴你是给你面子,你若是惧怕官府不敢打怀宁,那你就少管闲事,我们去打怀宁。” 张鼎大怒纵身上前,一脚把大红狼踢飞出去,飞山虎大吼一声就要拔刀,刀还没出鞘,一把冰凉的大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张鼎的手下萧四贵低声喝道:“飞山虎,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要是敢胡来,我立刻宰了你。” 王左挂吓了一跳,急忙把飞山虎、大红狼喝退出门,他缓了几口气,对张鼎说道:“雕爷,不是老哥不听你的,弟兄们吃不上饭会出大事的,怀宁是你老家,老哥也不是没良心的人,这样吧,怀宁我来打,你的人就在一边歇着不出面,我向天发誓,只抢官府和城里的豪强大户,绝不祸害百姓,也绝不枉杀一人。” “雕爷,咱们是官府眼里的贼,官府饶不了咱们,怀宁县城还在官府手里,那里又不是你的地盘,你管他们干什么,我们进了怀宁地界就直扑县城,绝不会祸害沿途百姓,这你总该放心了吧。”苗美也在一边劝道。 张鼎鼻子哼了一声,招呼上萧四贵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狠狠地说道:“把你们的人招呼好,别在怀宁胡来,否则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王左挂、苗美说通了张鼎,拉起队伍就往怀宁走,他们这一路上裹挟的百姓太多了,男女老幼都有,拖拖拉拉用了两天才到了怀宁县城,孤零零的县城已大门紧闭,城上也只是站着衣着杂乱衙役、丁壮,王左挂松了口气,下令拿出粮食让大家吃饱,明天一早就攻城。 第二天一大早,王左挂刚吃完饭,就有人惊慌地跑来报告:“不好了,有官军,好几千官军啊,正向这边赶来了。” 王左挂吓了一跳,拉着苗美跑到一处山丘上观望,远处正有一队队官军缓缓向他们逼过来,其中还有不少马队。 “怎么办,现在还来得及撤吗?”王左挂的心凉了。 “我们的粮食快吃完了,还能撤到哪去,拼了吧,官军看样子也不过数千人,我们有五万人,打败了官军,怀宁就是我们的。”苗美咬着牙说道。 “你带有马的精锐警戒,我马上把人都召集起来,咱们就和官军决一死战了,还有,扑天雕也休想看热闹了,我们倒霉也得把他拖上。”王左挂狠狠地答道。 营地里立即热闹起来,老百姓还没吃上一口饭,就被大小头目吆喝着赶到营地外,前面就是官军,后面是举着刀的流贼,他们无法后退只能向前走,男人们咬咬牙走在了前面,把他们的女人、孩子护在身后,这乱世人命如草芥,他们能有选择吗? 对面一座土丘上,杜文焕望着黑压压涌过来的人流,无奈地摇摇头,旁边的曹文诏冷笑着说道:“流贼还是这一套,把百姓推到前面送死,步卒在后压阵,最后是骑马、骑骡子的精锐。” “幸好榆子不在这儿,他要是看到这情景,这仗还不知道打成什么样。”杜宏泰和李槐忍不住摇头叹息。 “黑子、大水,你们把那个反贼张献忠带过来。”杜文焕没时间闲扯,对自己的两个亲兵招呼道。 张献忠很快就被押到了,杜文焕笑着拍着他肩膀说道:“张献忠,你的运气真不错,立功自赎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本帅给你些武器,你把你的人带到阵前去杀贼,好好干,本帅会赏你个出身。” “大帅,这么多贼人,小人总共才三千来人,打不过他们呀!”张献忠向前望了一眼,吓得脸色苍白。 “打不过也得打,你是一方的贼头,带回榆林就是凌迟处死的下场,死在这里至少还能有口棺材,你去还是不去?”杜文焕立刻就板起了脸,张献忠连忙跪在地上,答应愿去,杜文焕厉声喝道,“那你还不快滚,告诉你的人,打好了这一仗,补入营中吃粮当兵发军饷,谁要是敢后退一步阵前立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2节 破贼(三) 清涧的三千青壮很快被驱赶到阵前,他们惊恐地看着黑压压扑上来的人流,把目光又投向他们的首领,张献忠持刀站在队伍前,头上也直冒冷汗,他偷偷向后看了一眼,官军的大阵就在他们身后不远,排在前面的铳炮手、弓箭手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没有退路了,他们只要稍有异动,就会成为后面铳炮、弓箭的靶子,而涌上来的老百姓也会把他们踩在脚下,官军的战鼓声响起了,催促张献忠和他的青壮上前迎战。 “弟兄们,要活命就得拼命,跟着咱老张杀流贼!”张献忠一咬牙高举起手中的鬼头大刀,迎着扑到面前的人流冲了上去。 两股人流瞬间撞到一起,老百姓打仗没有章法,只知道生死关头要拼命,他们以最简陋的武器混战到一起,都没有退路了,那就杀死对方,让自己活下去,一边高呼着“杀狗腿子”、一方高呼“杀流贼”,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涌上来,一样的延绥口音、一样的衣不遮体,一样的手举锄头、棍棒,却不得不为了活着相互残杀,铺着白雪的大地很快就被染红了。 老百姓不会打仗,控制不住作战节奏,这场混战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惨烈无比的景象把怀宁知县和丁壮、衙役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地缩在城墙上观望。 “好凶悍的贼!本县算是知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是何样子了,杀吧,让这些贼都死光了才好!”怀宁知县有点幸灾乐祸。 这时明军突然向前推进五十步,一排长矛伸出队列,密密麻麻地指向青壮们的身后,明军军官高声呵斥张献忠,命令他们必须向前攻击,绝不允许停下,敢违命者立杀于阵前,随后明军的弓箭手进行了三轮抛射,为张献忠向前攻击提供支援。 密集的箭雨越过头些软话就行了。 王左挂的中军此时已是一片混乱,流贼的人员复杂,平时就各有各的小算盘,大难将至表现也是形形色色,有的人拿起武器要和狗官兵拼了,有人想起要接受官府招安,有人却悄悄溜掉了,最可恨的是有些家伙居然争抢起军中的粮食、财物,王左挂连喊带叫,但现在已没人听他的了,他索性什么也不管了。 一大队骑兵冲开混乱的人流,径直到了王左挂的临时大帐前,张鼎立于马上指着王左挂喊道:“王左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发愣,带上婆姨和娃,快跟我走!” “谢谢雕爷,我不走了,就在这儿等着招安,趁着官军还没到,你快走吧。”王左挂摇摇头。 “你傻了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官府还能饶了你?” “我这里有老老少少好几万乡亲,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啊,雕爷放心,官府要安抚百姓,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我,过了这阵子,咱们再接着跟狗官斗,雕爷,后会有期!” 张鼎不说话了,带着自己的精骑快马加鞭而去,他能从前面的混战中及早脱身,多亏了杜宏方屡次劝告,不过决心下晚了,要想逃生还得跟来袭的铁骑较量一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3节 破贼(四) 流贼军中此时已大乱,老百姓一天没吃东西,路都走不动了,他们扔掉锄头、棍棒,坐在地上守着自己的婆姨、娃,一切听天由命了,流贼们则仓皇失措地四处乱跑,明军发现风向大变,立即勇气倍增,延绥铁骑放开手脚奋勇截杀逃窜之敌,像一堵墙堵住流贼的逃路,步卒也争先恐后地冲出队列,乱哄哄地杀向流贼,曹文诏他们跟贼人拼得精疲力尽,只能喘着粗气看着手下官兵英勇杀贼,战场变成了屠场,英勇的官军毫不留情地镇压叛乱的流民,砍他们的首级、抢他们的财物、欺辱他们的女人。 丰州步军依然慢条斯理地以步阵徐徐推进,军中的一些兵痞有些按耐不住,也想上去浑水摸鱼,张传捷不断发出警告,大统领已经到了,丰州军的“七杀令”可不是摆设,谁想死就试试看,这才把这些打坏主意的家伙吓住。 “老侯,你一向吹牛说天下雄兵出榆林,怎么就这德行,打仗窝窝囊囊,欺负百姓倒来劲了。”满柱不屑地挖苦道。 侯世杰脸红了,低头嘟囔道:“我们榆林兵就是能打嘛,以前可不是这样,都怪朝廷不发饷,人都穷昏了头。” “你们少说几句呀!我们到这儿是客军,管好自己就行了。”张传捷低声叫俩人住嘴。 流贼中的悍匪还在战斗,苗美、飞山虎带着数百精锐迎面撞上李榆的飞虎骑,但双方的实力悬殊太大了,流贼悍卒在铁骑面前不堪一击,他们几乎都没有盔甲,在飞虎骑射出的密集箭雨中一个个倒下,刀客出身的飞山虎身中数箭,大声怒吼着“杀狗官”,挥刀径直扑向李榆,莫日格不等他靠近,一箭射穿了他的咽喉。 李榆摇摇头,纵马缓缓来到躺满流贼尸体的一片雪地上,静静地看着浑身是血的苗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你是个贼头,可能还是个大头目,你们虽然是贼,但很勇敢,投降吧,我会让你活下去。”李榆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们不是贼,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义军,大明皇帝才是贼头,你们这些狗官才是贼,我不会投降的。”苗美努力挺直腰杆答道,接着他仰天大笑起来,把插在胸口的箭狠狠地拍进自己的胸膛。 李榆停了一下,跳下马走到苗美的尸体前,缓缓地合上苗美睁着的双眼,他想了一会儿流贼和义军的区别,但他没想明白,叹了口气重新上马,这时西南方向突然传来求援的号声,李榆又带领飞虎骑继续向前杀去。 张鼎一头撞上了库拜、扎布图的后营骑兵,双方都是精锐骑兵,盔甲、弓箭和刀矛样样都有,互射一阵弓箭后就打到一起,扎布图一马当先扑向对方领头的张鼎,张鼎是西北马贼的老大,武艺超群,几刀下去快如闪电,把扎布图的头盔砍飞,扎布图发飙了,跟张鼎玩了命地厮杀,库拜却看明白了,对方人数明显占优,而且马匹、装备精良,这可不是他这五百人扛得住的,立刻下令收缩队形,采用擅长的骑射缠住对方,同时呼唤周围的同伴支援。 库拜的办法奏效了,张鼎被他死缠烂打脱不了身,丘显的左营、特日格的右营很快赶到了,三营丰州铁骑把张鼎的八百铁骑紧紧围住,这回张鼎插翅难逃。不过接下来就是闹剧了,张鼎曾经带着萧四贵、宝荣格等一帮手下和丰州人一起浴血奋战抵抗察哈尔人,这份情丰州人不会忘记,没有谁会为难帮助过自己的朋友,两边打得嘻嘻哈哈,丘显、特日格和博尔术一干人也围着张鼎、萧四贵边打边说笑。 “扑天雕、萧老四,嘿,宝荣格怎么不在?算了不管他了,你们跟我们入伙吧,翻山虎都到我们这边了,兄弟们也不能忘了你们呀。” “就是嘛,丰州现在有饭吃了,比你们这儿好多了,快跟我们走吧,兄弟们一块吃香喝辣多好。” “我不同意,我们过去是大明官军,现在变成了贼,你们倒好了,过去是塞外夷人,摇身一变却成了官军,还来打我们,这是怎么个事啊!”萧四贵大声抗议。 “小白狼、博尔术,还有你特日格,是兄弟的就让开道,大家各走各的路。”张鼎也在大喊。 “别急的走啊,先想想再说,榆子现在是我们大统领了,还有一阵风也在,总得见个面吧,你看他们来了。”丘显乐呵呵地回应。 李榆带着飞虎营赶到了,孟克抢先飞马跑过来,一把抱住张鼎就叫起来:“扑天雕,干马贼这一行的就你还算好人,我一阵风可想死你了,萧老四,你也在这儿,太好了,让我也抱抱。” “一阵风,把你的臭嘴拿开。”萧四贵见了孟克就想躲。 李榆激动地到了张鼎面前,向前伸出双臂:“张大哥,可算见到你了,我心里就怕你出事。” “你也给朝廷当走狗了,他们给了你多大的官,才让你从千里之外的大同边外到这儿杀戮百姓,你可真是大明的忠臣良将啊!”张鼎冷冰冰地回绝了李榆。 “我没有杀戮百姓,我想帮助他们,可我想不出办法。” “你没有杀戮百姓,这躺在地上的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的可怜人,给他们口饭吃就会心满意足,可你那个皇上、朝廷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你就是他们用来杀人的刀。” 李榆羞愧地低下了头,张鼎挥手厉声说道:“你想给朝廷当奴才升官发财吗,我现在就从你面前过去,我倒是想看你敢不敢杀我,四贵,我们走。” 张鼎、萧四贵还有那些造反的骑卒昂着头,一个接一个从李榆面前走过,李榆低着头不敢说话,丰州铁骑不由自主地为他们闪出了一条通道,张鼎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大明朝廷就是一块散着臭气的烂肉,已经腐烂不堪了,你休想依靠它来帮助百姓,你好自为之吧!” 张鼎走远了,怀宁这一仗也算打完了,孙守法、曹变蛟带人冲入流贼中军时,王左挂已挂起了降旗,带着一大群大小头目伏地投降。杜文焕打了大胜仗,歼灭流贼五万,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命令李槐、杜宏泰起草文书向榆林报捷,自己则带着亲兵出去巡视——明军的军纪散乱,杀良冒功、欺辱百姓已是常事,他出面总能使烂兵收敛一些。 天上还下着小雪,四周都是一片杂乱景象,被俘的青壮已在官兵的看押下开始清理地上的尸体,用不了多久,这被血染红的大地就会被白雪覆盖,又会变得干净了。 杜文焕看见了张献忠,他和残存的清涧青壮们躲在几堵残垣断壁后面,一个个正冷得发抖,这一仗下来他们只剩这五六百人了,眼泪早已哭干了,以后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你,还不错!”杜文焕冷冰冰地对着张献忠吐出几个字,从身后的亲兵手里接过一个布袋,随手扔在张献忠的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张献忠坐在雪地上,冷冷地看着脚下的银子,却没碰一下。 杜文焕到了丰州军的大营前,看见营门前已经支起几口大锅,李榆正带着一些士兵前后忙碌,老百姓也排起长队,眼巴巴望着锅里冒着热气的稀粥,急切地等待着。 “你有多少粮食?这里有四万多人,你能救活多少个?把人都交给怀宁县,让他们去管。”杜文焕下了马冷冷地对李榆说。 “大帅,我到怀宁城下问过了,他们不管这些外乡人,我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我挨过饿,知道挨饿的滋味,救活一个算一个吧。” 杜文焕盯着李榆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营中还有些粮食,你派人去取一些吧。” 李榆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大帅,我以前以为我们边外才苦,入了关才知道关内的百姓更苦,大明富甲天下有的是钱,这些百姓只要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了,朝廷为什么不赈济他们,反而逼着他们交粮纳税,大帅,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帮助他们?” “我们是武将,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这些事我们不能管、也管不了,我告诉你,西北已是死局,你和我都帮不了这些百姓。”杜文焕有些不耐烦了。 “那就让这些老百姓去死,这还有天理吗?皇上和朝廷一定不知道这里的事,大帅,我们把这里的一切奏报朝廷吧,我在京师见过皇上,他很年轻也很善良,一定会救老百姓的。”李榆有些激动了。 “笨蛋,你以为皇上和朝臣不知道?他们什么都清楚,他们要救的是他们自己,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杜文焕发火了,一抬头看到营门上的红色大明战旗,愤怒地叫道:“谁叫你们挂大明的旗号了,给我立即摘下来,挂你们的黑鹰旗,还要挂高一点。” 大战之后明军就地休整,丰州军入关以来几次大战有惊无险,伤亡并不大,前后也才损失不到两百人,就是太疲劳了,能休息几天也不错,李榆的粥厂却办不下去了,再施粥大伙都要没饭吃,幸好杜文焕软硬兼施逼迫怀宁知县拿出些粮食,李榆总算没落到挨饿的地步。 李槐、杜宏泰一直跟在杜帅身边处理文书机要,突然有空跑来了,拖着李榆去见杜文焕——李榆和杜文焕吵了嘴,这几天一直躲着他。李榆赶到中军大营时,帅帐前摆满了桌椅板凳,酒肉饭菜也摆上了桌面,几个主要的官军将领都在,让李榆奇怪的是投降的王左挂等大小流贼头目近百人也都来了。 曹文诏一把将李榆拖到自己的桌子前,按着李榆坐下才说,今天大帅心情好,特意把王左挂一干人请来吃顿饭,顺便安抚一下,咱们这些人也沾光可以大吃一顿。 要开饭的时候,杜文焕才出来,对着王左挂一伙说道,你们以前聚众造反对抗朝廷,以致生灵涂炭、地方糜烂,实属罪不容赦,本应交付官府依《大明律》从重论处,但你们能主动向官军投诚,说明你们还有悔改之心,皇上早有旨意,西北大旱实乃天降之灾,百姓虽愚钝无知,也属大明子民,愿受招安者当放归乡里,许以生计,总督大人也再三下令地方州府安抚流民,有从贼者但凡招安一律免罪,尔等有幸活命当知恩图报、报效朝廷,切勿再行犯上作乱之事。 流贼头目们跪在地上感谢皇恩浩荡,发誓诅咒绝不敢再有三心二意,杜文焕很宽容地挥手让大家起来,还告诉大家一定要相信皇上、相信朝廷,当今皇上不但励精图治、改革朝政,而且严惩贪官、体贴百姓,有这样英明的皇上,大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王左挂激动得热泪盈眶,带头山呼万岁,大红狼也拍胸口保证今后再也不造反啦。 酒席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进行,流贼头目都表示要听朝廷的话,做规规矩矩的良民,杜文焕也一再劝大家喝好吃好。等饭菜吃得差不多了,杜文焕笑眯眯地问大家吃饱了没有,大家齐声回答吃好了,这时杜文焕缓缓起身做了最后的发言。 “既然都吃好了,那本帅就该送你们上路了,来人啊,把这些该死的贼绑了拉出去斩首,一群反复无常的贼骨头!”杜文焕突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李榆吓了一跳,站起来要说话,曹文诏急忙将他按住,低声警告道:“汉民,别胡来,一切听从大帅安排。” 明军士兵从四面涌过来,按倒流贼头目就绑,头目们酒被吓醒了,高声叫骂挣扎着,大红狼有力气,挣脱身后的官兵,大吼一声“狗官,老子跟你拼了”,向着杜文焕扑过来,杜文焕冷笑着一挥手,身后高大的亲兵冲上去一脚将大红狼踹飞,没等人落地,杜宏方一刀就将其人头斩落。 “杜老贼,你骗老子,你不得好死!”王左挂等人大骂着被推了出去,不一会儿九十多颗首级就堆在杜文焕面前。 “大帅,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已经降了,你说过免他们罪的。”李榆忍不住了,冲到杜文焕面前大叫起来。 “混账,你敢对我咆哮,”杜文焕大怒,一个耳光抽在李榆脸,指着地上的首级大声说道,“我最恨你这副滥好人的样子,今天就要叫你亲眼看看怎么杀人,你以为造反的都是吃不起饭的老百姓,你错了,老实巴交的百姓是造不来犯的,都是这帮家伙在作恶,你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是山贼、刀客、兵痞还有市井恶霸,他们挟持百姓造反,不过是想用百姓的血给他们换今后的荣华富贵,他们和大明的狗官一样都该死,这是乱世,也是恶人最猖狂的时候,他们是在赌,败了让百姓给他们殉葬,胜了则称王称霸继续骑在百姓脖子上作恶,你连这些王八蛋都怜悯,以后怎么在乱世生存?” 李榆的泪水流了出来,他低下了头,曹文诏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汉民,我们都知道你秉性淳善,大家都喜欢你,可这世道人心险恶,你这样子会吃亏的,大帅这番话真的是为你好。” “他自己的路得自己走,让他好好想想吧,我们明天就启程回榆林,巡抚大人也想见见他”杜文焕摆摆手,又瞥了一眼李榆说道,“你别以为是本帅自作主张杀他们,延绥巡抚洪承畴、陕西巡按李应期也来信说了这个意思。” 曹文诏、杜宏方拉着李榆走了,李槐、杜宏泰互相看了一眼,刚才大帅大发雷霆把他俩也吓了一跳,杜帅饱读诗书有儒将的之称,如此发火也属少见。 “叔,您这样对榆子是不是太过了,他还年轻啊!”杜宏泰鼓足了勇气悄声说道。 “我是把他当自己的子侄才会这样,这是虎狼争斗的年月,心不狠成不了气候,我真希望他早点长大,”杜文焕说完,盯着李槐、杜文焕喝道,“你们俩也没长大吗?我把你们派到他身边,你们教了他些什么?以后不许再教他那些没用的狗屁道德文章了。” 李槐、杜宏泰很委屈,李榆平时就没正经读过书,哪还轮得到他们教,这小子天生就这德行,杜文焕不理他们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小孙,你进来吧。”杜文焕对门外喊道,孙守法在门外探头探脑好半天了,大概有什么要紧事。 “大帅,我不想干绥德守备了,让我跟李副将到边外去吧,”孙守法低着头有点局促不安,低声解释道,“咱们的榆林镇变了,杀来杀去都是自己的乡亲,当兵的也不愿打仗,这日子过得太憋屈,我想换个活法,李副将说过我去了就给个骑兵营,我还是想干骑兵。” 杜文焕沉吟了一会儿,对自己的老部下答道:“我可以向总兵府说一声,给你把守备的缺开了,可你要想好了,那里官升得快,但大同镇不管他们的军饷,你去了日子过得肯定比关内苦。” 孙守法坚定地说:“我想了好几天了,当兵的自古功名马上求,再苦我也认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4节 榆林(一) 第二天一大早,明军就开始收拾营帐准备启程,昨天夜里八大王张献忠带着他的几百人逃跑了,明军骑兵追了一阵没追上,也就不管他了,这种小蟊贼现在遍地都是,没人把这当多大的事,李榆临走时东拼西凑了几十石粮食留给老百姓,劝他们回定边、靖边老家,其他的也管不了了,出发的军号声一响,大队的明军拔营出发,向北开往榆林城。 榆林城,西北重镇之一,东依驼峰山,西临榆溪河,向北越过大沙地,即可进入河套草原,向南穿过丘壑之地,也可深入三秦之地,为草原与农耕之地的咽喉要冲,开国之初大明军力强盛,名将冯胜、傅有德从蒙元手中收复西北,并向北进击控制了河套,在大沙地以北的草原地带设立察罕脑儿卫,与东胜卫、兴和卫和开平卫连成一线,明军与归附的蒙古各部相互协助,像一道铁墙堵住了蒙元残余势力南下的路线,但大明太祖皇帝随后借蓝玉一案清洗军队,冯胜、傅有德及数万军中刚猛之士死于丧心病狂的太祖之手,明军战斗力急剧下滑,并且再也无法恢复,太祖鉴于军队在边外无力立足,以及补给困难,被迫弃守边外各卫,成祖朝虽有心向边墙以北拓展,但随着蒙古各部实力的迅速恢复以及成祖皇帝五次北伐未果,朝廷最终下决心放弃边外,退守长城一线,这里也就成了绥德卫的一个边墙屯所——榆林堡。 伴随着明军防御力量的回缩,蒙古各部则不断南下渗透,河套草原逐渐被蒙古势力控制,并且向南发展,榆林堡的重要性越发显现出来,明廷被迫增强此处的守备力量,成化七年此处设榆林卫,成化九年巡抚余子俊奉旨迁延绥镇治所由绥德至榆林,从此延绥镇也被称为榆林镇,榆林城也经成化朝、弘治朝、正德朝的三次扩建,成了一座高达三丈六尺、对不对?”满柱有些不屑。 张传捷使劲点点头,不过随后就说了句丧气话:“这有个屁用,还不如把修造城池的钱给我们发军饷呢!” 丰州军里的蒙古人却是一脸羡慕,明国真有钱啊,这么穷的地方都能建起如此高大坚固的城池,换我们垒个土墙就神气得不得了,这哪能和人家比呀!孟克对李榆抱怨,咱们至少也该把大统领府修修了,落到人家明国人眼里,比个牲口棚也强不了多少。 延绥巡抚洪承畴、延绥总兵王承恩亲自出城迎接出征明军,洪承畴这个人很实在,对明军将士宣布,为庆祝清涧、怀宁两次大捷,凡出征将士立即发一个月的足饷,一只只箱子随后抬到军前,打开全是装满白花花银子,明军将士激动得热泪盈眶,欢呼声立即响成一片。 洪承畴回城时还邀请明军主要将领中午到巡抚衙门赴宴,不过杜文焕却说身体不舒服,扭头直接回家去了,李榆想着在城外安营扎寨的事,也想推托不去,但却被老熟人王承恩拉着不放——这次没入城倒不是洪承畴歧视他的夷兵,巡抚大人专门向他解释,他的骑兵太多,城外扎营更方便,而且还给他调拨了粮草、营帐,李榆对洪承畴还是很有好感,他的兵不分步骑这次人人都得了一两八钱的马兵饷,另加四钱的马料银,大同的张宗衡可从来没这样大方过,洪承畴还很抱歉,延绥太穷了,给他这支客军发不出双饷,请他一定谅解,李榆很有点受宠若惊了。 李榆很奇怪,王承恩不是临洮总兵吗,怎么突然调到榆林镇了?王承恩有意无意地朝不远处的曹文诏瞟了一眼,低声对李榆耳边说,大概是朝廷觉得他老了,让他回老家干几天就直接回家,其实这个位置本应该是杜帅的,谁知道朝臣怎么想的,非要让他干这个得罪人的差事,算了,年纪大了就给别人腾位子吧,反正自己也懒的管事,没事就呆在家里养病也挺好。 酒席宴上,李榆按照老习惯想找个角落坐下,洪承畴却指着自己旁边下手的位置,笑眯眯地招呼他过来坐,李榆正在推辞,王承恩一把就将他拉过来,按着他坐下洪承畴旁边。 “听说李副将取字汉民,本官也就称你为汉民吧,这榆林城里,挂都督佥事衔的武官就你与杜帅、王总兵三人,汉民就不必过谦了,”洪承畴拉着李榆的手,亲热地说道,“汉民在大同边外逼退插汉,重收东胜、兴和两卫,又京畿屡败建夷立下赫赫战功,称得起是我朝一员虎将,本官听说你要来延绥就欣喜若狂,果然汉民一来,清涧、怀宁两处流贼立刻烟消云散,本官一定亲自上奏章为你叙功请赏。” “大人,汉民可是我们榆林人,皇上都召见过他,这后生以后有前途着咧,我们榆林镇后继有人了!”王承恩也插了一句。 “那是自然,本官还要与汉民喝一杯,”洪承畴点头回应,曹文诏立即笑着过来斟酒,洪承畴按住想起身的李榆,语重心长地说道,“汉民且坐下听本官说,大明开国二百六十年已积弊甚深,以至于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如西北之难虽起于天灾,实乃人祸所致,官吏贪渎、将士畏战,以致于流贼横行、生灵涂炭,皇上有心重整朝纲、中兴大明,但也有力不从心之处,须假以时日方能有所收效,切勿有所疑虑,你我只须尽本分即可,本官告诉你,在我眼里没有华夷之分,也没有文武贵贱,你部的粮饷、军械以及军功赏赐与延绥军一视同仁,兵部的事本官也会为你打理,你到了延绥就只管放心杀贼,有谁敢难为你,自有本官为你撑腰。” 李榆听了洪承畴的话,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急忙起身向洪承畴称谢,洪承畴摆了摆手,很关切地说道:“曹副将说过你的身世,既然回家了,一定要回去看看,还要多住几天,军中暂时没有仗打,本官就给你几天假。” 洪承畴显然很看重李榆,吃完饭还把他拉到自己的书房里,两人坐下后,洪承畴突然问李榆,为什么丰州兵没穿明军的号衣,却穿着拖到膝盖的羊皮袄,大同镇没给他们发衣物吗?李榆沮丧地回答,大同镇几乎不管他们,武器、粮草和衣被都得自己想办法,军饷更是无从谈起,丰州穷得饭都吃不起,棉布、棉花更是奇缺,能给每人一件皮袄穿也不容易了。 “本官疏忽了,明天就派人给你们送两千两银子添置衣被,将士们走了一千多里路到这儿,不能委屈了他们,”洪承畴立即说道。 李榆感动得眼圈都红了,站起来就行大礼,洪承畴一把拦住他,微笑着与他聊起了丰州的事,洪承畴听得很仔细,时不时还插话问几句,有时还听得哈哈大笑,李榆觉得眼前这位大人就是个忠厚的长者,一五一十地把丰州的情况告诉了他。 “大人,我们想归附朝廷,可朝廷却把我们拒之门外,丰州没有朝廷官吏,也不行《大明律》,根本就没人管我们,我们那里穷,地里种不出多少粮食,饥荒、瘟疫一来,成百上千的人死,我也不瞒大人,我们出来打仗也是为了有口饭吃,为了活命,我们私贩牲口、食盐的事都干了,大人,您说我们这样下去能行吗?有时我真想偷偷跑了,可就是舍不得跟我的那些乡亲。”李榆愁眉苦脸说道。 “汉民,这么多难关你都闯过来了,一定不能放弃,其实以大明的现状,朝廷不向丰州派官、也不推行《大明律》,这也是好事,否则丰州乃至宣大非大乱不可,朝臣们还不算糊涂,”洪承畴答道,随后又大笑起来,“大明在边外无法立足,放弃了东胜、兴和两卫,插汉把那里的蒙古台吉、诺颜几乎杀尽,好不容易抢了这块地盘,却站不住脚,却让你糊里糊涂闯进去,而且还站稳了,这是天意啊,说不定察罕脑儿卫、开平卫将来也会落到你的手里,你可不能不要啊!” “我再也不敢要了,就这块地方已经要愁死我了,大人,我真不知道我们能坚持多久。”李榆连忙摇头。 洪承畴想了想,郑重地说道:“穷极则变,变即可通,通而可达,你在丰州的那套法子,我在书上没读到过,不过三代之治即有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说法,孟子也说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其实最知道怎么过日子的正是百姓自己,汉民不循旧制而维新图存,不求权柄而听从民愿,这也许更合天道,丰州可以任你无法无天、随心而欲,这很好,汉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精力去实践,这条路走通了,也许能给天下人带来一个新活法。” 李榆起身对洪承畴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感激万分地说道:“大人一席话让晚辈受教了,多谢大人教诲。” 洪承畴更高兴了,两人在书房里谈了很久,李榆看时候不早了,挂念着城外的将士,这才向洪承畴告别。临走时,洪承畴告诫李榆,大明的官场很脏很烂,处处都是陷阱,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事须遵从巡抚衙门的指令。 李家的小三回来了,这事在榆林城里传开了,李家的亲朋好友和邻居们都跑来李家看看,榆林城并不大,住的几乎都是军户人家,几代甚至十几代的老交情了,没那么多官场的规矩,屋里、院里挤满了人,大哥李杨留下的寡嫂陈氏,还有李槐和他老婆张氏屋里屋外招呼客人,忙乎得不停脚,李杨的儿子李暄、李槐的儿子李曜拉着自己三叔就不肯松手,街坊邻居都说,李游击一辈子老实本分,好人有好报,老二中了举人,老三也回来了,还当了天大的官,李游击老俩口地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了,杜宏泰、杜宏方哥俩也在李家帮忙,连忙劝阻大家,大喜的日子别说这种话,听得叫人掉眼泪。 李榆进了家门,随手从门边水缸里舀了瓢凉水喝,没想到这个动作让大嫂、二嫂哭起来,这是我家榆子,他在家时就这个习惯,动作一模一样,两个女人想起战死疆场、尸骨无回的李彪、李杨父子俩,还有伤心而死的婆婆,忍不住嚎啕大哭,李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哭,李槐和众人又忙着劝他们。 “都不许哭,咱们的小三榆子回来了,老李哥在天上看着都会笑,这是大喜的事,大家帮着张罗一下,让榆子吃顿咱榆林的家乡饭。”一个住着根木棍的老汉一瘸一拐走进院子,后面跟着一个戴白帽的回回老汉,手里还牵了只羊,老汉看来很有威望,他一发话大家就各自找事忙乎开了。 “榆子,这是秦大叔,跟咱大一块打过萨尔浒,那是马大伯,跟咱大一起做过杜桐大帅的亲兵,都是磕过头的兄弟,你还记得他们吗?”李槐连忙拉着李榆去见两个老汉。 “这娃比走的时候又高了一大截,跟老李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娃呀,有出息了!”秦大叔摸着李榆的脸,眼圈都红了,马大伯话不多,只是一个劲说,咱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槐、杜宏泰把老人们让到屋里,几个人一起上了炕,李暄、李曜年纪小没资格上炕,找来板凳坐在炕下,一脸崇拜地望着三叔。炕已经烧热暖烘烘的,炕上的小桌子上摆满了红枣、核桃和冻柿子,老少几个舒舒服服坐在热炕上聊了起来。 秦大叔在杜松大帅的镇标当都司,和镇标游击李彪一起参加了萨尔浒大战,那一仗明军惨败,他也负伤被俘,仗着身上有功夫,徒手杀了押解他的鞑子兵,抢了一匹马趁天黑逃了出来,他是萨尔浒大战中为数不多的活着回来的榆林人中的一个。 “狗日的朝中有奸臣,刘铤大帅的精锐川军还没到,也不给我们发御寒的冬衣,就逼着杜帅出兵,那地方三、四月还下雪,冷得要命,我们冻得连弓弦都拉不开,这仗怎么打?辽东军那帮奸细还害我们,故意给我们带错路,李如柏那个畜生也临阵脱逃,咱们一万多延绥子弟就这么没了,杜帅、老李哥他们连尸骨也回不来,想起这些我就想哭啊。”秦大叔拉着李榆的手说起了往事。 李榆没吭声,他在金国时听说过萨尔浒大战,那一仗打得很惨烈,金军也死了不少人,四贝勒说过这种恶仗如果连打几次,诸申就得躲回山里了,秦大叔突然又指着李榆厉声问道:“榆子,我听说你的队伍里大多是夷人,其中还有拖着辫子的建奴,这是怎么回事,你大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你不杀了他们还收留他们,你还是榆林子弟吗?” 这可不好说清楚了,李榆摸着头好半天才解释道:“秦大叔,其实蒙古人和建奴那里也有好人,他们愿意和我们做兄弟,愿意和我们一块打鞑子,我们成了一家人,就不能害人家。” “你跟他们做兄弟,那你认不认我们榆林人,你看看你的亲兵,不是夷人就是汉夷,没一个是榆林人,你也想当汉夷了?”秦大叔更火了,指着门外李榆的随从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5节 榆林(二) 李榆这次回家本来只带了莫日格、陈二柱和刘石头三个,孟克听说后厚着脸皮也跟来了,而且说李榆的家就是他的家,他也要回家看看,这家伙现在正在院子里活蹦烂跳,怀里已经揣满了红枣、核桃之类的东西,一边吃一边往几个大姑娘身边凑,莫日格则跟几个蒙古军户聊起家常,不过这几个军户已经入关归附好几代了,说蒙古话的水平与莫日格说汉话的水平差不多,几个人一会说蒙古话一会说汉话,陈二柱、刘石头嘻嘻哈哈在一边当起了通译,大家聊得挺起劲。 李榆很委屈,丰州就侯世杰几个榆林人,他到哪找人啊,马大伯这时开口了:“老秦,榆子是见过皇上的人,懂得道理比我们多,你别胡乱怪他,不过,榆子,你当大官了,不能不管你在榆林的兄弟,这次就把我家大小子带走吧,这些年闹饥荒,皇上和朝廷不管我们西北人了,娃们当兵还养活不了自己,就让他跟在你身边混个前程吧。” “道理我也懂,咱榆林城的蒙古人、还有你们回回多得是,大家不一样成一家人了吗,我就是见到建奴就恨,”秦大叔摸了摸自己残废了的腿,指着李榆说道,“你身边必须要有榆林子弟,打起仗来还是家乡人靠得住,我家的小子也跟着你了,你不想要也不行!” “要,都要,大年和虎子都是和榆子从小一块玩的,哪能不要呢!”李槐马上替李榆答应下来。 女人们把饭菜端上来了,油糕、饸烙、荞面疙瘩、油豆腐还有炖羊肉、杂碎汤摆了一桌子,大嫂给李榆那碗荞面疙瘩上浇上羊肉,看着李榆津津有味地吃着,眼泪又下来了,说娘在的时候,榆子就喜欢吃娘做的荞面疙瘩,李槐赶紧把大嫂劝走了。 热闹一天下来,夜里李榆、李槐哥俩睡在一个热炕上,李槐叹着气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趟宁寨,李家那三十亩地都在宁寨,和杜家的地靠得挺近,娘心里就挂念着自家这块活命田,一直住在宁寨乡下,死了也埋在那里,李彪、李杨父子俩的衣冠墓也在那里,真该去他们坟前拜祭一番,可惜现在到处闹流贼,今年神一元、神一魁哥俩、王左挂等大小贼先后骚扰宁寨,这些贼降而复叛、叛而复降,那里还是不太平。 李槐躺下感叹地说道:“杜帅深谋远虑,猜到神一元哥俩肯定有异心,把家眷接到榆林,顺便把咱们大嫂母子俩也接来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咱大、咱娘还有大哥的坟一时半会恐怕去不了,他们要是知道你活着回来了,心里会有多高兴啊!” 李榆没有说话,今天他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他喜欢榆林的乡亲,这里毫无疑问就是他长大的地方,是应该到父母坟前磕几个头,他又想到了乌拉山,那里是自己重新开始生命的地方,库鲁大叔、乌岱大叔和纳娅大婶也应该是他的亲人,还有库库和屯的绰尔济喇嘛、达布大叔……,李榆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李槐又开口了。 “马大伯的儿子马大年、秦大叔的儿子秦虎,你一定要收下,大年和虎子都是当过千总的人,在榆林军中也算出类拔萃的年轻军官,他们和你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你不能不管他们。” “我当然想要他们,可丰州比关内更苦,军饷也没法保证,人家也得愿意来呀!” 李槐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不来也不行了,他们奉命去京畿勤王,兵到了黄河边就哗变了,他俩害怕吃罪也逃了,现在还躲着不敢回家,你不收留他们,那就只好投贼了,像他们这种事在榆林多得很,以后有的是人要找你,榆子,他们都是家乡人,队伍哗变不是他们的错,你现在有官有地盘,家乡人的事你必须管。” 李榆睡在炕上想了一会儿,一翻身起来说道:“二哥,你去告诉乡亲们,只要不怕去丰州受苦,愿意来的我都要,我有碗饭吃就绝不会让他们饿着。” “这才像榆林人,我们到那儿都抱成一团,其实杜帅和我提过几次这事了,你在丰州身边怎么能没有家乡子弟!”李槐欣慰地笑了。 李槐趁着李榆在家里住的几天,拉着李榆到处串门,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得走到,顺便送点东西过去——榆林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包括李家也是如此,李榆回家和大伙吃的几顿饭,吃的用的也是大伙一块凑出来的,李榆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钱全拿出来了,给大嫂、二嫂留一些,剩下的全买了口粮和平常过日子的东西,每家每户送一份。 李暄、李曜这俩侄子成天缠着李榆,李暄快十五了,跟哈达里年岁相仿,长得个子很高,就是有点瘦,他爹死得早娘又管不住他,在宁寨乡下成天跟着一帮军户家的孩子打闹,书不好好读却把骑马、射箭学得不错,李榆觉得这小子以后可能像自己,没事就教他几手绝活,可把这小子乐坏了,闹着要跟三叔去打仗,李曜则不同,要文静得多,李槐自己是举人,当然不会放松儿子读书,十三岁的李曜天天被母亲关在屋里读书,好不容易三叔回来了,这才有机会放纵几天,人玩野了就不想回去读书,也要跟三叔一起走。 李榆和大嫂、二嫂商量过,既然家里日子不好过,那就一块去丰州,好歹一家人在一起,不过两个嫂子都不同意,大嫂惦记着宁寨那块地,二嫂舍不得榆林这套宅院,李榆只好作罢,安慰两个孩子,等长大了再来接他们,李榆许诺送他们每人一匹马、一副弓箭,这才让两个孩子破涕为笑。 李榆在家里住到第三天,杜宏泰跑来拉着哥俩就去杜府,杜府离李家不远,李榆回家当天就去看望过杜文焕,杜府给李榆的影响就是冷清,李槐告诉他,杜帅对西北形势很悲观,宁寨老宅的家人接到榆林没多久,就送到南直隶昆山老家了,榆林的家中只有一个小妾和几个老家人,再有就是他的家丁卫队了。 李榆哥俩被带到杜府的后宅,那里已经有好几个人等候了,而且除了正和杜文焕说话的一个中年男子,其他的人都认识——现任榆林总兵王承恩、退职回家的前宁夏总兵尤世禄、前山海关南总兵王世钦,还有一个李榆见了就怕的人——向他放高利贷的大奸商孙庭耀。 杜文焕招手叫李榆过来,指着身边的男子介绍:“前宣府总兵侯世禄,侯帅,你在满桂手下的时候一定听说过,也是你的长辈。” “多谢你收留了世杰,他来看我的时候说,以后跟定你了,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侯世禄说了族弟侯世杰的事,又微笑地说道,“老满运气好,有你这样的部下替他的大同军撑脸,我老侯不行,打败仗吃了官司,被革职戍遣,丢人啊!” “革职戍遣算个屁,不就是让你老侯回家歇着吗,人家老满可把命交代在京师了,”尤世禄走过来推开侯世禄,抱着李榆的肩膀说道,“咱们榆子出息了,挂都督佥事衔的副将,离一镇总兵只有半步了,咱们这些人老了!榆子,遵永大战时,我们哥几个从三屯营跑到滦州,这事你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刘之纶弄不来粮饷,再不走当兵的就哗变了。” 李榆连忙说自己从没怪过几位老叔,反而是他没打好仗,连累大伙没沾上光,王承恩、王世钦连声夸奖榆子这后生懂事,以后前途无量。越说越不像话了,杜文焕烦了,敲敲桌子让他们都坐下。 “榆子,我和你这几位老叔商量了一下,你是我们的人,丰州乃蛮夷之地太过艰险,你身边没有自己人不行,正好各府都有一些闲丁不好安置,我们想把他们都交给你,你放心,这些可都是精兵悍将,清一色的榆林子弟,你意下如何?” 李榆看了一眼李槐,站起身说道:“晚辈当然愿意,只是我那里太苦,军饷也没着落,我就怕苦了大家。” “榆林现在不苦吗,留在榆林就有军饷吗?”侯世禄笑了起来,接着严肃地说道,“西北局面已是无可救药,我们把人派给你也是有私心的,朝廷不管我们,西北人到了考虑后路的时候了,你是榆林子弟,你的丰州就是西北人的后路,你明白吗?” 李榆头皮有点发麻,尤世禄按着他坐下,轻声说道:“老实告诉你,西北将门为了西北人和朝廷明争暗斗几代了,我们不信任朝廷,解决西北危机必须靠我们自己,可我们都老了,再也干不动了!榆林年青一代中唯有你才能当此重任。” “榆子,我们做了很多努力,想把此次民变控制住,可无济于事,只能寄希望于你了,但我们都会帮你的,老孙,把钱拿出来,”杜文焕对孙庭耀一招手,又冷笑着说,“洪承畴出手才给两千两银子,还是小家子气!” “李副将,拿着这封信只管到钱庄取钱,大同和太原都可以,可以提现银一万两,”孙庭耀把信递过来,李榆吓得手往后缩,孙庭耀笑了,“副将大人不用担心,这笔银子不用还,为家乡的人找条活路,出多少钱孙某也认了。” “榆子,你只管把钱拿着,秦商豪气冠天下,你别看老孙是商人,其实也是侠肝义胆之人。”杜文焕对孙庭耀竖起了大拇指。 “我也帮榆子一把,趁着手里有点权,弄些营帐、军械出来。”王承恩也插话道,其他几人一听马上也表态要出把力。 “就怎么干了!黑子、大水,去把他们叫进来。”杜文焕对门外两名亲兵喊道。 不一会儿,孙守法、杜宏方和两个二十出头的军官被带进来,李槐指着那两个军官叫起来:“大年、虎子,原来你们躲到这儿了,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 “槐子哥当然找不到我们,我们可不想出去吃官司,”马大年、秦虎笑着到了李榆面前,“榆子哥,你还想得起我们吗,我们小时候就听你的,以后也跟你干了。” 李榆还在努力寻找这两个家伙的记忆时,杜文焕走到李榆面前,语气郑重地说道:“榆子,他们四个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们就是西北人的种子,打到哪儿就要把根扎在哪儿,好好干,别丢了我们西北人的脸。” 李榆有些发愣,李槐悄悄捅了他一下,他才连忙拱手领命。 “玉山、孟卿留下帮我处理些事,你们明天就到军营,随时做好出兵准备,你们可能在榆林呆不了几天了。”杜文焕说道。 “大帅,又有战事了吗?”李榆急忙问道。 “你们以为没事了吗,延绥的贼哪里剿得完!”王世钦苦笑道。 回到家里,李榆捂着脑袋问李槐:“二哥,我怎么觉得不对劲,我是不是惹麻烦了?巡抚大人叫我听他的,大帅又要另搞一套,我到底该听谁的?我可不想造反。” “你当然惹麻烦了,身居高位又手握强兵,你还想置身官场之外?不过大帅他们只是跟朝廷文臣斗,造反是绝对不会的,你别想歪了,”李槐淡然一笑,对李榆继续说道,“大明重文轻武已到极致,文臣不用流血打仗,却手握掌兵大权,视武将为走狗任意驱使,杜松大帅为迎奉文臣就曾装疯卖傻,那个显赫一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给首辅张居正的信,落款居然是门下走狗,不过杜帅不同,他文武双全,从不对文臣低头,其他几位大帅有他做榜样,胆子也就大了,西北人就是这个脾气,吃软不吃硬。” “我不想做别人的走狗,那我就听大帅的。” “我们当然听大帅的,大帅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西北人,这片土地是我们的家,只有我们才最在乎西北百姓,朝廷派来的客籍文臣懂什么,三边总督杨鹤两手空空却一味招抚,而延绥巡抚洪承畴则是磨刀霍霍一力主剿,有谁想过西北人的苦,要救西北的百姓必须另谋他途,这还得靠我们西北人自己。” 李榆昏头昏脑回到大营,曹文诏突然来了,向李榆说他又要出征了——三边总督杨鹤坐镇固原,压迫逃到庆阳府一带的神一元、神一魁哥俩接受招安,急需调动他的兵马去庆阳,所以特来辞行,曹文诏顺便提醒李榆,别与榆林将门走得太近,这些人出身显贵,生下来就有官做,与平民出身的他们不是一路人。 “汉民,那些将门子弟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们靠不住,洪大人已经把你剿灭点灯子、八大王和王左挂的功劳报给朝廷了,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大明最年轻的镇守总兵,你要记住我的话,咱们这些人还是得靠朝廷。”曹文诏很认真地对李榆讲道。 李瑜点头答应了,送走了曹文诏,李榆反而脑子清醒了,还是洪大人说得对,大明的官场太脏太烂,自己何必卷进去,还是想办法回丰州吧,那里虽然穷困可干净得多,李榆突然又想到,我和榆林将门的确不是一路人,那么曹文诏和科举出身的洪承畴难道就是一路人,曹大哥是不是也与巡抚大人走得太近了? 李榆还没想好如何脱身,洪承畴突然派人把他叫到巡抚衙门,瞟了一眼惴惴不安的李榆,随手递给他一封信。 “神木堡副将派人求援,府谷贼王嘉胤聚众围攻神木堡,情况非常危急,本官正在调集兵马准备救援,但需要些时日,现在榆林只有你的兵马可以随时出发,本官想派你先行一步。” “贼人的兵力如何?” “流贼忽聚忽散,很难确定,送信的把总说约有三万之众,不过本官估计其中的精锐青壮充其量三千人,其他都是些被裹挟的百姓,汉民无须过虑,你只要与神木守军坚守三日,本官随后就到。” “末将遵命!” 洪承畴点点头,突然又问道:“本官听说你营中新招了六七百新兵,可有此事?” 李榆有点紧张,小心地答道:“末将所部连经恶仗,有了些损失,故此招收了一些自愿投军的家乡子弟,大人是否觉得不妥?” 洪承畴摆摆手:“你的丰州军兵力本来就不足,又连打硬仗,补充兵员理所当然,有何不妥?本官说过你只管尽心剿贼,其他事就不用管了,报个人数上来,本官给你粮饷。” 李榆心里松了口气,对洪承畴感激地行了个礼,赶紧溜之大吉。 丰州军又出发了,这次队伍里增加了七百榆林兵,李榆将其临时编成一个营,由孙守法和杜宏方为正副营官,马大年、秦虎也当了哨长,这个新编营兵源和以前差不多,逃兵一大堆,外加将门各府塞进来的蛮横家丁,武器装备倒是不错,就是马匹、牲口太少了,只能跟丰州步军一起行军。 (新春将至,老律在这里给书友们先拜个年,祝大家来年一切顺利、心想事成,老律假期要休息几天,写书实在太累了,向大家请几天假。本书已经讲述了金国、蒙古,明国的情况也即将告一段落,下面将讲述一群自由的人民建立自由国家的故事,内容更精彩,希望大家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6节 遇伏 榆林到神木堡有两百来里,队伍中有大批无马明军,李榆觉得大概要用三四天时间才能赶到,从神木堡跑来送信的杨把总主动要求带路,而且拍胸口说这条路他每年都要跑好几趟,跟着他走至少节省一天时间,杨把总是神木堡本地人,看上去一脸的憨厚,李榆对这个人很有好感,立即派他与丘显、博尔术的骑兵左营打前站。 杨把总果然对这条路很熟悉,在起伏不定的丘陵沟壑之中总能找到适合骑兵和车辆行军的道路,队伍跟着杨把总一路走捷径,天也帮忙没有下雪,行军还算顺畅,走到第三天上午,杨把总指着前方说,过了前面五里长的菜园沟,再走三十来里就到神木堡了,李榆松了一口气,下令队伍穿过菜园沟,天黑前一定要赶到神木堡。 菜园沟入口比较窄,只有一箭之距,进了沟却很宽敞,沟里还有些田地和草屋,但见不到人,沟中间有一条结了冰的溪流,道路也比较平坦,马走起来挺轻松,丰州军一帆风顺穿沟而过,很快就到了前沟,这时路突然又变得狭窄不平,两边山势也骤然陡峭起来,走在前面的骑兵左营不得不下马步行。 接近沟口时,马贼出身的丘显、博尔术突然有点不安的感觉,丘显使劲吸了几口气,挥手把杨把总叫了过来。 “老杨,你带对路没有?我怎么觉得不对劲,这条路有点险,可别着贼人算计了。” “这条路我走过,从来没出过事,快走吧,过了这一截就出沟,剩下的路都好走,要不我到前面看看吧。”杨把总有点不高兴地答道。 “博尔术,我的鼻子又痒了,每次出事都有这感觉,咱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是小心点好。”丘显不理杨把总了,扭过头对博尔术用蒙古话说道。 “我也觉得心跳得慌,把队伍先停下,我带些人爬上两边的山顶警戒,这样保险些。”博尔术招呼了一哨人,沿着山脊就向山上爬。 “嘿,老杨你别急着走呀,”丘显一回头发现杨把总和他的五六个随从已经走出了老远,丘显大喊几声停下,杨把总他们却越走越急,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丘显脸色大变,张弓搭箭喝道,“停下,再跑就射死你们!” “义军兄弟,夷贼来了,快动手啊!”杨把总边跑边对山上大喊,丘显大怒,带着手下一阵乱箭射过去,落在最后面的三个人应声倒下,杨把总和其他几个却连滚带爬跑掉了,这时两边山头和沟口出现了旗帜和密密麻麻的人影。 “扯风了,弟兄们快跑!”丘显大喊着,带着手下拔腿就向后跑,正在往山上爬的博尔术那帮人反应也快,抱着头就往山下滚,山上号角、锣鼓齐鸣,成片的石块随即滚落下来,砸得骑兵左营人仰马翻,紧接着无数的流贼呐喊着冲入沟口,把前沟死死地堵住。 丘显、博尔术的骑兵左营干过马贼的有一半多,以狡诈凶悍著称,打仗从来不吃亏,这次却倒了大霉,尽管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四十多人眨眼间就没了,马匹也损失了不少,屁股后面还有大群手持刀矛、棍棒的老百姓追杀,直到李榆的主力赶到时,他们才止住败势,重新整队列阵迎战。 李榆此时也焦头烂额,前沟的出口被堵住了,身后的退路也出现大批的流贼,黑压压的人流冲上来,落在后面的步军左右两营和新编营难以抵挡,迅速跟上来与主力会合,两翼也出现大批流贼,并且企图将丰州军分隔开,幸好丰州军铁骑强悍,利用沟中不大的开阔地带,以密集的齐射和铁骑的冲击将两翼流贼击溃,但前后夹击的流贼数量太多,攻击得也更凶猛。 李榆第一次遇到这种危机情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致地观察四面的情况,两翼的流贼数量不多,已经被击溃,但两边的山势险峻,骑兵和车辆无法通过,前后的流贼人多势众,拿刀矛等武器的很少,大多数手持锄头、棍棒,盔甲更是见不到几副——这不应该是对方的精锐,李榆觉得自己能够击溃对方,他不想走回头路了,退路的沟口肯定被堵死了,而且一定有流贼精锐把守,索性一路向前杀条血路冲出去。 “骑兵左右两营挡住前面的流贼,骑兵后营两翼警戒,飞虎营跟我来!”一旦下定决心,李榆立即开始组织反击,飞虎营会同步军左右营和新编营全力对后面杀来的流贼发起攻击——既然决心向前冲出沟口,那就先击溃后面的贼人。 张传捷按班就班地排出密集步阵,满柱、侯世杰指挥左营居左、刘迁、王东强指挥右营居中、孙守法、杜宏方指挥新编营居右,三个营摆开三个方阵一起向前压,左右两营披铁甲的长矛手走在最前面,在披轻甲的刀牌手保护下,不断向前推进,锋利的矛尖密集刺出去,将扑过来的流贼一排排捅倒,步阵后面的人使劲向前抛洒箭雨隔绝对方向前增援,飞虎营列于步阵两翼,也向流贼两翼不断延伸,飞虎骑个个都是开强弓的骑射好手,面对流贼密集的人群,几乎箭箭咬肉,没有盔甲武器低劣的流贼很快顶不住了,他们人即使再多,也不可能抗住这部发动起来的步骑配合的杀人机器,被逼得不断后退。 新编营开始有些乱,但随着丰州军的稳步推进,很快镇定下来,孙守法把全营数十杆抬炮调上前,对着流贼的人群反复轰击,流贼大多数前不久还是摸锄头的老百姓,经不住这样的摧残,人群越来越乱,杜宏方趁机带着马大年、秦虎两哨突然冲进人群中大砍大杀,新编营里尽是榆林老兵,一旦发飙个个心狠手辣,流贼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官兵,吓得胆战心惊纷纷躲避。李榆发现形势有利,命令陈二柱吹响冲锋号,早已按耐不住的丰州步骑立刻散开阵型,哨长、队长们各带本部对敌人发起全面冲击。 流贼再也坚持不住了,全军立即崩溃,所有的人撒开腿不顾一切地拼命逃窜——这种完全不对称的屠杀,这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不是一群老百姓能经得住的,他们只能选择逃命,丰州军步骑相互掩护追杀了两里才收兵回撤,而流贼还在头也不回地继续逃窜,恐怕再也没胆子回来了。 击溃后面的流贼,李榆迅速带队伍支援前沟,骑兵左右两营这时已全部下马,以步射阻击流贼的攻击,担任两翼警戒的骑兵后营也抽调两个哨赶到侧后方对敌抛射攻击,流贼没有盔甲也没有足够的弓箭还击,乱哄哄地顶着门板一起向前涌,这种打法太吃亏了,在丰州铁骑密集的箭雨压制下,每向前一步都要倒下一片人,前沟的雪地上铺满了尸体——流贼的兵力优势在前沟狭窄不平的道路上无法发挥,丘显、特日格打得虽然艰苦,却把对方死死地挡在前沟,流贼死的人太多也有些胆怯,攻势正在逐渐减弱。李榆的主力赶到,对着流贼发起反击,流贼见势不妙立即往沟口后退,李榆大叫道“跟着他们屁股冲出沟去”,骑兵这时用不上了,立即闪开道路,跑得最快的秦虎、铁彪嗷嗷叫着就带着两三百步卒冲进了沟口。 不过,秦虎和铁彪很快就仓皇逃了回来——沟口已被巨大的石块堵住了,流贼躲在石头后面死守不退,两边山上的流贼也不管自己人的死活,箭矢、石头劈头盖脸往下打,秦虎和铁彪再玩命也惹不起雨点一样砸下来的箭雨、石块,被打得落荒而逃。 张传捷赶到,立即重新组织攻势,沟口的情况很明显,不把两边的山头控制住,就无法冲出去,他命令左右两营对向山上攻击,力争夺取山头,新编营沿沟口道路徐徐推进,歼灭躲在乱石后面的流贼,并清理出道路。不过张传捷的攻势失败了,沟口两边的山头有三四十丈高,而且坡度陡峭,上面还有积雪,几乎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向上攀登了,山上的流贼也很多,山头和山脊站满了人,大多数有武器,有些还披了铁甲,这显然是流贼的精锐,石块、滚木加着箭矢打下来,丰州步军还没爬到一半就被赶回来,铁骑虽然竭力掩护,但弓箭射不了那么高,杀伤不了贼人,几十只抬炮和鸟铳能打到对方,就是数量太少,重新装填也太慢,稀稀拉拉有一阵没一阵的,吓唬不住对方。 张传捷正在组织精锐准备继续强攻山头,李榆快步向他走来,李榆此时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皮甲,身后还跟着骑兵右营副营官阿萨里和队长德浑安。 “汉民,你来干什么,快回去,这里是步军的活,天黑前我一定能夺下沟口,用不上铁骑帮忙。”张传捷有点不高兴,德浑安那一队人清一色的诸申兵,李榆显然是打算亲自带这帮人进攻了。 “传捷兄,你只管按你的法子打,德浑安他们在金国时,这种雪地里登山打仗经历得多,我带他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用不着,我的左营两营已经选悍卒精锐组成选锋队,拼了命也要把两个山头拿下来,你们就呆这儿看着吧。” 进攻很快开始了,不过让张传捷气恼的是左右两营的选锋队还没动,孙守法就抢先动手了,副营官杜宏方带着三百多榆林兵手持盾牌、刀斧,嗷嗷叫着向左边山上爬,满柱大骂孙守法抢功,也赶紧命令他的副营官侯世杰带着两营的选锋向右边山头攻上去,张传捷无奈,骂骂咧咧到了前面,一边指挥火器掩护,一边带着剩下的人向沟口推进。 孙守法对自己的新编营非常不满,这帮人今天打得太糟,都是打过仗的老兵了,逃跑时却跑得比别人都快,打顺风了又是乱哄哄各打各的,跟人家丰州步军比起来简直是乌合之众。 孙守法把新编营召集起来,指着当兵的就骂起来:“我知道你们的来历,有当过逃兵的,有干过将门家丁的,还有些是在流贼里混过几天的,但我不想管你们以前的破事,还记得临走时你们主家、父母怎么说的,你们是榆林人的种子,打到哪儿就把根扎在那儿,别让人瞧不起咱榆林人,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人家现在让我们搬石头了,丢不丢人啊!以后你们还怎么有脸跟李大人混!” “丰州步军的山西人打得好仗,你们都是见过血的榆林老兵,现在变成怂货了?天下雄兵出榆林,咱榆林人丢不起这个脸,不想干的趁早滚回去!”杜宏方也叫起来。 当兵的让他们一骂火气起来了,大喊大叫着要去玩命,一群流贼都打不过,还有脸回家吗?杜宏方红着眼睛喊着,拿下个山头让人看看,榆林兵到底怂不怂,大家立即群起响应,也不向上面通报,操起家伙就跟杜宏方朝左边那个更高一些的山上攻去。 榆林兵拼了命,强悍的战力立即展现出来,他们分散成小股,一边小心避开山上落下来的滚木、石块和箭矢,一边用刀斧砸开地面作为立足点,一步步向上攀爬,不断有人滚下山去,又不断有人顶上去。爬到半山腰时,携带弓箭的士兵开始向对方射箭还击,杜宏方趁机带人又往上爬了一大截,流贼也打红眼了,一股股从山头冲下来截杀明军,杜宏方用手中的钩镰枪搭住前面一丛灌木,一跃而起在一块山石上站稳,挥枪横扫把几个扑上来的流贼打得滚下山去,后面的秦虎、马大年带人跟着爬上来,呐喊着将冲下来的流贼砍翻,榆林兵趁势又向上推进了一截,他们离山头越来越近了,流贼头目沉不住气了,驱赶着部下冲下去阻截,孙守法见形势有利,立即带人上来增援,双方在山头下混战在一起。 几乎与此同时,侯世杰也带人爬到右边的山头下,与冲下来的流贼展开贴身肉搏,铁彪、王东强两个哨长似乎在较劲,各带手下争先恐后往前冲,流贼被逼得手忙脚乱,把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厮杀之中,满柱杀气腾腾带着援兵赶到,右边山头随即陷入混战,不断有人嚎叫着滚下山。 李榆一直在山下观察,发现山脊上的流贼正向沟口的山头增援,守御兵力大为削弱,他意识到机会来了,一扭身就朝山脊下跑去,阿萨里、德浑安早就按耐不住了,跟着李榆就跑,张传捷吓了一跳,不过他已经抽不出兵力了,急忙派人通知飞虎营保护。 李榆开始向山上爬,阿萨里、德浑安持盾紧紧护卫着他,后面是五十名诸申兵,他们和李榆一样,有过常年在辽东山里打猎采集的经历,并不惧怕这里的山势,反而觉得这里比辽东的大山低矮平缓得多,他们健步如飞,不一会就爬过了半山腰,孟克带了一百来人也赶上来,但只追上落在后面还在喘气的莫日格和陈二柱、刘石头三人。 李榆的人太少,散得也很开,像羚羊一样在山间爬行,流贼扔下去的石头、射出去的箭几乎挨不到他们,流贼舍不得再为这些家伙浪费箭矢、石头了,干脆等着这几十号人精疲力尽上来受死,官军终于接近山脊了,流贼中一阵锣响,五六百人冲了下来,德浑安的号声也立即响起,诸申兵纷纷靠拢过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战。 李榆大喊一声结阵,从背上摘下弓箭,向前瞟了一眼,紧接着连珠三箭射出,两个冲在前的披甲流贼捂着面门倒下,最后一箭将流贼的掌旗官连人带旗射得滚下山去,阿萨里、德浑安和已经结阵的诸申随后齐发利箭,一阵箭雨过后流贼倒下一片,流贼们惊恐万状,一下子乱了起来。 李榆从背后拔出双刃板斧,发出一声令人胆战的长啸,飞奔着冲入敌群,阿萨里、德浑安和诸申兵齐声附和紧随其后,流贼被这种只有凶猛的野兽才能发出的嚎叫声吓傻了,这帮拖着辫子的诸申在人群中肆意砍杀,流贼立即被砍倒一片,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声“是辫子兵,辽东建奴的辫子兵”,流贼更加心惊胆战,开始四散逃跑。 “杀夷贼,杀了这些该死的建奴。”流贼头目大喊着冲了过来,李榆抬头一看,居然是杨把总,他不由得怒火万丈,挥舞着板斧连续砍倒面前的流贼,杀条血路直奔杨把总而去。 “夷贼,拿命来!”杨把总红着眼一刀砍向李榆。 “叛逆,去死吧!”李榆的板斧也砍向杨把总。 刀断、身裂,杨把总血糊糊的身体向后倒下,阿萨里上前一刀枭首,这时孟克、莫日格等人赶到,丰州军随即沿着山脊向左边山头的扑去,山头上的流贼与榆林兵正在苦战,突然侧面受到猛击,惊慌失措之下,立刻崩溃了,刘石头冲上山顶一脚将流贼大旗踹倒,迎风挥舞飞虎旗。 左边山头被攻下,右边山头的流贼胆战心惊,铁彪冲上山用铁鞭砸断流贼大旗,黑鹰旗随即插上山顶,沟口的流贼见状一哄而散,张传捷、孙守法随即占领沟口,丰州军的出路打开了。 沟口到手,步军迅速搬开石块清出一条道路,一队队铁骑随即驰过,冲到沟外重新列阵——流贼头目似乎还不甘心,又收拢败兵,重新聚起上万之众,乱哄哄地反扑过来,这时突然从他们背后杀入一支明军骑兵,流贼突然遭遇前后夹击,再也无心恋战,略作抵抗后向东逃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7节 回援 太阳落山时,这场仗总算打完了,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丰州军斩杀流贼三千余人冲出死地,李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沟口和两边山坡上躺着的大片尸体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站立在道路旁,默默看着一具具部下的尸体被抬到大车上,任凭风雪吹在脸上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孙守法陪着一名年轻军官走来,那名军官向李榆躬身施礼道:“末将神木堡都司马科,奉李卑大人将令,带三百精骑出堡查探,恰逢流贼混乱,仰仗大人神威侥幸一击成功,与大人的援军会合,特来拜见大人,请大人率部随末将去神木堡休息吧。” 马科见李榆面色不好,又补充了一句:“大人,末将也是榆林人,大人的威名末将早有耳闻,能亲眼见到大人是末将之幸啊!” “我怎么知道你是神木堡的军官,你有何凭据为证?”李榆冷冷地问道。 马科一愣,有点不高兴地摸出块腰牌递上去,李榆看都不看,摆摆手就走了,马科尴尬地不知所措,孙守法拍着他安慰道:“马都司别多心,副将大人是个好人,他是心里难受啊,这一仗打得太惨,我们死了三百来个弟兄,还有二百多伤兵,一个营就这么没了,你们那个杨把总可把我们害苦了!” “狗日的,平时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鬼迷心窍投贼了?副将大人真该把他留下,老子非活剐他不可。”马科咬牙切齿地说道。 丰州军由马科带路,天黑时到了神木堡,神木堡副将李卑出城迎接,对李榆一再表示感谢,前些时候府谷贼王嘉胤、王自用纠集了三万人马围攻神木堡,神木堡兵力太少,只能固守待援,昨晚城下的流贼突然走了,他担心有诈,派马科带骑兵查探,没想到援兵这么快就到了,李卑说堡内还有些营房、粮草可用,热情邀请丰州军入堡休整。 李榆点头同意,但没有立即入城,而是在堡外全军列队,架起了几堆柴草,阵亡将士的遗体被抬下大车,整齐地排在地上,李榆挨个看了每一个死去的将士,替他们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摘下头盔肃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火焰吞没他死去的兄弟,全军同时吹响军号,送别自己的战友离去。孙守法、杜宏方的眼睛湿润了,他们已征战多年,一场仗下来,总有身边的兄弟死去,能挖个大坑埋了算好事,抛尸荒野也很正常,有哪位上官想过给士兵一个体面的死法,只有在这里士兵们才会感觉到自己是个人,一个受尊重的人。 “援剿副将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李卑在一旁看着,低声对身边的马科说道,马科使劲地点点头。 丰州军进驻神木堡的当天夜里,天下起了大雪,而且越下越大,城外的流贼也不知去向,李榆、李卑两人不敢大意,一边派人出去查探,一边小心布置城防,李卑估计这帮人肯定不会再回来围城了。 “他们手里无粮、身上无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找地方抢,延绥已经糜烂了,他们很可能过黄河入山西,就看山西的官军能不能挡住他们了。”李卑轻声说道。 李榆没有吭气,山西官军的德行他知道,比陕西官军还差一大截,王国梁肯定挡不住流贼,山西出了事,宋大人绝对要把他调回去,他的麻烦还在后面,李榆有点气恼地说:“这剿贼要剿到什么时候?朝廷要有个章法,不能把我们调来调去当猴耍。” “我们当兵就这个命,朝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我们就一直打到死算了,”李卑笑起来,指着远方对李榆说道,“杜帅年初来过一趟,在黄甫川痛打了府谷贼王嘉胤一顿,这家伙也服了软接受招安,可杜帅前脚一走,他又造反了,而且投奔他的流民更多,现在居然能拉起三万人的队伍围攻神木堡了,贼越剿越多,谁知道何时是个头?” 两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李榆才叹口气说道:“我真想回家呀,从去年底出来差不多一年了,两个孩子的面还没见过。” “我从辽东回来就没离开过榆林老家,可这里已经一片糜烂,我倒希望这不是我的家。”李卑摇头答道。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雪停之后洪承畴带着自己的抚标骑兵赶到了神木堡,李榆有点吃惊地问:“大人,末将已经派人送信,流贼已退,为何大人还要如此辛苦跑一趟?出什么事了吗?” 洪承畴没回答,与李卑说了几句,挥手让其退下,然后坐在帅椅上,默默地看着李榆,李榆被他看得心里发慌,惴惴不安站在一旁。 “王嘉胤本是边军出身的巨寇,手下多是悍匪,你以一己之力将其击溃,好得很!我在路上接到了你的信,雪下得太大停了几天,不过既然已快到这里了,还是要顺便来看看,”洪承畴缓缓开口了,不过却没有再称“本官”,然后又叹了口气,拿出封信递给李榆,“山西巡抚宋大人的信到了,你拿去看看吧。” 李榆的心一沉,山西果然出事了,他惶恐地接过信,宋统殷在信中说,府谷贼王嘉胤、王自用等携数万之众从兴县涉冰过黄河,一路向北打,占保德攻河曲,山西总兵王国梁御贼不力,在河曲大败兵溃,河曲县城已落贼手,山西流民群起投靠,贼势日益猖獗,朝廷现将王国梁革职议罪,山西镇已无可用之将,亦无能战之兵,宋统殷强烈谴责了陕西驱贼入晋、祸水东移的险恶用心,要求延绥巡抚立即把援剿副将李榆还给山西,一日也不可迟疑,否则就到朝廷打官司。 “我本想把你留在延绥,过些时日再向总督大人推荐,总督大人虽然与我政见不合,但他是个好人,一定会器重你的,有总督大人和我保举,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是大明最年轻的镇守总兵,可惜留不住了,你奉旨援剿山西却到了延绥,虽然事出有因,朝廷不好为难你,但山西的麻烦还是会让你来担,你回山西吧,这次我顺便带了点钱来,你都拿去,这些日子在延绥东征西讨、连打恶仗,真是难为你了!” 洪承畴起身走到李榆面前,轻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器重你,因为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你与大明所有的文武官吏不一样,我应该信任你,但大明的官场太脏太烂,而且会一直烂下去,把你留下也许会害了你,官府如此,军中也是如此,陕西如此,山西也是如此,等山西的事办完了,你还是出关回家吧,在那里你才能有所作为,多好的后生啊!可惜大明虽大,却容不下一点干净东西。” 李榆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洪承畴微笑着替他擦了擦眼泪:“都是一方大将了,还像孩子一样!我告诉你,我替你查阅过经书典籍,你在丰州的法子也许有道理,不算离经叛道,圣贤说三代之治即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何为道?《左传》解释为‘敬于神而忠于民’,我想所谓大道应该指心有天而民为本,而以民为本又该如何?我觉得似乎《周礼》所言最有道理,西周曾定国制——‘若国有大故,则致万民于国门’以国策‘大询于众庶’,且有‘询万民三政’之法,即向国人‘询国危、询立君、询国迁’,而对于百姓狱讼,凡用‘墨、劓、刖、宫、大辟’五刑者,‘以三刺断庶民狱讼之中’,所谓‘三刺’即一曰讯群臣,二曰讯群吏,三曰讯万民,这与你在丰州公举选官、公议大事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读书人只在书中读到三代之治,汉民很了不起,已经着手实践了。” 李榆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读书不用功,哪懂得这么多道理,我是自己没本事,怕把事搞坏了害了大家,所以遇到大事不得不多听大家的,官吏也让大家选有本事的人来干,我就顺其自然,是我担不起这副担子,能躲起来的时候就尽量躲,哪里想过实践圣人之道。” “汉民还是要多读书,尤其是要多读圣人的典籍,他们英明睿智、高瞻远瞩,读懂了圣人的道理,做人做事就会少出错,”洪承畴大笑了起来,然后拉着李榆坐下,收起笑容说道,“其实你能有自知之明,懂得顺其自然的道理,这也很了不起,这么简单的道理又有多少人明白,如今天下咋变,就有人跳出来了,或求称王称霸、或求荣华富贵,野心勃勃猖狂妄为,我看他们是在找死,汉民,我要你向我保证,绝对要忠于大明,不管大明发生什么,任何人向你挑拨利诱,你也不能有异心,这对你还有你的丰州至关重要!” “大人,我保证绝不对大明有异心,丰州要想生存,任何时候都要紧紧抱住大明这棵大树不放。”李榆起身郑重承诺。 “汉民,杜帅他们答应帮助你了?”洪承畴听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李榆心里一惊张口想解释,洪承畴摆手说道:“汉民什么也不用说,杜帅他们想做什么我心里明白,无非就是讨厌我们这些文臣,以为他们才能救西北人,我也相信他们确实爱自己的家乡,可我从来不信任他们,因为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家族荣耀,而不是西北百姓,汉民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李榆点头说道:“大帅他们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帮我丰州一把,给西北的老百姓留一条后路。” “他们恐怕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吧,我也想给西北的老百姓留条后路呀!汉民,你的运气一向不错嘛,我帮你去把袄儿都司的夷人都赶走,咱们夺回河套的土地,把没有土地的老百姓迁移过去,重建察罕脑儿卫,‘黄河百害,唯套一富’,那里的黑土地可比延绥的黄沙地好太多了!”洪承畴大笑着拍拍李榆的肩膀。 李榆第二天一早就告别洪承畴、李卑,沿长城一路向西,过黄河进入山西,到了山西镇的偏头关附近时,接到驻守官军转来的宁武关山西总兵府军报,军报中说贼人大军在保德、河曲一带云集,命令各地驻军严加防范,同时要求守军一旦见到援剿副将,就通知他立刻赶到宁武关。李榆望着偏头关一声长叹,出了关就是他的老窝丰州,可他连出关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掌管西哨的乌尔登提前得到消息,已连夜入关等候李榆,他送来二百骑兵和三百匹马,以补充战损,伤员也要接回去——这次伤员运气好,大多是摔伤、砸伤,挨了刀矛受伤的不多,只死了四十多个,其他人侥幸能活着回家了。 “大统领如果不能在此停留,是否写封信给蛮汉山大营?”乌尔登简短介绍了一下丰州的情况后问道。 “算了,还是让大统领府的人放手干吧,我不插手政务。”李榆摇摇头,想了一会儿,还是给乌兰写了封报平安的信,顺便把一堆孩子用的东西交给乌尔登带回去,其中有曹文诏送的两只银锁、杜文焕送的两只小铜喇叭,还有大嫂、二嫂为孩子赶做的衣帽鞋袜。 告别了乌尔登,李榆率军沿内长城一路急行军到了宁武关——明廷为加强北方的防御,设置了内外两道长城防线,山西境内的宁武关与偏头关、雁门关一起号称内长城的“外三关”,北直隶境内的居庸关、倒马关和紫荆关则被称为内长城的“内三关”,宁武关北连大同,南蔽晋中,是越过内长城南下的咽喉之地,山西总兵驻镇此地,同时设有协守总兵驻守此关,李榆一到城下就遇见宁武关总兵孙显祖带着一大帮人出城前来迎接,白安、虎大威、猛如虎、周遇吉等留在石楼的部下居然也混在其中。 情况紧急,孙显祖与李榆寒暄几句,就邀请李榆进城到山西总兵府议事,走在路上,李榆小声问白安、周遇吉:“你们不留在石楼,都跑这里干什么来了,点灯子那帮人去哪儿了?” 白安叹了口气没答话,周遇吉低着头说道:“张先生就在总兵府等你呢,你去问他吧。” 总兵府大堂里,张道浚拉着李榆就往总兵的帅椅上按,李榆一把挣开他:“子玄兄,你先别忙,先说清楚怎么回事。” “汉民,你已经是署理山西总兵了,朝廷的旨意已经到了太原,愚兄得向你贺喜了。” “我怎么觉得像是个套,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李榆这次白捡了个便宜,延绥流贼东侵,山西军兵败,王国梁被革职议罪,朝廷居然找不到人愿意接替王国梁——宣大三镇风险太大了,简直是巡抚、总兵们的死地,谁去谁倒霉,平时到内阁、兵部跑官的人倒是很多,可事到临头全都往后缩,打死也不去山西,皇上为这事拍了桌子,内阁为这件事也伤了脑筋,兵部尚书梁廷栋被逼急了,把李榆推了出来,这家伙不老实拔腿就跑到延绥,山西出了事就得他兜着,阁臣们对这个建议一致赞成,援剿副将确实太散漫,不能惯着他,延绥剿贼的战功以后再说,给他点盼头也不错,山西总兵当然轮不到李榆,就先署理着吧,活干完再给点好处打发他走人,内阁打的小算盘连皇帝都不满意,人家李副将也不是到陕西旅游去了,那是去流血打仗啊,当皇帝还是要厚道些,于是朝廷下旨,委李榆以援剿副将职署理山西总兵,并赐白银五十两,银牌两百面。 李榆冷笑了一声,扭头问孙显祖:“孙总兵,你先谈谈贼情如何?” “李帅……”孙显祖一张口,李榆就摆手制止,孙显祖只好换个称呼:“李大人,情况十分危急,此次流贼王嘉胤东侵非比以往偷偷摸摸,而是数万人大张旗鼓过河,攻占保德州及河曲县城,如今贼势猖獗,投贼之盗匪、流民无数,而我山西军河曲一战,一万官兵兵溃,精锐皆已丧尽,所余官兵守城尚显不足,剿贼更是无从谈起,如今只能指望大人的铁骑了。” “流贼的兵力如何?”李榆皱皱眉继续问。 “府谷贼王嘉胤所部不下三万,拿下保德、河曲城后,即开仓放粮邀买人心,山西大旱流民众多,附贼者络绎不绝,府谷贼因此实力大增,而河西流贼见其成势,也纷纷过河投靠,估计约有二十万之众了。”孙显祖越说越绝望。 “流贼有二十万人,官军却守城尚显不足,好威风的署理总兵啊!”李榆对张道浚一阵冷笑,随后大声叫道:“我可以去剿贼,那么兵何在、粮饷何在?你打算让我把三千丰州兵都拼光吗?这个署理总兵谁想当谁当,休想拿我顶缸。” “山西的武官就你一个是都督佥事,你不干谁干?难道你要抗旨吗?”张道浚有点发火了。 “朝廷一毛不拔,打个屁仗,老子就抗旨回家了,我倒要看看朝廷敢不敢到丰州找我的麻烦。”李榆拍桌子叫起来。 张道浚气得跳起来,指着李榆的鼻子大喊:“李汉民,没想到你如此绝情绝义,宋大人会被你害死的,你想让宋大人步耿如杞的后尘,被推到西市斩首吗?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8节 应对 孙显祖急忙上前劝李榆:“李大人别说气话了,你不干,其他人更不会干,流贼若是把山西打成一片糜烂,山西人都得遭殃,你就帮山西一把吧。” 李榆不好多说了,愣了一会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张子玄,我问你,我留在石楼的人怎么到宁武关了,你把赵胜他们怎么啦?” 张道浚一下子泄了气,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李榆不理他了,扭脸指着白安、周遇吉等人喝道:“他不敢说,你们来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他叫你们杀人了?” “我没有杀人,是点灯子贼心不死又去投贼了。”张道浚马上为自己辩解道。 李榆双眼紧盯着张道浚不放,张道浚这才和白安、周遇吉等人吞吞吐吐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李榆过河后,石楼流民大营还算稳定,留下的军官中白安老成厚道,虎大威、猛如虎等人虽然手狠,但对老乡还算客气,而点灯子赵胜已经被李榆打怕了,这个人胸无大志而且胆小怕事,能让他活命就心满意足了,而流民有了口稀饭吃也不敢再闹事,张道浚还从流民中招募了二千青壮当河丁,双方一度相安无事,赵胜听说李榆在清涧剿灭了他的死对头八大王后,兴奋地手舞足蹈,甚至想找张道浚要点粮食回清涧老家。 问题出在张道浚身上,他连稀饭钱都想省了,更不会给这帮流民口粮好回家继续闹事,他打的主意是把人往关外赶,免得这帮人以后再生事,于是他就开始胡说八道,给流民描绘出一幅塞外好风光,那里处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而且人少地广,想种多少地就有多少地,日子好过着呢!流民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张道浚很快就变脸了,警告流民们,山西也有旱情,没粮食养活他们,跟他走的给口饭吃,不愿走的饿死活该,这一招把流民吓住了,大家只好拖家带口沿黄河向北走,一路拖拖拉拉到了兴县,情况突然发生变化。 赵胜和他手下的头目造反了,虎大威、猛如虎训练的河丁也倒戈相向,张道浚和官兵措手不及,被一网打尽全部被俘,这个赵胜也算不错,没有伤害他们一个人,而是把他们全部驱逐,还对张道浚说道:我读的书不如你多,但走的路不比你少,你无非就是想把我们赶到关外,如果是李副将这样做,我们也只好认了,但你不行,我们信不过你,大家在一起处了一个月,还算有点情分,看在李副将的面子上,我们放你们走,我们也要去河曲投奔府谷老乡王嘉胤,你们以后要想打,那就战场上见。 两万流民跟赵胜走了,张道浚气不过,去找王国梁借兵剿贼,正好遇上王国梁焦头烂额到处找兵,李榆留下的三百多号人可全都是精锐呀,于是张道浚一伙反被王国梁抓了差,三百来人全被拉到河曲打王嘉胤,王嘉胤也不是好惹的,菜园沟一战想吃掉李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李榆狠揍了一顿,被迫离开老家到山西找饭吃,一肚子火全发在王国梁头上,带着全部人马跟王国梁拼命,王国梁是沙场老将,年初还和杜文焕剿过王嘉胤,也毫不畏惧地迎战,可惜他东拼西凑的兵不中用,向流贼**时,突然火炮炸了膛,官兵像听到了逃跑的命令,马上扭头就跑,山西军一跑,张道浚一伙也跟着跑,就这样一路溃败逃到了宁武关这个山西镇的老窝。 李榆听完,对着张道浚和那帮留下的军官们不住地冷笑,虎大威有点绷不住面子了,大声说道:“榆子兄弟,这不能怪我们,是山西军先逃的,我们好歹把人全带回来了,山西军才惨呢……”。 “住口,谁许你多嘴的!”李榆厉声喝住虎大威,顺便瞟了一下孙显祖等山西镇的军官,这帮家伙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汉民,山西镇就是这副烂摊子,宋大人也知道着太为难你了,我到太原见到他时,他老人家头发又白了许多,连吃饭睡觉都不安稳,他告诉我,现在能帮他的只有你李汉民了,他不要这张老脸也要为你筹办军饷,朝廷不肯出钱,就向大户、富商磕头募钱,汉民,你是宋大人一手带出来的,你忍心看着他吃苦受罪?”张道浚又开口了,这次语气放软了。 李榆在大堂走了几步,然后慢慢地在帅椅上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传令下去,宁武关游击以上军官、丰州各营营官,立即到总兵府议事。” 军官们很快就来了,官军的情况很令人沮丧,山西镇的官兵半年多没正经拿过军饷了,口粮有上顿没下顿,武器杂乱粗劣,盔甲衣被严重短缺,大雪天很多士兵还穿着单衣,冷得直打哆嗦,军中一多半是新兵,少数老兵不但不出力,还暗中煽动士兵闹事,很显然这样的部队根本拉不上战场,军官们悲观地认为官军目前只能死守宁武关,把流贼挡在富庶的晋中地区之外,并确保太原无忧,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张道浚听到后面再也坐不住了,打了个招呼说回太原催粮催饷,就一拍屁股走人,李榆也越听越心凉,他把丰州兵带来是打算挣军饷混饭吃的,现在很有可能还要倒贴钱,这算什么事呀! 李榆捂着头想了一会儿,向孙显祖问道,王帅被革职了,你就是山西军的老大,你有什么打算?孙显祖很干脆地回答,你李大人才是老大,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李榆再也忍不住了,指着是军官们大吼,老子千里迢迢跑到这儿给你们顶缸来了?都给老子滚出去! 把军官们都轰出去,李榆坐在帅案后思索起来,朝廷打的算盘他知道,给他一顶署理总兵的帽子,再逼着他去打仗流血,丰州兵死光了朝廷可能还会偷着乐,可这仗他必须得打,丰州抱着大明这棵大树才能生存,若是山西打烂了,他也绝对没好日子过,更何况宋统殷大人在丰州最困难的时候倾力相助,对他和丰州人有恩,这份情不能不记,既然如此那就打吧,李榆算了算手里的钱,孙庭耀给他一万两银子,洪承畴在他临走时又塞给他三千两,够用一阵了,就是兵力不足,只好从丰州调兵——山西的兵实在不敢用,王国梁就是前车之鉴。 李榆趴在帅案上开始写信,他向大统领府陈述了山西的现状,强调山西对于丰州极其重要,丰州为了应对金国东侵的威胁,以及未来发展的需要,必须确保山西这个大后方的稳定,如果任由山西糜烂,势必威胁丰州的生存,所以丰州即使为了自己,也要义无反顾地承担起山西剿贼的重任,他要求大统领府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增派部分兵力入关作战,至于具体兵力由大统领府决定。 李榆写完信,立刻派人火速送往蛮汉山,这时陈二柱、刘石头突然跑进来,两人一脸坏笑地报告,虎大威和孙守法打起来了。 李榆急忙出了总兵府,门外的雪地上,一大帮子军官正大呼小叫围成一圈看热闹,李榆老远就听到满柱、侯世杰阴阳怪气地叫好声,扒开人群一看,虎大威和孙守法正拳脚相加打成一团,他俩的小兄弟猛如虎和杜宏方也没闲着,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着,四个家伙浑身都沾满了雪,打得正起劲。 李榆随手找了张凳子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四个打,孙守法正把虎大威按在地上饱以老拳,突然觉得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抬头一看才发现李榆正冷眼看着他们,赶紧叫了一声收住手脚,四个人这才停下打斗,过来向李榆行礼。 “继续打呀!反正大家也没事干,正好看看你们的拳脚功夫。”李榆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他先动的手!”孙守法指着虎大威,咬着牙叫着,“这家伙以前在延绥当过贼,我剿过他,他怎么也混成军官了?” “当过贼又怎么样,我们早就洗手不干了,刚才议事的时候你就对我们贼眉鼠眼、不怀好意,出了门你又扭着我们问这问那,是你惹起来的。”猛如虎跳着大吼。 四个人又开始推推搡搡,李榆厉声喝道:“都给我站好了,再动手就先和我打,我不管你们以前的破事,到我这儿就得守规矩,手痒了想打架也可以,先说好打架的规矩,再摆好场子把大伙叫来一块看,就是不许私斗,你们犯了军中的规矩,是认打还是认罚?” 孙守法和杜宏方马上说愿意认罚,但他们手上没钱,李榆一摆手说道:“没钱就干活,你们俩找些兄弟到河曲、保德那边去一趟,给我弄清楚流贼到底虚实如何,这个活你们干得了吧?” 孙守法拍着胸口说没问题,李榆又盯上了虎大威、猛如虎,虎大威被盯急了,先叫了起来:“我们没有钱,手下也没几个兄弟可用,你想打就随便打吧!可我就是不服气,榆子,你偏心,他们从榆林来的人,又有官又有兵,我们也是榆林人,来得还比他们早,凭什么我们就不能领兵?” “我给过你们机会,那两千河丁不是兵吗,人家一做手脚,你们的兵就跑光了,你们是怎么带的兵?”李榆发了火,气得直跺脚,最后狠狠地说,“好,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两个,还有你白安、周遇吉,都出去找兵,钱我来出,我不管你们找的人是逃兵、流民还是营中的混混,只要敢玩命不怕死的我都要,你丁启明也别闲着,你那个铳炮队重新开张。” 这帮家伙乐乐呵呵地走了,李榆回到总兵府一肚子的火,这还没打仗就开始贴钱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不行,绝不能便宜了朝廷,得让朝廷加倍奉还,他还记得李槐以前在得胜堡干的事,宁武关是山西总兵治所,有的是大明国有资产,这些不都是钱吗,用大明的钱剿大明的贼天经地义。 从第二天开始,李榆就在宁武关内外转悠开了,他现在是山西的军头老大,手里有权就是好办事。 “这些刀矛、盔甲和铳炮这么破旧了,还留着干什么?卖掉!” “这些马匹、骡子饿成这样,还能干活吗?卖掉!” “总兵府养个戏班子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卖掉!” “这些房子没人敢买是吧,拆成木料、砖瓦,卖掉!” “这几辆轿车挺豪华,打仗用得上吗,卖掉!” …… 李榆像旋风一样走东窜西,大肆贩卖山西镇的资产,把孙显祖吓坏了,他找到了李榆,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大人,你把能卖的都卖光了,以后山西镇还怎么维持呀?” “我肯定当不了山西总兵,孙老哥,你想当吗?”李榆问道,孙显祖马上使劲摇头,李榆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既然你我以后都当不了山西总兵,那以后谁来干就自己想办法,我们只管剿贼。” 正当李榆大肆倒卖大明国有资产的时候,范二喜突然跑到了宁武关,进了总兵府就抱怨李榆也太不把他这个提塘官当回事了,做买卖的事怎么能忘了他,他得意地告诉李榆,他升官了,张世安提拔他做了试百户衔的提塘官,还给他买了个锦衣卫小旗的官身,山西的提塘事务以后也由他掌管。 “兄弟,做买卖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你这样像是在卖破烂,能卖的了几个钱!你把要卖的东西都交给我吧,刀矛、盔甲、铳炮这些找人翻新一下,到乡下的财主那里就是宝贝,牲口也得养几天再卖,绝对能卖好价钱,还有车辆、家什这些……。” “行了,你别说了,全听你的好吧,”李榆连忙打断喋喋不休谈生意的范二喜,一本正经说道,“二喜哥,其实我也正想找你,这些天当兵的见到我就要粮要饷,我的头都大了,你是山西本地人路子广,你替我想想办法,好歹让当兵的能养家糊口,别给我闹事。” 范二喜眼前一亮,拍着大腿说道:“兄弟,你可是找对人了,打仗我不行,做生意你不行,你就听我的,让当兵的跟我们做生意,人越多越好,最好整个山西镇的兵都跟我们干,张世安把京师锦衣卫的人都拉来卖私盐了,我们也要让全山西的官兵一起跟我们卖私盐,不行,送货过关、倒卖私货的事也得交给他们干,用官军这块招牌做生意,我们要发大财了!” 范二喜说高兴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李榆觉得跟这家伙无话可说了,挥着手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委你为总兵府赞画军务,你只管大胆干,出了事我替你兜着。” 得意忘形的范二喜刚走,杜宏方带着秦虎又来了,前些天他们带人去了河曲、保德,一回来就找李榆报告了解到的贼情。 王嘉胤的势力发展很快,不仅大批山西流民投靠他,西北有头有脸的贼头,比如不沾泥、过天星、闯王、闯塌天、混天猴、混十万、点灯子、张妙手、射塌天、曹操、老回回等也纷纷过河投奔他,目前号称三十六营、二十万部众,西北贼头共同尊王嘉胤为盟主,不过这三十六营各有各的势力,王嘉胤也管不住他们,保德州是个穷地方,官库里没多少粮食、财物,贼头们把城里祸害光了,就各自带人在城外四处抢劫,而当地的士绅地主也召集家丁、佃户结寨自保,双方大打出手,把那一带弄得乌烟瘴气。 “王嘉胤想统一号令,前几天在河曲称王了,封他的把兄弟紫金梁王自用为左丞相兼军师,府谷的穷酸秀才白玉柱为右丞相,不过他这个草台班子就是个摆设,贼头们照样各干各的,根本不吃这一套,相互之间分赃不均还要打起来。”杜宏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榆摸着头松了口气说:“我说王嘉胤这家伙怎么还没打过来,这些日子我就怕这个,原来他称王了,狗日的也要过把瘾,他不动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说说他们的实力如何?” “他们的人倒是不少,男女老少二十万绰绰有余,男丁估计有七、八万,精壮也有三、四万人,不过尽是些摸锄头的老百姓,能打的精锐不会超过两万,其中最精锐的应该是闯王、混十万、闯塌天和混天猴的人,这几个家伙当过马贼,手下以骑兵为主,不少人是哗变的官军,盔甲、武器都不错,人数在五千上下,其他的就差得远了,”杜宏方不屑一顾答道,喝了口水又接着笑起来,“我还看见八大王的人了,听说这家伙从我们那儿跑了以后,又窜到了米脂,拐了五六千男女,号称米脂十八寨义军,也投到王嘉胤那儿混饭吃了。” 秦虎也笑着说:“榆子哥,那帮贼就是群乌合之众,我带人大摇大摆就进了河曲城,人家还以为我们是投靠过去的哗变官兵,我在大街上还见到好多熟人呢,有几个还请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他们悄悄告诉我,做贼还是不保险,吃了上顿没下顿,如果我们这边能按时发军饷的话,他们立马拉一大帮人过来。” 李榆听着笑了起来,他心里知道这仗该怎么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59节 援兵 大统领府增派的两营援兵到了,李榆出了宁武关,在恢河边与赵吉紧紧抱在一起,两人自从年初分手差不多又一年了,此时此地见面分外亲切,丰州军的将士们也出营迎接家里来的人,不过他们发现来的人很多不认识,反倒是从没去过丰州的虎大威、猛如虎与那些新面孔亲热地说个没完。 “赵大哥,真没想到是你来,我还以为大统领府会派老白统兵。”李榆拉着赵吉的手说。 “老白那点本事带不了骑兵,这两个家伙也不会听他的,”赵吉笑着摆摆手,扭脸向身后喊道,“老孙、海山,你们俩别跟一阵风、老虎头他们瞎吹了,过来见大统领。” 孟克、丘显、博尔术、虎大威和猛如虎这帮前马贼正与满达海手下的哈达人海山和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魁梧的大个子说得起劲,听到赵吉的喊声马上一窝蜂地走过来,猛如虎指着那个大个子,抢先对李榆介绍:“榆子,这家伙你可得认识一下,霹雳火孙伏虎,纵横蓟镇、山海关边外的老大,大马贼铁鹰就是死在他手里。” 赵吉瞪了猛如虎一眼,对李榆说道:“我带来了一千精骑,大同镇给了剿贼军左右营的番号,老孙当过明军的千总,左营就给他了,满达海老哥年纪大了,我让他留在家里,右营给了海山这小子。” 海山连忙对李榆施礼,孙伏虎却只是拱拱手,李榆也没在意,按蒙古礼仪与他们行抱见礼,海山与李榆拥抱在一起,孙伏虎却躲开了,李榆正在尴尬,突然有两个小家伙钻到他面前。 “榆子叔叔,还有我们呢,”两个孩子抱着李榆就不松手。 “哈达里、察哥,你们怎么来了,这里在打仗!”李榆看着眼前两个孩子,哈达里又长高了一截,李察哥也比以前结实了,两人像大人一样,背着弓箭挎着长刀,李榆抚摸着他们的头摇头说道,“不行,你们年纪小,打仗太危险,我马上派人把你们送回去。” “你老不回来,我想你了,乌兰婶婶也同意我来,我就不回去!”哈达里眼圈有点红了。 “榆子叔叔,我爹娘也同意我来,你把我们留下吧!”李富贵的继子李察哥也哀求道。 “就把他们留下吧,诸申、蒙古的孩子当家早,十四岁就可以出征,哈达里翻年就十六,察哥也满十四了,就让他们跟着你历练一下吧。”赵吉也为两个孩子求情。 李榆想了想说道:“那你们先留下,就跟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丰州的援兵一到,宁武关的明军士气大振,孙显祖也松了口气,援兵虽然不多,但看上去都是精锐悍卒,马匹、盔甲也精良,打流贼那些乌合之众够用了,他马上到丰州军大营凑热闹,还送来了十几头大肥猪和几十坛酒,李榆拉着他进了大帐,军官们挤在一起聊了起来。 赵吉滔滔不绝地对李榆讲起来,大统领府接到李榆的求援信,很快就下决心向关内增兵——抱紧明国不放与结盟察哈尔一样,都是丰州对外的基本策略,流贼打到了山西就是捅了他们的屁股,当然不能坐视,事实上大统领府已经命令乌尔登的西哨全面动员,随时准备支援偏头关方向的明军,唯一的麻烦是丰州成建制的军队几乎都在关内,乌海、拜音图的骑兵前营作为大统领府最后一支机动力量绝不可轻易动用,而组建新的部队就要花时间,副将府的几位赞画们经过商议,决定以满达海的辽东马贼和新投奔的孙伏虎山海关溃兵为班底,补充部分军官和士兵,编成两营骑兵入关剿贼。 满达海的人好办,他们到丰州要有一年了,已经编成一个百户所驻扎在威宁海子,精壮拉出来再补充些其他附近百户所的预备兵,马上就可以成军,满达海自己也跃跃欲试要带兵出征,不过大家都不同意,杨大志调任农牧所、特日格又随李榆入关,威宁海子两个千户所的活都得靠他来干,再说他年纪也大了,还是留在家里好,于是年轻的海山被选派出来当营官。 孙伏虎的情况就复杂了,来丰州才个把月,他是山东人,在老家当响马横行霸道,日子过得不错,后来山东闹起了白莲教,朝廷派大军进入山东清剿,顺带把他的响马队伍也打得七零八落,孙伏虎见势不妙,带着手下摇身一变受招安当了官军,没想到投错了队伍,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山海关。此人讲义气有本事,在官军里也混了个小官当,官军欠饷日子不好过,他又顺便在边外兼职做了马贼,并且火并了大马贼铁鹰,成了名震蓟镇、山海关边外的马贼老大,不过好景不长,金兵入犯京畿,他也随大军入关勤王,结果在永平打了个大败仗,他带着手下的兄弟当了溃兵,孙承宗重掌蓟辽督师后,裁撤在辽东的客军,他有临阵溃逃的前科,自然躲不过去,本来回老家重操旧业也挺好,可这家伙临走时,为要回欠饷聚众闹事,还把前来弹压的参将打了个半死,这下可闯祸了,只好带着手下兄弟逃到关外避避风头,他们一路做马贼到了宣府边外,又惹出了大事——跟宣府边军发生冲突,还杀了一个边堡的操守,宣府边军也不是好惹的,约上了察哈尔人一起剿这股马贼,孙伏虎慌不择路一头窜到大同边外,正好被赵吉和满达海在东哨堵住了,双方一交手才发现是熟人,那还打什么,三个大马贼凑到一起自然好说话,他们一致认为,随着金国的崛起,马贼这行越来越不好做了,尤其是他们这号人,树大招风早晚得被人家剿了,他孙伏虎干的事砍几次头都够了,入关肯定是自投罗网,丰州这地方无法无天,正好是他们藏身避祸的好地方,于是大马贼孙伏虎也加入了丰州大家庭。 孙伏虎带到丰州的手下有两百来人,这伙人当过贼也当过兵,就是没干过正经营生,种地、放牧都干不了,编入卫所也只能干粗活,一个个牢骚满腹,赵吉把入关剿贼的事一说,孙伏虎一伙正在手痒,马上一口答应,不过孙伏虎也说了,他可以给赵吉、满达海面子,其他人要想对他指手画脚,除非赢了他手中的狼牙棒,赵吉也懒得跟他废话,拉来一帮预备兵给他凑足了五百人,孙伏虎这一营也算编成了。 大同巡抚张宗衡听说丰州增兵剿贼的事,马上表示全力支持,开放杀虎口堡放铁骑入关——他也正为流贼的事伤脑筋,宋统殷已经来信求助,宣大总督魏云中也来信说宣大三镇本为一体,务必协助山西剿贼,张宗衡当然明白,山西镇垮了他也得倒霉,但满桂在京师城下把大同镇的精锐全败光了,他从哪去找兵,正急得上火的时候,丰州又帮了大忙。张宗衡心里高兴,亲自在大同城下检阅了丰州援兵,还赶制了一面“大同剿贼军”的大旗,宣布这支丰州军就是他派遣的剿贼援军。 赵吉笑着说:“巡抚大人给我们补充了一个月的军械、粮草,还赏给每人五钱银子,很少见他这样大方过,看来他也被逼急了。” “也该他着急了,流贼再向东跨一步就是大同,他可不愿意自己老窝着火,好了,我现在手里有点钱了,你们先休息两天,咱们再对流贼动手。”李榆答道。 丰州军大营到了吃饭的时候一片欢腾,当兵的有酒有肉就是过年,李榆和军官们也出了大帐,混在将士们中间一起热闹,哈达里、李察哥兴奋地在营中窜来窜去。李榆正和阿萨里、海山一伙金国来的诸申吃得高兴,陈二柱跑了报告:“大统领,不好了,老虎头和猛如虎又和那个新来的孙营官打起来了。” “这两个家伙怎么就喜欢和人打架!”李榆气恼地放下酒碗,急冲冲地赶过去。 李榆到了一看,孙伏虎正追着虎大威、猛如虎打,两个家伙显然不是对手,被打得嗷嗷直叫,见到李榆来了,赶紧躲到他背后。 “榆子,这次真的不是我们的错。”虎大威可怜巴巴地说,猛如虎在一边连说带比划,他们和孙伏虎多喝了几碗酒,一不留神喊了孙伏虎几声“孙二娘”,结果孙伏虎就暴跳如雷揍他俩。 “其实大家平时都这样喊的吗,这也不能怪我们。”猛如虎摸着后背很委屈说道。 “屁话,我霹雳火的大名谁都知道,你们能随便乱喊嘛,教训你俩一顿是让你们长记性。”孙伏虎不屑地说。 “你以为有根狼牙棒就是霹雳火了,你不就是想找点事单挑吗!我大把头在这儿,我就喊你孙二娘又怎样?”李榆刚想说话,孟克突然窜出来惹事,后面还跟着哈达里、李察哥两个小家伙。 “你一阵风是狗仗人势,老子就单挑了,先划个道吧。”孙伏虎冷笑一声说道,眼睛却盯着李榆。 “大胆,你这厮竟敢扰乱大营,来人,把这个兵痞拿下!”孙显祖指着孙伏虎大怒喝道。 “我早看出这家伙贼性不改,大人,让我来教训他。”孙守法悄悄到李榆身边说道。 “他是冲我来的,你们都别管,”李榆拦住孙显祖、孙守法两人,对孙伏虎说道,“孙大哥一定是好功夫,我当然得讨教,这里是我的大营,就请孙大哥立规矩吧。” 赵吉走过来冷笑着说道:“霹雳火,我早看出你有这个念头了,我不在乎,你肯定不是对手,不过我劝你别比马上的功夫,还是比步战枪棍吧,这样你还能多挡一阵。” 孙伏虎点点头,跟草原上的武将比骑射确实吃亏,还是比步战更稳妥些,两人一起走到营中的一块空地上,打了个招呼就各提一条长棍动了手,营中的将士们立刻呼啦啦地围成一圈观看,哈达里拉着李察哥,大声给李榆鼓劲:“榆子叔叔,你一定能赢!” 孙伏虎自幼习学武艺,练了一手的好枪棒,在军中也经历了血腥的实战,出手招式精妙,变化无穷,招招直指李榆要害,逼得李榆不时后退几步,旁边的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有点本事,替李榆捏把汗。相比之下,李榆的招数就简单了,基本上就是军中常用的那些手段,但出招快如闪电、势大力沉,每次出手都逼得孙伏虎不得不回手封堵,刚到手的优势也转眼丧失。 俩人都是身高臂长,力量也差不多,孙伏虎招术高明,而李榆则出招快速凶狠,俩人乒乒乓乓打得难分难解,旁边的人看得目不暇接,哈达里与李察哥更是连蹦带跳叫唤,孙伏虎越打越烦躁,李榆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刺、挑、砸、抽,可就能逼得他手忙脚乱,他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拿李榆还没办法。李榆也暗骂这家伙花招太多了,弄得他眼花缭乱,真不知道他从哪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兵的不就那么几招,练好了不就行了。 李榆暗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库鲁大叔对他说过,别看猛虎、狗熊张牙舞爪,你只管按平时学的对准要害打,只要你做到快、准、狠,一样能要它的命,孙伏虎被逼得也加快了出招速度,但他越快招术就越乱,渐渐地跟不上李榆的节奏,开始不断后退,几次险些跌倒,好在李榆手下留情,才没让他当众出丑。 正在孙伏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时候,李榆突然停下了,笑着说道:“孙大哥这一路跋涉辛苦了,今天就早点休息,我们就点到为止吧,孙大哥的招式精妙,再打下去我就没面子了。” 孙伏虎点点头,扔掉了手里的棍子,对着李榆说道:“你们丰州人对兄弟行抱见礼,你为什么漏掉我了?” 李榆笑着张开双臂,与孙伏虎抱在了一起,全场立即响起一片喝彩声,孙伏虎的山东兄弟们马上也有样学样,抓住身边的人就乱抱。 李榆要动手了,首先把宁武关一带的明军军官召集到一起宣布,征召五千山西镇的官兵剿贼,不怕死敢玩命的都可应征,名额有限赶快报名,凡选中入营者发两个月的军饷,其他人也不用担心,每人先发给两斗小米,再由总兵府赞画军务范先生安排生计,总之要给大伙一口饭吃,军官们欢声雷动,大赞总兵大人体贴下属、爱兵如子,再不好好干就是没良心,至于李榆倒卖军资的事,连个屁都没放——他们也是没办法了,上面兼理粮饷的宁武兵备道躲着不露面,下面没饭吃的兵闹着要粮饷,再不发钱粮恐怕要哗变了,还好有这个胆大包天的署理总兵弄到钱啦,以后朝廷追究下来也是他的事。 等大家安静下来,李榆指着地图说道,流贼目前盘踞保德、河曲狭长地带,此地寒冷贫瘠,他们人数众多、无衣无粮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必须向外发展,向北偏头关地势险要,又有丰州西哨随时可以增援驻守明军,流贼很难得手,他们大概也不会妄想出关找条生路,向西则是回他们老家延绥,那我们倒也省事,最麻烦的是他们向南绕过宁武关进入山西腹地,我已请巡抚大人调兵严守兴县到岢岚州一线,但能不能守住不好说,所以我们不能继续躲在宁武关了,必须向前推进,一直推到保德、河曲附近,把刀尖指向流贼的咽喉,你们也别担心,我们不跟他们打硬仗,而是依据地势筑寨挖沟,他们要来攻,我们就集中兵力死守不出,只管用铳炮弓箭狠打,死守营寨你们都会吧,那就好,我们把贼困住,用铁骑不断骚扰打击他们,等他们粮尽乱起来的时候,我们再找机会将其一举击溃。 山西镇的军官兴奋起来,手里有钱就好办事,当兵的还是讲道理的,虽然欠饷肯定没补够,但那是兼理粮饷的文官的错,人家总兵大人冒着风险给他们两个月的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要不打硬仗,又有铁骑给他们撑腰,大家还是愿意捞军功的,孙显祖就拍着胸口表示愿意带兵剿贼,李榆很大方地把征召的五千人马都交给他,派他从神池方向威胁河曲,而丰州军从五寨堡方向进逼保德,同时封锁流贼向南的通道——流贼东侵大同的可能性不大,南下山西腹地才是他们的出路,李榆觉得还是自己守在南边更踏实。 总兵府一发钱,士兵们立刻就被动员起来,能打敢拼的家伙喜滋滋地拿着钱跟着孙显祖走了,剩下的人很沮丧地找到范二喜,范二喜立刻给大家打气,你们担心什么,朝廷不给你们发粮饷,但总还是给了你们一把刀吧,这把刀就是大家安身立命的本钱,你们跟着我干吧,有手艺的开店铺、作坊,没手艺的押送货物、走镖过卡,谁敢拦着你们就用刀子跟他说话,朝廷命官出来阻拦也别怕,他们不让你们干,就找他们要欠饷,你们有总兵大人撑腰,就等着发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0节 内乱 十二月中,李榆的剿贼战役打响了,北路,孙显祖的山西军逼近河曲,五千人马缩成一团,选择险要之处扎下大营,并按照李榆的嘱咐拼命地挖壕沟、布鹿砦,堵在流贼家门口死守不出,流贼攻了几次都被铳炮轰回来,一时拿他也没办法。南路的李榆则绕过五寨堡,向保德州推进,不过他一路平安无事——王嘉胤把点灯子赵胜留在保德城,这家伙一听说打黑鹰旗的官兵来了,还以为李榆是来找他算账的,吓得死活不肯出城,保德城内就数他的人最多,他不敢应战,别的贼头更不会发傻,大家一起缩在城内闭门不出,李榆大摇大摆地把大营扎到保德城外三十里,封住流贼南下的通道。 官军一到,保德州的士绅、地主马上就活跃起来,前段日子流贼可把他们蹂躏惨了,抢他们的钱粮还杀他们的人,吓得他们东躲西藏,现在反攻倒算的时候来啦,这帮家伙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协助官军剿贼,李榆大喜过望,立即命白安、周遇吉、虎大威和猛如虎趁机扩充队伍——李榆给的钱太少,他们到现在也没招够一千人,这次苦大仇深的主动送上门了,他们趁机连哄带骗把一大帮家丁、佃户甚至大户家的子弟拉进队伍,李榆把这刚凑够人头的四个营命名为“山西剿贼军”。 有人肯帮忙带路、通风报信,赵吉带着丘显、孙伏虎两营骑兵也有机会露一手了,这帮老奸巨猾的马贼一出手,从此流贼再也没有安稳日子过了,丰州铁骑沿着保德至河曲一线,有机会就狠打,没机会就隐藏不露,那一套漂浮不定、快打快走的战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见到流贼势弱,躲进山寨里的土豪乡兵也出来趁火打劫,不但给丰州骑兵提供给养和藏身之处,而且成群结伙地攻打流贼据点、截杀流贼散兵,保德州地面上乱成一片,似乎到处都在打仗,流贼到底是外乡人,和地头蛇加马贼这一伙斗,很快就吃不消了,围着河曲县城缩成一团,似乎连保德城也不想管了。 李榆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甚至主力还没有动窝,就如此轻松地把流贼困住了,连他自己都想不通,不对呀,流贼的力量远强于我,形势越被动,就越应该集中力量和我拼命才对,狗急了也会跳墙,他们怎么自己缩起头挨打呢,要逃过河回老家吗,那我可求之不得,李榆摇头笑了,随即命令增派斥候,搜索扩大到四十里。 李榆轻松的时候,河曲县衙大堂里的王嘉胤正在愁眉苦脸,他的左右丞相王自用、白玉柱也陪着他唉声叹气,各路的贼头们看都不看他们,各自围成小圈子交头接耳,流贼的队伍膨胀太快,人心散了不好带,有组织无纪律,贼头们各自有自己的山头,他这个大王算个屁,人家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诸位首领,你们商量得怎么样,愿不愿意跟着我老王南下?”王嘉胤定定神又问道,今天他一直在劝说大家向南进入山西腹地,可各营的首领各有各的打算,吵了大半天还定不下来,他再次苦口婆心说道,“咱们的粮快吃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趁着官军立足不稳,二十万人一口气冲过去,谁能拦得住?山西的官军都在黄河边,肚子里面空得很啊,有的是地方活命,山西可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平阳、泽潞那边富商云集肥得流油,非数十万家产不称富,你们去了肯定不想回家了。” 贼头们没人理他,王嘉胤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黄脸年轻人开了口,这家伙从米脂来,平时挺听话干活也肯卖力,就拿他开个头吧。 “那个后生,你叫什么来着?本王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记得你是咱们义军的后起之秀,你愿不愿意跟本王向南打?” “小弟张献忠,延绥人称咱八大王,大王可别再忘了,”张献忠赶紧站出来,对王嘉胤行了个礼说道,“小弟是个粗人,大王跟众前辈商量好了,小弟跟着去就是了,绝不耽误大王的事。” “这后生挺会说话,听说你把点灯子挤到保德不敢回来,怕你吞并他的队伍,你倒有些本事呀!”王自用冷笑着盯着张献忠,这小子太不识抬举,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两边和稀泥。 张献忠心里一惊,在清涧时他就千方百计排挤点灯子,造谣污蔑、挑拨离间、暗下黑手的事无所不作,硬把点灯子赶到山西,到了河曲又盯上了点灯子的人马,屡次派人到保德挖点灯子的墙角,点灯子吓得不敢到河曲,吞并同伙这种事在流贼中很普遍,但摆上台面就是大忌,张献忠资历浅、实力弱,他还是怕被人抓住小辫子。 “小弟可不敢干这种不仗义的事,是点灯子自己胆子小,小弟听说他被那帮夷兵俘虏过,还帮官兵做了不少事,一定是做贼心虚,小弟觉得这种人留在我们义军里也是个后患。”张献忠急忙为自己辩解,顺便又说几句点灯子的坏话。 “点灯子起事早,在义军中也算老资格,你八大王算什么东西,敢对前辈不敬吗?我听说你也被那帮夷兵俘虏过,还在怀宁帮他们打仗杀义军兄弟,你算不算一个后患?”不沾泥张猛存与赵胜是清涧同乡,也瞧不惯这家伙太张扬,忍不住出口教训几句。 张献忠急了,立刻指天发誓要和官府拼到底,绝不会有三心二意,贼头找到了新话题,也相互之间揭起短来,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是流贼常有的事,但摆上台面谁也受不了,大堂里立刻吵成一团。 “跑题了,今天只说往哪去,其他的事不提。”右丞相白玉柱大声叫起来,不过没人理他,王嘉胤使劲敲桌子,才把吵闹声压下去。 小弟不肯出头帮腔,王嘉胤把眼光投向实力强悍的闯王高迎祥,他努力挤出笑脸问道:“老高,你走南闯北见识多,你说说咱老王的主意怎么样?” “老王,你说山西富大伙都知道,可离老家太远了吧,人生地不熟的,被官军围住了还不得死路一条,我们还是回老家的好,听说延绥官军都往西对付神一元哥俩去了,河西那边空虚得很,咱们把府谷端了照样有饭吃。”号称闯王的高迎祥使劲摇头。 王自用不满地说话:“闯王,延绥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能有多少粮食给你吃?我看你是有点怂了。” “啥话,我闯王怂了,你紫金梁才怂了,你敢不敢打头阵,你敢打头阵我就去,怎么,不敢说话啦,菜园沟那一仗把你吓住了吧?” 王自用变了脸色,菜园沟一战就是他指挥的,本以为人多势众又占天时地利,可以打场胜仗夺些马匹牲口,没想到反而吃了大亏,折损了好几千精锐,现在想到对方的凶悍心里还发虚。 王嘉胤赶忙说道:“老高,我可是在辽东当过兵的,对付夷人的骑兵人多没有用,只能也用骑兵打,你和闯塌天他们三人手里尽是马上的好手,打夷兵当然离不开你们,我们也绝不会闲着,肯定会帮你们,咱们人多势众,夷兵挡不住我们。” 闯塌天刘国能不干了:“你们帮得上个毬,我们的骑兵就这么点人,好些还骑着骡子骑驴,一仗下来剩的下多少,以后还过不过日子!” 混天猴马上接口,“你们府谷人就是怂了,你们的人最多,怎么不敢打头阵?肯定是害怕那帮打黑鹰旗的夷兵。” 白玉柱也是府谷人,马上不干了:“我们怂!那还是拿下来保德、河曲,你们不怂,跑来投奔我们干甚?” 闯王大怒:“你们府谷人是想赶我们走吧?我们早看你们打小算盘了,老王拉杆子早当个大王也就算了,你们俩个凭什么把左右丞相也霸占了,你们算个屁,实话跟你们说了,我们已经约好了扑天雕,早就盯上府谷了,过两天就过河回老家,你们想南下就自己去。” 一直没说话的混十万马进忠开口了:“老王,山西那边是富,可要过汾水、沁水好几条河,风险太大,稍有闪失这二十万人就全没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老王当过兵,可那是逃兵,他懂个甚,我们走了!”混天猴嘲讽了一句,伙同闯王、闯塌天、混十万大摇大摆走了,他们一走,其他贼头找个借口也各自溜了,气得王嘉胤翻白眼。 “我做错什么了?我当这个大王还不是为了给大伙好办事,进入山西那点错了,这总比回老家挨饿好吧,他们为什么要捣乱?”王嘉胤气得猛拍桌子。 “****的马贼,当初就不该收留他们,现在过河拆桥了。”王自用也愤愤不平。 “他们要走好得很啊,让他们去打府谷,我们正求之不得呢,”白玉柱突然笑了,压低声音对睁大眼的王嘉胤、王自用说道,“我们南下最担心的就是那支夷人骑兵,老高他们既然要过河打府谷,那就用他们引开夷兵吧,只要官军给我们让条路过去,其他各营肯定跟着我们屁股后面跑。” “不行,都是义军兄弟,我们不能暗下黑手。”王嘉胤连连摇头。 “是他们吃里扒外、擅自离队的,这怪不了我们,大王这时候可不能手软,二十万条人命就捏在你手里啊,”王自用马上就同意了,对白玉柱说道,“老白,你是读过书的秀才,比我们主意多,你就说怎么做吧。” 王嘉胤、王自用一起把目光投向白玉柱,白玉柱点点头笑了。 夜里,李榆突然被莫日格叫醒——保德城里来人了,李榆穿戴整齐走到大帐,看见白安和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正在等他,年轻人似乎饿坏了,就着水使劲啃着一块黑面饼子,见李榆进来慌忙咽下嘴里的东西,起身向李榆施礼。 “谷可立,赵胜手下的大头目,找到大营说有重要军情向大人禀告。”白安低声对李榆说。 李榆摆手示意谷可立坐下,谷可立不好意思地说:“大人见笑了,城里粮少吃不饱,见到白大人这两块饼子就眼馋了。” “没关系,边吃边讲。”李榆答道,谷可立说了起来,河曲那边的闯王、闯塌天、混天猴和混十万要过河攻打府谷,最迟后天早上出发,人数有四千多人,都有马匹牲口,赵胜听说此事立即派他趁天黑来报告。 “是王嘉胤故意让你们把消息透过来,你们大概嫌我挡在这儿碍事,想把我支开对吧?”李榆听着笑起来,这套手法可不怎么高明。 “这不用瞒大人,确实是河曲派人送的信,不过消息可是真的,我们绝不敢蒙骗大人。”谷可立点头承认。 “你们想让我让条生路,好借机进入山西腹地,你觉得我会答应吗?”李榆一阵冷笑。 “大人难道不想消灭义军中的铁骑吗?他们四个完了,义军就再也无力对抗大人的塞外铁骑了,大人让开条路,换义军中的铁骑,这对大人千值万值啊!” “够了,你们内讧借我的刀杀人,这笔账算得好呀,陕西已是一片糜烂,难道还想让我放你们再去祸害山西百姓。” “大人错了,陕西糜烂罪不在我们,而是朝廷横征暴敛所致,种田人有口饭吃谁会愿去造反,官府骂我们是贼,其实他们才是贼,我们只是一群不想等着饿死的穷百姓,没本事去糜烂一方,大人以为我们要去祸害山西百姓,可投奔我们的山西百姓却络绎不绝,怕我们恨我们的只是那些朝廷狗官和乡绅恶霸。”谷可立摇头答道。 李榆不说话了,谷可立接着又说道:“其实大人心里明白,我们二十万人饿极了硬冲,大人想拦也拦不住,无非就是多杀些人罢了,可我知道大人是个好人,不会下狠心杀我们这些可怜人的,我听说大人也是延绥人,就给乡亲们一条活路吧——大人,别再杀了,我们饿死的人够多啦!” 谷可立说着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李榆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回去吧,我要再想想。” 白安陪着谷可立走了,李榆在大帐中独自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才坐下,对莫日格缓缓说道:“立刻通知各营军官速到大帐议事。” 黄河以西,府谷县孤山川一条隐蔽的山谷中,李榆背着手默默地望着谷口,哈达里和李察哥还在使劲啃着面饼,一帮军官围着一张地图小声地交头接耳,已经藏在这里两天了,府谷县城那边还没有动静,大家也有些焦急了,这次丰州军把能动用的力量全动用了,除了铁骑之外,张传捷、满柱、孙守法的三个步军营中善骑射的近千人被临时改成骑兵助战,神木堡副将李卑接到消息,也和都司马科率领神木堡、孤山堡精锐骑兵五百余人前来支援,总共五千骑兵隐蔽在这里,而白安带领“山西剿贼军”四个营和部分丰州步军已秘密转移到保德附近的山寨里——保德城外的大营空了,实际上给流贼放开了南进的大路,当然宋统殷在兴县、岢岚州一线还有万余名官军,但能不能挡住流贼,谁也不敢打包票。 “榆子,这次我们干得有点悬,要是没等到流贼的铁骑,兴县、岢岚又被突破了,朝廷肯定会怪罪下来。”张传捷低声说道。 “斥候发现流贼马队过黄河后,我们才全速赶到这里,我相信他们会来,耐心再等等,这股流贼精锐非吃掉不可,否则以后的仗不好打。”李榆挥了挥手。 “山西剿贼不能只靠我们这几千人吧,朝廷养一大堆兵没有用,只能怪他们无能,休想怪到我们头上。”赵吉鼻子哼了一声,接着对李卑问道,“李副将,你们那里人多嘴杂,不会是你们的人把消息透露给流贼了吧?” “绝对不会,自从出了杨把总的事,我们凡事都小心谨慎,派去给榆林、府谷送信的人都是我的贴身家丁,其他弟兄一个字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带到这儿了,不可能走漏消息。”李卑坚定地摇摇头。 众人议论纷纷,李榆心里也焦急万分,两天了,不敢外出走动、不敢生火做饭,再这样下去人都受不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十几名骑兵急匆匆驰入谷口——外出查探的孟克、秦虎回来了,众将急忙迎上前去询问。 “来了,就快到府谷县城了,黑压压一大片,约莫有五千上下,闯王、闯塌天、混天猴、混十万都在里面,我还看见扑天雕的大旗。”孟克兴奋地向李榆报告。 “****的,三四成人骑骆驼、骑骡子,还有骑驴的,这也算骑兵!榆子哥,这一仗我们赢定了。”秦虎也急着插话。 李榆拍掌叫好,下令整队出发,众将立刻一哄而散,哈达里和李察哥两人悄悄地溜开了,李榆眼尖立刻喝住他俩:“你们想跑哪去?老实呆在我身边。” 队伍出发时,赵吉悄悄凑到李榆身边,低声向他说道:“榆子,你上次不该放扑天雕走,他这人太仗义,留在一帮烂贼中间早晚要吃亏,这会一定得把他留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2节 困局(一) “到你家看看吧。”李榆在大营里巡视一圈后,对张妙手说了一声,张妙手依旧面无表情,带着李榆往自家的窝棚走。 张妙手的窝棚前有点热闹,四五十个破衣烂衫的娃娃叽叽咋咋叫着,他们看上去大多十岁左右,张妙手的婆姨正忙着给每个娃娃分那种黑糊糊粥,碗不够娃娃们轮流着喝,吃完的孩子老老实实围拢坐到一边,一个年纪稍大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拿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其他孩子也学着他在地上画。 “那是我的娃,在老家读过几年书,正教娃娃们认字咧!”张妙手指着那个教认字的孩子说,语气中带着一股兴奋劲,看到李榆有点疑惑,又解释道,“这几十个娃娃家里没人了,也没人管他们,我看他们怪可怜的,就找乡亲们凑了些粮,让婆姨每天给他们做两顿粥喝,我娃懂事,顺便教他们认几个字。” 李榆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径直走到孩子们中间,不过孩子们可不领情,见过来了一个官军的大官,吓得赶紧跑开了,只有张妙手的儿子和几个胆大的小伙伴没走,眼睛还盯着李榆。 “你叫什么名字,读过哪些书?”李榆抚摸着张妙手儿子的头问。 “我叫张之耀,读过《论语》、《大学》。” “比我强,我连《小学》、《孝经》都没读好。”李榆笑了笑,又问其他孩子的名字。 “我叫李定国。” “我叫刘文秀。” “我叫马宝。” 孩子们一个个报出自己的名字,张妙手生气了:“我不是说过你们不要叫这个名字吗,那是八大王起的名字,他是大恶人,把你们扔下跑了。” “老张,别怪孩子,其实这些名字挺好听的,”李榆拦住张妙手,有点奇怪地问,“我听说八大王很坏,他也会收养没家的孩子?孩子们怎么又会到你这儿?” “这些娃都是他从米脂带出来的,南窜的时候,他想火并我们,结果被我们和白大人赶跑了,这几个娃年纪小走不动,被他扔到路边,我看他们可怜就带回来了,”张妙手一提起张献忠就恨,对李榆气愤地说道,“他才没这个好心,他是为了让这些娃长大了为他卖命,还逼着娃娃们跟他的姓,好不要脸!这家伙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是活不下去才造反,可他当过差役、当过兵,日子过得并不坏,造反是想用别人的血为自己捞份荣华富贵,这种人心狠着呢!” 李榆不说话了,眼前的孩子们让他心里难受,他们每个都显得那么瘦小单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还露着大洞,寒风吹过来一个个都在打抖,年纪最小的马宝脚上连鞋都没有,只包着几块破布。 “大嫂,用这件皮袄给娃娃们做几个脚套吧!”李榆把身上的羊皮袄脱下来塞到张妙手婆姨的手中,他身后的莫日格、陈二柱和刘石头也赶忙脱下自己的皮袄留给孩子们。 李榆把几个孩子拉到身边,抱了他们每个一下,再抚摸一遍他们的脸,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眼,低着头走开了,他本来想和张妙手商量些事,可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走出流民大营,李榆停下脚步,对送他的张妙手说了一句:“张大哥是好人!” “大人也是好人!”张妙手麻木的脸上笑了笑。 李榆回到保德城里,立刻叫陈二柱拿一袋小米给张妙手家送去,然后趴在书案前写信,先是给宋统殷写信,希望宋大人帮他一把,那怕没有军饷,能给他些粮食也好,然后又给范二喜写信,告诫范二喜别钻进钱眼里出不来了,你打着我的旗号拿着我的东西做生意,总该对我有所回报吧,立即筹几千石粮食送来,我这里快揭不开锅了,最后一封信是写给丰州大统领府的,李榆详细叙述了这里的情况,要求大统领府考虑一下,能不能设法安置些流民,丰州土地多但会种田的人少,吸收一些关内的百姓应该有利于丰州的发展。 李榆把信刚发出去,张道浚就从太原回来了,见到李榆破口大骂,叫你去剿贼,你跑哪去了?流贼已经东渡汾水了,你纵贼深入该当何罪?李榆也不客气了,我就这点人马,能在河西把流贼精锐马队一举歼灭已是大幸,要我挡住二十万流贼可能吗?兴县、岢岚的官军是怎么回事,都是群土鸡瓦狗吗?朝廷怪罪我担着,回家就是了,反正这个署理总兵就是个摆设。 李榆一闹回家,张道浚就气虚了,其实宋统殷对李榆还是满意的,二十万流贼南下换谁也挡不住,李榆再能打也不过多杀些流贼而已,他亲自部署在兴县、岢岚的官军甚至连城门都不敢出,更谈不上阻击了,几乎是睁眼看着流贼大摇大摆绕城而过,李榆好歹还全歼贼骑,斩杀混天猴,招抚扑天雕、混十万,这已经是大捷了,所以宋统殷给朝廷的奏报中把李榆的战功大吹了一顿,而把流贼內侵的责任全揽下来,并且明确告诉朝廷,如果看他不顺眼,他可以马上走人,谁愿干山西巡抚谁来干,然后就是伸手要粮要饷。 宋统殷这段时间也苦啊,军队没粮饷打不了仗,这个道理他懂,为了筹措粮饷,他也不要脸了,到处搜刮各州府的存留,还厚着脸皮向藩王、富商劝捐,他都忙成这样啦,有人却闲着无聊,宁武关兵备道不断告李榆的状,还把李榆倒卖军资的人证物证都被送到太原,宋统殷一律压下不问,还严厉警告他,别光告状,有本事就把粮饷搞来,那我马上就治署理总兵的罪。 宋统殷还是舍不得李榆,这小子毕竟是他提携起来的,能打能拼人也厚道,真要是李榆拍屁股走了,换个不靠谱的山西总兵更麻烦,不过李榆这次去府谷只派人送了封信,请他督促兴县、岢岚守军严加防御,也没问他同不同意,拔腿就跑到了河西,这就有点过分了,派张道浚运送筹到钱粮时,宋统殷叫张道浚别对李榆客气,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张道浚骂了一阵,觉得这家伙越来越皮,也懒得再骂了,指着门外说:“粮饷运到了,不多,三千石粮,五千两银子,这是宋大人费尽心血才筹到的,你就糟蹋吧!” 李榆马上换了副笑脸,不由分说搂住张道浚说:“我就说宋大人、子玄兄对我好嘛,这可救了我一条命啊!” “还有,你那个‘山西剿贼军’大人也认可了,编入山西镇,白安、周遇吉、虎大威和猛如虎四人全部升游击,这下你更得意了吧?”张道浚挣脱李榆的魔掌说道。 粮食一到手,李榆马上给流民发粮,每家每户给五升米,另外还特别对军队提出要求,给孩子们每天发一个馍馍或面饼,老百姓心里乐开了花,张妙手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你这样下去就等死吧。”张道浚对李榆冷冷地挖苦道。 “过一天就算一天吧。”李榆却是乐呵呵的。 李榆很快就乐不出来了,追击流寇的白安等人回来了,不过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连爱打爱闹的虎大威、猛如虎也是一脸沮丧——在他们的队伍背后,黑压压的都是老百姓,他们扶老携幼、步履蹒跚向这里走来,人流一眼望不到头。 “大人,这回我立大功了,这些老百姓都是我招降的,有两三万人啊!”赵胜也没注意李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把又将身后一个中年汉子拽过来,“这是我的好兄弟不沾泥张孟存,他听我说了大人的事,立即带着手下八千人投奔来了,这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汉子。” “点灯子,你立的功劳太大了,看来我要向巡抚大人保举你了!”张道浚突然阴冷地开口了,赵胜没想到张道浚又回来了,吓得连忙躲到李榆身后。 “榆子叔叔,我们也立功了,赵大叔去劝这位大叔归顺,还是莫日格大叔带我们俩护卫呢。”哈达里、李察哥也钻过来,兴奋地指着张孟存表功,莫日格在一旁苦笑着摇头,要不是这俩小子先跑了,他才懒得管赵胜呢。 李榆勉强挤出个笑脸,与那个张孟存寒暄几句,张孟存是延绥最早造反的大贼头之一,这人读过书有些见识,又从赵胜那里了解过李榆,瞧见李榆这帮人脸色难看,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总兵大人,我们本来打算过汾水,听说了大人的大仁大义,为大人所感召,特来效犬马之力,如果大人有难处,我们立马另投他处,绝不为难大人,大人这份情就算我们领了。”张孟存豪爽地说道。 张道浚大怒,这个贼头好大的胆子,竟敢口出狂言,你以为这是流贼间互相窜门吗?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呵斥,脑子简单的李榆随口就说起大话:“哪里的事,张兄来我这里就是把我当兄弟,丰州人从不把兄弟拒之门外,有一口饭也会先让兄弟吃,我马上派人给你们送粮食,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一定让乡亲们吃几顿干的。” 完了,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张道浚气得一跺脚就走了, 李榆说完大话,脑子也反应过来了,说到底他自己也是个讨饭的穷光蛋,给新来的流民发完粮食,李榆马上召集各营军官开会议事,这回张道浚真是发火了,指着李榆鼻子大骂,你这滥好人要做到什么时候,现在有五万多流民了,你管得过来吗?宋大人好不容易筹到的钱粮又快花光了,你怎么发军饷?又怎么出兵剿贼?张道浚越说越气,忍不住朝着李榆就是两巴掌,李榆这次不敢再皮了,捂着头不敢说话。 赵吉大怒,一把将张道浚推倒坐下,你算什么东西,我们的大统领是你能动手动脚的吗,吓住了张道浚,他又指着白安、周遇吉问,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安、周遇吉苦着脸讲起来,这次出兵其实一仗都没打,流贼头目们跑得太快,带走了从延绥跟来的精锐,把老百姓甚至家眷都扔了,路上尽是这些哭天喊地的流民,而且里面有不少的山西人,咱们的弟兄多是在保德、河曲招的兵,见到同乡可怜就劝他们投总兵大人,结果跟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老百姓见了黑鹰旗就涌上来投降,部队正常的行军速度都维持不了,哪里还追得上贼,唯一的战果就是大贼头不沾泥在汾河边投降了,但那也是主动归顺的,丘显、孙伏虎也补充说,山西的山多河流多,铁骑施展不开,步军跟不上,他们也不敢向前走。 赵吉听了得意地大笑,指着张道浚说:“听到没有,流贼见到我丰州的军旗就望风而降,你们的官军行吗?兴县、岢岚的官军在干什么,大概躲在城里看热闹吧?” “你们丰州的兵既然能打,那就接着打吧,剿贼的事怎么办?”张道浚没理赵吉,而是盯着李榆问。 剿贼的事不能再拖了,李榆和众将仔细商议后,决定将张传捷的两营丰州步军、新编营以及白安的“山西剿贼军”共七营步兵全部派出去,另外从投奔来的人中挑选干过骑兵的再组一营交给孙守法,与孙伏虎一并出征,以张传捷为主将,孙守法、周遇吉为副将,过完正月十五后立即出发,李榆带领骑兵各营暂时留驻保德,这也是没办法,骑兵的消耗太大,养一名骑兵相当于养五个步兵,李榆实在拿不出钱来,只能过些时候再考虑带精锐骑兵南下。 张道浚听完,站起身就向外走,李榆问他到哪去?张道浚头也不回说了声:“遇到你算我倒霉,我替你讨饭去!” 过了正月十五,张传捷和孙守法、周遇吉带着步骑大军出发了,李榆也收到丰州大统领府的回信,大统领府同意收容部分流民,但他们认为最多只能收容两万人,而且男丁一定要多,在雪化前必须进入丰州,以便及时投入春耕,大统领府还在信中说,他们都知道大统领目前非常困难,但丰州太穷拿不出粮食,就筹集了五万斤山药蛋,陆续会运进关内。 李榆松了口气,两万人出关也是解决了大问题,他的负担轻多了,把赵胜、张妙手、张孟存连同张鼎、马进忠找来商议,除了张孟存还在犹豫,其他人没什么意见,回老家只有等死,留在关内又太危险,他们深信如果李榆一拍屁股走了,官府肯定会找他们秋后算账,还是出关躲着安全。李榆见他们没有异议,马上叫他们回去征集愿意出关的人,并做好出发准备,并请张鼎和马进忠把手下都动员起来,保护流民安全出关。 李榆同时派人快马赶到太原征求宋统殷的意见,只要宋统殷同意,他马上就动手,宋统殷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信中称赞李榆总算脑子开窍了,移民实边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他完全赞同李榆的想法,而且认为两万人太少,最好把保德的五万流民都送出关,他告诉李榆,这件事必须马上进行,越快越好,不过为了避免那些御史言官吃饱了撑得胡说八道,一定不能大张旗鼓,而是要悄悄干,最好晚上利用天黑送流民出关,偏头关的守军已经打过招呼了,绝不会碍他的事。 得到了宋统殷的支持,李榆立刻下令赵吉带特日格、库拜两营骑兵移驻偏头关以南的河曲,与张鼎、马进忠的人马一起,护送流民出关——愿意出关的人超过了两万,这年头有条活路谁还在乎去哪,不愿出关的人实际上也在看李榆,如果李榆不走,他们还是舍不得离开关内。 李榆正忙的时候,张孟存偷偷来找他,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李榆以为他要打听丰州的情况,就实实在在地向他介绍了一遍,然后说道:“丰州这地方穷是穷一点,不过土地比我们老家延绥的好,只要肯干活,活命是没问题的,张兄不想去也没关系,去了觉得不好想走也可以,一切由张兄自己做决定。” “不,不,我是早已仰慕大人了,能为大人效力是我的福分,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追随大人,”张孟存连忙摆手,接着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替大人觉得屈呀,大人为朝廷收复塞外之地,又屡败建奴于京畿,此次再将流贼打得落花流水,这等武功自大明开国以来也少有,封侯也是应该的,可皇上和朝廷待大人太薄,给个总兵还是署理,以后也许还会把大人赶回关外,大明对不起大人啊!” 李榆扑哧一声笑了:“大明算个狗屁,我才不稀罕这破官呢,大明的皇帝我也见过,他都是一个可怜人,我要他的东西干什么,打完山西的仗,我就出关回家,大明的事还是留给大明皇帝管吧,再请我入关我也不来了。” “不行,关内才是大人成就大业的根本,大人千万不可出关啊!”张孟存突然叫了起来,把李榆也吓了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3节 困局(二) 张孟存是地主家出身,家里有数百亩地,日子过得比较富裕,还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自幼读书,不过这家伙天生长反骨,越读书越想造反,瞧着大明左右不顺眼,科举的书不看,整天抱着《三国》、《水浒》,成年后更加猖狂,与贼寇、刀客往来不断,家里人害怕了,给了些钱就打发他滚蛋,而且请左邻右居作证,把他从族中除名。 张孟存离了家胆子更大了,适逢西北爆发民变,干脆拉起一帮贼盗扯旗造反了,成了延绥巨寇之一,但这家伙有雄心壮志,却没有造反的本事,跟官军作战屡战屡败,几次都是靠诈降才蒙混过关,痛定思痛后他总算承认自己不是当枭雄的料,以前读了不知多少遍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根本没用,他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位人主投靠,王嘉胤在河曲招揽群雄,他马上就去了,但很快就发现王嘉胤这个大头兵根本就是个窝囊废,三十六营首领也是一群烂贼,他不沾泥不能跟这帮胸无大志的人混在一起,南逃到汾河边机会终于来了,跟他一样读过几本书的点灯子找上门,张孟存仔细向他打听了李榆的情况后,马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这个人有地盘、有实力还能打仗,又是榆林老乡,而且与大明好像也不是一路的,还有比这还更合适的人主吗?于是他离开那帮讨厌的烂贼,投奔李榆来了。 张孟存是有理想的人,当然不愿意离开关内,对李榆低声说道:“大人,大明就是条破船,经不起风浪了,如今天下大乱,各路豪杰皆欲取而代之,大人一表人才、雄才大略,又深得人心,天下谁可争雄,况且大人拥有塞外肥沃之地,更有凶悍胡骑相助,正当逐鹿中原以争天下,今日之计不应退居塞外,而应借机进兵太原,太原古之龙城也,大人雄踞龙城,登高一呼必万民遵从,再以山西为根本之地,招抚西北义军以充王师,进可夺京师号令天下,退可守太行、黄河之险,以不败之地应天下之变,大事可成矣,张某虽不才,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张孟存说完便倒地磕头,心里还在琢磨这番话与隆中对相比如何,李榆却吓了一跳,这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呀,这不是鼓动造反吗,我过得好好的造个屁反! “张孟存,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我这里是贼窝吗,快给我滚起来!”李榆沉着脸一手将张孟存拎起来,厉声说道,“皇帝算个什么玩意,一个可怜虫而已,送给我当也不干,你想造反就给老子滚,丰州人的血不会为一个破皇位而流。” 李榆摆手逐客,张孟存脸色苍白地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问道:“大人,你不会把我交给官府吧?” “你放心,我又不是大明皇帝奴才,你造他的反关我屁事,你如果害怕就到丰州去,那里无法无天,只要不胡来,我包你安安稳稳活着。”李榆冷冷答道。 看着张孟存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榆心里觉得好笑,这家伙一定是脑子有毛病,皇帝就是个整天把自己关在紫禁城里混日子的倒霉蛋,我发疯了才会自己找这份罪受。 流民出关的事似乎一切顺利,偏头关的明军根本就不管,其实宋统殷不下令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年丰州大做私货买卖,守关的明军也从中渔利,双方几乎穿一条裤子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张妙手也要走了,李榆特别要求他把无家可归的孩子都带出关,而且要送到蛮汉山大营交给乌兰哈屯——乌兰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妈妈,她一定会给这些孩子一个家,哈达里和李察哥也被送走啦,两个孩子不愿意回去,但李榆告诉他们,那群孤儿很可怜,需要他们两个大哥哥的照顾,这才打发两个孩子出关。张孟存最终还是决定出关,可恶的大明必须推翻,可也得先保住自己这条命才行呀。 人走的差不多时,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传来,赵吉派人送来急报,河曲发现瘟疫,有点像那年丰州出现的“疙瘩病”,已有数十人死亡,他已经下令封锁发病区域,请李榆也采取相应措施,李榆吓得魂飞魄散,两年前那悲惨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停止流民出关,通知乌尔登封锁偏头关,西哨立即进入全面戒备,赵胜,点灯子,你也到流民大营组织民壮立即清查,把人都分开居住不得随意往来,发现疫情立即隔离,来人呀,马上通报太原,向巡抚大人求援,给我把范二喜找出来,这家伙死哪去了,我现在要钱、要粮、要药材,有什么就要什么!”李榆几乎是歇斯底里大喊,身边的官员、侍从被撵得鸡飞狗跳。 李榆随后移营城外,这个时候他必须和百姓在一起,和瘟疫再斗一斗,新任保德知州正月十五后才到任,突然遇到这种事也昏头了,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城墙挡不住瘟疫,一溜烟也窜到李榆的大营,这时候还是跟军队在一起最保险。 张鼎、马进忠突然跑回来了,李榆很不满意:“张大哥、马大哥,不是让你们和百姓一起出关吗,这种时候还回来干甚?” “出这么大的事,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兄弟们都有份,有什么活你就吩咐吧。”张鼎摆手说道。 “小李兄弟,这里的流民不少是我们延绥老乡,我们也不能光顾着自己跑啊,我们还从关外带回来两万来斤山药蛋呢。”马进忠也随声附和。 “那就请两位兄长带手下入流民大营值守吧,赵胜他们干不好这个活。”李榆感激地看了一眼张鼎、马进忠,给他们安排了差事——赵胜、谷可立两人都被李榆留在关内,两人平时把流民大营管得井井有条,但遇到大事就昏头昏脑。 瘟疫还在蔓延,保德、河曲陆续死了上百人,尤以河曲最重——死者近百人,地方官也被吓住了,派出差役督促地方上的士绅、地主出钱出粮赈济百姓,各村里长、粮长组织民壮严防死守,禁止百姓逃亡,丰州军也出兵封锁各个路口,保德、河曲几乎与外界隔绝了——这个时代对诊治瘟疫束手无策,能做的就是给老百姓一口饭吃,严禁他们向外流动。 丰州军的军营和流民大营更是进入全面戒备,营区被划成小块隔离,持械的士兵、民壮严密盘查,禁止人员随意流动,石灰、酸醋被到处泼洒,离大营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李榆拿瘟疫同样也没办法,能做的就是每日到营中各处检查防疫情况,同时让士兵、百姓都能看到他,剩下的就是提心吊胆等待疫情过去,这时李槐、杜宏泰回来了,李榆总算松了口气。 李槐、杜宏泰本来应该早些回来,但中间发生了变故,三边总督杨鹤虽然苦心招抚,但神一元、神一魁哥俩不领他的情,从庆阳府又窜回来了延安府老家,趁着官军主力西调,一举攻破了宁寨堡,把杜文焕的老家也抄了,杜文焕恨得咬牙,紧急从各处抽调兵马赶往宁寨,李槐、杜宏泰也急红眼,那里也是他们的老家,宅子、土地都在那儿,俩人陪同杜文焕率领官军杀到宁寨,与神一元哥俩一场大战,杀了神一元,夺回了宁寨堡,神一魁夺路西逃,这样一来李槐、杜宏泰回来的时间就晚了。 “幸亏把大嫂母子俩接到了榆林,要不准出事,这样也好,家里的房子烧了,佃户跑了,大嫂也没可牵挂的了,我们可以把一家人都接到丰州,”李槐长出一口气,又向李榆问道,“你这里情况如何?死了多少人?” “我们这里还好,没死一个人,主要是河曲那边死的人多,保德乡下也有几个村死了人,我已经把周围的大路、小路都封了,不过我还是怕得要命,我们这里的人太多,一出事就全完了。”李榆心有余悸地回答。 “那就好,延绥已经发生几次瘟疫了,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死守严防,剿贼的情况如何?”杜宏泰接着问道。 “张传捷来信,流贼在平阳府站不住脚,随即东渡汾水进入潞安府,在我军与明军各部剿杀下,其大部已经溃散,但这样反而更难打了,流贼心太狠,扔下普通百姓甚至自己的家眷,带走的尽是精锐悍匪,潞安府地处太行山,地形复杂、道路崎岖,流贼易于藏身,他们时聚时散,又有山西本地流民争相投靠助战,简直剿不胜剿,我都不知道这仗怎么打了?”李榆摇摇头,又苦笑着说道,“我们的麻烦越来越大,汾河两岸溃散的流民无处可去,陆陆续续向保德跋涉而来,已经有三千多人硬钻进我的流民大营混饭吃了,后面的人肯定更多,我一问才知道,都是我的兵惹的事,见到同乡就说打黑鹰旗的官军收容流民,现在那些被打散的流民都奔我来了,我都弄不清楚我到底是来剿贼的还是来帮明国朝廷赈灾的?” “这是你自己作茧自缚,好人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宋大人没有催你出马剿贼?”李槐叹息道。 “宋大人听说我这里闹瘟疫,就不管我了,只叫我把人都往河西赶,我哪赶得动啊!这帮流民寻死觅活赖着不走,除非我把他们杀光。” 杜宏泰笑了:“宋大人和洪大人正在打嘴仗呢,宋大人要洪大人派兵把流民都接回延绥,洪大人就是不干,硬说陕西流民过了河就是山西流民,只能由山西安抚,他们两个神仙打仗,结果把汉民害苦了。” 李榆苦着脸说:“我现在穷的发慌,你们来得正好,就帮我把流民这摊子事接过去吧,我已经派人去太原了,孙先生给的一万两银子拿到手还能挺一段时间,范二喜这混蛋死哪去了,怎么还不来?” 范二喜两天之后总算来了,见了李榆的面就叫屈,他不是不知道保德急需用钱,而是粮价涨得太快了,以前五六钱一石米现在要卖到三两银子了,所以他跑到乡下拼命抢购粮食,然后又在太原、平阳高价出售,最后换成杂粮给保德送来。 “大统领,我可是为你立了大功,你在宁武关给我的一大堆破旧军资也卖不了多少银子,想多发几个月的军饷都不够,我拿钱倒了几个来回就不一样了,够你打几个月仗用了,我已经给你收了一万多石杂粮,陆续就给送来,虽然不好吃,但糙米、豆子也能管饱呀,反正这些老百姓有口吃的就行了。”范二喜得意洋洋地表功。 “好,你做的不错,我看你可以升百户了。”李榆点点头。 范二喜高兴地叫了一声,然后告别了李榆,又匆匆离开保德忙他的生意去了。 李槐和杜宏泰接管了流民大营,这两人都是管理政务的老手,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连新来的保德知州、河曲知县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干脆把保德州、河曲县的政务也委托俩人打理,两人这时也不客气了,权柄到手拿来就用,把两地的士绅、大户召集起来,逼着他们出钱、出粮、出人抵御瘟疫,还威胁他们说,军队已经把保德、河曲围成铁桶,谁也别想跑出去,大家要么一块活着,要么一块完蛋,士绅、大户也被他们吓住了,乖乖听他们俩使唤,保德、河曲一时间军民总动员,掀起了同心合力抗疫保家的高潮。 李槐、杜宏泰打理好内部,马上就向外伸手了,太原、大同乃至榆林一个也不放过,他们把保德河曲的疫情说得异常严重,当地军民凄惨无比,似乎各位周边大佬再不拉一把,明天瘟疫就会传遍山西、大同甚至河西的延绥,这一招果然有效,大同巡抚张宗衡接到信后,马上派人送来一千石粮食和一批药材,而且还警告李榆,如果瘟疫传进大同,那他就休想回家了,山西巡抚宋统殷也生怕丰州铁骑饿昏了头,把老百姓放出来乱跑,紧急筹措了部分粮食、布匹送到保德,延绥巡抚洪承畴很老练,一边督促沿河州县死守严防禁止疫区百姓过河,一边派人带了一千两银子慰问劳苦功高的丰州将士。 有李槐、杜宏泰四处敲诈钱财,李榆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他的流民大营没有崩溃,让他心烦的是居然还有不怕死的流民来投奔,这帮人还赶不走,声称只要今天给碗饭吃,明天死了也无所谓,李榆只好顶着头皮把这些只顾肚子不要命的人收容下来,不过他把一肚子火都发在赵胜身上,就是这家伙到处放话说保德有饭吃,才把这么多人招惹过来,李榆干脆把掌管、分发钱粮的事交给赵胜,一定要让他也吃点苦头,赵胜却大喜过望,他认为这是李榆在重用他,干得好以后很可能还会捞个官当。 河曲这场瘟疫规模不大,来得快去得也快,河曲一带最终只死了四五百人,保德死的人还不到一百,李榆幸运地躲过了一场灾难,丰州军和流民没死一个人,该出关的流民也都陆续出关了。不过南边的官军剿贼进行得很不顺利,贼势似乎比以前更大了,把潞安府打糜烂了,又窜入了泽州。 流贼南下以后,王嘉胤等贼头无法在平阳府落脚,部众大部分溃散,但贼头们把骨干保存了下来,顺势进入潞安府,鼓动山西流民跟随他们造反,潞安府立刻陷入一片混乱,官军也随之进入弹压乱民,在屯留、长子与流贼打成一片,不过潞安府地处太行山区,地形复杂道路艰险,许多地方根本没有路,人想进去也得靠手脚并用攀爬而行,流贼躲进山里据险而守,看准时机就出山把官军痛打一顿,顺便大肆抢掠财物,而官军人生地不熟,却又军纪败坏,屡屡欺辱、抢掠百姓,当地人视之为仇寇,不但不帮助官军剿贼,反而为流贼通风报信,官军只要一进山,就处处挨打、寸步难行,丰州军更为麻烦,他们的优势在于铁骑,潞安府根本不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张传捷带人进山剿过几次贼,不是扑了个空就是中了埋伏,没剿到贼自己还吃了亏。 李榆接到战报后,气得大骂张传捷败家,拿不到军饷还赔上了两三百条人命,这种仗还打什么!他命令张传捷以及各路明军将领立即改变打法,在各处要道路口筑营坚守,再以铁骑沿官道隔断各路流贼的联系,主力则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办法向山里推进,逐步蚕食流贼的活动范围,再择机予以剿灭,这一招把流贼困死了,进入四月,流贼终于坚持不下去了,随着王嘉胤突围进入泽州,大小贼头们也一窝蜂地跟了过去,潞安府逐渐平静了,缺粮缺饷又吃尽苦头的官军松了口气,赖在潞安府再也不肯动窝了,任凭泽州被流贼搅得天翻地覆,宋统殷又气又恨,来信怒斥李榆畏敌怯战,命令他立即赶往泽州,否则就滚回丰州。 李榆明白再不动不行了,一边传令潞安府的明军进入泽州剿贼,一边开始做离开保德的准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5节 封锁 李榆说完,站起身叫门外的莫日格准备马匹,然后苦笑着对大家说:“我去找兵备道请罪,到了人家的地盘不能不低头啊!” 李榆进了泽州城,拖起张道浚就去见王肇生,王肇生这几天把李榆恨得牙根痒,一个武夫,而且是一个北虏,竟敢当着他的面胡说八道,更可恨的是居然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扔到一边,要不是觉得打不过这家伙,他当时就会和李榆拼命。 你等着吧,我一粒米也不给你,饿你几天再看你服不服软,王肇生心里这样想着,李榆就找上门来了,王肇生决定今天一定要摆足架子,狠狠收拾这家伙一顿,不过他又害怕李榆犯了浑真的揍他,特意从乡兵中找来几个号称最能打的壮汉埋伏在大堂四处,等他摔杯为号,一起冲出来狠狠揍这小子,安排停当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坐在书案后面,泯着茶传李榆进来。 “大人啊,末将向您赔罪来了!”李榆进了大堂,甩开张道浚就风风火火扑向王肇生,没等王肇生作出反应,就一把抱住他,王肇生吓了一跳,这家伙手里还拿着根鞭子,真是要打我呀!心里一慌杯子失手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听到茶杯落地的声音,七八个打手立刻从各处钻出来,冲进大堂举着棍棒就朝李榆打来,李榆吃了一惊,大喊一声“大人,有贼人,末将来保护您”,说罢又将王肇生向外一扔,抬脚就将冲到跟前的一个汉子踹飞出去,与此同时长刀出鞘握在手中,几个打手一见对方手里有刀,一下子就泄气了,他们是来打人的,可绝不是来玩命的,心里发虚就不由自主向后缩,李榆举着刀子连踢带踹,把几个家伙打得嗷嗷叫,莫日格、陈二柱和刘石头冲进来,几把刀一指,打手们赶忙扔掉棍棒,捂着头蹲在地上。 李榆这才收起刀,得意地对王肇生说道:“大人,好险啊!幸好末将来得及时,才保得大人安然无恙,请大人发落这些贼人。” “叫他们都滚出去!”王肇生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地喊了一声,扭头就要走。 “大人,您别走啊,我还得向您赔罪呀!”李榆一把抓住王肇生,苦着个脸说道,“前几日冒犯了您,都是末将的错,是打是罚由着您,末将绝无怨言,末将把鞭子都带来了,您先打我一顿解解气。” 鞭子被硬塞进王肇生手里,王肇生真的很想朝李榆脸上抽过去,可他还是心虚害怕,拿着鞭子有点手足无措,李榆又讲开了:“大人可能不知道,末将的脑子被打坏了,经常做些糊涂事,往往过几天才会想明白,巡抚大人和子玄兄都知道这事,巡抚大人就经常骂我傻,大人要向朝廷弹劾末将也行,请先抽末将一顿,让末将长长记性,免得再做糊涂事。” 李榆张口就承认自己是傻子,王肇生就更不好动手了,他扭脸看看张道浚,刚才大堂里舞刀弄棍,这家伙却无动于衷坐在一边看热闹,到现在也没说一句话。 “汉民脑子是有毛病,王大人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张道浚终于开口了,不过他随后又补了一句,“这家伙久在关外不习礼仪,又不肯好好读书,王大人还是应该训导一番才好。” “大胆狂徒,无知无畏,身为朝廷命官,却形似北虏一般,口无遮拦、目无尊卑,如此下去,必是朝廷大患,本官恨不得将尔立刻推出斩首,以解心头之恨……”王肇生指着李榆的鼻子就是一通大骂,李榆很老实地乖乖听着,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王肇生骂够了,心里也轻松了,这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冷地说道,“本官看你也算恭顺,念你脑子有毛病,就不与你计较了,再问你一道,你去不去剿贼?” “去,不去剿贼末将来这干嘛,请大人训示,末将该如何剿贼?”李榆连忙举手答道。 “你去找贼打呀,如何打仗也要本官教你吗?”王肇生当然不知道如何剿贼,老实说大家现在对贼情都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王嘉胤一伙大概在阳城、沁水一带的山里。 “可是,末将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贼躲在哪儿,怎么打呀?再说末将就这么点人马,都去剿贼了,泽州城谁来守?”李榆摇起头。 这句话把王肇生问住了,山西镇的官军还在潞安府趴窝,泽州就李榆这点兵,他要是走了,那帮差役、民壮能守得住泽州城?张道浚在一边不耐烦了,开口说道:“李汉民,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不要东拉西扯了,你是山西署理总兵,剿贼的事以你为主。” “我这个署理总兵就是个空衔,没几个人听我的,大人还是请巡抚大人催一催吧,好歹也得调两三千人守泽州城啊,”李榆对着王肇生不住地苦笑,接着又郑重说道,“大人,我们的兵力不足,守城尚且不足何况剿贼,末将的兵又多是骑兵,进了山只能挨打,大人既是兵备道,有权辖制地方民壮,何不许泽州士绅自备军械、自募乡兵守土御贼,让他们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拉起队伍就给他们个名号,各处路口要隘也顺便交给他们守,这里的田地、铁厂都是他们的,贼人来了倒霉的也是他们,他们也得为剿贼出力。” 王肇生有些犹豫,依照大明律法,官府在紧急情况下可临时征用地方民壮组织乡兵,但民间不许自办团练,不得配备盔甲、弓弩、铳炮等军械,因此临时拼凑起来的乡兵战斗力极差,王肇生剿灭陵川水峪村的九条龙时,仗着人多势众再加上河南来的乡兵助战,能够侥幸赶跑九条龙,但与王嘉胤的流贼精锐一交手就原形毕露,败得一塌糊涂,王肇生自去年十月到任冀南兵备道以来,越来越觉得大明律法这项规定极不合时宜。 李榆还在继续说着:“军中多余的刀矛铳炮也可以卖给他们,要训练团练的我们提供教习,用不着他们打硬仗,贼人少就打,贼人多就跑,只要能给我们通风报信就行,一定要把贼困住,不许一粒盐一粒米进山,凡查获到的财物就归自己,官府还要给予奖赏,山里无粮无盐,连取水都困难,我看流贼能挺多久,等他们熬不住出山了,末将就有机会剿灭他们。” 王肇生觉得头皮发麻,李榆这是教唆他公然违律啊,他把目光投向张道浚——此人也算是泽州一带的地头蛇,最好由他来表态。 “大人还有其他办法吗?先把流贼剿了再说吧。”张道浚面无表情地答道,现在世道太乱,谁还顾得上大明律法,各村各寨的乡绅、大户有的是钱,实际上都在私下造军械、养家兵,他在老家窦庄就干了这种事,只不过不敢明目张胆干罢了。 “那就由子玄来做这件事吧。”王肇生顺势就把事推给张道浚。 张道浚也不傻,当即要求王肇生下公文,王肇生马上又把李榆推出来,请李榆以山西总兵府的名义出公文,李榆很不好意思地说,山西总兵的关防大印一直扣在宁武兵备道手里,从来就没有交给过他。王肇生有点火了,朝廷太过分了,人傻也不能这样欺负,那就不用山西总兵的大印了,援剿副将的印也行,再加上李榆的手印也能将就着用,于是一封盖着李榆手印和援剿副将大印的山西总兵府公文出笼了,张道浚揣起来就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忍不住放声大笑。 李榆和王肇生都没有想到,他们无意中又挖了大明的墙角,这封允许民间自办团练的不伦不类的公文最终导致泽州地方势力膨胀,连带着太原、平阳和潞安三府拖欠朝廷税赋成风,这四个山西最富的州府在几年内从缴七成税迅速下降到只缴五成税,再往后连五成税也舍不得缴了,成了全大明拖欠税款的重灾区。 李榆和王肇生演了一出将相和,从那天起李榆对王肇生越发显得毕恭毕敬,而王肇生也看着李榆越来越顺眼,把李榆划入可以教化改造的夷将之列,心里一高兴,也愿意让丰州兵吃饱饭了,陆续把筹集到的钱粮拨发给李榆,不过李榆现在似乎也不缺钱了,泽州各地的豪强大办团练,需要训练乡兵和配备军械,范二喜这时突然出现在丰州军大营——李榆觉得范二喜天生就是个奸商,只要有钱赚绝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窜过来,这家伙一到泽州就四处招揽生意。 你办乡兵总需要精锐吧,我帮你练,绝对给你练出一批悍卒,一个人只收十两银子,一点都不贵吧。 你的铁厂造军械万一被朝廷追究可就麻烦了,不要紧,我可以卖给你,一水的营兵军械,价钱绝对公道。 铳炮千万别买官军的,那玩意他们自己都不敢用,你们只管自己造,别人问起就说是我们要的,不过你们也得表示一下呀,我们也不能白担风险不是! 泽州地方经商数百年,铁器、琉璃名扬天下,豪强们个个家世深厚、财大气粗,对范二喜这种小贩子根本不屑一顾,尤其是这家伙还在顺带卖私盐,豪绅能和私盐贩子搅在一起吗?不过张道浚对他们说了,泽州人有的是钱,缺的就是有人撑腰壮胆,他喊多少价,你们只管加一倍给钱,就当是给署理总兵剿贼的酬劳,把署理总兵拉上船才是要紧事。 范二喜生意兴隆,丰州军大营里热闹了,一下子涌来七八百参加训练的乡兵,大营校场每天军号声、口令声此起彼伏,外带挨打的嚎叫声,范二喜的军械生意更来钱,手里的存货很快就被抢光了,这家伙又四处大肆收购军械,打着山西总兵府旗号的小商贩们源源不断地把货送来,盔甲、弓弩、刀矛甚至马匹应有尽有,大把的银子滚入丰州军手中,大家乐得合不拢嘴,不过李榆估计周围州府的官军很可能改用木棍了。 李榆为了给乡兵撑腰壮胆,亲自带领飞虎营以及孙守法、孙伏虎两营骑兵,沿着官道到泽州的阳城、沁水一带巡视,每到一处就把乡兵们找来鼓劲打气,同时向他们展示铁骑强大的实力,然后再带着乡兵到贼人活动频繁的山口处耀武扬威,流贼早被打黑鹰旗的官军打怕了,当然不敢出山应战,而李榆武装游行的目的也达到了。 张道浚一伙地方豪强的乡兵突然猖狂起来,以前憋得太久了,手里有钱有人却只能在自己的村寨里横,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拉起队伍就走出家门横行霸道,泽州的各处山口、路口以及险要之处都被这帮土豪劣绅抢光了,去晚了的还找不到地盘,当地人下了狠手,抓住通贼的人就杀,缴获的财物各揣腰包,一粒米一粒盐也很难进山,而且乡兵有人撑腰胆子变大了,人多势众时也敢和流贼对打,流贼被打急得就大喊大叫“天下穷人是一家,穷人不打穷人”,乡兵们则一边打一边大声回应“盗匪不是穷人,不打盗匪不太平”——这是张道浚对乡兵的一贯宣传。 流贼的行动一下子被限制住了,他们手里有抢来的钱财,可粮食、食盐、布匹、药材之类的必需品却必须从山外运进来,流贼发展太快,大批山西流民的投奔增强了实力,但日常消耗也是巨大的,数以万计的人被堵在山里日子越来越难过,按照李榆的估计他们最多坚持一个月,到了五月中旬他们必须出山活动了。 孙守法派到流贼里去的张立位回信了,王嘉胤对这个小舅子很信任,让他当了身边的侍卫,张立位在信中说,王嘉胤的大营扎在阳城南山,其他流贼头目也在附近各个山上驻扎,这一带是太行山余脉,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很难从外面打进去,不过他已经把王嘉胤的侍卫头目王国忠拉上了船,他们俩有心干掉王嘉胤,与官军里应外合一举荡平南山,另外张立位还报告说,流贼被困在山里日子很难过,王贼的左右丞相王自用、白玉柱似乎有心接受招安,不过其他贼头还不死心,老回回、曹操、九条龙和八大王等贼头已经计划出山抢一把,目标极可能是阳城最繁华的村落——郭峪。 “张立位这后生有出息,以后要好好奖赏他。”孙守法称赞道。 “用不着以后了,从现在起张立位就是千总了,王国忠也给个千总,回来后再加一级,”李榆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准备到阳城,你告诉张立位,千万不可贪功而轻举妄动,保住性命才会有前途。” 李榆又跑到王肇生那里报告了张立位传来的贼情,顺便说自己要到陵川一趟,把几伙小贼先收拾了,王肇生有点不高兴了,宋统殷已经调来两千官军驻防泽州城,既然无后顾之忧了,他几次催着李榆前往阳城、沁水,可李榆总是推三推四,现在居然跑得离阳城更远了。 “大人,末将正是因为要去阳城,所以才一直没去,”李榆说完觉得把话说乱了,紧忙解释道,“阳城富庶,贼人肯定舍不得离开,末将就是让他们心存侥幸出山活动,再突然出现将其一举击溃,大人尽管出去说末将去陵川了。” “汉民此计甚妙,本官也是早有此心,所以才允许你留在泽州。”王肇生抚着胡须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 “不过,末将离开后,大人可一定要小心泽州城,末将总觉得的那帮刚调来的官军有些不靠谱。” “本官知道了,你还有完没完,还不快去办自己的事。” “末将马上就走。”李榆一溜烟就跑了。 李榆回到大营,立刻拔营启程前往陵川,跟着丰州军训练的七八百号乡兵精锐也全部带走,这些人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有他们帮忙也不至于丰州军两眼一抹黑,李榆对这帮人很重视,专门派了侯世杰、马大年带了一百老兵训练他们,如今这帮人身上也沾染了些丰州兵的野性,听说要打仗了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陵川的仗打得非常轻松,对方的情况早已在掌握之中,无非就是九条龙的一些残余盘踞在几个村子兴风作浪,丰州军对付这些小蟊贼也简单,乡兵带路,骑兵包围,丁启明的铳炮队几十杆抬铳、鸟铳一顿猛轰打开一个缺口,步兵随后冲进缺口猛砍猛杀,整个战斗就差不多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收容俘虏,李榆很奇怪王肇生剿九条龙竟然费那么大的劲,一千多山西民壮外加河南民壮千把人,打了五六天才把九条龙赶走,外行人还是干不了打仗这种细活呀! 李榆没有时间在陵川停留,每次打完仗后把俘虏赶到一起,先是一顿威胁利诱,然后打发他们回家,侯世杰、马大年则趁机带着乡兵抡着棍棒、皮鞭劈头盖脸把俘虏打得狼嚎鬼叫、四散奔逃,侯世杰得意地称自己是在练兵,新兵打人顺手了,上了战场才会心狠手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6节 破贼 李榆灭了几股小蟊贼,又耀武扬威在陵川走了一圈,这些事办完后,立即昼伏夜行隐蔽行军,悄悄向阳城推进,他心里挂念的还是郭峪,尽管那里没有传来流贼来袭的消息,但他敢肯定流贼早晚会去的,那块肥肉太有诱惑力了,而乡兵绝对道:“张老弟,我们,我们快跑吧,招讨寨不、不要了。” 张献忠、罗汝才扭头就跑,马守应在后面喊:“你们跑什么,九条龙他们,还有我们好些兄弟都在前面呢,要马上召集队伍撤退。” “顾不上了,逃命要紧,快和我们一起跑吧!”张献忠头也不回地喊道,马守应骂了一句“怂货”,跟在后面也跑——陕西贼跑了,却把大旗留在原地,山西贼九条龙要倒霉了。 丰州军终于到了,但比原定时间晚了不少——到郭峪路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崎岖难走,路上还遇到一场雨,随后又起了雾,他们差点走错路,好在前面的喊杀声惊天动地,循着声音走才到了郭峪,这时雨停了雾也散了,一面面黑鹰旗迎风展开,牛角号声此起彼伏,铁骑沿着战场的外围迅速包抄,步兵则列好战阵压向招讨寨下的流贼——流贼已经被包围了。 此时的郭峪人正面临绝境,九条龙带着一股悍匪登上寨墙,把乡兵打得四散奔逃,寨墙眼看就要失守了,退职返乡的前顺天巡抚张鹏云手持利剑,指挥家丁冲上寨墙做最后一搏,但他的家丁显然不是对手,一个接一个地被悍匪砍翻在地,张鹏云几乎要绝望了。 “老爷,快看,黑鹰旗,官军来了,我们有救了!”家丁们突然兴奋地大喊起来。 黑鹰旗、飞虎旗都出现了,前不久那名年轻的署理总兵带兵来过郭峪,张鹏云还记得这两面旗帜,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挥剑高喊道:“孩子们,总兵大人来了,官军来了,把贼人赶下去,杀贼者重赏!” 乡兵们士气大振,挥舞着刀矛扑向流贼,九条龙也发现官军到了,吓得胆战心惊,回头看了一眼,八大王、曹操和老回回的大旗还在,才心里稍安,喊了声风紧,带着悍匪们跳下寨墙,找同伙会合去了。 丰州军已经对流贼展开攻击,双方不是头回打交道了,彼此的底细都清楚,飞虎营列开骑阵徐徐推进,按照号声的节奏,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泼向对方,飞虎骑个个都是马上使强弓的好手,根本不把对方人多势众放在眼里,冷冰冰地看着对方一片片倒下,孙伏虎的骑兵营多是马贼出身,骑射的功底也不差,学着飞虎营的样子用箭雨堵住对方去路,而孙守法的骑兵以延绥骑兵为骨干,保持了西北骑兵猛冲猛打的作风,冲进流贼的人群中肆意砍杀,将流贼冲得大乱,李榆看了直摇头,这个孙守法以后还是干步兵吧,这种打法伤亡太大,我有多少精壮让你糟蹋,这要是遇到强悍的金兵非吃大亏不可! 丰州军的步兵打得更乱,张传捷和满柱两营保持了以往的稳健的作风,听着号声整齐地向前推进,长矛手、刀牌手和弓箭手相互配合,像碾子一样将对手压得粉碎,对手的实力太弱,他们的队形排得比较开,丁启明的铳炮队总算得到机会,轮流从队伍的间隙插上前去打一排铳过过手瘾。四营“山西剿贼军”则各按各的办法打,白安、周遇吉两营还能照猫画虎学点丰州步军的样子,虎大威和猛如虎两营则大呼小叫地乱砍乱杀,杜宏方开始还算老实,见到虎大威、猛如虎打得痛快,也有些手痒了,带着新编营也冲进贼群猛打,最听话的还是那七八百乡兵,这帮人前不久还在摸锄头,见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就手足无措,侯世杰和马大年正拿着棍子现场教学。 “听着号声跟营旗走,谁敢乱跑,老子不客气,前排的只管用长矛朝贼人的肚子刺,刀牌手护住长矛手,见到没死的贼就给我砍了,弓箭手听口令朝人多的地方抛射。”侯世杰挥着棍子连打带骂。 “不许大喊大叫,笨蛋,杀人不用嘴。”马大年也是骂骂咧咧。 流贼中的悍匪跟着老回回、八大王和曹操跑了不少,剩下的人战力要差很多,丰州军渐渐将流贼压缩成一块,几排箭雨射过去,流贼终于承受不住了,有人开始伏地请降,丰州军的号声戛然而止,军阵停止了前进,“降者不杀!”、“降者不杀”的喊声骤然而起,更多的流贼扔下了武器跪地投降。 “你九条龙爷爷不降,狗官,爷爷跟你拼了。”脱光了膀子的九条龙冲出人群,向飞虎旗的方向扑过来。 “这个贼归我了,谁也不许跟我抢。”虎大威乐呵呵地抢先迎上去,李榆暗骂了一句“多事”,挥挥手示意丁启明的一队鸟铳手退下。 战场一下子就安静了,虎大威、九条龙走到战场中央,两人也不答话,挥刀就战到一起,九条龙自幼习武刀法精湛,自知必死以性命相博,一刀快似一刀,刀刀指向虎大威的要害,虎大威身高力大却不擅长步战,一身沉重的盔甲穿在身上显得笨手笨脚,打了不一会就被九条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丰州军这边嘘声一片,孙伏虎、孙守法等人干脆喊虎大威赶紧下来别再丢人了,猛如虎脸上挂不住了,挺身而出帮他兄弟,两人双战九条龙,流贼那边立刻冲出五六个人也要帮同伙。李榆不耐烦了,把手一挥,莫日格和丁启明兴奋地各带几个人冲出去,一排利箭、铳子打过去,那几个想帮忙的悍匪倒在血泊中。 虎大威、猛如虎两个大马贼太不争气了,两个打一个也没占到上风,猛如虎还被九条龙一脚踹个仰面朝天,惹得丰州将士们一片哄笑,虎大威眼红了,使出蛮力紧紧压住了九条龙的大刀,猛如虎也不要脸了,打了个滚翻到九条龙脚下飞起一刀,九条龙一条小腿被卸掉,惨叫着倒下,虎大威趁机一刀将九条龙首级斩下,流贼们被吓得面无人色,丰州军这边却是一片嘲笑辱骂声,猛如虎抱着首级爬起来,红着脸对众将吼道:“你们懂什么,这是个大贼头,首级值五百两银子,我们哥俩发财了,你们就等着眼红吧!” 大战结束了,活着的流贼没了头目,纷纷弃械投降,近万流贼可能就跑了两千人,其他的非死即降,这时张道浚和阳城知县杨镇原才带着两千民壮急匆匆地跑来。郭峪剿贼大捷,招讨寨大门敞开,锣鼓、铳炮齐鸣,为官军庆贺胜利,士绅、富商也庆幸躲过一劫,张鹏云还意犹未尽地感叹,署理总兵真是太仁慈了,不该留俘虏,应该把流贼全杀掉,张道浚和杨镇原也深有同感。 不过他们很快知道李榆可并不仁慈,仗刚一打完,周围村庄的百姓纷纷跑来控诉流贼的罪行——这次流贼下山把百姓害苦了,**烧杀无恶不作,尤以八大王的人最为歹毒,抢劫财物都算小事,还逼着百姓跟他们当贼,不愿从贼者拖出去就杀,村里的女人也被他们抢去糟蹋,连怀了孩子的也不放过,一天的功夫好几百口子人惨遭毒手,百姓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冲进俘虏中把干过坏事的拖出来朝死里打,看守俘虏的士兵根本拦不住。 “狗日的还祸害穷人,叫老百姓去指认,把干过坏事的都揪出来,一个也不许放过,都给我宰了。”李榆跺着脚怒吼。 李榆的军令一下,老百姓就带着士兵钻进俘虏堆里抓人,找着人立刻绑了拖出来,一会的功夫六七百个俘虏被五花大绑捆着,在寨子前的空地上跪了一大片,张道浚临时客串一把审案官,把事主、祸首找来几句话问清楚了随手就判,反正不离个死字——李榆要杀人,他张道浚更懒得管俘虏的饭。 “没杀过人的都出列,当兵要先练胆,这伙贼人罪该万死,你们排好队轮流上去砍头,那个要是怂了,老子打死他!”侯世杰、马大年又开始挥舞棍子现场教学了,随营乡兵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地被赶上刑场,哆哆嗦嗦地从老兵手上接过大刀,新兵蛋子手艺太差,一刀下去人头还与脖子还连在一起,心一慌又急着补刀,挨刀的贼一时死不了,倒在地上惨叫不已。 刑场变成屠宰场,人头滚滚血流满地,凄厉的嚎叫声不绝于耳,刚才还喊打喊杀的士绅、富商们吓得面无人色——这位总兵大人够狠,杀了这么多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连张道浚也奇怪,这家伙到了泽州以后,似乎变得难以琢磨了。 大帅说有的人天生就是坏人,天下大乱就是坏人出来作恶的时候,你们造反不关我的事,可你们要是害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八大王、老回回、曹操,算你们跑得快,这笔账以后再算——李榆心里这样想着。 “署理总兵这个法子好,新兵就该这样练,”张鹏云对李榆的行为做出了高度评价,接着又对士绅、富商们说道,“各县都有送去随营训练的乡兵,这样练下去可不得了,比官军也只强不弱,而且还是我们自家的子弟,可以调配自如,诸位可有什么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7节 火炮 张鹏云如此一说,大家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士绅们顺着他就说开了,有人提出,泽州人必须有自己的兵,这支好不容易练出来的乡兵队伍以后就不要拆散了,而且要从各县再补些人,练他个三五千兵出来,泽州人有的是钱,还养活不了几千乡兵?还有人认为,各县士绅群龙无首,张老员外德高望重,理当由他老人家出来主持泽州的剿贼事务,如此泽州人才能安居乐业;更有家伙直接声称,官府只会瞎指挥,那帮客籍官员靠不住,官军更糟糕,除了杀良冒功、勒索钱财外什么都干不了,泽州人的家应该自己人当,泽州兵也只能自己人带。 张鹏云顺应民意,同意召集各县士绅、富商会商剿贼事宜,不过他认为自己年纪大了,有点力不从心,推荐官宦世家出身的前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张道浚担任泽州各县乡兵首领,张鹏云还告诫大家,从大阳陷落到此次郭峪遇险,血的教训告诉大家,必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齐心协力才能逢凶化吉,保住身家性命,各村各寨都要修堡筑墙、训练丁壮,就比如郭峪的招讨寨,以后还要加高加厚寨墙,铳炮也必须多配,最好筑成铜墙铁壁一般,大家对张鹏云的话一致赞成,郭峪富商王重新马上跳出来,表示愿意出面筹粮筹钱,帮助家乡筑寨堡、练乡兵。 张鹏云与本地乡绅、富豪商议剿贼大计,明目张胆地要自组乡兵、自备军械,把官府抛在一边不提,知县杨镇原却不敢插话,这些人都是本地有钱有势的地头蛇,他不敢惹也惹不起,现在剿贼才是大事,朝廷的律法就先扔一边吧。 地头蛇们越说越高兴,脑子一发热就提出,趁着这帮能打的夷兵夷将在这儿,干脆召集阳城各村各寨的乡兵,一起去把南山的贼巢端了。张鹏云、张道浚带着这帮人就围住李榆,怂恿他下令攻打南山,富商们还使劲拍着口袋表示他们不差钱,王重新一伙最为积极,干脆从寨子里抬出几箱银子,见到丰州将士就塞钱,李榆也被银子砸昏头了,鬼使神差般地下令整队前往南山,丰州兵摸着口袋士气高昂地出发了,乡绅、富豪刚挨完打就忘了疼,拉起乡兵队伍吹着喇叭、敲着锣鼓,热热闹闹跟在后面,知县杨镇原被孤零零扔下看管俘虏。 李榆到了南山脚下才知道钱不好拿,阳城南山是太行山余脉,山不算太高,可是山连山、沟连沟,处处有悬崖峭壁,进山的道路坡高路陡、狭窄崎岖,人都很难走,更不用说战马了,山口两侧的山上还有贼人的营垒,李榆马上就打了退堂鼓,任凭那帮乡绅、富豪威胁利诱,坚决不肯进攻。 “后生,老夫在朝中也有些门生故友,你打好了这一仗,老夫给你打招呼,让你当正儿八经的山西总兵。”张鹏云劝道。 “汉民,贼人吃了大败仗,正是势弱的时候,我们一起攻上去,剿了大贼头王嘉胤,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朝廷一定会重重封赏。”张道浚伸手就拖李榆。 “大人,我们有钱啊,只要你肯打,军饷、酬劳都包在我们身上。”王重新又在拍口袋了。 李榆发火了,一把推开张道浚,指着山口说道:“你们看看这山势,骑兵上不去,步兵披着盔甲也爬不动,射箭还射不到对方,这仗我打不了,要打你们自己去打,我的兵要活着回家。” 吵吵闹闹好一会儿,李榆就是不动窝,正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丁启明突然窜过来出主意:“大人,我有个办法能夺下山口,不过是个笨办法,必须有火炮才行。” “火炮有啊!招讨寨就有好些,马上就可以派人去拿,你说要什么样的炮?要多少?”张鹏云马上就问。 “我想在山前堆土设炮台,炮太重了拖不上去,最好是四五百斤重的炮,能打一斤左右炮子的那种,你们有没有?” “这位兄弟,你算找对地方了,我们阳城这里的铁器名闻天下,什么样的炮都造得出来,”张道浚笑了,指着王重新下令,“王老板,你立即带人回去找,郭峪如果没有,就去润城、端氏两处,一定要把炮带回来。” “误不了事,明天我就把炮带过来,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现造也误不了几天,我自家就有铁厂。”王重新笑呵呵地跑了。 张鹏云得意地说:“我们阳城就是能出铁器,铁锅、铁针行销天下,犁锄、犁镜更是无人能及,开国之初的丰宁冶铁所就曾设在阳城,每年出铁五十万斤,如今阳城每年出铁七八百万斤也有了,铳炮那点活难不住我们,后生,你明天就能看到火炮了。” 李榆也笑了,阳城镜面犁他知道,他刚到丰州就买了一部,那东西真好使,就是太贵了,丰州用不起,现在已经开始仿制了,不过用起来就是不如正宗货。 第二天一大早,乡兵们就开始在山口边的土丘上堆土筑炮台,丰州步军也顺着山势向上挖土铺路,修筑屯兵掩体——菜园沟一战的经验告诉大家,攻山战要多修可藏身躲避的壕坑,并且尽量向对方据点延伸,以缩短攻击距离,这样可大大减少伤亡,流贼的兵力也增加了,但他们不敢下山,乱打几炮、扔几块石头没伤到对方,索性也不管丰州军如何折腾了。 中午时分,王重新带着几架马车来了,见到李榆有点抱歉地说:“正合适的没有,就找到这个三门炮,小六百斤沉,能打一斤的炮子,先将就着用,我让伙计们连夜重铸了两门新的,要放些日子才行。” 丁启明和金国鼎两个行家来了,把炮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对李榆说,精铁打制的弗朗机,每尊炮配五个子铳,子铳与炮膛配着正合适,这是高手铸造的炮,绝非军器局偷工减料造的伪劣货,阳城铁器活就是不一样。 王重新得意地笑了,把李榆拉到一边悄悄低语:“大人,那两尊新铸的炮算小人送给您,您用的合适以后就找我买军械、火器,小人给您打大折。” “阳城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我们用不起,王老板不如到丰州开铁厂吧,地皮我白给你,苛捐杂税一律免了。”李榆笑着答道。 吃中午饭的时候,李榆把众将连同张鹏云、张道浚一伙地头蛇找来,边吃饭边商量如何攻取山口,张传捷一个劲地摇头说难打,这里的山势比菜园沟险峻得多,而且上午流贼还增强了兵力,硬打肯定吃大亏,他建议以火炮掩护步军正面攻击吸引住对方,再选善于攀山的悍勇之士组成选锋队,从侧后方爬上去,奇正结合方能破敌制胜,孙守法马上反对,两座山均是一面连山、一面陡坡,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大概只有猴子才上得去,人想爬上去几乎不可能,还是应该从正面攻,我们步步为营边往上爬边铺路挖沟,最多五六天就可以接近对方的营寨,那时就以肉搏收拾这帮贼,张道浚几乎跳起来了,指着孙守法说,南山有的是这样的山头,像你这样慢慢啃,要打到猴年马月去了。 “我来试试吧,我打猎时爬过这样的山,应该没问题。”李榆大大咧咧说,他现在后悔没把阿萨里、德浑安那帮诸申带来,这帮人爬山都是老手。 这可把大家吓了一跳,连张鹏云、张道浚都急了,李榆好歹也是有总兵头衔的主将,要是他出了事,不但流贼乐疯了,朝野也会震动,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张道浚突然想起什么,马上跑出大帐,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瘦小精干的乡兵进来。 “这位是泽州团练的教习,吴先吴大侠,南直隶徽州府人氏,功夫十分了得,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一般。”张道浚指着那人大吹。 众人看着吴先议论起来,这个人个头不高,人又显得单薄,几十丈高的峭壁爬得上去吗?李榆也觉得这人有点悬,孙守法和孙伏虎都是自幼练武,瞧出了点名堂,凑到李榆耳边低语,这个人看起来瘦弱,但肌肉强劲、拳大如斗,应该练过不少年功夫,也许他能行。 “大人,小人的老家山川纵横,更高更陡的山也爬过,我可以去试试。”吴先笑了笑对李榆说道。 “那就试试吧,不行的话马上下来,这不丢人!”李榆迟疑一下答道。 吃过午饭后,丰州军开始向山上攻击,首先攻的是左侧山头,这边的山稍高一些,李榆打算先啃下来,再把炮运上去,居高临下打右边的山头。丰州军把声势造得很大,铁彪、马大年各带一哨人以分散队形在前面,满柱、杜宏方的两个营在后面,边爬边挖沟铺路,金国鼎带着铳炮队和有火器的乡兵夹在其中,利用挖好的壕坑作掩护,找准机会就打一轮火铳,张鹏云和张道浚也没闲着,指挥没事干的乡兵使劲敲锣打鼓、吹喇叭,把流贼的注意力吸引到正面,吴先和百余个当地攀山好手趁机绕到侧面山下死角,开始向上攀登。 丁启明带着十几个炮手登上临时筑起的炮台,乡兵已经把那三尊炮安好了,所有的子铳也装填完毕,老丁亲自操炮就干开了,对面山头比他这儿高十来丈,流贼手中也有些缴获官军的小炮,稀稀拉拉予以还击,丁启明根本不在乎,火器准头太差,除非他倒霉,否则炮子挨不到他,相反他打对方很容易,不就是一面木头墙嘛,怎么打都有,流贼的寨墙不一会就被打塌几处,丁启明越打越来劲,流贼干着急没办法,干脆不理官军的火炮了,对着往山上爬官军打,可这伙人更狡猾,慢吞吞地往上挪,而且还在使劲挖坑,见到山上**或滚木擂石下来,马上就趴在坑里,等没动静了才起来,继续按原样慢慢爬,就是不肯冲锋,流贼的炮子、滚木打了不少却没伤到几个人,眼看对方越挪越近,自己的木栅又被炮子打得歪歪扭扭,流贼头目急了,把喽啰们召集到正面准备肉搏。 正在这时流贼的后营突然起火,接着传来喊杀声,后营的流贼像炸了窝一样四处乱跑,“官军上山了”、“官军杀来了”的喊声四起,一直在慢慢爬的正面官军就立即一扫颓态,抬铳、鸟铳连续三轮齐射后,冲锋的军号响起,趴在壕坑里的官军突然发威,嚎叫着举着刀盾、长矛发起冲锋,流贼们惊慌失措地乱成一团,贼头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办,一彪持刀悍卒从后面杀到,“杀了这群官府的走狗!”贼头大喝一声,朝着为首的一个黑瘦汉子冲去,两人飞快地撞到一起,刀断、头飞,贼头的身躯缓缓倒地。 两个时辰多一点,左边山头就拿下来了,丰州军和乡兵们一片欢腾,李榆松了一口气,首战告捷而且伤亡轻微,应该见好就收了,右边的山头明天再打 “汉民,一定要把那个吴先留下,我一直在盯着他,这家伙简直身轻如燕,背着一大捆绳索还能在峭壁上辗转腾挪,这种内家的功夫,没十年的功夫练不出来。”孙守法兴奋地跑来说。 “有本事的人我都想要,可我们那穷地方人家愿意来吗?”李榆摇摇头答道。 “肯定愿意,这种身手在哪儿混不到饭吃,干嘛从南直隶躲到这地方,这家伙一定犯过事,丰州无法无天对他再合适不过了。” “那你就去找他,他愿来我就收,犯天大的事,我帮他顶着。” 太阳落山时,李榆正要收兵回营,没想到山口右边山上的流贼投降了——丁启明、吴老八师徒俩立了大功。 攻克左边山头,丁启明意犹未尽,招呼来一大帮乡兵把三尊火炮调转了方向,对准了右边山上的营寨,好久没摸过炮了,趁着天还没黑,再过过手瘾——刚才那个山头打过他几炮,老丁总觉得不给对方点厉害尝尝,今天晚上睡不好觉。他这回要追求点高难度,不打寨墙而是想试试打人,不过他打完两尊炮的十个子铳,把流贼吓得鸡飞狗跳,却连个人毛都没碰到,反倒又打碎了两根木栅,连他的徒弟吴老八都笑了。 “你敢笑话师傅,反了你,那尊炮还有五个子铳,让师傅看看你的手艺掉了没有。”丁启明一脚把吴老八踹到一门炮前。 吴老八笨手笨脚放了两炮,却不知道炮子打哪儿了,丁启明气得又是一脚,吴老八也急眼了,自己动手清炮膛、装子铳、瞄定规,提心吊胆放了一炮,这颗炮子打向流贼的一尊火炮,没打中火炮和炮手,却鬼使神差引燃了火药,一声巨响后,炮手、火炮被炸得飞起来,丁启明的眼睛大了,忙叫人快清理炮膛,指着对面的大旗告诉吴老八,现在祖师爷对你开眼了,趁着手热把那面贼旗打了,吴老八又放一炮,炮子没打中目标,却在地上弹了起来,将旗手打得粉身碎骨,大旗随即落地,看热闹的炮手和乡兵欢呼起来,簇拥着吴老八再放一炮,这回是打对面一个骑在马上的头目,炮声刚响,那个贼头就滚下马趴在地上,炮子从贼头头顶飞过,落在地上再次反弹起来,蹦蹦跳跳窜进流贼人群,立刻就是一片惨叫声传来,贼头吓得面色苍白,官军的炮还有完没完?太折磨人了,老子不干了,随后下令投降。 吴老八被一大群炮手、乡兵抬着下了炮台,人们欢呼着将他一遍又一遍地高高抛起,从此吴老八得了个“吴三炮”的绰号。 张道浚简直要得意忘形了,一个下午就拿下了山口,歼灭近千贼寇,而且伤亡微乎其微,我乡兵与丰州军联手无往而不胜,一伙士绅、富户借机怂恿李榆进山活捉王嘉胤,这次无论他们如何许诺卖好,李榆也不答应了,李榆坚持认为今天是运气太好了,现在他要让将士们休息几天,怎么剿贼以后再说。 部队连续奔跑和作战好几天了,也确实需要休整,可流贼不会给他机会,张道浚半夜里突然闯进李榆的寝帐。 “汉民,好兄弟,快出兵救窦庄,家母还在那儿呢!”张道浚急得泪花都要出来了,他刚得到消息,大贼紫金梁王自用窜到了沁水县,目标直接指向了他的老窝——窦庄,张道浚一边催李榆起床穿戴,一边急切地说,“紫金梁带了数万人,沁水县无力救援,现在全看你了,要是咱们老娘出了事,我饶不了你,我妹妹和妹夫也饶不了你。” “陈二柱,吹号,全军集合!”李榆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向着自己的大帐跑去——张道浚话说到这地步,把他老娘都称为咱们老娘,马祥麟和张凤仪两口子也被搬出来,不由得他不尽心尽力。 天还没大亮,丰州军和随营乡兵就沿沁水河北上,张鹏云老员外年纪大走不了路,特意选阳城乡兵精锐五百跟随去沁水,以显示泽州各县同心协力,其他士绅、乡兵见撑腰壮胆的走了,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刚夺下的南山山口也不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8节 招抚(一) 丰州军一路急行军,第二天中午到达沁水河边的窦庄时,流贼已不见了踪影,窦庄寨墙上还站满了庄丁,无数门铳炮指向庄外,张道浚连嚎带叫了一阵,寨门打开了,张家的老管家跑出来禀告,紫金梁这个贼领了大约三万人到窦庄,气势汹汹闹了两天,太夫人召集庄内各府家丁和民壮据城死守,窦庄城墙高大坚固,铳炮数量又多,贼人占不到便宜,一大早就撤军了。 “少爷,贼人似乎在打您的主意,到了寨墙前就要见您,攻打寨子时还大喊不能伤了您,这有封流贼撤走时留下的信,您看看吧。”老管家说道。 张道浚接过信,这封信居然是巨寇紫金梁写给他的,紫金梁在信中说,义军替天行道、顺应民心,已经聚起十万强兵,随时可以踏平泽州,区区数千援剿官军岂能是对手,但他们考虑到,如果战端一开,势必地方糜烂生灵涂炭,不免于心不忍,他们本是活不下去的百姓,造反是因为痛恨欺压他们的贪官污吏,并不是对皇上和朝廷心有异念,为天下生民百姓计,他们可以接受朝廷招安,信中盛赞张道浚一家居官清廉、世代忠烈,为天下人所敬仰,听说张相公与山西巡抚和山西总兵都有莫逆之交,所以斗胆前来打扰,请张相公代为疏通招安一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张道浚看完信一阵的冷笑,随手递给李榆,李榆接过来没看,却对着窦庄大发感慨,刚才他一直在观察这座寨堡——窦庄依山傍水拔地而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寨门外居然还建有瓮城,整个寨子被一条又宽又深的壕沟环绕,寨墙也用青砖包裹有三丈多高,墙下设有藏兵洞,寨墙上方布满射孔,黑乎乎的炮口从城垛上和射孔里露出来,这简直是一座铜墙铁壁,比起边墙的关堡一点也不逊色,山西的财主可真有钱啊! “子玄兄,这就是你家吗?我进去看看行不行?顺便给咱们老娘问个好。”李榆指着窦庄说道。 “那是我娘,你得称太夫人,你带人在庄外扎营吧,我先回家看看。”张道浚不认账了,一溜烟就跑进庄子,寨门随后就关上了。 “你别自作多情了,人家是官宦世家,老爹以辽东巡按之职在辽阳殉难,爷爷还当过万历朝的兵部尚书,咱们这些当兵的进不了他们家门。”张传捷拉了一把李榆。 李榆在窦庄没呆多久,傍晚时泽州的信使急匆匆赶来——流贼突袭泽州城,已经攻破一处城门,守城官军和民壮正在奋力抵抗,情况十分危急,兵备道王肇生命令李榆火速驰援,不得有误! “两千官军驻守,还把城门丢了,一群废物!”李榆骂骂咧咧集合队伍又往泽州跑了,丰州军将士也是怨声载道,一路行军一路骂娘,跌跌撞撞跑了一夜,临近第二天中午时才到了泽州城下,又是连个流贼的影子也没见到,李榆进了城,见到王肇生就问怎么回事。 王肇生还惊魂未定,断断续续讲了事情的经过,昨天凌晨,一伙流贼假扮成进城送菜的老百姓,贿赂东门的官军,骗开了城门,幸好巡逻军官听出他们口音不对,上前去盘查,贼人心虚先动了手,杀了值守官军夺下城门,大批贼人随后冲进城,王肇生和游击薛天禄带领官军、民壮奋力抵抗,与贼人打了一整天,贼人见无法取胜,夜里就逃跑了,这才保住泽州不失,但一天的乱战,泽州死了四五百军民,百余间房子被烧,损失也算不小。 “废物!老子在外面拼命,你连个家也看不住,告诉我,是哪个贼头大胆包天?”李榆怒不可遏,抬脚就把守城游击薛天禄踹翻在地,王肇生吓了一跳,这个家伙又要发疯了,赶紧把李榆抱住。 “大人,末将已经尽力了,贼人有五六千啊!俘获的贼人说领头的是个绰号‘闯将’的贼头,此人是米脂人,真名叫李自成,大人有气就到米脂把这个贼抄家灭门吧。”薛天禄捂着肚子很委屈地大叫。 李榆鼻子哼了一声就走,闯将李自成——一个没听说过的小蟊贼而已,他才懒得放在心上,丰州军太累了,必须马上进入休整,李榆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胜仗一个接一个,剿贼却遥遥无期,总有一天他和他的军队会被拖垮。 回到城外的大营,范二喜突然来了,这家伙明显比过去瘦了一圈,但是精神头实足,李榆知道他这段时间在潞安府和泽州一带到处跑,很关切地告诫他,钱是赚不完的,还是要保重身体。 “大统领,你是不知道,这地方的人太有钱了,出手非常大方,咱们的军械、私盐买卖好得出奇,有钱不赚我心里就痒痒,”范二喜感激地看了李榆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保德大营来的信,咱们的提塘昨天才送到。” 信是李槐、杜宏泰联名写给李榆的,两人在信中说,今年的旱情超过以往,边墙内外开春至今滴雨未下,北方的大片土地减产甚至绝收,众多百姓沦为流民,投奔保德大营的人络绎不绝,如今有六万余人了,虽然丰州予以了大力的支援,范二喜倒卖军械、私货赚的钱也换成粮食不断送来,但只能保证暂时饿不死人,百姓始终处在饥寒交迫之中,更大的麻烦是大营的生存也受到威胁,开春时组织流民开垦的荒地都种上了土豆、玉米,这是老百姓的保命粮,可当地的豪强眼红了,鼓动当地百姓驱赶流民、抢夺土地,官府也跳出来催逼税赋,张鼎、赵胜等流民首领当然不肯,组织民壮奋起自卫,双方冲突不断,有些地方还死了人,山西巡抚宋统殷一方面压制当地官府、豪强,不许他们轻举妄动,另一方面致信李槐,希望他们能把人都带出关,以免事态继续恶化,李槐、杜宏泰认为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遵从宋大人的话携流民出关,要么索性扔下流民,我们自己出关,但无论走哪条路,李榆都必须尽快将丰州军主力撤回保德,信的末尾写道,大明内外交困,很难度过这一关了,我们对大明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自己保自己了,现在到了必须考虑脱身的时候了。 李榆看完信,捂着头沉思起来,范二喜见状,打了个招呼悄悄走了。李榆想了一会儿,又把紫金梁王自用写给张道浚的信看了一遍,然后派人把张传捷、白安、孙守法、周遇吉四人找来——现在也只有他们几个还能商量些事。 张传捷等人来了之后,李榆把两封信都拿出来给他们看,四人看罢也垂着头一言不发,大帐内一片沉默,现实情况是复杂的,老百姓没饭吃就会造反,剿贼看不到尽头,除非他们战死、累死,朝廷会一直逼着他们干下去,可是不剿贼就是抗命,朝廷会放过他们吗? “张立位有消息传来吗?”李榆问孙守法。 “来信了,他已经拉了王嘉胤身边的几十个人,连那个伪丞相白玉柱也有意入伙,只要你一声令下,就杀了王嘉胤。” “没有用,贼头们各有各的势力,各过各的日子,杀了王嘉胤这个大贼,小贼就会满地跑,局面更难收拾,”李榆苦笑着摇头,挥手说道,“你告诉张立位不要轻举妄动,只要能把流贼的消息传出来,这就是了不起的大功。” “在南山山口向我们投降的那个贼头叫什么?”李榆接着问道。 “那家伙叫邢红狼,榆林刀客出身,被吴先宰了的那个叫破甲锥。”张传捷答道。 “让这个邢红狼替我送封信给王嘉胤,我要见见他,”李榆挥手对大家说道,“他要打我就陪他打,他想招安我也给他一条活路,他的日子比我们还难过,也许正等着见我呢。” 周遇吉马上摇头:“他不会出山的,你把他打怕了,躲还来不及呢,再说他罪大恶极,抓住就是凌迟处死,你也保不住他。” “不管这么多了,王嘉胤也是个西北男儿,应该有一身血性,他不出山也好办,我就豁出去了,再围他一个月,乡兵打仗不行,但只要有我撑腰,就会把他困死,一粒米一粒盐他都休想得到,就这样办了,我们没时间跟他耗下去。” 阳城南山,王嘉胤的日子确实越过越苦,从河曲向南逃窜的路上,悍匪们把随行的百姓甚至家眷都扔了,进入泽州的几乎是清一色的精锐悍卒,这里没有官军驻防,却又十分富庶,大阳、润城、端氏、郭峪等皆是有名的富豪之乡,有九条龙这个地头蛇帮忙,随便抢几个村,他就能过上好日子,可随后就不行了,贼头们听说这里好混,一窝蜂都赶过来,当地的贼盗、流民也纷纷投靠,他的势力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手下人多当然是好事,可吃饭穿衣怎么办?太行山里穷得吃不起饭,天不下雨喝水都是问题,十多万人挤在山里向他伸手,王嘉胤的头都大了。 紧接着那支打黑鹰旗的官军也到了,而且一出手就是狠招,来了没几天就把土豪劣绅都鼓动起来,当地乡兵仗着有人撑腰壮胆,把进出山的道路都封锁了,山里急需的粮食、布匹、食盐根本运不进来,这里的乡兵也狡猾,你打他就跑,你稍有松懈他就咬一口,义军弟兄被黑鹰军打怕了,还不敢出山追,乡兵胆子大了,干脆堵到门口搞封锁,这还让不让人活?老回回、八大王和曹操这帮年轻人受不了了,伙同九条龙出山抢一把,结果在郭峪吃了大败仗,把九条龙扔下自己跑回来了,他教训了几句,这三个家伙还不服气,带着各自的部众拔腿跑了,被他一向看好的闯将也不甘寂寞了,异想天开地背着他去打泽州城,王嘉胤想想就心凉,自己这个大王简直白当了,连年轻的后辈也不听他的。 王嘉胤不怕官军,只要官军进了山,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但这种的封锁太可怕了,义军已经危机四伏,山里无粮、无衣、无药甚至无盐,病饿而死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多吃口饭,义军内部矛盾激化,山西人因为入伙比较晚,在义军中的地位也比较低,陕西人总是压他们一头,山西人觉得自己处处吃亏,联起手来对抗陕西人,双方几乎闹到要散伙的地步,老兄弟王自用明确提醒他,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义军就会崩溃,现在必须早做决断,要么接受朝廷招安,要么带上自己人趁早逃跑,王嘉胤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王自用不等他了,自己下山到窦庄,声称要活捉窦庄的张道浚,以此与山西巡抚讨价还价,白玉柱坚决支持王自用,不过王自用却空手而归,嘴里还一再感叹,窦庄不好惹! 王嘉胤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邢红狼兴冲冲地跑回来了,而且公开说是总兵大人派他专程来送信的,他给大家带来了一条活路。 “山西总兵是我们榆林人,他手下好多人是咱同乡,这是总兵大人的亲笔信,大王可要拿好了。”邢红狼恭恭敬敬把信捧给王嘉胤。 王嘉胤惊讶地接过信,不过他马上想到自己不认字,又把信捧给白玉柱,请他念给大家听,府谷秀才白玉柱接过信先看了一遍,发现这位总兵大人也有不少缺笔少划的错别字,好在意思还能猜得出来,就是信写得太俗了,这家伙肯定没读过书。 李榆的信写得很简单:王嘉胤,你是想打还是想招安?想打我们就痛痛快快打一仗,谁败了谁滚蛋,想招安我保你和你的手下活命,大家都是西北男儿,做事痛快些,三天之后我到阳城沁水河边等你,你不来就等死吧! 贼头们听了一个个目瞪口呆,过天星惠登相噗嗤一声乐了:“这位总兵大人怎么和我们一样啊,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是我们的同伙。” “我觉得这样好,听了就明白,不像那些读过书的狗官,说了大半天也弄不懂在说什么,这位总兵大人像我们榆林人,够痛快!”射塌天李万庆也笑起来。 “我这回打听清楚了,李总兵的大是杜松大帅的镇标游击——大名鼎鼎的榆林飞虎李彪,人家李总兵也了不得,打过土蛮蒙古、打过辽东建奴,从来没打过败仗,如今把关外一大片地盘都占过来了,连关外的夷人也死心塌地跟他,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就署理一镇总兵,他是我们榆林人的荣耀,我们这些人败在他手里不冤!我还听说扑天雕、点灯子、混十万、不沾泥还有张妙手在他那边好着呢!”邢红狼眉飞色舞说着,仿佛投降李榆是件有面子的事。 大堂里有些乱,贼头们围着邢红狼打听李榆的事,连白玉柱也凑过去听,邢红狼得意洋洋地大吹特吹,有些人听了还大发感慨,榆林总算又出了一个英雄人物,大家对于李榆收容延绥乡亲的事更是赞不绝口,王嘉胤和王自用相对苦笑,大家又跑题了,而且这回跑得还太远,邢红狼这家伙回来干什么,他把李榆吹上了天,义军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王嘉胤站起来使劲咳嗽了几声,这才把大家的目光又引向自己,不过他突然觉得大家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对,似乎在嘲笑、讥讽他,他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挠挠头又坐回去。 “老王,人家在挑战,你也不能怂啊,你也是当过兵的嘛。”惠登相张口就乱说话。 “大王,人家李总兵肯定比你厉害,要不你就接着逃吧。”扫地王张一川接着冒了一句。 王嘉胤心里难受,瞟了老兄弟王自用和白玉柱一眼,这俩人无动于衷坐着,白玉柱过了一会才说:“今年大旱,山里长不出庄稼,好些水井也干了,留在山里也是等死,我们还能咋办?” 王嘉胤使劲跺跺脚咬牙说道:“都是榆林男儿,他姓李的英雄,我老王也不是怂货,打就打谁怕谁呀,各位首领,不想等死的就带上自己的人到沁水河边会合,我们一起会会他。” 五月末,阳城沁水河边突然热闹了,王嘉胤大摇大摆出了南山,沿沁水河向北开去,泽州一带本太行山余脉,山连山连绵不绝,大小贼盗隐藏其间,王嘉胤发出号令,泽州、阳城、沁水、陵川、高平各地山里义军速到阳城会合,与官军决一死战,已经快熬不下去的贼纷纷冒出来,赶走挡道的乡兵,直奔阳城而去。 李榆也带兵赶到了阳城——流贼在集结,泽州的土豪劣绅也没闲着,退职在乡的前顺天巡抚张鹏云、前山东参政张光奎、前锦衣卫指挥佥事张道浚大发英雄帖,把泽州各地有头有脸的士绅、富户召集到郭峪,共同商议各县联防剿贼大计——他们打算甩开官府单干了,兵备道、知州那里招呼都不打,而是把老实厚道的李榆请来,在他们眼里,丰州来的这支杂牌官军才是真正的友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69节 招抚(二) 郭峪的联防剿贼大会在一片悲愤、肃穆的气氛中召开了,大会主席张鹏云老员外首先做了关于泽州贼情的分析报告,老员外在报告中指出,今年形势极其恶劣,西北的大旱已经扩展到山西、北直隶、山东各州府,河南早晚也躲不过去,大灾之后流民遍地、盗匪猖獗,朝廷对此束手无策,年初皇上出内帑十万两,派御史吴牲为钦差至陕西赈灾,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贼势反而越加猖狂,而朝廷的官军剿贼不力、扰民有余,甚至暗与贼合,乱世之中地方糜烂,最可怜的就是我们这些有钱人,官府派粮派捐,官军敲诈勒索,流贼更不给我们活路,抢我们的钱,杀我们的人,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合力自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建立我们自己的乡兵武装,各县联防共同御贼,保我们一方平安和身家性命。 老员外的话引起了大会代表强烈的反响,来自大阳的张光奎声泪俱下讲述了他们的悲惨遭遇,大阳铁针行销天下,是远近有名的富裕之乡,但有钱人不齐心,流贼杀到时,士绅、富豪只顾各自逃命,结果百年老镇落入贼手,被祸害成一片残破,那些挨千刀的贼抢我们的财物,烧我们的房子,还糟蹋我们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笔账一定要算。张光奎刚说完,一帮被抢过的豪绅马上也跳出来控诉流贼的罪行,家家户户都有一笔血泪账啊,他们挥舞着拳头要剿灭流贼报仇雪恨,决不允许泽州变天,几个从平阳、潞安闻风而来的士绅也跟着喊打喊杀,不过他们提醒同类,不但要防贼也要防官军,那帮家伙干的坏事一点也不比流贼少,官军在平阳、潞安剿贼时,就经常勒索、抢劫他们,张道浚赶忙制止了这几个客人的发言——官军代表李榆正在角落里坐着呢,张鹏云这才想起把李榆忘了,一帮士绅连拉带扯把李榆迎上前台。 张鹏云向大会隆重推出山西镇的署理总兵,称李榆是自己人,不但军纪严明从不扰民,而且尽帮他们这些有钱人做好事,剿杀流贼屡战屡胜,还出了公文支持乡绅、富户自办团练,有他给我们撑腰,剿灭流寇是早晚的事,王重新等一帮富户代表也表示愿意给李榆筹粮助饷,大家的赞扬声一片,说得李榆都不好意思了。 大会进行到第二天,流贼向阳城集结的消息传来,代表们倒吸口凉气,泽州各地的流贼如果聚起来,至少在十万以上,这是要和我们拼命了,士绅、富豪老毛病又犯了,缩起脖子就想逃跑,张道浚也吓了一跳,郭峪就在沁水河边,难道流贼听到风声,要来这儿把我们一锅端了,一大帮人立即把李榆围起来,李榆却大喜过望,王嘉胤算是条汉子,终于敢出山了,他拍着胸口说,流贼都是我招来的,来得越多越好,正好一块收拾,此言一出,豪绅们脸都吓白了。 “流贼人多势众,但并不难打,他们历来携百姓家眷而行,十来万人也不过三五万男丁,其中有武器的精壮不会超过两万,有马悍匪能凑出三千就不错了,而我军有七营步军、三营精骑以及随营精锐乡兵近五千人,此战我军实力绝对占优,没什么好怕的!”李榆一番话又让豪绅们有些嚣张了,有几个马上又要掏钱了,李榆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军必胜毫无疑问,但我的兵力不能拿去消耗,我只能一口一口的吃掉对手,仗很可能要打些日子,沁水河一带糜烂在所难免,你们也会受些损失,此谓缓胜。” “如何才能速胜?”张鹏云马上问,一想到受损失他就心疼。 “那你们就要舍得出钱出人,泽州如此之大,动员两万乡兵没问题吧,乡兵打悍匪当然不行,但对付以棍棒、锄头为兵器的流贼绰绰有余,你们只要敢拼命,助我丰州军一臂之力,则一战即可破贼,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李榆淡淡答道。 豪绅们交头接耳一阵,最后下决心拼了,反正不把贼灭了倒霉的也是他们,豪绅们以最快的速度表决通过了设立泽州剿贼联防局的决议,推举张道浚为总办,张鹏云、张光奎等德高望众的老官僚为协理,各县也选出乡兵督办,大多是些退职在家的武官,张道浚随即下令各县乡兵迅速到阳城会合共同剿贼,人手越多越好,而且要自备兵器多带粮草,实在缺人就把家丁、佃户派过来,现在距夏收还有些日子,正好剿完贼回家收麦子。 张鹏云提醒道,还是要给官府打个招呼,虽然这次不打算带他们玩了,但他们也得为地方上出力,要是识趣的话也可以分些功劳给他们,如果他们光吃饭不卖力,以后我们就把他们挤走,地头蛇们马上一致赞成。 流贼、土豪都在调动兵力,沁水河畔人来人往,王嘉胤惊奇地发现,他的人马还真不少,从各处钻出来的人凑在一起居然有十五万之多,就是人太杂了,男女老少一大堆,能打的青壮却不多,大多数人只能跟着混饭吃,李榆的军营就在二十里外沿河一片开阔的地带,大批的乡兵正在陆续向他靠拢,王嘉胤很想趁着对方立足未稳,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打过去,但对方的铁骑太吓人了,他派出去的人马还没靠近对方的大营,就被凶悍的骑兵赶回来,对方的乡兵胆子也大了,拿着火铳跑到义军营地边鸣放,吓得老百姓到处跑。仗打不了饭却得吃,十几万人每天消耗的粮食数量惊人,王嘉胤受不了了,把大小头目召集起来商议,大家都认为不能再拖了,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但如何打却是问题,都知道对方的厉害,谁也不愿意送死,各营首领认为,老王手下的人最多,有五万人啊,死多少人也伤不了筋骨,所以老王应该先上,他们家小业小帮帮忙就行啦,王嘉胤脸色铁青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挥手下令,大家伙一起上,谁也别想当怂货。 流贼一大早饭都没吃就乱哄哄出发了,前面是手里有武器的青壮,后面是步履蹒跚的百姓,有牲口骑的悍卒护卫着义军首领们,人们表情麻木地走着,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他们不缺人但缺粮,少数青壮还能一天吃一顿干的,其他老百姓一天两顿稀的都保证不了,野菜、树皮几乎成了主食,大伙实际上是在绝望中出山找条活路,王自用看着延绵不绝的义军队伍,不住地摇头叹息。 “老白,乡亲们饿得走不动路了,我们是去打仗还是去送死?”王自用悲苦地问身边的白玉柱。 “走吧,打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就算陪大王走一程吧,我们投降也许还有条活路,可大王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凌迟处死的命,我们要替他想想。”白玉柱低头答道。 “十几万人啊,多好的乡亲,就这样被我们断送了,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王自用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紫金梁,不要乱说,也许我们还有救。”白玉柱低声说道,顺手捅了一下王自用。 队伍拖拖拉拉走了十里,前面传来丰州军的军号声,义军的前方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丰州斥候,经验老道的斥候快马从义军面前掠过,随后又向两翼延伸,义军骑兵立即出动拦截,但双方的马匹、骑术以及武器差距太大,义军骑兵很快被压缩到队伍附近,只能眼巴巴看着对方在眼前来回巡弋,义军还没到战场,实际就被屏蔽了。 “就在这儿列阵吧,我们等着他们过来。”王嘉胤有些无奈,远处已经出现一面面黑鹰旗,其中还有些杂乱的旗帜,应该是泽州乡兵的旗号,人真不少啊,至少在一万以上。 “大王,我带亲兵队上前面试探一下黑鹰军虚实吧。”亲兵头目王国忠对王嘉胤低语道。 “用不着了,你把各营首领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要说,你和张立位也在边上听着。”王嘉胤摆摆手。 义军各营的首领很快就来了,这帮人好像并不着急,有几个还嬉皮笑脸问怎么不往前走了,王嘉胤阴着脸一言不发,等人差不多到齐了,才缓缓地说起来。 “黑鹰军就在前面,很快会压过来,我想你们一定在各自在打小算盘,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那个李总兵出身比我好,有本事而且厚道,投靠这个同乡比跟着我老王有前途,我算个什么,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人,穷得连婆姨也娶不起,阴差阳错成了大王,你们中间肯定有人想砍了我的头向朝廷献功,为自己捞个荣华富贵,你们别摇头,义军中这种事出得多了,”王嘉胤嘲讽地看着首领说着,义军首领一个个脸色煞白,垂着头不敢说话,王嘉胤突然大笑起来,“我老王没读过书,但也不傻,这颗头不会白给人拿去的,我没什么能耐,但我真心想给乡亲们找条活路,从造反的那天起,就做好打算,我这个穷汉的命不值钱,活一天算一天,如果能帮乡亲们一把,那就把这颗头送出去吧。” “你们过来,”王嘉胤向王国忠、张立位一招手,对着他们俩说道,“你们俩暗中做了什么,以为我看不出来?国忠,你是我本家兄弟,我待你不薄吧?还有你,张立位,我知道你恨我抢了你姐姐,可你姐姐守寡在家多苦你知道吗,她自从跟了我,日子好过了也笑得多,你难道没看见?你们别害怕,我不会杀你们俩,我放你们走,去黑鹰军那边告诉你们的新主子,就说我王嘉胤也是西北男儿,本事不大血性还是有,那位同乡总兵如果看得起我,请他来一趟,我们俩个面对面做个了断。” 张立位、王国忠面色苍白,扭身就跑了,王嘉胤淡淡一笑,扭头对身边的王自用、白玉柱说道:“我们是府谷出来的老兄弟了,我知道你们想什么,放心吧,我不会碍你们的事!” 王嘉胤说完,静静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摸出烟杆美美地抽起来,王自用、白玉柱陪着他,泪水不住地往下落,义军首领一个个也在旁边坐下,沉默地看着王嘉胤,此时的目光里充满了尊敬和关切。 丰州军在两里外停止了前进,不多时数百打着飞虎旗的披甲骑兵出了队列,快速向义军驰来,“总兵大人来了!”邢红狼站起来就去迎接,仿佛狗见了主人一样兴奋,王嘉胤鄙夷地看了一眼,磕了磕烟杆,带着首领们迎了上去。 “王头领,咱们是榆林同乡,西北人做事讲个痛快,你准备和我如何了断?你们这个样可打不了仗。”李榆挥退张立位、邢红狼,望着义军歪歪扭扭的大阵,直截了当问王嘉胤。 “李大人,我们听说你在保德收容数万延绥乡亲,心中十分钦佩,乡亲们过得还好吗?”王嘉胤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乡亲们过得很苦,只能勉强饿不死,但这能坚持多久我也不知道,”李榆把保德的情况给义军首领们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急切地说道,“我需要尽快回去,出关两万,保德还有六万人啊!我想想就害怕,是打是招安,你们必须马上做出决断,我担心在这里拖久了,保德会有变。” “这确实是大事,大人是该早些回保德,点灯子、扑天雕、混十万他们真不错,干了救苦救难的好事,张妙手、不沾泥怂了,平日里就数不沾泥叫的调子最高,这时候怎么能自己逃出关呢!”王嘉胤也为李榆着急。 “大人,赈济百姓的担子凭什么压在你身上,你应该逼朝廷出钱出粮,你手里有兵,怕那些狗官干什么?”惠登相替李榆打抱不平。 “我怕个屁呀!那个狗屁朝廷根本就拿不出钱来,老子的军饷还欠着呢,要想过日子全得靠自己。”李榆忍不住骂起来。 “我觉得也是,大人,我是秀才,在府谷县衙做过事,官府的日子过得也紧,办点公事就缺钱,反倒是当官的把钱捞足了。”白玉柱硬挤到李榆面前插话。 “我告诉你们,可别出去乱说啊,我在京师时见过皇上,那小子年纪轻轻一脸的倒霉相,看着就让人可怜,肯定是那帮老奸巨猾的朝廷大臣把钱偷跑了,要不明国这么富,怎么会没钱呢!”李榆把贼头们拉到一起,神神秘秘地传起小道消息,大家恍然大悟,一起把朝廷和狗官痛骂一通——敌对的双方此时倒像是同伙一般。 又跑题啦,这回是王自用使劲咳嗽几声,义军首领这才想起对方是什么人,尴尬地闭上了嘴,王自用脸色沉重地问道:“大人,我们不想和您打,可是我们如果接受招安,朝廷会如何对待我们?” “我也不想打,但如何处置你们只能看朝廷的意思了,我只能尽力保全你们活着,老实说你们这么多人,我看了就头痛。”李榆有点垂头丧气地答道。 “我们不相信朝廷,就相信你,大人就直说吧,如果朝廷要杀我们,而且不管这里的百姓死活,大人如何处置?”王自用接着又追问道。 李榆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说道:“我给你们弄些粮食,本地的山西人好办,发点粮食各自回家,你们如果害怕朝廷问罪,那就跟我到保德,我设法请朝廷赦免你们,实在不行就出关,丰州无法无天,我看谁敢到我的地盘抓人,不过你们中如果有人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也帮不了他,还是趁早逃命去吧。” 义军首领们马上拍胸口保证他们都是好人,从没做过坏事,不过李榆开出的条件太低了,除了保条性命,也没给出任何好处,比如给个官当什么的,大家有些失望,叽叽咋咋议论开了。 “都给我住嘴,一群混账东西,你们出来造反难道就是为了自己,老百姓流的血够多了,不能再死人了,想荣华富贵的给我滚!”王嘉胤愤怒了,指着义军头目们呵斥一通,然后郑重地看着李榆说道,“大人,我们不指望朝廷了,在延绥他们就骗我们说招安有饭吃,可我们还是挨饿,大人,你说句痛快话,能给百姓一条活路吗?” 李榆沉默不语,眼前黑压压站成一片的老百姓让他看了心惊肉跳,丰州、保德的百姓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又有了阳城的这帮流民,这副担子他还挑的动吗? “大人,我们死活无所谓了,老百姓苦啊,庄稼旱死在地里,官府又来抢活命粮,没活路了!大人是榆林人,帮帮乡亲们吧,他们不是成心造反,只想找条活路啊!”王嘉胤双眼垂泪望着李榆。 我还有选择吗?李榆痛苦地思索着,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王自用、白玉柱立即向着百姓们大喊起来,大人答应啦,他要给我们一条活路,快跪下谢恩啊!老百姓哗啦啦跪倒一大片,王嘉胤、王自用、白玉柱随后向李榆跪下,义军首领们相互看了一眼,也陆续跪下了,李榆面色苍白,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他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70节 招抚(三) 我没有选择了,只能咬着牙带乡亲们活下去,李榆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大步向义军阵前走去,莫日格和新来的侍卫吴先一步不离跟随左右——吴大侠在孙守法的鼓动下,也加入到丰州军之中,李榆推开他俩,站立到义军面前。 “我知道你们活不下去才造反,是朝廷和狗官逼得你们抛家舍业、四处流荡,我是种地打猎的穷光蛋出身,挨冻受饿的滋味尝过,那种日子要把人逼疯,你们不是贼,骂你们是贼的人自己才是贼,让他们挨几天饿试试看,去他妈的招安,朝廷本来就该让我们堂堂正正过日子,应该谢罪的是朝廷,”李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出口,义军兄弟都惊呆了,这不像是官军大官说的话,但句句都在理,把大家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王嘉胤、王自用等首领听得热泪盈眶。 李榆继续说道:“我不这狗屁官职,我替你们要粮要钱,愿意回家的发粮回家,不愿意回家的我们一起过,我在关外的丰州常讲的一句话是无奴役、无贵贱,谁也不许欺负谁,读书人把这称作自由、平等,丰州有汉人、蒙古人还有金国的诸申,我们像兄弟一样相处,大家抱成一团一起劳作一起分享收获,在苦寒之地照样活下来,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们能行,你们也一定能行,兄弟们,我们要活下去,看看这世道会怎么变,我就不信老天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活下去!”、“活下去”,义军的队伍沸腾了,人们不分男女老幼一遍遍高呼,眼里充满了泪水,这一刻他们从绝望中走出来,重新感觉到生的希望。 “大人,我们听你的!”王嘉胤带着王自用、白玉柱、惠登相等首领对着李榆就磕头。 “我在丰州时就已经废除跪拜礼,谁也不许下跪磕头。”李榆微笑着把王嘉胤扶起来,诚恳地对首领们说道,“安抚百姓还要靠你们,以后头疼的事多着呢,都快起来吧,我们该忙正事了。” “大人,我把弟兄们和百姓托付给您了,老天会保佑您带着乡亲们活下去,”王嘉胤对李榆微笑着,使劲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说道,“现在请大人给我一个面子,我们做个了断吧!” “王老哥,你开什么玩笑!”李榆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王嘉胤摇摇头,惠登相、李万庆、张一川等首领也连忙劝阻王嘉胤,谁都看得出来王嘉胤向李榆挑战几乎就是找死,王自用、白玉柱却悲苦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可我必须去死,否则大人过不了朝廷这一关,用我一条命保大伙平安,我认了!”王嘉胤瞟了一眼从丰州军阵向这边走来的一群人,苦笑着对李榆说道,“这是命啊,从造反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当兵去过辽东,不过却是个逃兵,说起来就丢人,我不怕死但就不想为朝廷去死,今天请大人成全我,让我像个兵那样堂堂正正地战死。” “王老哥,我可以放你远走高飞,也可以把你带到关外藏起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要好好活着!”李榆诚恳地劝道。 “朝廷可以放过其他人,但绝不会放过我,我死了朝廷就放心了,您才好帮助乡亲们,大人总不希望我被绑赴京师凌迟处死吧,我就先走一步了。”王嘉胤对李榆说完,又向义军首领们躬身施礼,说了声拜托诸位了,与张立位低语几句后,大步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王老哥,你是条西北汉子,当逃兵不丢人,我也不想替朝廷打仗。”李榆冲着王嘉胤的背影喊了一声,牵过自己的马一跃而上。 “汉民,杀了这个反贼,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张道浚窜过来大叫,流贼向李榆伏地请降了,这种立功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带着虎大威、猛如虎两个立功心切的家伙和几个家丁就跑过来,他们听说王嘉胤要向李榆挑战,立刻心花怒放,这个大胆的反贼这回死定了。 王嘉胤纵马过来了,手里举着战刀,脸上带着微笑,双眼直视着李榆,这一刻他是一名真正的战士,李榆叹了口气,从撒袋里取出弓箭,瞄准了王嘉胤。 王老哥,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乡亲们,李榆心中默念着,松开了弓弦,利箭飞出重重地钉在王嘉胤的喉咙上,王嘉胤在马上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虎大威、猛如虎立刻拔刀冲上去,这颗首级可比九条龙的脑袋值钱多了。 “滚,你们俩都滚开!”李榆冲上来一脚一个,将虎大威、猛如虎踹到在一边,王自用、白玉柱等义军首领们走来跪倒在地,沁水河边随即哭声一片,李榆为王嘉胤合上双眼,向他拜了一拜,低声对王自用、白玉柱说道,“你们把王老哥埋了吧,找个隐蔽的地方,别让人伤了尸首。” 沁水河边,十五万义军人口缴械投降,巨贼王嘉胤毙命,本来准备舍些钱粮、死些人口,如今全免了,泽州剿贼联防局的大佬们欣喜若狂,立即向泽州报捷,张道浚当天就跑太原去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去宋统殷那儿吹一顿,实在太可惜了。 豪绅们一高兴,李榆最担心的流民遣散问题解决得异常顺利——范二喜又窜来了,这家伙抱着李榆的大腿不放,打着总兵府的招牌贩卖私货,现在已经混成山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名头远远盖过他的主家范永斗,山西的富豪巨贾也得给他三分面子,范二喜和泽州的大佬们躲在一个黑屋子里鬼鬼祟祟商议了一天,老员外张鹏云出来讲话了。 老员外认为泽州此次匪乱教训颇多,泽州富庶非数十万者不称富,但豪绅只顾自己发财,却舍不得给百姓好处,以至于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流寇一来响应者云集,盗匪猖獗地方糜烂,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富人,所以我们从现在起就要为乡亲们做好事,那些受招安的百姓穷困至极,从贼也是迫不得已,他们如今迷途知返,今后生计正需要我们的帮助,朝廷不出钱我们出钱,不但要给他们口饭吃,还要让他们安居乐业。 泽州豪绅响应张老员外的号召,立即行动起来,自愿出钱出力,把俘虏的吃饭、遣散的事全包下了,其深明大义让李榆也深受感动,公开表示今后泽州人到丰州行商、开作坊一律给予优待,不过李榆却不知道,泽州豪绅可没那么多好心肠,他们是绝不会吃亏的,马上要夏收了,各处的铁厂、作坊也要重新开业,他们正缺干活的人手,俘虏中绝大多数是泽州本地人,遣送回家就是劳力,干吗不用?而且剿贼联防局也暗中下令,凡从贼者一律交本村里长、粮长严加管束,其中罪行显著者及贼心不改者,各村的乡老、族长皆可扑杀之,无须报送官府,外乡的山西人他们根本不想管,打算送出泽州地界交给地方官府了事,最头疼的是陕西来的贼,杀俘的事他们不敢干,但这些人留在泽州就是祸害,干脆忍痛出些钱让署理总兵赶紧把人带走。 豪绅们出了钱粮就心痛,这笔钱非捞回来不可,他们把主意打到官府头上,冀南兵备道王肇生和泽州知州得知大捷的消息前来庆贺,刚在阳城露面,就被剿贼联防局的大佬们拖进黑屋子,把门一关谁也不知道他们暗中商量什么,反正这两位官员愁眉苦脸进去,一脸红光出来,从此以后泽州向朝廷缴纳的税赋、加派再也没有超过七成,而且越来越低,最后干脆拖着不给了。 泽州的官绅富豪合流了,遣散流民的事马上高效率展开,十五万俘虏中泽州当地人有九万之众,很快就走了七万,外乡的山西人也有两万人离开阳城,兵备道王肇生特意派出游击薛天禄解送他们到平阳府遣散——这些人大多是平阳府、潞安府的人,而潞安府也是冀南兵备道的辖区,王肇生不怀好意地想逼平阳府也出点血,剩下的六万人中一半是陕西人,另一半是不敢回家的山西人,豪绅们要求李榆尽快把人都带走,他们可以承担部分路上的口粮。 张道浚回来了,还带来了巡抚衙门的公文,朝廷获悉阳城大捷,即刻下旨免去李榆署理山西总兵和援剿副将的职位,恢复李榆大同靖虏副将的职务,仍挂都督佥事衔,同时着令山西巡抚办理剿贼善后事宜,圣旨前天才到太原,老将马士麟已奉旨赶往宁武关接任山西总兵,巡抚宋统殷令李榆即刻带俘获贼众前往保德待命,并做好随时出关的准备,而山西剿贼军则开往太原府整编并入山西镇。 李榆松了一口气,山西的活总算干完了,恢复大同靖虏副将职务实际上就是让他回家,他正求之不得呢,山西剿贼军以河曲人、保德人为主,他也没打算把这支队伍带到关外,山西镇能接手也是好事,张鹏云等泽州大佬们却很沮丧,他们已经暗中活动想让李榆正式接任山西总兵——李榆无法无天而且有些傻,这家伙坐镇山西,对他们还是有好处的,但没想到朝廷如此迫不及待就要赶李榆走,几个大佬忍不住骂了一通朝廷刻薄寡恩、卸磨杀驴的话,李榆也懒得听他们废话,高高兴兴拔腿走了。 “汉民,你可别怪宋大人,他对朝廷的做法也很不满,这中间可能有些变故,你且在保德呆段时日,也许朝廷随后就有封赏。”张道浚追出来对李榆说道。 “让我回家是好事啊,朝廷的封赏对我有个屁用,还不如给我些粮食实在,子玄兄,宋大人对安置流民作何打算?”李榆笑着回答。 “剿贼难,安置流民更难呀,宋大人曾与延绥巡抚洪承畴、陕西巡抚刘广生商议遣返流民,但那两位大人一口回绝,而且下令陕西沿河州府严禁流民入陕,这条路行不通了,你提过的移流民在保德、河曲屯田垦荒更不行,这需要耕牛、农具、种子还有口粮,朝廷都拿不出来,大人正上书请求移民实边,你的丰州有的是土地,安置流民的差事最后很可能还是落到你的头上,你先做好打算吧。” “休想,丰州养活五万人都举步维艰,宋大人硬塞给我二万人,我咬牙认了,现在还想塞人,你们打算拖垮丰州吗?办不到。”李榆怒气冲冲地走了。 “李汉民,这恐怕由不得你!”张道浚冷笑着喊道。 李榆回到营中,马上召集众将及义军首领,宣布山西巡抚的命令,下令各部做好准备,两日后出发,众将骂骂咧咧一阵才散去——去他妈的狗屁朝廷,打了半年多的仗,军饷还欠着就急不可耐赶他们出关,这也算人干的事!还是人家泽州的士绅、富豪有良心,多少给了些钱,总算没空着手回家了,义军首领们却很平静,留在这儿山西人饶不了他们,回家官府正拿刀等着他们,到保德和扑天雕、点灯子混在一起更安全,虎大威和猛如虎俩人还挺满意,关内毕竟要比关外好过得多,编入山西镇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等众人走了之后,白安、周遇吉、丁启明和金国鼎等一帮军官又回到大帐,周遇吉和丁启明代表大伙表态,绝不离开丰州军,李榆到哪他们到哪,李榆瞟了一眼他们,除了白安之外几乎全是京营军官,他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山西剿贼军里的延绥军官和京营军官始终不和,以虎大威、猛如虎为首的延绥军官人多势众,俩马贼又蛮横不讲理,处处要压京营军官一头,双方从石楼开始就摩擦不断,如果不是白安这个厚道人从中调解,早就打起来了,分道扬镳也是迟早的事。 “丰州以后的日子会很苦,你们想好了就跟着我走吧,不过要把山西招募的兵留下,我不想出关时闹哗变。”李榆点头同意。 “我们这些人大多是辽东人,家早就没了,无牵无挂走哪算哪,能找块安稳的地盘安个家就知足了,这辈子就赖上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周遇吉笑着答道。 “老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得留在山西,”李榆见白安张着嘴想说话,挥手阻止了他,“山西剿贼军在你手里我才放心,老虎头、猛如虎这两个人打仗没问题,就是把功名利禄看得太重,我真怕他俩为了立功受赏,把队伍糟蹋了。” 白安叹了一口气:“那我就留下吧,我就是心里发慌,跟着你打仗痛快,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以后文官指挥我们,真不知道仗会打成什么样,真舍不得那面黑鹰旗呀!” 李榆盯着白安说道:“白大哥,你记住,弟兄们的性命比什么都金贵,绝不能让人胡来,以后走投无路的时候,丰州也是你们的家。” 两日后,丰州军启程出发,张道浚、张鹏云、张光奎等泽州大佬带领士绅百姓夹道欢送,兵备道王肇生和阳城知县杨镇原也跑来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勉励李榆,顺便把凑出来的一些钱粮移交丰州军。 王重新带着两架马车跑来,见到李榆就说:“大人看看,两门崭新的五百斤铁炮,炮架、子铳也配齐了,大人可要记住小民,以后需要铁器就找我,我给您打大折。” 丰州军出了阳城分为两路,白安带领山西剿贼军赶赴太原,李榆则带丰州军和流民向平阳府开进——宋统殷不允许流民进入太原府地界,只能多绕些道,六万多流民,男女老少一大堆,长途行进就是麻烦,车辆全部集中起来统一调配,老弱妇孺有车坐还能省些脚力,粮食辎重只能交给流民中的青壮肩扛背挑,整个队伍拖拖拉拉有好几里长,丰州军的骑兵负责开路、警戒,步兵则努力维持队伍秩序,王自用、白玉柱等义军首领也卖力,前后奔跑着大呼小叫,招呼自己的部众加快步伐跟上队伍。 李榆看着乱哄哄的队伍连连摇头,王自用却很得意,官军正常行军速度也才一日三十里,我们现在一天大概能走五十里,这已经不可想象了,王自用还承认,义军急行军速度也不慢,但必须把老百姓扔掉,逃跑的时候,连婆姨、娃娃都得舍弃,保德大营里一定有不少他们的家眷。 队伍进入平阳府地界,突然有几股流民逃命似的奔向队伍,打前站的孙守法抓了几个一问,居然是前些时候送往平阳遣散的山西人,他们出大事了。 两万山西流民赶到平阳府治临汾,游击薛天禄移交了公文,希望平阳府尽快接手流民,平阳府答应得也干脆,可以接手但需要给他们一天时间准备粮食,薛天禄以为事情顺利,安心出城等候,但没想到第二天等来的却是官军骑兵,随后就是一场屠杀,手无寸铁的流民被杀得尸横遍野、四散奔逃,可怜的薛天禄也被愤怒的流民乱棍打死。 李榆得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立刻派人去太原向宋统殷报告,同时下令全军戒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71节 放行 汾水东岸,夜色笼罩下的丰州军临时营地,一堆堆篝火在燃烧,老百姓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喝几口热水啃几口干粮,爱打闹的孩子也静静躺在大人的怀里,人们奔波一天已疲惫不堪,平静地等待着黑夜过去。夜色中,丰州军士兵依然全副武装,步军在营地四周点起火堆,展开了警戒线,骑兵在官道两旁集结,人不解甲马不卸鞍,汾河河面上却是人声鼎沸,无数枝火把的照耀下,新编营和流民青壮还在热火朝天地搭建浮桥,远远望去夜幕下的汾河边繁星点点。 汾河边的一处土丘上,李榆面色沉重,背着手一言不发注视着前方河面,张传捷和临时任命的中军坐营游击周遇吉、书记官白玉柱静静站立他的身旁。丰州军目前的情况很不好,进入平阳已三天了,尽管宋统殷回信说,他对临汾屠杀驱散流民并不知情,而且再次下令沿途府县接济粮草,并确保流民安全离境,但平阳府却城门紧闭、一毛不拔,只提供了搭建浮桥船只和木板,催他们赶紧过河离境,流民口粮不足,又害怕官府杀戮,离队逃亡者络绎不绝。 “告诉杜宏方、杨大年干快些,天亮时必须搭好浮桥,我们要尽快过河,时间拖得越久粮草消耗越大,”李榆长吁了一口气,转头对白玉柱说道,“老百姓吃不饱饭,还要走远路,受不了了自然要逃亡,拿些钱出来交给范二喜买粮,路上绝对不能饿死人。” “阳城带出来的粮食节省着用还能撑个四五天,老百姓苦惯了,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大人无需多虑,那些逃跑的都是没良心的贼,他们离开更好,还可以省下粮食,紫金梁、过天星他们做的纯属多余。”白玉柱能写会算,被李榆选作掌管钱粮、机要的书记官,身份一变,说话办事就不同以前了,这几天连续有人逃跑,王自用、惠登相等流民首领觉得丢脸了,四下抓捕离营逃众,而他却觉得这些离心离德的小蟊贼跑了最好,留着才是祸害。 张传捷很不满地说道,“我们的钱也不多,路上花光了,到了保德日子怎么过,巡抚大人真是昏了头,杀散流民能省多少赈济钱粮,那些流贼逃走了将来危害更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不能让老百姓饿着肚子赶路,”李榆皱起眉继续说道,“浮桥搭好后,你那个营先过去抢占对岸的土丘,把丁启明的铳炮队也带上,谁敢胡来就给我狠狠打。” 周遇吉低声说道:“汉民,你是不是太小心了,我们是官军,又是奉命前往保德,谁有胆子动我们?” “我们不是官军,在朝廷眼里我们是北虏,跟这些流民差不多,留着都是后患,肯定有人巴不得我们和流民一块完蛋,宋大人恐怕也鞭长莫及,我们不得不防一手。”李榆摇头答道。 土丘下传来一阵叫嚷声,就着火光看,一队流民青壮被押解着走来,领头的王自用、惠登相显得怒气冲冲,对这伙人连打带骂,见到李榆走下来,王自用急忙迎上前说道:“大人,这些怂货趁着天黑想逃跑,被我抓回来了,我带他们来向大人请罪。” 李榆抬眼望去,被押来的大约有三四百人,王国忠、张立位带着人手持棍棒正呵令他们跪下,但这伙人桀骜不驯站着不跪,嘴里还骂骂咧咧,白玉柱对李榆低声介绍,为首那个闹得凶的绰号“闯将”,真名李自成,米脂人,这家伙当过兵是个悍匪,曾是王左挂手下的八队队长,一向死不悔改抗拒朝廷,王左挂降了他投靠不沾泥,不沾泥也降了他又投靠王嘉胤,天生是个贼骨头,李榆点点头,他想起了这个家伙,大步走到此人面前,双眼紧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这是个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脸有些消瘦,但个头挺高身体也很结实,一身明军号衣改成的战袍又脏又破,李自成见李榆盯着他不放,心里发虚,嚣张气焰一下子没了,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你就是打过泽州的贼头?胆子不小啊,”李榆冷笑一声,突然一把抓住李自成的衣领怒喝道,“我的弟兄忍饥挨饿省下粮食给你们饭吃,还带你们到保德找条活路,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逃跑?” 李自成比李榆矮半个头,被揪住衣领说不出话来,被李榆随手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身后的两个壮汉扑过来要帮忙,莫日格、吴先刀剑出鞘,冷冰冰的刃口刹那间就压在两人的脖子上,王自用吃了一惊,高声喝退两人:“刘宗敏、李过,你们想找死吗?快退回去。” 李自成爬了起来整了整衣领,理直气壮地大喊道:“大人,我信不过你,我们降了,可还是吃不饱,官军也一样要杀我们,到保德难道就有活路?大人如果造反,我们跟着你干,灭了大明你当皇帝,如果想带我们出关当汉夷,我们绝不答应!我们的根在关内,死也要死在关内。” “狗日的贼心不改,你这种东西想出关还不配,老子先宰了你!”张传捷大怒伸手就要拔刀。 “你信不过我,你不想出关当汉夷,要留在关内继续造反,是吧?”李榆脸色一变,随手按住了张传捷,阴冷地对李自成说道,“你要灭了大明,好,我由着你,大明死活关我屁事,可你想过要把仗打到什么时候?等你灭了大明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活着?如果你败亡了,又要多少人为你陪葬?” 李榆不理李自成了,走到人群前大声说道:“我想让你们活下去,想让更多的百姓活下去,但我需要你们信任我,实话告诉你们,朝廷是否允许你们留在保德,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而关外太苦了,生存十分不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绝不想让你们出关,目前我只能想办法迫使朝廷让步,允许你们在保德、河曲屯田自给,你们不信任我,那我也绝不勉强,想走的打个招呼,我给每人两升米,立即给我滚蛋!” 李榆说完扭头就走了,周遇吉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白玉柱有些得意了,大声对李自成一伙人说道:“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我们不需要你们,一群怂货,等着去死吧!” “汉民,把这群悍匪放了,他们会继续为害朝廷,你这是给大明埋下祸根,你只需点下头,我把他们一个不留全杀了,杀俘的罪名我来承担。”张传捷追上李榆气呼呼地说道。 “山陕有上百万流民,悍匪不下十万,你杀的完吗?我们已经对大明尽力了,只要朝廷施以善政,流寇自然烟消云散,几个小蟊贼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如果朝廷继续肆虐百姓,谁也救不了大明,马上把这些人赶走,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的是野心和欲望,他们太危险了,这种人不会成为我们的兄弟,”李榆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身后的王自用、白玉柱等人说道,“你们把我的话传下去,想走的都可以走,每人发两升米走人,我绝不强留任何人,也包括你们在内,天亮后我们就要过河向北走了,是去是留由你们自己定。” “我还能到哪去?我就跟着大人为乡亲们寻条活路吧。”王自用摇着头说道,白玉柱、惠登相、邢红狼、李万庆、张一川等人也纷纷表态,愿意追随李榆至死不移。 “你们愿意留下,那我们就是兄弟,前途路险,我们一起为这几万百姓闯条活路!”李榆点点头,对着周遇吉一挥手说道,“把青壮都组织起来,发给他们武器,没有武器的也要有根削尖的木棍,谁敢欺辱我们就动手打,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们的百姓。” 李榆的号令传下去,一夜的功夫,两万流民离开了营地奔向四方,大多数人选择了留下——兵荒马乱遍地灾荒,除了跟着队伍走,他们想不出何处才是存身之地。天亮了,四万多流民扶老携幼踏着新搭好的浮桥陆续过了汾水,沿着向北的道路艰难前行,谁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但前面的黑鹰旗还在飘扬,那就是希望。 六月下,长途跋涉十余天的流民队伍终于到达保德,两股流民汇聚到一起人数达到十万以上,把个流民大营挤得满满的,保德知州立刻下令紧闭城门,扑天雕张鼎、点灯子赵胜见到以前的同伙,腰杆顿时更硬了,这段时间他们为了土地、水源和庄稼,与保德、河曲的官府闹得形同水火,还与当地士绅的乡兵干了几架,李槐、杜宏泰夹在中间和稀泥,勉强还能维持局面,现在又来了一大批流民,保德、河曲还不成了他们的天下,李槐、杜宏泰脑袋立即就大了。 “汉民,你又带这么多人回来,这帮家伙更猖狂了,这样闹下去大概我们也要成反贼了。”李槐对这李榆就摇头。 “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他们去死,”李榆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立即给宋大人和兵部写信,请他们向朝廷启奏,速速派人接手流民大营,屯田养民才是唯一的办法。” “没有用的,宋大人来过几次信,每次都催我们把流民带出关去,朝廷更不会管你的事,你现在连署理山西总兵也不是啦,山西的事你管不着,等着瞧吧,朝廷肯定要把我们一起赶出关去。”李槐使劲地跺着脚,杜宏泰也在一旁摇头叹气。 “我才不稀罕留在关内,想赶我们走也行,让朝廷拿钱粮出来!”李榆冷笑着答道。 京师,年轻的皇帝雄心勃勃要在他的崇祯四年大有作为,阉党被铲除了,东林党被打压了,就连咄咄逼人的金军也灰溜溜滚出了关,大明皇帝的权威已无人能够挑战,他可以为所欲为了,为了显示他的自信和宽容,因袁崇焕一案被抓捕入京的前首辅钱龙锡尽管被三法司议定为死罪,他依然赦免了这个老家伙,并让他回家养老——皇帝志向高远,要中兴大明,对痛打落水狗不感兴趣,大明最要紧的是整顿吏治、凝聚人心,太祖皇帝以重典治乱世,他也要以重典驭臣下,如今的乱局都是腐败无能的官吏惹出来的,必须将其严惩不贷,正本清源才能使朝政焕然一新。 然而老天不给面子,今年入春以来京畿滴雨未下,北直隶、山东皆出现旱情,一时间人心惶惶,深信儒家天人感应学说的皇帝为了感动上天,特意从乾清宫移居文华殿斋戒,并下诏书与朝臣一道检讨朝政的缺失,诏书中列出当今重重弊端:用人者选择不当;任事者推诿不前;刑罚失中而狱底多冤;墨吏纵横而小民失所;官之参论修怨徇私;抚按之举劾视贿为准;南北直隶及十三省之召买暗派穷民;边塞之民膏多充官员私囊;军队扰害地方妄戮无辜……。 朝臣们被皇帝感动了,又开始胡说八道,浙江道御史王道直上疏直言:皇上应运中兴,于今四年未有成效,原因在于用了重典,现在正宜养天下以和平,使春生之意常多于秋杀,但现今却不如人意,刑名不遵律法,任意轻重,这与仰承天意背道而驰;云南道试御史王象云也上疏说旱灾太甚的原因在于民生太困,而民生太困的根源不外乎官府私派太多、养盗太宽、衙蠹太纵、赋税加耗太重,忧民之情太冷,敛财之术太急……,皇帝对此类谏言虚心听取,并酌情采纳,为了表示敬天之情,五月初还带领文武大臣徒步走到南郊崇雲坛,举行了隆重的祷雨仪式,六月间老天才下了场雨,总算没让皇帝丢面子,不过皇帝被吓住了,到底是用老祖宗的法家威猛之治,还是用经书说的儒家宽和之治,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皇帝没时间想明白如何治理朝政了,解决山陕乱局已迫在眉睫,正月他在朝臣的胡搅蛮缠下,很不情愿地从内帑掏出十万两白银交给御史吴牲前去西北赈灾——朝臣们又耍赖了,一如既往地算计皇帝的私房钱,可皇帝家也不富裕,历年的金花银总是在拖欠,到哪去找钱!好在内帑还有些查抄魏忠贤得的罚没钱,勉强能应付一阵子,皇帝很伤心,等把魏公公辛辛苦苦贪污受贿来的钱花光了,他肯定会被这帮没心没肺的朝臣坑成穷光蛋。 十万两银子显然是杯水车薪,三边总督杨鹤年初如愿以偿招安了巨寇神一魁,马上又向朝廷伸手,流亡百姓回家要粮,哗变士兵归营要饷,接着掏钱吧!朝廷哪里拿得出钱,户部首先哭穷,税赋总是收不上来,孙承宗老爷子要修大凌河、旅顺两堡还差钱呢,户部快揭不开锅了,工部、兵部也凑热闹,都说自己的日子没法过了,皇帝见多了这种争相叫穷的场面,已经有些麻木了,干脆不吭声,他知道这帮人的德行,千万不能打扰他们哭穷,否则又要盯上自己的私房钱。 山陕流贼猖狂,督抚们也奏疏不断,山西巡抚宋统殷上疏弹劾延绥巡抚洪承畴、陕西巡抚刘广生以邻为壑,把本地的流民驱逐过河,却死守严防拒绝接受流民返乡,大同巡抚张宗衡也声援自己老乡,并且强调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派出大同的丰州铁骑驰援,陕西流寇一定会把山西祸害得一片糜烂。而洪承畴、刘广生也不示弱,向朝廷答辩道,西北各镇官军千辛万苦才把流寇的势头压下去,有功于朝廷,山西流贼猖獗皆因剿贼不力,与陕西无关,刘广生还举出人证物证,证明被山西遣送回来的流贼十之七八是山西人,山西才是以邻为壑,两边的巡抚吵,三边总督杨鹤、宣大总督魏云中也随后加入进来,各自为自己人说话,然后一起向朝廷要钱,而朝廷拿不出钱,干脆置之不理,三边、宣大各镇督抚于是吵得更加不可开交。 六月初,阳城大捷的消息传到京师,朝堂之上一片欢呼,巨寇王嘉胤毙命、十余万流贼受抚,皇帝和朝臣们都觉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随后一算账就吓了一跳,山陕平乱几乎是个无底洞,洪承畴已经截留了陕西七十万两的朝廷税银作军费,杨鹤招抚了神一魁也等着要钱,而那个北虏李榆这回又给朝廷挖了个大坑,这家伙太坏了,三天两头打胜仗,却不肯把人杀干净,反而弄出个保德流民大营给朝廷添麻烦,你明明就是个蛮夷嘛,应该嗜杀成性才对呀,把流贼杀光了大家都省事,朝廷也不会计较一个蛮夷杀人如麻,你不杀人就是成心捣乱,现在王嘉胤完蛋了,你就该马上回老家,在朝臣们的一片谴责声中,李榆的署理山西总兵、援剿副将当到头了。 皇帝还有点过意不去,李榆的功劳还是有的嘛,洪承畴、宋统殷的奏疏中就一再提及,总是没有封赏似乎不妥,但朝臣们看李榆不顺眼,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72节 移民(一) 赶走李榆只需一道诏书就行了,可招抚的流民怎么办,皇帝不吭声,朝臣们也绝不愿意出钱。这时,宋统殷和洪承畴的奏疏又来了,不过两人似乎窜通好了,这回没有吵架,而是郑重其事地向朝廷提出“移民实边”,主张将招抚的流民迁移到关外的丰州实行屯田自给,两人还一致推荐李榆为屯田总兵,并且盛赞此为大明中兴之壮举,不可以重收东胜、兴和两卫之地,而且一举解决山陕流民之患。 宋统殷和洪承畴的奏疏立即引起了朝堂的震动,这回朝臣们自己吵起来了——移民实边对大明是新鲜事,大明实行植民于土、永守本业,严禁百姓流动,至于出关拓边更是一种妄想,嘉靖朝首辅夏言提出收复河套之策,最终被弃市斩首,这就是前车之鉴,大明的朝臣们绝不愿没事找事,首辅周延儒首先坐不住了,他可不能担这个风险。 “陛下,此乃妄言也,我朝北方大旱、流贼作乱,且有辽事未平耗费巨大,移民实边说得容易,所需钱粮从何而来?况乎关外乃蛮夷之地,民风粗悍不习教化,而流民也多为反叛之徒,两者若杂居合流,朝廷如何设官统御?此必自取祸端也,朝廷应立即驳回此议。”周延儒态度坚定地说道。 “周阁老此言差矣,正是由于辽事未定、流贼作乱,所以才必须将招抚的流民置于关外,反贼难剿就是因为他们是流贼,将其困于一域反倒好办了,边墙既可防夷也可防贼啊,不把流民赶到关外,难道把他们留在关内继续作乱吗?”温体仁依然要与周延儒唱反调,今年是会考之年,周延儒做了主考官,选定的廷试第一是他的姻亲陈于泰,会试第一是他的好友之子吴伟业,温体仁看出其中的猫腻,指使党羽参了周延儒一本,虽然皇帝给了周延儒面子,没有深究此事,但周延儒和温体仁彻底翻脸了。 “温相误国!李榆其人假托榆林忠良之后,其行迹与北虏何异,自他署理山西总兵以来,倒卖军资、扰乱地方,通政院有的是告他的状子,此人无法无天目无朝纲,把造反的流民交给他,无异于养虎成患,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周延儒不屑地说道。 “当然明白,不过把流民留在关内而不安抚更危险,延绥巡抚、山西巡抚即出此策,想必已有思量,朝廷只需顺水推舟即可,他们出的主意当然要由他们打理善后,”温体仁嘿嘿一笑,向皇帝缓缓说道,“其实陛下不必多虑,关外苦寒之地不宜养民,大批流民涌入,其内有胡汉之别,外有插汉虎视,靖虏副将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就算给他个屯田总兵当又能如何?也许用不了多久虎也会变成猫了,何来养虎成患?” 皇帝微微一笑随即又正色说道:“靖虏副将乃本朝悍将,有大功于朝廷,升总兵理所当然,且屯田关外也是为朝廷开疆拓土,众爱卿不必妄自猜疑,此事可祥议再奏。” 移民实边之策未决,朝臣们议论纷纷,詹事府少詹事刘之纶挺身而出,坚决支持李榆关外屯田——刘之纶的官职又换了,他太讨厌了,无党无派还喜欢弹劾别人,谁都得躲着这位刘圣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不适合他,皇帝顺应民意,一脚把他踹到詹事府做闲职,这回他跳出来把他的弟子李榆大大夸奖了一番,而且说开疆拓土是本朝壮举,东胜卫、兴和卫本来就是大明的土地,凭什么不收回来,如果朝廷同意,他愿意出关与弟子一起守卫大明北疆,不过,刘之纶的人缘不好,没人把他当回事,支持他的也只有山东道御史金声。 兵部右侍郎、昌平督治侯恂的奏章反而引发了朝廷的热议,侯恂认为丰州北虏与流贼均为大明后患,绝不可姑息养奸,赶出关虽然省事,但大批北虏、流民聚集关外,朝廷依然要浪费钱粮安抚,,最好的办法是以剿贼的名义调重兵进山西,趁其不备将北虏和流贼一网打尽,侯恂还献计,西北神一魁既然受抚,精锐的西北边军则可以调入山西,而辽东撤回来的客军四川总兵邓玘部和石砫兵秦翼明部也可西调,他的部下左良玉同时带昌平军助战,数万大军突然进入山西,一举歼灭滞留山西的丰州精锐和乱民,如此才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侯恂的主意得到朝廷的关注,内阁命兵部立刻筹划此事,不过兵部尚书梁廷栋却不买内阁的帐,他现在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内阁一向看不起他这个从地方爬上来的尚书,周延儒和温体仁都有意把自己人扶到兵部尚书的位置,有了内阁的授意,正想为皇帝反腐倡廉加点料的御史们随手就把梁廷栋受贿卖官的老底揭出来,梁廷栋要倒霉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兵部惹出**烦,一时间人心惶惶,梁廷栋对于内阁也是咬牙切齿,皇帝不说话,他就不干事。梁廷栋不听招呼,名声也很臭——再加辽饷三厘就是他的馊主意,很快在一片弹劾声中被革职,熊明遇被选定接任兵部尚书,但这位老兄还在南京刑部尚书任上呢,到京师上任还有段时间,于是侯恂忧国忧民的妙计不了了之。 梁廷栋的运气不错,皇帝对他的印象好,没有抓他下狱,还准他在京师闲住,梁廷栋大喜过望,这是暗示他还有重返朝堂的机会,梁廷栋临走也要恶心内阁一把,顺手把李榆的来信转呈朝廷。 李榆在信中抱怨说,他从前年十二月出发勤王到现在一年又半,一直留在关内东征西杀,对朝廷忠心耿耿,让他回家自然是好事,不给封赏也无所谓,但朝廷至少也应该拨发所欠军饷并尽快接手保德的流民,十万百姓聚集在保德,他脱不了手也实在养不起,他还建议朝廷在保德、河曲划出土地设官屯田以养流民,这样可以既可以给百姓一条生路,也可以减轻赈济负担,如果朝廷担心流民有变,他还可以留下部分兵力维持地方,李榆告诫兵部不要打丰州的主意,五万丰州人无法接纳十万关内流民,那样只会毁了丰州。 北虏反对的,就是我们坚持的,周延儒脑子迅速转了弯,决不允许北虏的黑手插到关内,必须把丰州人和流民都赶出关去,是死是活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内阁很快统一了意见,升李榆为屯田总兵,仍挂都督佥事衔,受大同巡抚节制,限八月底前携流民出关屯田,所需钱粮由大同、山西、延绥及陕西四镇酌情办理,周延儒还觉得不放心,又提议在丰州设立屯田道,人选嘛,本来刘之纶挺合适,这家伙在京师太讨厌了,不过温体仁认为刘之纶是四品少詹事,依据惯例京官外放要超擢使用,应该授地方巡抚,至少也是副使之职,这个惯例还是不要打破的好,于是第二个人选金声就产生了,此人是刘之纶的铁杆密友,看着他就讨厌,这个倒霉差事就归他了。 拟定好的诏书移送内廷,司礼监都觉得过分了,就算靖虏副将是个夷人也不应该这样欺负,皇帝要主持公道,一咬牙自己掏了一百两银子赐给李榆,另外荫李榆一子为世袭锦衣卫百户,然后批红发诏。 倒霉的金声发怒了,他出身徽州府商贾之家,依照大明律法商贾子弟不得参加科举,万历年间朝廷有所弛禁,才有机会考中崇祯元年进士并被简拔为翰林院庶吉士,不过朝臣看不起他这种出身的人,与他交往的也只有同样不受待见的同年刘之纶,金声长期坐冷板凳,对朝政心灰意懒,要不是刘之纶一再劝说,早已辞官回乡了,如今朝廷又派他出关屯田,这明摆着就是赶他走嘛,金声马上就闹着要回老家养病,吏部尚书闵洪学是温体仁的人,向他传达了温体仁的话,关外屯田无非是场闹剧,就由得屯田总兵折腾吧,派他出关也是首辅的主意,温相还是很关心他的,既然身体不好就呆在大同吧,有要紧的事出关看看,没事就在大同养病,刘之纶也劝他到大同就任,李榆是他们的弟子,无论如何也应该去帮他一把呀,那木儿留在京师有段时间了,也想回家看看,正好让他陪你赴任,金声无奈之下只好接下诏书,简单收拾了一下和那木儿上路了,给他们送行的只有刘之纶一人。 保德,李榆实际上已经在做出关的准备了,朝堂之上的事瞒得住李榆,可瞒不住地方督抚,早就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了。既然移民实边已成定局,山西巡抚宋统殷马上给李榆去信,痛斥他目光短浅,保德、河曲本就贫困,哪里养得起十万流民,他必须遵从朝廷的旨意,老老实实出关去种地放牧,秋粮收获后山西自然忘不了帮他一把;大同巡抚张宗衡则来信大骂一通,大同钱粮自顾不暇,你还给我惹来这个**烦,你自己想办法活吧,大同镇帮不了你的忙;延绥巡抚洪承畴的信几乎把李榆吓死,洪承畴把李榆称赞为大明栋梁、中兴良将,解山陕危局非他莫属,他和陕西巡抚刘广生商量过了,决定把他们招抚的三万流民也交给他出关屯田,人已经在路上了,新任陕西巡按吴牲、延绥副将曹文诏随行办理交接。 “我们怎么办?先出关两万,现在又有了十三万,十五万人啊,我们养得起吗?丰州的百姓愿意接收他们吗?”李榆沮丧地问道,大帐里的丰州诸将与流民首领们面面相觑。 “这都是我们心慈手软惹的祸,我们是作茧自缚啊。”杜宏泰哭的心都有了,他和李槐听了杜文焕的话,暗中招揽西北人出关壮大实力,本以为有个三五万人就了不得了,可一下子来了十五万,这几乎是要他们的命。 “大明如此富庶,却一毛不拔,居然打起我这个穷光蛋的主意,”李榆发完牢骚,转脸问王自用、白玉柱等流民首领,“你们还有人想跑吗?让他们跑吧,跑的人越多越好。” “没人愿意跑了,山西、陕西到处闹饥荒,官军还要杀人,大伙早想通了,跟着你还有口饭吃,你到哪儿大伙就跟到哪儿,出关也行啊!要不大人干脆把我们都杀了吧。”王自用随口就回答,他和流民首领早已经商量过了,跟着李榆走是唯一的出路,既使朝廷答应在保德、河曲设官屯田也不能答应,朝廷说变脸就变脸,李榆带丰州军一出关,官府也许就会对他们下黑手,抱着李榆的大腿不放才有活路。 “你说得倒容易,你们出关了,种子、农具还有过冬的口粮从何而来?我倒真想把你们都杀了,朝廷也一定求之不得,杀完你们顺便再把嗜杀暴虐的帽子给我们扣上,丰州立刻就成了全天下的公敌,你们要害死我们了。”杜宏泰大叫起来。 “我们为什么要听朝廷的,保德、河曲地域狭小、百姓贫困,就是赖在这里屯田也没有出路,大人领着我们一起造反吧,我们有十万之众,又有丰州为后援,拿下山西应该有把握。”白玉柱插话道。 “我们造反只会死得更快,丰州根本没有向大明翻脸的实力,至于你们,除了混饭吃还会干什么?”杜宏泰厉声喝道。 杜宏泰的话一出口,张鼎、马进忠不干了,立即与他吵起来,接着张传捷、孙守法等明军军官与惠登相、赵胜等流民首领也恶语相向,两边几乎要动起手来,李榆一怒之下,一脚把桌子踢飞,这才把众人的吵闹制止住。 “我想了很久,也许这不是坏事,丰州穷困势弱,原因首先在于人丁稀少,建奴打仗都知道要掠夺人口,大明把人口送给我们,我们凭什么不要,”李槐一直在沉默,这时缓缓开口了,“十五万人移民丰州确实前途险恶,但我们一直在逆境中生存,我们走的每一步都险象环生,何时有过退路,既然如此我们还怕什么,咬咬牙挺过去,也许丰州的发展反而顺利了。” “可我们挺得过去吗?我觉得我们快死了,大统领府不会同意的。”李榆摇起头。 “我们本来就是从绝境中走出来的,而且现在依然一无所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我明天就回蛮汉山,说服大统领府同意移民,不过你是大统领,也总该有个说法吧。”李槐叹了口气答道。 “政务还是由大统领府决策吧,我只是丰州的守护之犬。”李榆缓缓答道。 丰州,这是大统领府改制的第一年,银钞局发行的军票从年初开始流通,农夫、牧人也从各自的卫所分到土地、牲畜自行经营,成效尚未显现却遇到了更严重的旱情,今年从开春到六月几乎滴雨未下,河流断流、土地干涸,人畜饮水也发生困难,保庄稼、保牲畜成了丰州的头等大事,改制反而变得次要了。 丰州已经历过多次旱涝灾害,大统领府每年都要组织人力兴修水利,有耕地的地方都建了水渠,用来收集雪水、雨水的水窖也越建越大,超大型的水窖已被丰州人称之为水库,这些水利设施当然有助于缓解旱情,但今年的旱情非同以往,来势太猛几乎让人措手不及,大统领府不得不宣布丰州紧急动员,把主要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投入抗旱之中,连匠作营也停下了其他活,通宵达旦地全力赶制水车、打造农具,大统领府的官员也不轻松,除了留下值守官员,其他官员都下到各千户所督查抗旱,云荣惊奇地发现新到丰州的移民中居然有人会打井,立即组织了十几支打井队在各处打井,那段时间他成天都像个泥人一样。进入六月,天开始下雨,旱情总算缓解了,李富贵却大失所望,今年从关内来了两万移民,趁着手里的劳力充足,他把耕种面积扩大到十万亩,而且大量种植了土豆、玉蜀黍,打算以此减轻丰州的粮食压力,可天不遂人愿啊!李富贵下定决心,秋收后一定要赶着老百姓多挖水渠、水库,另外还要多打水井,天不下雪就一直干下去,明年干脆不种麦子、小米了,全部改种高粱、土豆和玉蜀黍,不好吃也比挨饿强。 李槐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时候,正值大统领府召集各千户所的官吏商议补种庄稼和兴修水利,大统领府的除了杜宏泰还留在关内、范永斗去了金国做生意外,其他人都在蛮汉山,见到掌书记突然回来,都大吃一惊,以为关内出了大事。 “是出了大事,而且还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们继续议事,完了后全体留下。”李槐对大家摆摆手,然后拉着鄂尔泰、李富贵去了偏房,留在正堂里的人也无心议事了,交头接耳胡乱猜测起来。 “笃行兄、念丰兄,明国朝廷打算向丰州移民实边,诏书很快就会下到保德,”李槐拉着鄂尔泰、李富贵在偏房坐下,把保德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后,双眼紧盯着两人加重语气说道,“这次不是两万,而是十三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篇 万里烟尘一剑扫 第173节 移民(二) 鄂尔泰一听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说道:“明国朝廷养了一群废物,竟然把主意打到我们这种穷人头上,真是欺人太甚!玉山,榆子是怎么想的?” “他叫我们自己拿主意,还说他只是丰州的守户之犬,我们三个同知得先拿个主意啊!”李槐苦笑答道。 “那好,我们就拿个主意,立即叫榆子带我们的人出关,同时封锁西哨,一个流民也不许放进来,明国朝廷打得好算盘,自己无力平息流民之乱,就想把祸水引向我们,做梦去吧!念丰,你说呢?” “榆子绝不是没主见,实际上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不表示反对就说明他赞成收留流民,只是他需要大统领府的支持,玉山从保德而来最熟悉情况,说说你的意见吧。”李富贵还在沉思着。 “我想了很久,这些流民我们只能收留,除此外别无选择,我们太依赖明国了,朝廷的旨意我们只能遵从,丰州根本无力承受对抗朝廷的代价,我知道收留如此多的流民非常困难,而且还可能给我们带来灭道,然后向门外走去,“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尽快拿出主意,我们马上和大家商议,今晚恐怕别想睡安稳觉了。” 三位大统领府同知重新出现在大堂上,满屋子的丰州官员把目光投向他们,一时间大堂内鸦雀无声,鄂尔泰向李富贵、李槐看了一眼,然后宣布了李槐带回来的消息。 “诸位,明国朝廷此举对我丰州关系重大,是吉是凶难以预料,我们三人也各有见解,难以形成定议,唯有将此事交给大家公议,”鄂尔泰挥着手,语气严厉地说道,“丰州是我们大家的,你们都是我丰州的,告诉大家丰州的发展急需人口,没有足够的人口别说发展,自保也很困难,现在咬紧牙关也要抓住这个机会,有些官员们动心了,表示如果大统领下令接受流民,他们绝不会反对。 “大统领英明神武,他比谁都想得明白,但他需要你们还有所有丰州人的支持,你们好好想想吧,是像现在这样窝窝囊囊活下去等着被强敌吞并,还是忍一时之痛让以后的丰州更富庶、更强大,你们自己来选择。”李富贵语气严厉地说道。 “丰州的体制独特,接纳流民又涉及到各家各户的利益,我看还是交给大家公议吧。”鄂尔泰也犹豫了,他打算请绰尔济喇嘛来一趟,老喇嘛德高望重、聪明睿智,这么大的事还是要请教他老人家。 消息立即传出去,是否接纳流民顿时成了全丰州热议的话题,老百姓中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各执一词吵来吵去,把新来的那些流民吓了一跳,这么大的事官府不做主,却让老百姓公议,这也太奇怪了。千户所、百户所的官员、长者,以及热心肠的民意代表陆续到了蛮汉山,不过这帮人吵吵闹闹议了几天也没结果——他们吵得挺厉害,可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听不出到底是反对还是赞成,大伙吵累了,干脆表示这么大的事不是他们想得清楚的,还是由大统领自己定吧,他怎么说大伙就怎么干,大统领府对这些只会吵架的粗货大为失望,幸好聪明人终于到了。 李榆在李槐出关后,又给绰尔济喇嘛去信——老喇嘛是丰州人的灵魂,移民这么大的事必须取得他的支持,李榆在信中说:如今天下大乱,而丰州实力太过弱小,以五万人口之力,无论如何努力也难有长进,相反还会面临被吞并的危险,而明国此次移民实边给了丰州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明国流民迫于天灾人祸,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他们渴望有一条生路,如果丰州能敞开胸怀接纳他们,那么他们也将感恩戴德为丰州誓死效力,他们中有大量善于耕作的农夫,还有士兵、工匠和读书人,丰州得到他们的帮助必定实力大增,当然接纳他们也会给穷困的丰州带来沉重的负担,而且由于族群、习俗的不同会产生大量的矛盾,但这些困难总会有办法克服,与其在将来被强敌吞并奴役,不如与这些关内的穷苦人联合起来共同营造一个强大富庶的丰州,李榆请求老喇嘛说服草原上的民众,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勇敢地接受这个机会。 老喇嘛收到这封信后,关起门想了两天,然后召集起一百多个有声望的喇嘛,一起赶到了蛮汉山。 老喇嘛一脸不屑地看着丰州的这帮官员和所谓的民意代表——参加公议历来是台吉、诺颜的权利,这帮以前种地、放羊的懂个什么,他挥手让鄂尔泰先读了李榆给他的信,然后指着大家就教训起来。 我和众多精通佛法的喇嘛确认你们的大统领是阿勒坦汗转世,而三世****佛爷也确认阿勒坦汗是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转世,李榆洪巴图鲁所作所为也与两位圣王无异,如同世祖皇帝那样以仁慈宽厚善待汉民,如同阿勒坦汗那样发放土地接纳汉民,他的睿智不是你们这些俗人能够想象的,你们服从他就是遵行佛法,把你们的土地、粮食和牲畜拿出来施舍给那些关内来的可怜人吧,大统领是在为你们积功德,也许过不了几年他还会带着你们入关去享福呢。 老百姓可以和大统领府的官员讨价还价,但对喇嘛却崇敬无比,听说大统领是在为他们积功德,以后还有机会入关享福,一个个笑逐颜开。老喇嘛随后又教训起鄂尔泰、布颜图一伙,你们心里总有华夷之别,知道大元退出关时有多少汉人追随我们?不下十万人啊,汉人的血已经融入到我们的血脉之中,还用得着分蒙古人、汉人吗?大草原会改变一切,那些关内明国人出了关,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也会学会骑马射箭、放牧牛羊,他们变不回汉人了,只能和我们一样成为丰州人,不用胡乱猜疑。 大统领和老喇嘛都是草原上最受崇敬的人,他俩既然明确表态,接纳关内流民的决议在一片赞同声中通过了,民意代表们乐呵呵地各回各家,官员们也回本部准备迎接新移民,李富贵还嘱咐大家回去后立即抢种一季土豆,解决丰州的吃饭问题可能就靠它了。 大统领府则召集丰州高官们商议起如何安置移民,这成了当前的头等大事,大统领府委托李槐立即给李榆去信,通告丰州同意接纳流民,同时希望他尽快回来一趟,以便确定安置移民的方案。 保德,李榆接到了朝廷的诏书,朝廷在诏书中令他带流民出关屯田,但有关钱粮之事却不提,而是让山西、陕西各镇酌情相助,李榆发怒了,马上给大同的金声写信,表示自己绝对忠于朝廷,但丰州穷得叮当响,实在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所以他必须呆在关内,想办法靠种地、做买卖存些钱粮,等到钱粮存够了,他才有能力出关屯田,如果朝廷希望他在八月底之前出关的话,就必须给够安置流民的粮食,并且每年还要补贴些钱给他,否则就请朝廷另谋他途吧。 李榆一边向朝廷耍赖,一边试图遣散一些流民,但老百姓不傻,走的人寥寥无几,反而跑来的人更多,其中还有些汾水边遣散的人自己又找来了,他们带回的消息更可怕,整个北方大旱,到处在闹饥荒,有些地方还出现瘟疫,官军也在四处捕杀流民,出去简直没活路,老百姓一听彻底铁了心,大人到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吧,出关也行啊,好歹有口饭吃能活下去。 大统领府的信送到保德,李榆多少松了口气,他也觉得必须赶紧走了,今年山西夏粮收成很差,吃不起饭的流民越来越多,李榆估计再不出关,自己也会变要饭的了。李榆要回去商议移民实边大计,特地邀请流民首领也派代表参加,贼头们一时受宠若惊,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派识文断字的白玉柱、赵胜随李榆回蛮汉山,安排好保德大营的事后,李榆率飞虎营出了保德,直奔偏头关而去。 出了边墙,面前出现一片与山峦相连的大草原——终于回家了,李榆心中热浪翻滚,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浩——瑞,浩——瑞”。 “浩——瑞,浩——瑞”飞虎骑一起向天长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引子 大明天启五年,也就是后金天命十年,北出开原镇北关数百里外通向农安城的道路上,一小队骑兵正在雪地上向前缓缓搜索行进,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大地白茫茫一片,但幸好雪不大,没有影响到无法行走的程度,只是夹杂着雪丝的冷风吹在人脸上让人感到一阵阵痛意,那面镶着红边的小三角黄旗被吹得呼呼响。这些年就是怪,进了冬天就冻的人直发抖,雪却下不大,到了年末和开春,雪就越下越大,天一暖和起来却又滴雨不下,地里的庄稼要么冻死、要么旱死,反正长不出粮食,老天好像嫌弃辽东人,就是不让大家好好活。骑兵们都是牵马而行,他们一人双骑,但也必须注意让马保存体力,以免遇到情况时马跑不起来。领头的汉子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雪花,对着身后的人喊着:“兄弟们,前面就是农安塔,再加把劲,到了农安城我们就休息。”士兵们答应着继续前进,汉子身边一个稚气的声音说道:“图赖哥哥,这是乌拉人的老家,不会有察哈尔人吧?”这个叫图赖的汉子回答“我也不知道,察哈尔人打仗不行,但他们有的是马,想到哪里那就可以到哪里,也许他们已经攻下科尔沁人的格勒珠尔根,也许他们的大汗会派一部分人马来阻击我们,打仗的事小心点好。”他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又说道“鳌拜,你还受的了吗?叫你别来你非要来,关外打仗苦行军更苦,这不比打明国的军队,有时走几天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一旦打起来却可能一天之内完事,到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别以为军功好拿的,这里的白甲巴雅喇哪个没有出生入死几回。受不了早点说,回去跟着大队走总会轻松一些。”“不回去”孩子坚定地回答“瓜尔佳家的男人没有怕死怕苦的,我就跟着你的白甲巴雅喇走。”图赖摇摇头不理他了,继续向前走,心里想着心事:这次出兵太仓促,今年本来也没什么大仗打,明国自从天命七年初广宁大战后就老老实实在锦州、大凌河一带筑城去了,今年正月金国又攻占了明国总兵毛文龙的旅顺据点,九月明军偷袭耀州也被打得大败,眼看这一年就这样顺顺当当过去了,正好英明汗三月初把都城从辽阳迁到沈阳,大家都想在新家好好过个年,却想不到快年底了,察哈尔的林丹大汗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进了水,大冬天的亲自带着察哈尔和喀尔喀兵攻打科尔沁的奥巴洪台吉,去年初刚与大金结盟的老奥巴马上就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边缩回他的老窝格勒珠尔根死守,一边派人哀求大金国相救。大金国英明汗当然要有所行动,老汗自信地声称察哈尔汗是个胆小鬼,听到大金大军来了就会被吓跑,十一月初派了孟格图带了两千人去救奥巴,十一月初十又亲自带二万骑兵到了开原的镇北关,带人做足了样子,又举行了围猎,然后派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领着济尔哈朗、阿济格、萨哈廉、硕托还有阿巴泰这些贝勒、贝子们带五千骑兵增援孟格图,自己则拍拍屁股回沈阳了。图赖觉得这事可有点玄,总共七千人,要和察哈尔汗打兵力显然太少了,要是那个察哈尔汗没被吓住而是想不通玩命,那可就麻烦了。三贝勒和四贝勒也不傻,他们都久经沙场,一路上各旗的白甲兵都被轮流派出去,加大斥候侦察力度,以免吃那些察哈尔人的亏。阿济格贝勒派图赖出去时,反复叫他一定小心,这十几个白甲可是他掌管的镶黄旗的精锐,少了一个都心痛。“咻,咻”天空中几声尖锐的鸣镝声打断了图赖的思路,前方不到两里有他的排头兵,这声号箭是排头兵警示前方有异常情况。图赖精神一振,马上命令身边的骑兵披甲上马,年轻的鳌拜兴奋得叫起来“图赖哥哥,是要打仗吗?”图赖没有回答他,用手中的骑矛敲了敲鳌拜身上的盔甲:“把你的盔甲系结实,记住一定要跟着我,一步也不许离开。”图赖一挥手,骑兵们跟着他向前方驰去,马蹄在雪地上溅起一阵雪尘。不到一里的路片刻就到了,是一片小树林,不过没有鳌拜想象中的战斗,充当排头兵的三名骑兵正与一群人聊着,见到图赖他们来了,为首的一名骑兵迎过来:“大把头,是乌拉人,他们和察哈尔人刚打了一仗,杀了五个察哈尔人,他们死了三个,把察哈尔人赶跑了。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打完了,我看了尸体,是无甲察哈尔人,大概是跑过来抢劫的。”图赖走上前,这是一个小部落,人不多大概百余口,用车辆围成的营地中有几错,我们总是在输。可他不会告诉你,你们用什么打我们的,英明汗那时投靠了明国,明国的总兵把明军的武器给了你们——那个家伙好像你们给他钱就什么都敢卖。我们的人手里是包了块铁片的长矛,身上皮甲都配不齐,射出去的箭头大多是磨尖的兽骨和石头,却要对付披着铁甲、手拿锋利刀矛的你们。我们人比你们多,但我们人口少,丁壮更少,一大半是招抚来的瓦尔喀人,那些家伙嫌我们穷,宁愿投降你们。年轻人,吹牛可以,但打仗最后还得靠人和手里的武器。”库鲁又叹口气“你老子确实是个英雄,在乌碣岩五百人就敢对着我们上万人杀过来,爱新觉罗家有你老子这样的英雄,也该他有今天。算了,这都是我们老人的事了,该死的都死了,不用再提了。”过去的事说完了,库鲁说他们有人去追察哈尔人了,很快会回来,北边的情况自然清楚了,库鲁邀请图赖进营地休息一下,图赖他们天没亮就出来,现在快中午了,也人困马乏,就在营地里烤烤火吃点干粮,也给马喂点食。鳌拜凑过来,递给图赖一个面饼,两人就着送来的热水吃起来,鳌拜低声说,这些人八成是在山里熬不住逃出来,没见他们有什么财物,牲口就十几匹牛和马,丁壮也少,一大半是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肯定很穷,没几个人身上有棉袍,刚才那边还有几个人哭,说是他们想用来换粮食的一车皮毛、人参被抢走了。我还听他们说,今年开春他们遭了大难,天不下雨,地里的庄稼死了,紧接着又来了场瘟疫,连病带饿死了小一半人,他们真可怜!”鳌拜脸上痛苦地说。图赖没说话,这些人的处境他早看出来了,他的两眼盯着不远处,那里有两个孩子一直看着他们,图赖举着手里的面饼向他们示意过来,那两个孩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挪着步子过来,但他们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面饼。“喇布杜、哈达里,不许吃大叔的东西。”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土罐走过来,两个孩子伸出的手赶紧缩了回去。“我们什么都要没了,只有一些高粱米了,趁热吃吧。”女人把土罐放在地上,拉着两个孩子就要走。图赖拦住她,把面饼硬塞到孩子手中:“大婶,让孩子留下陪我们说会儿话,不碍事的。”女人对孩子嘱咐了几句就走了,图赖、鳌拜就和孩子边吃边聊。这两个孩子也就十岁上下,又黑又瘦,身上简单裹不知什么兽皮,用皮绳扎在身上。图赖逗着孩子说起话来,那个叫哈达里的是库鲁孙子,喇布杜就是刚才来的那个女人的儿子,他们告诉图赖,今年他们部落死很多人,哈达里的父母、喇布杜的阿玛和许多人都在那场瘟疫中病死了,哈达里的爷爷,也就是库鲁,在收获了地里最后一点残存的粮食后,就带着大家出了乌拉山寻找生路,本来他们想找草原上的科尔沁人换点粮食和牲口,可又遇到打仗,财物也被抢了,现在大家都在饿肚子。鳌拜有点眼睛湿了,看着一言不发的图赖央求道“哥哥,我们应该帮他们一把,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没人帮的话都会死。汗王说过要恩养诸申,你求求几位贝勒,让他们入关吧。”个子高一些的哈达里不高兴了:“我们不要你们可怜,我们部落有我爷爷和野人,我爷爷说过野人是乌拉最好的猎手,他以后一定能让我们日子好起来。”鳌拜不屑一顾:“你们这里有野人?是瓦尔喀人吧,我们那里有的是,那些家伙有力气,可是很笨,你们想靠他们活下去?”哈达里有点急了:“不是野人部落的野人,是我们部落的野人,他最有力气,箭射得最准,一个人就可以射死一只老虎,十个野人部落的人也打不过他。”喇布杜也补充道:“野人最勇敢,上午就射死一个来抢劫的察哈尔人,一个人就敢去追察哈尔人,大家都拦不住他,他一定能把我们的财物抢回来。”图赖也有了兴趣,向孩子们打听这个野人的事,鳌拜也不相信一个人能杀死一只老虎,又塞了一块面饼给孩子,仔细询问孩子们老虎是怎么打到的。哈达里掰了一半面饼给喇布杜,然后很得意嚼着面饼说:“野人是我爷爷和乌岱爷爷前年在镇北关外找叶赫人换粮食时,在路上捡来的,他比你们个子都高,爷爷最喜欢他了,亲自教他骑马射箭,还带他进山打猎,爷爷说有他在什么样的猛兽都不用怕。那只老虎就是今年春天他一个人进乌拉山打到的,虎皮还在爷爷那里,爷爷说等野人娶老婆时可以换很多粮食。”图赖说:“那他不是你们乌拉人,也许他是叶赫人,说不定还是蒙古人。”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反对,坚持野人就是乌拉人。哈达里气呼呼地不吃饼子了,大声对着他们说:“爷爷说过,不管他从哪里来,只要吃我们乌拉人土地上长的粮食,喝我们乌拉人河流中流的水,猎取乌拉人山里的野兽,愿意和我们乌拉人一起过日子,他就是我们乌拉人。”听到他们的争吵声,库鲁走过来制止了他们。库鲁抱歉地说:“孩子们不懂事,不要见怪”图赖笑着摆摆手,拉着库鲁走到一边,低声地说,我们苏完人和乌拉人几百年相处也算是亲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英明汗建立了大金国,你们也是大金的臣民,乌拉地处偏远、生活贫困,不如入关吧,镇北关内的明国官府都被赶走了,辽东成了我们诸申人的天下,满泰贝勒的女儿阿巴亥已是我们汗王的大妃,儿子阿布泰是我们的大都堂官,大妃的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也封了贝勒,大家已是一家人了,趁这次机会就到关内去,诸申在一起日子总会好过得多。库鲁蹲在雪地上沉默不语,图赖有些激动了:“库鲁大叔,你身边这些人中有几个男丁?你们没有粮食、没有牲口、没有衣物,更没有什么财物,就算你们挺过了冬天以后怎麽办,那些女人孩子能活下来多少。这次阿济格贝勒来了,他不会拒绝他额娘的族人来投奔,四大贝勒中的四贝勒也来了,他是贝勒中最仁慈的,他的正白旗里乌拉人最多,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帮助你们。老一代中和你们打仗的人中,二王舒尔哈齐、太子褚英他们都死了,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库鲁叹了口气,要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这时传来一阵喊声,“野人回来了”,“野人回来了”,鳌拜、哈达里、喇布杜和部落中的男女纷纷向外涌去。库鲁抱歉地说了声:“我得过去看看。”图赖跟在他身旁,顺便打听这个野人是怎么回事。库鲁边走边说:“那个孩子是我前年在镇北关外收留的,那时他在关外流浪饿得要死。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是哪里的人,大家记不住他的名字,看他长得高大威猛,就都叫他野人。这可是个好孩子,聪明学什么都快,力气又大,一个人顶好几个人,对部落中的人也好,大家都喜欢他,再过几年一定很了不起。”库鲁和图赖赶到营外时,一个穿得花花绿绿像是萨满模样的的白胡子老头正用手里的棒槌敲打着一个年轻人的头,嘴里不停地说:“叫你逞能,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你,一个人就去追那些察哈尔人,我们已经死了三个人,你要再出事,我们部落的天都要塌了。”那个年轻人捂着头叫唤,喇布杜的妈妈在一旁一个劲地劝;“萨满大叔,千万别把孩子打坏了。”傍边人嘻嘻哈哈地看着。见到库鲁来了,老萨满不打了,对着库鲁说:“库鲁,都是你把他惯坏了,这次得好好教训他,他一个人跑出去,可把我吓坏了,就怕他出事。”年轻人捂着头对库鲁说;“大叔,我没本事,追上了那些家伙,可他们人多,我的马也不行了,我射翻了两个就赶紧跑了,财物也没夺回来,对不起大家。”库鲁仔细看了看,见年轻人没有负伤。这才放下心来:“财物没了以后还会有,只要人没事就好。”年轻人一眼看到图赖他们,急忙问道:“他们是谁?”图赖正在打量眼前这个人,这个年轻人十八、九岁的样子,瘦削的脸上还带着稚气,个子很高比图赖可能还要高一些,身体很壮实,两只眼睛像库鲁一样炯炯有神,宽大的手掌握的长弓比库鲁的那张弓还长,身上穿得却是在部落里难得一见的棉袍,只是棉袍上缝了几块补丁,外面还套了厚实的羊皮袄。图赖盯着那张弓心里在想,这张弓力道可不小,此人大概和老汗一样能开二十力的弓了(一个力约十斤),难怪他能猎杀猛虎。库鲁向年轻人介绍了一下图赖,年轻人一听马上拉住图赖:“你们后金国的巴雅喇很厉害对吧,借我一匹马,我带你们去打察哈尔人。”图赖忙问察哈尔人的情况,年轻人不屑一顾地说,那些察哈尔人只有百来人,但没见他们披甲,手里只有些弓箭,刀矛都不多,如果巴雅喇兵帮忙,肯定能打败他们,年轻人表示他不要战利品,只要把抢去的一车财物还给他就行。图赖动心了,傍边的鳌拜和那些巴雅喇兵更是跃跃欲试,催着马上动身去打仗。图赖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留下鳌拜和另两个巴雅喇兵在这里等着后面的大队,其他人准备出发。鳌拜一听,拉着那个野人就跑;“我有两匹马,借你一匹,我们一起去打察哈尔人”老萨满见年轻人又跑了,急得在后面大叫:“野人,你不要命了。”但两人早跑远了,喇布杜的妈妈连声抱怨这个孩子连饭都不吃了。图赖见鳌拜跑了,连忙跟库鲁说了几句,又丢下一袋炒米,说留给孩子们,就带着人跟着追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4节 回家 崇祯四年七月下,蛮汉山,大统领府这段时间一直处在紧张的忙碌之中,接收移民大计已定,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官员们在具体问题上存在分歧,商议安置方案时不断爆发争吵,每次会议都会持续到深夜——丰州家底太薄,接收三倍于己的人口谈何容易,马上又要进入秋收了,时间耽搁不起,官吏们只能通宵达旦地操劳。绰尔济喇嘛留在蛮汉山没走,但他老人家帮不上忙,除了举行几次****给大家鼓劲,其他的无能为力,一向热心公议的民意代表们也不来啦,他们有自知之明,给大家捞点好处顺便得个好名声的事可以做,但具体的政务就不是种地放羊的插得上手的。 屯田道金声在那木儿的陪同下到蛮汉山露了个面,算是正式上任,鄂尔泰、李富贵和李槐三位同知把他迎到大统领府,很认真地请教朝廷对移民实边的方略,金声自己都不知道朝廷有什么筹划,哪里答得出来,打了一阵官腔,把丰州官吏夸奖了一通,勉励大家恪尽职守为朝廷分忧解难,然后勉强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扔下那木儿就拔腿回大同了——这一趟丰州之行让他彻底明白了,所谓移民实边其实就是个噱头,看看大统领府那几间破草房就知道,塞外苦寒之地根本养活不了多少人,把那些造反的流民赶到丰州,不是给他们活路,而是把他们和丰州的夷人捆在一起在这儿等死,朝廷这回是忽悠大了,丰州早晚非出事不可,自己还是躲在大同装病吧。 察哈尔汗也派使者前来,指责丰州数典忘祖、引狼入室,丰州川是达延汗从西蒙古人手里夺下来的地盘,凭什么放明国人进来,使者传达察哈尔汗的汗谕,勒令丰州停止一切与移民有关的活动,同时还要求秋后给他五千石粮食——既然丰州可以养活明国人,那就更应该援助同族的察哈尔人。 “我们脚踩两条船,现在报应来了,我早就说这帮流民要不得,这里是我们蒙古人的大草原,明国人来这儿只能给我们添麻烦。”布颜图满脸苦相说道。 “文良,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丰州人,明国人投奔过来也是丰州人,有麻烦也是大家的,”鄂尔泰已经想通了,送上门的这个大礼不能不要,一脸不屑地答道,“察哈尔汗是穷疯了,遇到谁也会敲诈一通,用不着理他,他那点实力不敢惹我们。” “我才不怕察哈尔呢,人口多当然有好处,可丰州就这个家底,就算是天上掉个馅饼,我们也吞不下去啊!这都吵了十几天了,还是拿不出个章程,大统领也不回来,我要急死了!”布颜图不停地摇头。 “文良不用急,大统领应该上路了,我们只管把事情议得周全些,拿不定的主意,就让他来拍板,这小子在关内一呆就是一年半,也该他操一下心了。”李富贵笑着说道,心里还在算日子,也许这两天李榆就该到了。 李榆果然要到了,第二天上午,鄂尔泰、布颜图两人正陪着绰尔济喇嘛在大统领府谈事,西哨乌尔登派人来送信,大统领已经出偏头关进入西哨,过了一会儿巡检司的副使韩大功也跑来报告,大统领正向蛮汉山赶来,大概下午就会到达沧头河,巡检使毕力格闻讯后带人去迎接啦。大统领府外这时也传来一阵阵“大统领回来了,大统领回来了!”的叫喊声,蛮汉山大营随后就热闹起来,鄂尔泰正想出去看看,李富贵、李槐走了进来。 “榆子要到了,王昉、张孟存正召集人手前去迎接,这两家伙议事的时候不吭气,干这事倒挺积极。”李富贵笑呵呵地说。 “我们这里又多了两个马屁精,毕力格有做伴的了,”鄂尔泰有些不屑,回到椅子上坐下说道,“我们就在这儿等吧,反正这小子也不喜欢迎来送往。” “你们都去接一下!榆子虽然是晚辈,可也是丰州的主人,他在外面辛苦了这么久不容易,你们要给他个面子,我在这里替你们看家。”绰尔济喇嘛却对鄂尔泰挥挥手说道。 李榆出了偏头关不久,就无法快速前行了,老百姓看见了飞虎旗,马上意识到他们的大统领回来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西哨,人们从各处涌到通往蛮汉山的道路上,兴奋地迎接自己的首领,乌尔登跑来还一个劲地埋怨没提前通知他一声,李榆被沿途热情的百姓簇拥着缓缓而行,到了沧头河边就再也走不动了,河边人声鼎沸旌旗招展,欢呼声、锣鼓声响成一片,热情的蒙汉百姓把他团团围住,毕力格拨开人群凑到面前非要替他牵马,王昉则带领大家使劲喊口号,“大统领万岁、万岁、万万岁!”、“丰州军万胜、万胜、万万胜!”的喊声此起彼伏,最来劲的还是张孟存,他正打着拍子指挥着千余男女同乡高唱陕北民歌《信天游》。 东方那个红哟,太阳那个初升哟 西北出了个李汉民哟 他为百姓谋万福哟,他是百姓的大救星哟 呼儿嗨哟,他是百姓的大救星哟 …… 李榆被吓了一跳,丰州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以前老实的蒙古牧民、板升汉人欢迎他时,一下。”鄂尔泰瞟了一眼李榆,向李槐挥了挥手。 掌书记李槐点点头,站起身讲了起来:“崇祯元年春,大统领在库库和屯一战中战胜了强大的察哈尔人,随即带领不甘奴役的土默特蒙汉百姓占据蛮汉山,从此走上了丰州的创业之路,这条路艰险重重,我们一直是在逆境中生存发展,丰州秉承自由平等之宏愿,遵循大统领不奴役、无贵贱、谁也不能欺负谁的主张,把生活在丰州的土默特人、板升汉人、察哈尔人、喀喇沁人、明国人还有金国诸申,变成亲如兄弟的丰州人,我们聚在黑鹰旗下,一起劳作一起战斗,共同越过了一个个绝境,丰州不但生存到今天,而且把曾经的敌人察哈尔远远甩在后面,每一个丰州人都应该为此骄傲,但丰州毕竟家底太薄,贫弱的现状没有根本改变,依旧面临生存发展的问题,如今我们又面临一次严峻的挑战,十五万人移民丰州,丰州实力暴涨的同时,也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即会万劫不复,所以我们不仅要考虑安置移民,也必须重新考虑丰州治理之策。” 李槐瞟了几个流民首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公议认为大统领已是屯田总兵,原靖虏副将府自然撤销,应设立屯田总兵府,同时为便于与朝廷交际,大统领府与屯田总兵府合并,对内以大统领府相称,对外则称屯田总兵府,府内设赞画军务处以掌管兵事;治理地方事务,卫所制仍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非如此不足以壮大实力、守卫疆土,大统领府拟依照明初的区划,将西哨改建为东胜卫,将东哨改建为兴和卫,将马头山以南的边外地区改建为宣德卫,而将蛮汉山直至库库和屯的黑河以南地区改建为蛮汉山大营直属的丰州卫,各卫设指挥使司主理政务,为避免明国卫所军民不分及军官兼理司法的弊端,各卫同时设立守备所掌兵事、理问所掌狱讼,指挥使为卫所主官,与守备与理问分工协作、各司其职,具受大统领府管辖和任免。” 李榆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李槐苦笑一下继续说道:“其他的大家分歧就大了,多数人认为应将移民集中安置,比如将宣德卫或东胜卫直接交给移民自理,采用辽、金华夷分治的做法,丰州人用本俗法,明国人用《大明律》,我们给他们些援助,任其自行发展,如此一来我们的负担轻了,也少了很多麻烦。” 李榆轻轻地摇摇头,示意李槐继续说,李槐接着说道:“最棘手的问题还是安置移民的钱粮,今年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旱,丰州的人力、财力被迫投入抗旱之中,庄稼是保住了,可亩产减半,养活丰州人尚显不足,哪有余粮帮助移民,而且丰州虽然有土地,可没有现成的熟地给移民耕种,他们必须自己开垦荒地,这就需要大量的牲口、农具和种子,我们把家底都拿出来了,已经到丰州的两万人还没完全安置,再来十三万人又如何办?还有人来了总得有房子住吧,总得有口粮吧,我们哪解决得完!” “今年丰州实行改制,效果又如何?我们的收入没有增加吗?”李榆开口问道。 “丰州改制目的是实现农牧工商并进,我们今年开垦播种土地十万亩,还号召各千户所征召工匠、劳力大办工商,打算大干一场,可今年的旱情太猛,把我们的计划都打乱了,丰州的人力、财力不得不投入抗旱之中,而我们的税收又太少,大半年过去了,商税才收了一千余两,范永斗这个混蛋根本没认真管课税司的事,自己跑金国去了,还吹嘘说开辟新商路,”李槐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摇着头说道,“丰州粮食不足,布、棉、茶还有药材全赖进口,作坊打造的器物无论质量还是数量均不能满足需求,这些都必须向明国买,我们却只能向明国贩卖牲畜、私盐,其中的逆差只能靠白银弥补,而我们的银子主要从察哈尔人那里赚,还有就是从京畿抢来的那些银两,但这不够啊!去年底还有十余万两库存白银,现在只剩下七万两了,前年那两个巨商借给我们四万两,今年要还八万两,两个家伙随时可能跑来要债,我们还发行了四万多两的军票随时要兑现,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向外流,我就心惊胆战,财力不足,官制、军制也无从谈起,移民来了怎么安置?官员们提出暂停改制,还是像过去那样吃大锅饭,大家勒紧肚子过吧。” 李榆脑子一阵发昏,老汗努尔哈赤进入辽东时一定和他现在一样焦头烂额,所以才想出来那个“同住、同食、同耕”的馊主意,不过他比老汗更难,诸申那时才十几万人,还有二百万辽东人可以压榨,他是倒过来了,十五万关内人出关和五万丰州人抢饭吃,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刘兴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短语 谢谢诸位书友,老律因为有其他工作要做,不得不暂停一段时间,大约一个月以后才可能恢复更新,在此向支持我的书友们表示歉意,老律也会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考虑本书以后的情节发展,第四篇《历经霜雪心不移》因为涉及到民族平等、民族融合,这也确实是从古到今的一大难题。实事求是说,老律对列宁提出的民族区域自治主张持保留意见,前苏联的解体已对此做了很好的诠释,老律倾向于梁启超先生提出的“国族”观点,一个国家之内不分种族、宗教、肤色,所有人都是国族中的一员,是不奴役、无贵贱、自由平等的国家公民,没有多数民族和少数民族之分,而是能者有所达、贫者有所依,这当然是一种理想状态,如何实现确实是个难题,但历史在发展,这个问题总会得到解决,其实在明代就没有民族的概念,而是有无教化之分,信仰****的人民也是汉族大家庭的一员,直到民国马步芳还提出“同族异教”的主张。 《大明之朔风疾》本身不追求商业价值,没有什么噱头和好玩,而是把“客居人”、“文明边缘”以及“历史偶然性”的理论融入此书中,目的在于和书友们交流思想,探讨一种现代国家起源的偶然性和必然性,再次感谢书友的支持,也对我的律所——四川法奥律师事务所的同仁们表示感谢,有他们的支持,老律才有精力完成写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通知 《大明之朔风疾》从明天起恢复更新,老律不是吃这碗饭的,笔上功夫不济,让书友们久等了,对不起!还是那句话,本书不求名利,只求与书友交流思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75节 回家(二) 刘兴祚向李榆点点头,他在少年时就追随老汗努尔哈赤,历经了金国崛起的全过程,知道其中的艰险和苦难,在他眼中,今天的丰州人与当年诸申一样爬冰卧雪、饥寒交迫,一样对未来满怀希望,只不过双方走了不同的道路,而丰州的道路正是他所期望的。 “我是从金国来的,我告诉你们诸申是怎么崛起的,建州诸申最初比你们还苦,人口不过两三万人,男丁只有数千,地里也种不出多少粮食,靠采集、狩猎和给明国当兵卖命才能活下去,明国一关马市,诸申就得挨冻受饿,诸申日子过得苦,老汗年轻时甚至沦落到给明国总兵当家丁的地步,但诸申从来没有放弃希望,老汗敞开胸怀接纳各处投奔的人口,也包括像我这样不愿忍受明国****的汉人,那时诸申和汉人甚至阿哈像一家人一样,老汗带着我们种地纺布、打铁煮盐,我们拧成一股劲统一了诸申各个部落,最后赶走明国狗官占据了辽东,金国终于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刘兴祚开口了,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站起来指着官员们大吼,“诸申能做到的,你们为什么做不到?我们缺少粮食,但我们种了漫山遍野的山药蛋、玉蜀黍,一样可以拿来充饥,我们还有许多能工巧匠可以开作坊打造器物,明国的边墙也拦不住我们的货物交易,我们没有钱,但我们有盐湖、煤铁,这些难道不是钱吗?如今明国北方大乱,有的是我们的机会,我们比起金国起步时的条件好得多。金国进入辽东后走上了与明国一样的****老路,他们以国为家,奴役和屠杀异族百姓,他们的路会越走越窄,而我们有自由平等的旗帜号令天下,不甘奴役的百姓一定会拥戴我们,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我们,我们能拒绝他们吗?我告诉你们,不要想华夷分治,也不要想停止改制,我们太弱小贫困了,所以我们更没有退路,咬紧牙关过了这一关,丰州就大有可为,我们已经把察哈尔甩在后面了,再过十年也一定能把金国甩在后面。” “说得好!我们只能向前走,丰州自创立之初就从来没有后路可退,”李榆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道,“丰州本来就是由走投无路的蒙古人、汉人和诸申一起建立的,没有理由拒绝比我们更苦的关内人,把他们接纳进我们的家园,和我们一起劳作一起守卫丰州,从此以后我们都是丰州人,去******《大明律》,所有的丰州人只守我们自己的规矩,这里没有华夷之分,没钱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没有穷过,大不了一起忍饥挨饿苦熬,我就不信没有出头之日。” 李榆和刘兴祚的话打破了大堂内沉闷的气氛,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张孟存等流民首领也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大家一起站起来,大喊“愿为丰州效力”。那木儿大叫他从京师带来了土豆、玉蜀黍的良种,如果在丰州试种成功,一定能大幅提高产量,杨大志拍着胸口说他豁出命也要培育最好的庄稼种子,而且神神秘秘说他有宝贝了——那木儿带回来一部《农政全书》,这可是明国最有学问的徐光启大学士写的书,以后怎么干庄稼活心里有数了。 “其实我们还有办法,只是要看大统领愿不愿意!”一直不说话的李富贵开口了,他一直琢磨打老百姓的主意——丰州库存白银不多,但老百姓手里还藏了不少钱,而盐湖、煤铁都需要钱开发,如果能把老百姓的钱拿到手里,并且接受军票用作交易,那他就可以通过加发军票来刺激丰州的发展,不过丰州军票是以李榆的信誉担保的,上面还有李榆的头像,军票相当于李榆的脸,滥发军票就是打李榆的脸,乌兰一直盯着他很紧,李富贵也不敢出这个馊主意。 “榆子,如果你宣布以后粮食、布匹、食盐还有铁器一律以军票交易,那我就可以多发军票,”李富贵看李榆还在沉思,又加了几句,“这不是滥发军票,盐铁也是本钱呀,咱们就有了钱,关内流民进来,给他们每家每户些军票,他们用军票购买口粮、农具,各千户所见到有钱赚,种粮卖粮、开作坊也有劲了,咱们丰州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收的税也就越多,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你是掌钱粮,你看着办吧,我已经背了一屁股债了,不在乎再多背一些,”李榆盯着李富贵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答道,不过他随后就愤怒了,指着赵吉叫道,“明国甩给我一个大包袱,不给钱粮就赶我走,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你明天就去保德,逼他们出钱出粮。” “这就对了,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国朝廷不出血可不行。”赵吉乐呵呵答应了。 “我听着心惊肉跳的,这件事还是得跟老百姓说清楚,”鄂尔泰抹了头上一把汗,挥手把王昉叫过来,“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从明天起你就带些人到各千户所、百户所,告诉老百姓,大统领府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我们所作所为都是他们着想。” “大断事放心吧,骗人我最在行,不,讲道理我最在行。”王昉一激动,把实话都说出来。 李槐现在轻松了,指着张孟存、赵胜、白玉柱和张妙手四人说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吧,我们有什么事都当着你们的面说,你们愿意来,我们就一起过同甘共苦,不愿意来也行,我们决不强求。” “愿为丰州效力!誓死效忠大统领!”张孟存马上就喊口号,他在这儿呆了几个月,地皮已经踩熟,还有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王昉,两人都觉得不停地挖明国的墙角比造反的效果丝毫不差,而且更容易保住小命。 “做人要知道好歹,丰州把我们当自己人对待,乡亲们都愿意留下。”张妙手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们走投无路了,丰州接纳我们就是天大的恩赐,留在关内只能继续造反,不要家的那帮人可以打下去,我们拖家带口的不行,能有个窝安身活命就知足了。”赵胜和白玉柱低语几句后答道。 李槐点点头,转脸对李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了,四卫官员要尽快到位,官制、军制还须祥议,所需牲口、粮食和农具也要预先筹划,秋收一完马上就动手移民。” 大家又坐下仔细商议,推举巴图为东胜卫指挥使,刘兴祚为兴和卫指挥使、布颜图为丰州卫指挥使,乌尔登宣德卫指挥使,同时调东哨的特日格入大统领府的赞画军务处,李榆还提议王自用为大统领府佥事,张孟存、赵胜为参政,惠登相、张妙手为参议,白玉柱协理大断事刑名狱讼,各卫、各千户所也必须选拔流民中贤能、勇武之人及宽厚长者担任政务、军务及狱讼官员,百户所依旧以公举方式选官,有才能显著者可直接推荐到大统领府录用。 等最后议完军制、官制和移民所需钱粮,已经是深夜了,鄂尔泰挥手宣布散会,李槐、那木儿拿着笔录下去了,他们俩要熬夜起草文书报给大同的屯田道金声,该干的事必须干,但朝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其他人则一脸疲惫地陆续散去。 云荣走了几步又回来了,小声问李榆:“大统领,察哈尔那边怎么办?哈屯呆在旧上都城不肯回来,非要你去接她,我们现在又因为移民的事和察哈尔很不愉快,这件事有点棘手。” “我去一趟旧上都城吧,移民丰州这件事也必须和大汗谈谈,察哈尔对我们太重要了,绝不能因此产生裂痕,顺便把巫浪哈也接回来,李蒙接不回来,我这个当爹的也要看看他。”李榆低下头答道。 “榆子,察哈尔汗心狠手辣,你别去了,他要把你也扣下,我们就完了。”鄂尔泰立刻劝阻。 “不用怕,他没这个胆子,我在丰州他还可以苟延残喘,我出了事,他立刻就得完蛋,我带飞虎营去,不会出事的。”李榆摇头答道。 刘兴祚想了想说道:“我就提前到兴和卫了,特日格和海山也正好在威宁海子,两营精骑加上飞虎营,西哨两个千户所还可以动员一千骑兵,两千五百人足以吓住察哈尔那群乌合之众了。” 李富贵拍着云荣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让云荣跟你一起去,察哈尔人靠我们吃饭,我谅察哈尔汗不敢轻举妄动,巫浪哈夫人真是了不起啊,我现在真服了她了。” 李榆脸一红,不搭话了,乌兰在回蛮汉山的路上讲了巫浪哈的事,巫浪哈已经成了察哈尔大名鼎鼎的人物,她一边在旧上都城守着儿子,一边大做察哈尔人的生意,这边又有马光远的老婆马大嫂配合,中间还有个方咨昆帮着打点货物,察哈尔汗好不容易从明国要点钱回来,转眼就落到她的口袋里,巫浪哈现在是有钱人了,也幸亏有了她,乌兰才能让关内来的几十个孤儿吃饱穿暖。 两天后,李榆与刘兴祚一起上路了,两人自遵化分手后很久没见面,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刘兴祚一直在痛苦中煎熬,李榆很想安慰一下自己的老大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刘兴祚也是只顾快马赶路,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两人一路无话,夜晚宿营时,刘兴祚独自抱了本书在篝火边默念,李榆悄悄凑到他身边坐下,向那本书瞟一眼——《天主实义》,应该是西教的书。 “家里人怎么样?”李榆低着头轻声问道。 “还能怎么样,皇太极恨我入骨,以前兴治在皮岛,他还有所顾忌,现在兴治他们没了,我的母亲、妻儿、兴贤和兄弟们的家眷……”刘兴祚眼圈发红,望着夜空低语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应该下地狱的是我,主啊,保佑我的家人上天堂吧!” 明国东江镇又出事了,失去了毛文龙,皮岛就再没安静下来,先是刘兴祚和陈继盛斗,调走了刘兴祚死了陈继盛,新任总兵黄龙又与孔友德、耿仲明等东江旧将斗起来,孔友德、耿仲明斗不过蓟辽督师孙承宗支持的黄龙,负气带着部下投奔登莱巡抚孙元化。黄龙挤走了这两人,老实了一段时间的刘兴治又跳出来接着与他斗,黄龙斗得心力交瘁去了旅顺,皮岛的局面进一步失控,刘兴治又有了独霸皮岛的野心——他也快走投无路了,孙承宗没忘了他煽动兵变扣押茅元仪、杀死陈继盛这笔旧账,始终盯着他、打压他,刘兴治根本不敢离开皮岛半步,去丰州投奔他哥刘兴祚的事只能想想而已,而金国的天聪汗扣着他刘家的一门老小,逼永平被俘的刘兴贤不断写信劝降。刘兴治有人质在对方手里,也不得不应付,双方打打停停,书信往来不断,刘兴治不想降金,也不相信明国会放过他,打起了脚踏两条船割据皮岛的主意,留在皮岛的毛文龙旧部成了他必须铲除的目标,已经感觉到危险即将降临的毛文龙旧将们也不会束手待毙,这回他们先下手为强。今年四月初,副总兵张焘、沈世魁带兵夜袭东江西协,刘兴祚留在皮岛的刘兴治、刘兴沛、刘兴邦、刘兴基、刘兴梁等兄弟全部遇难,西协招募的夷兵也被一网打尽。刘兴治覆灭了,被关在沈阳的刘兴贤和刘家一门老小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加上死于复州之变的刘兴仁,刘兴祚一家满门及兄弟八个,只有他一个活下来。 “大哥……”李榆握住刘兴祚的手,朝廷的塘报有登莱镇关于此事的上奏,李榆知道这个消息对刘兴祚的打击有多大。 “你什么也别说,我的泪水已经流尽,不想再难过了,孙元化大人给我的这本书中说,人是生来有罪的,所以必须穷尽一生积善赎罪,我做过许多错事,这是主对我的惩罚,我必须忍受。”刘兴祚拍着李榆的手,勉强笑了笑说道。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兴祚换了个话题说道:“榆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金国征服草原的野心绝不会动摇,除非我们投降,否则我们和金国必有一场决战,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我想过,我们的实力太弱了,根本无力抵御金国,我不敢指望明国,所以我才拉住察哈尔不放,,现在就看孙承宗能在大凌河牵制金军多久,如果能给我争取两年时间就好了,可惜阿敏贝勒帮不上我们了!”李榆垂下头低声回答,他没有忘记与阿敏的约定——阿敏一心想自立,如果他能把镶蓝旗拉到西拉木伦河,对丰州就多了一份保障,李榆与刘兴祚在遵化分手时,特别嘱咐要密切注意西拉木伦河的动态,给大统领府的信中也提到此事,只要镶蓝旗在西拉木伦河出现,丰州必须全力提供援助。但今年年初,逃到察哈尔的蒙古人那里传来消息,阿敏贝勒从永平退回沈阳后,天聪汗以败逃失地、杀戮降官的罪名,将其交众贝勒议罪,阿敏最终被剥夺爵位和官职幽禁家中,镶蓝旗旗主换成济尔哈朗,李榆与阿敏的盟约也随之化为泡影。 “阿敏太大意了,他根本就不该回沈阳,皇太极和代善、莽古尔泰毕竟是亲兄弟,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一起,阿敏是自投罗网啊,”刘兴祚给篝火加了一把柴,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们恐怕还是得靠自己,察哈尔汗胆子太小,已经习惯逃跑了,察哈尔人靠不住,大凌河那边没听到动静,如果能拖到明年就好了!孙承宗到现在也没学会打仗,把主动权拱手相让,以为修几座城堡多架些铳炮,躲在窝里就能挡住金军,做梦吧,不打则已,一打明军必败无疑。” “四贝勒一向果敢,绝不会容忍明军在大凌河筑堡,也许他已经动手了,辽东离我们太远,消息传到我们这儿也迟了。” “金国八旗组织严密,外人很难渗透,我本想在辽东建个提塘所,但现在还做不到,范永斗去金国行商时,我倒是在他的商队里安插了人,应该有消息带回来。” “辽西明军一败,下一个就是察哈尔和我们,也许四贝勒还会亲自领兵前来,察哈尔人可以逃跑,可我们没法跑,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发慌,大哥,我们打得过四贝勒吗?” “打不过也得打,丰州人绝不能做金国人的阿哈,榆子,振作起来!丰州是自由平等的旗帜,不能倒也倒不了,你善待每一个丰州人,丰州人也拥戴你,金军如果来了,每个丰州人都会成为战士,主会保佑你战胜邪恶的敌人。”刘兴祚狠狠地折断一把柴扔进火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76节 回家(三) 八月初正是金莲花盛开的时节,白云蓝天之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郁郁葱葱,金黄色的金莲花在其中争奇斗艳,清风徐来,绿色的草地泛起波澜,一群群牛羊踏着绿波悠闲地漫步,闪电河如同一条玉带蜿蜒缠绕在草原上,悠扬的琴声伴随着花香迎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三五成群的蒙古包矗立在河边,一股股炊烟袅袅升起,这里是察哈尔汗的住牧地——金莲川大草原,蒙元皇帝的度夏牧场,世祖皇帝忽必烈曾在此建造元上都城,虽然时过境迁繁华不在,但远处的残垣断墙记录了她曾经的荣耀。 云荣提前到达报告了李榆恰要来的消息,察哈尔汗把大臣们都赶去迎接——李榆是他经常伸手的俺答,又是职同济农的大统领,礼数上决不能怠慢,而自己则留在营地等待,趁机躲开那些讨厌的贵人和大臣们,忙里偷闲休息一下。 此时,他正懒洋洋地躺在大帐内的地毯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和额哲孔果尔玩着羊拐,岱青阿达海咿咿呀呀在他肚皮上爬来爬去,巫浪哈、苏泰也在一边聚精会神打着算盘。阿达海突然一个跟斗从察哈尔汗的肚子上翻下来,随手抓起一只羊拐就往嘴里塞,察哈尔汗吓了一跳,一把夺过羊拐,阿达海嘴一咧要哭,察哈尔汗赶忙双手架着阿达海站到自己的肚子上,阿达海又蹦又跳,咯咯地笑起来,察哈尔汗喜欢这样的生活——把所有的烦心事扔到一边,呆在暖洋洋的大帐里,一家人在一起快乐地消磨时光。 察哈尔汗太累了,虽然这两年没人打他,用不着东奔西逃了,但日子并不好过,察哈尔人从辽东边外逃到这里,没看到希望反而越发贫困,吃饭都成了大问题,察哈尔的贵人们对他失去了信心,携带部众逃亡者不少,有投喀尔喀的、有投科尔沁的,最可耻的是还有人投奔金国,察哈尔汗又气又恨,把手伸向有钱的明国,可明国人太抠,答应给的八万一千两岁币总是拖欠,贡马更是挑三拣四,就是不肯掏钱,每当这个时候,丰州总是暗中支持他将乞讨进行到底,不过察哈尔汗发现,他费尽力气要来的钱很快就会落入丰州人的口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银子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当衣穿,总得花出去呀,在张家口和明国做生意太亏,不被黑心的明国商人坑,也得被衮楚克、粆图这些狡诈的内贼坑,丰州人再狠也是把钱赚在明处,何况察哈尔和丰州勉强也算一家人,还经常向人家伸手要财物,拿人家的手短,肉烂在锅里也比便宜外人好,于是两边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商界女杰巫浪哈这时横空出世了,她在旧上都城闲得无聊,偶尔帮来此经商的丰州人打打招呼,疏通一下关系,很快就发现其中大有油水,于是让巴克带话给乌兰和马大嫂,这里有钱赚,快凑钱做生意呀!乌兰把大统领府给的二千两银子拿出来,马大嫂也凑了五百两,有了本钱生意就开张了。铁锅、兵器是丰州的拳头产品,一向由商市司委派方咨昆打理,巫浪哈不会跟自家的官商抢生意,她盯上的是随范永斗从张家口转战丰州的山西商人,山西商人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先是从关内贩运粮食、布匹、茶叶、酒醋卖,以后又扩展到铁钉、刀剪、铁针之类的小玩意,这些东西本小利大更好赚钱,苏泰哈屯看着巫浪哈赚钱眼红,磨着察哈尔汗也出了一千两银子入伙。巫浪哈是丰州大统领的哈屯,又是察哈尔汗的妹妹,再加上个苏泰哈屯帮忙,做生意谁抢得过她们,自然生意越做越大。钱赚得太容易了,马大嫂趁着丰州改制的东风,干脆拉起一帮人开起商栈、作坊,不但贩卖关内货物,还自己打造器物,产品虽然粗劣一些,但便宜经用,很快打开了市场,没关系还买不到她的货。 巫浪哈的势力越来越大,丰州商人纷纷向她臣服,方咨昆图省事也把丰州铁锅、兵器的代理权交给她,巫浪哈几乎垄断了丰州和察哈尔的生意,成了察哈尔炙手可热的人物,甚至有能力改变察哈尔的交易方式——她做生意收现银,察哈尔人贩卖牛羊驼马,却以丰州军票收购,再让对方用军票购买货物,如此一来她算账容易了,察哈尔人也用上了更便于交易的军票,只是手里的白银止不住地流向她的口袋。 “苏泰,帐对上没有,你学了两个多月,算盘打得还是这么慢!”巫浪哈看着苏泰有点心急,扭脸对正在逗孩子的察哈尔汗说道,“汗兄,察哈尔还欠我们一千八百两银子,我走之前必须把账了了,给现银、军票都行,不能拿你那些牛羊抵账。” “本汗的牛羊不是钱吗?噶尔马济农可说了,你们收购我们的牛羊也要用现银,不能让银子都被你们赚走,军票就是张纸,靠不住!”察哈尔汗抱着阿达海摇头答道。 “汗兄,你的胳膊肘怎么向外拐?我们的生意也有你一份啊,我们是做大生意的,不是牲口贩子,再说察哈尔人用牲口换军票也没吃亏呀!比银子用起来还省事。”巫浪哈很不满意,合上账本气呼呼地说道,“噶尔马这个奴才最可恶,我男人一文钱不花就弄来十几万明国人口,这是多好的事呀,哪招他惹他了,瞧他气得那样,还骂我男人野心勃勃、出卖蒙古,他一个土包子懂个什么,汗兄不用理他。” 察哈尔汗不吭气了,老实说他真不知道胳膊肘该往哪儿扭,李榆移民丰州之举也在察哈尔引起轩然大波,噶尔马认为李榆野心勃勃,引入人口是为了扩充实力,以便最终吞并察哈尔,而且如此众多的汉人大举出关移民,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把蒙古人挤出漠南草原,李榆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蒙古,真是罪该万死,大汗应该立即制止这种疯狂行为,衮楚克、粆图两位台吉早对李榆恨之入骨,这个人以前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后来又抢他们的生意,害得他们守着张家口马市却吃不到黑钱,现在他老婆又守在大汗身边做生意,一滴油水也让他们沾不到,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两人跳出来大喊大叫要求出兵丰州,一举铲除这个蒙古败类——察哈尔人始终认为李榆是蒙古人,没人相信李榆是汉人或者诸申的鬼话。 察哈尔汗也对李榆不满意,这么大的举动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把他这个大汗放在眼里了,不过他想的绝不是出兵,事实上他也没这个实力,趁机在李榆身上敲笔竹杠才更现实,他心里明白,没有成吉思汗血统的李榆要在草原上混,就不得不打他这个大汗的旗号,真正想要他命的是金国人,李榆招揽再多的汉人也无所谓,金国人迟早会打过来,他可以一拍屁股就跑,李榆却不得不守着庄稼地和诸申拼命,有人替他挡刀是好事呀,他干嘛和人家过不去,桑哈儿寨和土巴两位济农太了解自己的大汗了,用一通大敌当前唇亡齿寒的大道理唬住大家,同时建议趁此良机加强双方的兄弟情义,不但要占足丰州的便宜,而且要把李榆牢牢拴在这片土地上。 “我出去看看,我男人也许就要到了。”巫浪哈抱起阿达海出去了,孔果尔一见弟弟走了,马上也跟着跑——巫浪哈昨天听云荣说李榆来接她了,兴奋得一晚没睡好觉,今天特意穿了件崭新的白袍,罩上绣花丝绸外套,脸上还打了胭脂水粉,看上去似乎年轻了好几岁。 “大汗,欠的钱一定要补上,要不我没法做账,咱们是生意人,要讲信用。”苏泰哈屯边打算盘边对察哈尔汗说,巫浪哈要回丰州了,察哈尔这边的生意以后都归她管,苏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一大早就拉着巫浪哈对账。 “给钱,一文不少都补上,本汗都弄不清自己到底算哪头的了。”察哈尔汗嘿嘿笑起来,这时帐外传来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响,其中还夹杂着马的嘶鸣声,察哈尔汗站起来,“李榆恰到了,你随本汗去接一下俺答吧。” 大汗的俺答、洪巴图鲁李榆恰来了,闪电河畔万马奔腾、人声鼎沸,一片欢乐的景象,察哈尔牧民们走出蒙古包,穿上最干净的衣服,骑上最矫健的骏马,拉着心爱的马头琴,热情地欢迎他们尊贵的客人,李榆的老兄弟、丰州护商队的大头目巴克带着他的手下,指挥着察哈尔人齐声高唱: 草原上的雄鹰飞来了 他就是我们的洪巴图鲁李榆恰 啊,勇敢善良的李榆恰 收留了我们穷苦的族人 带给了我们土豆和玉米 还让我们有了丰州军票 我们丢弃了泥罐用上了铁锅 我们丢弃了骨箭用上了铁箭 大汗是太阳,李榆恰是月亮 他们给察哈尔带来了新希望 …… 李榆没想到自己在察哈尔人缘这么好,听着歌声觉得脸上发烧,云荣却认为李榆受得起察哈尔人的热爱——察哈尔人沾丰州的光太多了,饿得要死的人在丰州有了饭吃,跟着李榆远征喀喇沁的人捞足了油水,没有牲口的人去丰州帮着采矿、垦荒也挣到了口粮,普通牧民出卖牲口还挣到了军票,他们当然应该感谢丰州的大统领。桑哈儿寨济农也说,自从察哈尔人用上了印有李榆头像的丰州军票,做买卖方便多了,大家有了好处,私下里把李榆当成能带来财运的活佛,经他们一吹嘘,李榆的脸皮也厚了,与桑哈儿寨、土巴和噶尔马一起并马而行,四大济农共同接受百姓的欢呼——李榆如今也职同济农。 李榆对着百姓频频挥手致意,莫日格、吴先两人不敢轻心,手按刀剑一步不离跟随左右,两双锐利的眼睛不住地扫视周围,好在什么事也没发生。衮楚克、粆图一伙确实嫉恨李榆,很想制造些事端,但他们被吓住了——刘兴祚、满达海带领两千丰州精锐骑兵已经部署在边境上,李榆身边还有孟克、朝鲁的五百飞虎骑,一直呆在金莲川给巫浪哈当跟班的巴克也不好惹——他那支护商队的三四百人几乎清一色是洗手从良的马贼,战力绝对强悍,衮楚克、粆图自忖不是对手,算了,察哈尔已今非昔比,惹出事来倒霉的是自己。 “榆子,我想死你了!”巫浪哈一头就扑进李榆怀里,李榆差点没被熏昏过去,这女人,有钱也不能擦这么多水粉呀,巫浪哈随后把阿达海塞给李榆,“抱抱你的儿子,李蒙,大名鼎鼎的岱青阿达海。” 李蒙注视着抱自己的男人,这人是谁呀?我不认识他,一声不吭挥起小手就打李榆的脸,李榆哈哈大笑,孔果尔不耐烦了,使劲拉姑丈的衣服,李榆腾出一只手,把他也抱起来,大步向前走去,察哈尔人的欢呼声更响亮了。 “李榆恰,我最亲爱的俺答,本汗可一直挂念着你,总算把你盼来了,你别行礼,就抱着孔果尔、阿达海,本汗看了心里高兴。”察哈尔汗带着苏泰哈屯窜过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老婆,唠唠叨叨对李榆说,“听说你入关出尽了风头,明国皇帝封你做了总兵,好样的,就该让他们看看,草原上的雄鹰绝不是他们那群草鸡能比的。” “我也想念大汗啊,一回丰州就来看望大汗,”李榆望着广阔的金莲川大草原,感慨地说道,“真没想到大汗的草场如此壮美,看了就让人心醉,我可不想当明国什么官,以后天下太平了,大汗就让我带着一家人在这片草场放牧牛羊吧。” “用不着等以后,我现在就给你草场,”察哈尔汗很认真地说道,不等李榆答话,就指着小李蒙对察哈尔部众宣布,“岱青阿达海是李榆恰的儿子,也是本汗的儿子,他和孔果尔都是察哈尔未来的主人,理应得到恩赐,本汗今天赐他金莲川草原五百户。” 察哈尔人惊呆了,这笔赏赐太重了,孔果尔也才八百户,还在吃奶的阿达海凭空就得到五百户,一跃成为察哈尔最大的诺颜之一,粆图眼里冒着火,衮楚克、泰松两口子抱在一起要哭了,李榆却心里一凉,察哈尔汗把话封死了,绝不会让他把儿子接回家——大汗心机太深,已经在为将来做筹划了。 李榆恍恍惚惚被察哈尔汗拉进了大帐,坐到了察哈尔汗的下手,云荣不声不响站到了李榆的背后,察哈尔重臣们陆续入座,大帐内的气氛严肃起来。 “李榆恰,明国人移民丰州的事为什么不向本汗禀报,你听明国皇帝的,难道就不听本汗的?”察哈尔汗开口了,挥手示意李榆坐下,又继续说道,“你不用解释,你是什么人本汗清楚,本汗是信佛的人,绝不会拦着你做救苦救难的事,明国人想来就来吧,我们有的是地给他们种,只要他们守我们的规矩就行。” “大汗慈悲!”李榆答道。 “不过,我们的地也不能白种,他们在关内种地要向他们的皇帝交粮,在关外种地也应该向我——全蒙古的大汗交粮,这很公平,对吧,李榆恰?本汗要的也不多,今年五千石,从明年起每年一万石。” 李榆没有回答,云荣忍不住说道:“大汗,十几万明国人进丰州,几乎把我们逼到绝境,没有三五年的功夫翻不了身,这些年丰州没少给大汗财物、粮食,大汗就让我们喘口气吧。” “云荣,你这个奴才,别忘了你也是察哈尔人,明国人可以有饭吃,难道察哈尔人就该挨饿吗?种地交粮天经地义,你在丰州混了几年,连这个道理都忘了?”土巴济农蛮不讲理呵斥云荣。 “我不是奴才,我是堂堂正正的丰州人,土巴,你欺人太甚……”云荣愤怒了,大吼着就要扑向土巴,李榆一把拉住了他。 “丰州目前处境艰难,粮食一时还拿不出来,如果苦苦相逼,丰州只能切断与察哈尔的一切联系,我们都不希望走到这一步,给我们点时间,相信我们既然能善待明国人,也一定能善待察哈尔人。”李榆站起身缓缓说道。 桑哈儿寨济农点点头:“我知道你们很困难,但我们更难啊,今年大旱人畜饮水艰难,牲口渴死了不少,过冬成了大问题,李榆恰,察哈尔人和丰州人是兄弟,你也要帮帮我们啊!” 李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我没有粮,也没有银子,我给你们军票,一石粮折一两军票,今年给你们五千两,明年起给一万两,你们用丰州军票和我们做生意,我们的日子都好过一些。” “李榆恰,你的军票就是一堆纸,你要是不认账怎么办?你敢让你的军票随时兑换成银两吗?”噶尔马济农大叫起来。 “你们必须相信我,军票不能流通只有一种可能性——丰州败亡了,但我也明确告诉你们,你们的军票绝不能套取我的白银,这就是向我丰州宣战,”李榆严肃地回答,接着向察哈尔汗恳求道,“大汗,给我三年时间吧,兄弟之间这点也做不到吗?” “大汗,我们就各退一步吧。”桑哈儿寨济农也叹了口气对察哈尔汗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77节 回家(四) 察哈尔汗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吃亏了,明国官方粮价是五钱银子一石米,但这已是老皇历了,大同、宣府的米价通常在每石一两上下波动,而遇上灾荒、战乱,粮价高得惊人,比如今年开春后,粮价就冲破石米三两。 “好吧,本汗就依你,不过,丰州以前每年给我两千石粮,以后还是得缴。”察哈尔汗对李榆说道。 “就这样吧,入冬前我把粮食、军票送来。”李榆一咬牙答道。 交易谈成了,察哈尔汗挥手示意大臣们退出去,却把李榆单独留下来,奴仆们随后端上来美酒和烤肉,两人边吃边谈起来。 “李榆恰,你别怪我,本汗真的很难,”察哈尔汗双眼紧盯着李榆,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大臣中有人劝我扣下你,甚至有人还想杀了你。” 李榆不动声色继续吃着,察哈尔汗狠狠咬了一口羊腿说道:“本汗没那么傻,绝不会听他们的,你是本汗最信任的妹夫,金国人打过来,其他人都有可能投降,只有你会和本汗打下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西拉木伦河的蒙古各部接到了金国的汗谕,集结他们的青壮开赴大凌河,金国汗要对明国下手了,收拾完大凌河的明军,下一个一定是我们,李榆恰,我们要先下手为强,金国人和明国打起来了,你就带兵和本汗一起出征西拉木伦河。” 李榆心里一惊,四贝勒好快呀,大凌河的明军凶多吉少,他沉思着答道:“金军的实力太强,丰州又背上了十几万人的包袱,短时间内我恐怕无力出兵。” “我们不和金军打,金军来了我们就跑,青壮走了,这正是西拉木伦河各部最虚弱的时候,我们把他们的人口、牲畜都抢回来,让那些蒙古叛逆去死吧,”察哈尔汗对付自己的同族叛逆很有信心,急不可耐地对李榆说,“你还犹豫什么,你的丰州实力太强了,金国汗绝不会放过你,他会烧了你的土默特川,杀戮你的部众,把活着的人抓到辽东为奴,你和本汗一样,没有退路了。” 确实没有退路了,丰州将会有二十万人,一举成为草原上最大的势力,也成为了金国征服草原最大的障碍,四贝勒只能选择摧毁和肢解丰州,丰州与金国之间无法回避战争,李榆痛苦地思索着,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大汗出兵的时候喊我一声吧。” 察哈尔汗笑了,让奴仆把苏泰、巫浪哈母子都叫来,一会儿的功夫,十岁的孔果尔背着一岁的阿达海进来了,苏泰、巫浪哈跟在他俩身后,不停地喊着孔果尔小心点。 “大汗,我想带阿达海回家。”看着咯咯笑的阿达海,李榆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巫浪哈立刻向哥哥投去期望的目光。 察哈尔汗脸色很不好看,沉默了一会儿后,问自己的儿子:“孔果尔,姑夫要把阿达海带走,你愿意吗?” “我不让弟弟走,我要弟弟陪我玩。”孔果尔裂开嘴就哭起来,阿达海不知道发生什么,看到哥哥哭,也跟着干嚎。 “李榆恰,孔果尔一直想要个弟弟,他太孤单了,你就把阿达海留在本汗这里吧,本汗可把阿达海看成亲儿子一样,你去问巫浪哈,本汗对阿达海不好吗?”察哈尔汗理直气壮地指着巫浪哈说,李榆俩口子无话可说了,察哈尔汗笑起来,“李榆恰,本汗敢对天发誓,视阿达海为亲子,决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你也可以视孔果尔为亲子嘛,我们现在就去行誓。” 李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察哈尔汗拉倒帐外,只好跟着他向天起誓,一定要视对方的儿子为亲子。 这家伙今天怎么了,抢我的儿子不算,还硬把自己的儿子塞给我,别是又给我下了套吧——李榆对察哈尔汗的举动感到奇怪。 李榆在金莲川呆了三天,云荣和察哈尔重臣们还有些细节要谈,察哈尔人生怕李榆翻脸不认人,拿堆纸钞坑他们,云荣也不肯白花钱,想方设法要把对方牢牢拴在这里,好替丰州挡住金国扩张的势头,双方讨价还价谈妥后,还在闪电河边举行了盟誓。 李榆则趁着空闲,天天陪着儿子玩耍,小李蒙已经会走路了,喜欢到处乱跑,小家伙长得很结实,小拳头挥起来还挺有劲,李榆觉得自己小时候也许就这个样,相比之下小李晋要文雅得多。离开金莲川的时候,巫浪哈抱着小李蒙哭了很久,一再请苏泰哈屯照顾好儿子,李榆也心酸得想落泪。 飞虎营一路向南疾驰,出了察哈尔人的地界,就遇到了接应他们丰州东哨骑兵——这次东哨精锐几乎倾巢出动,刘兴祚、满达海、特日格、阿萨里、海山都来了,见到李榆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李榆向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此行的经过,随后下令刘兴祚留在东哨立即着手筹建兴和卫,特日格随自己回蛮汉山就任总兵府赞画军务。 蛮汉山,进入八月中,全丰州进入收获季节,今年是改制的第一年,土地分到各家各户,种田人自报土地收成,经百户所公议认可后,千户所以此为据征收一成田赋,余粮归各家所有,农夫们有了好处,积极性空前高涨,连带着蒙古牧民也趁着农忙缺劳力,自带牲口跑来打工挣些口粮,同时缴纳田赋粮钞并收的新规定也使丰州市场交易火了一把——农夫们更愿意把收获卖了以军票缴税,这样不仅少了运粮的麻烦,还可以避免被收税的官吏揩油,顺便能得点钱给自家添些家什、农具。 秋收顺利展开了,今年米麦出现减产,但山药蛋、玉米收成还不错,丰州各级官吏松了口气,大旱之后的丰州总算有了些喜气。协理教谕王昉这段时间异常活跃,把宣传大统领府移民之策的活接下来,带领一帮能说会唱的人在各个村子乱窜,张孟存、赵胜和毕力格三人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赵胜有同乡张孟存引荐,很快就和王昉打得火热,毕力格则是发现王昉一肚子鬼主意,比自己绝对有前途,有心与他结交,两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四个人于是成了一个小圈子,王昉有立功的机会自然忘不了分他们一点。这四个家伙每到一处,必召集百姓开会,吹嘘一顿移民的好处,还要领着大家唱歌喊口号,临走忘不了在石壁、院墙刷上标语,有给丰州人看的——“天下百姓是一家”、“人口越多越会富”,也有给移民看的——“哪里有自由那里就是我的家”、“不奴役、无贵贱,誓做丰州人,不做明国狗”,还有溜须拍马的——“大统领是百姓的大救星”,“英明神武、大慈大悲的大统领吉祥”,王昉一伙很得意,认为这些标语不仅可以提高百姓的觉悟,而且还能帮百姓多认字,在他们的宣传鼓动下,百姓对移民的热情骤然高涨。 大统领府这时也拟定出一份详尽的移民安置章程,其中不仅计划了向各卫所移民的人数、土地的划分、钱粮的配给,而且也涉及到了有关卫所建制、官制和军制的改变。 关内流民和以前丰州一样,经历了战乱和逃亡,大量老弱妇孺或死亡或遗弃,人口中男丁比例相对较高,占了三成上下,十五万人出关移民后,丰州的男丁人数将达到七万,丰州原有的体制已无法维系,大统领府为此将原有的卫所建制进行了改革。 丰州继续沿用卫所制,但建制由“一辖五”改为“一辖六”,即一卫辖六个千户所,一千户所辖六个百户所,一百户所辖六个总旗,一总旗辖六小旗,一小旗辖十丁,如此一来每千户所男丁达到两千以上,而每卫男丁人数将近一万三千人,除此之外蛮汉山大营另设四个直属千户所。卫所男丁闲时为民经营工商农牧,战时为兵从事征守战伐,总旗设小队,百户所设中队,千户所设大队,卫所设联队,与营兵的什、队、哨、营相对应。 军制也做了调整,丰州将设四营骑兵、四营步兵及一个飞虎营作为常备军,军饷也被压得很低,骑兵月饷五钱军票,步兵月饷三钱军票,但吃饭、穿衣及军械由大统领府供给,有眷属者编入卫所予以优抚,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好歹把后顾之忧解决了,各营还配属了一个卫做兵源补给,营兵要负责对应卫所的日常训练,大统领府要求每营至少练出一千卫所青壮作为预备兵。 大统领府也有所改变,规定同知、佥事、参政和参议皆为议政官,机构分成了三大块,设总理政务处理政务、设赞画军务处理兵事,再设大法司理刑名狱讼,三者各自独立理事,小事自断,大事则由大统领同知、佥事、参政及参议等议政官会商,有关丰州大政则由大统领府召集各卫所官员及德高望重的长者公议决策。对于大统领府所属各机构,李富贵提议设立库使司,负责收储金银、铜铁、布匹、粮盐以备急用,同时作为发行军票的资本,巴图提议设立宣教司,以主持丰州学堂及教化事务,那木儿手举一本《泰西水法》,呼吁大力兴建水利、广开矿厂、作坊,水利兴、器具精方能使丰州兴旺发达,不能光想着把人力、物力投入到庄稼地里。 经过大家的讨论,决定设立库使司、宣教司,同时把马光远的匠作营改建为军械司,从中挖出一大块与民用相关的划归商市司,而商市司改为工商司,统一筹划工商事务。机构调整后,银钞局、工商司、库使司、课税司、宣教司、巡检司、农牧所划归总理政务处统属,军械司与武选营、提塘司划归赞画军务处统属,大法司该如何办,大家还拿不出主意,事实上丰州到目前也没有一部正式的律法,大断事更喜欢拿着鞭子到处教训人,以后只有他自己想办法了。 李榆回到蛮汉山大营,立刻召集大统领府的议政官——同知、佥事、参政、参议们开会,他首先讲了此次旧上都城的会谈情况,大家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李富贵甚至认为丰州占了大便宜,能把察哈尔稳住,并且推到前面替丰州挡住金国的威胁,这点代价绝对值了,让他们用我们的军票吧,只要用上瘾了,我们就有机会控制察哈尔,钱也会翻倍赚回来,唯一的遗憾就是小李蒙没要回来,李榆的长子控制在察哈尔汗手里,以后恐怕是个后患。 “金国人要对大凌河动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啦,这个章程要马上落实下去,八月下旬必须开始移民。”鄂尔泰把移民安置章程递给李榆。 李槐和那木儿两个执笔人坐到李榆左右,李榆一边看,他们一边小声讲解。 “此次移民,人口多时间紧,丰州拿不出现成的土地供移民耕作,只能尽快把他们迁进来,在下雪前必须完成房屋搭建和土地整理,明年一开春就全力投入到春耕之中,钱粮上我们想不出太多的办法,他们入境后,每人发二钱军票,其他的采用以役代赈的办法,只要参加卫所训练和道路、水利兴建,我们都发钱,另外矿厂、作坊也可以给他们些活干,如果老赵在关内能搞些钱粮,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李槐说道。 “丰州将有二十八个千户所,我们这次都给了番号,天干地支那套大家弄不懂,直接按数字编号,大统领府直属第一到第四千户所,丰州卫辖第五到第十千户所,宣德卫辖十一到十六千户所,兴和卫辖十七到二十二千户所,东胜卫辖二十三到二十八千户,加上营兵和矿厂、作坊、商栈,七万男丁基本可以安置,无丁之家则由大营和各卫所分摊予以收容,比较麻烦的是,人口多了,官吏必然要有所增加,可我们没有这么多会做官的人才,就比如新设的库使司和宣教司,我们就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干。”那木儿接着说道。 “大统领,工商司的活我也干不了,我只会做买卖,水利、冶铁这些一窍不通,还是换个人吧。”马奇赶忙站起来喊道。 “哪有天生会做官的,我们不都是跌跌撞撞过来的吗?不懂就向老把式学,老马,你尽管大胆干,出点错也不要紧,我替你兜着,”李榆挥手示意马奇坐下,瞟了一眼闲得无聊的赵胜说道,“流民中也有许多人才,一点不比明国科举出身的官员差,老赵在保德就把钱粮管得井井有条,当个库使准能行,还有那个永平来的王昉,标语写的挺有水平嘛,宣教司就让他干。” 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赵胜吓醒了,跳起来叫道:“大统领,你饶了我吧,我天生胆子小,自从你让我在保德管上粮钱,我就没睡好过觉,每天不清点一趟库房,饭都吃不下去,这个活再也不敢干了。” “你这种胆小的人才看得住大库,换个胆大的还不敢用呢,库使就是你了。”李榆答道,其他人看着赵胜胆战心惊的样子都笑起来。 布颜图犹豫了一下说道:“王昉确实很能干,不过这个人在白莲邪教混过,用起来还是要慎重,再说,他到丰州还不到两年,从一个工匠提成宣教使,是不是太快了?” “丰州缺乏人才,也没有时间培养人才,只要是有本事的人就得用,他造明国的反又不是造我丰州的反,我们怕什么,让王昉以副千户衔任宣教司主事,先把活干起来再说。”李榆摆了摆手说。 鄂尔泰说道:“课税使范永斗跑到金国做生意,现在也没回来,把课税司的活扔给了他的小兄弟王登库,另外总提塘张世安入关贩卖私盐也总不回来,这两个人还用不用?丰州耽误不起时间了!” 李榆眼光投向李富贵——课税、贩私盐都是他管的事,李富贵点点头说道:“老范对收他的税心里有疙瘩,干起活来不给力,不过这个人是人才,我们以后还是要用,我打算把毕力格调任课税使,王登库一直没名没分干事也没劲,就把他任命为副使,也算给老范个面子,巡检使由韩大功接任,小伙子读过几天书,这几年也历练出来了,张世安那边到怪不了他,我让他把贩私盐的钱直接在山东、直隶换成粮食运回来,他有锦衣卫的身份,运送粮食比较方便,老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既然差事干得好,那就要提拔重用,刘佥事就任兴和卫,提塘司不能没人主持,张世安回来立即升提塘使。”李榆果断说道。 众人没有什么意见,就算通过了,又商议些迁移流民的细节,决定派李槐亲赴保德,八月下旬全面展开移民事务。 “还有件事,我提议刘兴祚、巴图为丰州副统领,请大统领府交付公议。”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李榆突然宣布,大家立刻震惊了,大统领深孚众望且年富力强,这时候怎么急着分权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78节 回家(五) 众人散去之后,三位同知与巴图、云荣两位佥事拉上那木儿一起留下了。 “在座的都是有权预机要的人,那木儿也当过佥事不是外人,有些事我们必须当着面说明白,”鄂尔泰等大家坐下,双眼盯着李榆说道,“榆子,你这次从关内回来,越发显得果敢干练,我们都觉得你成熟了,打心里为你高兴,但你今天做了什么,难道以为我们打算分你的权柄吗?” 李榆急忙要站起来解释,鄂尔泰一把按住他继续说道:“大统领府的政务权、兵事权和狱讼权分立是迫不得已,你长期在外不理政务,我们不怪你,丰州贫弱经不起战火,可要生存又不得不打仗,只能靠你在外统兵,这种情况以后还会有。但你不在了,丰州如何稳定?如何发展?幸好草原上还有大事公议这个习俗,先祖成吉思汗出征时,就用这套法子稳定后方,还设立了库里台大会的制度确定继位者,我们把这套贵人、诺颜的法子学来了,并且逐渐形成了独特的丰州体制,这套体制既维护了各族百姓的利益,同时也保证了丰州的稳定和发展,但关内的汉人不懂这些,他们做惯了的奴才,脑子里更迷信皇帝和朝廷,一旦在丰州站住脚,不自觉地就会改变我们的丰州体制,这对于胡汉杂居的丰州几乎就是灭,读书人以官学求进身,书读得越深人性扭曲越大,其表里不一也是必然。”李富贵沉吟一会说道。 “念丰兄所说的乃是心学,,阳明先生所倡导的‘知行合一’及‘致良知’之说也一向被我崇尚,但心学主张‘心即理’,忽视客观的道德约束,过于强调个人修省感悟,使王学几近于禅学,以至于如今读书人空谈心性、不做实务成风,更有无耻之徒借以放荡不羁、为恶作虐,而心学之中的泰州之学更显狂悖,如王艮大师曾言‘满街皆为圣人’,何心隐大师也曾言‘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似乎太不合情理,念丰兄如何看?”李槐拱手对李富贵求教。 “富贵大哥,那个萃和堂后来怎么样?乡民的日子过得好吗?”李榆也插话问道,何心隐大师的“萃和堂”与他在乌拉山经历的和在丰州初期所做的有些相似,不由得引发了他的兴趣。 “‘萃和堂’解体了,夫山先生最终也死于明国首辅张居正、湖广巡抚王之垣之手,夫山先生反对朱子‘存天理、灭人欲’之说,而主张‘寡欲’,但人总是有欲望的,压抑人欲必然适得其反,‘萃和堂’即是毁于人欲,老百姓还是愿意自己过日子啊,我们实行改制去除‘大锅饭’那一套,原因正是在于此,”李富贵对李榆苦笑一下,又转脸对李槐说道,“王艮大师倡导百姓日用之学,而百姓最清楚自己的日子,在如何过日子上他们就是圣人,用不着朝廷、官府瞎操心,给他们生存的自由,他们知道该怎么办,‘满街皆为圣人’并不为过,至于‘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玉山,如果君父为恶你也跟着作恶吗?比如我们丰州,既尊奉明国也尊奉察哈尔,我们绝不会造明国皇帝和察哈尔汗的反,但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们瞧不起,绝不会盲从他们,丰州永远坚持自己的体制,走不奴役、无贵贱的自由平等之路。” 众人都笑了起来,丰州脚踩两条船的做法似乎变得冠冕堂皇了,从大师那里也能找得出依据。 李富贵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官员空谈心性乃至为恶作虐、贪腐成性,心学之前即已有之,非心学之过也,小人终究是小人,总能为自己找到借口,而历朝历代总有小人猖獗之时,最终导致王朝更迭,天下治乱循环不断,这说明我们用来治世的学问出了问题,心学如此,其他各家之学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重新探究圣人之言,从中寻找一条不同以往的治世之道,这需要很长时间,也异常艰难,但这就是我们读书人必须做的。” 李富贵的话让大家陷入沉思,李槐自不必说,鄂尔泰、云荣、巴图、那木儿也是熟读汉书经典,连李榆也勉强算读过书,大家似乎有了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念丰兄,你知道我是偶尔脑子一热,从庄子之学和佛学之中悟出自由平等,但这几近于虚幻,事实上我们很难做到,那么丰州治理之道究竟该如何?”云荣突然问道。 “制衡,只有制衡才是道,其他的都是骗人的鬼话,我也是近几年才从榆子身上悟出此道”李富贵指了指目瞪口呆的李榆,接着对大家细细讲道,“老实说,榆子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不贪恋权柄,也不懂权谋诈术,学问更是一塌糊涂,只有带兵打仗绝顶聪明,还有就是做滥好人,他要是在关内绝对被人踩在脚下,可他在丰州的地位却坚如磐石不可动摇,大家想过这是为什么?不要跟我说他心眼好百姓信任他的话,这些根本靠不住,我来告诉你们其中的道理,榆子与丰州其实就是一体,没有榆子就不会有丰州,而没有丰州榆子也只能回家打猎种地,两者根本割不开,谁想取代榆子只能碰个头破血流。看看我们内部吧,有蒙古的土默特人、察哈尔人、喀喇沁人,汉人中也有板升人、明国官军,以后还会有明国流民,此外我们还有金国诸申,丰州各族群相互依存也相互制约,在察哈尔、明国、金国的压力下,唯有抱成一团忠心拥戴榆子才有机会生存,除非不想活了,谁敢三心二意?我们的外部也是如此,依托明国制约住了察哈尔的野心,即使在他们占绝对优势时,也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相反还得与我们结盟抵御明国、金国的威胁,而明国又与金国打得不可开交,我们还能在中间插一脚,榆子无意中东拉西扯造成了这种各方制衡的局面,这就给了我们生存发展的机会。” “丰州未来的策略就是坚持制衡之策,本次改制所确立的大统领府政务、兵事、司法三权分立以及议政官、公议决策制度就充分体现了制衡之策,这些制度必须长期坚持,如今我们要防着老丰州人欺负新来的汉人,以后也必须防着汉人势大后欺负老丰州人,丰州族群众多也只有坚持制衡才能维持稳定,有一点我必须提醒大家,丰州的公议制度今后须加以完善,老百姓是靠不住的,他们不懂政务只看到眼前的好处,容易受奸恶之徒的蛊惑,治理丰州还是要用贤能的官吏,但官吏的权力大了总会有欺压良善、贪渎腐败之事,笃行兄,你还记得丰州创业之初吗,你总想给自己的亲族子弟安排好差事,我也经常偷偷摸摸拿几个饼子带回家给察哥吃,我们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能如何,所以官吏的权力必须受到制约,我们把公议的权力交给百姓,就是要告诉他们,他们有权监督官吏,在他们忍无可忍拿起刀矛棍棒之前,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收拾那些混账官吏。” 沉默,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然后众人一起站起来,向李富贵鼓掌喝彩,掌声响起把门外的莫日格、吴先惊动了,俩人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跟着傻笑几声又出去啦。 鄂尔泰激动地拉着李富贵的手说:“念丰,我早看出来了,你一定是在关内闯了大祸,不得已逃出关外,否则以你的学问,不在明国朝廷当大官,也是王艮大师、何心隐大师一类的人物,制衡之策,这就是丰州未来的发展之策。” 李富贵苦笑着没答话,众人重新坐下又畅谈起来,直到夜深了,巫浪哈在门口大喊大叫逼着李榆回家睡觉,大家这才散去。 朝廷移民实边的诏书下了,丰州这边却迟迟没动静,屯田道金声急了,一边写信大骂李榆不听话,连师傅的面子也不给,一边给向大同、山西、延绥和陕西四镇催要移民所需粮钱,大同新任巡抚张廷拱死脑筋,说不给就不给,副使马士英还不错,在宣大总督张宗衡那里说了不少好话,张宗衡刚接替魏云中为宣大总督,多少也要给属下点面子,勉强从阳和拿出二千石粮食;山西巡抚宋统殷则来信抱怨今年山西大旱导致收成不好,而且李榆也没能把流贼清理干净,山西境内还有不少蟊贼时常捣乱,他老人家不得不继续剿贼,所以只拿得出三千石粮食和二千两银子,他希望李榆能理解他的困境。 陕西、延绥两镇没有表态,他们与赵吉闹得不可开交,陕西巡按吴牲与延绥副将曹文诏把三万流民送过黄河,赵吉却坚持不给钱粮就绝不收人,还派兵把人堵在偏头关附近,曹文诏也是火爆脾气,立即派兵刀枪相向,不过两边的军队里延绥人成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管上面怎么叫嚣,下面的兵混到一起亲亲热热,曹文诏给李榆来信,说吴牲大人希望他亲自到偏头关来一趟,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坐下好好商量。 李榆也有些急了,秋收之后他手里有了些粮,流民这时候出关马上可以安排活干,等入了冬再移民可就麻烦了,鄂尔泰和李富贵的意思也是见好就收吧,总比什么也捞不到更好,于是李榆正式发布命令,丰州进入动员状态,立即展开移民相关事宜,并派李槐组织人手到偏头关迎接流民,安排完这些事,李榆就先赶往偏头关与吴牲会面。 飞虎营赶到偏头关下,已经有人在城外等候了,宁武关协守总兵孙显祖和新出炉的山西一霸范二喜正守在路旁,见到李榆就笑嘻嘻地迎上来。 “李大人,现在可以称你为李帅了吧,二十五六岁当总兵,你可是大明独一份。”孙显祖笑着说道。 “大统领,还有个老熟人等着你呢,你看他是谁?”范二喜凑过来把身后一人推上前。 李榆定睛一看,居然是在河曲吃了败仗已被革职拿问的前山西总兵王国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79节 移民(一) 王国梁在河曲败于王嘉胤之手,此事震惊朝野,皇帝下诏将其就地革职并解送京师刑部议罪。王家人为救他一条命,拿出多年积蓄的家底去京师活动关系,给钱就有人帮忙说好话,朝廷考虑到宣大三镇的巡抚、总兵这两年也实在太倒霉,不是杀头就是战死,再不留几个活命的,以后恐怕没人敢去了,于是网开一面给他定了个谴戍,赶回老家的卫所养老,王国梁吃了三个月的牢饭,总算活着回家了。人回来了心却伤透了,王国梁原本不想当这个山西总兵,朝廷硬逼着他当,升官倒是没花钱,但吃了场官司把家底全折腾光了,王国梁又气又恨,官可以不当,钱却一定要找回来,顺着老部下孙显祖这条线,就与奸商范二喜勾搭上了。 范二喜也正在找人接手生意,他必须出关躲起来了,新任山西总兵马士麟正在到处找他——这家伙胆子太大了,倒卖军资上了瘾,竟然把总兵府的家什也几乎卖个精光,马士麟进了总兵连张睡觉的床都找不到,马士麟大怒,立即派人抓捕范二喜,不过范二喜是人精,听说李榆被免去署理总兵,就知道自己这个赞画军务做到了头,立即消声灭迹了。范二喜见了王国梁,意识到这正是最理想的合作伙伴,此人虽然丢了官,但在山西镇人脉极广,而且有要钱不要命的豪气,两人一拍即合,在孙显祖的包庇掩护下,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暗中操纵山西镇的官军走私贩私。 “王老哥,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你看起来瘦了一些,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嘿,叫我汉民,听起来亲切。”李榆拉着王国梁说道。 “汉民啊,老哥吃了冤枉官司,把家底耗光了,只有找你讨口饭吃,你可不能不管老哥呀!” “管,怎么会不管呢!二喜和你的生意如何,赚得到钱吗?有难处就尽管说,出了事也不要紧,到丰州来,我看谁敢动你!” “汉民是好人啊,其实赚钱还是容易,解州盐池被盐运司那帮笨蛋搞得一塌糊涂,这次又被流贼闹了一下,根本拿不出盐来,我们的盐出手就抢光,官府见我们有兵有刀也不敢管,生意做得痛快!不过,汉民,老哥哥得提醒你,我们运出关的东西都好卖,可你们能卖进关内的只有私盐、牲口,这样下去不行,你们的钱早晚会被掏空的。” “老哥教教我该怎么办?” “关内如今大乱,看这样子很难消停了,而你的丰州却是太平景象,屯田就是商机啊,山西有钱人多的是,你给他们好处,他们肯定愿意去丰州投钱经商,如此一来,丰州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还可以将货物返销关内,丰州兴旺指日可待!” 李榆点点头,指着范二喜说道:“你回去立即找马奇拟定个章程,此事必须尽快办,还有,以后山西镇的生意就交给王老哥打理。” 王国梁乐得合不拢嘴,孙显祖也是满心欢喜催大家快入城休息吃饭——山西镇的生意也有他老孙一份。从这天起,山西军商诞生了,伴随着山西军商的发展,山西镇的战力更加不堪入目,以至于若干年后丰州军入关,不得不对山西镇实行军转民和股份制改造。 李榆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黄河边延绥军大营,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俩已经在营门口等候了,曹变蛟照例先问,孟克到哪去了?孟克冲出来一把揪住他,你没长眼吗?我这么大个人你也看不见,两人拉拉扯扯躲到一边偷偷吸烟去了,曹文诏的脸色却很不好,向李榆随便问候了几句,就拉着他去见吴牲。 “吴大人弹劾过杜帅,在他面前千万别提杜帅,还有,西北目前形势急变,说话要小心点!”曹文诏小声提醒道。 李榆心里一惊,想开口问几句,但曹文诏没有答话,低着头只顾向前走,李榆只好闭上嘴跟在后面。 陕西巡按吴牲,字鹿友,南直隶泰州人氏,今年正月奉旨至延绥赈济饥民,属于朝廷中的主抚派,在他的大力支持下,三边总督杨鹤于今年四月招抚巨寇神一魁,此事轰动朝野,被视为平定西北民变的巨大胜利,加之李榆随后在泽州招抚王自用等人,山陕形势一片大好,主抚派因此一举战胜主剿派,此后西北官场也发生变化,练国事取代刘广生任陕西巡抚,吴牲改任陕西巡按取代李应期,而一向强烈主剿的提督甘肃、延绥两镇军务的镇西将军杜文焕则被弹劾杀良冒功——这个罪名安在所有官军将领头上似乎都成立,以杜文焕在文臣中的恶劣名声,只能回家养老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又发生了巨变,神一魁降而复叛,掳掠了宁寨堡,府谷兵败的闯王高迎祥、闯塌天刘国能也死灰复燃,西北形势骤然严峻。吴牲对此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皇帝从内帑拨给他的十万两白银全部花光,却仅仅维持了几个月的局面,朝廷绝不可能再拨钱了,还是延绥巡抚洪承畴说得对,西北的局面除了剿别无他法,现在必须尽快脱身回西安——西北官场又要震动了,杨鹤恐怕要倒霉,这时候一定要重新站队。 吴牲正在大帐中想心事,曹文诏陪着李榆进来了,吴牲屁股也不抬,随意瞟了李榆一眼,招呼两人坐下,简单地介绍了下西北的局势,然后就直奔主题。 “李帅,你御下不严,本官奉旨携流民前来,你的部下竟然敢刀兵相向,好大的胆子啊!”吴牲晃着脑袋手指李榆,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用不着分辨,本官不与你计较这些,人已经带过黄河了,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西北乱局再起,本官没时间与你耽搁。” 李榆刚想站起来,就被曹文诏一把拉住,压住火气答道:“大人,关外贫瘠,无力维持屯田,圣旨中说由四镇酌情供给钱粮,延绥、陕西两镇的钱粮何在?” “西北连年灾荒,一片糜烂,从何处寻钱粮给你,本官不给钱粮,你难道就抗旨不遵吗?”吴牲看着脸胀得通红的李榆,嘿嘿笑着说道,“你养不起人也好办,把人带出关都杀了,本官就当不知道。” “末将不是朝廷杀人的刀!”李榆腾地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扭头向外走去。 “汉民勿怒,本官还有话说,”吴牲哈哈大笑,起身把李榆按回座椅上,“本官在京师都察院作御史时,与刘之纶、金声两位大人颇有交往,听他们说起过你,你的脾气不小嘛,本官这就做个保,年底之前两镇各给你白银三千两,两位巡抚大人都答应了。” 李榆面无表情坐下了,吴牲按着李榆的肩膀叹息道:“这点钱太少,解决不了多少问题,可西北难啊!我们现在拿不出钱也拿不出粮,曹副将知道这些,边外屯田最终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汉民,延绥军去年的饷还没补齐,今年又开始欠饷了,洪大人为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你就别给他添乱了。”曹文诏轻声说道。 李榆低头不语,过了好久才说道:“关外苦寒之地,百姓生存艰难,粮食多少还可以收点,铁器也可以学着做,可布匹、棉花无法解决,每年过冬都是要命的事,关内人出关怎么活啊!” 吴牲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汉民为什么不种棉,河套土地肥沃也许能成,你们那里羊多,羊毛也许也能派上用场。” 李榆眼前一亮,但很快就垂头丧气了,金国也试图种棉,老汗曾下汗谕,每丁授田六垧,五垧种粮一垧种棉,但似乎收效甚微,丰州与金国气候相似,金国种不出棉花,丰州能行吗? “末将试试看吧。”李榆低声答道。 吴牲却很高兴,并且说他老家种棉织布者甚多,而南直隶松江府更是“织尽天下布”,有的是能工巧匠,也许以后他可以帮上忙,李榆在他的鼓动下,从此就惦记上棉花、羊毛。 第二天,杜宏方、杨大年部赶到偏头关,接管了黄河边的西北流民营地,李槐也到达偏头关外。万事俱备,李榆立即向赵吉、杜宏泰下令,保德大营即日撤销,移民全面展开。 吴牲、曹文诏要走了,李榆将他们一直送到黄河边。“我把百姓托付给你了,这世道太乱,出关也许还有条生路!”——吴牲低声叹息着上了船。 曹文诏从曹变蛟手中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硬塞给李榆,“哥哥不是喝兵血的人,空饷却不得不吃,这点钱本想用于军中急需,现在你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就拿去用吧,兄弟保重!”曹文诏说完就跳上船去,曹变蛟向孟克做了个鬼脸也跑了。 过了两天,杜宏泰领着流民首领们提前赶到——赵吉、王自用还得断后,先派这帮人指挥流民出关,他们身后就是滚滚而来的人流。赵胜、张孟存随李槐赶到,正好奉命进偏头关帮忙,与贼头们一见面就大呼小叫,赵胜还拉着一个年轻人来见李榆,说这人是他的小同乡蝎子块拓养坤,以前跟着闯王高迎祥混,本以为过河回老家了,没想到却在陕西送来的出关流民中碰见了,蝎子块打仗勇敢而且还识几个字,跟着大统领干以后准有前途。 拓养坤有点不好意思,他是闯王手下的一个小头目,跟随闯王过黄河偷袭府谷,却吃了黑鹰军的大败仗,仗着马快人机灵才侥幸逃脱。队伍被打散,他拉了一伙人接着造反,不过他的势力太小,在官军的追剿下很快撑不下去了,不得不接受招安,本来打算过段时间再重操旧业,可官军对这帮反复叛降的贼失去了耐心,把他们连同陕西各地押解来的贼一起往黄河边送,说是以后让他们过好日子,过了河才知道是要赶他们出关,拓养坤觉得这样也不错,本来一盘散沙的各路义军抱在一起,说不准可以轰轰烈烈干番大事。 李榆和两人聊了一会儿,觉得拓养坤也算是贼头里难得的人才,便勉励了他几句,叫赵胜给这个小同乡找个差事先干着,两人乐呵呵地走了。 “汉民,你这样可不行,这帮流民必须打散安置,绝不能让他们抱成团,尤其不能让贼头和手下呆在一起。”王国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低声对李榆说道。 “李帅,你要立威,这帮贼头个个是桀骜不驯之徒,杀光了最好,你不好下手,我替你干!”孙显祖跟在王国梁身边插话,他奉命前来监视流民出关,却甘愿给李榆打下手帮忙——大家都是合伙挣钱的人了,用不着分彼此。 李榆望着黑压压的出关队伍,想了一会儿说道:“谢谢两位兄长,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孙老哥,你帮我多准备些酒肉,我要请他们吃顿饭,是该给他们立规矩了。” 傍晚,两百多个流民大小头目被请到偏头关参将府,院子里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几十桌酒席摆开,散发出诱人的酒肉味道,已经苦了很久的头目们垂涎欲滴,一边眼巴巴看着想大吃一顿,一边听李榆给他们训话。李榆的话并不长,明确告诉头目们,丰州苦寒之地,要生存就得苦干实干,想发财享福很难,但要当官却很容易,只要有本事而且愿意为百姓做事就大有前途,心术不正和作恶多端的人请快走,丰州不收害群之马。头目们马上拍胸脯保证,他们都是好人,从来没做过坏事,李榆莞尔一笑说,丰州日子苦,以后好吃好喝的机会不多,今天大家尽情吃,吃饱喝足了大家再继续聊。 头目们齐声欢呼大吃起来,大块的肉、大碗的酒下肚,让这帮家伙吃的满嘴冒油,李榆也走到各桌与他们喝到一起,头目们更高兴了,指天发誓以后就跟着大统领混了。这帮人都是粗货,酒喝多了就管不住嘴,开始胡说八道,以前抢劫杀人、吃香喝辣的事也翻了出来,赵胜、张孟存使劲打手势、做脸色才让他们有所收敛,但有几个家伙已经喝得控制不住了,把自己最得意的丑事也说了。 “吃香喝辣、抢点钱算什么,搞女人才最快活,老子从陕西一路干到山西,路过平阳的时候,闯了一户财主家,当着财主一家的面,老子把他婆姨、女儿都****,还让弟兄们也尝了鲜,完事后把财主一家杀个精光,心里那个痛快呀!”一个毛脸大汉满嘴酒气说道。 “老张飞,你这算个甚,爷和八大王在潞安府有次合伙攻破一个镇子,抢了财物、玩了女人还不过瘾,从一个当过大官的人家抓了个大肚子,爷和八大王打赌,猜她怀的是男是女,爷一眼就看出来那娘们怀的是女胎,八大王非说是男胎,破开肚子一看果然是女胎,爷赢了八大王一堆银子,这种事你们谁干过?还是造反好啊,穷光蛋也有收拾狗官的一天。”另一个醉汹汹的家伙不屑地吹嘘道。 赵胜、张孟存两人吓得几乎站不稳了,赵胜带着哭腔大声吼道:“老张飞、油里滑,你们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连累我们大家!” 酒席的喧闹声一下子停止了,人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李榆,李榆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手也在颤抖。 “你们两个不能去丰州了,你们做的事让我恶心!”李榆压住了心中的怒火,从莫日格手中拿过弓箭,对着吓得脸色苍白的老张飞、油里滑说道,“你们快跑吧,一百步之外我才会放箭,就看老天让不让你们活命了。” 老张飞、油里滑扭头就向外跑,一口气就跑出一百多步,老张飞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油里滑一声惨叫,他扭头瞟了一眼,油里滑后心中箭倒在地上,随后就觉得一股寒气袭来,没等他把头扭回来,一枝利箭稳稳地钉在他的喉咙上。 “多行不义天自罚之,你们死有余辜!”李榆把弓箭交还给莫日格,面色冰冷地对杜宏泰说道,“把我们的规矩告诉他们,以后如有犯规为恶者,就以此为例!” 杜宏泰点点头,向站在院子里的流民头目们大声宣读“七杀令”:抗拒军令、不从上官者,杀;贪生怕死、抛弃同袍者,杀;不听号令,阵前退缩者,杀;杀戮百姓、奸侮妇女者,杀;毁人房田、抢掠财物者,杀;私入民宅、寻衅扰民者,杀。 头目们的酒早吓醒了,胆战心惊地齐声高呼遵命,李榆厉声说道:“这本是我丰州军的战时军纪,但从今天起,一年内全丰州执行此令,我知道你们中间做过坏事绝不止这两个,但我不想再杀人了,以前的事从此一笔勾销,今后你们要好自为之,只要真心实意为百姓做事,丰州绝不会亏待他。” 夜里有十几个贼头带着一帮悍匪想逃跑,不过官军已在周围布置了警戒,孙显祖不会对这帮人客气,第二天一早就有一百多颗人头被挂在城门口,贼头们再也不敢东想西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0节 移民(二) 流民出了偏头关就有丰州人接待,营地里有热水、热粥和干粮,走不动路的老弱妇孺还有车辆代步,宣教司的王昉拉来一帮人唱戏,陕西人可以听到熟悉的秦腔,而山西人也听到山西梆子,老百姓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流民头目们却很伤心,先赶到的大多是各自手下的青壮,这让各卫的人眼红了,争先恐后上来拉人,男丁人数差不多凑够一个百户所,马上就有人领着启程,老百姓稀里糊涂就跟着走了。 看到自己的团伙土崩瓦解,头目们还不敢吭气,这里没他们说话的地方,背后偏头关的官军杀人不眨眼,这边还有大批的丰州骑兵在警戒,谁敢捣乱谁就是找死,他们还接到命令——找宣教司的人报到,立刻去蛮汉山大营接受集中训导,以便量才录用授官,头目们不敢违命,各怀心思地投入王昉的魔掌。 李榆也要出关了,在城门口遇见了正在进关的丰州车队——保德到偏头关有两三百里路,大批拖家带口的流民还落在后面,李槐为了加快流民出关速度,特地从各卫动员了一些车辆入关接人,车队一眼望不到头正在陆续南下,李榆一边走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个骑在马上的军官惊叫一声,翻身下马跑到他的面前行礼。 “大统领吉祥,东胜卫第二十四千户所大队长巴根给您行礼。”面前这个年轻人激动得满脸通红。 “巴根,我的好兄弟!”李榆一把将自己的老兄弟,前飞虎营队长巴根抱住,孟克、朝鲁一帮人也嬉笑着马上围过来问候。 巴根去年初随丰州军入关勤王,在迁安滦河边与金军铁骑的大战中负了重伤,躺了两个月身体也没缓过劲,回到丰州后被派往一个千户所当副哨官,从此就离开了飞虎营,这次丰州卫所扩编,他又被调到东胜卫,职务也晋升为千户所大队长。 “巴根,你的身体好了吗?”李榆关切地问。 “早就好了,可上面就是不放我回去当营兵,看着你们入关打仗痛快,我却只能在家训练青壮,大统领,你还是让我回飞虎营吧。”巴根眼巴巴望着李榆求道。 “这事以后再说,巴根,你成家了没有?还没有啊!不行,你得赶紧找老婆生孩子,这比打仗还要紧。”李榆摆手说道。 “其实,成家也容易,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巴根红着脸说,蒙古女孩出嫁早,十一二岁就嫁人了,可巴根不敢对这些小女孩下手,年龄大点的又不好找,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巴根,打仗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好,我看你也别东挑西挑了,闭着眼睛找一个算了,小点就小点,养几年不就行了,缺钱不?兄弟们这有的是。”孟克冲着巴根打趣。 “呸,我就是要挑,还要找个能识字的,气死你这个光棍。”巴根向孟克做了个鬼脸走了,他还得护送车队入关。 送走了巴根,李榆向前没走多远,又碰见另一个老熟人——白塔村的总旗苏和,苏和正低头赶着牲口,听到有人喊他,抬头一看是李榆,憨憨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苏和大哥,你怎么也来了,把小琪琪格一个人留在家可不好,达布大叔身体好吗?”李榆拉着苏和的手问道。 “没事,我爹身体好着呢,天天下地干活,琪琪格就跟着爷爷过,吉达现在驻守黑河,也能照顾到家里,我们百户所本来人手就不够,这次卫所扩编,要添一百五六十个男丁才行,我就带了些青壮来接人了,榆子,你去忙你的大事吧,有时间回村子里看看,大伙都想你咧!” 苏和话不多,没说几句就匆匆走了,李榆心里叹了口气,苏和大哥是老实人,可惜命太苦,那年的大瘟疫夺走了他老婆、儿子两个亲人,从那以后话就更少了,只知道埋头干活。 离城不到五里的丰州营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几个临时搭建的戏台上还在唱着大戏,流民们兴致勃勃坐在戏台下,吃些东西稍事休整,然后被满脸堆笑的卫所人员匆匆带走。李榆走进中军大帐,李槐和巴图正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在关内出差的张世安居然也在大帐内。 “老张,你回来了!不在家休息几天,来这儿干什么?”李榆向张世安问道。 “大统领,我回来三天了,听说这里有大事就跑来看看,这么多人突然涌进来,可得小心有明国奸细。”大明锦衣卫百户很认真地回答,他一回来就升提塘使,干活更卖力了,就是胳膊肘越扭越歪。 “老张这次可立了大功,在山东、北直隶为我们买了五万石粮食,大统领要好好夸夸他。”巴图笑着插了一句。 “这不算啥,我只是和粮商们立了契,付了些定钱,粮食运到后才算成事,”张世安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随后又对李榆说道,“大统领,我们的盐价格公道、从不掺假,在市面上很好卖,我那些锦衣卫的朋友也闹着要入伙,可咱们的货不够卖呀,钱就摆在那儿却赚不到手里,真是急死人啦。” “你先别急,李襄理正在想办法。”李榆皱着眉说,总理政务处成立后,李槐当了总理政务,李富贵成了襄理政务,而这位襄理大人也在为私盐产量徘徊不前大伤脑筋,经过几年的努力,丰州每月产盐达到五万斤,但这像道坎再也迈不过去了,至今还只守着一个下水海子制盐,不是缺盐源,草原上有的是盐水湖、碱水湖,而是拿不出钱财、劳力去开发。 “老张,你有没有大凌河的消息?”李榆过了一会儿又问。 “我安插在京师的提塘来信说,金国在七月下旬就出兵了,还切断了锦州和大凌河的道路,前锋总兵祖大寿躲进大凌河堡,被人家包围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张世安说到这儿,忍不住为他的同事们发起了牢骚,“大明国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以前魏公公在的时候,我们锦衣卫干活卖力着呢,边事有什么变化,立马就报给朝廷,如今换了个信任文臣的皇上,把我那些京师的兄弟们压得死死的,俸禄也时常短缺,大伙出趟差都不愿意,哪有消息报上来,皇上就听那些文臣胡说吧,细作这行他们懂个屁!我敢说兵部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 “我知道了,老张,你这段时间就留在大统领府,私盐买卖交给别人去做,你只管打理好提塘事务,必须密切注意大凌河的动态,”李榆和张世安说完话,又向一脸疲态地坐在凳子上喝水的李槐问道,“我刚进大营的时候瞧见了赵胜、张孟存他们几个流民首领很不高兴,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手下被我们拆散了,心里肯定不痛快,王昉又出主意,把所有的头目集中到蛮汉山训导,大概是这两件事,不过这由不得他们,这帮人良莠不齐,不加以调教将来会出乱子的。”李槐答道。 李榆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看这样吧,王自用、赵胜这些已经授官的人就不用参加训导了,我们要用人家,有些事就不要计较了。” 接着对张世安一招手,“我们的人多了,麻烦事也会多起来,你要注意一下,还有那个王昉也要看着点,我总觉得这个人有股邪气。” “都包在我身上了。”张世安乐呵呵地出去了。 李榆坐下后,李槐和巴图把移民的情况告诉他,目前迁移百姓的事还算顺利,有地种、有饭吃,老百姓就跟着走,问题是关内的速度慢了,张传捷、孙守法、满柱正在路上,大概明天就可以出关,但赵吉还在不依不饶地和当地官府讨要钱粮,王自用和张鼎、丘显也跟着他干,滞留在保德的百姓还有几万人。 “派人给赵吉送信,我们的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天都是负担,不要和明国官府扯皮了,命令他马上组织百姓动身。”李榆挥手下令。 保德通往偏头关的官道上,黑压压的人流向着北方涌动,人流中还有老人、女人,和抱在大人怀里的孩子,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低着头跟着队伍不停地向前走。沿途百姓见到他们就远远躲开,连村子都不让他们进,在人们眼里他们是被赶出关充军的贼,有些读过书的人还站在村口大骂,指责他们投奔蛮夷之地就是背叛大明、背叛祖宗,还不如死了的好,村里的孩子也向他们投石头。流民们默默忍受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出关后会怎样,既然那个救过他们的总兵大人在关外,而首领们也说出关有活路,那就跟着走吧,他们只是感觉饿,离开大营时每个人都分到几块干粮,但没人舍得吃,那是应急用的,军队每隔二十里设立了接应点,在那里可以休息一下喝口热粥,咬咬牙坚持走吧,只要看见黑鹰旗就有自己人接应——那面黑鹰旗就是活命的希望。 流民队伍走到河曲,遇上了来接他们的丰州车队,人们欢呼起来,老弱妇孺上了车,以后的路就好走了,苏和的牛车上也搭上了人——一个老妇人,两个各带着一个三四岁孩子的妇女,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不过苏和的那头牛有点拉不动,三个年轻女人只好轮流下车走路,几个男人也在一边帮着推车,巴根从他们旁边走过,瞧着他们费力,又调来两头骡子,三个女人才都上了车。 “两位大哥,你们是阳城人吧,”苏和听着两个女人的丈夫闲聊,也用山西话问了一声,见两个男人点点头,高兴地说道,“阳城的铁匠活可好啦,我们村子就有副阳城出的镜面犁,那还是我们大统领起先买的,一头牛一副犁话,这姑娘大脚、******,脸还挺俊俏,好像还认得字,马上头有点晕,话也说的不利索了。 “这个嘛,好像也是,这可不兴乱说啊,妹子,你还认识字呀?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巴根,跟大统领打过仗立过功,现在是东胜卫的大队长了。” 小姑娘脸一红不开口了,巴根还不死心,跳下马来也帮着推车,一口一个妹子缠着小姑娘废话,惹得郝黑子使劲朝他瞪眼。 “妹子,你许配人家没有?我跟你一样,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过日子够用了。” “军官大哥,您该忙正事去了,我妹子许没许人家就不劳您操心了。”郝黑子忍不住开口了。 “兄弟,大统领说过丰州人都是兄弟姐妹,你妹子也就是我妹子,问清楚了我也好帮你们兄妹呀。”巴根继续胡搅蛮缠。 巴根就这样一路跟着这辆车走,先从丰州的风土人情说起,再说到大统领带领丰州百姓起兵反抗察哈尔,经历千难万险创立了今天的丰州,他参加过的布通河夜袭察哈尔、库库河屯大战、解围大同、喀喇沁伏击金军及入关勤王的遵化、迁安大战都被翻出来,既赞赏大统领神勇,也把他自己趁机吹嘘一番,苏和时不时还补充几句,车上、车下的人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惊叹声,连郝黑子也觉得这个巴根算个人物,不那么讨厌了。 苏和也问起他们几个的事,郝黑子和刘二虎的身世几乎就是其他延绥人的翻版,他俩是绥德人,西北大旱庄稼绝收,受不了官府的催粮逼税,一家老小只好跟着村里人一起出外逃荒,饿极了就跟着胆大的人抢粮,最终走上了造反这条路,被官军一路剿杀从陕西逃到山西,亲人们或是死在官军刀下或是死于饥饿疾病,刘二虎就剩下车上老娘一个亲人,而郝黑子也只有和妹妹相依为命。 李茂、陈十石两个山西人的情况略有不同,李茂是阳城大阳人,在郭峪的铁厂学了手艺,回家开了个铁匠铺,日子过得还不错,流贼打到大阳后逼迫百姓从贼,他也被掳上山去,好不容易盼到招安,他高高兴兴回家了,不过镇上的士绅关了他的铁匠铺,勒令他到富户家的铁厂干活,紧接着他又听说从过贼的人有被士绅、族长打死的,李茂从贼时也被逼抢过东西、杀过人,这要一翻老账就危险了,他带着老婆孩子又逃回流民营地,再也不敢回家了。陈十石却是自己携家投贼的,他年幼时与铁厂签了卖身为奴的契约,生死去留皆由铁厂做主,辛辛苦苦干了十年,却依然一贫如洗,还经常被打骂,流贼到了阳城,他立马就去投奔,而且再也不打算回家了。 苏和听了不住地摇头叹道:“以前觉得关内日子好得不得了,没想到比我们还不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1节 移民(三) 入夜,流民队伍在一个接应点停下来,巴根终于想起他还有正事,打了个招呼,带着士兵到周围警戒去了,老百姓要了碗热粥喝,觉得心里安稳了点,各自坐成一圈点起了篝火取暖。 “你们尝尝这是甚东西,好吃得很咧!”苏和从火堆里抛出几个冒热气的圆疙瘩塞给他的同伴们,大家很不好意思,不过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红着脸接了过来,两个孩子立刻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这是山药蛋,总兵大人派人教我们在保德种过,好东西啊,产量高还着把妹妹抱上了马,巴根找了个空子揪住郝黑子,压低声音说道:“黑子,到地方就去二十四千户所,跟着我干,记住没有?” 一天后,队伍出关到了关外的营地,苏和拉着同伴就去书吏那里报备,书吏很麻利地登记起这几个人的姓名、籍贯,还一个劲地说他们选了个好地方,白塔村可是大统领的老家,而且土地肥沃、水草丰盛,不过登记到那母子俩时,他摇起头来。 “你们母子算无丁之家,卫所的活太重,你们吃不消,所以大统领府下令无丁之家暂不编卫,而是先到蛮汉山安置,以后再酌情分配到各卫,这对你们也是好事。”书吏解释道。 “谁让你们到这儿的?马上跟我走,大家说好了的吗!”巴根突然冲进来,拉起郝黑子兄妹俩就走,一边还对书吏喊,“你登记的不算啊,他俩是我二十四千户所的人。” 书吏笑眯眯地改了登记簿,巴根是大统领身边出来的人,谁也得给点面子呀,刘二虎要去追被苏和拦住了——“巴根是板升长大的孤儿,心善着呢!黑子兄妹俩在他那儿吃不了亏。” “周家嫂子,我送你到蛮汉山,你和柱子母子俩干不动活,编入卫所也是受罪,大统领府是为你们着想啊!”苏和又对母子俩说道。 九月中,赵吉、王自用率领张鼎、丘显所部护送最后一批流民出关,至此十五万流民全部进入丰州,随着各卫所把一队队流民接走,丰州移民接近尾声。 赵吉见到李榆,张嘴就骂明国朝廷和官府,他在保德的这段日子,软硬兼施逼迫官府出钱出粮,把察哈尔汗敲诈明国那点套路全用上了,甚至摆出要从大同强行出关的架势,但收效不大,前后也不过捞了三四千石杂粮,到最后明国官府见他们一来,马上就紧闭城门,随他们闹就是不理,赵吉现在非常同情察哈尔汗,想从明国那里讨点饭真是太难了! “我们亏了,不但没捞到好处,保德、河曲开垦出来的近万亩地也便宜官府了。”赵吉心疼地说。 “算了吧,你这点事算不了什么,我才麻烦呢!”李榆垂头丧气低着头,指着桌上的一封信说,“讨债的要来了。” 赵吉这才注意到不但李榆无精打采,大帐内的李槐、杜宏泰两人也是一脸煞白,他紧忙打开信看,信是李富贵写来的,那两个借给我们四万两银子的债主到大同了,派人通知我们连本带息偿还八万两银子,但银库里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他已经请两位债主来蛮汉山商议,对方也答应了,过几天就到,请大统领和总理早拿主意。 “放高利贷也敢到我家里要,这两个家伙胆子也太大了,不怕我们黑了他们,”赵吉大惊小怪叫道,见李榆没有理会,又小心向李榆提议,“要不,我们脸皮厚点,干脆我陪你躲一阵子再说。” “我们回蛮汉山。”李榆看了赵吉一会儿说道。 蛮汉山,李榆回到大统领府,心急火燎地把官员们找来商议,大家的意见是还钱没门,有钱也不还,谁叫他们这么黑心肠,李榆听了如坐针毡,他的大名可是写在借据上的,这下脸可丢尽了。 “二哥、孟卿兄,我们三个是经手人,总得有个说法吧,”李榆看着李槐、杜宏泰道,见两人低着头不说话,又扭脸问起李富贵,“念丰大哥,你的主意最多,你说怎么办?”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交给我了,”李富贵打了个哈欠,又对众人解释道,“你们没和商人打过交道,不懂他们的心思,其实从一开始人家就另有打算,你们见过有人向穷要饭的放高利贷吗?我和马奇商量过了,无非就是讨价还价的事,否则他们绝不敢找上门。” 李榆心里稍安,马上又问起训导和录用流民头目的事——各卫所的官员缺编严重,就等着这帮人上任干活呢。云荣这时不声不响把一叠厚厚的文书放在李榆的桌案上,李榆翻着看了起来,脸色很快变得铁青,招手叫王自用也来看,王自用才看了几眼额头上就冒了出汗。 “大统领,我认错,我悔过,我要重新做人,那两个小妾我已经放了。”先行一步回蛮汉山的赵胜痛哭流涕说道。 “斯文扫地呀,大统领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再也不敢了。”白玉柱也叫起来。 满屋子的人都大笑起来,张孟存、张妙手脸皮抽搐几下,也跟着干笑,王自用擦了一把冷汗,苦笑着对李榆说道:“我们这帮人起于草莽,为非作歹的事干了不少,大统领如要处罚,我们也无话可说,但请大统领看在我们投奔丰州,真心改过自新的份上,再给我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我没想到,都是平民百姓出身,都是被逼造反讨条活路,为什么对老百姓这么狠,而且越是穷的人越心狠手辣,看看吧,张鼎军官出身却人品最好,没人告他的状,张孟存富户出身除了逼民从贼,也无什么劣迹,张妙手也是老实人,白玉柱、赵胜抢女人做妾也算轻的,你王自用抢百姓活命粮,威逼百姓打头阵,这些我都不计较了,凡是杀人、抢劫、奸污者,我都会给他机会,但这些人怎么办?他们身上还有人味吗?把一村一寨斩尽杀绝,把良家女子成群抓入营中轮奸杀戮,把人烹煮为食且饮酒作乐,这些人与老张飞、油里滑有什么区别,我还能给他机会吗?你们还想造反,你们比大明狗官更坏,你们坐了天下又是一个暴明!” 李榆暴跳如雷拍案大吼,王自用等人吓得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大堂内一时紧张得令人窒息。 “汉民,冷静些,暴民必起于****,明国即是以暴虐开国,令人发指之事数不胜数,当今之事在所难免,你对他们发火有何用,现在正是我丰州用人之时,还是加以调教才是。”李富贵轻声说道。 “对呀,全是明国作恶才使百姓暴虐,这是事出有因啊,也不能全怪我们。”白玉柱马上说道。 “明国狗官太坏了,我们都是气昏了头才做了坏事,我们投了丰州再也不会胡来了。”赵胜跟着帮腔。 张孟存、张妙手也赶紧说好话,顺便还把明国臭骂一通,总之流贼干坏事都是明国朝廷教的。李榆瞟了一眼他们几个,想了一会儿从公文里抽出几张纸,严肃地对王自用说道:“我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但这十几个人不能用了,给他们两条路,或是留在丰州从头做起改过自新,或是给他们路费回关内自寻活路,你去办这件事。” 李榆又对众人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提了,把这些公文全部烧掉,我觉得恶心,不想再看了,还有让王昉的训导立即停了,由大统领府酌情安排流民首领的差事。” 鄂尔泰笑着说道:“理当如此,不过大统领还是该看一看,他们就在巡检司训导,王昉所为真是闻所未闻啊!” 王昉提议对流民头目加以训导调教,李槐当然同意,随手就把差事交给他,王昉得意洋洋地把头目们带到蛮汉山开始训导,一开始还比较轻松,好吃好喝管着,想到哪去打个招呼随便去,李富贵、鄂尔泰前来授课也不过讲些丰州的状况和规矩,头目们觉得日子好混,提着的心也放下去。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德才评议上,王昉明确告诉他们,评议结果是授官的主要依据,但丰州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请他们自己评议,互相吹捧谁不会,评议结果自然是人人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大人才。王昉犯难了,大家拉不开差距,这大官、小官没法分呀,既然大家一样好那肯定不会一样坏,干脆我们不评好评劣吧,头目们也头疼,毕竟谁都想踩着别人当大官,这个时候就出现打小报告说其他人坏话的了。王昉对这种个别人的行为很不满,告诉大家做事要正大光明,不能搞阴谋诡计,他要求每个人都要当众反省自己做过的坏事,其他人负责监督揭发,必须人人过关,直到把坏事做得最少的,也就是德才俱佳能做大官的人评议出来。从此所谓的训导就走了样,头目们先是随便说点不关疼痒小事,但逐渐越挖越深,每个人的丑事再也瞒不住了,相互之间也由小吵小闹变成大打出手,到最后简直朝死里整,不但他们之间互相揭发,连已经上岸的王自用、赵胜、白玉柱、张孟存等人也被拖下了水。王昉很吃了一惊,认为他们罪孽深重,必须从灵魂深处反省才能自赎,号召大家继续深挖狠批,同时还请来几个德行高深的喇嘛给他们传授佛法,这下就更乱了,流民头目们每日痛哭流涕向佛祖忏悔,然后又咬牙切齿揭发同伴,训导了半个月,一个过关的都没有。 李榆和鄂尔泰、白玉柱在巡检使韩大功的陪同下,到了离大统领府不远的巡检司,大院里正在进行个人评议,由宣教司主事王昉亲自主持,二百多个大小头目老老实实坐在地上,还有一帮巡检司的人在一边看热闹,白玉柱越往前走越害怕,在院外找个地方坐下不走了,韩大功对站岗的巡检一摆手,引着李榆、鄂尔泰进了门房。 现在站在前面接受评议的是蝎子块拓养坤,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没过关,蝎子块一边痛哭一边交代自己的问题,他讲了自己从小就好吃懒做,不肯做农活,还欺负比他小的孩子,长大后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偷窃同村人家东西,当了兵也不干好事,偷军营的军械换酒肉,和同僚赌博作弊,抢劫百姓财物,出兵勤王当逃兵,造反后更是坏事做尽,抢劫、杀人、奸污女人、逼迫百姓打仗全干过,还私藏抢来的财物,吞并别人的青壮,训导期间也不老实,经常发牢骚对抗训导,不敢光明正大评议别人却去打小报告,评议时避重就轻,不老实交代问题,妄图蒙混过关。 拓养坤流着泪说:“弟兄们啊,以前我觉得自个还不错,经过训导之后,我才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个好人,谢谢王主事的教导和弟兄们的指正,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拓养坤说完对王昉和坐着的人躬身拱手,然后站到一旁等候大家的评议,王昉和蔼地对众人说道:“拓兄弟今天说得很好,对自己做了深刻的反省,也确有悔改之心,大家说他能不能过关?” “不能!”几乎众口一词地回应。 “蝎子块,你小时候偷邻居家的鸡,你大教训你,你不但不听,还把你大手里的棍子抢了扔到河沟里,你这是不孝,这么大个事为什么不交代,你还是不老实!”同村人揭发。 “蝎子块,你还在避重就轻,你把抢来的女人送给高迎祥的事为什么不说,高迎祥敢对抗我丰州军就是贼,你包庇闯贼就是贼心不死,你还想做贼吗?”以前的同僚揭发。 拓养坤抹着眼泪在一片揭发声中下去坐着了,他这次还是没通过,下一个登场的是过天星惠登相,这家伙一站到前面就嚎啕大哭,向着众人使劲地鞠躬作揖,王昉递给他一碗水,让他镇定一下。 “弟兄们,饶了我吧,我连偷看女人洗澡的事都交代了,实在想不出其他事,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惠登相泣不成声哀求。 “不行,过天星这是对抗训导,不能放他过关。”马上有人大叫。 “把他关进黑屋子反省。”越来越多的人喊道。 惠登相哭得更厉害了,王昉过来轻声安慰他:“惠兄弟,你去反省一天吧,我把吃的喝的给你送去,好好想想,为什么不能过关?” 这时,李榆的贴身侍卫吴先突然出现,在王昉耳边低语了几句,王昉兴奋地对众人大声喊道:“大统领来看望大家了,请大统领训话!” 流民头目们同时起立,对着走过来的李榆振臂高呼:“大统领神武、大统领英明!”…… 李榆在门房里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不像话,他必须尽快结束这种闹剧,于是就和鄂尔泰走出来。 李榆摆摆手,整齐的口号声立刻停止,他向着众人缓缓说道:“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从现在起训导结束,大家好好休息一天,后天到大统领府领官职差事,还是那句话,只要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丰州亏待不了他。” “誓做丰州人,不做明国狗!”,“哪里有自由那里就是家”,又有人领头喊起口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2节 移民(四) 巡检司公事房内,李榆默默地注视着毕恭毕敬的王昉,鄂尔泰与白玉柱则坐在一旁低声耳语——白玉柱听说训导结束,才大着胆子进来,他和赵胜参加过一次训导,可把他俩吓坏了,几乎有一种被当众脱光衣服的感觉。 “王主事,你玩的这一手把众人的老底揭个干净,我是不是也该知道你的老底?你也可以不说,我绝不勉强,”李榆把脸一沉,厉声问道,“你来丰州究竟想干什么?” “属下早就等着大统领问了,”王昉离座跪倒在地,神情坚定地说道,“属下愿效命大统领诛灭暴明、匡扶正道,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丰州没有跪拜礼,你起来说吧。”李榆冷冷地答道——这又是一个张孟存,难怪这俩人混到了一块。 王昉,北直隶滦州人,出身于世代以刻书印刷为业的工匠之家,嘉靖年间,王家加入了白莲教,王昉的族叔王森即是白莲教分支闻香教的教主,王昉自幼读书,好学上进,不过他出身匠籍,进不了县学也参加不了科举,在王森的影响下,十四岁就参加了闻香教,干起了反明的秘密活动,闻香教的书册、标贴大多出自他手——这家伙聪明,有一手泥活字印刷的绝活,别人落入法网,他却因无据可查屡屡逃脱。王森吃官司死于狱中之后,继任教主王森之子王好贤派他去山东,协助王森的弟子徐鸿儒传教。天启二年,王好贤与徐鸿儒相约在直隶、山东两地同时造反,王好贤因事情败露被杀于滦州,徐鸿儒被迫在巨野独自起兵,在明军的大力围剿下,从五月坚持到十一月最终还是失败,白莲教众被杀戮者数以万计,徐鸿儒也兵败被俘,械送京师凌迟处死,王昉命大逃到永平,干起手艺活挣钱活命,不过他依然死不改悔,怀着对大明的刻骨仇恨串联了一批闻香教徒,图谋再次造反。 崇祯三年,金军占领永平,王昉以为金军可能屠城,召集他的人准备抵抗,却发现金军的军纪远好于明军,几乎可以说秋毫无犯,留用官吏也战战兢兢不敢再欺压百姓,于是异想天开地萌发了借外族力量推翻暴明的心思。金军征召工匠去辽东,其他工匠是从家里硬抓来的,他却是主动跑去应征,把金国人也吓了一跳,本来人家不想要刻书匠,但被他缠得没办法,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才答应收他,这个反贼又当上了叛逆。 人算不如天算,王昉想混到金国发展的美梦在喀喇沁草原破灭了——一支神勇的明军打跑了押送的金军,把他们这帮工匠全截下来,王昉还惊喜地发现这支明军是冒牌的,实际上是来自大同边外的汉蒙联军。王昉太高兴了,他听王森说过,嘉靖年间曾有白莲教首领赵全、丘福等人携教众出逃大同边外,那里至今还有许多白莲教众的后代,这支队伍里就有这样的人,这才是他最该去的地方呀,原先的打算被抛到脑后——其实他对金国也没安好心,事成之后卸磨杀驴是肯定的,现在全省啦,可以直接在丰州建立一支推翻暴明的力量。 从此,王昉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他太喜欢丰州了,这里虽然打着明国的旗号,却始终对明国怀有敌意,干的也是挖明国墙角的事,这才是聪明的,与明国硬碰硬那是傻子。王昉在匠作营干活的热情最高,别人不愿干的活他干,别人想回老家他耐心说服,吃苦受累都能忍受,他还能写会算脑子灵,很快在匠作营里有了名气。是金子总会发亮,他首先引起马光远的注意,被提拔为造纸印刷作坊主事,接着因为印刷军票有功,受到李富贵、巴图的赏识,选进大统领府帮差,这回改制设立了宣教司,他又当上了主事,而宣教司没有宣教使,这就成了他的用武之地。这一切才用了不到两年的功夫,一想到丰州对自己的重用,王昉就恨不得粉身碎骨相报,这次流民头目训导就是他费尽心饥一手策划的。 “大统领,徐鸿儒在山东起事,二百万教众啊,只支撑了半年就完了,教中派系林立、各行其事乃是最大的败因,我丰州欲成大事,就必须绝对统一政令、军令。全丰州只能有一个神,那就是大统领,全丰州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大统领的号令,所有人必须忠于大统领,而这些流民头目或出身盗贼,或起于兵痞,或原为市井无赖,良莠不齐且各有打算,不把他们收拾得服帖,让其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难保将来没有异心,故此属下才想出这么个主意,这全是为大统领考虑啊!”王昉激动地向李榆说道。 “你,你缺德,把我们坑苦了,你以为就你有忠心呀,我们也忠于大统领!”白玉柱没忘记被扒光的感觉。 “王昉,你那套是邪教,什么无生老母,纯粹胡说八道,骗骗愚夫愚妇而已,休想带进丰州来!”信喇嘛教的鄂尔泰对白莲教不屑一顾,冷笑一声说道,“我清楚你们的把戏,你们教人信教无非是为了骗钱、骗色、蛊惑人心,阿勒坦汗曾收留赵全、丘富、李自馨等邪教之徒,这些人得势之后,就建庄园、占良田、拥美妾,鱼肉教众比明国官府有过之而不及,阿勒坦汗识破了这些人的虚伪面目,即将其抓捕,移交明国凌迟处死,王昉,你想学他们吗?” “大断事说得对,弥勒佛、无生老母本来就是用来骗老百姓的,我也不信那一套,白莲教越往上层越叫得凶,可也越不会信这套鬼话,”王昉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榆、鄂尔泰和白玉柱三人,摇头晃脑继续说道,“老百姓其实也未必真信白莲教,可他们太穷,官府又欺压日甚,以直隶、山东为例,田赋之外又加纳马,辽事起再加辽饷,朝廷加收一分则地方必加十倍征收,如万历末年山东大旱,田间野外人相食、尸骨不得保全,朝廷之税赋加派却照收不误,明国百姓穷困潦倒且无以依靠,不得不寻一靠山抱团求活。王森教主心忧天下,欲救民于水火之中,闻香教由此才应运而生,所谓闻香教不过是个幌子,以传教为名联络百姓,推翻暴明恢复天下正道,这才是目的。所谓邪其实在于朝廷,大明本来就出自与白莲教一脉相承的明教,白莲教是邪教则明教也必是邪教,大明得了天下才与明教一刀两断,但根子还是邪了,朱家皇帝就是邪教中人,其暴虐残忍、虚伪愚蠢就是明证,如果非说我们搞邪教,也是为了以邪制邪。而我丰州不同,行的是人间正道,不奴役、无贵贱,上下同欲、甘苦共享,如初升之旭日朝气蓬勃,自由平等之丰州岂是暮气沉沉之明国可比,大断事何须担心邪教?” “王昉,休得花言巧语,以邪制邪终究还是走的邪路,我们起兵陕北,堂堂正正反抗暴明,这才是英雄好汉?你竟敢用邪教那一套把我们当猴耍,我打死你这个混蛋!”白玉柱气得抡起拳头,鄂尔泰一把拉住了他。 “白断事,造反的就是好人吗?我瞧你们那帮人也就你白秀才几个勉强算好人,其他的都是混账,这帮家伙翻了天,比官府还坏!”王昉根本不怕白玉柱,不屑地说道,“我在山东造过反,比你有经验,老实本分的老百姓不敢闹事,领头造反的都不是规矩人,你跟他们讲道理没用,就得用点狠招、邪招,我这一套挺管用啊,不打不骂好吃好喝,就是洗洗脑子,半个月下来人都老实了,你行吗?” 鄂尔泰把白玉柱按回椅子上,对王昉点点头:“你这小子是个人才呀!洗脑这个词好,就该给这帮人洗洗脑子,这也是为他们好嘛,我回头给大统领府打个招呼,你把这十五万人的脑子都洗了。我是瞧着明国有股邪气,官是贪官、兵是烂兵、民是刁民,朝鲁还说他们京师里的大官流行玩屁股,这算个什么事啊!洗脑,坚决洗脑,不能把明国的邪气传到我们草原上。” “就是嘛,明国是有邪气,明国皇帝和朝廷就是邪教奸党,灭了他们才好呢!”王昉更加趾高气扬了。 “王主事,我提醒你,”李榆这时开口了,手轻轻敲着桌子说道,“你玩的这一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里想着天下正道,邪事做多了也会走上邪路,我不想因为你而使丰州人人自危、离心离德,还有你录下的那些公文已经烧了,以后不许再提这种破事。” “大统领明断,这种招数其实也只能用一回,再用就不灵了,那些公文太可惜了,大统领应该当着这帮家伙的面烧,他们要恨就恨我好了。”王昉面露惋惜说道。 李榆瞟了王昉一眼:“你和张孟存混在一起想什么,我心里清楚,我不稀罕明国,丰州人的血更不能随便流,明国死活自有天定,休想让我造反。” “大统领圣明啊,张孟存是猪脑子,他懂个屁!我们就挖明国的墙角也挺好,反而明国也捱不了几年了,我们以后就去捡现成。”王昉满脸堆笑地说。 李榆鼻子哼了一声起身就走,白玉柱赶紧跟在他屁股后面,鄂尔泰却觉得自己发现人才了,拉着王昉又坐下聊起来。 两天后,王自用正式就任大统领府佥事,白玉柱与汉化的巴岳特人刘天任,被同时任命为大法司断事,李榆本来很想把那木儿留在身边,但那木儿明确表示这个月就要去京师,要回来也是明年的事了。 大统领府还作出决定:任命杜宏泰、满达海、张妙手、张孟存四人分别为东胜卫、兴和卫、丰州卫、宣德卫的指挥使同知,流民头目中的拓养坤、李万庆、张一川、惠登相等人因为在训导中态度较好,而且相对坏事做的少,也获得重用,张立位、王国忠两人当过丰州军的暗线,被提升为卫所副守备。另外,几十个识文断字或有手艺的被分配到大统领府各司,其他人则在卫所或千户所的官署里安置,愿意到百户所参加公举的当然也欢迎,总之大小给个差事干,也算皆大欢喜。倒霉的也有,十几个坏事干出格的家伙被勒令离开丰州,这些人心里害怕,死活赖着不走,留下做了种地的农夫。 惠登相没想到自己也能当大官,激动得热泪盈眶,扭着云荣打听,兴和卫指挥使佥事是几品官,有没有朝廷的文书。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几品官,哪知道你的,你不想干可以不干,想干的人多着呢,朝廷的文书吗,你就慢慢等吧。”云荣很不耐烦答道,改制设官的文书早报给大同巡抚张廷拱和屯田道金声了,不过没有回音,很可能和以往一样石沉大海,人家明国根本不把你当回事,授个官都嫌多余。 军队也进行了调整,赞画军务处走了刘兴祚,来了特日格,仍然是四个人,但营兵编制发生了变化,保留飞虎营之外,另设四营步军、四营骑兵,每营五百人,各营正副营官也做了任命:飞虎营孟克、吉达,骑兵前营乌海、拜音图、骑兵后营库拜、朝鲁,骑兵左营孙伏虎、丘显、骑兵右营张鼎、马进忠;步军前营张传捷、周遇吉,步军后营杜宏方、秦虎,步军左营孙守法、马大年,步军右营满柱、侯世杰;另外,在武选营设立铳炮哨,以丁启明、金国鼎为正副哨长,给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打仗,而是教习培训军官的铳炮之术。离开营兵的博尔术、阿萨里、扎布图、海山四个营官被任命为丰州卫、宣德卫、东胜卫、兴和卫的守备。 命令一宣布,军官们就闹翻了天,宣布命令的白显志被团团围住,博尔术四个离开营兵的家伙又喊又叫,凭什么把我们赶到地方,我们那点不如别人,这不是欺负人嘛;孙守法吵得最凶,说好的让我干骑兵,怎么把我弄到步兵里去了,你老白是山西人,是不是瞧我们陕西人不顺眼,故意使的坏;丁启明、金国鼎也跟着闹,我们是来当兵打仗的,不是来当教师爷的。被降为副营官的丘显反而最老实,坐在下面一声不吭——他才应该去丰州卫当守备,但赵吉和他闲聊时说漏了嘴,昨晚上他就先来闹了,宁可给大马贼孙伏虎当副手也要留下,结果把不明就里的博尔术顶替了。白显志被吵炸了头,捂着脑袋叫,兄弟们呀,你们饶了我吧,要不你们那个到赞画处,我走行不行! “都给我住嘴,全站好了,不想干的自己滚!”李榆啪的一拍桌子,指着众将厉声说道,“丰州穷困养不了多少兵,九个营加一个武选营,近五千人啊,丰州人得从牙缝里挤出粮食养活我们,如果不是情况太恶劣,营兵还要裁减。我告诉你们,就是当兵也得种地、放马,能给老百姓省一粒粮食就省一粒粮食,回去跟你们的兵合计一下,军粮、饲料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些,不能光吃老百姓的。你孙守法不是想干骑兵吗,可以,你只要能与任何一个骑兵营打成平手,我就让你干骑兵,你有这个本事吗?博尔术,你们四个以为卫所的守备好干吗,难得很呀,练兵、守御、种粮、放牧那样容易?你们干好了,功劳不比营兵小。丁启明、金国鼎,你们那点力量能拉出去打吗?把你们放在武选营,就是为了让你们有机会发展壮大,我不听你们吹牛,有本事就两年之内给我带出一个铳炮营来,那你们就是大大的功臣。” 众将被训得低头不语,白显志对着孙守法耳语,老孙,别死心眼,你哪是那些蒙古人和马贼的对手,不服不行啊,老哥给你提个醒,把马和牲口留下,咱在关外是马上步兵,入关绝对是精锐骑兵。 李榆继续说道:“丰州走的是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路,前面的路还远得很呢,这个事业有多大我想都不敢想,兄弟们,我们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眼前的事就不要计较了,你们回去多关心一下士兵,我最担心的是,这次军饷给得太少,弟兄们会不会有怨气,我也要抽时间看看他们,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没本事。” 张传捷赶忙说道:“大帅可别这么说,弟兄们才不会怪你呢,大伙喜欢丰州,明军的军饷看起来多,可层层克扣之后,再留下压饷、桩棚钱、衣食钱、营房钱,拿到手里没几个子,更别说拖欠不发了,咱们从不克扣军饷,还给他们衣食、帮他们养家,他们还偷着乐呢。” 李榆眉头舒展了一些,赵吉马上说:“不过,弟兄们没怨气,可我们有怨气啊,你给我们的钱太少,我们快过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决定……” “吃你的。”众将嬉笑着一起围上来。 “好,好,除了老婆孩子不给,其他的都拿去。”李榆捂着头叫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3节 讨债 从得胜口出来,沿饮马河而行再转向西,穿过丘陵山川之间,有一条通往蛮汉山的蜿蜒道路,路面显然修整过,虽然崎岖不平,但还能通行马匹、车辆,路上的行人断断续续,大多是赶着驼马、车辆闷头走路的商队。一队向蛮汉山方向赶去的人马显得特别招眼,老百姓看得出,这是关内来的人,而且应该身份尊贵,不但穿着不打补丁的好看衣裳,还有好几十个背着弓箭的宣德卫骑兵护卫。 李榆最怕见到的两个讨债鬼——沈守廉、孙庭耀就在队伍中间,他们四月从扬州一起出发,本来有机会把李榆堵在关内,不过山西的流贼闹得太厉害,两个人都怕死,没胆子去兵荒马乱的战场找李榆,而是躲到太原花天酒地,这一玩就是几个月过去了,直到贼乱逐渐平定,才晃晃悠悠重新出发。到了大同,他俩立即与丰州取得了联系,并接受了李富贵请他们到蛮汉山面议的建议,而这时孙庭耀突然要吃活驴了——这种驴肉吃法是刚从北直隶传到大同的,事先用香料调制烹煮出美味的汤汁,然后把活驴关进小屋里不给吃食饮水,日夜驱赶使其不停跑动,驴饥渴难耐却只给饮用滚烫的汤汁充饥解渴,汤汁入腹逐渐会将其五脏六腑烫烂并侵入肌肤,待驴累死后即将其取食,据说肉味鲜美无比,孙庭耀听说有美食就心里发痒,不吃进嘴里绝不肯罢休,沈守廉也要找上次认识的几个大同姑娘谈谈心,两人各干各的又鬼混了几天,直到一个他俩最不想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大同,这才想起该出关干正事了。 “伯希,我骑了大半天的马,腿都累麻了,我们还是找辆车坐吧,李汉民怎么躲到这种地方,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沈守廉在马上摸着腿嘀咕。 “骑马当然不如骑女人舒服,都怪你非要去找粉头,结果等来了李老九,这家伙是山西的地头蛇,在大同露面肯定没好事,快赶路吧!”孙庭耀恨恨地答道。 “可你也去吃驴肉了呀,李老九来了又怎么样,我们俩还怕他?”沈守廉说着扭过脸问乌尔登,“老乌,你不是说快到了吗,这都过中午了还没到,到底还有多远?” “不到二十里了。”乌尔登没好气地回答,这俩个家伙一路折腾,坐车嫌颠得厉害,要去骑马,骑马觉得累了,又要走路,一天的路走了两天还没到,要不是大统领府命令他必须亲自陪同,并保证把人平安送到蛮汉山,他才懒的侍候呢。 “还这么远啊!那我还是溜达着走吧,顺便再等等马大人,太郎,侍候着。”沈守廉踩着一个矮小结实的家丁下了马,扶着这个家丁一瘸一拐慢慢走,孙庭耀随后也下马,柱了根棍子跟在后面,乌尔登瞟了他们一眼,对手下说了几句,回头去接落在后面的马士英。 一顿饭的功夫,马士英才坐着一辆牛车追上来,阳和副使一副青衣小帽打扮——他是偷着出关的,孙、沈两人去讨债,也要把他这个中人拉上,这俩家伙太有钱了,马士英觉得以后很可能用得上,勉强答应了,结果这一路累得够呛。 三人凑到一起,都不想走了,一坐下就不起来,乌尔登吓唬他们说,这一带有野狼,一到夜里就出来,而且成群结队凶残无比,人多也未必招架得住,三个家伙听得毛骨悚然,这才起来赶路,天黑前到了蛮汉山大营。 离大营还有五里,李榆亲率飞虎营前来接应,一起再往前走不久,就看见数以千计的百姓热情地站在路旁,夹道欢迎他们,锣鼓声一阵高过一阵,中间还夹杂着整齐的三眼铳鸣放声,蒙古姑娘们载歌载舞齐声欢唱,陕北来的老乡也唱起了秦腔,蒙汉两族的少女向客人献上美酒和麦穗。 “恭迎马大人,马大人文采盖世、文曲星下凡。” “恭迎孙恩公,孙恩公永享洪福、财源广进!” “恭迎沈恩公,沈恩公福如东海、财源滚滚!” …… 肉麻的口号声传来,再加上李富贵、马奇和官员们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马士英、孙庭耀和沈守廉有点受宠若惊,一时忘记了路途疲惫,挺起胸接受广大百姓的欢呼,还不时向众人挥手致意。 指挥欢迎仪式的王昉请客人们留步,手中的令旗一挥,两个哨的丰州步军、三个中队的卫所守备兵还有三哨丰州铁骑喊着口号,以整齐的队形走过来,从客人面前依次经过,与此同时战鼓声有节奏地响起,武选营铳炮哨那两门从阳城带回来的火炮连续发出轰鸣。 “马大人大贵,拜相入阁!” “孙恩公大富,钱财无数!” “沈恩公大福,发财有路!” 将士们雷鸣般喊声,让马士英不好意思了:“太过了,太过了!拜相入阁还得慢慢熬,说得早了点啊。” “别叫我俩恩公,实在当不起,这套万民欢呼、校阅军队的仪式,只有总督、巡抚才能享用,我俩是做生意的,多不好意思呀!”沈守廉满脸激动,放高利贷还能当恩人,这可就太惭愧了。 “当得起,当得起,我们丰州人不懂贵贱,就记得谁对我们有恩,马大人是我们的老上官,这些年来没少帮我们,沈先生、孙先生关键时候借钱给我们,我们已经两年多没饿死人了,大恩大德不能忘啊!”李富贵满脸堆笑说着,一边悄悄踹了踹李槐、李榆哥俩,这哥俩满脸通红地点头称是。 天彻底黑了的时候,这场闹剧才算收场,鄂尔泰皮笑肉不笑地请客人入营用饭,三个家伙才觉得肚子饿了,意犹未尽地在丰州官员的簇拥下进了大营。 吃过丰州至今最丰盛的一顿晚宴后,马士英三人在李榆和大统领府高官的陪同下,去了李富贵的公事房——债主上门讨债,终究还是得面对,孙、沈两人跑了两天多的路,一顿饭下去又精神了。 “永年,我觉得那个土豆烧牛肉好吃,蘑菇炖野鸡、野韭菜炒鸡蛋也不错,没想到这地方还有臭豆腐、酱油,我吃过那么多山珍海味,从没吃得这么香,好吃,真好吃!”孙庭耀边走边对沈守廉嘀咕。 “席间唱歌跳舞的几个姑娘也不错,可人家不让我碰,那个大断事说谁喜欢他们的姑娘,谁就得留下作女婿,我还是算了吧。”沈守廉一脸惋惜答道。 进了公事房,宾主分别入座,马士英被众人让到主座——老马是丰州人的老朋友,这些年多亏有他当保护伞,丰州的私货生意才能日益猖獗,宣大总督魏云中、大同巡抚张宗衡吃饱了撑的,曾经组织过几次严打行动,老马都提前给报了信,而且还趁机指使地方官府抓了不少抢生意的察哈尔、山西商人,帮助丰州清除竞争对手,像老马这样拿钱肯办实事的官员,就值得大家尊敬。 马士英讲了一通和气生财的大道理,然后叫两边慢慢谈,自己悠闲地喝起茶,沈守廉笑眯眯地摸出借契,在桌子上拍了拍,借据在这儿,中人也在这儿,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连本带利八万两,年初就该还了,不能不认账吧,那就还钱! “我认账,可是,可是我拿不出银子还债,能不能再缓些时候。”李榆涨红了脸,小声说道。 “李帅,我们已经多给了几个月,我们的钱也是血汗钱啊,李帅是不是不打算还了?不想还就明说嘛,我们马上抬腿走人。”孙庭耀笑起来,随手又一指李槐,“******,你说呢?” 李槐的头埋下了,杜宏泰听说讨债的要来,惶惶不可终日,借口说东胜卫延绥人多,需要他这个老乡安抚,拔腿跑到东胜卫当同知去了,把他留在这受罪。 “谁说我们不还,我们草原上的人丢不起这个脸,没有银子就用财物道,“丰州有煤铁、盐池,这些可都是钱啊,我们不但要还钱,还要让两位恩公发财、发大财。” “这才对嘛,李襄理,那我们就谈谈。”孙庭耀马上接话。 “那就谈谈。”李富贵叫过来李槐、云荣、马奇三人,和孙、沈凑到了一起。 “李帅,我们换个地方谈谈,本官正有事找你。”马士英觉得没他的事了,挥手把同样没事的李榆喊走了。 马士英此来当然不光是为孙、沈二人当个中人,这在他看来只是屁大点的小事,他还另有要务——太仆寺主事大老王来信了,信中谈了他对丰州移民的看法,在他看来丰州移民喜忧参半,丰州人口多了对关内粮食、布匹等货物的需求也将大增,这对他们的生意是重大利好,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丰州承受不了人口压力而崩溃,这可太可怕了,丰州的走私牵扯进了太多的人,除了山西民间商人,还有京师的勋贵和太监、太仆寺的上下官员、大同和山西两镇的地方官吏及守边官军,出了事大家都得倒霉,尤其是他大老王,不但大做走私买卖,而且还低价收购丰州的病弱驼马糊弄朝廷,辽西明军已有怨言,骂他太黑心,不给够钱一匹好马也别想拿到。他现在还压得住阵,但这些都经不住查,如果丰州再一出事,恐怕就得跑路。他希望马士英亲自去看看,尽量帮丰州支撑下去,哪怕出点钱也行,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好准备退路了。 马士英读了这封信,几宿没睡好觉,他也害怕呀,这些年他暗通丰州,从中捞了不少钱,不过天地良心,他可没都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大部分资助了同年好友阮大铖,这家伙正在为被打成阉党的同志们四处奔波——平反昭雪重返朝廷那可是要花钱的,当然老马也得到了好处,他能接替宋统殷任阳和副使就有同志们的鼎力相助。老马还有另一个担忧,今年四月朝廷下旨,升张宗衡为宣大总督,启用闲居在家的张廷拱为大同巡抚,老家伙六月底才从同安老家赶到大同就任,此人是清流一系,曾遭阉党打压而辞官回家,和他不是一路人,两人谁看谁都别扭,老家伙要是找点茬查他老马,那可就麻烦了。马士英暗下决心,必须找李榆商量一下,这老家伙要是识相,大家就相安无事,他要敢胡来,那就和李榆联手惹点事出来,把老家伙轰走。想通了这些关节,马士英就急不可耐想见李榆——这个人脑子简单分不清是非,而且胆子大,敢为同伙两肋插刀,关键时候还是这种人靠得住。 “汉民啊,我们是自己人,本官知道你的日子不好过,不用担心那两个奸商,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本官自会打发他们,你有难处一定要向本官说。”马士英和蔼地说道。 李榆心里一阵热浪翻滚:“大人,末将太难了,缺钱心里慌啊,说实话大库里还有些银子,但不够还债呀,而且军票就靠这点银子支撑,从关内买入粮食、布匹也要用银子,我担心今年冬天要冻死、饿死不少人,大人,你告诉末将该怎么办?” “汉民,千万不要灰心丧气,这么多年你不是闯过来了吗,多少老百姓因为有你才活下来,他们都眼巴巴看着你呢,为了百姓你要咬牙坚持住,我们都会帮你的,”马士英说出这番话,自己觉得也要被感动了,定了定神又严肃地问道,“你说老实话,丰州会不会崩溃?” “绝对不会,丰州人苦惯了,再大的苦难也能承受,”李榆眼圈有些发红,坚定回答道,“我们今年的土豆、玉米收成还不错,勉强可以充饥,没有棉衣、棉被,我们就用羊皮代替,还可以多挖些煤取暖,人会死一些,但我们不会垮,熬到明年粮食收下来就能喘口气了。” “本官也觉得这里的百姓精神不错,有你在应该不会出事,好吧,本官会和太仆寺的王大人打招呼,请他赊给你一些粮食、布匹,”马士英点点头,又盯着李榆说道,“大凌河的情况你知道吗?朝廷很可能会下令你出兵增援。” 李榆一怔,马上苦笑道:“大人,你看我这样子出的了兵吗?我是种地的屯田总兵啊!” ”监军道张春早已向朝廷上奏,请将你调往辽西,张大人你认识吧,”马士英微微地叹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朝中的朋友来信说,阁臣们对张春的提议付之一笑,根本不予理睬,不过如今不同了,祖大寿被围大凌河无法突围,蓟辽督师孙承宗、辽东巡抚邱禾嘉急红了眼,命山海总兵宋伟、团练总兵吴襄率兵相救,但这两位在八月份救援三次败了三次,再也不敢向前,朝廷又急令监军道张春出关督军救援,我看还是凶多吉少,张春出关时再次奏请调你出兵,这回还有邱禾嘉联名附议,朝廷很可能要抓你做救命稻草了——大凌河丢了无所谓,但祖大寿不能不救,困在大凌河堡的七千马军、七千步军几乎是关宁军的全部精锐,辽西丢不起这支军队呀,如果朝廷下旨命你出兵大凌河,你该怎么办?” “不去,祖大寿和关宁军的死活关我什么事,辽西的水太浑,我还是躲远点好,再说辽西明军倾全力尚且不能成功,就我这点兵力,要是能救出关宁军,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榆摇头答道。 “大凌河去年就吵着要修,皇上还把精锐的石砫兵和川军调到大凌河护卫,可就是拖着不动工,等今年把石砫兵、川军这些客军都赶走了,祖大寿又凑上去开工,结果城没修完就被建夷围住了,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辽西没有猫腻,鬼都不相信,汉民确实不能趟这个浑水,不过,朝廷的旨意你也必须遵从。这样吧,朝廷要你出兵,你就使劲要粮、要钱、要军械,每年六百万两的辽饷出得起这点钱,不给钱就喊穷喊饿不出兵,给了钱也不能听他们的,我估计朝廷如果下旨,也不过是搪塞一下皇上,没人真会指望你成事,你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最后找些首级糊弄一下就行了。” “多谢大人指教。”李榆很感激地起身施礼。 “汉民不必客气,我们是自己人。”马士英微笑着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4节 晋商 马士英第二天上午就要回阳和,临走还嘱咐李榆一定要提防新来的大同巡抚,如果这家伙敢找麻烦,关内、关外就一起联手把他赶出大同,李榆也表示大同的官员中他只认马大人,谁敢动马大人,那就是和他过不去,老马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李富贵与孙庭耀、沈守廉也谈完了,这两个家伙提出一个宏伟的计划,丰州的煤铁、盐池都要由他们开采,而且他俩还要进大统领府预机要,以免丰州暗中黑他们,还钱的事可以再给五年时间,不过八万两不行了,得还十万两才行。鄂尔泰马上拍案大怒,两个家伙脸皮厚,笑嘻嘻地说做生意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你们再想想吧,我们先下去看看,李富贵同意继续磋商,并派云荣、马奇陪同两人到各处考察一番。 李富贵讲完,李榆冷笑一声说道,他们以为我们是蛮夷,可以随便欺负,休想,想当官可以考虑,还十万两我也认,五年之内逐步还清,但煤铁、盐池是丰州人活命的家底,他们想在丰州以煮盐制铁来发财,我给他们机会,但想霸占办不到。 “他们来的目的就是争盐铁之利,关内大乱一天不如一天,他们开始考虑狡兔三窟之策了,”李富贵笑了笑,又叹息地说道,“我们缺钱、缺工匠,作坊、铁厂的实力还是不济,范二喜从山西拉来的也不过是些豆腐坊、酱厂之类的小作坊,丰州要发展,必须有巨商进来才行,跟这些人打交道,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谈不上吃亏,人家能来就不错了,不给些好处是不行的,”李榆说着把一封信推到李富贵面前,“王牧民来信了,说是有一批山西人要到丰州,主要是些平阳、泽潞的商人,有几个还认识我,领头的叫李建极,据说是曲沃的大富商,大概后天下午就到,你再和他们谈谈吧,我也和他们见个面,也许能有所收获。” 李富贵笑着点点头,这个王牧民前两年很可怜,挂个抚夷总兵头衔却无事可做,只能领一份干饷过苦日子——李榆已经是明国的大官了,还需要他去抚吗?幸好大家都没把他当回事,否则大同抚夷总兵这个差事早撤了,对他这种没用的归附夷人,朝廷是干得出这种事的。王牧民生怕以后落个街头讨饭的下场,仗着与李榆是老相识,扭着丰州要讨个混饭吃的铁饭碗,大统领府觉得这个人还用得上,给他一个百户衔,让他帮着打点大同的生意,同时安排他做大同提塘所的主事。王牧民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干起事来兢兢业业,大同镇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给丰州通风报信,他那个办公用的破院子也成了丰州的大同提塘所和私盐中转站。 两天后的下午,山西商贸代表团到了蛮汉山,好家伙,加上随从一下来了一百多人,李榆去迎接的时候,突然发现马光远两口子和丁启明带着几十个人已经在恭候,连这段时间忙着造水碓的那木儿也混在其中,李榆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就被客人们围住。 “总兵大人,在下李建极,字尔增,平阳府曲沃人士,家兄现为翰林院庶吉士,久闻大帅威名,今日特来拜访,我这儿还有山西巡抚宋统殷大人的名刺。”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瘦高个向李榆拱手施礼。 “总兵大人,我和泽州的乡亲来看您来了,这有泽州剿贼联防局总办张大人的荐书,我送给您的那两尊火炮好使吗?”李榆的老熟人——阳城郭峪富商王重新挤过来打招呼。 李榆笑了起来:“我们都不是外人,大家能来就是看得起我丰州,快请入营休息吧,有话我们坐下慢慢谈。” “汉民,我给你介绍两位客人。”那木儿叫住李榆,和马光远、丁启明等人一起簇拥着两个人走过来,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长着蓝眼高鼻,很像在京师南堂见过的泰西人氏。 “这位是从泰西来的西教高一志神父,高神父一直在山西传教,这位是山西绛州举人韩霖,韩雨公先生……” 那木儿的话没说完,李榆身边的李槐就向两个客人躬身施礼:“在下榆林举子李槐,李玉山,曾与陕西传教的金尼阁神父有一面之缘,听他说起过高神父和雨公兄的大名,高神父不远万里来我大明,著书立说沟通中西之学,雨公兄弃科举而专事西学,精通西学建造之术,在下仰慕久矣,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两位。” “我们听到主的声音在呼唤,这里一定有需要我们做的事,所以我们就来了。”高一志神父和蔼地说道。 李富贵悄悄捅了一下李榆,两人一齐向高一志、韩霖施礼,欢迎他们光临丰州,寒暄几句后众人进了大营,那木儿在路上说,高神父年纪大了,一路劳累需要早些休息,就与马光远、丁启明一起陪着高一志、韩霖走了,李榆、李富贵则把李建极、王重新等富商请进了大统领府。 宾主入座之后,大家聊了起来,这次来的以泽州商人居多,另外还有平阳府和潞安府的商人,加起来有四五十个,他们告诉李榆,王嘉胤所部受抚之后,山西并不安定,大股流贼暂时没有了,但小股流贼还有不少,如陕西贼八大王、曹操、老回回、闯将,还有山西贼高家计等人,这些贼人躲进山里还在顽抗,而今年山西大旱又闹匪乱,官府却还在逼粮逼税,流民比以前更多了,这种情况若是持续到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山西大乱在所难免。百姓活不下去被逼造反,商人也无法维持家业和生意,商人们还说,丰州军曾在平阳、泽潞剿贼安民,当地百姓对大帅感恩戴德且信任有加,山西人与大同边外的蒙古人做了上百年的生意,对丰州并不陌生,如今又有大帅在这里坐镇屯田,他们都认为关外比关内更安全,此次前来,一是带些财物慰劳大帅,二是想在丰州寻些躲避战乱的生计。 李榆紧忙起身向众人躬身行礼,我李某何德何能有劳诸位挂念,反而是丰州军入关剿贼,承蒙百姓鼎力相助,应该是李某感谢大家,诸位能来此看看,就是我丰州的荣幸,丰州虽穷但民风质朴,这里的大事皆由百姓公议,没有《大明律》、没有官府欺压、没有苛捐杂税,你们如果喜欢就来吧,丰州人的胸怀如草原一样宽阔,一定会敞开双臂欢迎你们。 商人们兴奋起来,七嘴八舌问起各种问题,把李榆问得昏头昏脑,幸好旁边还有李槐、鄂尔泰、李富贵,对众人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解答,李榆看到商人们满意了,这次擦着汗坐下。 “大人,这两天有没有两个叫孙庭耀、沈守廉的商人来过?”很少说话的李建极突然问李榆,马上又狠狠地说到,“这两个人是奸商,从来不做好事,大人可否告知他们来做什么,我猜这两个混蛋一定是打了坏主意,大人可要小心他俩啊。” 李榆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把孙、沈两人来讨债的事简单说了几句,李建极立刻站起来大骂:“黑,真黑,收这么高的利钱还敢上门要,大人,这笔阎王债不还了!量他们也不敢闹事。” 王重新等人也愤怒了,一时间群情激奋,大骂黑心奸商竟然欺负到我们敬爱的大帅头上,山西人绝不能答应,把他们赶走,以后丰州的生意我们替大帅做了,李建极把袖子也卷起来了,大包大揽声称要替大帅出面摆平这两个家伙。 李建极,曲沃李家的署理家主——这是他自己安的头衔,李家世代经商发迹于开中法,弘治年间户部尚书叶琪改开中法为“折引输银”,李家又转战江淮,靠贩卖官盐大发横财,家财千万富甲山西。如同其他巨富一样,李家为守住家业也削减脑袋往官场里钻,族中子弟自幼被划成两类,选拔聪颖者择名师授业,通过科举以求仕途,愚钝者留家经商守业,李家这一代人中佼佼者当属李建极的兄长李建泰,进士及第简拔翰林院庶吉士,李家的家主非他莫属。李建极情况特殊,他的聪颖还在其兄之上,但自幼顽劣成性不喜读书,捐了个国子监诸生就到头了,只能回家经商守业。李建极读书不用功,经商做买卖却极具天赋,这家伙胆子也大,天下只有不赚钱的生意,却没有他不敢做的买卖,李家在他的折腾下,从专事贩盐拓展到绸缎棉布、煤铁粮茶、钱庄当铺多点开花,李家的财富随之与日俱增,凭着骄人的经商业绩,他成了晋商中的显赫人物,在李家也是说一不二,叔伯兄弟们都唯他马首是瞻,他唯一不敢挑战的就是他哥李建泰——在京师任职庶吉士的李建泰前途无量,那可是李家的门面和保护伞,所以他只能称自己为李家署理家主。 李建极此次到丰州是个意外,在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丰州的概念,也怪他的名声太大,在太原遇上了王重新一伙人——大明北方乱成一片,他们该进的货进不来,手里的货销不出去,工匠伙计还三天两头跑,日子快熬不下去了,聪明的山西人马上想起他们传统的关外市场,人品厚道的李总兵正好在那儿屯田,也许这就是个重大商机。他们相约聚到了太原,正商量着如何出关,李建极突然冒出来,商人们马上把他奉为晋商老大,请他带大伙出关。李建极本来很不耐烦,他有的是大生意要做,哪在乎关外那点小事,不过他又舍不得当晋商老大的机会,正在犹豫之间,突然有从大同窜过来的人说,秦商孙庭耀和南直隶商人沈守廉到大同了,据说要出关做大买卖,李建极这下着慌了,立即下决心出关走一趟。 李建极与孙、沈两人早就是死对头,开中法破败之后,秦晋商帮转战江淮,以扬州为根据地,抱成团一举击败了当地的江淮商帮,基本垄断了淮盐买卖。失去了共同的敌人,秦商与晋商之间随之发生内讧,双方断断续续斗了上百年,晋商李建极到了扬州继续发扬这一传统,他把目标锁定江淮秦商的老大孙庭耀,仗着家大业大拼命打压孙庭耀,不把对方踩在脚下绝不罢手。孙庭耀吃不消了,与沈守廉联起手来对抗李建极,沈家属于江淮商帮,以海运发迹,据说还通倭寇,长江及沿海到处有他们家的船。孙、沈联手水陆并进,对李家展开疯狂的反扑,曾有一段时间李家的货都出不了码头,李建极恨透了这两个家伙,他俩一个背叛秦晋之盟吃里扒外,一个暗通海外倭寇毫无廉耻,这种人必须狠狠打,双方你来我往在江淮一带斗得乌烟瘴气。 李建极得知这两人要出关的消息,拉起他那帮晋商小弟就往大同跑,他太熟悉孙、沈两人了,他们都属于嗅觉灵敏,无利不起早的人,不能让他们得逞,关外的生意我就是不做,也得把他们搅黄了。 到了大同,李建极就撞上了正在吃喝玩乐的两个对头——他们走哪都是找最好的旅店住、最好的酒馆吃,想不碰头都难。双方见面就吵了一架,然后孙、沈两人就跑了,李建极一帮人想跟着出关却出不去,守关的官军坚决不放,给钱也不顶用,李建极一打听才知道,出入边墙得有丰州那边的文书,官府的通牒也没用——这些混账官军真不知道是替谁在守门。李建极窝着一肚子火,辗转打听找到丰州常驻大同代表王牧民,王牧民把他们的身份核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给他们开了出关的条子,而且还提醒他们,出关后不能乱跑,一定要跟着接他们的人走,否则被狼吃了活该,李建极一伙这才成行。 李建极一想到这次出关遇到的麻烦,越发对孙、沈二人气恼,站在屋子中间破口大骂,无良奸商、卑鄙小人的话脱口而出,把李榆等人听得目瞪口呆,鄂尔泰听不下去了,勉强笑着为两个奸商辩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怪不了人家,丰州人讲信义,说好的本利就该一分不少还给人家。 吃晚饭的时候,一大堆大统领府的官员跑来陪吃陪喝,李建极、王重新等人都觉得脸上有面子,在关内可没见过几个高官肯屈尊陪商人吃饭的,以后他们才知道,丰州的日子苦,平时都是吃粗粮、啃山药蛋,难得见到酒肉,这些官员是沾他们的光蹭吃蹭喝来的。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孙庭耀、沈守廉突然大喊大叫闯进来,两人刚从下面的卫所回来,云荣和马奇还跟在他们身后。 “李念丰,你不够朋友,这么大的生意竟然瞒着我们,你必须说清楚。”孙庭耀脸带怒气,径直走到李富贵桌前,随手把几张丰州军票拍到李富贵面前。 “孙伯希、沈永年,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放肆,我正等着收拾你们呢,”李建极立即起身卷起袖子,眼睛却瞟到军票上,“咦,这是什么东西?” “李尔增,你也来了,还坐在这里!总兵大人,他是奸商,可别上他的当。”孙庭耀被吓了一跳,对着李榆大声喊。 “尔增兄,别来无恙,路上没遇到狼吗?”沈守廉皮笑肉不笑道。 “这里的狼不找好人,你们俩人运气太好了,”李建极一边狞笑一边把军票拿在手里端详,然后又厉声喝道,“说,你们两个又打什么坏主意,不说清楚别想走。” 三人拉拉扯扯起来,互相骂对方是不干好事的奸商,把过去的旧账也翻出来吵,李建极有点气急败坏,喊了声“大帅,我出去替你教训他们”,拉扯着孙、沈二人出去了,王重新等人一直在不知所措地看热闹——他们都懂规矩,这种巨富的身份远在他们之上,大佬们的事轮不到他们多嘴,这时见自己的老大走了,也打了声招呼,一窝蜂地跟了出去。 “这三个家伙都不是好人。”鄂尔泰马上作出评判。 “派人看着他们,要吵架随便吵,就是不许动手,”李榆皱了皱眉,随后说道,“不管他们了,我们去看看高神父和韩先生。” 高一志住的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马光远俩口子、那木儿、丁启明都在,连乌兰和巫浪哈也来了。高神父一路旅途劳累,休息过后又吃了晚饭,精神恢复了许多,正在给大家讲授教义,韩霖坐在旁边偶尔帮着解释几句。 “诸位兄弟姐妹,天主怜悯世间所有的人,他把亲生之子耶稣派到受苦受难的人世,传播他的福音,拯救世人的灵魂,耶稣受尽折磨后重回天堂,但他把天主的爱留在世间,天主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论贫富贵贱在天主面前都是平等的,只要真心信奉天主,就能得到他的关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5节 西教 李榆进到屋里,高一志立即停下讲经,站起来要施礼,李榆抢上前扶着他坐回原位,对他躬身行大礼,接着又对韩霖施礼,他身后的鄂尔泰、李富贵和李槐也过来和两位客人见礼。 “我是晚辈,应当是我给你行礼,我们这儿行礼就这规矩,您瞧他们,我老婆、兄弟都坐着呢,没一个理我的。”李榆对高一志笑着,指了指屋里的人,乌兰、巫浪哈红着脸上来锤了他几下,其他人大笑着起来行礼。 “我早就听说李汉民率性质朴,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个我喜欢!”韩霖微笑着点头道。 “韩先生,怠慢你们了,刚才和山西的李老板他们吃饭,派人请你们,怎么不来呢?”李榆向韩霖问道。 “老马和新生给我们安排了饭菜,我们是在大同偶然遇见李尔增的,他兄长李建泰与我同年中举,我与他们李家人相交甚密,正好顺路做个伴,我们这里有屯田道金声大人的荐书。”韩霖答道。 “雨公兄,你们能来我们求之不得,用不着荐书,你们怎么会想起我们这穷地方?”李槐对他们的到来一直觉得很奇怪。 韩霖笑了笑没回答,他和高一志此行并不简单,涉及到西教在明国传教问题上的一些争议——利玛窦规矩与龙华民规矩之争。 利玛窦有“西儒”之称,善于沟通中西之学,传教的同时也传授西学之术,比如算学、地理、器物等,对中国的习俗也尊重,认为拜孔子、祭祖宗非偶像崇拜,与敬奉上帝并无冲突,明国士人对他非常尊重,并且逐渐形成“引耶补儒”的共识,因此西教发展很快,甚至传入皇宫、朝堂。利玛窦病逝后,耶稣教会派龙华民接替他主管中国教区,这个人相对保守呆板,否定利玛窦规矩,要求传教士必须全力传播教义,而不是西学之术——徐光启请熊三拔教士协助译著《泰西水法》,就曾受到他的阻扰,并且改利玛窦所译上帝为耶和华,禁止教众祭祖、拜孔,龙华民的保守导致西教发展停滞不前,许多原本赞同西教的人也望而怯步。 龙华民的倒行逆施引起传教士和教友们的强烈不满,天启七年,各地传教士和教友们汇聚在嘉定孙元化家中,召开了首次讨论中国教区发展的会议,传教士龙华民、艾儒略、金尼阁、高一志等十一人与徐光启、李之藻、杨庭筠、孙元化等四名中国教友参加了会议,会议批评了龙华民,确定继续贯彻利玛窦规矩,以儒家所称“天”与“主”称西教之神为天主,同时认为尊孔、祭祖乃中国习俗,而非信仰异教,允许教众信仰天主的同时可以拜孔子、祭祖先。嘉定会议确定了西教在中国的发展路线,也使龙华民威望大跌,各地的传教士和教友开始自谋发展,如金尼阁在陕西、高一志在山西就初见成效,各自发展受洗教众数百人。 虔诚的西教信徒孙元化一直没忘记老朋友刘兴祚,他已经在军中发展了好几个天主教徒,比如东江镇总兵黄龙、副总兵张焘,刘兴祚如果不走,也一定受洗入教了,他给京师的老师徐光启和教区主教龙华民写信,建议利用刘兴祚的影响,向丰州传教并且发展教徒。龙华民不想多事,关外是喇嘛教的地盘,西教的手伸得进去吗?不过徐光启却很赞成,那木儿一直在他的历局抄书,在他的影响下即将受洗入教,而且还有教徒丁启明在丰州——那木儿没敢声张马光远也在丰州,这家伙弃守建昌营的罪过太大了。 接近西教的金声被任命为大同屯田道之后,徐光启更加感到丰州已经具备了传教的条件,他的想法受到了传教士汤若望和接近西教的庶吉士李建泰的支持,他们纷纷给山西的高一志、韩霖等人写信,建议他们向丰州发展。高一志接到信后,不顾年过六旬的身体,马上决定亲自跑一趟,于是他在韩霖的陪伴下到了大同,并且得到屯田道金声的协助而顺利出关,到了丰州才发现情况比预料中的好得多,除了马光远两口子和丁启明,居然还有五六十个工匠也是教徒。 众人在屋里说笑一会儿之后,乌兰、巫浪哈知道李榆要谈正事,打了个招呼回家了,其他教友们随后也纷纷离去,屋子里只剩下高一志、韩霖和李榆等几位丰州高官。 “汉民,金声大人事先告诉过高神父和韩先生要来的事,我们怕别人多心没跟你说,你不会怪我们吧?”那木儿和马光远红着脸说。 “我没那么小家子气,”李榆摆摆手,向高一志、韩霖问道,“丰州太苦,我就怕怠慢您们,我在京师南堂听过西教经文,不过我一听讲经就打瞌睡,被一个老板着脸的神父赶出来了。” “那一定是龙华民主教,他总是这个样子,”高一志也笑了,从包裹中取出几本书送到李榆面前,“老夫从数万里之外的泰西坐了一年的船到了大明这个中华帝国,为的是让世人听到天主的福音,得到天主的帮助,不在乎吃点苦,总兵大人,这是老夫的几本拙著,就送给大人做礼物吧。” “你们都是长者,请称我为汉民吧。”李榆摆了一下手,接过这几本书,这是高一志所著的《幼童教谕》、《西学修身》、《西学齐家》和《西学治平》四本书。 “汉民可千万别小看这些书,这是高神父为沟通中西之学呕心所著,可大补于中学,当今乱世中学已无能为力,中外之士莫不焦虑,金尼阁神父费尽心血收集泰西之书七千余册,已藏于历局之中编译,可见朝廷也极为重视西学,汉民当细细读之。”韩霖说道。 “雨公兄,引耶补儒之说我赞同,但言中学无能为力似乎太过了,我中国遵循圣人之道有数千年之久,百姓也因教化而明事理知善恶,道若变则天下必乱,故圣人之道只可细细究补,切不可轻言变化。”李槐摇头说道。 “玉山,圣人之道何时能阻挡天下之乱,哪朝哪代不是先大治后大乱,当今大明已经乱象横生了,无论程朱之学还是陆王之学都无济于事,天下在变,道也须变,中学真的发展到头了!所谓因教化而明事理知善恶,非也,中学之道有启示而无救赎,人不畏天而只求其利,虽严刑峻法也不顾,圣人之道只教出一帮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而西学则不同,有天堂与地狱之分,人之善恶只有天主明断,行善者上天堂,作恶者入地狱,以此教导世人去恶行善,此非良谋乎?”韩霖毫不客气地反驳李槐。 李槐一时有点语塞,朝李富贵、鄂尔泰望去,李富贵似乎正在想事,心不在焉没答话,鄂尔泰正襟说道:“雨公所言确有道理,关内大乱与中学没落关系甚大,但佛学则不然,既教世人行善,也有轮回转世之说,善者来世享有富贵,恶者为牛为马劳作,恶贯满盈者下地狱受苦受难永世不得超生,如雨公所言有启示也有救赎,雨公以为佛学与西学孰优孰劣?” 韩霖刚要回答,高一志一把拦住了他,和颜悦色地答道:“佛家教导世人驱除邪念、多行善事,大益于世间,且佛学博大精深,中学、西学发展到今也受益颇多,比如喇嘛教就有不少精妙之处,老夫也不胜景仰,窃以为西学与佛学都是好的,皆可供世人习学信仰,天下的生民甚多、苦难也甚多,佛学、西学一并弘扬,则可以大补于人世,不存在孰优孰劣。” 鄂尔泰点点头,张口又要说话,李富贵突然拉了他一把,伏在他耳边道:“别再扯皮了,佛学那套出世修行的法子对我们有屁用,你们喇嘛教黄、红两派打得血流成河,还没折腾够啊!” 鄂尔泰有点脸红,想了想才对高一志、韩霖又说道:“中学源于圣人之道,中国奉行千年自有其可取之处,中学、佛学与西学孰优孰劣绝非我丰州能下定论,丰州苦寒、人民穷苦,念丰说过的百姓日用即道才是丰州正道,西学似乎长于此道,两位可有教我?” 韩霖微微一笑,举起桌上的一本书答道:“笃行兄、念丰兄看来倾心新学,西学之算法、水法及器物精妙无比,的确长于解决百姓日用,然道不在于此,而在于西学的格物致知,就比如这本《幼童教谕》,其中提及泰西先贤亚里士多德者,此公主张兴办公学启蒙幼童,而教导幼童格物致知也与中学大有不同,凡事必讲求辩论穷尽其理,理则必符合泰西人称的‘逻辑’,‘逻辑’者非圣人之言,也非理、气及阴阳也,而是先名其事再推其理,务求准确无弊,泰西人有此格物致知之法,器具、方法岂能不精,故解决百姓日用之根本在于倡导西学,而西学与西教本为一体,倡导西学也必须引入西教。” 李榆笑了起来:“雨公兄,你绕了那么大个圈子,不就是想在丰州传教吗,老实说我还没想明白你说的道理,不过我信得过你们,明国容得下你们,我们丰州人更容得下你们,你们喜欢这里就来吧,大断事,你没有意见吧?” “我没意见,我去绰尔济喇嘛那里打个招呼就行了。”鄂尔泰摆手说道——信仰喇嘛教的蒙古人是天之骄子,有草原一样宽广的胸怀,这点小事装得下。 “绰尔济喇嘛是闻名边墙内外的智者,请大断事代我向他问候,希望有机会能向这位大师求教。”高一志心里很高兴,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的事,如此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我也没意见,这几本书先让我细细读一遍,雨公兄,你就多留些日子吧,我还想向你请教。”李槐向韩霖点头说道。 李榆的眼光指向李富贵,但他又在继续想事了,随便挥挥手表示同意,允许西教在丰州传教的事就这么确定了,高一志、韩霖都松了口气,那木儿、马光远脸上也露出喜色。 “雨公兄,我和老马找工匠做了个水碓,可带不动水磨,你通晓西学建造之术,快帮我看看吧,再过几天我就回京师了。”那木儿想起他那个忙了大半月都没做成的东西。 “我可没想做水碓,要做就做大水轮,那玩意打铁都行,我就是让那木儿练练手艺。”马光远拍着那木儿说道。 “水碓是南方利用水力舂米磨面的器物,北方水少而且河流枯水期会断流,要利用水力必须筑坝蓄水,我帮你看看,新生不必焦虑,我就多呆些日子,你要回京师就回去,说不定下次回来,你会见到一个水轮。”韩霖笑着答道。 “多谢雨公兄!”那木儿兴奋地站起来对韩霖施礼。 李榆看天色已晚,请高一志、韩霖早些休息,然后带着大家告辞而去。走在路上,李榆很奇怪李富贵今晚突然变哑巴了,小声问他怎么回事。 “那两个家伙怎么打上军票的主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李富贵挠着头说。 李榆马上想起那三个吵吵闹闹的家伙,拐了个弯到了他们住的地方,莫日格吹了声口哨,吴先一下从暗处闪了出来。 “大帅,没什么大事,他们三个闹了一阵,却没打起来,后来似乎又和好了,躲进那间屋子里商量起来,现在还没出来呢。”吴先指着一间亮着火的屋子向李榆报告,那间屋子外面还站着五六个保镖,吴先指着其中一个矮墩墩的家伙又小声说道,“这个家伙叫沈太郎,看他的模样和佩刀就知道准是个倭人,姓沈的八成和倭国也有来往。” “都不是好东西,算了,大家都回去睡觉,富贵大哥,你也别再想了,他们明天肯定一起来找你。”李榆打着哈欠说道。 屋子里的松枝还在燃烧,火光不停地跳动,把人照在墙壁上像鬼影子一样,李建极、孙庭耀和沈守廉三人鬼鬼祟祟地趴在桌子上小声说着话,他们三人早就不闹了,陈年老账抖完就吵不下去了,他们又不是街上的混混,总不能真的动手打一架吧,还是得坐下谈。 “李老九,我们把底亮给你了,你平时不是总说天下没你不敢做的生意吗,反正我们也正缺人,你敢不敢参一股?”孙庭耀狞笑着望着李建极说道。 “尔增兄,机不可失啊!要当吕不韦胆子就得大,我们有的是钱,缺的就是机会,不过我可告诉你,出了门我们就不认账,谁也别想抓谁的把柄。”沈守廉在一边劝道。 李建极还在望着松火发愣,犹豫了一会才答道:“机会倒是不错,可我就怕你们两个混蛋给我下套。” “呸,你还好意思说这话,想想这些年你做的事,从来都是你给别人下套,我们这行里最坏的就是你,想干就干,不敢干就趁早滚。”孙庭耀不耐烦了。 李建极腾地站起来又在卷袖子,沈守廉急忙把他按下,和颜悦色继续劝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大家的生意都不好做,自己家的事还忙不过来呢,谁还有心思算计别人,放心吧,我们三个绑在一块,出了事谁也跑不掉!我们要不是看你李尔增也是条响当当的好汉,才懒得拉你入伙呢。” “我当然是条好汉,可私造钱钞的罪太大了,朝廷若是发现了,全家都得掉脑袋,我还要好好想想。”李建极手托下巴还在犹豫。 “这家伙是个怂货,永年,别理他了,让他滚蛋!”孙庭耀叫道。 “孙伯希,你敢瞧不起我!”李建极又要跳起来。 “朝廷算个屁,我们不留把柄谁敢动我们,”沈守廉又一次按住李建极,冷笑着说道,“天启六年王恭厂火药库大爆炸,我那时正好去京师办事,亲眼瞧见了那副惨状,饶是我胆子大也被吓得屁滚尿流,好家伙,死伤两万多人啊,天上火球乱窜,地上的行人、房屋一下就没了,满街都是鬼影子晃动,赤条条的人还在到处乱跑,街上的人私下里说这是天谴,大明作恶太多气数已尽,果然不久传来西北大旱、浙江海潮的消息,从那时起我就相信天要变了。人在乱世之中最要紧的是什么?是抓住机会啊,连老百姓都弄明白了,老实呆在家里只有饿死的命,要活命就得出来造反,我们也一样,规规矩矩做生意没有好下场,要想守住家业乃至世代富贵就得学吕不韦,有机会敢赌一把。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怕的,关外有建奴肆虐,关内有流民造反,朝廷自保都来不及,哪顾得上我们这点小事,就算出了事,朝廷也会先找丰州人的麻烦,我们躲在暗处操纵,有好处就使劲捞,情况不妙马上就溜之大吉,对官府那边我们咬死不认账,谁能把我们如何,最多赔个十万、八万两银子,那对我们是毛毛雨,尔增兄,想明白没有?” 李建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桌子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杀头的买卖有人抢,赔钱的生意没人做,老子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7节 内监 九月底,丰州与李建极、孙庭耀和沈守廉三位明国巨商达成协议,双方约定立即着手办理银钞局重组事务,务必在明年正月开始发行银钞、银币,沈守廉、王重新两人作为他们的代表继续留在丰州。大统领府同日宣布,李富贵以大统领府同知兼领度支局事务,沈守廉以参政兼领银钞局事务,马奇升任参政兼领工商司正使事务,王重新为参议兼领工商司副使事务,随后李建极、孙庭耀返回关内筹措银两、招揽工商,那木儿也随他们一起离开丰州——那个水碓彻底失败了,韩霖计划另起炉灶建水轮,他和高一志准备下雪前再离开丰州。 丰州此时已进入开垦荒地、修建水利的高潮,五万老丰州人和十五万新移民忍受着寒冷饥饿在各处艰辛劳作——为了明年多口饭吃,今年就必须付出代价,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大统领府的官员除了留下值守的外,其他人全部下到各个卫所,李榆也在王自用、云荣的陪同下到各地视察以工代赈救济移民情况。十月初,李榆视察到东胜卫时,突然接到大统领府的通报,屯田道金声到蛮汉山了,并有要事相商,请他立即返回大统领府。 “李帅,还记得咱家吗?”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正和屯田道金声、值守同知鄂尔泰闲聊着,见到李榆一进门,就尖着嗓子打招呼。 “刘公公,您怎么会在这儿,真没想到能再见到您老人家。”李榆兴奋地叫了一声就迎上去行礼,来人竟然是乾清宫牌子太监刘文忠。 “咱家也想不到能再见到李帅,李帅似乎瘦了一点,不过更显威武了,咱家现在也调到大同镇了,以后可以常与李帅见面。”刘文忠兴奋地答道,又向李榆解释了一下,皇上九月下了诏书,以内臣张彝宪总理户、工两部钱粮,王应朝、邓希诏监视关、宁、蓟各镇钱粮、王坤监视宣府镇钱粮、刘允中监视山西镇钱粮,而他也受命监视大同镇钱粮。 “皇上圣明,外臣干不成事却还偷皇上的钱,哪比得过身边的奴才贴心啊!”刘文忠大发感慨,突然又想到身边还有个金声,马上又说道,“金大人可别多心,你是李帅的师傅,李帅是厚道的人,师傅也一定是好人。” 金声的脸抽动了几下,尴尬地笑了笑,这还是他到大同后第一次与李榆见面——关外生活太苦,吃不好睡不好,连喝杯茶也不容易,他养尊处优惯了,实在不愿意出关找罪受,不过这次他不想来也不行,李榆和大同巡抚张廷拱掐起来了。 李榆接到兵部要求他出兵大凌河的行文,马上伸手向大同要钱要粮,张廷拱当然不给,出兵大凌河属于辽事,大同镇没这笔花费,而且丰州已编卫所屯田,是我应该向你要屯田籽粒,而不是你向我要粮饷,你自己去找朝廷要辽饷去吧。李榆发火了,立即回信答复,你是兼理粮饷的巡抚,要辽饷也该你去要,我这里还忙着种地呢,也许明年秋后才有粮,你去找别人出兵吧。一个武夫而且还是个北虏,居然也敢顶撞上官,这还了得!于是大同巡抚和屯田总兵往来书信不断,两边对吵起来,张廷拱气不过,顺便还向朝廷和宣大总督告了李榆一状。宣大总督张宗衡对张廷拱很不以为然,明知道对方是个北虏,你一个安抚一方的重臣跟他较什么劲,这种傻子得慢慢哄——张宗衡是北榜进士出身,派系上属于北党,对张廷拱还是比较警惕的,此人是福建人,属首辅周延儒一系,是个铁杆的南党,相比之下还是老部下李榆更靠得住些,他把张廷拱扔到一边不理,委托屯田道金声全权处理此事,正好大同监视太监刘文忠到任,也想去见见李榆,于是两人结伴一起到了蛮汉山。 “汉民,我不听你讲理由,总督大人已下令为你筹措两千石粮食,并且致信蓟辽督师孙承宗大人接济你粮饷,我问你,何时可以出兵?”金声直截了当问李榆。 “我是屯田总兵,老实种地就行了,我要养活二十万人啊,二千石粮够我吃几天,当兵的养不了家谁愿意去打仗?辽饷我更不敢指望,在辽西那帮人眼里我算的了什么,人家恐怕连大门也不会让我进,谁愿去谁去,反正我不去。”李榆使劲地摇头。 “混账东西,朝廷的诏令你也敢不从,你知道如今的情势有多紧张,关宁军精锐尽被困于大凌河,宋伟、吴襄两位总兵在八月份三次救援失利,就在不到十天前,举荐你的监军道张春大人携四万大军前往大凌河,途中全军覆没,张大人也下落不明,朝廷已再无救兵可派了!”金声双眼冒火,一把揪住李榆的衣领压低声音说道,“国事如此艰难,你身为大明重将,不思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却在此袖手旁观、斤斤计较,究竟是何居心?” “师傅,不是我不愿出兵,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呀,辽西十万大军每年六百万辽饷做不到的事,我更做不到!”李榆挣脱金声的手,扶着他坐下说道,“您别心急,先留我这里散散心,我已经派人把客房重新收拾了,肯定再不会有老鼠,我知道您爱喝茶,关内客人送给我的几包好茶叶都给您留着呢。” 金声站起来一巴掌打在李榆头上,然后佛袖而去,鄂尔泰摇摇头苦笑一声,追着金声出去了。刘文忠这时笑嘻嘻地站起身,拉着李榆的手说道:“这些文臣就是自以为是,一点都不实在,还是咱们这些粗人厚道,司礼监的李凤翔公公可还记着你呢,在皇上面前没少替你说好话,这次咱家来时,他还叮嘱向李帅问个好呢。” “李公公是忠厚好人,末将也惦记着他呀,他老人家还管忠勇营吗?”李榆感激地答道。 “李公公老了,再侍候皇上两年就该回家养老了,忠勇营现在又交了御马监管,”刘文忠望着李榆,很诚恳地说道,“李帅,咱们都是苦出身,相互帮忙是应该的,可那些文臣瞧不起我们,他们讲了你不少坏话呢。” 刘文忠讲起京师的八卦,李榆在朝臣中的名声很臭,所谓臭倒不是指弹劾他的人多,御史们已经形成共识——李榆就是个北虏,他干坏事很正常,弹劾他是浪费笔墨,哪天把他抓起来杀了一点也不冤枉,大家喜欢谈的是李榆的生活作风问题,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却娶了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刚死了男人就和夫家人打起来,一定是不守妇道,这种女人李榆都敢娶回家,到底是蛮夷不在乎伤风败俗。巫浪哈生的儿子被虎墩兔憨扣下的消息更让朝臣浮想联翩,李榆前脚入关,那女人就后脚带着孩子找他哥,一呆就是大半年,李榆出关后去要人,却只要回老婆要不回儿子,据说虎墩兔憨把那个孩子视为亲子,这就问题严重了,说不准那孩子是虎墩兔憨兄妹私通所生,蛮夷嘛,什么事干不出来,只是屯田总兵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的,吃饱了撑得胡说八道,我娶老婆关他们屁事。”李榆被刘文忠添油加醋一说,气得拍案叫起来。 “谁说不是呢,那帮文臣就是不干正经事,皇上也讨厌他们,信任的还是我们这些老实人,”刘文忠向李榆坐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道,“皇上私下里说了,就算李帅是个蛮夷,也比文臣可靠十倍,这次让你出兵救援大凌河,那帮朝臣一毛不拔,最后皇上发怒了,硬逼着他们从辽饷里扣出五千两银子,专门让咱家带给李帅,皇上还从内帑中拿出一百两银子给你贴补家用,李帅,皇上对你不薄啊,咱家临走时,皇上还吩咐说,以后李帅有什么话要说,就写封信由咱家直接转呈皇上,不必通过地方督抚。” 李榆低下头不说话了,刘文忠恳切地说道:“李帅,皇上也难啊,朝臣们斗来斗去不干事,辽西的孙老头也不顶用,皇上发愁呀,二十出头的人,就长出许多白发,钱更是紧巴巴的,恨不得把钱掰两半用,李帅,皇上现在可就指望你了。” 李榆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刘公公,咱们是自己人,我跟您说实话吧,丰州这边的粮食过冬都不够,兵也裁到四千来人,这点力量扛不住金军,出去打仗是找死。” “死马当活马医吧,皇上说了,这次出兵怎么打由你定,救不了大凌河也罢,只要给朝廷争些面子回来就行。”刘文忠沉吟片刻说道。 李榆点点头,请刘文忠在蛮汉山和金声一起多住几天,他必须与诸将再商议一下,送刘文忠去休息后,鄂尔泰和值守赞画军务处的马光远、特日格一起来了,四人立即商议起出兵的事。 “大帅,我们恐怕必须出兵,将士们拿的军饷不多,但跟着你心里踏实,倒也没什么怨言,但他们都不愿意种地放羊,我也觉得这样下去,咱们的兵就废了,还不如带出去动一动。”马光远说道。 “大统领,出去打仗好歹明国给口饭吃,而且多少还能抢些战利品回家,兄弟们愿意打仗,不想窝在家里受穷。”特日格也说道。 李榆瞪了特日格一眼,把目光投向鄂尔泰,大断事苦笑道:“察哈尔汗来信了,约我们一起出兵西拉木伦河,这家伙准把今年的岁币收够了,比我们还积极。我倒不想打仗,可家底太薄养不起兵,那么一点粮饷也愁死人了,明国给钱给粮就去吧,算是他们替我们养兵。” 李榆想了想后,传令大统领府官员、各营营官以及各卫的指挥使、守备三天内赶到蛮汉山议事,接着吩咐特日格、马光远立即着手筹备出兵事宜。 “大帅,这次我陪你出兵吧,别人都出去过了,我总不能老呆在家里,实在是脸上无光啊!”马光远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脸向李榆恳求道,“我准备这次把丁启明、金国鼎的铳炮哨带出去练练,琢磨点草原上如何用火器的法子,我那支千里眼也可以借给你用。” 特日格也插话道:“大统领,你把我调出赞画处吧,我没读过几本书,汉话讲不好,简单的文书也写不来,呆在这里简直是活受罪,我还是带兵打仗算了。” “特日格,你老实呆在这儿,读书少就再多读些书,丰州这地方有多复杂你知道,赞画处全是汉人别人会怎么想?”李榆板起脸驳回特日格,又对马光远说道,“你们想出去练练手可以,火炮就不用带了,那家伙太沉不好运送,跟不上我们行军。” 李榆的号令传下去后,分散在各地的官员陆续赶到蛮汉山,最远的刘兴祚和海山也在两天后从兴和卫赶来,他们屁股后面还跟了个范永斗——这家伙总算从金国回来了,进了大统领府就叫屈。 “大统领,凭什么把我课税使的官免了,我是去金国做生意久了点,可我不光是做自己的生意,我也给公家赚钱了,这二千多两银子还有两车人参、毛皮都是公家的,我可是立了大功的。” “老范,我算你立了功,那你的正差呢?课税司大半年只收了千余两的商税,你打算让我吃西北风呀!”李榆毫不客气地训斥范永斗,“你想好是当官还是做生意,想当官就去找李襄理。” “我,我还是想当官。”范永斗垂着头答道。 马奇悄悄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老范,别三心二意了,去找李襄理认个错吧,兄弟给你透个信,度支局正缺人呢,你要是安心当差,八成还要升官呢。” 范永斗狠狠地盯着马奇,看到马奇一脸老实的样子,转身就跑着去找李富贵。 “榆子,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刘兴祚与李榆拥抱一下后,笑着向后一招手。 一个身材瘦高但很结实的青年站在了李榆面前,两人对视了片刻,李榆惊叫一声把青年抱住:“图里琛,我的好兄弟,我不是在做梦吧。” “额鲁兄弟,我可找到你了,二贝勒被那家人害了,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金国二贝勒的贴身阿哈图里琛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听说二贝勒被幽禁的消息了,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榆拉着图里琛坐下。 阿敏自作主张从永平四城撤军,非常担心天聪汗对他下黑手,到了沈阳城外就停下脚步,派人先进城找代善、莽古尔泰探风声,这两位贝勒拍着胸口说根本没事,而且催阿敏赶紧进城,老八越来越不像话,简直要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拉尿,他们三大贝勒必须尽快商议对策,一定要治治老八的嚣张气焰。阿敏相信了代善和莽古尔泰,大摇大摆进了沈阳,到了大衙门就出事了,两黄旗的护军直接解除了图里琛等人的武装,把阿敏软禁起来,这时候想找代善、莽古尔泰,两个家伙连面也不露,等见到他们已是在八角殿上了。 老八独坐宝座一声不吭,代善、莽古尔泰领着老汗的儿孙们,再加上一帮各旗的旗务和狱讼大臣,对着阿敏就是一顿深挖狠批,弃守四城、滥杀降官、私通敌国(这肯定是指李榆)这是才犯的罪,还有以前的——与其父图谋自立、以汗自居欺辱其他贝勒、不遵上命、私藏财物、侵占土地,新账旧账一块翻出来,阿敏气得怒吼狂叫,又得了桀骜不驯、不思悔改的罪名,众贝勒和大臣们给阿敏列出十六条罪状,一致认为阿敏罪不可赦应当处死,最后还是老八慈祥,认为阿敏乃宗室贵胄且立有前功,应该宽大处理,将死刑改为褫夺爵位官职终身幽禁,镶蓝旗旗主由其弟济尔哈朗接任,阿敏最终落了个与其父舒尔哈齐一样的下场。 天聪汗踩翻了阿敏,又想清洗镶蓝旗的阿敏余党,但济尔哈朗聪明,带着舒尔哈齐的子孙们和镶蓝旗大臣一起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追随大汗绝不叛离,天聪汗这才放过镶蓝旗,阿敏的家产、阿哈也落入济尔哈朗手中。图里琛侥幸活下来,心里却恨透了努尔哈赤一家人,救出主子不可能,但按主子说过的给那家人添乱还是能做得到,趁着这次出兵大凌河,他和十几个阿敏的死党逃出金军大营,一路狂奔到了西拉木伦河蒙古人的地盘,正巧遇上往回赶的范永斗商队,混在其中当护镖躲过察哈尔人的盘查,在威宁海子终于找到了自己人——同样逃离金国的刘兴祚、满达海等人。 “努尔哈赤家的人比毒蛇还狠,老主子被他们害了,现在又害小主子,额鲁,打他们!为主子们报仇。”图里琛流着泪声嘶力竭吼道。 李榆和刘兴祚对视了一眼——阿敏已完蛋,该轮到下一个了,但德格类远不如济尔哈朗聪明老练,正蓝旗躲得过这一劫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8节 东征(一) 丰州的此次兵事会议如期举行,李榆向大家宣布大统领府有意出兵金国,各营营官、各卫守备立刻欢呼声响成一片,接着就是纷纷站出来请战,把正襟危坐的金声、刘文忠吓了一大跳。 等众人安静下来,总理政务李槐把提塘司收集的情报向大家作了通报分析:西北招抚神一魁失败,此贼降而复叛,九月,皇上震怒下旨逮三边总督杨鹤入京问罪,由力主剿贼的洪承畴大人接任三边总督,西北必将烽烟再起,大批陕西流贼走投无路,过黄河进入山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而山陕流民一旦合流,我们千辛万苦在山西打造的安定局面将被打破,也许今冬明春山西形势就会恶化,并且有可能波及河南,而山东今年也出现旱情,如果明年旱情扩大,也难保不乱。” “山西人多地少、粮食不足,依赖从山东、河南输粮补充不足,如果山东、河南出现乱局,也必然会使山西雪上加霜,而山西是我们的后院,绝不能放任山西糜烂,所以我们的眼睛主要盯住山西,必要时将再次进入山西平乱,”李槐表情严肃,站起来继续说道,“此次朝廷命我们援救大凌河,我们不能不遵从诏令,但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实力长期打下去,此次出兵不能超过两个月。” “我们得到了消息,此次金军攻打大凌河动用了红夷大炮六门,另有将军炮五十余门,这是前所未有的,显然建酋是下决心要拿下大凌河,金军太强非我军能抗衡,我们只能攻其侧后、引敌回援,以此减轻大凌河的压力,一旦金军回援必须立即退兵,绝不可恋战,”刘兴祚向大家通报了图里琛带来的消息,接着对金声、刘文忠郑重说道:“今年年初金国铸造成功‘天佑助威大将军炮’,此炮重约五千斤,可打十余斤重的铁子,我离开金国前,他们还在辽东海边捞起过一门铜炮,起名叫‘镇国龙尾大将军炮’,加上在辽阳缴获明军的‘吕宋大炮’,金国目前可能有十门左右的红夷大炮,他们已经建了‘乌真超哈军’,也就是使用火炮的重军,由佟养性指挥的汉军组成,朝廷以后在辽西再也没有任何优势了!” “用火炮攻城比守城更有效,大凌河恐怕守不住!”李榆忍不住插了一句,他突然想起在沈阳与四贝勒讨论火炮的事——火炮是一种更有利于进攻的武器,明国真不该把这东西架在城上显摆,四贝勒眼馋了,后果很严重。 金声、刘文忠脸色惨白,低下头一言不发——金军有了红夷大炮,又把祖大寿和关宁军精锐围在大凌河,此战过后大明在辽西还能有什么优势?缩起头等着挨打吧。 丰州的军官们无所谓,丰州历来崇尚野战,既无城可守,也没打算攻谁家的城,疯子才会拖着四五千斤重的家伙在草原上乱跑,马光远张张嘴想说话,但很快又闭上了——算了,红夷大炮那东西我们玩不起,还是把佛郎机先用熟再说吧。 李榆挥了挥手,莫日格和吴先把一张巨大的地图挂在了墙上——这是一张漠南草原地图,还是那木儿从京师回来后,带着几个会画图的工匠绘出来的,把他们知道的地名基本上都标出来了,不太准确但勉强还能用。 白显志开始讲解作战纲要:此次救援大凌河,由于我们与金军实力过于悬殊,所以将不会进入辽西地区,而是走关外草原以充分发挥骑兵快速机动的优势。此外,察哈尔也得到了朝廷的出兵邀请,正在将兵力和粮台向多伦诺尔转移,我们将在与其会合后联合出兵,如此一来我们的力量可望大幅增强。本次作战攻击目标为西拉木伦河、老哈河一带的蒙古叛逆,并俟机威胁都尔鼻或者大凌河口,从而迫使金军回援以解大凌河之围,兵力规模为七个营,马匹牲口一万头。作战期限不超过两个月,连同来回路途时间在内。 “汉民,你这是胡来,大凌河危在旦夕,你却跑到千里之外的西拉木伦河,你打的什么主意?”金声忍不住有些气恼。 “我不信任辽西那帮人,张春大人四万人做不到的事,我同样也做不到,朝廷给我的粮饷不足,到了辽西更不会有人管我的死活,我要打到金国境内以战养战,只要我把蒙古叛逆打疼了,金军不撤也不行。”李榆果断地答道。 “兵书里倒是有围魏救赵这么一说,就按李帅的法子打吧,咱家去向皇上说。”刘文忠很不满地瞟了一眼金声,书呆子就是笨,就这么点钱,能把人打发出去就不错了,你较什么真啊! 白显志继续讲道:“本次出兵由大帅亲自领兵,赞画军务马光远协理军务,出兵序列:孟克、吉达之飞虎营,孙伏虎、丘显之骑兵左营、库拜、朝鲁之骑兵后营,孙守法、马大年之步军左营,满柱、侯世杰之步军右营,丁启明、金国鼎之武选营铳炮哨,另外命阿萨里、德浑安暂编宣德卫骑兵营,海山、费扬武暂编兴和卫骑兵营,两个暂编营一并出征。” 马光远得意地站起来向大家拱拱手,这些年他憋屈够了,弃守建昌营只差一步投降金军的旧账压得他抬不起头,朝廷的官员他倒不怕——明军中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只要他不入关,官府就装着不知道,没人敢没事找事出关来抓他,问题是有这个前科太丢人了,在兄弟们面前根本不敢提以前的经历,赞画处的老赵、老白和特日格心里有数,把这个建功的机会让给他,他一定要好好抓住。 乌海和拜音图有点气恼,进山西剿贼没他们,这回又把他们扔家里了,俩人站起来就要闹,一看鄂尔泰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又吓得坐了回去——骑兵前营是仅次于飞虎营的头号主力,而且清一色是土生土长的丰州川蒙古人和板升汉人,如果说飞虎营是李榆的卫队,骑兵前营就是大统领府的卫队,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看好家。其他留在家的几个将领也不服气,张传捷、博尔术叫得最凶,李榆把他们臭骂了一顿,指出他们的任务不只是看家,而且还要盯住山西,同时答应带回来的战利品也会给他们一份,这才把这帮家伙喝住。 “金大人、刘公公,此次出兵,我丰州精锐尽出,无论步骑全部一人双骑,朝廷给的那点钱粮肯定不够,能不能再拨些马料和棉衣棉被?我们不白拿,用斩获的首级换。”李槐满脸堆笑求道。 “给,你们派人跟我回大同去取,库房里的尽管拿,实在不够的话,咱家就到兵营里剥衣服,打仗的没衣服穿,闲在家里的还好意思吃饱穿暖?”刘文忠马上就拍胸口答应,脸上乐开了花。 “诸将立即各回本部,两日后出发,”李榆站起来下令,随后一指刘兴祚说道,“我不在丰州期间,由刘兴祚佥事以副统领之职坐镇大统领府,与三位同知一并处理丰州军政要务。” 随着出兵令的下达,丰州这架军民一体的机器迅速转动起来,出兵之日,丰州百姓奔走相告、欣喜如狂,纷纷走出家门欢送自己的子弟奔赴战场。营兵是常备兵,军号一响立刻就整队拔营,卫所的守备兵接到通知也携带武器、马匹以及三斗炒米,从各自家里赶到守备所集结,军官和编制是现成的,人一到齐马上就走,其效率之高让金声、刘文忠嗔目结舌,更让他们惊奇的是,不但丰州骑兵人人双骑,所谓丰州步军也是各有战马,另外还有一匹马或一匹骡子。 丰州好战且精锐无比,如此下去,不知道对大明是福是祸——金声望着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挺胸阔步离去的丰州军,一边想着一边擦头上的冷汗。 十月初十,李榆带兵赶到多伦诺尔,察哈尔汗已经在此集结了三万余人,几乎将能打仗的男丁都带来了,原本空旷的草原此时营帐星罗棋布、旌旗遮天蔽日。李榆恰到来的消息让察哈尔人士气大振,土巴济农、噶尔马济农带领部众出营十里迎接丰州军,李榆在欢迎的人中还看见了巴克——这家伙另一个身份是挂百户衔的察哈尔提塘所主事,此次接到了提塘司的命令,率领护商队的两百彪悍之士充当丰州军的向导和斥候。 土巴和噶尔马告诉李榆,前不久阿鲁科尔沁部的部长达赉琥楚尔与四子部和阿鲁伊苏特部的三个台吉一起率部众投降金国,大汗暴怒了,一定要打到西拉木伦河,严惩那些叛逆,察哈尔各部已经做好出发准备,就等着他了。 “大汗,您要的东西带来了,这次我们打到什么地方?”李榆进了营地见到察哈尔汗就问,察哈尔汗最近疯狂地向丰州购买军械,这次给他带来了一万枝铁头箭,看来是要真的拼命了。 “一直向东打,本汗要打过西拉木伦河,能回旧都察汉浩特看看最好,”察哈尔汗挥挥手,又对李榆说道,“你给本汗打前锋,打到西拉木伦河后,本汗过河向北打,你向南打,如果有金兵从大凌河口北上,你顺便替本汗挡住他们。” 察哈尔汗没等李榆答话,就拉着他走上一处高台,今天的察哈尔汗身披盔甲,腰悬弯刀,显得威风凛凛、器宇轩昂,面对数万整装待发的将士大声说道:“洪巴图鲁李榆恰,战无不胜的草原勇士,金国诸申也对他闻风丧胆,本汗今天正式封他为济农,他将和你们一起战斗,欢呼吧,察哈尔勇士们。” 欢呼声瞬间响起,如雷鸣般响彻长空,察哈尔汗微笑着向部众挥手致意——大凌河的明军很难逃出生天了,此战过后辽西明军将一蹶不振,金国下一个目标绝对是他,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重返故地,既然如此,那就再搏一把吧,金国诸申惹不起,就拿那帮叛逆开刀。 “锋利之刀刃,坚实之盔甲,这就是我察哈尔直属各部勇士,诸申是我蒙古的死敌,除非一个倒下,否则绝不会停止战斗,用你们的刀告诉西拉木伦河的叛逆,凡背叛我大蒙古者死路一条,让诸申和叛逆们颤抖吧!”察哈尔汗怒不可遏吼道。 十月末,打着黑鹰旗和狼头大纛的丰州军突然出现在西拉木伦河以南,归附金国的蒙古各部顷刻之间陷入混乱——各部青壮精锐几乎都被金国大汗调到大凌河,留在家里的老弱妇孺如何敌得过武装到牙齿的敌人,贵人们组织起来的零星抵抗瞬间就被摧毁,逃亡成了唯一的出路,可惜想逃跑也不那么容易。 “扫荡,各营自行扫荡,抢光贵人们的牲口、财物,带不走的就地分给百姓,有敢于抗拒着格杀勿论。”李榆对那些贵人绝不会手软,上次打喀喇沁的经验告诉他,杀光那些台吉、诺颜,他们的部众就会成为一片散沙,不但不会抵抗,甚至可能跟他混,有当地老百姓帮忙,吃喝就不用愁了。 “一个也不要放过,,大汗有谕旨,叛逆罪不可恕,人人皆可杀之,把他们的人口、牲畜和财物都给我带回来,带不走的东西就地烧掉,一样也不给他们留。”土巴济农对着察哈尔兵大声吼叫着,这次又和李榆做伴了,两人一起打先锋,察哈尔汗拖拖拉拉还落在后面呢,没个三五天赶不上来,不过土巴也喜欢和李榆在一起,打仗不用他费力气,而且战利品还捞得多,再说他是苏泰哈屯掌管的哈纳土蛮万户的人,苏泰跟巫浪哈合伙做生意,他当然也要学主子那样和李榆合伙打仗。 西拉木伦河的蒙古贵人们倒霉了,几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丰州人杀他们、察哈尔人杀他们,连穷部民们看他们的眼神也像在看一只肥羊,想跑又跑不过精锐的骑兵。最可怕的是一向与他们合作的黄教喇嘛也蠢蠢欲动了,喇嘛们似乎认为土默特的绰尔济喇嘛作为三世********喇嘛的弟子、迈达里活佛的亲密伙伴,理所当然应该是草原上的黄教领袖,他老人家确认的那个转世阿勒坦汗更值得投靠。喇嘛中向丰州军抛媚眼、献殷勤者络绎不绝,而丰州军中的蒙古人几乎都是黄教信众,不用李榆下令就很自觉地充当起喇嘛们的保护人,两边走得越来越近,喇嘛们索性干起向丰州军通风报信、征集给养的事。叛逆们被抛弃了,这边丰州军还没动手杀人,那边喇嘛就剥夺了倒霉蛋的尊号——西拉木伦河彻底乱了,似乎马上就要变天。 这时,终于有人站出来,科尔沁部长老奥巴集结起科尔沁各部落留守男丁,迅速赶到西拉木伦河,同时向四处逃窜的蒙古各部发出号令,恶毒的察哈尔汗要回来了,那个土默特来的李榆洪巴图鲁就是他的帮凶,蒙古各部必须联合起来抵抗强敌,坚持就有希望,金国大汗绝不会抛弃我们,很快就要从大凌河打过来。在德高望重的老奥巴感召下,蒙古各部行动起来,纷纷赶来与科尔沁人会合——西拉木伦河边聚集起科尔沁、巴林、扎鲁特、敖汉、奈曼、阿喇克绰特、阿鲁科尔沁、四子、阿鲁伊苏特等数十个大小部落的部众,各部的贵人们一致同意共同抗击凶残的察哈尔人,并拥戴奥巴作为他们的首领。老奥巴还带来几个喀尔喀硕垒台吉的使者,告诉各部落的贵人们,喀尔喀各部支持他们,喀喇沁老苏布地的儿子固鲁思齐布也正在集结喀喇沁援军,他们绝不会孤立,反抗察哈尔汗的阵营空前强大,蒙古各部的贵人们精神大振,摩拳擦掌要拼命。 “大统领,那些叛逆主动扑过来了,人数不少可能有上万人,不过老弱居多,武器也不全,盔甲更少得可怜,我们打他们不会太难。”巴克跑来向李榆报告。 “土巴,大汗离我们还有多远?”李榆看着地图问道。 “还远着呢,大汗一路上都在收集人口、牛羊和财物,没个三五天到不了,李榆恰,我们加在一起有五六千人,打这帮乌合之众没问题。”土巴在一边笑呵呵地说。 “我们撤,把他们拖出来一网打尽,”李榆卷起地图,起身对土巴说道,“你的人别光顾着抢了,马上集结起来准备打仗,你们打叛逆总不会害怕吧?” “瞧你说的,打叛逆我们最在行,让我们打前锋也行啊。” 随着李榆一声令下,丰州与察哈尔联军开始向西撤退,落后的孙守法、满柱两营被打得鸡飞狗跳,丢下抢来的牛羊、财物,在骑兵的掩护下仓皇逃跑,蒙古各部士气大振,紧紧咬住不放,沿途不断有逃亡贵人也加入其中,他们一路追赶,在西拉木伦河西南五十里处再次咬住了对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89节 东征(二) 清晨,入冬后的大草原北风呼啸,虽然没有下雪,却已是透骨的寒冷,薄雾被风吹散之后,一面面军旗出现了,在寒风吹动下猎猎作响,旗中黑色的苍鹰张牙舞爪更显得凶残吓人。大旗下,肃然排列着整齐密集的步兵方阵,方阵分成前后两层,每层五个方阵,方阵前列竖起了木盾,木盾后是如林的长矛指向天空,步兵方阵之间留有可供通行的狭窄间隙,方阵两翼都有骑兵护卫——手举黑鹰旗的披甲骑兵列出骑阵紧紧贴住步阵,这个步骑大阵一动不动肃立着,沉寂中透出逼人的杀气。步阵之后不远处又是一个骑阵,不过却是打着飞虎旗,旁边一个小土丘上有一些人正对着前方指指点点。 “好东西,瞧得远处真真的,老马,让我多看一会嘛,我土巴又不是没有钱,弄坏了赔你一个。”土巴正举着个小圆筒向远处看。 “你赔个屁呀,我敢说大漠上就我有千里眼,有钱你也买不到,看一下过了瘾就行了,快还给我。”马光远对土巴很不满意,非常小心地伸手接在千里眼下面。 李榆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前方,昨天夜里丰州军对敌方营地进行了轻度骚扰——所谓轻度骚扰就是让对方皮肉发痒,但又不能感觉太疼,这是李榆特别要求的,依照丰州诸将的意思,对这帮至今还学不会扎营的乌合之众,一个夜袭击溃他们算了,但李榆不同意,正因为对方是乌合之众,一旦吃了败仗就会满地乱跑,那收拾起来才麻烦,所以要尽可能全歼,而且要堂堂正正打得对方心服口服,以后见到黑鹰旗就两腿发软,再也不敢抗拒。昨天晚上,这帮家伙应该是没睡好觉,太阳都快爬到头一句软话,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跟对方拼了,要么散伙各自逃命,明知道对方在耍花招,他却不得不带着这群乌合之众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走。算了,就这么蒙着头打吧,总比散了伙一个个挨刀好,老奥巴想通了,一声令下之后,蒙古各部潮水一般的进攻展开了。 迎接蒙古人的首先是连续三轮火铳射击,几十个冲在前面的骑兵人仰马翻倒在地上,蒙古人吓得一阵胆寒,这是他们最害怕的东西,但已经收不住马了,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丁启明、金国鼎打完齐射,扛着火器连滚带爬逃入方阵之间的通道里,随着急促的号声响起,方阵之中的长矛向前伸出,把方阵变成浑身带刺的大刺猬。 “可把老子憋坏了,兄弟们,该干活了,这地方可没处逃跑,都打起精神给老子玩命杀鞑子。”孙守法举着一杆长矛大喊道,他又从骑兵干回步兵了,不过他也服气,骑兵还真不是他干得了的,这一口气跑了大半个月,中间几乎没有下过马,那帮骑兵到了地方马上就活蹦乱跳去抢东西了,而他这帮步兵都变成了罗圈腿,歇息了一天才勉强缓过劲来,还是把自己的步兵活干好吧。 “当官的看旗,当兵的听号,都是老兵了,别东想西想让左营的陕西人看笑话。”满柱、侯世杰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拎着鞭子,在队伍中窜来窜去,步军右营是老部队,清一色是见过血的山西和直隶老兵,不过这帮家伙大多有当逃兵的前科,还是得盯着点。 蒙古人冲上来了,但在密密麻麻的长矛面前撞得人仰马翻,方阵第一排长矛刚收回去,第二排的长矛就刺到,想躲也躲不开,阵中的弓箭手听着号声的节奏,拼命地抛射箭矢,密如雨点般的利箭落入对方的人群中,引起一阵阵惨叫声。蒙古人冲在前面的退不下去,落在后面的被箭雨阻击跟不上来,自作聪明冲入方阵间隙的骑兵更倒霉,没冲几步就被绊马索绊倒,或被两边的长矛刺中,蒙古人攻击的势头被步兵方阵道。 “其实鸟铳也不错,就是数量太少了,要是能有几百枝铳分成几队连续不断射击,效果准不错。今天有个笨蛋装多了火药,炸了膛不说,还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马大人,我看得事先装好药,用的时候直接倒进铳管,免得大家手忙脚乱生事。”金国鼎接着说道。 “不错,不错,把这些记下来,”马光远点点头,指着前方又说道,“不过你们脑子用的还不够,咱们不能光从正面打,还要想到从侧面打,咱们都有马呀,打完了就可以跑,要是再有些大家伙能顺着马势扔到人堆里更好,炸不死也能吓他个半死,回去想想能不能做些马铳出来,我说的是马铳,可不是三眼铳啊。” 马光远说得起劲,自吹自擂起来,赞画处的老赵和特日格只懂骑兵,老白对骑兵、步兵都有点功底,但对火器一知半解,只有他老马才精通步、骑、火器三大兵种,所以他才是武选营的老大。 三个人正吹着,前方情况似乎不妙,在蒙古人的反复冲击之下,左营响起求援号,接着步军右营也响起求援号,两个步军营显然快扛不住了,都发出旗语请求全军收缩阵形。 “谁让他们收缩了,发出旗语命令各营不许后退一步,各哨自行收缩,放开通道让蒙古人入阵,各哨各自为战绞杀入阵之敌,进来的越多越好,过会儿一块收拾。”马光远下完命令,随手操起一杆骑矛走入阵中,丁启明、金国鼎马上抽出刀跟在后面。 随着命令的下达,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各哨收缩成一个个密集的圆阵,长矛手、刀牌手和弓箭手相互配合拼命死守本阵,蒙古人把丰州军分割包围起来,不过丰州军各自为战却变得更灵活,顶不住就自行收缩,一有机会就与友军配合,将夹在其中的对手绞成齑粉,蒙古人围着孤岛一般的圆阵乱打一气,就是啃不动对方。察哈尔骑兵则退到后方与飞虎骑会合,两支精锐骑兵合到一起力量倍增,反过来开始包抄蒙古人,所向之处无不披靡,蒙古人表面占了优势,却越发显得被动了,一万多人都陷入战场而难以自拔。 蒙古人的形势不妙,他们包围了丰州步军,但反过来也陷入阵中被对方包围,最要命的是骑兵挤在一个个圆阵之中不得不放慢马速,而骑兵一旦减速就成了对方长矛手、弓箭手的活靶子,这种打法让蒙古人伤亡剧增。老奥巴感觉到危机正在降临,他悄悄派人通知熟悉的一些台吉、诺颜,做好逃跑的准备。 丰州军打到现在死伤并不多,步军里尽是些老兵油子,叫得很凶但屁事没有,虽然陷入重围,仍然打得有板有眼,他们明白只要阵型不被击溃,活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孙守法守住一个哨阵,手持一杆长矛站在最前面,已经有五六个冲过来的对手被他挑翻,其中一个倒下去时一头清发飘出,这让他很伤心,自己居然杀了一个女人。不过,战场不会给他伤心的时间,附近一个哨阵吹着联络号,正向他靠拢,看三角哨旗应该是右营铁彪那个哨,这家伙太不老实了,打到现在还想反击。孙守法下令也向对方靠拢,十几个躲入阵中的火铳手噼噼啪啪打了一阵,蒙古人倒下十来个,立即惊恐地躲开——这么近的距离打骑马的人太容易了。孙守法与铁彪一会合,孙守法立即竖起了营旗,招呼各哨向自己靠拢,同时向蒙古人发起了凶猛的反击,这一幕在战场上到处上演,马光远、满柱、侯世杰、马大年等均用这种办法绞杀对手,蒙古人的力量不断被消耗在混战之中。 大战进行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候,蒙古人的身后和侧翼突然冒起了几柱狼烟,接着此起彼伏的军号声响起,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面黑鹰旗——蒙古人要倒霉了。 李榆把手中的弓插入撒袋之中,淡淡地笑了几声,此战有惊无险,强大的飞虎营在察哈尔铁骑的配合下,实际上已经控制了战场主动权,那些蒙古老弱妇孺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几乎人人能开一石弓的飞虎骑用箭雨就可以轻松击溃他们。 “榆子叔叔,让我们上去吧!”哈达里急切地恳求道,旁边的图里琛也拔出长刀跃跃欲试。 李榆点点头,哈达里兴奋地大叫一声,拉着图里琛拍马而去。 随后的战斗就简单多了,迂回包围蒙古各部的骑兵左营、骑兵右营,宣德营和兴和营赶到,二千精锐骑兵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筋疲力尽的对手冲得大乱,蒙古贵人们再也不敢打了,各自争相逃命。孙守法和满柱的步军两营顺势消灭了阵中的残敌后,重新集结起来,跨上战马继续追击逃敌。而这时,叛逆们的死对头察哈尔汗也率兵赶到了,他是不会放弃这难得的痛打落水狗机会,察哈尔人追着蒙古叛逆就猛冲猛打,丰州与察哈尔联军一路追杀,沿途俘获无数,一口气打到西拉木伦河边才停下脚步——蒙古各部除少数贵人带着随从逃过河外,其他几乎全部被歼,金国在蒙古的势力受到沉重打击。 终于又看到这条河了,蜿蜒的西拉木伦河还在流淌,如同一条黄色的绸带盘绕在草原上,在绿色的簇拥下显得那么沉寂。李榆的眼圈红了,拉上哈达里走到河边,先掬起一捧水撒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把身上的那把双刃板斧用双手安放在水边,自己双膝跪倒在地。 “哈达里,跪下!库鲁大叔的骨灰就洒在这条河里,告诉爷爷,我们回来看他了。”李榆此时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入河水中。 “爷爷,我和野人叔叔回来看你了,我们想你啊!”哈达里擦了一把泪水,双手合拢对着河面大声呼喊。 孟克悄悄地过来了,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他也忘不了在北屯子见过的那个慈祥的老人。 “库鲁大叔,哈达里长大了,我也有孩子了,我们都很好,您放心吧,您在那边还好吗?等哪天不打仗了,我就来这儿陪着您吧。”李榆哽咽地诉说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0节 旧情 察哈尔汗再次挥舞起屠刀,对叛逆的蒙古贵人不用客气,尽管他们和自己一样有着黄金家族的血脉,甚至是近支血亲,但这就更该杀,背叛蒙古大汗就是背叛祖先,这种人不死没有天理。 西拉木伦河边一片血腥,数百多个被俘的台吉、诺颜还有他们的党羽人头落地,老奥巴带来的几个喀尔喀使者除了一个逃进喇嘛庙,其他的都当了俘虏,这几个人说他们是硕垒台吉的人,既不是叛逆也没招惹过大汗,应该放他们回家。察哈尔汗大怒,硕垒自立为车臣汗,还派你们勾结叛逆,你们都该杀,几个家伙很冤枉地被砍了头。 察哈尔汗杀了人还不算,又把抓获的叛逆家眷、奴仆赏赐给立功的察哈尔勇士,丰州军也分到几百个男女,其中几个年青女人指明分给李榆,不过李榆不感兴趣,挥挥手让这些人都滚蛋,他这里不养闲人。李榆太随便了,把大家的好处也弄没了,惹来不少牢骚话,李榆把发牢骚的人骂了一顿,有好处也得有命享受才行啊,我们一边打仗还得一边准备逃跑,带着这些累赘跑得动吗,你就等死吧。谁也不想死,丰州军打这么一场恶战才死了不到两百人,为个把女人、奴仆送命太划不来,挨骂的家伙们不敢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察哈尔汗找来李榆,说自己要带兵到西拉木伦河以北扫荡一番,阿鲁科尔沁的达赉楚琥尔太坏了,竟然背主叛逆,可惜这次让这个家伙跑了,听说金国汗在西拉木伦河以北给了他一大片牧场,所以要追到这个叛逆家里算这笔账。 “李榆恰,你和土巴还是向南打,一直打到乌兰哈达一带,那里是金军北上的必经之地,金军一出现你就立即快马向本汗通报,”察哈尔汗叮嘱完,觉得对大妹夫太不够意思,马上又说道,“你也别死心眼,打不过可以跑嘛,只要逃过兴安岭就安全了,金军肯定不敢再追,多伦诺尔有本汗的粮台,够我们吃饱回家了。” 李瑜点头答应,心里却很别扭——这有点像大舅子抢劫,自己帮忙望风,察哈尔汗这种喜欢偷鸡摸狗占便宜的毛病总改不掉。 李榆回营后立即找到马光远准备拔营启程,几个喇嘛神神秘秘跑来,悄悄哀求李榆,喀尔喀硕垒台吉的使者躲到他们庙里了,察哈尔汗历来讨厌黄教,这要是让他知道可不得了,洪巴图鲁也是黄教的人,帮个忙把人收留了吧,李榆很痛快就答应了,让他们把人交给巴克,绝对能把人安全送回喀尔喀,这几个喇嘛千恩万谢而去。 “这回幸亏有巴克,这家伙把这条路混熟了,到处有朋友帮忙,我把伤员和战利品也交给他先带回去。”马光远头也不抬说着,手里还正忙着事——巴克这些年带领丰州护商队没少在这条路上走,沿途的马贼和部落都跟他有来往,他走着条路绝对安全,丰州军手里现在有四千多头牲口和一批财物,此战又添了二百多伤员,带着行军不方便,交给他送回去再合适不过了。 李榆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马光远手里的活,那是一颗颗裹了石灰的首级——丰州军这次出征的粮饷,人家刘公公可帮了大忙,丰州没什么好东西送,就多给点首级吧,另外还有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屯田道大人……,这些官员以后都用得上,也不能不表示一下,老马心细,特别挑选了五百多颗完好的首级用石灰裹好,还贴上写明收礼人的标签,准备和战利品一起先送回去。 “刘公公、金大人、张巡抚、张总督……”李榆念着念着,突然捧腹大笑,扭头就跑了。 “没错呀,是他们的人头啊!”马光远很不解地嘟囔。 丰州军掉头南下,土巴的一千察哈尔骑兵照旧跟在后面——轻松打了个打胜仗,还得了大量的战利品,这回真是来对了,军队士气高昂,一路上喜气洋洋。丰州军还多了五百多张新面孔,这些人是自愿投军的当地穷光蛋,无一例外干了杀主子、抢主子的勾当,躲进丰州军里以免日后挨刀,强壮、会骑射、还敢造主子的反,是当兵的好坯子,正好拿他们来补充战损,丰州军南下又是齐装满员了。 南下的前锋是库拜、朝鲁的骑兵后营,这个营主要由乌齐叶特人、察哈尔人和喀喇沁人组成,这一带是他们的故土,几乎了如指掌,有他们带路行军非常顺利。走了两天后,骑兵后营送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又找到一只肥羊了,南边五十里处草原上,喀喇沁的固鲁思齐布台吉正在召集喀喇沁、巴林、翁牛特各部会盟,大约凑了五千来人,准备北上支援西拉木伦河蒙古各部,他们肯定不知道西拉木伦河各部联军战败的消息,还在慢吞吞磨着,营地里也是乱糟糟的,正好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有战机当然不能错过,李榆还没来得及下令,土巴就跑去找他的察哈尔铁骑去了,在诸将一片请战声中,李榆命令骑兵左营及步军左、右两营会合骑兵后营正面突击,宣德营和兴和营从两翼包抄,飞虎营接应各部。军官们得到命令后一窝蜂地跑了,谁不想多吃一口肥羊肉啊,一路松松垮垮的丰州军立即精神大振,风驰电掣般地向南急进,步军两营如今每人也有两匹战马了,孙守法、满柱生怕去晚了只能喝汤,大喊大叫着催促部下赶路,步军的行军速度一点也不比骑兵慢。 天黑前,丰州和察哈尔联军急匆匆地赶到蒙古人的营地,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大呼小叫冲了进去,随后火光四起、杀声震天,蒙古人的营地被摧枯拉朽般摧毁,贵人们和他们的部众哭嚎着四处逃命。李榆用千里眼看了一阵,不由得连连摇头,蒙古人还是没学会扎营,营帐乱七八糟搭建在草原上,部众和牛羊驼马混在一起,跟平时过日子一样,要打仗了却连木栅、壕沟这些必要的防护也没有修,遇到突袭只能挨打。 战斗结束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固鲁思齐布台吉和那些贵人们看势头不对,早就带着随从趁天黑逃跑了,部众们打了一会儿发现主子不在了,陆续扔下武器投降,三千多俘虏黑压压坐了一地,中间还有些女人、孩子,俘虏们说这些是贵人们的家小,上回老苏布地带精壮随金国汗入关,家里被丰州人打了劫,家眷、财物损失惨重,老苏布地回来后看到这幅惨状,连气带病不久就死了,贵人们从中吸取了教训,以后出去打仗一定要把老婆、孩子带在身边。 李榆看着俘虏就头疼,杀又不能杀,带着又养不起,勉强打起笑脸安抚俘虏一番,要他们各自回家,实在没地方去的,也只能跟在队伍中干活挣饭吃,总之他这里不养闲人。对于女人、孩子,李榆更是不会收留了,连看一眼都懒的,把只顾自己逃跑的贵人们大骂一顿,然后叫孟克给她们点干粮,打发她们赶快走人。 李榆把俘虏的事安排好后,打着哈欠就回寝帐了,刚把身上的棉甲脱下来,帐外就传来孟克的尖叫声:“大把头,不好啦,二妞格格找上门来了。” 李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哈达里就被一个年轻女人拖着进了寝帐,孟克随后也脸色苍白地跟进来,指着那个女人说道:“大把头,我们把二妞格格也俘虏了,她不肯走,非要来找你,我和哈达里都被她认出来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带她来呀。” 李榆的头嗡的一下,他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俊美的女人的确是阿巴泰家的依兰格格,这个当初在沈阳一天到晚腻着他,非要给他当家的女人还是找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办? “额鲁,你有出息了,连本格格也不想认了,”二妞扑过来一把拽住李榆的衣服,红着眼圈说道,“当初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连封信也没给我留,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我在你那个小院里也不知哭了多少回,这么多年了心里还一直挂念着你,听到你一点消息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你把我甩了,你没良心啊!” 二妞大哭着扑入李榆的怀中,双手不停地捶打李榆的胸膛,李榆有点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已经有乌兰、巫浪哈了,还能再接受二妞吗?当年我就是一个穷光棍,二妞一点也不嫌弃,巴心巴肝对我好,可我一拍屁股就扔下她跑了,确实是我对不住她,其实二妞还是挺好的,她不识字可聪明美丽,她爱占便宜可善持家务,她嫌贫爱富可不嫌弃我,她自私自利那也是为我打算,那时她也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能要求她怎么样。李榆叹了口气,把二妞搂到怀里,轻声地安慰她,俩人坐下偎依在一起说起悄悄话,孟克拉了一把哈达里,两人赶紧溜走了。 李榆出走金国后,二妞伤心透了,如果不是阿巴泰俩口子派人死死看着,她早跑到乌拉山找李榆了,既然无法离家出走,她决心一直等下去,相信李榆一定会来找她。可她是金国贝勒家的格格,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李榆出走的第二年,天聪汗下旨将她赐婚给蒙古巴林部台吉色楞的儿子色尔古伦,尽管她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被送到了蒙古草原。二妞虽然出嫁了,心里想的还是李榆,色尔古伦很倒霉,娶个老婆却只能当菩萨供起来,婚后几年里,色尔古伦不但进不了二妞的寝帐,连二妞的手都没摸过。色尔古伦郁闷啊,他自然不会缺女人,可娶个漂亮老婆不能碰就受罪了。他不敢惹这位金国格格,趁着陪二妞回娘家,找老丈人和丈母娘哭诉委屈,没想到阿巴泰不吃他这套,丈母娘更凶悍,找来一帮仆妇扫帚、擀面杖齐下,把他爆打了一顿。这件事闹大了,天聪汗大发雷霆,召集众贝勒议阿巴泰的罪,最后决定罚阿巴泰一笔财物,强制阿巴泰休妻,还把二妞叫去学了几天汉人的三从四德。从此以后,二妞不仅讨厌色尔古伦,而且把他恨上了,色尔古伦更不敢靠近二妞半步,这两口子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了这些年。这次会盟出兵,色尔古伦也带部众响应,为了显摆自己金国额驸的身份,把二妞也带上了,但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丰州军打垮了,色尔古伦脑子反应快,见势不妙扔下二妞拔腿就跑,可怜的二妞只好当了俘虏。二妞听说过一些丰州的事,好像李榆就是那边的头,还和她阿玛打过仗,但具体如何不清楚,丰州军遣散俘虏时,孟克嬉皮笑脸凑到女人堆里分干粮,二妞一眼认出这个家伙,接着哈达里也碰巧出现了,这下她总算能找到李榆了。 “额鲁,你也想我吗?” “我,我有老婆、儿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榆不敢抬头,他确实是个白眼狼。 “我不在乎,干脆我们也生个孩子吧。”二妞一把抱住李榆。 “可是,可是会地震的。”李榆吓得脸色惨白。 第二天一早,丰州与察哈尔联军拔营向乌兰哈达推进,李榆骑在马上,连着打哈欠——昨天没睡好,等了一夜也没把地震等来,真奇怪,和巫浪哈那次怎么就地震了?旁边的二妞却满面红光,边走边笑嘻嘻地和哈达里说着话。 中午时,队伍赶到乌兰哈达,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土城,但却是连同喀喇沁与西拉木伦河各部的交通要道,广阔的草原与连绵的山丘在这里相接,还有几条河流从此经过,这里水草丰盛适于放牧,而且还是蒙古部落进行交易的场所。据俘虏讲这里是他们北上的粮台,里面储备了不少粮食、牲畜和兵器,贵人们肯定有逃到这儿的。 丰州和察哈尔联军赶到城下时,城门已经紧闭,城上站满了手持刀矛的蒙古人,土巴发财心切,命令手下攻城,刚冲到城下就被箭雨、石块打了回去,这家伙再也不敢乱来了,而是怂恿李榆攻城,战利品可以少分些给他,李榆懒得理他了。 “要是有火炮就好了,这种破城根本不堪一击,对方人数不少,掘土攻城伤亡太大,这一仗不好打啦。”马光远感叹道,他手里威力最大的火器就是十杆抬铳,不过这东西对城墙破坏不大。 “不好打就不打,把这一带控制住就行了。”李榆举着千里眼注视着城上。 “这是什么东西,让我也看看。”二妞突然凑过来,伸手就把千里眼抢到手里,马光远吓得浑身一哆嗦。 马光远不知道二妞的身份,但瞧着她与李榆的亲热劲,就知道这个女人惹不起,很恭敬地教二妞怎么使用千里眼,二妞看得高兴,不时发出惊叹声。 “这宝贝好厉害,连人的眼睛眉毛都看得清楚,咦,色尔古伦怎么也在城上,他不要命啦?” 李榆一把抢过千里眼,对着城上找那个倒霉蛋:“是那个穿青衣戴红缨帽的吧,没你说的那么磕碜呀,白白净净挺儒雅个人啊。” 二妞一赌气扭头走了,李榆望着她的背影,对马光远摇头苦笑道:“老婆多了就是麻烦,还是马大哥好,跟马大嫂恩恩爱爱过日子。” “我告诉你实话吧,我看别人讨小心里也痒得慌,可我是有心无胆啊,我成亲之前被老婆娘家人连哄带骗入了西教,后来才弄明白西教严禁纳妾多娶,不守教规者革除教籍,以后还得下地狱,我还是老实点吧,兄弟,你可用不着学我。”马光远也苦笑着答道。 李榆对攻城没有兴趣,在城外选依山傍水处扎营,留下飞虎营、步军左、右营和铳炮哨一边休整一边监视城中动静,其他各营和察哈尔人则各自在周围扫荡,同时命令费扬武、德浑安和图里琛三个诸申军官各带一哨精骑出营五十里警戒,他不知道大凌河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最担心金军突然杀到。 金军一个没来,乌兰哈达却派人出城来谈判——这帮家伙受不了了,城里不缺人不缺粮,但是就缺水。今年天旱,城里的泉眼出水太少,远远解决不了上万人畜的饮水,必须从城边的小河中取水才勉强够用,可是丰州的铳炮手太坏,闲着没事干非要练手艺,成天围着土城找目标,出城取水的人正好成了活靶子,蒙古人对火器历来惧怕,死了十几个人后,再也没人肯出城了。城里的贵人们害怕了,几个喇嘛给他们出主意,可以和土默特洪巴图鲁谈谈,他和察哈尔汗不一样,与我们无冤无仇,也许能给我们条生路,于是由喇嘛出城牵线搭桥,李榆同意对方来营中谈判,并表示绝对保证谈判代表的人身安全。 对方一下来了十几个贵人,到了营中就使劲喝水,其中一个让李榆见了就脸红,正是倒霉蛋色尔古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1节 大凌河(一) 谈判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举行,贵人发现这位名震草原的洪巴图鲁并不可怕,反而对他们有点怯意,特别是色尔古伦一讲话,对方就面红耳赤、连连称是,于是色尔古伦自然而然成了代表团的首席代表,代表们胆子大了,渐渐地开始指手画脚。 代表们回顾了与土默特的传统友谊,双方一样源于达延汗分封的万户,曾并肩战斗打击西蒙古邪恶势力,并且共同信奉喇嘛黄教,来自丰州的商队也受到他们的欢迎和保护,双方有合作的基础。他们还摆事实讲道理,有力地驳斥了察哈尔汗对他们的污蔑,明确指出他们不是蒙古叛逆,而察哈尔汗才是恶毒汗,正是他的倒行逆施使蒙古各部陷入分裂,给金国可趁之机。 “蒙古人与诸申有世仇,我们没有忘,他们也不会忘,金国强令我们遵从他们的国制,不允许我们自行与明国交易,不允许向我们出售兵仗,强行将我们的精壮编入八旗,打仗还得让我们出人出牲口,我们并不喜欢金国,”色尔古伦很气愤,指着李榆说道,“洪巴图鲁,你有强悍的武力,但也不能欺负我们,我们完蛋了,察哈尔汗也会收拾你,汉人说这叫唇亡齿寒,察哈尔汗昏庸暴虐不值得你效忠。” “我有什么办法,丰州和察哈尔是邻居,我们斗起来,谁能帮我对抗金国,你们行吗?”李榆不住地摇着头,见贵人们都不开口,又继续说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没有用,背叛大汗就是叛逆,我只能打你们,都像你们一样,蒙古就彻底被金国奴役了。” “我听说洪巴图鲁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明国总兵,请问你到底是蒙古的济农,还是明国的总兵,这算不算也是背叛大汗?”色尔古伦没白去沈阳混过几天,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 “这不算!我是为了丰州的生存,才不得不脚踩两条船。”李榆急忙否认。 “我们也是为了生存,我们也是脚踩两条船呀!”贵人们异口同声回答。 “所以,我们谁也不是叛逆!”色尔古伦得意了,微笑着对李榆说道,“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互相帮助才对,我们可以承认你的洪巴图鲁尊号,视你为蒙古贵人,也可以帮你对抗察哈尔汗,如果你以后对抗金国或者明国,我们也会暗中相助,而你也必须保护我们,怎么样,你也不吃亏吧?” “我吃大亏了,我凭什么信你们嘴上说的话,还要我保护你们,我现在最缺钱,你们有诚意就拿点钱出来吧,”李榆越来越市侩,心一横来个狮子大张口,“三万两白银怎么样,放心吧,我不白拿,我用银钞换,你们凭我的银钞可以买我的货,明国有的东西我也有,而且保证价格公道,我可以指天发誓。” 代表们马上不干了,要钱就是要命,再说他们从哪找这么多银子呀,固鲁思齐布那帮喀喇沁人可以逃回老窝躲起来,他们可还得在这一带继续住牧,怎么会不守承诺?代表们拒绝了李榆的无理要求,不过也表示双方的贸易往来确实需要扩大,如果银钞有信用而且确实能买到他们急需的货物,比如粮食、布匹、茶叶和铁器,他们还是会帮这个忙的。 李榆觉得吃了亏,贵人们则舍不得出钱,双方有点僵持不下的时候,色尔古伦打了圆场,察哈尔汗敲诈和吝啬的毛病,我们都不能学,而是都应该拿出诚意来,今后的事可以一起指天发誓,但眼下的事更急,洪巴图鲁必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保证不攻击乌兰哈达,允许我们出城取水、放牧,还要保护我们留在草场上的部众和牛羊,但我们也不让洪巴图鲁吃亏,这段时间的军队给养我们全包了,另外再提供一些财物和牲畜作为犒劳,这样对大家都公平。 色尔古伦的意见得到双方的赞同,大家跑到帐外发对天盟誓,谈判暂时结束。谈判代表团临走时,色尔古伦又躲开同伴,悄悄地找到李榆问二妞是不是在他这里?李榆的脸立即涨红了。 “我在沈阳听说过你们的事,我猜她也许来找你了,”色尔古伦观察着李榆的表情,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我只是想打听清楚她的下落,好给金国朝廷报个信,她如果愿意跟你走也好,这个女人太讨厌,我早就不想要了。” “其实,其实她还是挺好的!”李榆脸更红了。 “好个屁,蛮横无理、撒泼打浑,”色尔古伦突然加大声音对门外说道,“她死在外面才好呢,金国有的是格格,没了她,我正好再找金国大汗要一个。” “色尔古伦,你不是人,老娘还不走了,就跟你耗上了!”二妞突然冲进帐中,她早就看见色尔古伦进大营了,一直让哈达里盯着他,听说色尔古伦私下找李榆,立刻跑到帐外偷听,这时再也忍不住了,进来揪着色尔古伦就打。 李榆赶忙去拉二妞,二妞眼红了又打李榆,色尔古伦趁机跑了,边跑还边喊道:“兄弟,你忍忍吧,哥哥就先走了。” “你也不是好东西”二妞对李榆连打带骂。 李榆一把抱住二妞,低声说道:“金军就要来了,几千里的路你受得了这个苦吗?你走了,你阿玛、额娘他们怎么办?” 李榆想着金军的时候,明金之间的大凌河之战正进行到关键时刻,确切说是说服祖大寿献城投降的时候,肉块快吃进嘴里了,这时候可不敢松劲。丰州和察哈尔联军打到西拉木伦河的消息传到天聪汗耳朵里,但他已经顾不上蒙古人的老窝了,眼前大凌河城内的一万多关宁军精锐诱惑力太大啦,消灭了这支明军,明国在辽西就再也无法翻身,围魏救赵之计他懂,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明军大凌河之败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崇祯三年六月,金军退出永平四城,朝廷似乎看到了战胜金国的希望,以孙承宗为蓟辽督师,邱禾嘉为辽东巡抚,试图恢复在辽西的攻势,办法依旧是修城筑堡、步步推进,而这时各种矛盾发生了。 孙承宗乃庶吉士出身,又曾为帝师,在朝中素有清望,天启年间做过蓟辽督师,自认为深谙辽事,而邱禾嘉不过是个举人出身,倚仗兵部尚书梁廷栋撑腰,步步高升坐到了抚臣高位,孙承宗瞧不起资历浅薄的暴发户邱禾嘉,邱禾嘉也鄙视有柳河之败污点的孙老头,两人从一开始就唱对台戏。在建堡地点上,邱禾嘉脑子发热,异想天开地打算把堡垒修到义州甚至广宁一带,孙承宗本意是修大凌河,发现邱禾嘉要往前窜,那他就往后缩,提出在大凌河屁股后面的右屯卫建堡,两人扯皮闹到朝廷,朝廷也觉得邱禾嘉大胆过头,遂下旨按原定方案修大凌河堡。建堡地址确定了,两人又在派谁督造大凌河的事上扯皮,孙承宗要用他的老部下祖大寿,而邱禾嘉嗤之以鼻,你们那点猫腻谁瞧不出来呀,这可是上百万两的大工程啊,凭什么便宜你们,邱禾嘉要用与他这个贵州人亲近的川军,梁廷栋当然支持邱禾嘉,于是四川总兵邓玘和石砫副将秦翼明兴高采烈就出关了——石砫宣慰使马祥麟在辽东吃亏吃怕了,死活不肯去被留在京畿。 这下子,祖大寿又不干了,他家八代镇守宁远,是当地的地头蛇,有他在中间捣乱,川军连民夫都招不到。邱禾嘉发怒了,弹劾祖大寿滋事,祖大寿有人撑腰也不怕巡抚,马上也检举邱禾嘉赃私,抚帅闹得乌烟瘴气。孙承宗又加把火,再次提出裁减客军以省军费——这是他老人家“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策略的延续,不过每次裁军之后伸手要的钱更多,辽饷似乎越来越不够用。川军这回又吃到苦头了,辛辛苦苦在旷野中傻站了小一年,最冷的冬天都熬过去了,却混得连饭也吃不起,川兵、石砫兵闹开了,与关宁军和当地百姓冲突不断,孙老头理由更充足了,要闹事回家去闹,都给我滚,一万多川军和石砫兵逃命似的溜回关内,太黑了,下回再也不敢来了。 邱禾嘉也没好果子吃,梁廷栋倒台了,川兵被挤走了,他也该下课了,被调任南京太常寺少卿这个闲差,祖大寿得意洋洋把肥差捞到了手,不过他不会便宜还没来得及滚蛋的邱禾嘉,去大凌河还把手下七千马兵、七千步军全带上,这是辽西全部精锐,一点边也不能让邱禾嘉沾到。崇祯四年七月初,祖大寿带着自己的精锐和招募来的一万多民夫到了大凌河,开始****好不容易揽到手的大项目,不过他是找死来了,金国的天聪汗正想找个合适的家伙痛扁一顿。 天聪汗入了一趟关,回来就迫不及待扩张权柄,趁着自己威望大增,随便就将二贝勒阿敏踩在脚下,不过以阿敏为代表的顽固势力依然强大,这伙老诸申对他想独揽大权的企图非常警惕,各旗都把门看得死死的,防火防盗防大汗。贝勒们就更别说了,大贝勒代善与三贝勒莽古尔泰在这方面几乎与阿敏穿一条裤子,就连支持“固本革新”的岳托、萨哈廉等人也非常小心大汗的黑手伸进两红旗,比较支持天聪汗的反而是读书读傻了的多尔衮以及那帮就喜欢当奴才的汉臣。阻力太大啦,每次商讨“改旧俗、习汉法”,老诸申马上鸦雀无声,多尔衮帮腔多说几句,回家就会被阿济格、多铎怒目相视,而当吹鼓手的汉臣被各自的主子揍一顿都有可能。翻年入春,辽东出现春寒,接着又是大旱,天聪汗自己家里的事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找大凌河川军的麻烦,可惜这段时间川军没法干活。 天聪汗没耐心了,辽东旱情缓解后,即提出仿明国实行六部制,汉臣们觉得有出头之日了,纷纷拍手拥护,贝勒们心里明白这是大汗在抢权,暗中予以抵制。天聪汗马上施展手腕与他们分赃,多尔衮听话,最重要的吏部归你掌管,两红旗势力大,那把兵部给岳托、礼部给萨哈廉,你代善该满意了吧,莽古尔泰你也别叫,我把工部给你弟弟德格类行吧,济尔哈朗能大义灭亲,就去管刑部吧,户部的活最苦最累留给我儿子豪格算了,多铎年纪太小,以后再给你好处,八旗的旗主贝勒们各自捞了点实惠,只有捏着鼻子认了。各部的头选定了,下面的各部承政那就诸申、汉、蒙各来一个,大家都有官当,这下公平了吧。 不公平,老诸申们非常不满意,凭什么给汉人、蒙古人官当,我们资历老功劳大,有官也得先给我们当,而且我们不识字,跟汉人一起当官,混得过他们吗?以后肯定被汉人踩在脚下。 老诸申怨声载道之际,天聪汗紧接着又是一记猛拳,打得他们眼冒金星——大金国颁布实行《离主条例》六条:八旗阿哈凡讦告不入八分贝勒之人私行采猎、隐匿出征所获、擅杀人命、奸属下妇女、冒功滥荐、压制讦告该管之主六项罪行者,准其离主。这项法令把不是八旗和硕贝勒的金国大小主子都装进去了,老诸申无法无天惯了,欺压自家的阿哈是家常便饭,以后阿哈可以告他们的状,告完状还可以一拍屁股走人,这日子没法过了。老诸申们愤怒了,阿哈是我们家里人,我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诸申祖辈留下的规矩,外人管的着吗,老汗那时就说起过这事,但从未正经执行过,大汗才干了几年呀,怎么胳膊肘向外拐? 正当金国闹得沸沸扬扬、天聪汗被吵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找上门挨打的人来了,而且是大家最喜欢打的关宁军,这帮家伙有油水还不经打,相比之下明国的秦军、川军和浙军这些客军骨头太硬,一动手就来真的,金军几次硬仗都是和他们打的,打胜了自己也得伤筋动骨,祖大寿敢送上门来,那就打他了。天聪汗总算松了口气,金国的这帮粗货只要有仗打就好打发,于是他果断地下达了出兵大凌河的汗谕,顺势把矛盾转到倒霉的祖大寿头上。 天聪五年七月二十七日,天聪汗率军二万过了辽河,八月一日,归附的蒙古各部奉命赶到——科尔沁、阿鲁、敖汉、奈曼、巴林、喀喇沁等部征调了二万青壮出征,这才给了李榆和察哈尔汗大打出手的机会。天聪汗宴请蒙古各部首领及出征将领,重申严禁滥杀掳掠的军纪,随即命令岳托、阿济格、德格类三位贝勒率镶红、镶白、正蓝三旗部分兵力经义州直插大凌河与锦州之间,切断了祖大寿的退路,自己率主力经广宁、黑山直扑大凌河——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大凌河,祖大寿正沉侵在幸福之中,大工程啊,他不到一个月就要完工了,那帮傻乎乎的川军把前期清理城址、预备土木青砖这些活都做了,正好便宜了他,现在以大凌河为中心的大小上百个堡只剩下城雉没修完了,眼见大功即将到手,祖大寿也悄悄松了口气——在金军眼皮底下筑堡还是有风险的,不过金军没去找川军的麻烦,应该也不会跟他过不去,大家是老熟人了,总得给个面子嘛! 金军突然拦腰一刀杀来,打破了大凌河的沉寂,祖大寿惊恐之下迅速做出了反应,不过他没去想趁敌立足未稳迅速打通与锦州的联系,而是一头躲进大凌河的堡垒之中——关宁军没有打野战的习惯,那是客军爱干的蠢事,袁督师已经教会他们“据坚城、用大炮”是最好的立功办法,缩起头来苦撑,总有金军熬不下去的时候——祖大寿无意之间给明国挖了个大坑,最终把明军在辽西的机动兵力全部填进去,从此明军彻底丧失了对金国的战略主动权。 金军的举动完全出乎祖大寿的预料,以往以楯车攻城的情景没有出现,金军一上来就拼命在地上挖,等祖大寿反应过来,大凌河已被四道七八尺深的壕沟包围,壕沟后面还有一堵一丈高的土墙,更让祖大寿胆战心惊的是他们还有大炮,不是那种缴获明军的佛郎机小炮,而是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 完了,建酋要困死我,你们为什么不打野外扎营的川军?而是欺负我这个老熟人,这种打法就是袁督师遇上了也得完蛋——祖大寿有点绝望了,他组织了几次突围都无功而返。 祖大寿已是瓮中之鳖,现在该对付明国的援军了,就用大凌河把辽西明军慢慢消耗掉吧——天聪汗得意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他身后的正黄旗白甲纛章京图赖却愁眉苦脸,打得太顺手了,一激动就和不怕死的兄弟去攻城,自己负了点伤还死了几个兄弟,回来就受到训斥和处罚,这也太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2节 大凌河(二) 大凌河被困,这个惊人的消息震惊明廷,新任兵部尚书熊明遇刚到任不久就遇到这种大事,惊慌之中拿不出任何主意,皇帝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以兵部尚书衔督师蓟辽且精通辽事的孙承宗身上,下诏孙承宗迅速出兵解大凌河之围。 山海关,孙承宗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辽西折腾了一年,居然找不到可派之将、可用之兵——辽西战将千员只有“祖家将”能打,雄兵十万只有“祖家军”可用,可“祖家将”和“祖家军”还等着他去救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川军留下。孙老头在山海关为选将伤透了脑筋,平时叫喊得厉害的这时也躲着他,想把谁派出去都很难,永平兵备道张春对蓟辽督师迟迟做不出反应大为不满,犯了倔脾气要弹劾他,孙承宗却眼睛一亮——就是你了,立即上奏朝廷请改张春为山海关监军道,率领山海关明军救援大凌河。 永平,张春接到出兵诏书,觉得一阵悲苦,朝廷真是派不出人了,他今年已经六十五,路都走不稳了,这种事却偏偏摊在他头上,难道大明亿万人口居然无人可用了吗?罢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活够了,临死前就再为朝廷出一把力吧。头发花白的张春有着一股西北人的豪气,一声不吭拄着拐杖出关了,临走还向朝廷上奏请求调大同屯田总兵李榆出兵救援大凌河——他始终忘不了那个在蓟州大营认识的小娃娃,多好的后生啊,朝廷为什么总认为他是北虏?他明明就是我们陕西人嘛,也许以后的大明第一战将就是他,朝廷应该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宁远,邱禾嘉默默地收好桌上的书卷,又将佩剑系在腰间,然后对随从一挥手,大步向门外走去——新任辽东巡抚迟迟未到,现在就更不会来了,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绝不能推卸责任,我不过是贵州乡野出来的举子,皇上却委我安抚一方的重任,我不能辜负了皇上,到最前方的锦州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邱禾嘉出门跨上战马,带领自己的抚标驰出了城门,走出没多远,他回首再望一眼宁远城,突然对着天空大喊:“你们是群饿狼,吃大明的肉、喝大明的血,我邱禾嘉绝不怕你们!” 锦州,文武官员们乱成一团,这里是祖大寿的地盘,大事小事都得看他的脸色,大家都养成习惯,他突然回不来了,上上下下立刻成了没头的苍蝇,监军太监高起潜对此也束手无策。锦州并不是没有明军,山海关总兵宋伟、团练总兵吴襄手里都有兵,但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出兵——祖大寿在这就是老大,但这回很可能回不来了,那他这个老大算个屁,大家还是各顾各吧,包括吴襄这个守祖大寿一手提携的亲妹夫也翻脸不认人了。 邱禾嘉在一片混乱之中进了锦州,高起潜如同见到救星,立即将锦州明军的指挥权交给邱禾嘉。辽东巡抚的到来,总算使锦州恢复了点生气,宋伟、吴襄也给老大尽了点孝心,派六百选锋军过小凌河骚扰金军,去得快会来得更快——当兵的又不是傻子,谁会干鸡蛋碰石头的事,见了金兵就往回跑。 “你们不出兵,是打算让祖帅等死吗?”邱禾嘉阴冷地盯着宋伟、吴襄。 “大人,辽西精锐皆在祖帅手里,我等兵微将寡,火器也没配足,出兵救援只会徒劳无功,还是等山海关援军到了再说吧。”宋伟很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人,我等只要守住锦州即可,新任巡抚大人也许快到了,也许他有什么良策。”吴襄冷冷接了一句,心里暗骂邱禾嘉多管闲事。 “大凌河堡有多少存粮,大概不过百石吧,这点粮能坚持多久?朝廷虽已下旨改任本官,不过辽东巡抚的关防大印还在本官手里,反正是去南京当闲差,本官很想临走前做点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你们想试试吗?”邱禾嘉一脸悠闲,略带嘲讽地望着宋伟、吴襄说道,“你们还是出兵帮你们祖帅一把吧,我总觉得祖帅命挺大的,他要是运气好活着回来,你们可就摊到大事了!” 宋伟和吴襄有点心虚了,俩人一起把目光投向坐在一边的高起潜,高起潜不耐烦地朝他们摆摆手:“咱家信得过邱大人,你们都听他的。” 宋、吴二人总算强打起精神出兵了,不过他们非常小心,主力出锦州城不远就停下来,只派出两千人过小凌河,这点兵力当然不够,与金军相遇几乎一触即溃,两人马上逃回锦州交差。十天后突降大雾,邱禾嘉又催着两人出兵偷袭金军,这回出动了六千步骑,偷偷摸摸过了小凌河,正好与也打着同样算盘的阿济格撞到了一起,双方都吓了一跳,马上各自作出反应,阿济格是不讲道理乱冲乱打,明军却很老实,按照老规矩扭头就往回跑,本来是场旗鼓相当的乱战却让阿济格白捡了一个大便宜,俘获、斩杀明军无数。 邱禾嘉几乎要气疯了,恨不得杀了这两个笨蛋,吓得宋伟、吴襄躲在营中不敢露面,最后还是高起潜出面调解才算没出事,不过邱禾嘉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亲自押着他俩出战,前两次这两个家伙远远躲在后面,根本没有敢过小凌河。 九月中,明军再次过小凌河救援锦州,这回邱禾嘉立马小凌河边督战,亲眼看着宋伟、吴襄带着七千人马过了河,不久探马来报明军已经接近长山。邱禾嘉长嘘一口气,随即率自己的标营过河接应,刚走没几步,前方突然人声鼎沸、尘土飞扬——明军像是被赶鸭子一样,惊慌失措地逃了回来,宋伟和吴襄跑在最前面,根本不理邱禾嘉,径直过了小凌河,向锦州方向狂奔。邱禾嘉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潮水一样涌来的败兵裹挟着逃过河。 邱禾嘉一直退到锦州城里才收拢了败兵,找到几个军官仔细查问,才算把经过搞清楚——明军的运气太差了,这回一下子遇到了两百金军,不打败仗简直没有天理。军官们还惊魂未定,一个个面色苍白,七嘴八舌说着“是白甲,东虏的白甲兵、幸好我们跑得快”、“我看见建奴正黄旗、正白旗的旗号了,也许建酋就在里面,真是吓死我啦”……。 邱禾嘉一句话也不想说,垂头丧气走了,从此连宋伟、吴襄的面也懒得见,其实是邱禾嘉太高看宋伟、吴襄这帮人了,他们今天遇上的正是天聪汗,这完全是个巧合,天聪汗在多铎的陪同下向锦州方向巡查,突然一大股明军向他们扑来,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迎上去,狭路相逢勇往直前,这是诸申白甲兵的传统,天聪汗和多铎只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打,明军却吃不消,被白甲兵一击即溃,白甲的战斗力太强悍,以宋伟、吴襄这帮兵的本事,能跑回来就不错了。 邱禾嘉再也不敢指望宋伟、吴襄,每日长吁短叹无所事事,直到九月下张春率山海关援军赶到时,才重新振作起精神,出城迎接援军。张春任永平兵备道时就和邱禾嘉打过不少交道,虽然有些矛盾,但同是举人出身,也算能够平淡相处,此时在关外相见,两人心头别有一番滋味。 “景和老兄,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他们怎么想得出派你来?”邱禾嘉望着一头白发的张春,心里一阵热浪翻滚,走上前搀住张春。 “献之,你已经不是辽东巡抚了,怎么也跑到锦州?”张春微笑着答道。 两人相互问候着一起进了中军大帐,简单寒暄几句后,邱禾嘉把锦州的情况告诉了张春,然后苦笑着说道:“大凌河自八月初六被围,至今快五十天了,肯定已经断粮,情势迫在眉睫,可我却无能为力,锦州官军将无斗志、兵无战心,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比京畿大战时的官军更加不堪,景和兄再不来,我就熬不下去了!” “献之却比京畿大战时多了几分豪气,那时老夫还弹劾你畏缩不前,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献之也是好男儿啊!”张春始终面带微笑。 “那时我手里没钱,当兵的拿不到军饷、吃不饱肚子,我不敢逼他们打,可现在不同了,辽西每年有六百余万两辽饷,十万装备精良的官军,为什么还是打不过建奴?”邱禾嘉突然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神情激动地说着,“他们把辽西毁了,这群王八蛋,衣冠楚楚却狼心狗肺,满口忠孝却贪得无厌,辽事成了他们谋取私利的商机,辽民成了他们土地上的佃户,辽兵除非当他们看家护院的家丁,否则依旧拿不到军饷,比乞丐也强不了几分,这样的兵有什么理由能打胜仗?” 邱禾嘉越说越激动,张春急忙起身把他按下,邱禾嘉仍然大吼着“他们凭什么赶走我的川军,那支官军比关宁军好十倍,口口声声说节省粮饷,可是大明百姓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辽饷何在?在山东、南直隶和浙江商人的口袋里。大明被出卖了,把他们一个不留全杀了,辽西只有脱胎换骨才能迎来胜利。” “献之,大明的现状你我都清楚,我们受皇恩深重,只有知难而进,退不得半步,别给皇上添麻烦了!”张春生气地看着邱禾嘉。 邱禾嘉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带着歉意对张春说道:“景和老兄,你别见怪,这段时间我心里堵得慌,只有见到你才有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这会儿好受多了。” 张春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献之还年轻,一定要好好珍重自己,皇上还需要献之继续效力呢,我是老了,这大概是最后报效皇恩的机会,此战有死无生,不成功便成仁!” “景和兄也要保重!” 九月二十四日,张春合会宋伟、吴襄所部共四万人,跨过小凌河扎营固守,天聪汗闻讯立即率金军主力迎战,明金两军对峙三日,天聪汗见明军阵容整齐无懈可击,遂下令后撤。张春斟酌再三,决定采用突袭的办法打通与大凌河的联系,二十七日明军于四更天拔营向前快速推进,并且迅速到达长山口,这里距离大凌河只有十五里了,再向前跨一步,即可解大凌河之围,然而这时金军出现了,包括五千斤重炮在内的五十余尊火炮整齐排列于阵前,黑乎乎的炮口指向明军,明军两翼也几乎同时出现了金军。 “大人,金军好像事先得知了消息,在这里列阵等着我们。”宋伟擦着头上的冷汗对张春说道。 “怕什么,这一仗总要打的,哪有轻轻松松解围的道理,”张春非常镇定,两眼注视着宋伟说道,“宋帅,老夫记得你是北直隶人吧,你不是辽东人,应该没有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你放手去打吧,老夫就坐在这里,要死老夫陪你一块死!” “末将遵命!”宋伟行了一个礼走了。 长山口之战打响了,明金两军首先以火器对射,拥有红夷大炮的金军在炮火上完全压倒明军,明军随营火器根本无法与之对抗,炮轰之后金军步骑立即展开攻击,山海关明军新兵居多,在对方的冲击下惊慌失措,被打得步步后退。张春依然镇定自若,与家丁持刀立于阵后,严令全军敢退一步者立斩,明军鼓起勇气与金军拼死力战,长山口前数万人混战、杀声震天、尸横遍野。没有野战能力的明军,一旦丧失了那点可怜的火器优势,根本不是金军的对手,在金军一波又一波的反复攻击之后,吴襄终于丧失了勇气,扭头就跑,宋伟见状马上跟着就跑,明军立即崩溃,数万败兵仓皇逃窜,把张春也挤得不得不跟着退,路上又被早已埋伏好的金军铁骑截杀,宋伟、吴襄最终带着数十人逃回锦州。 张春必死之心已定,收拢无路可逃的败兵继续战斗,同时借风势向东放火阻挡金军,硬把金军逼退回去。明军刚得到喘息之机,天突然下起雨来,接着风向西卷,明军反被火燎,金军士气大振,重新扑上来,明军此时再也无心恋战,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伏地投降者不计其数,张春已无回天无力,明军就此全军覆没。 围点打援成功,明军在辽西的机动兵力全部被歼,而祖大寿的关宁军精锐也覆灭在即,这是前年攻入明国京畿之后我取得的又一重大胜利,明国、察哈尔已被我踩在脚下,大金国内也无人能与我比肩而立,父汗一生取得的成就也不过如此吧——天聪汗望着漫山遍野的俘虏,忍不住浮想联翩。 张春被押上来了,他的面色非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微笑——知难而进,绝不退缩,他做到了,现在只求杀身成仁。老代善非常奇怪明国统帅居然是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走路的老人,找来通译和张春聊起来。 “你就是张春,见了本汗为何不跪下!”天聪汗大声喝道——胜利者的威风他是要摆足的。 “本官受命于天子,岂能跪你这小小的奴酋,”张春一脸的不屑,带着一丝嘲讽答道,“夷狄禽兽也,无知无畏,偶一得志便张狂无度,你以为打几次胜仗就真能敌得过我大明,痴心妄想而已,你且向本官跪下,本官也好教化你一番,免得以后落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你个老东西,我现在就杀了你!”天聪汗一股怒气上涌脸涨得通红,从侍卫手中抢过弓箭对准张春。 代善一把拦住天聪汗,指着张春劝道:“他是一心想求死,你何必成全他,老家伙这把年纪也活不了几天了,跟他较什么真呀。” 天聪汗喘了几口粗气才平静下来,指着张春恨恨地说道:“好,我不杀你,我还要把你送回沈阳供养起来,你去好好看看吧,我们这些蛮夷究竟是不是禽兽。” 张春兵败被俘,明军已无力救援大凌河,至于朝廷鼓动李榆和察哈尔汗出兵也不过是想给金国添点乱,顺便再把这两个家伙的实力消耗一点,没有人会天真到真的指望他们解围,大凌河实际上成了死局。 金军开始全面攻击大凌河,祖大寿想跑不可能——明军几次突围失利,天聪汗还设计耍了祖大寿一回,金军假扮明军热热闹闹冲到城下,祖大寿脱身心切,亲自带兵出城接应,结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把命丢在城外,从此祖大寿打定主意死守待援,张春打到长山口时,他也不敢出城半步。 祖大寿突然人品好了,天聪汗两次致信劝降,这家伙居然毫不动摇,咬紧牙关死守不降。一贯喜欢临阵脱逃的老熟人突然变成钢铁战士,这让金军很郁闷,莽古尔泰攻城时还吃了点亏,立刻带着他弟弟德格类去天聪汗讨价还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3节 大凌河(三) 莽古尔泰越来越发现自己处境不妙,以前有个阿敏和大汗唱对台戏,他也可以跟着起哄,还有机会打打圆场,两边都不得罪,现在阿敏倒霉了,他突然被推到风尖浪口上,成了某种势力的黑后台。大汗在多次诸贝勒和大臣会议上对他点名批评,警告他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都是什么事呀!他莽古尔泰就是个粗货,怎么看得清该走哪条路,莽古尔泰变得疑神疑鬼,生怕老八哪天也黑他一把。 莽古尔泰今天找老八是想要回他正蓝旗的白甲,老八现在有个坏习惯,喜欢把各旗的白甲集中起来由他亲自指挥,而且别人不提他就霸着不还,正蓝旗这些日子打援攻城死伤了百来个精壮,莽古尔泰觉得受不了了,找上门来要自己的人。 “本汗听说是你属下的牛录不听号令贻误战机,所以才吃了亏,有这么回事吗?”天聪汗不听莽古尔泰诉苦,而是向他反问道。 “哪个混蛋在胡说,根本没这么回事。”莽古尔泰立刻否认。 “若是有人诬告,本汗自会治他的罪,但如果情况属实,本汗也一样治你属下的罪。”天聪汗说完就要走。 “那我的白甲呢?” “以后再说。” “大汗,正蓝旗何时有过不听号令的事,你是故意刁难我,对不对?”莽古尔泰火了,一把拦住天聪汗。 “莽古尔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胡搅蛮缠,你以为本汗治不了你的罪。”天聪汗也发怒了。 “老八,你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你早瞧我不顺眼,打好算盘想除掉我,老了!”莽古尔泰犯了浑,垂手去抽腰间佩刀,刀刃出鞘尺余露出寒光,图赖等侍卫吓得面无人色,一时手足无措。 “你疯了,大汗面前出刀者死罪,还不快滚!”莽古尔泰身后的德格类反应过来,一拳砸在哥哥身上,不由分说推着他出了大帐。 “他,他竟敢对我动刀子,这还是本汗的兄弟,这还是本汗的臣下吗?”天聪汗也被吓了一跳,手气得哆嗦起来,眼圈也红了,嘴里絮絮叨叨骂起来,“莽古尔泰,你是个逆种,你杀了你额娘,现在又想杀亲兄弟,你不是人,是禽兽,本汗这次饶不了你!” 骂完了莽古尔泰,天聪汗又怒骂身边的侍卫:“你们这些狗奴才,他在拔刀了,你们为何不将其拿下,你们是本汗的奴才,还是莽古尔泰这个逆种的奴才?” 天聪汗越骂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图赖等人低头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贝勒们闻讯赶来,痛骂莽古尔泰是个畜生,提议召集诸贝勒、大臣会议,讨论如何处置莽古尔泰。 诸贝勒和大臣到来时,莽古尔泰和德格类也进了大帐,兄弟俩跪在大汗脚下磕头认错,莽古尔泰的犯上之举惹得群情激奋,大家认为判他个死罪也不过分,至少也应该把他的旗主之位免了。代善这次却不像以前那样和稀泥,坚持认为莽古尔泰只是脑子一时发昏,绝对无意冒犯大汗,他愿以全家担保莽古尔泰,最后大家议定革去莽古尔泰和硕贝勒的爵位,同时重罚财物,莽古尔泰这才算过关。 金军对大凌河的攻击还在继续,大凌河城外最大的堡垒——鱼子嶂台被红夷大炮三天连续轰击后垮塌,守堡的明军参将王景投降,随后其他大小堡垒也或归降或攻克,祖大寿一伙彻底陷入绝境。 金军还俘获了一名逃出来的商人,据此人讲城中早已断粮,明军先杀马为食,马杀完了又开始吃人,一万五千民夫被宰杀殆尽,留下的骨头也当柴烧了,现在又在吃饿死的士兵了,商人讲述城中惨状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金军听了也觉得毛骨悚然。 天聪汗再次去信给祖大寿,要求他停止抵抗献城投降,十月二十五日,金将石廷柱应祖大寿之邀入城谈判,傍晚石廷柱带回来明军军官祖可法、张存仁、祖泽润、刘天禄四人。石廷柱告诉天聪汗,阿敏在永平滥杀降官的事使明军上下心存畏惧,宁愿死拼到底也不敢投降。天聪汗立即表示阿敏贝勒已因此事受到严惩,他可以向天盟誓绝不杀戮明军。于是天聪汗与祖可法等人走出帐外一起向天发誓,天聪汗保证善待降军,绝不杀戮一人,祖可法四人也代表全体明军发誓效忠金国,至死而不移,祖可法等人回去报告后,祖大寿同意投降。 然而,此时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察哈尔汗与李榆联手出兵西拉木伦河了,这一下让天聪汗和贝勒们左右为难,归附的蒙古各部没有青壮守家,肯定要吃大亏,而这边大凌河这块肉到嘴边了又不能不吃,辽东的留守兵力也不足,没有余力出兵救援西拉木伦河,留守沈阳的三位贝勒——萨哈廉、杜度、豪格,也许能勉强应付察哈尔汗,但对付李榆恐怕就不行了。 “额鲁这小子又在我们背后下黑手了,济尔哈朗,你叫额鲁什么着来?”天聪汗看完信忍不住苦笑。 “额鲁鬼子。”济尔哈朗也笑了。 “对,就是额鲁鬼子,神出鬼没滑不溜秋,这小子从哪学来的鬼名堂?”天聪汗摇着头说道,这就有点明知故问炫耀自己了。 “跟大汗学得。”贝勒们异口同声回答。 “本汗也觉得额鲁似乎学会了五六分本事,这家伙最招人疼的地方就是肯读书学本事,而且也爱动脑子琢磨,这次打大凌河的办法,比如挖壕沟围困、用大炮轰城就是本汗与他一起想出来的,他今天能成点事也是与本汗的教诲分不开的,你们以后也要用功读书,不识字、不懂道理,出去了也会抓瞎。”天聪汗语重心长地教导贝勒们,这是他的一贯做法,劝年轻贝勒和勋贵读书就拿李榆做榜样,而且经常说他的《皇太极兵法》只有额鲁一个人得到真传,其他人都不好好学,所以打仗才昏头昏脑。 李榆目前在大金国的形象很奇怪,明明他已经和察哈尔、明国勾搭到一块了,但在大家眼里他不过是出去单过的同族兄弟,两边打仗与以前同族之间的械斗差不多,今天翻脸打一架过几天又和好了,双方算不上敌人,否则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冒险救豪格,还有把被俘的诸申好吃好喝放回来的事——那帮人好像都发了笔财,说不定从额鲁那边还得了好处。范永斗跑到金国做生意,许多人向他打听丰州那边的事,这家伙嘴上根本不把门,只要有生意可做,他就说个没完,八旗的人听了都说额鲁才是真正的诸申,丰州那一套与诸申在山里时差不多——一样无法无天、遇事公议、同耕同食,反而是大金国在汉化,规矩越来越多,汉人都快骑到老诸申的脖子上了。大家甚至觉得如果额鲁如果能回来,一定会劝阻大汗不再信那些汉人的鬼话,并且支持他们维护老诸申的传统。当然也有坚决敌视李榆的,比如阿济格、多尔衮两兄弟,经常说李榆的坏话,不过连他们的弟弟多铎也不喜欢听。 “大汗,额鲁是只养不熟的饿狼,绝不能放过他,让我去西拉木伦河宰了他。”大麻子阿济格又喊打喊杀了,一边的小白脸多尔衮似乎也跃跃欲试。 “额鲁太机灵,去的人少了打不过他,去的人多了肯定找不到他,察哈尔汗更是一跑就没影,还是先把大凌河拿下来再说,”天聪汗对这两兄弟摇摇头,转脸对贝勒们说道,“这时候绝不能松劲,那些吃人肉的家伙最歹毒,明明自己怕死,还要连累这么多人死,,而且明国人一向不守承诺,一定要防着他们。” 十月二十八日,镶红旗旗主岳托代表大汗来到大凌河城下,以抱见礼欢迎祖大寿出城投降,岳托诚恳地对祖大寿说,在战场上我们以命相搏,生死各有天命,打完仗还可以继续做兄弟——这是萨哈廉告诉他的李榆曾经说过的话,祖大寿似乎很受感动,发誓赌咒效忠大金。 祖大寿终于跨出了这一步,此前副总兵何可纲坚决反对投降,他连十多年的交情也不讲了,下令把何可纲推出斩首,而大凌河三万余军民为保他这条命,只活下来一万一千士兵。三天之后,发誓效忠大金的祖大寿又向天聪汗献计谋取锦州城,走到半路上却趁着大雾溜之大吉,躲进锦州城再也不出来了——祖大寿保住了命又想保财,他的百万家产、娇妻美妾都留在宁远,实在不愿意落个叛逆的罪名让人抄了家,至于还在金军手中的兄弟子侄和亲信部下,那他可就顾不上了。 天聪汗对此不屑一顾,祖大寿不过是条癞皮狗,如果不是祖家在辽西势力巨大,他根本不会正眼瞧这个家伙,跑了就跑了吧,以后再抓回来不就行啦,天聪汗反而安慰惊慌失措的“祖家将”和“祖家军”,只要效忠大金国,以后绝不会亏待了他们,天聪汗随后下令全体降军剃发,大凌河大小城堡一律拆除。 现在该对付察哈尔汗和李榆这俩个人了,稍作休整之后,天聪汗亲自率领二千精锐骑兵赶赴蒙古草原,其他八旗军及蒙古各部青壮随后跟进,这时已经接近十一月中旬。 金国精骑到达乌兰哈达时,李榆已经离开好几天了——丰州军作战期限是两个月,进入十一月以后,李榆决定迅速撤军,他给察哈尔汗送去急报,丰州军要撤了,你要想继续抢就自个留下吧。 撤军时唯一的麻烦就是二妞,两人抱头哭了一晚上后,二妞最后还是决定留下——阿巴泰两口子现在够可怜了,还有兄弟博洛他们,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一家人啊。比较郁闷的是色尔古伦,格格又回来了,还继续当他的福晋,这顶绿帽子戴定了,不过他很快想通了,他又不是读死书的汉人,在乎这个干什么,而且他打定主意要脚踩两条船,二妞既是金国的格格又是丰州大统领的那个,身边有这么条人脉也不错。 以色尔古伦为首的一帮蒙古贵人见到天聪汗,就把自己大吹了一顿,说他们拼死抵抗终于打退了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捍卫了大金的疆土,不过他们也承认对方抢走了大量的牛羊牲口,所以无法再向大汗提供给养,而且还希望金国能支援一些财物,好让他们顺利熬过这个冬天——其实他们把牲口都藏起来了,顺便还想从大金国那里再讹点钱财。 天聪汗把这帮贵人勉励了一番,答应给些钱粮作为他们守土有功的奖赏,随后又去追察哈尔汗,但察哈尔汗太精明了,这家伙在跑路这一点上有天赋,接到李榆的信后就掐着时间算,最后大抢一把不算,还把阿鲁科尔沁的塞棱阿巴亥部也裹挟走了,天聪汗追来时他正好过了兴安岭,天聪汗也只能望而兴叹。 大凌河之战最后一点余波散去,明国成了大输家,辽西的精锐和机动兵力全部赔个精光,从此辽西彻底陷入被动,辽西官场也随之震动,蓟辽督师孙承宗在一片弹劾声中下台回家,宋伟、吴襄被革职议罪,祖大寿尽管被邱禾嘉以其死罪弹劾,但祖大寿是辽西地头蛇,朝廷不敢动他,反以其守城有功继续留任锦州,不久之后他又把妹夫吴襄捞出来继续当团练总兵。 辽东巡抚邱禾嘉回京后得到皇帝的赞赏,并准备提拨重用,可惜邱禾嘉身心交瘁不久后去世,而皇帝对朝臣也越来越失望了,在文华殿廷议时,谈到朝臣反对他以内臣监视军国诸务,愁苦地说道:“诸臣若实心任事,朕何须此辈!” 而大金国凭借此战获胜,获得了对明国的战争主动权,一万多精锐关宁军的投降也大大扩充了金国的兵源,为日后建立汉八旗打下了基础,另外火器的成功使用让乌真超哈军大放异彩,从此金军有了攻破城堡防御的有效手段,这对明国简直就是个噩耗,美中不足的是归附的蒙古各部吃了大亏,对金国的信心开始动摇。 察哈尔汗、李榆则是捞了点小便宜,两人都动手抢了一批财物、牲畜,同时察哈尔汗还顺带裹挟了一些人口,而李榆也省了两个月的军饷。俩人前后脚跑回了多伦诺尔,妹夫见到大舅子立即以击掌相击,庆祝此次趁火打劫圆满成功,相约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干一把,随后大摆酒宴犒赏出征将士。 庆功酒宴上,察哈尔汗赞赏李榆济农神勇无比,实乃草原第一悍将,李榆则盛赞察哈尔汗圣明睿智,堪称蒙古百年难遇的英主,俩人互相吹捧完了,下令给大家分赃,不,应该是赏赐,从小兵到高官人人有份,全军将士欢声雷动、欣喜若狂。当天夜里突然天降大雪,这场雪一下就不停了,把多伦诺尔变成白茫茫一片。李榆、察哈尔汗望着飞舞的大雪心惊胆战,这场大雪来得太猛,考虑到后面还有个闰月,这个冬天肯定难熬了,俩人再也无心停留,雪小下来马上就各自带着人马往家跑。 闰十一月上,李榆冒着风雪赶回蛮汉山——路实在太难走,有些地方雪深数尺,途中还遇到大风雪被迫停下来几次,急行军三五天的路用了十多天才走完。此时,大统领府还在忙作一团——这是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风雪,丰州大部分地区出现了雪灾,副统领刘兴祚立即下达紧急******,号召全丰州军民立即投入抗灾之中,目前灾情已得到控制,大统领府正在讨论下一步的对策。 李榆进了大统领府,官员们立即汇拢过来向他报告:这场风雪来得太猛,尽管各卫所动员迅速,营兵也全力以赴救灾,但损失依然不小,受灾百姓数以万计,尤其是新迁入的关内人,他们还没学会应付塞外风雪,房屋毁损严重,沦为无衣、无食、无处可住者不在少数,必须马上着手赈灾,否则这个冬天要死不少人,但安置移民几乎耗尽了丰州的财力、物力,导致过冬的钱粮储备严重不足,而且今年还有个闰月,冬天比往年长一个月,熬到开春尚且困难,哪还有余力赈灾啊,丰州又一次面临困境! “张世安在山东买的粮食运到了没有?”李榆搓着脸问道。 “哪有粮运来,山西又乱了,山东也要大乱!”刘兴祚对李榆摇摇头讲述起来,延绥流贼复叛,罗汝才等悍匪再入山西,大小贼寇群响应,山西再次打成一片,而原东江总兵毛文龙旧将孔友德、李九成等人又在沧州吴桥发动兵变,随后杀回山东,并将前去弹压的总兵黄龙割去耳鼻驱出军中,叛军已经连陷山东数城,山东继陕西、山西之后再出乱局。 “辽西才吃了大败仗,山西、山东又乱起来,看来明国比我还不如。”李榆苦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4节 丰州人(一)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不时刮来呼啸的朔风,敲打着门窗吱呀作响,大统领府的官员们面色严峻,围在火炉边沉默不语,李榆长长地吐了口气,转脸瞧向王自用,这家伙还在看着燃烧的火苗抱头发愣——他被委任为主管民事庶务的佥事,却总是低头干活很少说话,至今也没能融入大统领府的氛围中。 “王老哥,大伙信任你,把老百姓都交给你管,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的人都是兄弟,说错了也不要紧。”李榆轻声说道。 “我还能说什么,大伙都尽力了,这要是在以前的逃荒路上死个三五万人根本不算什么,有人收尸就不错了,”王自用痛苦地摇摇头,红着眼眶继续说道,“我下去走了一圈,各卫所冻死的牛羊有一万多头,压垮的房屋也有三千余间,主要是今年刚搭起的茅屋草棚,需要救济的百姓有五万人,我们需要粮食、布匹,还有盖房子的木料,这些大库里拿不出来呀!” “我把大库里里外外清了几遍,实在拿不出东西呀,粮食还有些,但只够吃到开春,现在就拿出来,营兵以后吃什么?青黄不接的时候又怎么办?布匹更少,全拿出来也不够赈灾用,大统领,我说句老实话,死点人真的不算什么,我们早就见惯了。”库使赵胜也说道。 李榆摇摇头,又把脸转向鄂尔泰、李槐、李富贵三个同知,鄂尔泰叹了口气没说话,而是拍了拍李槐。 “我们手里缺粮,也没有能力给灾民安置住所,但老丰州人家里还有些粮,房屋也大多完好,如果能接纳一部分灾民就好了,可人家也冻死了牲畜,这话不好开口啊。”李槐低着头说。 李榆心中一阵酸苦,当年老汗努尔哈赤进入辽东也许就是遇到了和他一样的困境,所以才想出来“同住、同食、同耕”的办法,但老汗可是拿刀子逼着汉民接纳诸申的,他能逼着丰州人这样干吗? 李榆默默地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吴先急忙给他拿来一件斗篷,李榆轻轻推开了,任凭风雪吹打在身上——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思考。刘兴祚和鄂尔泰悄悄走到他的身旁,为他轻轻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积雪,李榆身体一颤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李槐、李富贵和官员们也走出了屋子,陪他一起站立在雪中。 “榆子,该面对的必须面对,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鄂尔泰说道。 李榆点点头,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对官员们一挥手,大步流星地重新走进屋里,这时他的神色显得平静而威武,似乎又回到战场。 “不能再犹豫了,这样下去会死很多人的,马上着手赈灾,从今天起,自我以下无论官员、营兵一律粮饷减半,动员百姓把无处可住的灾民接到家中,凡收留灾民者明年赋税酌减,开放大库及各卫所库房,其中的钱粮、财物全力保障赈灾所需,”李榆态度坚定地下达了命令,挥手又指着王昉说道:“把我们的情况如实告诉每一个丰州百姓、每一个丰州士兵,我们又一次面临险境,需要像一家人一样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我相信我的百姓我的兵会像以往那样继续支持我。” “大统领,我们以后不过日子啦?”云荣痛苦地叫起来。 “丰州不是明国,不能眼睁睁看着人饿死冻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就不信老天不给我们一条活路!”李榆斩钉截铁答道。 “还是不大妥,不如这样吧,我们救急不救穷,冬天无法种地做工,但可以贴粮练兵,灾民每人先发粮四升,以后各卫所大兴冬季练兵,每丁练一日给粮两升,老弱妇孺习学射箭筑营也可给粮一升,这样既可以给百姓碗饭吃,又可以强我丰州军力,我总觉得明年金国可能会找我们麻烦。”李富贵提醒道。 “再下道命令,各千户所、百户所不能光等着上面救济,也得想法子自救,打猎、捞鱼、做买卖挣钱,会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能不饿死人就行,大统领府一律支持。”鄂尔泰也补充了一句。 王自用、赵胜和白玉柱三人忍不住了,说了声“乡亲们有救了”,咧开嘴就哭起来,参政沈守廉厌恶地瞟了他们一眼,这段时间他后悔啊,早知道丰州如此苦,就该和孙庭耀、李建极一块拔腿走了,留下当这个破官干什么,现在想跑也没人拦他,但丢得起这个脸吗?还是找个借口才好。 “李汉民,你把我害苦了,给你当官真是活受罪!”沈守廉先是发了一句牢骚,接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这人就是心肠软,看不得别人遭罪,我去大同一趟吧,多少给你们弄点钱粮回来,我这就算是告个假了。” 赈灾的事基本敲定,大家又商议了一会儿具体的细节,然后各自散去,匆匆忙忙干自己的事,李榆到了自己的书房,立即趴在书案上写起信来,这时候不求人是不行了。 李榆首先给绰尔济喇嘛写信,信中谈到丰州目前的困难,以及将要采取的赈灾措施,明确说明这场大雪危害甚大,数万灾民急需救助,但丰州财力有限,既是熬过了雪灾,开春之前也会陷入饥荒之中,丰州人需要再一次同甘共苦、齐心协力应对危机,绝对不可有半点离心离德,而老喇嘛是老丰州人最崇敬的长者,有能力凝聚人心,他恳求老喇嘛一如既往地给予他充分的支持。 李榆接着给大同监视太监刘文忠写信,如实向他报告丰州受灾的情况,请求他向皇上求情,念丰州为朝廷出力甚多,而且新近又在西拉木伦河大败附金蒙古各部,能伸出手帮他一把,丰州上下必定感恩戴德。随后他又给宣大总督张宗衡、三边总督洪承畴、大同巡抚张廷拱、山西巡抚宋统殷写信求援,希望这几位熟悉的老上官能给他些援助。轮到给顶头上司金声写信时,李榆有些犹豫了,他这位师傅顶着丰州屯田道的头衔,却长期滞留大同,除了偶尔来蛮汉山看看,什么事也不管,李榆想了一会儿,还是给他写了封信,询问丰州报上去的屯田总兵府及各卫所官吏为何还没有朝廷批复,到目前为止丰州高官除他之外,几乎人人都是伪官,如此下去丰州还是大明的疆土吗? 李榆写完信后,立即吩咐莫日格安排人把信送出去,这时天已经很晚,巫浪哈等不及了,跑到门外喊李榆回去睡觉——李榆的书房是机要重地,她也不敢随便进。李榆苦笑一下,求人不如求己,自己的种自己播,自己的困境还是得自己应对。 大统领府的号令一下,全丰州展开赈灾和自救行动,但这次大家心里有情绪,响应号召不如以往积极。营兵被扣了粮饷,牢骚话自然不会少,但从大统领到队长也一律粮饷减半,这让他们无话可说,而且在丰州当兵管吃管穿,粮饷不会被克扣、拖欠,家眷在卫所的还能得到不少优待,比起关内忍饥挨饿养不起家的明军,他们还是好得多,所以牢骚归牢骚,命令还是得执行。老百姓可就有怨气了,把外人接到家里住,而且吃自己的粮食,换谁也不乐意呀,而且有人私下传言,大统领是个好人,就是心太软了,他不该把明国流民带到蒙古人的草原上来,这才触怒了草原的神灵,降下大雪警告那些汉人。 老百姓不支持,丰州的赈灾就难以推进,卫所官吏苦口婆心劝说百姓,但收效并不大——板升人还能勉强接纳无家可归的移民,而蒙古人就是不同意,而且关内人也不想住进他们的帐篷。事情紧急,数万灾民流离失所,随时可能死于饥寒,李榆亲自出面了,他与乌兰、巫浪哈两位哈屯冒着风雪下到村落、牧场,向百姓大声疾呼“我们都是丰州人”,号召百姓向同胞兄弟伸出援助之手,宣教司也随之大作舆论,把“我们都是丰州人”的口号喊得震天响,王昉还执笔把李榆拆自家木屋的木料用于给灾民搭建避寒房屋的事写成唱词,用秦腔、山西梆子和蒙古牧歌到处传唱,而这时绰尔济喇嘛风尘仆仆到了丰州。 老喇嘛在美岱召很少外出,大多数时间都在思考问题——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先是察哈尔人打来了,接着丰州兴起了,随后又是金国的威胁加剧,作为深孚众望的黄教大喇嘛和阿勒坦汗的直系子孙,他不得不为喇嘛黄教和土默特未来的生存与发展殚精竭虑。 蒙古右翼各部被察哈尔击败后,草原上的贵人们死的死、逃的逃,部众成了一片散沙,他与众多德高望重的黄教喇嘛痛定思痛,一致认为继续依赖没用的蒙古贵人已经不现实了,必须寻找新的力量重新整合右翼各部,这个新的力量就是李榆,他同时还是土默特博硕可图汗的塔布囊(女婿),拐弯抹角也与贵人沾了边,喇嘛们承认了绰尔济喇嘛授予李榆的洪巴图鲁尊号,为了加大黄教对李榆的束缚,又将喇嘛教的转世一说也应用到李榆头上,李榆突然间变成阿勒坦汗转世,拥有了统治丰州的合法性。而李榆也没有让喇嘛们失望,两三年的时间就把察哈尔甩在后面,察哈尔汗支持的喇嘛红教势力也随之减弱,黄教重振的一天似乎即将到来。 然而新的威胁又来了,山林中的诸申再度崛起,并且开始逐步征服蒙古各部,其野心勃勃让喇嘛们恐惧——诸申的前辈女真人建立金朝后,曾经对漠南的草原各部实行残酷的减丁之策,而蒙古兴起时也几乎杀尽入关的女真人,诸申还投靠明国充当过杀戮蒙古人的狗腿子,草原上的蒙古人与山林中的诸申有着解不开的世仇,只有一个倒下,另一个才能站起来。他们也不相信金国人真的信奉喇嘛教,那不过是他们打击察哈尔汗的手段,野蛮的诸申骨子里还是信奉萨满,他们把红教不守清规教律的恶习也传播到黄教喇嘛之中,以致喇嘛可以****生子而不受处罚,如此践踏佛法的人,自然也是喇嘛教的敌人。 这个敌人太强大,既使是洪巴图鲁李榆也难以对抗——诸申虽然人口远少于蒙古,但通过招揽和掳掠蒙古人、汉人以及北方的野人,成为一个二百万人口的大国,而且金国汗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充分调配金国的力量,相比之下蒙古人不但人丁稀少,而且部落林立一盘散沙,根本没有希望抵御金国的威胁,喇嘛们为此忧心忡忡。李榆从关内移民这件事,使绰尔济喇嘛大受启发,几经思考后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于是想出“同族异俗”的主张,也就是大肆招揽人口以扩充实力,不再局限于地域、族群之分,所有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可视为同族——丰州人,只不过语言、习俗不同而已,绰尔济喇嘛现在也把“土默特”换成了“丰州”的叫法,认为这样有利于人口融合。 绰尔济喇嘛对自己的创新很得意,把草原上有德行的大喇嘛们召集起来,正式推出他的主张,认为只有对那些异乡人加以善待,大草原自会潜移默化使他们归附,人口增加了我们的实力就会增强,而且关内人以信佛者居多,他们迁移到丰州也正好给了喇嘛黄教扩充信众的机会,我们手里有人口,再加一个强有力的大统领府,丰州就有能力与金国斗一斗,而随着丰州的强大,黄教的影响力也会扩大,红教势力必定会从此一蹶不起。喇嘛们对此半信半疑,不过在外力的重压之下,他们还是愿意作出尝试。 正巧天降大雪造成雪灾,他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个促进族群融和的机会,于是在美岱召开了一个有土默特人、察哈尔人和板升汉人参加的大型****,宣扬“同族异俗”的主张。有众多喇嘛为他捧场,这一主张自然得到了信众们的认同,大家响应他的号召捐粮捐物,保证善待到丰州的异乡人。随后,老喇嘛在众人的支持下,带着筹集到的几十车粮食、财物赶往丰州,把李榆给他的信也错过了。 绰尔济喇嘛进入丰州就连续举行****,他驳斥了关内人带来雪灾的荒谬说法,指出这种说法一定出自愚蠢的萨满之口,照此说法草原每十年八年出次雪灾又该如何解释,相反他认为雪灾是神佛的旨意,目的是考验人们是否真心信佛并且愿意多行善事,他还向百姓推广“同族异俗”主张——佛法有云“众生平等”,并不因语言、习俗不同而有别,关内汉人与老丰州人一样信佛,理所当然可以成为同族兄弟,既是兄弟那就应该慷慨解囊倾力互助,这也是神佛给大家积功德的机会。 绰尔济喇嘛的“同族异俗”与李榆的“我们都是丰州人”主张完全一致,一老一少两位丰州最有威望领袖走到百姓中间,号召百姓亲如一家、共度难关,这让丰州人的血液沸腾,原先隐藏在心中的隔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都是丰州人”的心底呼喊,老丰州人走出自己的帐篷、板升,把饥寒中的关内人接进家里。 “兄弟,带上你的老婆、孩子住进我的帐篷吧,我有好几十只羊,还有火炉,够我们两家人熬过冬天了。”蒙古人热情地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招呼新兄弟。 “老乡,我祖辈也是从山西来的,到我的板升里住吧,我地窖里还有些山药蛋、玉米,不会饿着你一家人的。”板升汉人也欢迎同乡。 “兄弟,多谢救命之恩,我们不白吃你们的口粮,参加练兵也能挣口粮,我还会种地,开春后地里的活我帮你们干。”关内来的陕西人、山西人留着热泪回答。 “不用谢,我们都是丰州人!”所有的老丰州人都会这样说。 广阔的草原孕育出心胸开阔的人民,他们目不识丁、穷困凶悍,有权有势的明国贵人们骂他们是北虏、汉夷,其实他们内心深处也有份善良,这份善良也只有在自由平等的丰州才会表露,而绝不会出现在明国或金国。 李榆和绰尔济喇嘛在黑河边相会了,数万人冒着严寒走出家门迎接他们领袖,其中有板升汉人、关内汉人、土默特人、察哈尔人、喀喇沁人,而现在他们都是丰州人。看着欢呼的人群,李榆忍不住双眼湿润,他为有这样的人民而骄傲,而这样的人民也值得他保卫。乌兰、巫浪哈也带着小李晋来了,绰尔济喇嘛兴奋地从乌兰手中接过小李晋,把他亲了又亲,然后高高举起,孩子的小脸冻得通红,却还在咯咯笑着,百姓们沸腾了,欢呼声更加响亮——我们有大统领,还有小卓里克图,丰州的未来大有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6节 抢掠 王昉的大明六条罪状在几位同知、佥事手中传看,鄂尔泰和云荣看了连连点头,王自用摸着脑袋说他们造反还真是替天行道,李槐则是脸色煞白,而李富贵头上还冒出冷汗。 “王昉不过是个读过几天书的工匠,哪里知道这么许多前朝的事,这分明是白莲邪教用来煽动百姓的谣言。”李槐无力地说道。 “白莲教脱胎于明教,发展到今天已有教众数百万,渗透进朝廷也未可知,明国那点丑事瞒不住他们,”李富贵擦了一把汗,双眼无神地仰头长叹道,“朱家罪孽深重,让子孙后代蒙羞啊!这个罪孽恐怕永远赎不清了。” “念丰,你又不是朱家的人,替他们朱家操什么心呀,佛法有轮回报应之说,前世作恶后世遭报应,如今到了应验的时候了,王昉干得不错,让所有的人看清明国的真面目。”鄂尔泰说着随手拍拍李富贵,李富贵顿时一哆嗦。 “孟卿兄说的有道理,我们尊奉大明的策略不能变,大明作恶自有上天惩罚,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命令宣教司停止煽动反明,那个王昉也该管了,我想请河洲兄兼理一下宣教司事务,顺便找王昉谈谈,”李榆很快把杜宏泰的信看完,举着信对大家说道,“把这封信和王昉的大明六条大罪多抄写几份下发到各卫所、各营,告诉大家我们绝不造大明的反,但大明做过的坏事我们一条也不能沾、不能做!” 众人点头同意,只有云荣不停地叫苦,刘兴祚、巴图两个佥事外放,能干的布颜图也去丰州卫,大统领府的政务压得他喘不过气,宣教司的事又落在身上,他有点吃不消了,王自用红着脸安慰云荣,丰州的政务他差不多熟悉了,可以把管农牧的活接过去,云荣这才答应下来。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家还没散去,赵吉笑呵呵地来了,随手把一封公文递给李榆:“找打的来了,东胜卫守备扎布图报告,俄木伦的人出了大青山,抢劫了我们几个村子,巴图、扎布图请求出兵反击,” 博硕可图汗的长子俄木伦台吉在库库河屯大战后,躲进大青山里不敢出来,山里太苦不好过,他也想向察哈尔汗投降,可察哈尔汗是死心眼,坚决不接受投降,还打算剿灭他,正好库库和屯的习令色台吉被丰州打得大败,不敢再与丰州为邻,察哈尔汗顺手就打发他去大青山。习令色够窝囊,进了大青山就被俄木伦一顿痛打,本人送了命,部众也被对方吞并,俄木伦打了胜仗,又继续在山里苦熬,察哈尔汗自己不敢进山,对他无可奈何,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丰州与大青山中间隔着察哈尔人,本来也没什么联系,但察哈尔人丁稀少,又穷困至极,无力控制大青山以南的广阔地域,逐渐退缩到库库和屯周围,这样一来丰州与大青山之间形成了大片无人地带,不过俄木伦胆子小,始终不敢出山,两边倒也相安无事。也许是这个冬天太冷,俄木伦终于熬不下去了,大着胆子派部众出山抢劫,东胜卫北边的几个百户所遭到突然攻击,人员、财物均有损失。 东胜卫指挥使巴图闻讯大怒,这个俄木伦说起来还是他大哥,可两人各有各的妈,又从小不在一起,根本谈不上感情,巴图还记恨当年俄木伦不遵从父汗旨意前往埃不哈河助战的旧事,没去找他的麻烦就不错了,现在他竟敢欺负到自己头上,立即向大统领府请求出兵讨伐俄木伦。 “俄木伦发疯了!他有刀矛、盔甲吗?恐怕铁头箭都找不到几枝,”鄂尔泰有点惊讶,随后想到俄木伦在山里忍饥受冻的惨样,冷笑着说道,“垂死之徒不足为虑,他想找死就成全他,就让东胜卫出兵吧。” 李槐也点点头说道:“我们现在人口多了,土地和牧场越多越好,最好一直打到大青山下,让俄木伦滚回山里去,察哈尔人不要的地盘我们要。” “对付俄木伦不难,东胜卫自己的兵力就足够,我就担心仗打大了,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拿不出打仗的粮饷啊,”李榆沉思一会儿,轻轻敲打着书案说道,“这样吧,同意东胜卫打到昆都仑河,但不得再向前。” “再派吉达带一哨飞虎骑助战,争取速战速决。”赵吉补充道。 东胜卫,黄河与黑河交汇处向南不远有一列起伏不定的山丘,山丘低矮而又平缓,紧临山丘向东是一大片平坦的洼地,这里原本是西哨的一个草场,后因战乱逐渐被废弃,入冬之前突然有一群人携家带口光临此处,并在山丘下建起木屋、搭起帐篷,四周还竖起了木栅,这里俨然成了一个村落,一下子热闹起来,这片原来无人问津的土地还有了一个名字——黄泥洼。 黄泥洼村子前一片肃然,手持刀矛的青壮排成队列笔直站立,更多的老人、妇女则静悄悄地站在两旁,不懂事的孩子偶尔叫几声,但马上就被哄住了。二十四千户所的大队长巴根阴着脸,不停地在队列前来回踱步,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大青山的劫匪打过来,第五百户所的中队长居然下令放弃抵抗向后撤退,六个总旗有五个一窝蜂地逃跑,白白死了三十多人,还被劫走一百多头牲口和两车粮食,而附近的第二十六千户所遇到袭击时坚决抵抗,虽然也死了几十个人,但人家打退了劫匪,财物损失也小得多,五中队让他丢尽了脸。 “羊尾巴,你给我站出来!”巴根对五中队长喝令,指着这个一脸憨态的中年人大声训斥:“你是老兵了,一帮拿着棍棒的劫匪就把你吓跑了,当年在库库和屯打察哈尔人的勇气到哪儿去了?你自己说,这笔账怎么算?” 羊尾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的指挥确实有误,大青山的人黑压压扑上来,心里一发慌就下令撤退,先把人保住再说,可他忘了百户所里不仅有放牧的蒙古人,大多数却是没牲口可用的关内移民,队伍走得慢就得挨打,他也确实拼了命,带着男丁在后面死死地挡住劫匪,掩护乡亲们转移,自己还中了两箭,幸好对方没有铁头箭,他身上又披了盔甲,这才没有大碍,但这又有什么用,死了人、损失了牲口、粮食,五个总旗的村子也丢了,这个罪过只能他承受。 “我认罚,中队长也换别人当吧。”羊尾巴总算开口了,他放了半辈子羊,大字不识一个,打仗拼命没问题,当官就难为他了,反正脑子不够用,还是别占个位置碍事了。 巴根没理羊尾巴,转身去找身后理问官——劫匪抢了几个村子,还损失了人畜,出这么大的事东胜卫理问所自然要问责,这次来的理问官是察哈尔老人杜汉和另一个陕北老汉,两位理问官商量了一会儿,认为造成损失主要由于羊尾巴脑子太笨,这也真不好太怪他,他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不必移送理问所,就地处罚算了。 “羊尾巴身为百户所中队长,临阵仓皇失措,乱下军令致使人畜损失,虽是无心之举,但罪不可恕,本理问所判其鞭刑三十,”杜汉走到人群前宣布处罚结果,随后仰天高呼,“天饶你一鞭,地饶你一鞭,大统领饶你一鞭,立即就地执行二十七鞭。” 羊尾巴默默地趴倒在地上,杜汉挥了挥手,两个青壮上来剥下羊尾巴的裤子,抡起皮鞭就朝他的屁股抽,杜汉和那个陕北老汉还在一边大声数着鞭数,羊尾巴也是条汉子,咬着牙一声不吭。 巴根看着挨打的羊尾巴,轻轻地摇摇头,又重新走到队伍前,向大家说道:“羊尾巴的中队长当不成了,你们百户所要重新选一个,这次一定要选个愿意为大伙流血拼命,而且脑子又好用的。” “就选黑子吧,这后生不错,这回要没他,咱们百户所死的人更多。”几个老人推荐出候选人,接着百户所的其他男女老少也叫起来,“就选黑子了,我们信得过他!” 站在青壮队伍里的郝黑子脸红了,他和妹妹春草出关后,被巴根生拉硬扯塞进了二十四千户所,编入第五百户所的第二总旗,随后进驻黄泥洼,建起了这个村子。小伙子身强体壮,在老家练过石锁、学过刀棍,干义军时还杀过官兵见过血,乡亲们选他当了总旗的小队长。大青山劫匪打来时,他也接到中队长羊尾巴的撤退命令,但郝黑子多了个心眼,他和一帮新任的小队长去卫所参加过轮训,守备大人给他们授课时说过,步兵在平坦的草原上永远跑不过骑兵,步兵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一切有利条件,如地形、营寨结阵死守等待救援,丰州人都是兄弟,见死不救的事绝不会发生。想通了道理,郝黑子没有服从命令撤退,而是和总旗大叔下决心死守村子,全村的丁壮和老弱妇孺都被动员起来,大家齐心协力守住村子的木栅抵抗,不但打退了劫匪,损失还非常小——大青山那帮人太寒酸,手中铁制的武器少得可怜,射出的箭也是用磨尖的兽骨、石头做箭头,郝黑子他们的装备再差,好歹也有刀矛、斧头和铁头箭,还有几副破旧的皮甲,打起来一点不吃亏,劫匪一看这块骨头难啃,打了没多久就干脆跑别的地方去抢了。也幸亏郝黑子守住了黄泥洼,第五百户所跑散的百姓才有地方逃命,巴根带着其他五个中队救援时也才有地方落脚——第五百户所其他总旗的村子被劫匪毁得一塌糊涂,劫匪什么都要拿,一块破布也不会放过。 “黑子,大伙信得过你,这个中队长就由你当,”巴根走过来拍拍郝黑子的肩膀,随手拔出自己腰间的斧头递给他,“你手上的长矛不好打混战,还是这种斧头最管用,马上召集你的中队备战,我们这回吃了亏,肯定要反击。” 郝黑子脸一扭没理他,巴根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又把斧头插回腰间,他们俩一直在闹别扭——巴根像个苍蝇一样紧盯着春草不放,隔三差五来找春草,日子一久春草似乎动心了,两人还偷偷摸摸幽会过。郝黑子害怕了,爹娘死在逃荒的路上,身边就妹妹一个亲人,这要出了事可就糟啦,干脆一天到晚盯着妹妹,兄妹俩为这个没少吵架。郝黑子还找卫所的官员反映过情况,请他们管管巴根,人家反而教训了他一顿,又没有真出事,你叫我们怎么管?这里不是关内,汉人的规矩行不通,谁会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那个卫所官员还夸奖巴根又老实又能干,跟着大统领打过仗立有军功,将来准有前途,小伙子家里又没负担,手里还存了些银钱,你到哪儿找条件这么好的妹夫呀?就别操闲心了。 郝黑子心里很郁闷,他也明白巴根是个好人,人家悄悄塞给春草的面饼、山药蛋实际上大多进他肚子,这年头肯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别人吃,肯定心地善良,但郝黑子一直惦记着有一天能回老家绥德,妹妹如果在这儿出嫁,而且是嫁给关外的夷人,她回不去,自己还有脸回家吗?不行,一定要把妹妹带回老家。郝黑子和巴根较上了劲,前些日子千户所组织贴粮练兵,巴根亲自跑到黄泥洼督查,还想手把手教春草射箭,这可把郝黑子气坏了,拉着巴根找个没人的地方单挑,打架的结果自然是郝黑子输了,巴根尽管让着他,还是很轻松地将他摔翻在地,而且在他屁股上踹了几脚。郝黑子吃了亏,回到家里春草还怪他没事找事,女大不中留啊,妹妹的胳膊肘也向外扭了。 郝黑子心里有气,将巴根晾到一边做自己的事去了——百户所的人差不多都跑到黄泥洼来了,郝黑子把男丁叫到一起,说了几句互相勉励的废话,又检查了一下大家的装备,这就算走马上任,忙完这些事回头一望,巴根早就不见踪影了,郝黑子的心一紧,他知道巴根去哪儿了,赶紧就往家里跑。 回到自己搭的小窝棚,巴根果然在那里,正笑眯眯地蹲在地上看着春草大口吃着玉米面饼,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碗。郝黑子大喝一声就冲过去,吓得巴根差点把碗里的水洒了,赶忙从怀里又摸出一个面饼,郝黑子很想把饼子推开,可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手也不由自主地伸过去。 “巴根,你打架厉害,可我不怕你,我的家就是不准你进!”郝黑子几口把饼子吞下去,又从巴根手里抢过木碗喝了几口水,这才气呼呼对巴根吼道。 “我又没进你家,我在门口站着呢,再说这也是春草的家,光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巴根嬉皮笑脸答道。 郝黑子有点语塞,强词夺理说道:“在我家门口站着也不行,我是春草的哥哥,就是不准你找我妹妹。” “黑子,我知道你想啥,你嫌我是夷人,老子是夷人又怎么样?实话告诉你,只要春草乐意,我这辈子就娶定她了,你是她哥也管不着!”巴根发火了,转身就走。 “哥,你把人家晚上的干粮都吃光了,你怎么还这样,巴根大哥是好人,我就是喜欢他。”春草也生气了,进了窝棚就关上门。 “我哪做错了?这还不是为你好,我们以后还是要回老家的,巴根能跟我们回去吗?”郝黑子站在门口嘟囔。 郝黑子蹲在门口正在生气,就觉得有人拍了他一下,扭头一看是自己总旗里的两个延绥同乡——年龄跟他差不多大的大头和铁子,平时他们三个关系最好,这俩人肯定刚才看到他挨骂了,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黑子,这就是你不对了,大队长多好的人啊,咱们百户所看上他的女娃可不少,你家春草跟了他不亏。”铁子摇头说道。 “你们知道个啥,我想回老家,这里是关外,终究不是我们的家,怎么,你们不想回延绥老家了?”郝黑子答道。 “做梦吧,我们回不去了,你没听人说吗,关内比以前还乱,到处闹灾荒、瘟疫,官军抓住我们这些流民就杀头,打死我也不敢回去。”铁子说道。 “我也不想回去,我和老娘、兄弟好不容易有个安身地方,凭什么回去找罪受,再说人家对我们不错,把我们当自己人看,我家的窝棚被雪压塌了,还把我们接回家里住,就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我想通了,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就是丰州人。”大头也说道。 郝黑子不说话了,人家对他们这些流民真是没话说,给口饭吃不说还给田种,回到关内饿死也没人管你。这时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响起,郝黑子仔细一听马上就站起来。 “是紧急集合号,带上武器集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7节 琐事(一) 巴图把守家的活扔给同知杜宏泰,带着守备扎布图一大早就赶到黑河边,大统领府同意出兵的文书昨天到了,东胜卫立即下达******,下属六个千户所各出三个中队,每个中队选精壮一百人,限第二天中午前赶到这里集结。 兵力应该够用了,十八个中队的守备兵,还有吉达的一哨飞虎骑,驻守东胜卫的营兵张鼎、杜宏方两部各一个哨,总共二千一百人,对付大青山的俄木伦绰绰有余——巴图望着陆续赶到的各部,非常轻松地喝着杂面糊糊煮山药蛋,这是他的早饭。。 中午时分,各支队伍到齐了,士兵们在卫所军需官的大车前排好队,每人领取一斗炒米、三十枝铁头箭——这是十天作战所需的口粮、军械。河边的空地上竖起一面面有黑鹰标志的大队旗、中队旗,士兵们收拾好东西,默默地走到自己的队旗下列队,卫所的军官正在那儿准备训话,趾高气扬的营兵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兄弟们,大青山的俄木伦狗胆包天,竟然敢下山打劫,这帮劫匪抢走我们三百多头牲口,杀戮我们兄弟姐妹六十余人,还剥光了死者的衣服,丰州人从来没被这样欺负过,大家说怎么办?”守备扎布图挥着马鞭大声喊道。 “报仇雪恨,讨还血债!”守备兵们满腔怒火吼道。 “灭了劫匪,灭了劫匪!”马进忠、秦虎带着营兵心不在焉地喊道,剿匪本来没营兵的事,张鼎、杜宏方实在是闲慌了,死磨硬缠派出他们的副营官各带一哨人马凑热闹,而且自带口粮、军械,保证不分战利品,只要能让他们过下打仗的瘾就行。 吉达和飞虎骑则是笑呵呵看着不说话,飞虎骑个个身手百里挑一,而且装备精良、一人双骑,打一帮穷劫匪都不好意思出去说。 扎布图简短的动员完了,立即下令出发,士兵们杀气腾腾踏过黑河冰面向北疾进,前面是有马的六百多守备兵和两哨营兵,无马的守备兵跟在后面,飞虎骑不紧不慢拖在最后。 二十四大队五中队长郝黑子肩上扛着一杆长矛,手里牵着一头骡子走在他的中队前面,不时瞟一眼骑在马上的巴根,这家伙从一出发就跟着五中队一起行军,不知道又打什么坏主意。 “你不跟前面有马的人走,老是跟着我干什么,想找麻烦吗?”郝黑子对巴根冷笑道。 “从今天起,你的五中队就是我的直属中队,”巴根见郝黑子要发火了,压低声音说道,“别不识好歹,打过明军算什么,你打仗的本领还差得远呢,春草就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部队推进得一帆风顺,路上几乎没打什么像样的仗,偶尔遇到一群劫匪,也是一触即溃。快到昆都仑河口时,带领骑兵冲在前面的扎布图派人来报信,前方有劫匪的埋伏,请他们务必小心谨慎,吉达吓了一跳,急忙带领飞虎骑前去支援,巴图也下令步兵急行军前进。 等巴图气喘吁吁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五六百俘虏坐在雪地上大喊大叫要饭吃。马进忠、秦虎还向巴图发牢骚,这都是些什么破烂劫匪呀,打个伏击反被轻松击溃,这仗打得一点也不过瘾,早知道就不闹着要来了,扎布图也垂头丧气地抱怨,俄木伦的人跑得太快了,想打也找不到人打。 两天多时间就打到昆都仑河,伤亡几乎没有,但战果也只有七百多俘虏,按照大统领府的命令不能再往前走了,士兵们情绪低落,觉得白跑了一趟,巴图很不甘心,把大营设在昆都仑河口,派出斥候到附近疯狂寻找对方的踪迹。又过了两天,喜讯终于传来,飞虎骑的斥候回来报告,在包克图附近发现劫匪的营地,大约有五六千男女,这帮家伙也不知怎么回事,傻愣在那儿不走了。 巴图乐坏了,把大统领府的命令忘到脑后,下令立即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包克图,务必吃掉这股劫匪。全军将士精神大振——可算有盘肉吃,士兵们嗷嗷叫着就出发了,骑兵照例走在前面,步兵赶着牲口在后面狂奔,只有飞虎骑还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拖在最后。 部队沿着昆都仑河一路疾进,第二天天亮时到达包克图,对方似乎没把丰州军当回事,也不出动人马阻击,任由丰州骑兵顺利地包抄两翼,等丰州步兵到达在营地前列阵时,对方才出了营地,而且还是男女老少连同牲口、羊群一块出来,乱哄哄地挤成一大片。 这也不像是出来打仗呀!巴图还在发愣,对方人群中有几个骑马的人向他走来,身后还打着一面怪模怪样的黑鹰旗,为首一人年纪不大,似乎有点面熟,老远就对着巴图的大纛指指点点。 “巴图,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依塔克呀,好久没见面了,让我们兄弟抱一下。”这家伙过来就要抱巴图。 “原来是你呀,你这副又脏又破的样子哪像个台吉,我以为是要饭的来了,你不带你的人准备打仗,跑我这儿干什么?”巴图赶紧把这个冒着臭气的家伙推开,他认识这个依塔克,此人是土默特的一个台吉,有一百多户部众,原先也在绰尔济喇嘛那里读过书,还在明国混了一年多,在台吉中还算是有些见识的,不过他是出自于钟金夫人一系,跟着习令色台吉投降了察哈尔,看样子混得还挺惨。 “我来归顺的呀,我们都商量好了,回山里太苦,以后就跟着你混饭吃,你没见我已经打黑鹰旗了吗?”依塔克得意地指着他的旗帜说,他身后几个破衣烂衫的台吉、诺颜马上跟着表示,他们真心实意投奔洪巴图鲁来了。 “我看你的旗帜上画的是只野鸡,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降的,凭什么管你的饭,马上滚回去,我就要发起攻击了。”巴图板着脸答道——又来一帮混饭吃的,得赶快打发他们走。 “我又不傻,打不过你干嘛还要和你打,我是带老百姓归顺的,巴图兄弟,你可不能赶我走啊。”依塔克还在嬉皮笑脸。 “依塔克,你以为装出一副可怜样,我就不敢打你吗,你们马上离开,我这儿没你们的饭吃。”巴图指着依塔克一伙吼道。 “巴图,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们来投顺就必须管饭,敢打我就是滥杀无辜,小心我去洪巴图鲁那里告你。”依塔克理直气壮叫道,随后从手下手中抢过那面怪模怪样的黑鹰旗使劲挥舞,营地前等候的老百姓立即抱着孩子、赶着牲口缓缓走来。 丰州军乱了起来,扎布图气急败坏喝令对方停止前进,还射了两排箭、打了一通三眼铳恐吓,但无济于事,老百姓还是坚定地向他们走来,丰州的步兵横着长矛去阻拦,可哪里挡得住,自己反而被冲得七零八落。 “依塔克兄弟,你这是何必呢,我这儿也没余粮呀,求求你,就和我打一仗吧,要不你们到别处也行啊,我可以给你们点口粮,而且保证不追赶你们。”巴图脸色苍白地哀求道。 “你想得美,我就吃你怎么样,大家都是土默特人,你们有饭吃,我们就活该饿死在山里吗?”依塔克丝毫不让步。 “依塔克,你给脸不要脸,你出来抢劫还杀了我们的人,这笔账该怎么算?”巴图有点火了。 “我们可没杀人啊,动手杀人的是你大哥的人,早就被吓跑了,”依塔克摇着头继续对巴图讲着,“你大哥这个人就是不地道,杀了习令色台吉也就算了,吞并了我们却不给饭吃,还把我们赶出来做贼,有这样做头领的吗?打死也不回大青山了,想来想去还就是你们这儿有饭吃,咱们以后就一块过吧。” “依塔克,你别得意,我要把你的人拆散了全部编入卫所,以后别再想过作威作福的日子!”巴图气愤地大吼。 “随你的便,反正回到山里也活不了多久。”依塔克满不在乎地撇下巴图,追赶自己的人去了。 大青山的百姓冲破了丰州军的阻挡——扎布图无可奈何下令放行,那些百姓中一大半是习令色台吉的部众,他们也是土默特人,从他们破烂的衣服、憔悴的面容和蹒跚的步履可以看出,这是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他们只是想有碗饭吃,谁还能硬着心肠向这群手无寸铁的可怜人下手。 百姓们欢呼着从丰州军队伍中穿过,郝黑子手扶着长矛,一脸不解地嘟囔:“这就算把仗打完了?没见过,没见过,巴根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这又不是第一回,反正别人都把我们吃熟了。”巴根没好气地回答。 东胜卫的军报迅速到了大统领府,李榆一边看一边摇头,巴图憋足劲想打一仗,却落了空反而带回来六千多张嘴,只好厚着脸皮伸手向大统领府讨要钱粮。 “这也不是坏事,包克图一带水草丰美,非常适合放牧,沿着黄河、昆都仑河的土地肥沃,种庄稼再好不过,就在那里设个千户所吧,多几千张嘴我们还能应付的下来。”鄂尔泰却很满意。 “那是察哈尔的地盘,他们问起来怎么说?”李榆有些犹豫。 “他们不要的地盘,我们收回来就是我们的,大不了分他些好处,察哈尔汗不会太在意的,再说你也是察哈尔的济农,他们的地盘你也有份。”李富贵有点不讲理。 “给东胜卫下公文,允许他们再设第二十九千户所,让那个依塔克当千户,所属官员、部众与其他千户所对调,该千户所驻地为包克图。”李榆想了想后下令,李槐答应一声去拟公文了。 “大统领,我们的事怎么办?你亲口答应建铳炮营的,两门铁炮和百十杆鸟铳不够用,你得给我点钱置家当呀!”马光远在一边等烦了,他对东胜卫的事不感兴趣,今天就是来伸手要钱的。 “老马,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的,你看我值多少钱,把我卖了换你的铳炮如何?”李榆被他缠得有点急了。 “你答应过的,至少有两次,前些天你还在武选营说过,李襄理也可以作证。”马光远毫不退让指着李富贵说道。 李榆无话可说了,几天前他看了从大同抄录回来的塘报,其中有朝廷官员举荐祖大寿以前锋总兵镇守锦州的奏章,奏章中对祖大寿杀民夫以人肉为食死守大凌河百余日大为赞赏,称其有古之张睢阳之风,为当今忠于王事的良将,李榆对此拍案大怒,命令马光远安排时间,他要亲自为轮训的营兵哨长和卫所大队长授课,马光远很快就安排好了,授课的时候还连拉带扯把李富贵也拖去了。 李榆所谓的授课实际上就是把祖大寿和朝廷官员臭骂一通,告诉听课的军官们,保护百姓是一个武人的起码良知,任何时候也决不能放弃百姓,更不允许残害百姓,情况紧急时,土地、城池可以放弃,百姓可以投降,而武人应该选择光荣的战死,这才可称为忠诚,如祖大寿的行为发生在丰州,一律以叛逆及杀戮无辜从重论罪。 李榆讲完后,马光远马上接着讲解大凌河战例——讲解战例是武选营主要授课方式,丰州军官素质太低,大字不识几个的大有人在,讲解兵法战策对他们纯属对牛弹琴,唯有讲他们亲身经历或知道的战例,他们才会听得津津有味,武选营的教材实际上就是战例分析和总结。马光远分析了大凌河战役的过程,把金军的火炮吹得神乎其神,并且得出结论,丰州要想抵御金军也必须发展火器,红夷大炮我们用不起,但小型佛郎机快炮,以及鸟嘴铳、马铳还是应该大量装备的。丁启明、金国鼎等人也马上帮腔,力主建立铳炮营,大家七嘴八舌起哄,李榆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不过第二天就反悔,玩火器是要花大价钱的,他连吃饭都发愁,哪有心思干那个,马光远一伙人肯定是给他下了套。但是李榆不吭气,马光远就三天两头拿铳炮营这事纠缠,蛮汉山就这么大块地方,想躲开他也不容易。 李榆想了想,把手一摊说道:“老马,我算过账了,你那种行营炮没个三百来两银子下不来,鸟铳也得三四十两银子,我承认答应过建铳炮营,可我没有钱,你找李襄理要钱吧,他给你钱,我也没意见。” “大统领,你说话不算数!”马光远很委屈地叫了一声,然后把头转向李富贵,“李襄理,那我可就找你了,别怪我说话难听,咱们的兵要是挡不住金军,你那点家当也守不住。” “你看我像有钱人吗?”李富贵苦笑道,看见老马要发火了,又补了一句,“我是真的没钱,要不你们先玩玩地雷、火罐之类的小玩意,其他的等春耕之后再说。” “不行,今天你不给钱,我就缠着你干不了事。”马光远扭住李富贵不放,李榆趁机悄悄溜走了。 李榆伸着懒腰出了大统领府,在大营里闲逛起来,一眼看见白塔村的苏和赶着大车进了大营,他兄弟吉达正与他边走边聊着,吉达昨天夜里才从东胜卫赶回来,他大哥一大早就来看他,这哥俩感情还真不错,他打着招呼就走过去。 哥俩见到李榆有些心慌,两人红着脸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李榆聊了一会儿,就匆匆忙忙各自离去,李榆很奇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道,他们俩好像躲着我,还有,苏和大哥这段时间似乎来得勤了点,从黑河边的白塔村到这儿有一天的路啊。 “大统领,苏和兄弟好像和军械司做杂活的一个寡妇好上了,吉达也鬼精灵,经常往赵库使家里窜,和人家的女儿在来往,他们肯定怕你问起来不好说。”莫日格很神秘地讲起八卦。 “这是好事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榆也来了兴趣,扭脸问起吴先,“吴大哥,听说关内婚娶之事有媒婆牵线搭桥,我们也找个媒婆帮他们说合一下。” “大统领,我们到哪儿找媒婆呀,丰州这地方从哪来的人都有,规矩全都乱套了,谁要按关内的习俗等着有人说媒、下聘礼成婚,肯定找不到老婆,还是那哥俩聪明,自己先动手了。”吴先使劲地摇头。 “这样不好,老实人要吃亏,我得找王佥事说说这事。”李榆马上想起一脸厚道的老光棍周遇吉——丰州人以逃难来的灾民为主,女人在逃难过程中大量被抢走、被卖掉、甚至被吃掉,妇女人数远少于男性,男丁娶老婆成家不容易,如果谁抢得快谁有老婆,像老周这样老实巴交的人肯定还得打光棍,王自用主管民事庶务,要向他打个招呼,该照顾的还是得照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8节 琐事(二) 军械司附近的山丘下有一片木屋,这里住着无丁之家的老人、寡妇和孩子,原本也没几户人家,自从移民出关后,这里一下子热闹了,住进来好几百户无丁之家,把军械司原来的仓库也占用了,还临时建起了这一大片木屋。这些缺乏劳力的老弱妇孺有好几千人,各卫所一般不想要他们,蛮汉山大营只好硬着头皮把人养起来,铁厂、盐场还有各个作坊都被安插些人做工,军械司就摊到好几百人。这个负担并不轻,大统领府最初有意将其中的寡妇分给那些没老婆的光棍,但光棍们表示,这年头自己吃饭都不容易,寡妇们大多带着孩子,进门就添几张嘴,谁养得起呀,娶老婆还是以后再说吧。大统领府忙活了一阵子,人也没嫁出去几个,只好继续背这个负担,能做到的也就是给口饭吃不饿死人。 周大嫂母子俩就属于这种情况,儿子年纪还小干不了活,全靠她从军械司接点缝缝补补的杂活做,挣到的口粮只够娘俩吃个半饱。不过她的运气比较好,出关途中遇到了苏和这个大好人,不但把她们娘俩送到蛮汉山,还时常来看她们,每次都带点山药蛋、玉米这些杂粮来,这才让母子俩好过了一些,今天苏和又来看她们了,一来就给孩子一个面饼,打发他出去玩。 “周大嫂,我说的事你想好了没有?”苏和一边低着头使劲劈柴火,一边小声对周大嫂说,“我家不住帐篷,和汉人一样住板升,丰州改制时,我分到了一头骡子、三只羊,我兄弟跟大统领打仗立了军功,分到的一匹马、一头牛也给我了,咱们那里挨着黑河,土地有的是,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我养得起你们母子俩。” “你会对柱子好吗?”周大嫂抹着眼泪轻声问。 “我老婆和儿子几年前得瘟疫死了,家里有个老爹,乡亲们都说他是好人,女儿琪琪格比柱子小两岁,也是个听话的好闺女,你放心吧,我们一家人都会对你们好的。” 苏和迟疑一下又问道:“周大嫂,你不会嫌我是夷人吧?我们家和汉人做邻居,一起种地好几十年了,家里人都会说汉话,连习俗也差不多了,你肯定会习惯的!” “都依你的吧!”周大嫂捂着脸跑回自家的木屋。 李榆回到大统领府找到王自用,要他把老兄弟的婚姻大事管起来。王自用笑眯眯地说,他已经把哨长、大队长以上军官没成家的都做了登记,好几个老大难问题都解决了,就比如说金国鼎他们那几个辽东军官,前些日子都定亲了,当然他也对侯世杰、杜宏方这些家里有老婆,却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家伙坚决抵制、拒不登记。 “那老周呢,我怎么没听说他定亲?他可是副营官,今年该满三十了,必须优先给他找老婆。”李榆盯着周遇吉的事不放。 “谁说不是呢,可他这个人太老实,非有媒妁之言、办齐六礼才行,我托人给他说过几门亲,他不是嫌人家年纪小就是嫌人家不识字,我到哪给他找合适的?像人家金国鼎就不一样,给他说个小寡妇,见面一看模样挺俊马上就答应,这事就成了,”王自用摇着脑袋,很诚恳地对李榆说道,“大统领,你得劝劝周副营官,丰州这地方无法无天,规矩早就乱了,谁下手快谁就有老婆,像他这样讲规矩,四十也成不了家。” 李榆点点头,对王自用讲道:“不管怎么说,老周也是老兄弟,他的亲事还是得当做大事来抓。” “放心吧,我心里惦记着呢。” 下水海子边,步军前营驻地,周遇吉正坐在公事房内,面红耳赤地被营官张传捷说教,旁边的王东强、刘迁,还有他的辽东同乡任守忠这三个哨长在一边不住地偷笑。 “老周,大家都是兄弟,我和王东强、刘迁他们不是没有帮你,我们在大同找过人了,人家一听我们在关外当兵,朝廷还不管军饷,谁家都不愿把闺女嫁过来,你就学学人家老金,将就娶个老婆算了,还东挑西捡个甚。”张传捷对着周遇吉指指点点。 “就是嘛,老金要娶个小寡妇,我也要娶个大脚米脂婆姨,我们都不嫌弃,你都三十……”任守忠也劝道。 周遇吉一听“三十”这个词就冒火,腾地站起来对任守忠叫道:“三十又怎么样,我打光棍关你屁事,你操什么心!” “老周,你坐下,你以为打光棍只是你自己的事吗,全军营官一级的就你一个光棍吧,你熬得住,可我们步军前营的脸挂不住,”张传捷按住周遇吉,手一指蹲在墙角抽烟的拜音图说道,“人家老拜是个热心肠,专门为你的事跑一趟,你好歹也要听人家说说那个闺女怎么样吧。” 拜音图是附近驻扎的骑兵前营副营官,他以前训练过张传捷的大同兵,关系一直处的不错,这人热心肠好帮忙,听说周遇吉的事就记在心上,今天特意跑来说亲。 “我说的闺女可真不错,今年十八岁,模样长得俊俏,还会骑马射箭,他爹就是刚升任大法司断事的刘天任,和我正好是西哨同个部落,别看是个蒙古人,人家几代人在新平堡经商,刘断事还到关内读过书,连名字都是取的汉名,他闺女刘娜仁也是识文断字的呢,要不是我的面子大,人家还不乐意呢。”拜音图得意地说道。 “怎么样,条件够好了吧,年纪不大不小正合适,又识文断字,还是大法司断事家的闺女,老周,你运气太好了,马上答应了吧。”张传捷立即叫道。 “也别急着答应,我们蒙古人和你们汉人不太一样,除了贵人家讲些规矩,普通人家还是要看闺女乐不乐意,人家说了一定要见一面才行,你们打定主意,我就把人带来和老周见一面。”拜音图又紧忙补了一句。 “老拜,你把闺女带来,这件事成了,步军前营都得感谢你。”张传捷马上答道。 拜音图乐呵呵地走了,张传捷继续对周遇吉说教:“老周,这回可别再挑了,人家挑你还差不多,你别跟我说不想娶夷人的话呀,我们现在都是丰州人。” “出关时我就知道以后要在这儿安家,哪会嫌弃别人是夷人,”周遇吉低着头,红着脸很小声地说道,“其实,我以前也不是挑,就是嘴太笨,见了女人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有人做媒好。” “闹了半天你是不敢见人呀,”张传捷大笑起来,指着三个哨长说道,“丰州找不到媒婆,你们三个这几天就教老周怎么和女人说话,教不好扣你们的军饷。” 三天之后,拜音图又跑来了,一进公事房就喊:“来了,来了,那闺女就在下水海子边等着呢,快叫老周去见面。” 大家立刻忙活开了,周遇吉被拉出来一顿捯饬。 “记住,见面一定要说,天上来的美丽姑娘,愿你吉祥,蒙古姑娘最喜欢听这个。” “你这身行头不行,把我这件新棉甲换上,还有这双新马靴。” “马一定要好,蒙古人最看中这个,骑我的大白马去。” “还有弓箭,要和箭囊一起背在身后,别落下佩刀,这样才显得威武些。” …… 周遇吉晕晕乎乎到了海子边,那里正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蒙古姑娘,白色的棉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俏丽,拜音图上去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悄悄走开了。 周遇吉不敢抬头,脸胀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天上,天上掉下来的——美丽姑娘,吉祥,你吉祥!” “这是别人教你说的吧。”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周遇吉的头更低了,根本不敢看姑娘一眼。 “你带兵打过仗,一定会骑马射箭吧?”姑娘问道,周遇吉赶忙点点头。 “那你敢和我比试骑射吗?”姑娘又问了一句,随后转身跨上自己的马,向远处奔去,又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随风飘来。 周遇吉还在发楞,躲在不远处小树林里的张传捷、拜音图一伙人急忙跳出来,对着他大喊大叫。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呀!” “亮出本事,把她拿下!” 周遇吉也反应过来,飞身上马朝着姑娘去的方向疾驰追去。 冬十二月下,以大统领府参政兼理银钞局事务的沈守廉从大同窜回蛮汉山——他在大同其实也没闲着,一直遥控王重新一伙人做事,丰州银钞局重组进入到最后阶段,二十万两白银已全部运到,大统领府也将所余白银三万两存入银钞局的银库兑换银钞,并以下年的税赋作抵押借银钞七万两——明年开年就有十万两银钞做老本,大统领的官员们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大统领府的大堂内,沈守廉对着李榆和鄂尔泰、李槐、李富贵三位同知侃侃而谈,手里还不停地晃动着几张银钞票样。 “诸位大人,银钞局已万事齐备,就等着开工了,这就是我们的银钞票样,分为当十两、五两、一两、五钱、一钱、五分、一分七种面值,再往下可辅之于铜铁钱,以楮木及丰州特有的沙柳、羊毛混合制纸,可防关内人私造假钞,再以白莲花瓣为图案,谁敢伪造就向官府告他私通白莲邪教,如此可谓天衣无缝,”沈守廉放下票样,又摸出两个银币向上一抛再伸手接住,得意洋洋地说道:“丰州银币,九三成色,分九钱四分重和四钱七分重两种,比泰西来的银币更显精美,足以当库银一两和五钱用,马上就可以大量铸造,以后丰州废除银两,就用我们的银钞、银币了。” “老沈,你这银钞、银币上怎么还有我的头像,银钞的水印和银币背面还是只鹰,”李榆把银钞、银币拿过来仔细看了一下,马上就不高兴了,“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我干的,军票的事也就算了,这回又让我出头,你是不是成心想让朝廷拿我问罪?” “大统领,这也是没办法,没你的头像老百姓就不认账,为了咱们的银钞、银币能值钱,您就多担待点吧,”沈守廉一脸堆笑,对李榆宽慰道,“您放心,只要东虏、流贼还在闹,朝廷绝不敢来惹你,不过我看不出朝廷有平息东虏、流贼的希望。” 李榆不理他了,转脸对李槐、李富贵问道:“我们一年的田赋、商税能收三万两,我睡觉也要笑醒了,你们一下子借了七万两,我以后拿什么来还?” “一点也不多,我还想再多借点呢,我们又不像明国官员那样吃光、拿光,我们是干正经事,这点钱赚得回来。”李富贵满不在乎,李槐却在一边不吭声。 “大统领,你手里有强兵,这就是钱呀,七万两算什么,出去随便走一圈钱就回来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沈守廉嘿嘿笑道。 李榆瞟了沈守廉一眼,嘴里嘟囔着:“随你们的便吧,反正我已经一屁股债还不清了,再添多少也无所谓。” 李槐摇着头苦笑,鄂尔泰冷冷地问道:“沈老板,你们三个可是来赚钱的商人啊,我怎么觉得光印钞铸币这点钱息和工本钱,也赚不了多少钱呀,你这银元币并不比银两轻,出外经商还是带着麻烦,人家凭什么用你的银币,你说老实话,你们打什么主意?” “大断事,您太多心了,我们可真是来做好事的,”沈守廉说完就觉得这个话连他自己都不信,马上又一脸老实地说道,“当然,我们还是要赚些小钱的,有银钞流通,我们就可以开钱庄、铁厂、作坊,李尔增他们这些晋商还搞出来账局、票号这些生意,可以凭票据通兑银钱,大断事,生意好做了,我们自然赚得到钱。” “我就知道你们这帮人无利不起早。”鄂尔泰脸一扭不说了。 大家正说着话,莫日格进来俯在李榆耳边低语了几句,李榆点点头,对众人说道:“金大人和刘公公来蛮汉山了,你们继续谈,我去接一下。” “不会吧,这么快朝廷就知道了,”沈守廉的脸一下就变白了,他做贼心虚,慌忙对李榆说道,“大统领,你千万别说我在这儿,我可什么也没干呀!” 李榆没回答,向他摆摆手就径直出去,鄂尔泰嘲讽地笑道:“沈老板,不用怕,朝廷在丰州算个屁,知道你造私钱,也不敢来抓你。” “可我家还在苏州呢!”沈守廉还是心虚。 金声、刘文忠此行与沈守廉没半点关系,就是知道丰州私造钱钞多半也会装不知道,朝廷目前对丰州实行安抚之策,只要不出大事,没那个傻子愿意自讨没趣——朝廷又起党争了,这次的主角是内阁首辅周延儒、次辅温体仁,配角是倒霉的吏部尚书闵洪学,没有人顾得上丰州那点小事。 周延儒与温体仁原本还是战友,温体仁替周延儒出头攻击东林党大佬钱谦益,周延儒出任首辅后投又桃报李推荐温体仁入阁,不过俩人随后却成了对头,周延儒觉得温体仁浅薄低俗、首鼠两端,经常说温体仁的坏话,而温体仁觉得周延儒贪财无能、虚有其名,也是小动作不断。崇祯四年的科考终于使俩人彻底翻脸,周延儒是本科主考官,会试第一名吴伟业是他的故人之子,廷试第一名陈于泰是他的姻亲,温体仁认为其中肯定有弊,暗中指使人告了周延儒一状,而周延儒很快就予以反击,指使党羽弹劾温体仁推荐的吏部尚书闵洪学卖官受贿。温体仁绝不示弱,为保自己的乌程同乡,也派人收集周延儒纵容恶奴在宜兴老家为害乡里的证据,直接把矛头对准周延儒,俩人争斗在一起,闵洪学夹在中间天天挨骂,想辞官回家,温体仁还不同意,闵洪学知道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自己丢官,干脆什么不干混日子。 周、温二人在朝堂上斗得乌烟瘴气,朝臣们也跟着起哄,大凌河兵败、吴桥兵变、西北延安和庆阳大雪饥民造反,这些该如何收场?没人愿意多想,温体仁也不在乎,大凌河有孙老头顶杠,山东和西北就是你首辅的责任,周延儒不甘心,马上拿出内阁压着的几道丰州屯田道的奏章——丰州在朝臣眼里就是蛮夷之地,根本不屑一顾,要不是担心惹出事,奏章早就被驳回了,既然丰州屯田是你温体仁支持的,丰州的麻烦就由你解决吧,温体仁则指出大同巡抚张廷拱、宣府巡抚沈棨都是你周延儒推荐的,出了事你也跑不掉。 朝中两派争斗不已,最后上纲上线到君子与小人之争,素有清望的周延儒成了正人君子的代表,而温体仁因为当初没有和魏忠贤做坚决的斗争,而且他的同伙中有人曾经和阉党勾搭,于是他则成了想为阉党翻案的奸佞小人,随着大批官员的卷入,这场私斗逐渐演变成朝廷党争,并且日趋激化,逼得皇帝也不得不出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99节 琐事(三) 皇帝还是太嫩,看重周、温二人的才学,但又不希望首辅、次辅之间关系密切,从一开始就放纵俩人相斗,最终导致朝中党争再起,这下他自己也坐不住了,先把惹事的闵洪学赶回老家,然后又把群臣从君子与小人之争拉回现实——辽西就先不管了,西北饥民造反和山东官军兵变,还有那个丰州闹雪灾要求赈济,这些事该如何办? 朝臣也拿不出像样的主意,只能建议皇上严令西北、山东地方督抚尽快平息事端,至于丰州的事嘛,还是应该尽量安抚,屯田总兵为救大凌河,好歹也到辽东边外蒙古人的地盘辛苦了一趟,就给他点好处,加一级升为都督同知,另外再给他几个副将、参将的告身,这件事就这么打发了,其他的就任那帮夷人、流贼胡闹吧,只要不出大事就行。内阁还明确说明,丰州的那套官制一塌糊涂,与大明朝制根本不符,朝廷的官职可不能随便给他们,再说那帮夷人、流贼会做官吗?而且朝廷用度紧张,没向他们收屯田籽粒就不错了,还好意思向朝廷伸手要赈济,山西巡抚不是奏请调用丰州铁骑剿贼吗,就让他们去山西挣饭吃吧。 皇帝诏准内阁的意见,除了给李榆加一级官衔,另外给了几张副将、参将空白告身,其他没有任何好处,丰州设立卫所、委派官员的事只字不提。宣旨官员到了大同就不敢再走了,他害怕去丰州会被夷人、流贼打一顿,把诏书往金声那儿一丢就返回京师,金声只好自己跑一趟,刘文忠正闲着没事,听说金声要去丰州,也跟着一块来了。 他俩是丰州的老熟人,事先也不打招呼,一路看着雪景,晃晃悠悠到了蛮汉山,走到军械司附近突然听到连续的火药爆炸声,这下把金声玩火器的瘾勾起来,把诏书往刘文忠手里一塞,叫来个哨兵带路就往军械局去了,刘文忠也是边走边玩,李榆到了大营门口看见他正跟一帮孩子打雪仗。 “李四儿、马宝,快停下,可别打坏人。”李榆认出为首的孩子是李定国、马宝,马上有点生气了,“你们又逃学了,马上给我回学堂去。” “你们别跑呀,大叔还没玩够呢,”刘文忠对着飞快逃走的孩子们大喊,他和几个随从都被打得满身是雪,却还意犹未尽,笑着把诏书往李榆怀里一扔,“朝廷的诏书,自己拿去看吧,你这儿就是比大同好玩!” 丰州没有跪拜礼,让人跪接诏书要先扯皮,金声、刘文忠来的次数多了,也学会入乡随俗,出了关就不管朝廷礼仪,李榆就更不会在乎了,随手接过来就看。 “给我几个破官职有屁用,还得自己掏俸禄,钱粮怎么不提,朝廷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李榆看完就大发牢骚。 “我早说过那帮文臣不是东西,你还指望他们给钱?算了吧,还是皇上体贴咱们,这不皇上特意从内帑拿出五十两银子,赏给你贴补家用,咱家给你带来了,李帅,皇上对你可不薄呀!”刘文忠笑眯眯地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李榆手里。 “皇上确实对我不错,刘公公,你走的时候替我捎几只羊,请皇上也尝尝鲜。”李榆淡淡一笑,这位皇上大事帮不了忙,却喜欢来些小恩小惠,他到底是当皇帝,还是玩过家家? 刘文忠答应一声,然后小声问道,“李帅,诏书里叫你出兵剿贼,你不会推辞吧?” “出兵可以,有军饷吗?” “有啊!监视山西镇的刘允中公公是咱家在乾清宫的好兄弟,咱家给他打个招呼,亏待不了你的兵。” “给钱我就去,我们也是官军嘛,最听皇上的话。” 刘文忠对李榆越来越喜欢,李帅很好打交道嘛,朝臣们觉得为难的事,他一出马准能办成,而且这人还爽快大方,上次出兵回来送给他一百颗首级,这是多大一份人情呀,往京师几个管事的内官家里一送,脸上都觉得有面子——混得好的谁家缺钱,缺的就是军功,首级就是军功,自己不需要,兄弟、子侄可指望这个升官发财呀。 “李帅去忙吧,派个人陪我四处走走就行了,你这里就是好,喘口气也觉得舒服,咱家在大同看那些嘴脸烦了,在这儿玩几天,”刘文忠办完事觉得一身轻松,又说起另一件事,“大同人说丰州滩的绰尔济喇嘛精通佛法、德行崇高,经文讲得极好,咱家也是信佛的人,很想听听他老人家讲经,李帅能否帮着引荐一下。” “这好办,他老人家与我亲如家人,引荐自然不难,不过他前些日子回美岱召了,离这儿有点远,骑马也要跑一天多,路还不好走,下次他老人家来的时候,我一定提前通知公公。”李榆答道。 刘文忠很认真地说道:“咱家还是去美岱召拜访他老人家吧,路远一点、苦一点也无妨,这才显得心里虔诚。” 李榆被这个虔诚的信徒感动了,想了一下——包克图已被自己控制,察哈尔人也早已退出那一带,只要小心一点,去美岱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你俩带一队飞虎骑护送刘公公,路上走慢一点,把营帐和大车都带上。”李榆指着陈二柱、刘石头说道。 金声、刘文忠连大统领府的门也没进,就各自干私事去了,李榆背着手往回走,心里还在嘀咕,明国的官怎么都这样呀,只要跟丰州沾上边,什么事还没做,先把丰州无法无天、不讲规矩的毛病学会了。 回到大统领府时,文武官员正在门口等着迎接客人,李榆挥挥手示意大家回去议事,在大堂坐下后,随手把诏书扔到桌案上,官员们也不客气拆开就看。 “原来是给大统领加官呀,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可把我吓坏了。”沈守廉抹了一把汗说道。 “空衔有个屁用,不过朝廷给的官衔不要白不要,我刚才想了一下,白显志、刘兴祚有副将衔,赵吉有个散官衔,张传捷也有参将头衔,这次干脆把赞画处的赞画都升副将,营官也都升参将,告身不够就先留着,以后谁出门办事要用,就填个名字作数。”李榆张口就胡说,大家听了还觉得挺公平。 “出兵山西的事都没意见吧,养兵太花钱,朝廷替我们发军饷最好,再说我们也不能让山西乱。”李槐问道,官员们马上同意——稳定山西是丰州既定策略,朝廷就是不开口,丰州也会削减脑袋往山西钻。 “生意,还有我们的生意,别光想着剿贼,范二喜鼓捣的那帮山西军商一不留神就把生意做大了,我们的私盐、牲口还有兵器进了山西就能卖个好价钱,这次入关一定要多带些人、多带些货过去。”李富贵连忙提醒大家。 白显志挤到李榆面前说道:“大统领,赞画处连老马都出去过了,就我一直在家闲着,这次该轮到我了吧?” 李榆看了一眼赵吉、马光远和特日格,三人都不反对,确实该轮到老白。白显志高兴了,又补充说道:“已经年底了,最好过了正月十五再出兵,咱们军中好些老光棍定亲了,正好让他们过年顺便把喜事办了,出去打仗也得先留个种啊。” 丰州文武哄堂大笑,马光远趁机说道:“大统领,光棍娶老婆是好事,可大家手头太紧,老是有人到营里借钱,这也不是个事呀,能不能公家出钱帮大家把喜事办了?” “这是皇上给的五十两银子,我就这点钱,”李榆把还没焐热的那锭银子摆在桌上,接着扭脸看李富贵。 “大统领府就那点钱,多了给不起,少了又不道。 “我多什么心,叫他来,他老人家在这儿想做事就给事做,不想做事养老都行。”李榆挥手答道,杜文焕去年被陕西巡按吴牲弹劾杀良冒功,朝廷记起他以前为躲避去辽东,擅自出边捣巢引来蒙古部落入掠的旧账,以擅衅边事、杀良冒功两项罪名将其革职议罪,最后定了个戍遣边镇,实际上就是把他赶回榆林家中养老,李槐、李榆哥俩听说此事后,还去信安慰他。 “你这样想就好,我马上给杜帅回信,”李槐点点头,接着长叹道,“这次让你的两个嫂子和侄儿们也一块来,不想来也不行,家里的三十亩地不要了,今年大雪饥民再起,甘泉陷落,参政张允登被杀,咱们榆林老家彻底打烂了,洪承畴大人是福建人,根本不了解西北人的性格,除非他能杀尽西北人,否则这仗会一直打下去。” 李榆对此也无话可说,洪承畴在他看来绝非暴虐之人,如今却拿着刀子到处杀人,可这样做真的能解决问题吗?他实在想不明白,李槐唉声叹气走了,李榆拍拍脑袋奔军械司而去。 李榆到了军械司的公事房,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肉香味,里面人还挺多,正围着一口架在火上的铁锅吃着,马光远先到了,正往金声的碗里倒酒,铳炮哨正副哨长丁启明、金国鼎、军械使王天相、铁厂主事刘计平也吃得满嘴冒油——丰州的几大火器高手今天凑一块了。 在丰州,公认的步兵老大是白显志,骑兵老大是赵吉,马光远只能在武选营和军械司当老大,手里的嫡系部队也只有可怜的铳炮哨,他壮大队伍的心最急,听说屯田道大人去军械局了,马上想到为自己扩军拉个支持者,大统领府议事一结束他就跑来了。 “大统领,快坐下吃,今天杀了一只羊,还有山药蛋、萝卜和臭豆腐。”马光远看见李榆进来就递上一个碗,丁启明、金国鼎也马上起身拉着李榆身后的莫日格、吴先坐下。 “汉民,好吃啊!羊肉在热锅里烫熟了,再蘸着臭豆腐或醋吃,别有一番风味,我刚才还说把这种吃法叫火锅最贴切。”金声满面红光对李榆说。 李榆高兴地坐下,夹起一块肉就往锅里烫,王天相又给李榆倒了一碗马奶酒,一伙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吃开了,烫熟的羊肉、山药蛋和萝卜蘸上臭豆腐,再配上清凉的马奶酒,金声吃得赞不绝口,还说下次一定多带点香料来,那样吃更过瘾。屋外还飘着雪花,屋内吃得热气腾腾——李榆觉得金声像变了一个人,在关内可没见他这样放肆吃喝过,更不用说跟一帮武夫、工匠在一起吃饭,金师傅怎么变得和我们一样俗气了? 金声吃得高兴话也多了,指着马光远等人对李榆说道:“汉民,老马他们都是人才呀,今天我试了试他们造的鸟铳、地雷,比京师军器局、兵仗局的活丝毫不差,那种投掷的轰天雷更是震人心魄,这些都是好东西呀,火器乃兵家之利器,朝廷也大力倡导,他们想建个铳炮营是大好事,你别舍不得钱,以后能派上大用场呢。” 马光远也说道:“大统领,我们也知道丰州日子过得紧,那种红夷大炮想都不敢想,我们打算把佛郎机改进一下,重量减轻到五百斤,能把一斤半的铁子打到两千步,再配上装轮子的炮架,多用几匹骡马牵引,应该能跟得上行军,这种小炮重量轻、射速快,野战中对付骑兵、步兵最管用,我们称为行营炮,老王、老刘已经琢磨过了,只要大统领府给钱,我们肯定造得出来。” 王天相补充道:“我以前在永平铸炮时,试过铜体铁芯造炮管,省料重量轻,还不容易炸膛,这法子准成。佛郎机打不远,与子铳、炮膛配合不好漏气大有关系,山西来的韩举人为我们造了一个小水轮,临走时劝我们筑坝蓄水造大水轮,如果用那家伙打磨炮膛、子铳,精度高配合紧,减少了漏气就能增大火炮射程,我们也想试一下。” “大统领,冶铁的法子我们也有了,肇庆镇的工匠用木炭冶铁打造火器就是不容易炸膛,山西泽州那边的铁厂从中悟出了一个法子,把煤埋起来烧,他们称为‘除臭’,用‘除臭’的白煤炼出来的铁一样好使,”刘计平也插话道。 “还有鸟铳,我们编一个五百人的铳炮营,配上五尊行营炮,四百杆鸟铳,再加上轰天雷、地雷,以后有我们铳炮营见谁灭谁,咱们丰州军可就威风了。”丁启明叫道。 专家们围着李榆七嘴八舌,李榆被吵烦了,放下碗筷说道:“你们说的都有理,可我是先顾肚子还是先管你们,建个铳炮营容易,冶铁、造水轮、打造铳炮、购进铜料、硝石是要花大钱的,丰州的家底玩不起,我们不能跟明军学,打仗终归是要靠肉搏。” 金声发火了:“你这臭小子如此顽固不化,你不****干,以后我从关内要来的钱全都用在铳炮营上,一分银子也不给你。” 大家一赌气不吃了,李榆无奈地让步了:“你们先找人手吧,鸟铳、轰天雷、地雷可以多造一些,火炮的事等明年秋后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00节 琐事(四) 李榆第二天去打猎,图里琛带一帮亲卫相随,哈达里、李察哥也领着张之耀、李定国、刘文秀、马宝十几个孩子叽叽咋咋跟去了,一行人钻进蛮汉山里三天后才出来。狩猎的战果还不错,两头野猪四只马鹿,孩子们也兴奋地举着山鸡、野兔炫耀——这是李榆教他们下套子抓到的,孟克看着眼馋,一个劲地埋怨哈达里没把他叫上。 金声要赶回大同,从正月初一到十五,大同官场上的应酬少不了,他不露面不好。刘文忠从美岱召回来,不停地忏悔前世行善太少,所以才落个无根的下场,他打算今后要多做善事,听说丰州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喜事,马上摸出十两银子算份子钱,而且要留下与民同乐,金声赶紧把他拖走了——你一个太监凑什么热闹,也不怕给人家添晦气,两人一人提着条鹿腿走了。 正月初二是黄道吉日,蛮汉山大营一大早就热闹起来,一百多对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先到山下的溪流边祭拜天地、祖先,然后缓缓走进大营校军场。婚礼主持人马光远一声令下,鞭炮声、唢呐声还有马头琴声响成一片,亲朋好友们乱哄哄凑上去祝贺,陈二柱过于兴奋莫名其妙吹起军号,其他号兵也跟着学,把大家吓一跳,李榆发了火,一脚把他踹到一边。 婚礼从开始就不对劲,新人们的打扮五花八门,男人有穿武官服的、有穿老百姓棉袍的,女人有戴盖头的、有戴一头银饰的;有听喇嘛念经的,有对长者跪拜的;又拉着新娘走的,有抱着新娘上马的;这边要跨火盆,那边要跨马鞍;这边一对还牵着红布傻站着,那边一对已经吵起来。 周遇吉现在备受煎熬,金国鼎两口子都是汉人最好将就,他老婆刘娜仁却要依从蒙古习俗出嫁,正抱着爹妈撕心裂肺哭着呢,还有几个年纪大点的女人在一边唱歌,他却在傻乎乎站着,想到后面还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他,不由得心里发慌,指着马光远叫道:“老马,你他妈有完没完!” 马光远头上也正冒冷汗,全乱套了,没人听他的——各地的习俗不同,预先准备的一套没人听,大家还是各按各的习俗办,最重要的大统领讲话还没开始,下面已经大呼小叫乱成一团。眼看老马要演砸了,李富贵悄悄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马光远只好垂头丧气地向李榆请示。 “算了,叫人上菜,准备开饭。”李榆摆摆手,继续逗怀里的小李晋玩——乌兰、巫浪哈早钻到人群里凑热闹去了。 “诸位相公、娘子,老少爷们,饭菜上来了,酒肉不够只能略表心意,”马光远面对众人,指着正往桌子上摆的大碗小碗扯开嗓门大喊,“开饭喽!想吃肉的赶快呀!” 众人马上涌向饭桌,六七百张桌子周围立即挤满人——其实大家惦记的就是这顿饭,老百姓有酒有肉的日子一年遇不到两回,能来的人都来了,连孩子也带上一块蹭饭,闹哄哄地大吃起来,马光远精心筹划的盛大婚礼也变成近万人的大饭局。 新郎、新娘和他们的亲友还在发愣,李榆、马光远快步走过来,大家急忙向大统领行礼,李榆摆摆手,走上前一把抱住周遇吉,老周突然眼圈红了——我有家了,从今天起我不但有同生共死的兄弟,也有为我生儿育女的老婆了。 “汉民,谢谢你,你给了我一个家,也许有一天你会带着我回到开原老家。”周遇吉低声说道。 李榆点点头,又去和金国鼎拥抱,金国鼎两眼垂泪,哽咽着说道:“我想沈阳中卫的家了,我的老爹、老娘、兄弟还不知道怎样。” 李榆拍拍金国鼎的肩膀,又去与下一个兄弟拥抱,一百多个老兄弟,他与每一个人拥抱,听他们说说话,乌兰、巫浪哈跟在他身后,也不断说着“愿吉祥!”,向每个新娘行蒙古祝福礼。 “委屈兄弟们了,是我老马不通各方习俗,闹得有点冷场,下回再给兄弟们办喜事,绝不会这样,哎呀……”老马很不好意思地道歉,话还没说完,马大嫂就朝他后背一拳。 “老马不必自责,各族习俗不同难以统一,不过我们是丰州人,就按丰州的习俗办,”李榆与最后一个兄弟拥抱完,走过来拍拍老马,然后对所有的人大声说道,“丰州的习俗就是没有习俗,让兄弟、姐妹们日子过得高兴就是我们的习俗,拿酒来,我要与众兄弟痛饮。” “天佑丰州,愿我兄弟、姐妹吉祥!”李榆高声呼喊着将盛满酒的木碗高高举起,随后对身后叫道,“陈二柱,你不是想吹号吗,吹冲锋号为我助兴!” 陈二柱答应一声,摸出牛角号使劲吹起来,号兵们一个接一个也吹响了号角,嘹亮急促的号声在蛮汉山大营上空回荡,丰州人激动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是兵,知道这号声意味着什么,一起端起酒碗齐声呼喊:“愿为丰州效力,愿大统领吉祥!” 李榆与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谁也没想到,从此丰州婚礼有了一个习俗——喝酒时一定要有冲锋号助兴,这个习俗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天下太平很多年之后才消失。 大统领府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同一天,其他的丰州、宣德、东胜、兴和四卫也一样大摆酒宴,全部都是公款吃喝,规模也在三四千人以上,而且都有合适的理由,这股风气以后越演越烈,逐渐蔓延到千户所、百户所——汉人认为辛苦一年理所当然该吃公家一顿饭,连有自己历法的蒙古人也盼着过汉历春节,总之每年正月初二这一天,大家不白吃一顿心里就不舒服。李富贵心疼钱,对刹不住这股歪风痛心疾首,鄂尔泰倒是想开了,半饥半饱干一年,也该让大家敞开吃一顿,等以后丰州富裕了,你想召集大家吃顿饭也不容易,这个习俗就认了吧。 集体婚礼的闹剧一过,该放假的回去留种,该干活的回去辛苦,大统领府也忙碌起来,丰州雪化得晚,大约二月下或三月上开始春耕,总理政务处必须提前做春耕的筹划,而赞画处也要督促各卫所准备春季会操——丰州各卫所青壮的训练平时由千户所、百户所自主进行,但春耕之前和秋收之后,各卫所必须组织春季和秋季两次会操,各有十天时间,下属各千户所精壮在此期间集中训练,大统领府给青壮发钱粮补贴,赞画处也要派人督查。 今年开年事就多,军队要出兵山西、银钞局要发行银钞银币、还有春操、春耕,大统领府的官员都在忙,李榆也不好意思偷闲,大多数时间守在大统领府里,处理他最不喜欢的公务——这段时间,来自山西的信件也陆续到了大统领府,这些信让李榆对出兵的前景很担忧。 山西巡抚宋统殷首先来信,对丰州派兵协助剿贼表示欢迎,还把李榆大大夸奖了一番,对出兵时间也没有异议,流贼目前大多躲在山里,天气转暖后才是他们活动猖獗之时,而平阳、泽潞等地较为富庶,必然是流贼抢掠的重点地带,宋统殷计划将入关的丰州军调往平阳府,以便随时策应各地,还嘱咐李榆务必尽心剿贼,他自会设法筹措粮饷。 白安也来信介绍山西贼情,自丰州军去年招抚王自用等人后,山西的贼势大减,但大贼没有了,小蟊贼却遍地流窜,如八大王、闯将、高家计等顽固不化,躲入太行、吕梁山中继续对抗朝廷,贼时聚时散难以清剿,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更有山西流民不断附贼,根本看不到平息贼乱的希望,最近又有曹操、老回回等窜入山西,贼患渐有抬头之势,春暖之后也许就是山西大乱之时。白安后悔当初没有下决心随李榆出关,留在山西简直是活受罪,士兵吃不饱穿不暖,大雪天连棉衣、棉鞋都没有,冻死冻伤好些人,士兵们无心打仗,抢劫老百姓倒很来劲,他拿不出粮饷给兄弟们养家糊口,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安提醒李榆务必做好被朝廷拖欠粮饷的准备,否则精锐之师也会被拖成烂兵,还希望李榆能赊给他一些私盐,山西镇的官军都在做生意,他也打算做点生意贴补军用,另外,山陕灾荒不断、一片糜烂,军中不少官兵把家中老小也接到身边,但这些家眷留在军中实在供养不起,他和虎大威、猛如虎商量过了,想把这千把人送到丰州,希望李榆能收留这些可怜的乡亲,只要能给口饭吃就行。 李榆看完信,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白安那张忠厚的面容仿佛出现在眼前——这是个不会轻易开口求人的硬汉子,现在把话说到这地步,山西的情况肯定十分恶劣。 泽州的张道浚也来了封信,泽州剿贼联防局兴办乡兵团练,以维护地方平安,泽州地面的匪患确已减弱,但乡兵实力有限,无法将流贼一举荡平,大多数贼被赶进山里,他很担忧开春天暖后本地的贼与外乡流窜来的贼一旦合流,泽州又会陷入匪乱之中,乡兵毕竟无法与大批悍匪对抗,能否守住自家的村寨也难说。他希望丰州军入关后,能派出部分兵力到泽州,为乡兵撑腰壮胆。另外,他还说泽州人信得过李榆,有些富商担心匪乱,开始将部分家产和生意向丰州转移,这种情况以后也许会更多,泽州人对丰州军不薄,请李榆务必善待泽州的父老乡亲。 张道浚的妹夫——留驻京师的马祥麟也来了封信,在信中把辽西上下官员大骂一顿,他表哥秦翼明带了几千石砫兵和四川总兵邓玘一起守护监造大凌河,辛苦了大半年,冬天也熬过去了,却被人家灰溜溜赶回关内,不过也幸亏回来了,否则大凌河之战,川军将士肯定会被辽西那帮人坑死,他如今心灰意冷,不想再留在京师,打算请朝廷恩准他回石砫老家,估计朝廷也不好意思阻拦,回家途中要路过山西,他希望能见好兄弟李榆一面,顺便再从丰州买一批战马。信的末尾还有张凤仪的话,问小兄弟的两位夫人又怀上没有,如果生个女儿可一定要嫁到马家来呀。 大哥、大姐还是那副爽直脾气——李榆笑着提起笔来,其他人的信可以让别人回复,但给马祥麟两口子的信必须亲笔回。 大统领府为安排春操、春耕,陆续把一些卫所官员召到大统领府问询情况、协调事宜,张孟存、张妙手到了蛮汉山就被王自用请去吃饭,顺带也把李榆拉上,李槐、李富贵马上提醒他们不能搞小圈子,然后厚着脸皮也去蹭饭。 这顿饭在王自用家里吃,赵胜、白玉柱也跑来了——陕北来的兄弟平时各忙各的,难得有机会聚一下。王自用准备的是火锅烫羊肉,天冷时吃这个最合适,赵胜还拿来几皮囊马****酒,大家吃吃喝喝就聊起来,李榆顺便问起宣德卫、丰州卫的情况。 “宣德卫情况还好,大统领府赈济来得快,一个冬天只死了三百来人,主要是熬不过去的老弱,够不错了,这要是在关内指不定死多少人,也有人受不了苦想家啦,我就按大统领府的命令,给每人两升粮让他们滚蛋,可这帮家伙过不了多久又跑回来了,说是在关内更没有活路,如今乡亲们都想通了,就指望着种好地,能吃上碗饱饭。”张孟存答道,张妙手也表示丰州卫的情况差不多。 “丰州这个冬天死了两千人,这个损失不小,丰州还是太穷了,让老百姓受罪呀!”李榆摇着头叹息。 “大统领可别这么说,我掌管民事庶务最清楚,十五万人突然涌进来,我们能熬过这个冬天已经很不容易了。”王自用说道。 王自用又笑着讲起张孟存和张妙手的事,张孟存读过书、混过江湖,他的指挥使乌尔登却是当兵出身,老实巴交的一个蒙古汉子,两人凑到一起,张孟存似乎成了宣德卫的老大,乌尔登遇事反而靠张孟存这个同知拿主意。张妙手的情况正相反,他是裁缝出身,从未想过要做大事,宁可埋头做事也不愿费脑子当官,而丰州卫指挥使布颜图对汉人又有成见,大权在手丝毫不放,把自己的同知当打杂的用,张妙手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时间一久布颜图才发现人家就是成心来打杂的,自己是吃饱了撑得欺负老实人,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张妙手笑了笑,迟疑一会说道:“大统领,有个事我想说一下,我们也是丰州人了,可丰州的习俗差别不小,比如种地吧,我们讲究精耕细作,播种前要深翻地、广施肥,一块土地反复耕种,而老丰州人种一季就弃耕土地,下一季换块地再种,我们嫌老丰州人糟蹋土地;再比如用水,我们有在河里洗衣服、饮牲口的习惯,老丰州人却把水当成命看,嫌我们弄脏了河水,这种事还很多,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习俗不同是小事,可小事积多了也会酿成大事啊!” 李槐与李富贵相对苦笑,这也是他们最担心的事,这种习俗不同引发的麻烦会越来越多,马光远把集体婚礼搞成大饭局就是明证,这可绝不是小事,稍不留神就可能惹出大祸。 “张老哥是有心人啊,可我也想不出有效的办法,也许时间久了就自然解决了。”李榆无奈地摇头。 “大统领勿忧,打几仗就全解决了,”白玉柱插了一句,接着解释道,“我们和回回就是这样的,明国开国之初,汉人、回回并肩作战反抗蒙元,大家一起打仗、一起流血,久而久之就成一家人了,回回从来都认为自己也是汉人,只不过是信****的汉人。” “同族异教,与绰尔济喇嘛的同族异俗有异曲同工之处,”李槐的眼睛一亮,但随后悲哀地说道,“可是这还需要流血,也许我们会死很多人啊!” 李槐的话让大家心里很沉重,沉闷中饭快吃完了,王自用突然对李榆说道:“大统领,这次出兵山西,如果抓住八大王和闯将,一定要把这两人杀了,绝不能手软。” 张孟存补充道:“这些天我们也想了许多以前的事,山西的大贼中,曹操、老回回为人豪爽讲义气,如果加以调教,也许能改过自新,但八大王和闯将不属于此类,有些人天生就是贼,什么时候都是祸害,八大王张献忠就是这种人,留下他后患无穷,闯将李自成在我手下干过,也是心狠手辣之辈,此人当兵闹军饷就敢杀他的老上官,逃回家听说他老婆偷人,又杀老婆和奸夫,几条人命在手,既不敢接受招安,也不敢回家从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两个人绝不可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201节 盐法 正月十五刚过,大统领府命令入关部队向东胜卫集结,自偏头关进入山西,丰州各地又欢腾起来,老丰州人越来越把出兵打仗当成挣钱机会,只要听说丰州要打仗就满心欢喜,削尖脑袋把家中子弟塞进队伍,危险吗,一点也不觉得,好像每次出征除了带回大量的战利品,也没见死几个人呀!新丰州人开始还舍不得自己的子弟,不过在老丰州人的影响下,很快也想通了,在家里种庄稼总归是穷,要想发家致富还是得出门找钱。 李富贵、马奇从蛮汉山一路跟着队伍到了偏头关,不是来送行,而是送他们的私货——这个冬天可把工商司憋坏了,要做桩大买卖把损失补回来,利用山西军商将丰州货物直接卖到内地,利润至少翻倍。这次随军携带入关的马驼牛驴有四千余头、私盐二十万斤,此外还有几十车藏在草料下的军械——山西军商的老大王国梁几乎是迫不及待要求丰州提供军械,有多少要多少,质量差点也无所谓,而且给的价钱也高,尤其是丰州产二两重箭卖到五钱银子一枝,这简直是暴利呀,李富贵用屁股都想得出这些军械卖给谁。 “老白,这次你们入关首要是把生意做好,剿贼的事不打紧,我提醒你呀,生意赚不到钱,你们饿个半死逃回家都有可能!”李富贵还在教训白显志。 白显志不以为然地扭头望向李榆,李榆皱了皱眉说:“生意上的事你不用管,全都交给范二喜,你只管带兵打仗。” 一旁的范二喜立即挺直了腰板,他去年回到丰州后,就一直留在偏头关附近,与关内的王国梁随时联络,暗中操纵山西军商的不法活动,这次他也要随队伍入关,还被任命为军中赞画军务,实际上就是掌管随军生意。 李榆想了想,又对郑重说道:“白副将,此次出兵务必小心谨慎,把我丰州子弟安全带回来即是大功,我们承受不起太大的伤亡啊,凡优势不大之仗不打,攻城死守之仗不打,孤军深入之仗不打,粮草不足之仗不打,士气低落之仗不打,地形不利之仗不打、敌情不明之仗不打、天气险恶之仗不打……” “大统领,你干脆告诉我什么样的仗能打吧?”白显志已经在挠头顿足了。 “我明白,就是挑光占便宜不吃亏的仗打。”范二喜马上插话。 李榆挥挥手示意他们该走了,白显志、范二喜对李榆拱手告别,拨转马头追上自己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人畜大军缓缓进入偏头关。 送走了入关大军,东胜卫指挥使巴图陪着李榆一行人又到了东胜卫城——其实就是洪武朝明军弃守东胜卫后留下的一片废墟,丰州设立东胜卫后,在原地清理出些残砖烂瓦,搭建了一些房屋、窝棚和帐篷,又打出了两口水井,把这里用木栅一围,就成了东胜卫的大营所在地,不过老百姓喜欢称这里是卫城。 “部队过河后有回信吗?”李榆到了巴图的大帐内坐定,立刻就问道,他此行另一个目的是迎接杜文焕,按照杜帅的来信所说,这几****应该从神木堡方向出边墙,东胜卫同知杜宏泰早就带领八百骑兵过黄河了,李榆到了东胜卫后再次派出孟克率两百飞虎骑接应——黄河以西是鄂尔多斯人的地盘,谁知道这帮穷疯了的家伙会不会拦路打劫,还是小心点为妙。 “还没有,用不着担心,这两天也许就接到人了,过河的兵力足够了,不会出事的,”巴图显得很轻松,笑着对李榆说道:“鄂尔多斯残破、穷困之极,人口也所存无几,杜宏泰还打算迁一个千户所过河种地,我觉得他说得有理,黄河边土地肥沃,荒在那边太可惜。” “东胜卫的土地、牧场不够用吗?”李榆不满地摇摇头,杜宏泰也向他提出过这个建议,但被否决了,他明白杜宏泰有心占领鄂尔多斯,将延绥与丰州连成一片,而陕北那个烂摊子却让他惧怕,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东胜卫再设依塔克千户所后,已有七个千户所,丰州的人口以后肯定也会增加,拿下河西对我们有益无害。”巴图想了想答道,他是第二副统领,第一副统领刘兴祚年纪大了,而且身体不好,显然是个过渡性人物,李榆一旦有意外,丰州这副担子就有可能落到他的肩上,可他挑得起这副重担吗,他心里发虚呀,也许有开疆拓土之功会好一些。 李榆盯着巴图缓缓说道:“你只看到了土地和军功,却忘了丰州的根本策略是制衡,丰州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保持其相对平衡,才有可能维持丰州的稳定和发展,最终实现‘同族异俗’的构想,而控制河西延绥边外,必然导致延绥人在丰州的势力骤然增强,那时丰州的制衡之策如何实行?以前土默特人势力太大,我们引入察哈尔人,等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合流形成蒙古势力后,我们又大量引入关内汉人,以此来平衡丰州各方势力,移民之后情况倒过来了,关内汉人的势力变得异常庞大,而蒙古势力则大为减弱,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你把依塔克的人拉进丰州很好,但这还远远不够,必须让更多的蒙古势力进入丰州,比如察哈尔人、鄂尔多斯人,在各方势力平衡之前,必须压制丰州汉人的势力过分扩张,你明白了吗?” 巴图陷入沉思之中,李榆微微一笑说道:“丰州的大统领不是靠打仗杀戮坐得稳的,而是靠给百姓一块乱世求生的太平之地得来的,你想明白这一点,丰州才会交到你手中,如果你实在想过河种地,那就去吧,但绝不能和鄂尔多斯人开战,相反还要尽力把他们拉进丰州,什么时候你有把握在鄂尔多斯实现制衡了,那时你就可以把延绥甚至甘肃、宁夏三镇边外全拿过来。” “汉民,谢谢你,我还要好好想一想,”巴图摸了摸头,笑着对李榆说道,“我觉得你跟过去不一样了,变得越来越有学问,你现在也认真读书了吗?” “逼出来的,没事就瞎想,书还是照样读不进去。”李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李富贵、马奇去东胜卫的工商分司、课税分司查问情况,这时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三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吵吵闹闹进了大帐。 “我说怎么晋商都跑到兴和、丰州两卫,秦商却在东胜、宣德两卫扎堆,原来是这几个家伙事先就把地盘分好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马奇气鼓鼓地叫道,他刚才检查工商分司的堪合,觉得不对劲,找来几个秦商一问才知道,孙庭耀和李建极已经谈妥了交易,两人把丰州四卫瓜分了,沈守廉的老窝在南直隶有点鞭长莫及,蛮汉山大营直辖地带成了他的势力范围。 李榆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不断有晋商、秦商打着李建极、孙庭耀的旗号进入丰州,申领经商堪合时确实出现了这种情况,不过大统领府没把这当回事,穷乡僻壤的丰州有人来经商就不错了,谁在乎他们到哪儿做生意。李榆没说话,眼睛看向那个黑瘦汉子,这个人的长相不像中原人,个矮瘦小、唇厚面黑、颧骨凸起,说话的腔调与洪承畴略有点相似。 “此人陈得才,广东佛山人氏,原为肇庆镇匠户,此次受孙庭耀之托来东胜卫开办铁厂,这家伙有点难缠。”巴图低声向李榆介绍。 “大帅,小人有话要说,我们从陕西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为什么不给我们发盐场堪合?”陈得才向李榆跪下就大声叫起来。 “老陈,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东胜卫自己要开盐场,你是明国人,‘官山海’的道理不会不懂,明国允许你们私开盐场吗?你开铁厂的不要管开盐场的事。”巴图没好气地说,这家伙在佛山干过铁厂,据孙庭耀的来信说,此人是制铁高手,蒙古人有重视工匠的传统,巴图对这类人也得礼让三分。 “我的东家已和大帅谈好,可尽取盐铁之利,我受东家之托掌管东胜卫秦商事务,当然要问个明白,指挥使大人休要怪小人无礼。”陈得才也是倔脾气,仗着东家有钱就敢和巴图吵。 “你们想把咸水海子都要走,那我们吃什么?我丰州离了你们一样能制盐,休要胡搅蛮缠。”巴图气得真想一脚把这家伙踹出去。 “指挥使大人既然如此说,那小人就请大帅评评理。”陈得才毫不退让,把头又转向李榆。 “你起来吧,丰州没有跪拜礼,有理也要站着说嘛,你还是请李襄理评评理吧。”李榆笑起来,这俩人吵嘴真好玩,巴图说的是蒙古味的山西话,陈得才是一口广东口音的官话,南腔北调混在一起吵比唱戏还热闹。 “我们确实答应过你东家可取盐铁之利,不过,盐池可没答应给你们,”李富贵想了想,缓缓地对陈得才开口道,“这样吧,盐场堪合可以发给你们,你们可以取咸水制盐,但不能将盐池据为己有,孙伯希来了我也是这样说,你们做生意也得让别人有钱挣,丰州的一山一水都不会让那一家独占,这很公平吧?” 陈得才有点不甘心,马奇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陈掌柜,你该满意了,做生意是凭本事赚钱,天下哪有什么独家生意可做!” 陈得才嘀咕了几句,垂头丧气走了,李榆突然捂着肚子笑起来,这个小黑人太好玩了,巴图却是满肚子火,很不满地瞪了李富贵一眼。 “副统领,不把生意交给别人做不行呀,我们的盐场最多再干两年就撑不住了。”李富贵摇着头叹息道。 丰州的官办盐场能兴旺一时,很大程度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下水海子周围布满了长年累月形成的盐晶,砸下来重新熬制就能得到精盐,但盐晶再多也经不住长期的采取,可供采取的盐晶如今越来越少,盐场不得不派人到别处的咸水海子采集盐晶,如此一来浪费人力、财力,也减少了私盐的利润。解决方法是现成的,那就是造盐田晒卤水,再用卤水煮盐,但这必须有大量钱财投入,丰州财力有限,挤出这笔钱并不容易,而且也同样会增加制盐的成本。与此相反,丰州的老百姓也发现煮盐有利可图,丰州的大小咸水海子有的是,有口铁锅就可以制盐,丰州改制之后,老百姓自己就在咸水海子边干开了,而且还理直气壮地说公家能赚的钱他们也能赚,老百姓负担轻、经营灵活,制出的盐质量好价格还便宜,丰州人更乐意接受,丰州私盐大举进军关内市场的同时,自己老窝的市场却被老百姓的私盐冲击得七零八落,有时还得向老百姓收购私盐销往关内。 大统领府对自己的官办盐场产量、利润下滑忧心忡忡,鄂尔泰是个典型的蒙古自由主义者,直截了当说既然自己做不下去,那就索性放开让大家做,官员们也逐渐想开了,与其养一堆盐官胡乱折腾,还不如放开经营,老百姓卖的盐越多,我们收的税也越多,再说向关内贩私盐的渠道都在我们手里,收老百姓的盐卖利润更高,算下来我们一点也不吃亏。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了,明国盐政荒驰就是前车之鉴,既然大统领府都不想做这个生意了,东胜卫更没本事做,还不如趁早交给别人做,”李富贵最后说道。 巴图想了想又问道:“明国盐政荒驰世人皆知,但究竟怎么回事却不清楚,李襄理能否赐教?” 李榆抢先说道:“巴图,我给你讲吧,明国开国之初盐政采用开中法,鼓励商人向边镇输粮、输布,换取盐引以获贩盐之利,山西等地还一度兴起商人屯田以供粮草,边镇供给由此得以保障,商人也在其中大有所获,而朝廷见有利可图就滥发盐引,造成有引无盐,有点像他们滥发宝钞,反正倒霉的是老百姓,商人供给边镇反深受其害,甚至于倾家荡产,开中法也因此难以维系,明国盐政从此混乱。弘治朝户部尚书叶琪再出错招,改开中输粮、输布为输银换引,商人出钱就可换取盐引,朝廷似乎多了些收入,却忘了供给边镇的初衷,商人无心供给边镇而移做他业,商屯也随之彻底荒废,从此边军供给成了朝廷再也摆脱不了的沉重负担。如今朝廷实施的是万历朝淮盐道袁世振的‘纲盐法’,明国盐政就此一塌糊涂,贩盐成了官商勾结的霸道生意,****的把盐价抬得奇高,引得私盐贩子满地跑,除了养肥了一大帮盐官、盐商,却一无是处。” “何为纲盐法?”巴图好奇地问道。 李榆得意了,故作深沉地讲道:“这个纲盐法嘛,就是将有势力的盐商按所属地方分作十纲,未编入纲者不得贩盐,说白了就是官员把看不顺眼的人赶开,找自己认为合适的人做这桩赚钱生意,不勾搭到一块才见鬼呢,其实就是做霸道生意。朝廷把账还算得精,每纲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或银六钱四厘,另交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按此计算朝廷从中每年可得银一千二百余万两,不过我只听说魏忠贤派爪牙收到过二百万两税银,其他时候远不及此数。私盐贩子肯定不会缴税,养肥的盐商有贪官撑腰也有办法偷税漏税,朝廷收不到税钱还遭天下百姓痛恨,明国盐政简直是个笑柄,朝廷做不好的事,我们照样做不好,所以说霸道生意不能做,索性把这桩生意让给大家做,我们只管专心收税好了。” “明国官盐生意没得做,市面上大约有七成是私盐,我听张世安说他把私盐都卖到皇宫外面了,还是锦衣卫的人帮他卖,副统领,这桩生意不好做,还尽遭人挖墙脚,我们就这么点官员,管也管不住,还是别死攥在手里了。”马奇也对巴图说道。 “好了,不用再说了,霸道生意不能做,这个道理我懂,”巴图摆摆手,睁大眼睛看着李榆说道,“汉民,你行啊,这么复杂的事你也懂,你确实是越来越有学问了!” “巴图,你千万别夸我,其实我也是前两天刚听别人讲过的,向你现炒现卖一番。”李榆赶忙答道。 众人一听全都笑起来,“霸道生意不能做”从此成了丰州官员的口头禅。 两天后,杜宏泰派人回来报告,他们在神木堡边外已经接到杜帅一行人,孙庭耀、李榆的大嫂、二嫂还有两个侄子——李曜、李暄也在其中,正在向东胜卫赶来,明天中午之前就能过黄河。李榆松了一口气,派人通知蛮汉山的李槐,自己则准备第二天一早到黄河边迎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202节 投奔 清晨,黄河上笼罩的一层薄雾刚刚散去,就有一大队骑兵飞驰而来,踏着冰面过了河,在西岸迅速列好队形,几面飞虎旗和黑鹰旗随即展开,在朔风吹动下猎猎作响。这是一片空旷的土地,皑皑雪原见不到一个人影,鄂尔多斯人在这几年里,反复遭受战乱、干旱、严寒以及瘟疫的摧残,曾经强大一时的部落如今已苟延残喘,既使有人闯入自己的家园,也无力进行反击。 李富贵跳下马,搓着手在雪地上小跑起来——天太冷,骑在奔跑的马上有一种冻僵的感觉,李榆、巴图随后也下了马,一起埋怨李富贵不该跟着来,身子骨冻坏了咋整。 “总赞画来了,我既然到了东胜卫,总得出来接一下。”李富贵笑着答道。 杜文焕此来对丰州还是有所震动的,起码赞画处那几个人担心有人抢饭碗了,掌兵事赵吉一贯懒散,这段时间也规规矩矩呆在公事房。大统领府的官员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这几年投奔丰州的人不少,但大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想发横财的商人、还有在关内混不下去的兵痞、混混、逃犯,这回可算捞到个大人物,足以提高丰州的影响力,不过这家伙的身份也太高了,挂将军印的总兵、都督佥事、西北将门领袖、赫赫有名的大明战神,这些头衔让人忍不住心怀疑虑,给杜文焕什么职务成了大统领府争论的焦点。李槐提出任命杜文焕为佥事协理兵事遭到反对,许多人更赞同鄂尔泰给个参议赞画军务的建议,李榆提出个折中办法,授杜文焕参政总理赞画军务。马光远立即叫屈,他也算丰州的老人了,现在还是个参议,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的理吧,最后大家决定把马光远和特日格都升为参政,又怕赵吉有情绪,把他调离赞画处,派到李榆身边以佥事、掌兵事之职协理军务。 “明国也真够乱的,一个戍遣的大官屁股一抬就出关了,也没人管管。”巴图在雪上跺着脚说道。 “老百姓肯定有人管,当大官的获罪戍遣,只要花点钱就能发配原属卫所或者挨家近的地方,像杜家这种世代榆林卫高官的人家,戍遣就是回家,回家就可以横着走,他就是想上天也没人敢管。”李富贵答道。 “那还戍遣个屁呀,当官的犯罪,一刀砍了或者扔进大狱还省些事,”巴图骂了几句,凑到李富贵耳边低语,“老李,咱们榆子是不是太轻信人了,随手就给新来的要职,关内人可不比我们丰州人,谨防他们会有异心,如果……。” “不许胡说,金国大汗能把明国的降官、废官当宝贝似的重用,咱们丰州人要更有胸怀才能做大事,”李富贵打断了巴图的话,冷笑一声又说道,“丰州体制与众不同,大统领的权柄出自于百姓的信任,谁也休想取代他,我已经提醒过******,想必无人敢自讨苦吃。” 李榆把斥候派出去,随即招呼骑兵下马休息,自己和图里琛闲扯起来——这家伙混得不错,已经是飞虎营的亲卫哨哨长了,前途一片光明。约莫等了一顿饭的功夫,斥候飞马来报,杜帅一行人到了! 不多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大队的骑兵簇拥着几十辆马车驰来,越来越近了,车上的妇女、孩子望见不远处飘动的飞虎旗、黑鹰旗,兴奋地欢呼起来。 “娘,婶子,三叔的帅旗,三叔接我们来了!”李暄对着母亲张氏和婶子陈氏叫了一声,拉起李曜跳下车,一路跑着奔向飞虎旗。 总算顺利到了——杜文焕拉住马缰停下来,去年六月他被陕西巡按吴牲弹劾,获罪戍遣榆林卫,在家里呆了小半年憋得难受,和榆林几家将门一商量,干脆走他娘的,临行前还给他一贯瞧不起的洪承畴去了封信,说自己自知有愧于朝廷,无面目留在榆林做行尸走肉,所以自愿发配到朝廷最需要也是最艰苦的丰州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练就有用之身继续报效朝廷,洪承畴正在固原督军剿贼,接到信连个屁也没放——其实洪承畴也巴不得这条榆林当地的霸王龙早点滚蛋,他留在榆林什么不做,也能让那帮榆林将门暗地里七拱八翘。 有榆林镇的亲朋好友照顾,杜文焕大摇大摆出了榆林城,顺带还把李榆的大嫂、二嫂母子,连同杜宏方、秦虎、马大年、侯世杰等榆林籍军官的妻小也捎上,孙庭耀一行十几个秦商正在神木堡等候,两路会合由老部下护送出边墙,杜宏泰、孟克带领丰州铁骑已在边外接应,此行除了受些风餐露宿之苦,可谓一帆风顺,才到黄河边,就看见李榆来迎接啦。 李榆打发好向他要马、要弓箭的两个侄子,快步走到杜文焕面前躬身施礼,望着杜文焕不知说什么,眼圈却有点红了——杜帅还是那么威武、亲切,见到他就有一种见到长辈的感觉,以前和库鲁大叔、四贝勒在一起时也有同样的感觉。 “都是大帅了,怎么还像个孩子!”杜文焕下了马小声对李榆说,随后大笑起来,“榆子,我老了,朝廷嫌我没用不要我了,到你这儿来养老,你要不要呀?” 李榆揉了揉眼睛,牵住杜文焕的马缰说道:“大帅,我们回家!” 趁着天没下雪,路比较好走,李榆、杜文焕告别了巴图,没有停留直赴蛮汉山,行至沧头河就遇上欢迎他们的人群——李槐、鄂尔泰带队,大统领府官员几乎倾巢而出,王昉还召集了一大帮延绥百姓前来迎接,飞虎旗一出现,欢呼声立即响起。 李槐擦了擦发红的眼圈,最先跑过来,杜文焕笑着朝他摆摆手,让他去看看自己的婆姨和儿子。见到自家的亲人,李槐眼泪都快落下来了,李曜、李暄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在使劲炫耀三叔刚送给他们的骏马和弓箭,哈达里、李察哥带着张之耀、李定国、刘文秀和马宝一帮半大的孩子围过来,孩子们一混就熟,一会的功夫就闹在一起。 乌兰、巫浪哈也来迎接自家的妯娌们,恭恭敬敬施蒙古迎见礼,反把陈氏、张氏吓了一跳,勉强回了个礼,却不知该对这两个弟媳妇说什么好,还是小李晋招人爱,见面就叫人抱,陈氏、张氏轮流把他抱在怀里,李晋含含糊糊地“婶婶、婶婶”叫个不停,惹得两个女人爱不释手,陈氏、张氏很快发现两个弟媳妇又怀上孩子,这下妯娌四个总算找到共同话题,亲亲热热聊起来。 沈守廉见到孙庭耀就如同见到亲人,眼泪汪汪拉着他的手说,孙哥,你怎么才来呀,这地方太他妈不好玩了,小弟在这儿实在憋不住了,孙庭耀只好安慰他尽快把丰州的商务接过来,然后放沈老弟回苏州潇洒一年。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路吧,”李榆低声吩咐,然后对杜文焕拱手道,“大帅是前辈,请走在前面,延绥的乡亲也想见见您啊。” 杜文焕被让到前面,从夹道欢迎的人群中走过,听着人群中熟悉的陕北口音,他忍不住心里一热,举起手向百姓们示意,人群却突然沉默了,有的人还故意扭过脸去,杜文焕心里一凉——榆林的乡亲不认他了,很可能还充满怨恨,他们中很多人的父兄曾经跟随杜家征战四方,然而在他们饿得要死、走投无路的时候,杜家没有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他杜文焕反而带领官军向他们举起屠刀,其他官军干过的****烧杀之事,他的手下一样没少干,杜家对不起榆林人啊! “不知好歹的暴民,好生无礼!”陪同而来的杜宏泰低声骂道,他向四周张望,想找些人捧场,却想起来榆林将门安插进来的人前脚刚入关,留在丰州的延绥人全是造反的流民。 “孟卿,休得胡说,暴民只源于****,丰州没有****,更不会有暴民。”鄂尔泰狠狠瞪了杜宏泰一眼。 李榆走过来了,人群中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那首《信天游》再次响起: 东方那个红哟,太阳那个初升哟 西北出了个李汉民哟 他为百姓谋万福哟,他是百姓的大救星哟 呼儿嗨哟,他是百姓的大救星哟 …… 伴随着宏亮的歌声,人群中又掀起一阵阵口号声,王昉撕破喉咙似的领着众人高呼: “自由平等万岁,大统领万岁!” “誓做丰州人,不做明国狗!” …… 李榆心里非常不满,这明显是要给杜文焕一个下马威,他向周围的人瞟了一眼,鄂尔泰、云荣正在干笑,赵吉、马光远、特日格三人更夸张,大冷的天还摘下皮帽扇风,有意把光头亮出来——他们早已安排好了,要让这个明国显赫人物从踏入丰州的第一天就明白,丰州不是明国,丰州的领袖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大统领,想有异心也没有用,你的家乡人都不会跟你跑。 李榆挥手呵斥了几声,歌声、口号声总算停下来,不过人们纷纷摘下帽子,学着赵吉他们的样子露出剃了发的脑袋,紧紧盯着杜文焕——剃发本来在丰州没人在意,大多数人学李榆的样子留短发,也只是图个干净方便,但王昉在给移民洗脑时把这个事上纲上线,成了愿意做明国的奴才还是愿意做自由平等的丰州人的标志,老百姓怀着对朝廷的仇恨也纷纷响应,留着短发的脑袋也就成了标准的丰州头,杜文焕的面前就是这么一颗颗丰州头,百姓在用这种方式表明态度,他们绝不会像祖辈那样做奴才了。 杜文焕脸色一变,但马上意识到老百姓搞错了,还把他当成大明高官,他果断地摘下帽子拆开发髻,随即短剑出鞘,挥手斩断长发,然后对着众人高声喊道“杜文焕也是丰州人,狗屁朝廷见鬼去吧”,手中长发扔到马下。 “大统领万岁、杜帅威武!”杜宏泰挥拳高呼,随手也摘下帽子亮出自己的丰州头。 “大统领万岁,杜帅威武!”老百姓这才跟着欢呼起来。 李榆红着脸走到杜文焕面前低声说道:“大帅,都是我考虑不周,让您……” “不用多说,榆林人走到哪都是家,入乡随俗理所当然,他们能拥戴你,我很高兴!”杜文焕打断李榆的话,接着郑重说道,“你在路上说大统领府欲委我以总理赞画之职,我答应了!” “多谢大帅垂爱!” “咱们爷俩好好干,就把这丰州滩打造成榆林人的新家。” 二月上,根据总赞画杜文焕的提议,在春操最后阶段,四卫及蛮汉山大营的步骑预备兵,加上三营骑兵和武选营将近一万人,全部调到库库和屯的黑河以南会操。 目前丰州的外部形势难以预料,开春以后官军与流贼大打出手,洪承畴在西北捷报频传,宋统殷却在山西有点招架不住,又开始咒骂洪承畴驱贼入晋,而山东明军则是一败涂地,孔友德在济南阮城店击溃山东镇明军之后,随即兵锋直指登莱镇,正月在老伙计耿仲明的配合下一举攻占登州,登莱巡抚孙元化被俘,总兵张可大自缢,副总兵张焘败逃,孔友德顾念旧情随后放了孙元化,但大明的脸面算丢尽了。明国关内乱成一片,自然无暇去挑衅金国,那么金国今年的战略方向指向何方,是南下还是西进?这个问题对丰州至关重要,如果是西进那肯定是连察哈尔和丰州一块打,本着未雨绸缪的态度,大统领府决定加强军备,除入关五个营省下的粮饷外,另外再拨一万两银钞,全部用于加强营兵及卫所的装备、训练,这次规模空前的会操也顺理成章被批准了。 丰州滩上人喊马嘶、号角长鸣,披甲的营兵精骑疯狂地扑向列成密集步阵的卫所预备步兵,步兵们把数不清的长矛包括削尖的长棍伸出阵外,逼得骑兵不敢靠近,只能用密集的箭雨拼命打击对方,步兵也不示弱,照样用箭雨回击,包了软皮沾上石灰的无头箭在空中如梭飞舞,缺少盔甲的步兵被判定大量阵亡,一排排人很不情愿地趴在地上,而更多的人随后涌上来添补空缺。指挥步兵的马光远眼红了,下令吹号反击,密集的步兵大阵在弓箭掩护下,不退反进向骑兵压过去。骑兵指挥特日格气坏了,马上抢先发起火器攻击。 新成立的铳炮营登场啦,丁启明带着他的徒弟吴老八入关捡便宜去了,署理营官金国鼎乐呵呵地下令把两门铁炮推上来,在骑兵掩护下,不紧不慢地对密集步阵连续开炮,手持鸟铳的铳炮兵也趁机列队轮流向步阵齐射——当然不会有炮子、铳子啦,不过又有一帮步兵被判定阵亡是肯定的,接着一伙骑马的家伙牵着轰天雷长长的绳索,飞奔到步阵附近,扬手将轰天雷高高抛出,轰天雷借着马的惯性落到步兵的头上,马上就引起步兵们一阵怒不可遏地叫骂声,这帮膀大腰圆的家伙马上一个漂亮的急停转向,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的特日格,敢抢我的铳炮营用,还让我的掷弹兵扔石灰,立即拆阵,放这帮兔崽子进来揍。”马光远捂着鼻子大骂。 骑兵趁着对方伤亡惨重,迅速冲开步兵大阵,步兵们则各自汇集到自己的大队旗下重新列阵,骑兵不给他们喘息之机,仗着铁甲保护不断对步兵发起冲击,步兵顶不住了,又再次拆阵,把大队列阵变成中队列阵,有些被冲散了的步兵甚至以小队列阵。步兵不肯后撤,而是与骑兵死缠烂打,骑兵把步兵分割开了,自己的兵力也大为分散,面对缩成一团的步兵却无从下手,步兵反而利用对方速度减缓,各个小阵相互配合,不断地夹击消灭窜进空隙中的骑兵。 “老马,你耍赖,你的人死了还能活回来吗,老帅,他们犯规,该判他们输。”特日格看到形势不妙,指着马光远向指挥会操的杜文焕告状——丰州军中习惯称李榆为大帅,杜文焕自然升格为老帅。 “明明是你先抢了我的铳炮营嘛,你们骑兵远道奔袭而来,带得了大炮吗?我的兵受伤倒地,见到情势紧急就起来拼命,这哪儿错了?”马光远嬉皮笑脸狡辩。 “吹号收兵,今天会操就到这里了,”杜文焕皱了皱眉,对特日格郑重说道,“骑兵这样打必败无疑,特日格,你上老马的当了,你的骑兵没有充分发挥机动性,反而钻进步兵人堆里混战,连速度也丧失了,继续缠斗下去,绝对是你吃大亏。” “特日格,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抱怨的,今天晚上全体哨长、大队长以上军官到中军大营听老帅授课,明天各回各的驻地,已经连续会操三天,该回家准备春耕了。”李榆说道,随手把千里眼还给老马,他一直在观察会操情况,直到这时才发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03节 谋议 入夜,李榆悄悄过了黑河,赶往库库和屯城南的银佛寺,这里以前是阿勒坦汗的家庙,迈达礼活佛、绰尔济喇嘛曾在此坐床,察哈尔西侵时,习令色台吉将此庙献给察哈尔汗,目前还在察哈尔人手中。路近很快就到了,李榆下马向门口的喇嘛行了个礼,带着莫日格、吴先等几名亲卫急匆匆进了寺院,孟克、吉达一挥手,门外的飞虎骑立刻向四周散开。 “他还在等你,非要见你一面才肯走,一点面子也不给我。”鄂尔泰迎面而来,领着李榆走入一间偏殿。 “桑哈儿寨济农,你有什么要事一定要见我一面?”李榆对坐在殿内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察哈尔汗催要今年的军票,现在应该称银钞了,出面的竟然是重臣桑哈儿寨济农,鄂尔泰亲自把一万两银钞交给他,老人却不肯走,坚决要求见李榆一面。 “李榆恰,如果金国诸申打过来,你打算怎么办?是战、是降、还是逃?”老人紧盯着李榆缓缓地问道。 “你有什么确切消息?快告诉我!”李榆惊得跳起来。 “目前没有确切消息,但从金国逃出的察哈尔人带来另一个消息,金国今年又闹饥荒了,”桑哈儿寨的脸上布满忧愁,声音低沉说道,“去年金国也大旱,粮食收成很不好,金国汗迫于内外压力发动了大凌河之战,但此战几乎一无所获,反而添了归降明军上万张嘴,去年冬又闹雪灾,金国的蒙古、诸申与我们一样损失惨重,冻死、饿死牲畜无数,无数双手伸出来要饭吃,金国汗想不打仗也不行了!” “也许,也许金国还会南下。”李榆说完就觉得自己也不信。 “不要做梦了,大汗和你偷袭人家两次,还会有第三次?准备迎战吧,大汗是蒙古嫡系所传,不除掉他不算征服蒙古,大汗连投降的机会也没有,我很想知道你们的打算。”桑哈儿寨冷冷地说道。 “我们也不可能投降,丰州太强大了,他们容不下我们,除非我们甘愿被拆散去做诸申的阿哈。不过,桑哈儿寨济农,我们有盟誓在先,凭我们的力量完全有把握击退金国的进攻。”鄂尔泰果断地答道。 “如果我告诉你们,大汗已经暗中派人到鄂尔多斯以西查探道路、水草,你们会怎么办?” “他又想逃跑了!不行,他跑我也跑,休想把我甩下。”李榆愤怒地叫起来。 “你跑得了吗,察哈尔人以游牧为生,想跑就可以跑,你却有庄稼、铁厂、作坊,以及十几万汉民,你能躲到哪儿去?”桑哈儿寨冷笑着说道,鄂尔泰也不禁面露苦涩。 “他一直在骗我,我早就应当想到了,放任我壮大实力,再把我一脚踹到前面,自己却逃之夭夭,可我打不过金军呀!我需要时间,大汗难道就不能再坚持三年吗?”李榆捂着头呻吟道。 “大汗早把你看透了,你就是个傻瓜,这几年大汗一直在默默地为金国培植一个对手,而你使他看到了希望,大汗真是圣明呀!”桑哈儿寨收起笑容,严厉地向李榆再次问道,“你老实回答我,是战、是降还是逃?” “我还有选择吗?打,一直打到底,我知道四贝勒会做什么,先把丰州人杀一遍,再把剩下的人分给诸申做阿哈,最后毫不犹豫一把火烧了丰州川,诸申人口太少,他们绝没有勇气接受我们。”李榆痛苦地说道。 “好,这才是我们蒙古的洪巴图鲁,大汗生性怯弱,早已丧失了与金国决战的勇气,他也明白自己早晚会倒下,但他不想放过金国人,蒙古需要重新竖起一杆大旗,继续和金国打下去,我坚信他已经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桑哈儿寨激动地说着,双眼流出了热泪,“我老了,不想在逃亡的路上耻辱地死去,察哈尔人是先祖成吉思汗一手缔造的怯薛铁骑的后代,可以战死但绝不可投降,洪巴图鲁,我想和你一起战斗!” “桑哈儿寨济农,你见大统领就是为了说这个?”鄂尔泰问道。 “还有比这更要紧的吗?我必须告诉洪巴图鲁,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老桑哈儿寨会和他一起打到最后,”桑哈儿寨注视着李榆,压低声音说道,“我估计金国汗进攻我们的时间大约会在四、五月,大汗肯定会逃跑,但我不会从命,而是会带着所属部众留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会截住一部分察哈尔人,然后一起向威宁海子靠拢,与你们的兴和卫连成一气,我们一起坚持打下去,洪巴图鲁,我相信你,你同样也应该相信我。” 李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说道:“桑哈儿寨大叔,我相信你,我们一起打到最后吧!” 李榆、鄂尔泰和桑哈儿寨济农又商谈了许久,李榆同意在金军来犯时,收容留下的察哈尔部众,向他们提供武器、粮草,而桑哈儿寨要求李榆作为察哈尔济农之一,届时必须承担起保护和领导察哈尔各部的重任,鄂尔泰还建议李榆利用有关达延汗灵魂附体的说法,代替逃走的大汗重新竖起反金的大旗,像达延汗赶走西蒙古人一样,团结蒙古各部把金国人赶出草原。 结束会谈,李榆、鄂尔泰辞别了桑哈儿寨,又匆匆往回赶,这时天已经蒙蒙亮,鄂尔泰建议顺路先到丰州卫歇歇脚,顺便再吃点东西,李榆也觉得又困又饿,马上就答应了。 丰州卫大营离黑河边不远,与东胜卫的卫城不同,这里是板升聚集地,百姓以农耕为主,住着明国山西样式的房屋,口音也是晋北汉话,周围还有水渠和大片的农田,蒙古人的帐篷、牛羊相对要少得多,丰州卫大营更像一个汉人的大村落。 丰州卫指挥使布颜图、同知张妙手听说大统领、大断事来了,急急忙忙跑到公事房,李榆、鄂尔泰已经在里面拿着山药蛋就着稀粥先吃上了,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陪着他们边吃边聊。 “没别的事,就是路过讨口热饭吃,你们也一块来吃吧,”鄂尔泰对布颜图打了个招呼,随手又一指那个汉子,“大统领刚才还在说,谷可立干得不错,想把他调到大统领府去,你没意见吧?” “那不行,我这里能干事的不多,大统领府把人要走了,我这儿的活谁来干?”布颜图连忙摇头。 “我就怕你们丰州卫的官员处不好关系,你不愿意用的人我来用。”李榆笑着说道。 “我没那么死心眼,是人才我就要用,才不管他是从哪儿来的,小谷很能干,大统领想提拔他,就让他当丰州卫的佥事吧。” “大统领,丰州卫乡亲和我都熟了,离开他们也舍不得,我就留在这里吧。”谷可立也说道。 谷可立原是赵胜手下的头目,移民丰州后没有接受大统领府派遣的官职,而是下到丰州卫参加一个百户所的公举,并且成功当选百户。这个人读过几天书能识文断字,种过地还做过买卖,脑子比较活,为人也公道正直,他那个百户所不但种地放牧,而且还做买卖,采矿、煮盐、烧砖样样都干,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蒙汉关系也就处得融洽,去年冬天闹雪灾,他的百户所人心最齐,百姓之间相互救助,青壮也上山打猎、破冰捕鱼以寻找食物,全百户所没死一个人,布颜图发现了这个人才,毫不犹豫就把他调到直属的第五千户所当千户,这家伙干得照样有声有色。 张妙手对李榆说道:“小谷可不能走啊,他想在丰州滩建个铁厂,炼铁炉都建起来了,用不了多久我们丰州卫就有自己的铁厂了,兵器、农具都能自己造。” “你们自己建铁厂?那需要很多钱的,再说你们有这个手艺吗?”李榆连连摇头,卫所开铁匠铺的有的是,开铁厂却是头回听说。 布颜图得意地说道:“我们没钱没手艺,可我们有两个宝贝呀,大统领很久没回白塔村了,你那个村来了两个山西阳城的制铁高手,先做些铁针、铁镰卖,后来又接军械司的活干,那种鸟铳的铳管过去二十两银子一根都搞不定,人家十两一根活好还干得快,工商司副使王重新也是山西阳城人,马上就要与两个老乡合伙开铁厂,小谷说这是发财的好机会,我们卫所也入了一股,这当然算我们的铁厂了。” 李榆大感兴趣,马上仔细询问起来,谷可立很老实地说,其实事情也没那么简单,现在只有一座炼铁炉,三四天才出一炉铁水,也就百来斤生铁,要成气候还得过几年。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谷可立打了个招呼出去忙了——布颜图、张妙手都是参政或参议,有参预重大机要的资格,他留下不合适,屋里的人这时开始谈起要紧事。 “那就打吧,察哈尔汗本来就靠不住,我们自己的家自己守,”布颜图听了桑哈儿寨的事,沉默良久后说道,“察哈尔西侵,我已经逃过一回了,被人追着打的滋味不好受,我再也不想逃了,要死也死在家乡的土地上。” “我们还能逃哪去,关内没有活路,庄稼、铁厂、作坊也带不走,拼了吧,战死总比当流民饿死好,死再多人也认了。”张妙手也坚定地说道。 李榆点头道:“金军如果打上门来,我们不拼也不行了,我不信二十万人打不过远道而来的几万金军,最怕的是丰州人离心,布颜图,我知道你对移民有想法,我问你,打起来的时候,你能把丰州卫的乡亲们带出去齐心协力决死一战吗?” “大统领是不信任我,”布颜图起身打开门,指着不远处一座土丘说道,“我们蒙古人叫那个土丘为铁垒,相传是汉代公主王昭君的墓,我打算过些时候有钱了,把墓好好修一下。昭君公主嫁到草原上,消弭了汉人和匈奴的战端,帮助草原上的人学会打井、种地、蓄养牧草,所到之处人民安康、农牧兴旺,草原上的人世世代代敬仰她、纪念她,光是库库和屯周围就为她建了十几座墓,我布颜图敬仰这位汉家公主,也喜欢所有对我们友好的汉人。” “可我憎恶明国,在西海时,我们的孩子在挨饿、女人在受冻,好不容易找到块草场放牧,明国西宁卫的兵就出来赶我们走,说那里是他们地盘,那是草原人世世代代放牧的草场呀,他们凭什么说是他们的,我们惹不起他们,情愿尊奉他们的皇帝,还可以向朝廷称臣贡马,可他们嫌我们脏、嫌我们穷,根本不理我们,还要杀我们的人,那个才来的杜文焕就带明军杀了我们无数的族人,难道我们穷就该死吗?”布颜图愤怒地吼叫着,指着张妙手说道,“当着老张的面我也这样说,我就是厌恶明国人,但我恨的是那些假仁假义、为富不仁的汉人,像老张、小谷这样愿意和我们生死与共的汉人,我也愿意把他们当兄弟。” “布颜图,你给我住嘴,这些话到此为此,不得出去乱说,这种时候我要的是每个丰州人都能像兄弟一样相处,过去的旧账不许再提,”李榆猛地站起来呵斥布颜图,停了一会儿又说道,“昭君墓由大统领府出钱修,春耕后就办,你丰州卫就省几个钱吧。” 布颜图低头沉默一会说道:“大统领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绝不会给大统领府添乱,金军如果打过来,丰州卫定能决死一战。” “就这样吧,飞虎骑跟大断事回去,我去白塔村看看,好久没回去过了。”李榆说完就背着手出去了。 白塔村离这不远,李榆和十几个亲卫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村口,村里的总旗苏和牵着牛正往村外走——这人闲不住,一大早就出来溜牲口,看见迎面而来的熟悉身影,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榆子,你回家来了。”苏和淡淡说了一句,随手拍拍跟他一起出村的半大小子,“柱子,回去告诉爷爷和村里的人,咱们村的大统领回家了。” 吉达跳下马,帮着哥哥牵住牛,李榆上前与苏和亲热地抱了一下,笑着问候了几句——苏和娶蛮汉山的周寡妇,李榆事后才知道,一个劲地埋怨大家没告诉他,乌兰说你一天到晚忙,别人怎好意思说,不过苏和一家以前是她的部众,主家的情义她要尽,已经亲自去白塔村送了一份礼。 苏和陪着李榆到了村西头的铁厂,门口站岗的两个青壮见总旗带着一群人走过来,为首的高个子像是个大官,好像在哪见过,苏和对这两个发愣的家伙喊了一声,咱村出去的大统领来了,快去通知你们中队长,两人猛地想起这就是银钞上的那个人呀,惊呼着拔腿跑了。 铁厂里热气腾腾,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人们三两成群各自忙着,低着头干活也顾不上理会客人,李榆听到有人喊他,扭头一看居然是原军械司铁厂帮办韩老汉,韩老汉正激动得要大叫起来,李榆摆摆手示意别惊动大家,问起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韩老汉去年底就辞了军械司的差,永平来的那帮工匠手艺太高了,以前他造铁锅的那点功劳简直不好意思提,挂个百户衔当帮办丢人呀,趁着丰州改制允许私人做工经商,他跑回板升老家又重新开起铁匠铺。年初的时候,千户谷可立找到他,希望他老人家发挥余热,到白塔村帮着人生地不熟的山西工匠开铁厂,韩老汉一口答应下来,还把户籍也转到白塔村百户所,在铁厂干起了收铁矿联系买卖的活,也多亏了他,白塔村铁厂才与军械司搭上了线。 “大统领,咱们铁厂活干得好有钱挣,乡亲们农闲的时候都来帮忙,李师傅、陈师傅是大能人啊,多亏苏和老弟把他们拉倒咱们百户所,今天出铁水,我带你们去看看。”韩老汉陪着李榆边走边说,他是真心感激李榆呀,没有大统领,他那个文不文、武不武的儿子韩大功,哪有机会当上巡检使这么大个官,韩老汉念念叨叨说,他发现大统领用的马槊、板斧太旧了,专门选最好的精铁、最好的木料做了副新的,再过些日子就完工了,叫他家小子给大统领送去。 工棚里热浪翻滚,铁炉上一锅铁水正冒着热气,两个穿得严严实实只露着眼的工匠站在一旁,忍着热浪用木棍搅动铁水,木棍很快就熔化在铁水里,旁边的人马上又递上新的木棍,两人一刻不停地搅拌,木棍一根接一根熔化,铁水的颜色也在一点点变化,过了一会儿,他们停下来使劲拍拍手,几个青壮立刻转动绞盘,装着铁水的坩埚被一点点吊起来移出铁炉向下倾斜,铁水火花四溅流入槽中,很快开始凝固,工棚里的人欢呼起来,又一锅铁水出炉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04节 村民 两个冶铁师傅下了铁炉,正在脱去厚实的外套,听到韩老汉大声招呼,快步走过来向李榆跪拜,李榆急忙拉住他们,俩人这才想起丰州没有跪拜礼,有点不知所措,李榆笑了笑上前与他们分别拥抱,韩老汉赶忙解释,大统领向你们行抱见礼,这是丰州最隆重的礼节,大统领是把你们当兄弟来看呀。 “大统领真是太抬举小人了。”李茂局促不安地低头说道。 “大统领,小人以前见过您,是在阳城的沁水边,大统领对我们说话的时候,小人就拿根木棍站在流贼的队伍里,那次可把小人吓坏了,以为必死无疑,幸好大统领给了我们一条活路。”年轻一些的陈十石挠着头说道——他现在也剃发留了个丰州头。 “那一仗真打起来,就可惜了两位大哥的好手艺了,丰州无贵贱,咱们是一家人,用不着称自己小人,”李榆大笑着拉起两人的手,一起向外走去,“两位大哥,你们现在也是我的同村乡亲了,带我去看看咱们村的铁厂。” 铁厂的人不少,但老白塔村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是新来的移民,李榆那张印在银钞上的脸被很多人认出来了,大家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李榆微笑着摆摆手让大家各自去忙,韩老汉跟在他屁股后面得意地炫耀,看到没有,这就是咱村出去的大统领,你们能入户到咱村真是天大的荣耀啊! 铁厂的手艺活李榆弄不懂,只觉得工序比较多,人们三三两两似乎只在反复做一件事,有卷砸铁皮的、有锻打铳管的,有研磨铳管的、有焊接铳管的,还有专门把铳管放入油中退火的——李茂抱怨村里会铁匠手艺的人太少,他只能把活拆细了,教给干活的人几个简单动作,反复重复地干,光是做铳管就分了十几道工序。 李榆很担心自己这帮只会种地、放羊的乡亲干不好活,陈十石解释道,这种法子以前在老家经常用,比如大阳铁针行销天下,但铁针这个活要求极细,难度不比镜面犁低,每到出货的旺季,工匠根本忙不过来,大阳包括女人、孩子在内都在干活挣钱,这套流水做工法这时就有用场了,做坯的、磨针的、打眼的、抛光的、挑拣的,各干各的活,动作简单了人人都学得快,还不容易出差错。 李茂摇头补充道,铳管的活还是不容易,做坏了会出人命,最麻烦的是铳管是用一层层铁皮卷着钢芯锻打出来的,每节只有二尺来长,要做成六七尺长的铳管就必须用铜粉焊接,还要加铁箍固定,这个工序最关键也最难,还是得由他们几个手艺好的师傅干,就是这样还有小一半的铳管报废。 “这么难的活,你们十两银子就干的下来?我可听说一支鸟铳三十两,军械司的铳管也得二十两才做的下来。”李榆有些惊奇。 “官府要的东西从来都贵,要不那些狗官吃什么呀,其实朝廷在阳城召买铁器的时候,我们也没少骗官府的钱,”李茂笑了,对李榆解释道,“我们的冶铁不用煤,而是把煤埋在地里烧焦除臭,再用焦煤冶铁,做铁针必须用这种焦煤炼出的铁,钢火就比一般铁好得多,这里煤多人手便宜,炼焦费不了几个钱,我们用焦煤炼出的铁做铳管,十根铳管只报废三四根,而且用流水做工法干活,用的工匠要少,工钱也能省一大截,军械司造铳管用的是做农具的铁,肯定十枝成不了三四枝,再加上他们的工匠工钱高,造出的铳管当然贵,听说京师做火炮更费钱,铸炮管十次能成两次就算好的,一尊红夷大炮要花二千两银子,朝廷真有钱糟蹋呀!” “我在军械司干过,铳管确实难做,报废的太多,二十两一根也差不多,铸大炮想都不敢想。”韩老汉也点点头。 “你们也能铸大炮吗?五百斤的佛郎机要花多少钱?”李榆睁大眼睛问道。 “我们是铁匠,铸匠的活最多能做镜面犁,铸炮没有把握,”陈十石不好意思挠着头,随后又提醒道,“大统领,铸炮就数广铁的师傅最好,他们用木炭冶铁,造出的铁炮也挺经用,我听工商司的王副使说,东胜卫那边来了佛山的大师傅,也许他们能铸炮。” 李榆点点头,以后铸炮的活看来要找小个子陈得才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很高兴,不停地夸奖李茂、陈十石,几乎要把两人吹成神了,李茂、陈十石臊红了脸,他们这点本事其实是阳城几百年制铁的经验,老一点的工匠都知道,碰巧让他们用对了地方。 铁厂门口,孟克、吉达正和一个高大壮实的年轻人说笑着,见到李榆过来了,吉达指着年轻人介绍道:“大统领,这小子你得认识一下,延绥来的刘二虎,大名刘体纯,咱村的中队长。” “丰州卫第五千户所第一百户所中队长刘体纯拜见大统领。”小伙子急忙向李榆行礼,李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发现这小子一脸的崇拜相,两只眼睛还闪着泪花。 刘体纯从走进白塔村第一天开始,就不断接受村里老人的传统教育——知道白塔村是什么地方吗?是大统领走出去的地方,也是天下无敌的丰州军最早起兵的地方,知道白塔村出过多少大人物吗?除了大统领,还有掌钱粮李襄理、飞虎营正副营官孟克、吉达都是从我们村出去的,营兵的哨长、卫所的大队长以下的就更多了,小伙子,好好干吧,以后前程远大咧。刘二虎听多了,心思也大了,白塔村出去的大人物就是偶像,他一定也要出人头地,像其他崭露头角的年轻移民一样,他年轻力壮练过武,还识几个字,胆子也够大,敢拿着木棍和野猪搏斗,在丰州这种环境下,想不升官也难,半年不到就当了百户所的中队长,离自己的偶像似乎越来越近了,如今他崇拜的偶像真的就在眼前了,刘二虎几乎激动得要哭了。 李榆随便问了几句春操的情况,发现这家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不停地抹眼泪,李榆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心里还有些得意,正想安慰这家伙几句,拄着拐棍的百户达布来了。 “榆子,回家也不和乡亲们先打个招呼,当了大官就看不起我们啦?走,跟我回去,饭都预备好了。”老达布有点生气地说。 “大叔,我这就随您进村,见大家一面我再走,我这里人多,饭就不吃了。”李榆笑着迎上去搀住老人。 “胡说,回家哪有不吃饭的,你想让人家笑话咱村的人?”达布不容分说,拉着李榆就走,孟克、吉达、陈二柱、刘石头一伙立刻高兴起来,白塔村也是他们的家呀,带着亲卫们就跟在后面,一行人说说笑笑向村里走去。 村里人已在村口等候了,男女老少好几百号人,见到李榆就欢呼起来——白塔村地处黑河南岸,人口不算多,战乱、瘟疫之后也只剩下五六十户人家,这一带土地肥沃适合耕种,附近还有草场可以放牧,阿勒坦汗时期就有流亡汉民到此居住,以后又有蒙古人迁入,半耕半牧、蒙汉杂居已经几代人了,生活习俗也趋于汉化,大统领府认为黑河沿岸非常适合安置移民,于是大批的山西人、陕西人来到这里,白塔村成了有三百多户人家的大村落,大多数人李榆根本不认识。 刘体纯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开路,老百户达布带着李榆和村里的长者见面,李榆见到村里添了这么多人口,心里非常高兴,口音也乱起来,见到蒙古人就用蒙古话祝福几声吉祥,见到山西人就用晋北话问候几句,遇到陕西人也忘不了说几句陕北话,老人们开心呀,都觉得大统领是自己的家乡人。达布也兴奋起来,对着大家高声说,大统领操心丰州那么多事,还忘不了村里的乡亲,专门跑来看望大家,白塔村的人有福气呀,咱们也要对得起大统领的关爱,做人做事绝不能给大统领的脸上抹黑,老百姓也齐声响应,大统领放心吧,白塔村的人绝不会给您丢脸。 吃饭的时候,达布将李榆请到家中,苏和已经先回家了,杀了两只羊,还把土炕烧得暖暖和和,苏和嫂子,也就是以前的周寡妇正和几个妇女忙着张罗饭菜。李榆一进门,苏和的女儿琪琪格就扑上来,小闺女长大了,越来越漂亮,而且话也多了,拉着李榆的手说她有个哥哥了,吉达把缠着他不放的小男孩拖过来告诉李榆,这个小赖皮就是琪琪格的哥哥,小名叫柱子。 “告诉大叔,喜欢这里吗?”李榆微笑着把柱子拉过来问——他认出来了,这孩子早上跟着苏和出村时见过一面。 “喜欢,这里不挨饿,”柱子很老实地答道,然后又补充道,“苏和爸爸,达布爷爷、吉达叔叔、琪琪格妹妹都好,我喜欢他们。” 李榆更高兴了,按着柱子的肩膀问:“柱子,你长大想干什么?” “当营兵,像吉达叔叔那样,有马有盔甲,”柱子觉得这个说陕北话的大叔非常亲,犹豫了一下又问,“大叔,吉达叔叔说你是丰州最大的官,营兵都归你管,我跟吉达叔叔当营兵行吗?” 琪琪格马上在一边做鬼脸:“羞不羞呀,骑马还不如我,还想当营兵,吉达叔叔才不要你呢。” 柱子有点沮丧,李榆笑起来了:“柱子,长大了就来找我,你吉达叔叔不要你,榆子叔叔要你。” 柱子这才高兴起来,拉着琪琪格出去比骑马,吉达吓了一跳,喊了声“别糟蹋我的马”,赶忙追了出去。 韩老汉带着李茂、陈十石也来了,加上村里的试百户兼教谕——一个读过几天书的山西老汉,老达布招呼大家一起上炕,老老少少一块挤到热炕上,说说笑笑吃起来,刘体纯也没闲着,带着李榆的亲卫们在外屋摆开桌子也吃上了。苏和嫂子的饭菜带有明显的陕北口味,李榆吃得挺高兴,浇了羊肉的荞面疙瘩一口气吃了三碗,苏和嫂子看着心里一动,出门就告诉村里的同乡姐妹,大统领就是我们延绥人,要不也不会吃我做的荞面疙瘩那么的香。 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顺便回了趟家的陈二柱、刘石头回来了,李榆急着赶路,连忙向大家辞行,临走还吩咐吴先悄悄留点钱——丰州的官俸只发到千户所一级,百户所的官员还是很穷的,他们也得种田放牧养活一家人,这顿饭对达布一家并不轻松。乡亲们听说大统领要走了,纷纷走出家门,跟着达布到村口为李榆送行,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散去。 李榆一路疾驰,夜里才回到大统领府,李槐、鄂尔泰、李富贵三位同知,云荣、王自用、赵吉三位佥事以及杜文焕、马光远、特日格三位赞画正在大堂内议事,李榆坐下后,李槐马上向他报告了商议的结果。 “大统领府经过分析,认为今年金军入寇的可能性的确很大,时间大约在四月到八月之间,早了他们没法完成春耕,晚了遇上大雪回不去,其兵力不会超过五万,”李槐看着李榆点了点头,停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这是丰州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我们没有退路,必须击败他们,但目前我们还无法得知金军的准确动向,未雨绸缪要做好三件事,首先严密封锁消息,切不可自乱阵脚,春耕关系重大,绝不能受到任何影响;其次,巴克的护商队要派出人手向东渗透,尤其是金军最可能的兵力集结地——西拉木伦河,提塘司、巡检司从即日起加强对进入丰州人员的盘查,谨防金国奸细;再次,必须加强军备,把今年的秋操改在春耕之后,以会操的名义首先完成兵力集结,并且适当延长会操时间。” 杜文焕皱着眉说道:“我丰州的实力远逊于建夷,但他们远途而来,兵力、粮草的补给都是大问题,根据提塘司从辽东带回来的情报分析,五万人是他们能够动用的兵力极限,其中一半还是战力不强的蒙古人,我们只要准备充分,完全有可能击败他们,目前最麻烦的是我们的步军主力在关内剿贼,为捕风捉影的事也不便把他们召回来。还有,我在春操时发现卫所的守备兵武器严重不全,尤其是盔甲,一个大队还不到一百套,如此装备与金军交战太吃亏了。” 马光远立即接着说:“大统领府再给我些钱吧,军械司的工匠想出一种简易盔甲,在皮甲的要害部位镶上铁皮,花费只有铁甲的三成,打起仗来也能管用,铁头重箭也要多储备一些,那东西用得最快,还有硝石,我的火器需要大量的火药,还有长柄板斧……。” “你以后不过日子了?”李富贵没好气地打断马光远,随后就骂起粗话,“****的建夷,老子好不容易腾出手来种庄稼,你们就要来捣乱,打死这帮王八蛋。” “他们早晚会来的,早来比晚来好,省得我们老想着他们,这些年多少次绝境我们都熬过来了,神佛一定是在保佑我们,金军若来必是找死来了。”鄂尔泰已经想开了,心里反而一点不慌张。 “你们都同意打了?”李榆有点不耐烦地问道。 “打!”众口一词回答。 “就这样吧,我回去睡觉了,”李榆打起了哈欠,既然大家都决心打,他也就轻松了,想了想又说道,“给刘兴祚、巴图、白显志去信,让他们心里有个数,李襄理那边也要再挤出些钱来给老马,这时候舍不得花钱不行了。” “汉民,先把这份文书签了,沈守廉回苏州逍遥去了,他的职位只能转给孙庭耀。”李槐把任命孙庭耀为参政兼理银钞局事务的文书递给李榆。 “有钱人就是会玩花样,当官也有轮着当的,”李榆打着哈欠签了文书,随口问道,“老孙的生意怎么样了?” “孙庭耀也是个人精,山陕商人进丰州做生意,手里带的银子都流入银钞局换钱钞,他的银库里又添了三万多两银子,现在正玩着命地印钞、铸币呢,他要是听到金军可能入犯的消息,肯定会吓得半死。”李槐一想起孙庭耀惊恐的样子就忍不住笑起来。 李榆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众人互相对望着,这么快就算完了,亏我们还商议了这么久,赵吉羡慕地说,大统领这点最好,只要想明白事,天塌下来也睡得着觉。 “不用管他了,再过些天我们就开始春耕,仗要打,饭也要吃呀。”李富贵絮絮叨叨开始讲起来,经他夜观天象,今年很可能风调雨顺,万恶的金军如果敢来坏他的好事,他非跟这帮家伙拼了不可,王自用听了不住地点头,其他人却悄悄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05节 教内 三月中,京师南堂——利玛窦神父生前修建的西教教堂,规模并不大,是一所两进深的院落,从外面看与普通民居无异,但却是京师仅有的一座西教教堂,除了供教士讲经及教众礼拜之用外,也是西教教士在京师的落脚点。 高一志神父半个月前就从山西绛州到了京师,去年的丰州之行大获成功,大统领府没有丝毫排斥西教,而且表示欢迎西教进入丰州,他著的《西学修身》、《西学齐家》和《西学治平》还被宣教司拿去重新刻印,鉴于喇嘛教在草原上的巨大影响力,他还致信绰尔济喇嘛表达敬意,不过绰尔济喇嘛只是回信与他探讨了一番中学修身齐家之道,对西教却只字不提——老喇嘛显然没把西教的事放在心上。紧接着李榆又去西拉木伦河打仗了,代理大统领刘兴祚本身就是西教信徒,不但自己接受了洗礼,还让高一志一口气又发展了几十个教徒,如今的丰州滩有教徒上百人,这可是多少年都没出现过的盛况。高一志回到山西后,向掌管中国教区的龙华民报喜,并且提出一个宏大的传教计划,龙华民很快回信赞扬高一志不辞辛苦为天主献身的精神,表示完全赞成他的传教的计划,并且邀请他到京师当面详谈,高一志在韩霖的陪同下,高高兴兴到了京师,却发现龙华民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 两人谈了几次都不欢而散,龙华民在尽量回避有关传教的话题,显得情绪非常消沉,甚至经常发火,最近又和他亲自施洗的那木儿吵了一架,原因竟然是那木儿抄写《圣经》。那木儿从来就不是乖孩子,挨了骂不服气,找到徐光启、高一志、汤若望等人大发怨气——龙华民越来越古怪,汤若望认为有必要与他深谈一次,于是邀请高一志、徐光启等人一起到了南堂。 龙华民正好被堵在书房里,徐光启、高一志早就对他不满了,就是这个人来到之后,坚持改称“上帝”为“耶和华”,顽固反对尊孔祭祖,阻扰翻译西学典籍,把对西教友好的明国人拒之门外,利玛窦神父费尽心血开创的大好局面正在走向倒退。汤若望到大明的时间不久,也明显感觉到西教的影响力有所减弱,这与他听到的利玛窦时期传教盛况完全两样,而最让他奇怪的是龙华民居然建议罗马教廷禁止在大明翻译和印刷《圣经》。 “尼古拉,你直到今天依然不了解明国,凭空想象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阻扰明国人接近我们,凭着对耶和华的忠诚,我不得不提醒,你在破坏耶稣教会的传教事业。”高一志郑重地对龙华民说道。 “利玛窦在日尤其强调中西之学本为一体,引耶补儒已为大明士人接受,所谓尊孔祭祖本为习俗,与崇拜上帝并无关联,你明知如此,却顽固不化对我教信众百般刁难,自你接掌教区以来,我教发展举步维艰,如今阿方索(高一志)在山西稍有作为,你便予以压制,究竟是何用心?”徐光启也是一脸怒气。 “还有《圣经》,你为何不同意在中国刊印?亚当用心抄录《圣经》,以此沟通主的福音,正说明他虔诚信仰耶和华,你为何辱骂他?”汤若望质问龙华民,那木儿,也就是教名亚当的王保柱,在一旁使劲地点头,其实《圣经》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想学西文才是真的。 龙华民听着众人的指责,脸色变得很难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辩解道:“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们的指责,耶稣教会派遣我到中国时,我从利玛窦的信中了解过情况,但他显然没说实话,我无意指责这位令人尊敬的前辈,他可能是为了得到罗马教廷的支持,有意竭尽对明国的赞美之词,实际情况却要糟得多,山东的传教是由我亲自负责的,几百个受洗的教众足以证明我忠实地履行了对耶稣教会的职责。但我必须承认在传教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恐惧,这个国家似乎出现了问题,利玛窦所说的富有的大明其实遍地是流民、乞丐,有教养的官员中充斥着贪污、腐败,大明的军队更像一群兵痞。许多人当着我的面表示信仰耶和华,背着我却利用耶和华的名义向其他人诈取钱财、欺压良善,甚至篡改教义图谋不轨。我不明白这些邪恶从何而来,并且这里的人民普遍缺乏道德和诚信,他们似乎更喜欢相互争斗甚至陷害,我很难相信他们能成为虔诚的耶和华信徒,这个国家太大、人口又太多,我们根本无力控制各地教众,总有一天会出现背离我教的异端。耶稣教会应该重新考虑在大明的传教计划,维护本教的纯洁比发展教徒更为重要,给罗马教廷的信已经发出了,我建议在大明传教必须严守本教的教义,绝不能纵容任何对耶和华不敬的言行,为此不惜放缓本教在大明的发展。” “一派胡言,我大明虽内忧外患不断,但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你分明是害怕承担责任,巧言推脱罢了!”陪着高一志来的韩霖对龙华民大为不满。 徐光启不住地冷笑,龙华民从骨子里就不信任大明,那木儿无所谓,他从没有把自己当大明臣民,还在不依不饶讨说法:“尼古拉,大明确实很糟糕,但我们丰州很好啊,民风淳朴、上下一心,我们的大统领犹如摩西一般解救受苦受难的人民,你为什么不准阿方索向丰州传教?还有,你为什么不许我抄《圣经》?” “因为我恐惧,登州的教训还不够吗?依纳爵(孙元化)、菲利普(王徵)、张焘被抓入狱,去登州教习铳炮之术的几十个我教兄弟也在登州非死即俘,大明的形势太复杂,我不想让我教兄弟再陷入其中重蹈覆辙,至于抄写《圣经》,等你学会西文再说,”龙华民指着那木儿喝道,停了一会儿又向徐光启问道,“保罗,依那爵他们还有救吗?” 徐光启难过地摇摇头,登莱巡抚孙元化是他的弟子,辽海道王徵是他的好友,登州失陷时俩人同时被俘,孔友德感念旧恩把他们放了,同时也请他们带话给朝廷,他和他的同僚们在最艰难的时候,曾经忍饥挨冻为大明浴血奋战,发动兵变也是被逼无奈,如果朝廷肯给条活路,他们愿意继续为朝廷效力。徐光启相信孔友德说的是实话,以他和耿仲明那点实力,与朝廷对抗必是死路一条,然而朝中无人关心孔友德怎么想,朝臣们再次兴奋起来——孙元化是走周延儒的路子当上了登莱巡抚,脑袋上贴有周党的标签,打他就是打周延儒,温体仁把孙元化当做周延儒的小辫子,揪住不放猛追猛打,周延儒心中有鬼也不敢为孙元化争辩,徐光启虽然以礼部尚书入阁,但在内阁里说不起话,无力保护自己的弟子和好友,最终朝廷下旨逮孙元化、王徵、连同登莱副总兵张焘入狱交刑部议罪。孙元化、王徵都是西教的骨干,东江总兵黄龙、登莱副总兵张焘等人也是西教信徒,孙元化还从澳门请来三十多个泰西人教授铳炮,这回全毁在登州之变中,西教在大明的力量可谓损失惨重。 龙华民沉默一会后,对徐光启、韩霖说道:“对不起,我并非不尊重大明,但是这个国家确实令我失望,我们不能再冒险了,丰州的情况比登莱更复杂,他们的那个年轻首领以后会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不能因为帮助他而惹怒明国朝廷,那对我们无异于没话了。 “我听大汗的。”莽古尔泰很老实地答道,他的和硕贝勒爵位才恢复,再也不敢轻易惹老八。 天聪汗点点头,又指杜度、阿巴泰说道:“此次诸贝勒出兵,你们两位留守沈阳如何?” 杜度最听话,马上就表示同意,阿巴泰也破天荒没发牢骚,一边答应,一边悄悄擦了一把汗——二妞突然怀孕了,究竟怎么回事,他从二妞身边的阿哈那里问清楚了,心里有鬼就巴不得离大汗远一点。 “大汗,此次出兵是否攻击宣府、大同的明军?”萨哈廉问道,从永平回来后,他就一直鼓动征伐明国,对金国两翼的察哈尔、朝鲜反而不屑一顾。 “我大金远途作战,不宜冒然扩大战端,明军如不主动挑衅,暂且不用理会,”天聪汗想了想答道,随即挥手下令出兵西拉木伦河,会合蒙古各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06节 律法(一) 丰州,这是移民之后第一个春天,没有春寒,雪化得也早,似乎预示着今年会有个好收成,丰州人怀着期望,二月下旬就开始整修水利、开垦土地、春耕播种。大统领府提出的目标是今年播种面积不低于七十万亩,而且每家每户还要在山间地头多种山药蛋以备粮荒,这些活可不轻,男丁每人差不多要种十几亩地,一家男女老幼几乎都要守在地里干活,几乎累得喘不气来。大统领府下了本钱,给各百户所都调拨了一副仿制的镜面犁,还动员蒙古人带着牲口来帮忙,宣教司也喊出了“今年种地不流汗,明年逃荒要饿饭”的口号,在丰州各级官吏的带领下,这个春耕百姓几乎在拼命,田野里日夜涌动着忙碌的人群,这幅场景直到四月初才逐渐结束,老百姓总算可以歇口气了。 春耕拼过去了,大统领府却更加忧虑,最可怕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发生了——新老丰州人的矛盾终于爆发,双方曾经长期敌对,矛盾一直就存在,而语言、习俗也各有不同,能凑到一起过日子本身就是个奇迹,去年面临共同的生存压力,加上李榆和绰尔济喇嘛的影响,尚能保持克制,但今年开春后矛盾再也无法掩饰,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各地卫所上报的情况令人震惊,新老丰州人相互敌视、斗殴,个别百户所还互相驱逐对方离村别居,甚至发生群体械斗,起因形形色色,也很难说谁对谁错。 这是早晚的事,大统领府的官员都清楚,鄂尔泰一怒之下到卫所巡视了,他还是老一套,谁听不进道理就用鞭子说话,其他官员却一筹莫展,李槐提笔给李榆写了几个字“水、土地、律法”,李榆看了后捂着头不住地叫苦。 蒙古人祖祖辈辈逐水草而居,视水为生命之源,对水的珍惜达到了极致,绝对不允许在河流、湖泊里饮牲口、扔东西,下河洗澡、洗衣服更是休想,在他们看来,水只能供人畜饮用,做其他任何事都是浪费。老丰州人继承了他们祖先视水如命的传统,常年不洗衣服、不洗身子,甚至吃饭用的锅碗也舍不得用水洗,看着关内来的汉人把一盆盆用过的脏水泼出去,简直就是割他们的肉,他们无法忍受了,自动组织起来看守河流、湖泊,不许汉人靠近。而关内移民也愤怒了,他们中很多人来自缺水的延绥,对水同样珍惜,但清洗食物、衣服还是免不掉的,偶尔还想洗个澡,绝对受不了老丰州人看见洗脚水也想喝的做派。矛盾去年就存在,今年彻底爆发,老丰州人掐着脖子强制人家学他们,关内移民当然不干,也同样组织起来抢水,双方为此摩擦不断甚至大打出手。 土地也是双方争执的焦点,关内汉人讲究精耕细作,每年春耕必先深翻土地、广施农肥,以保持土地的肥力,而老丰州人一块土地种两年就弃之不用,换块地继续耕作,他们的土地有的是,不在乎这点地,关内来的庄稼把式看着就心疼,这帮粗货简直是在糟蹋地呀!老丰州人也对关内人不满意,你们不是擅长种地吗,为什么不去山丘沟壑开荒,而是抢河滩平地耕作,这里水草丰盛,明明是放牧牲口的好地方呀,你们凭什么抢我们的草场,有些家伙还故意把牲口赶进庄稼地里捣乱,双方自然而然发生了冲突。 矛盾已无法回避,大统领府经过商议,在用水的问题上坚决支持老丰州人——丰州水草丰茂、河流众多,但每年都有很长时间的枯水季节,加之水利尚不完善,人畜饮水同样困难,对河流、湖泊的保护不可放松,至于关内人的习俗,只能动员大家多修水渠、多打水井来解决。李榆干脆说,老百姓争水只是个表象,说到底还是丰州太穷,试问丰州的高官们,谁家不洗衣服不洗澡,他家里的乌兰、巫浪哈就经常躲在家里洗澡,大家都笑起来,其实所谓习俗主要还是针对老百姓,如果能把水引到每个村,再有足够多的水井,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这还需要时间,在此之前只能咬牙苦干。而在土地问题上,大统领府支持新丰州人,老丰州人自己种不好地,就要好好学人家,绝不能图省事,甚至不懂装懂,李榆拍着桌子大骂,把牲口赶进地里糟蹋庄稼实属胆大妄为,粮食与水都是丰州人的命根子,毁坏庄稼与破坏水源一样皆属重罪,都必须加以严惩。 “王昉,你带宣教司的人下去,一定要把道理告诉百姓们,丰州环境恶劣,大家同心协力才能生存,谁要胆敢胡来,就让理问所用鞭子教训他们。”李榆吼叫道。 王昉兴奋地答应一声,他的行情依然不错,道,“我们前面还有察哈尔人,要挨打也是他们在先,我们还有时间,今年春耕太累了,让大伙多歇歇吧。” 三天之后,丰州的议政官、各卫所的指挥使、理问赶到大统领府,兴和卫指挥使刘兴祚担心东边有变不敢离开,派同知满达海代替他,大同参议朱以谦精通大明律法,也受邀参加会议——他是宣大总督张宗衡的临清同乡,受命担负总督府与丰州的联络,往来次数多了,也成了丰州的老熟人,李槐这次特意请他来帮自己说话。 大堂内坐满了丰州官员,总理政务李槐起身侃侃而谈:丰州以无法无天著称,仅有的一些规矩也不过是当地的习俗,这也不是坏事,习俗乃历经千百年传下来的生存之道,我们当然应该遵从,而无法无天则使我们无拘无束谋求发展,这也大益于丰州。然而情况在变化,大批移民进入丰州后,丰州人口暴涨,再想无法无天行不通了,可我们既无时间更无能力为丰州制订一部律法,为今之计只有推行《大明律》这部现成的律法,并在其基础上加以变通,如此可事半功倍。 李槐的话得到杜宏泰的响应,《大明律》花费了大明太祖皇帝二十年的心血,其上承唐宋之法,兼容刑礼之用,体例之精妙、刑名之严密、条目之清晰、文义之简当可谓盖世无双,大明二百余年未改其一字,可见其卓越之处,以《大明律》为律法,并加以融通,可一改丰州无法可依的现状,依照依法治国的理念治理地方。 李槐、杜宏泰的话说完,却无人回应,王自用、张妙手、赵胜一伙低着头在讲悄悄话,孙庭耀、马奇、范永斗等商人出身的官员则一脸不屑地嬉笑,而丰州的本地官员叽叽咋咋议论开了。 “******、杜参政,我们可是在草原上讨生活呀,关内的律法用得上吗?大明太祖也在关外设过卫所,后来还不是灰溜溜退了,好像他的《大明律》也没帮上忙呀。”东胜卫指挥使巴图嘲讽地说道。 “我们造过反,朝廷从未下旨赦免过我们,也没有承认过我们的官职,适用《大明律》大概也要先把我们抓起来吧!”王自用冷冷地说道,顺便瞟了一眼朱以谦。 孙庭耀不怕朱以谦,摇头晃脑说道:“太祖皇帝以农为本,方有《大明律》,而丰州实行农牧工商并进,与大明情况大相径庭,******,你不会是想改变丰州发展之策吧?” 李槐有点尴尬了,把这帮反贼、奸商想漏了,他本意是打算把《大明律》拿来改头换面,来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丰州版《大明律》,大家一嚷嚷,他才发现这一招漏洞太多啦,丰州发展到现在,再也不可能后退了,不但不能挂《大明律》的羊头,连边也不能沾。 “推行《大明律》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加以变通,你们怎听不明白?历朝历代皆实行依法治国,没有律法可循,何以治理丰州?”杜宏泰辩解道。 “既然如何,还不如实行一国两制,华夷各依本俗法治理,辽、金两朝的做法即是成例,这也是事半功倍。”云荣起身回应,大法司断事白玉柱、刘天任立即对他表示赞同。 “此大谬矣,丰州以自由平等、无贵贱、无奴役为治理之策,倡导‘同族异俗’,一国两制就是有意分割华夷,眼前图省事,今后必将后患无穷。”布颜图连连摇头,他和鄂尔泰早就沟通过,丰州移民后,最好的出路就是各族融合,而实行华夷分治,人口绝对少数的老丰州人必将被新丰州人逐步吞并。 官员们的意见对立、互不相让,一时陷入僵局,大断事鄂尔泰站起来,缓缓开口了:“丰州草创百废待兴,本无律法可言,唯有阿勒坦汗在日为土默特定下的规矩、成例可循,阿勒坦汗笃信喇嘛黄教,戒杀扬善广施恩惠,以罚牲刑取代酷刑,如以三只羊、三头牛、三匹马为‘一九’,六只羊、六头牛、六匹马为‘二九’,以此类推,既使重罪也可以‘九九’、‘十九’赎刑,草原无酷刑而秩序井然,最珍贵的男丁尽可保全。然丰州创业之初,人皆贫困至极,所携牲畜也一体归公,罚牲刑无从谈起,余不才,以鞭刑取代罚牲刑,三十鞭为‘一九’,惩恶扬善倒也合适,这就是丰州现行的规矩。” 鄂尔泰扫视了一眼众人,加重语气说道:“时至今日,老规矩已千疮百孔,再也无法维系,然而我们无路可退,即使想推行《大明律》也错过了时间,丰州走的这条路前无古人,未来的律法也只能由我们创新,绝没有捷径可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207节 律法(二) 大家议论起来,以丰州目前的人才要创新出一部律法,这谈何容易,适用《大明律》确实是条捷径,然而鄂尔泰说得对,丰州已错过推行《大明律》的时机,创业之初也许可以,现在却有些晚了——丰州推行的无贵贱、不奴役、自由平等,以及农牧工商并进、同族异俗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想走回头路更难。 “《大明律》非丰州之选。”大同参议朱以谦终于说话了,话一出口就让一个劲朝他使眼色的李槐、杜宏泰大失所望——在丰州实行《大明律》,将其一举纳入掌中,这当然是朝廷最希望的,但朝廷的官员绝对不傻,蛮夷之地推行大明律法谈何容易,这块烫手的馅饼至少现在还不能拿,维持现状不生事才是万全之策,张宗衡和朱以谦绝不会脑子一热给自己找麻烦。朱以谦瞟了李榆一眼继续说道:“我朝律法精深浩大,非精通律法之干吏不能通晓,即使进士、举人出身也莫不挠头,丰州读书者有几人?习学律法者又有几人?律法不通而妄用,岂不是自取大祸乎?” 李榆的脸有点红,朱以谦说的是实话,丰州读书识字的人太少,包括他本人也经常写错字,卫所以下理问、断事及陪审官目不识丁者更是大有人在,别说用《大明律》断案了,揪着耳朵教也学不会。 李富贵缓缓说道:“《大明律》也并非良法,太祖皇帝以为律法既定、不宜轻改,令其子孙守之,群臣有稍议更改,即坐以变乱祖制之罪,因此《大明律》历代相承、无敢轻改,时变境迁而律法二百余年不变,岂非刻舟求剑乎?自弘治朝起就不得不颁布《问刑条例》加以变通,以后各朝也汇编断例诏告天下以补其不足,太祖自以为简当扼要的律法早已体态臃肿、杂乱无章,反为奸恶墨吏所趁用以鱼肉百姓。况乎,《大明律》明承《唐律》,实则暗习《元律》之严刑峻法,比如,列入正刑的凌迟处死比前朝诛杀更广,人犯本人凌迟,其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叔伯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皆可斩,正刑之外还有杂刑,其暴虐残酷耸人听闻,如诛族、炮烙、剥皮、剁指、枷号等,而廷杖之刑更是极致,大明皇帝可以肆意当廷杖责大臣,其以臣下为奴乎?太祖首创之奸党罪更是千古笑柄,其用意本是防止大臣结党危及皇权,不料反逼着朝臣们结党自保,奸党帽子满天飞,大明党争之祸更甚于历朝历代。《大明律》非治国安邦之律法也,实为朱氏看门守护之家规矣,大明今日之衰败实起于《大明律》,诸位还想在丰州推行《大明律》吗?” 李富贵的话把大家吓住了,反对适用《大明律》的声音不绝于耳,朱以谦又不吭声了,丰州大逆不道的言行历来有之,他早就习惯了,就当没看见没听了,偶尔自己也跟着发一顿牢骚。他本举子出身,年过五旬才当上参议,再混几年就可以退职返乡,何必自己寻麻烦。让朱以谦感兴趣的反而是李富贵,此人自称以前以抄书维生,穷困潦倒才流落关外,其他的一概不说,如此才具干练的人,入朝为官也不足为奇,却非要说自己是盲流,鬼才相信呢,朱以谦觉得这家伙八成是朝廷的逃官。 “最近研习经史,发现元律有些思路非常有趣,如鼓励工商、烧埋银、约会议案、民刑适分、以例代律等。”鄂尔泰又开始吹嘘他的祖先——大元也是草创于苦寒之地,初期除了一部汇编成吉思汗训令的《大札撒》之外,基本也是无法无天的状态,统一天下后才颁布第一部律法《至元新格》,以后又有了《大元通制》、《至元条格》等,元律承袭宋法鼓励工商,国库充盈而百姓负担大减,有元一代得以真正实行轻徭薄赋;烧埋银则把减刑、赎刑推广到民间,百姓可以交烧埋银以减轻罪过,如此既能减少死刑滥用,也可安抚苦主家人;官员审案如涉及异族、异藉,即召人犯同族、同籍直属上官一并议案,以保证处罚公平;而民刑适当分离更是首创,如禁止军司受理民事纠纷,官府一般不予收押原被告,老弱者准其请人代理诉讼等,百姓狱讼之苦大为减轻。 鄂尔泰也承认,大元律法确实立法粗糙、散乱无章,主要以断例代替律法,而且执法过于宽纵,但既无能力订立律法,断例决案也比无法可依好吧,丰州目前的情况不就是这样吗!也许借鉴元律才是丰州解决困境的出路。 鄂尔泰的话音刚落就遭到一片反对,杜宏泰马上说道:“不可,元律推行各族贵贱有别,以其蒙古一族独尊,欺压其他各族,且通行驱口制奴役人民,其刑罚也是野蛮残酷,这与我丰州治理之策格格不入,而中原之邦历来推崇依法治国,律法远胜夷族,尤以大明立法精妙,大断事如何能去精而求暴虐?” “哪有那么简单,所谓贵贱有别也得看人,蒙古人奴役汉人自然有之,但元时也有汉人贩卖蒙古人为奴,你听说过吗?”鄂尔泰摇摇头,瞟了一眼杜宏泰继续说道,“其实律法从来都是权贵之人所订立,其用意也必然是保他们自己的权势,汉人跻身大元权贵之列,一样可以奴役他人,而蒙古人一旦穷苦没落,也必然受到奴役,你们汉人赶走我们,换了个同族的朱家当皇帝,难道就好过了吗?明国太祖说过元律过于宽纵,所以要以威猛治国,明国历朝诛杀、欺压百姓之暴虐尤胜于我蒙元,立法精妙却不求良善,如此依法治国又于国于民何益,大明之今日就是明证。” 杜宏泰愤怒了,立刻站起来与鄂尔泰争辩,丰州的官员们也分为两派,互不相让吵成一团,原先的丰州律法话题变成明律与元律、汉法与夷法之争,朱以谦反倒像局外人,和几个听得昏昏欲睡的粗货悄悄聊起家常。李榆向杜文焕、赵吉使了个眼色,趁机溜出了大堂,马光远、特日格马上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留下一群文官大吵大闹。 “杜帅怎么不说几句?”马光远打着哈欠问杜文焕。 “我是武官,懒得听他们的屁话,我们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吧。”杜文焕答道——他早不耐烦了,大明自己就乱成一锅粥,杜宏泰、李槐这伙读死书的家伙还去捧《大明律》的臭脚,还有鄂尔泰,哪壶不开提哪壶,汉人能够接受元律吗?要不是碍于新来乍到不便说话,他真想把在场的人都臭骂一顿。 丰州官员在大堂里昼夜争论不休,一连吵了几天架,李榆和赵吉、杜文焕等人躲在赞画处不闻不问,他们关注的还是金军的动静,提塘司转来巴克的情报,西拉木伦河已出现金军与蒙古各部大规模集结的迹象,但攻击方向难以确定。赞画处商议后,决定以临时集训为名,命令蛮汉山大营以及四卫守备所各自集结五百步卒整训,另再各征调五百精锐骑兵开赴野马川交给赵吉整训,杜文焕认为这样可以未雨绸缪,必要时只要将整训部队补充到各营,营兵数量可以迅速扩大到一万人,而大统领府手中也有了一支机动力量。 正在这时,那木儿和韩霖到了蛮汉山,李榆大喜过望,亲自出营迎接,现在正是用人之时,那木儿聪明好学,忠直可信,是丰州创业元老,韩霖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才学过人,又熟知西学制器及建造之术,俩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此时能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高神父怎么没来,他老人家最近可好?”李榆边走边问,引俩人进了书房。 “高神父年纪大了,这段时间连续奔波病倒了,我们把他送到绛州安顿好才赶来,否则早就该到了,”韩霖说着进了书房,把一只木箱打开,取出其中的物件,微笑着对李榆说道,“高神父一直挂念着大帅,等身体好了一定会来,京师的汤若望神父也非常仰慕大帅,有机会他也想见见你。” 那木儿解开绸布包裹,得意地对李榆说:“汉民,快瞧瞧吧,汤神父、高神父还有礼物,这支千里眼你一定喜欢,还有这只报时的座钟,做工也精妙无比,都产自万里之外的泰西,在明国有钱也无处买。” 李榆兴奋地像个孩子,抚摸着礼物爱不释手:“太好了,替我谢谢两位神父,这支千里眼比老马的还漂亮,它怎么可以拉长?咦,座钟里的小马会自己跑呀,它不会累吗?” 韩霖向李榆说明千里眼和座钟的用法,然后摇着头说道:“泰西制器之术极为精妙,非通晓西学且手艺精湛之能工巧匠所不能为也,很多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清楚,亚当这次带回一百余册西学书籍,细细研读也许能略知一二。” 李榆玩够了新玩具,才坐下与韩霖、那木儿谈起丰州正发生的律法之争,丰州俨然是国中之国,依法治国是必然趋势,不可能继续无法无天,他向韩霖请教该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大明律》肯定不可再用,大明今日之衰败已证明其律法存在缺陷,而元律过于粗糙,公然以本族欺压异族,挑起一国百姓相互仇视,也绝不可取,至于唐宋律法与当今现状不符,也无需加以考虑,”韩霖沉思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也许讨论律法毫无意义,治理一国或一地方,律法只是皮表,奉行何种治理之策才为根本,治理之策合乎天意人心,其律法也必然公正清明,依法治国不谈也罢,而治理之策有违天意人和,其律法则会污浊不堪,比如以国为其一家、一族或一团伙之私产,则必然谋国以私,从而导致法度混乱、民心离散,最终走向败亡,所谓依法治国也不过是恐吓百姓继续任其鱼肉罢了。” 李榆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道亮光,兴奋地起身向韩霖施礼道:“先生,弟子受教了,如先生不弃,请暂且留住丰州,也好让弟子早晚请教学问。” 韩霖笑着点点头,李榆更高兴了,又指着那木儿说道:“新生,你就留在我身边协理政务吧,这回再也别走了。” 正在说着,吴先进来在李榆耳边低语了几句,李榆脸色一变,请那木儿陪韩霖先到大堂议事,自己急匆匆地去了赞画处。 巴克回来了,一脸的疲惫,几乎走不稳路,靠提塘使张世安扶着才在椅子上坐好。李榆进了公事房,张世安立刻禀告,金军终于行动了,巴克得到消息后,带着两个随从,每人携三匹马,跑了七天七夜赶回来报信。 “我亲眼看见了,金军正向兴安岭而来,领兵的是金国大汗,人数大概有四五万人,几乎人人有马,蒙古叛逆们还携带了大批的牛羊,大统领,这回我哪也不去,就跟着你打仗。”巴克一边说还一边咳嗽。 “好兄弟,回去好好歇几天,我带你打这一仗。”李榆握着巴克的手答道,然后让张世安带巴克下去休息。 “榆子,我们该下******了,关内的军队也必须马上回撤,留给我们备战的时间不多了。”杜文焕轻声说道,李榆点点头,与杜文焕、马光远、特日格三位赞画立刻去大堂。 大统领府大堂里其实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吵了,争执斗气到最后,大家开始相互妥协。李榆进了大堂,还在争吵的官员们察觉大统领神色不同以往,大堂里立刻安静下来,李槐简短地把几天争吵的收获讲给李榆。 丰州肯定不能适用《大明律》和元律,甚至想变通适用都会遭到反对,阿勒坦汗制订的各种规矩因为包涵有草原千百年的生存经验和习惯,反而能被各方接受,但其过于零散难成体系,原本是用于治理草原游牧部落,与当今的丰州根本不能匹配。无法可依是现实问题,适用断例决案成了不得已的选择,而大法司作为最高级别的法司,其断例拥有最高效力,除非被大统领府议政会议否决,卫所、千户所、百户所各级法司也按下级服从上级的规矩,上级法司的断例自然成为其下级决案的依据。 鄂尔泰推荐的约会议案没被采纳,不过丰州原有的陪审官制度被改进,今后有被纠举问罪者,法司必邀其同族或同籍之官吏或长者陪审,并可参与议案。孙庭耀等一伙商人对民刑分离极为推崇,要求设立专门受理民事诉讼的法司,而且答应所需花费一概由他们承担,朱以谦一眼就看穿这伙奸商的险恶用心,提醒他的老朋友们注意这个新动向,丰州人当然也不会把法司交给一伙商人,不过大家也同意,如果商人愿意入籍丰州,也可以被公举为各级法司的审案官或陪审官。 “我们没有能力制订律法,现成的又不能用,只好采用断例决案,年头久了规矩也自然有了,这总比无法可依的好。”李槐叹口气说。 “丰州没有律法但可遵循天宪,”韩霖突然说道,他和那木儿已经和官员们讨论一会了,“道家之自由,佛学之平等,乃先贤对天意的领悟,而李帅也说过无奴役、无贵贱,这便是可遵循的天宪。” “孔子曰仁、孟子曰义,仁义也应该是天宪。”李槐急忙补充。 “西学与中学本为一体,所谓东海西海、心同理同,儒者提倡仁义,而西教耶和华倡导仁爱,不如一并概括为仁爱吧。”韩霖道。 “绰尔济喇嘛的同族异俗也是天宪。”鄂尔泰叫道。 “保护私产天经地义,也应该列入天宪。”孙庭耀马上说。 “那好,无贵贱、不奴役、自由、平等、仁爱,还有同族异俗、保护私产,这就是丰州的天宪,今后法司断案以此为准。”李榆不耐烦地挥手说道,然后又指着韩霖、那木儿向大家说道,“他们两位大家都认识了吧,我拟授那木儿为大统领府佥事协理政务,并总管蛮汉山大营事务,授韩先生为大统领府参议,可预重大军国事务,丰州议政官及各卫主官正好都在,特提请诸位公议。” 那木儿是丰州的老人,理所当然应该重用,韩霖虽然是新人,但人家有本事,丰州的参议帽子已经满天飞,再加一个也无所谓,既然大统领提名,大家也纷纷表示同意。 “那木儿当过掌教谕,宣教司也应该让他管。”云荣叫道,佥事中他的活最多,能甩点出去也好。 “大统领,我就会做买卖,做工、建造一窍不通,韩先生通晓西学制器、建造之术,让他到工商司吧,我给他当副使也行呀。”马奇也喊道。 在众人的一片推崇声中,那木儿又加了顶宣教使的头衔,而韩霖也被加差协理工商司事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08节 逃窜 等大家安静下来,李榆目光冷峻地扫了一眼大堂内的官员,缓缓开口说道:“诸位,我们的人从西拉木伦河带来确切消息,金国大汗亲自率军西征,兵力在四万到五万之间,有马精锐几乎悉数而出,目标毫无疑问是察哈尔和我们,金国对我们而言太强大,这将是一场空前的危机,也许会流很多的血,你们告诉我,是战、是降、是逃?” 大堂内传来朱以谦的哀嚎声“大同危矣、宣府危矣,该死的建奴居然窜到宣大边外,李帅,一定要挡住他们,杀了这伙强盗!”——建夷的厉害他知道,几乎所向无敌,丰州能够道:“榆子,我看你有点愁眉苦脸的,察哈尔人要走就走吧,我们丰州人从来都是靠自己,只要有你在,我们就能打败金军。” 李榆苦笑着对大家说道:“金军很厉害,这次不会像以往那么轻松了,我们可能会流很多的血。” “流再多的血也不怕,庄稼地在这儿,婆姨、娃娃也在这儿,拼了命也要把他们赶走,大统领,你就带着我们打吧!”谷可立说道。 “大统领,你别看我当过你的俘虏,可我老邢真的很能打,建夷来了,我一个能打他们三个。”邢红狼拍着胸口叫道。 李榆点点头,拍着刘二虎的肩膀问道:“二虎,你以前打过仗吗?金军来了,敢不敢拿刀砍他们?” “我在关内打过仗,还杀过官军,金军来了我也不怕,就是手里的家伙差了些,也没刀子呀。”刘二虎不好意思地摸着手里的长矛。 李榆大笑着解下自己的佩刀塞给刘二虎,小伙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摸着刀说不出话来。 李榆向众人挥挥手,大声地说道:“兄弟们,金国诸申非关内的明军可比,我们以前数次击败过他们,也付出极大代价,这是股强悍之敌,但他们既然来了,那我们就打吧,这片土地是我们的生存之地,我们在此耕种、放牧,谁也休想夺走,蒙古人、汉人还有投奔我们的诸申,所有的新老丰州人只要同心协力、亲如兄弟,再凶残的饿狼,我们也能把它赶走。” “大统领,洪巴图鲁”、“大统领,洪巴图鲁”,众人激动地一遍又一遍高喊,韩老汉急急忙忙跑来,挤过密集的人群,把新做成的马槊和板斧塞到李榆手里。 “大统领,拿着我老汉这杆槊去杀敌,乡亲们跟着你打到底了,让金国人看看丰州人是不是孬种。”韩老汉说道。 李榆郑重地接过马槊,随即高高举起,又是一片欢呼声响起。 李榆回到大统领府,径直去了赞画处,几位同知、佥事连同屯田道金声也正在那里——金声在这种时候可不敢再滞留大同,从朱以谦那儿得到金军来犯的消息,他拔腿就往自己的辖区跑,顺便把为铳炮营筹集到的二千斤火药也带来了。 马光远报告了最新情况:明国方面,仍然没有作出回应,但紧急封锁了边墙各个关口,人员不许出入;金军方面,察哈尔人有确切情报,对方已于二十二日过了兴安岭;我军方面,丰州、东胜两卫已沿黑河、昆都仑河对察哈尔展开警戒,察哈尔各部急于渡河西逃,未与我军发生冲突,兴和卫开始向山里转移老弱妇孺以及牲畜、粮食、财物,韩霖先生自告奋勇,已去兴和卫赞画军务,另外刘兴祚正将主力向威宁海子集结,随时可以接应察哈尔的桑哈儿寨济农,关内我军,白显志回报,丰州军将于十日内全部返回。 “目前,各卫征调的男丁都在一万人以上,蛮汉山大营也征调了六千余人,加上营兵和已经整编的预备兵约一万人,我们的兵力接近六万人,数量超过了金军,”马光远不停地摇着头,悲苦地说道,“能拿得起刀矛的男丁都征调了,可我们缺乏足够的武器和口粮,大多数男丁只能拿着杆长矛、背着一口袋山药蛋到卫所报到,大库里的武器最多只能简单武装两万人,粮草储备也只能坚持一个月,察哈尔人又逃跑了,我们靠什么去和强悍的金军对抗?” 李榆低头沉思了一会,咬着牙大声说道:“给阳和、大同的总督大人、巡抚大人还有刘公公去信,察哈尔人已经西逃,末将人单势孤,且粮饷、军械一无所有,无力抵御东虏之举国精锐,斟酌再三请求入关避战,如朝廷不能恩准,则末将也不得不渡河西撤,以免丰州百姓落入敌手,军情紧急,末将不日也将渡河,请速裁措。” “李汉民,你好大的胆子,打算要挟朝廷吗?”金声拍案而起,不过看到周围人冷冰冰的神色,马上又摆摆手说,“算了,我跑一趟阳和、大同吧,没粮、没军械,仗也没法打,朝廷也不能这么使唤人。汉民,这一仗不难打,东虏跑了五千来里路,人困马乏、无法补给,而我军战力强悍,丰州又有险山大川,只要据险死守,待其粮尽而退时再一举掩杀,必可大获全胜。” “此计不妥,据险而守必使我军兵力分散、处处被动,反而容易被金军各个击破,最可怕的是,金军可以借此机会将我们的田地、牧场、作坊、铁厂和盐场一举摧毁,那样即使金军退了,丰州也将不战自溃,我们熬不过金军,为今之计只有集中兵力决战,利用以逸待劳的优势将其击退,”李槐摇摇头,转过脸对李榆说道,“金军实力远在我之上,决战就须找出其弱点,我们和杜帅他们商量了很久,也没想出办法,汉民,你最熟悉金军,你说这仗该怎么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09节 汇聚 李榆沉默了很久才说道:“诸申太强悍,十四岁的孩童即能飞马骑射,而要想成为旗兵,还须披两层铁甲跨越一丈宽的冰壕,几乎每个旗兵都能开十个力的弓,使用二十斤以上的重刀,披重甲可坚持打半天,饥饿、劳累也不在话下,且令行禁止无不从命,白甲兵更是百里挑一,人人皆是虎狼之士,以前骑兵要差一些,但自从大批蒙古部落归附,他们也具备了远途征战的能力,而金国的大汗与诸贝勒个个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临战经验极其丰富,我这点打仗的本事还是从金国大汗那里学到的,跟他们玩计谋反而死得更快,找他们的弱点太难了。” 李榆的话惊得大家目瞪口呆,依他所说金军几乎是不可战胜,那还不如逃跑的好,杜文焕想了想问道:“榆子,金国这样的精锐悍卒有多少?” “以前老汗在的时候大约有三万,不过图里琛告诉我,四贝勒继承汗位后,下令改一牛录三百丁为两百丁,精锐损失也一定很严重,目前精锐应该在两万以上,但我在京畿与他们交手数次,发现其战力已大不如前,年青一代诸申在辽沈长大,肯定不能与山林中捕鱼打猎的前辈相比。” “我知道他们的弱点了,金军死不起人,杀其一千伤筋动骨,杀其三千兵事垂危,杀其五千必败无疑,杀其一万国破族灭,”杜文焕拍手大笑,对众人说道,“金军远途而来,不利于久战,必定也寻求决战,那我军就与其一战定胜负,此战目的就是杀伤诸申精锐,杀得越多越好,他们只有两万多精锐,还要留一部分驻守辽东,建酋能带来的精锐绝不会超过两万,可能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杀他三千人,下次就不敢再来了。” “决战,我们以精锐攻其精锐,豁出老本杀他几千人,给丰州换几年太平。”马光远咬牙切齿叫道,众人情绪立刻高涨起来。 李榆捂着头不说话,这套打法琢磨很久了,似乎是唯一战胜金军的办法,他不在乎金国、明国,谁敢动他的人,他就会跟谁拼命,但一想到杀的有可能是图赖、鳌拜、铁矛他们,心里就觉得难受。 “补给还是金军的弱点,他们要追击察哈尔人,不可能携带大批驼马牛羊,路上一定设有粮台,”赵吉插了一句,拍着胸口说道,“粮台所在瞒得住别人,但瞒不住我们,我带孙伏虎、丘显把他的粮台端了,看他能坚持多久。” 丰州的底子太薄,经不住长时间战乱的破坏,把金军越早赶走越好,李榆手指轻轻敲着桌案,沉思一会儿说道:“就这样办吧,骑兵左营随掌兵事运动到敌后毁其粮台,我也率飞虎营主动出击,在中途截杀金军,扰乱其谋略,迟滞其行动,丰州的军务就请老帅主持吧。” 杜文焕慨然应允,李榆站起身目光冷峻地大声说道:“察哈尔人跑了,那我们就自己打,立即抢占察哈尔人放弃的险要之地,特别是库库和屯,金国人眼中库库和屯就是丰州,他们一定会奔那儿去的,决战地点必然是库库和屯,第一次库库和屯之战中我们击败了察哈尔,第二次库库和屯之战我们也要全力击败金军。” “愿为丰州效力!”所有的人一起站起来高呼,连金声也不由自主地呼喊,他真搞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丰州人。 李榆挥手招呼大家,一起围着地图继续商谈,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莫日格进来禀报,孙庭耀、王重新一伙人又回来了,闹着要见大统领。李榆皱着眉出去,这伙人前两天回关内了,现在跑回来见他干什么?大统领府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孙庭耀举着柄长剑,王重新拿着根棍子,带着同伙大喊大叫,旁边还有不少人在看热闹,哈达里、李察哥、张之耀、李暄、李曜这帮孩子们也在中间叽叽咋咋。 “李汉民,我们不走了,快给我们发武器,我们也要打东虏。”孙庭耀指着李榆就大叫。 孙庭耀、王重新这伙商人是不会以身犯险的,丰州形势危急,他们马上要求返回关内,大统领一律放行,还给他们派了牲口、车辆。这伙商人连同他们的家丁、伙计和请来的工匠一行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到了杀虎口,守堡的明军把他们拦住,说是边墙戒严不得出入,当然明军的军官也暗示,如果肯出钱的话还是可以通融的。伙计、工匠们拿不出钱,有家不能回,心里又害怕,一起抱头痛哭起来,王重新心里也发酸,山西商人在丰州投了数万两银子下去,本打算开春后大赚一把,这下可能要泡汤了。一想起白赔一大笔钱就心疼呀,王重新反复打算后下了决心,自古富贵险中求,帮着李大帅打赢这一仗,不但可保住家财以后也有的是钱赚,他大喊大叫一鼓动,要钱不要命的山西人又往回走了。山西人不怕死,陕西人更不是怂货,孙庭耀马上带着同伙也跟在后面,这帮人晃晃悠悠又回来了。 李榆对这伙人不感兴趣,生意人上了战场,除了添麻烦,恐怕干不了正事,不过也不好泼他们冷水,笑着劝大家稍安勿躁,就留在大营里歇着吧,丰州人有能力打退金军,武器嘛,我自己还不够用呢。 “就是嘛,孙大叔,营兵才发武器呢,卫所的守备兵都是自备武器,你看,我们的战马、弓箭也是自己的。”哈达里笑嘻嘻说着。 “再说你们还没有入籍呢,打仗也得我们先上,还轮不到你们。”李察哥也在一边帮腔。 孙庭耀才懒得理这帮毛孩子,一翻白眼往天上看,王重新还在张牙舞爪:“大帅,你不给武器就算了,我们有钱、有铁厂、有工匠,自己可以打造兵器,东虏敢动我们的财物就和他们拼了。” 王重新一挥手,带着山西人走了,孙庭耀本想对李榆发顿火,王重新一走,他又觉得落后了,带着陕西人赶忙追上去,边走还边骂建夷应该千刀万剐。 杜文焕皱着眉看着这帮乌合之众散去,挥手把张世安叫过来,对着他耳语起来,大明锦衣卫百户、丰州提塘使听完吩咐,劲头十足地匆匆离开。 商人们走了,孩子们就凑过来,哈达里嬉皮笑脸对李榆说道:“榆子叔叔,我满十六了,让我去飞虎营吧,莫日格大叔都说我的骑射功夫厉害。” “还有我呢,在宁寨老家时就没人能在马上胜得了我,三叔,我也要去飞虎营。”李暄拉着李榆哀求道。 “我的骑射最准了,百步穿杨可能就是指的我。”李察哥也叫道。 孩子们围着李榆叽叽咋咋,连李定国、刘文秀、马宝这几个小屁孩也来凑热闹,李榆被他们缠得脱不了身,马光远已经对儿子马世忠连打带骂了——这小子居然把他爹的宝贝鸟铳偷出来显摆。 “莫日格、吴先,快把这帮小子带走。”李榆忍不住大叫起来。 孩子们被轰走了,马光远气呼呼地说道:“大统领,这帮孩子没人管不行,以后非闯祸不可,干脆在武选营设个童子哨,关起来算了。” 李榆马上同意,然后低声对赵吉说道:“赵大哥,事不迟疑,你我立即召集人马、准备行装,明天夜里飞虎营、骑兵左营一起出发。” 阳和宣大总督府,张宗衡正在大发雷霆,虎墩兔憨开春才拿了八万一千两的岁币,如今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逃了,紧接着李榆也来信说要跑路,这两个家伙都跑了,宣府、大同怎么办?他这个宣大总督怎么办? “马士英,你立即赶到丰州,看住屯田总兵,不许他跑了,如果他胆敢临阵退缩,你就,你就看着办。”张宗衡怒吼道,他对李榆够好了,丰州走私贩私、无法无天,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丰州发行军票、银钞,他还很受感动——李榆的头像都印在钱钞上了,朝廷的海捕文书也不过如此,这家伙穷疯了,为了骗钱连脸也不要,设身处地想哪个朝廷官员会为了朝廷的事,把自己弄得像通缉犯似的,还欠了一屁股债,张宗衡心软了,打算找机会补偿一下老部下,可这家伙知恩不报,居然要把老上官甩了自己逃跑,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屯田总兵要跑,下官也拦不住啊,丰州不是夷人就是流贼,不给他们点好处,没人愿意为朝廷出力呀。”阳和副使马士英心里不满,屯田总兵是去种地的,不给人家粮饷,又逼着人家打仗,鬼才乐意干呢,你把我推出去有什么用? “从阳和大库里拿粮、拿军械,你给他们送去,告诉屯田总兵,只要挡住了东虏,本官绝不会亏待他。”张宗衡急红眼了,宣大三镇的情况他知道,没了丰州这道屏障,千里边墙处处是漏洞。 大同巡抚衙门,监视太监刘文忠也正指着大同巡抚张廷拱叫骂:“张大人,咱家奉旨监视大同,不得不提醒你,丰州也属你大同镇管辖,金军来犯,插汉西逃,丰州危在旦夕,你身为抚臣却惊慌失措,至今还拿不出个主意,如果真的出了事,皇上可杀过兵部尚书和督师呀,巡抚、总兵更不在话下,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刘公公请息怒,本官这就安排,”张廷拱吓出一身冷汗,指着一名武官喝道,“王国清,本官命你带兵出关,为何至今不动?” “大人饶命、刘公公饶命,大同镇无兵可调,末将实在是无能为力呀!”王国清跪在地上就哭,满桂阵亡后由他接任大同总兵,不过这家伙拖了半年多才上任,到任后又以养病为由不理军务,满心盼着早点离开大同这个是非之地,张廷拱让他领兵出关,纯粹是说梦话。 “出不了兵就出钱出粮,让李帅的兵替你打,饿死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张大人,你以为如何?”刘文忠马上说道,他也收到了李榆的信,信中暗示如果丰州守不住,他开的铁厂也要打水漂——今年开春,刘文忠看别人做生意眼热,也投了一万两银子在宣德卫开铁厂,这件事李榆听说过,却不知道与刘文忠合伙开铁厂的是乌兰、巫浪哈姐俩,刘文忠觉得这笔生意以后绝对赚大钱,丢了实在心疼,心急火燎地逼着张廷拱援助丰州。 “刘公公有此打算,本官也绝无异议,立刻开大同军库向丰州提供粮草、军械。”张廷拱心中暗喜,大同军库历来贪墨成风,官员上下其手犹如家常便饭,正好借此时机把以往的烂账销掉。 平阳,旗正飘飘、马正萧萧,随着军号声响起,丰州军拔营启程,张鼎、马进忠的骑兵右营首先出发,为全军打前站,接着是浩浩荡荡的步军队伍和辎重。 这趟山西之行丰州军一点亏也没吃,散乱的流贼不是对手,很规矩地躲进山里,而丰州军也不犯傻,白显志从来都是安全第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有风险的事绝对不沾边,地方官府当然不满,但马上被白显志以索要军饷挡回去——不发军饷更好,当兵的没人敢管,有范二喜这个地头蛇浑水摸鱼,再有山西军商的配合,丰州军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连流贼也哭着喊着找上门买军械、私盐,朝廷对山西这种不死不活的局面似乎不满意,调西北的曹文诏、李卑、艾万年部过河助剿。白显志觉得钱赚不少,时间也磨够了,有人来道。 张传捷笑了,一挥手让他们入列。队伍行进到原平驿时,曹变蛟跑来了,小曹年轻活泼有点鬼机灵,在丰州军里人缘一向不错,大家围着他打闹成一团。 “白副将,我叔是临洮总兵曹文诏,也是李帅的好兄弟,听说建奴要打到大同边外了,给我假回代州老家,还派了一百精骑,清一色的大同军户子弟,我跟你们干了。”曹变蛟拱手向白显志解释道。 谁说我大明没有好男儿,国难之时有的是挺身而出的豪迈之士,这一仗我们赢定了——白显志心中一阵感慨。 军队一路疾进,到达怀仁之时,与另一只匆匆向北开去的队伍撞到一起,对方似乎是南方的军队,个头都不高,扛着清一色的白蜡杆长矛,嘴里骂骂咧咧不肯让路,张传捷赶到时,双方正在吵架,一员女将把张鼎、马进忠说得面红耳赤。 “马大人、马大嫂,怎么会是你们,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张传捷身后的周遇吉惊叫道,对方为首的竟然是石砫宣慰使马祥麟俩口子。 “是小周呀,你不是跟小李了吗,怎么还在关内?”马祥麟瞟了一眼周遇吉问道。 两边都有熟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扯清楚了,马祥麟两口子得到朝廷的恩准回四川老家,取道山西准备先到张凤仪的娘家看看,路上得到金军西侵的急报,两口子一商量,决定掉头向北出关。 “小李人不错,我们不能眼看着他吃亏,准备出关帮他一把。”张凤仪说道。 “还要杀些建奴报仇雪恨。”马祥麟马上就摸起哪只被射瞎的眼。 两军随后合兵一处,浩浩荡荡向北开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0节 前哨战 越过戈壁,又进入一片草原地带,已经是五月中了,大地绿草如茵,微风吹来泛起滚滚绿浪,怒放的野花也夹杂其间,五颜六色争奇斗艳,这正是水草茂盛的季节,然而空旷无际大草原上却见不到往日的牧人、牛羊。 一支骑兵队伍缓缓走来,人数似乎不多,只有千把人,但全部一人双骑,还有很多骆驼也夹在中间,为了节省马力,骑兵们都下马步行,不过他们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脚下的步伐有些散乱,队列也拖得老长。停止前进的号声短短响了几声,接着传来“原地休息,不许生火”的命令,骑兵们停下来,一边给牲口喂点食,一边往自己嘴里塞点干粮。 “还有水吗?给我喝几口。”吴先一屁股坐在地上,向牵着马走来的巴克打招呼。 “省着点喝!”巴克楞了一下才把皮囊扔给吴先,然后也坐下说道,“老吴,你说话得慢点,半吊子山西话听着费劲,听说你老家在很远的南方,咋想起到我们这儿了呀?” “惹了事,到处跑呗!”吴先没好气地说,他是徽州府人,少年习武,学了一身好武艺,几年前打架斗殴出了人命,有家不敢回,先是逃到泽州,后来被孙守法、孙伏虎两人一鼓动,投军到了丰州,这回彻底安全了,可回家的希望也渺茫了。 “惹啥事了?说给我听听,我最喜欢听故事。”巴克立刻来了兴趣,笑嘻嘻凑到吴先身边,吴先瞟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巴克,你闲得无聊了?大统领叫你呢,还不快去!”莫日格过来赶人,巴克对堂兄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李榆和赵吉蹲在草地上,正对着地图沉思着,飞虎营的孟克、吉达,骑兵左营的孙伏虎、丘显四位营官一起围在他们身后,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我们出来有十天了,金军的影子也没看见一个,会不会走岔道了?”吉达挠着头自言自语。 “不可能,金军西进只能走这条道,这里是益图,前面是枯槖,也许再往前走就遇上这帮家伙了。”丘显摇头说道。 赵吉笑着说起来,察哈尔汗是个逃跑高手,临走还要把人畜裹挟一空,没有熟悉当地的人帮忙,金军一头闯进来,肯定有的是苦吃。金军人多牲口多,却不熟悉当地情况,弄不好还跑到达尔湖找水喝,那可是个咸水海子。 “巴克,你最熟悉这条路,我问你,金军还有没有其他路可走?”李榆看见巴克凑过来,马上就问道。 巴克这次是死活要跟着来的,而且自称熟悉这条路上的一草一木,闭着眼睛都能走,听李榆一问,拍着胸脯保证,金军只能走这条路,除非他们不想活了才会乱走。 李榆点点头,对赵吉说道:“我们的斥候已经放三十里,金军的行踪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也许他们离我们不远了,就在这等着吧,我们也正好休息一下。” “榆子,不如你先带飞虎营回去吧,我反正是要往前走,有机会就打一下,没机会就绕过他们。”赵吉想了想说。 “不行,我们这一路上隐蔽行军,连察哈尔人也没惊动,这时候千万不能暴露,”李榆摇了摇头,望着东边说道,“你不了解金军,还是我来吧,这一仗必须打,一来可以打乱他们的部署,为丰州争取备战时间,二来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住,掩护你绕到他们背后。” 丰州军在此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中午刚过,斥候回报,前方出现金军骑兵,大约有五百披甲兵,看旗号像是正红旗和正白旗的兵,正往喀喇莽乃方向去,李榆和赵吉相视一笑,金军终于出现了。 大草原上,稀稀拉拉走着金军的队伍,出来好几天了,累得筋疲力尽的,却连个人影子也没见到,大家想捞点军功、财物的打算落了空,走起路来打不起精神,领兵的阿山、劳萨也是垂头丧气。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去抢图鲁什的差,跟着大汗跑一趟龙布图,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阿山发起牢骚,他这两年日子不好过,四贝勒向各旗掺沙子,把他调到正白旗佐理旗务,正白旗的多铎也不客气,一脚就把他踹到蒙古部落去巡边,穷乡僻壤呆久了就想往外跳,这次大汗西征是个好机会,他带着手下二三百人也跟来了,却没想到摊了个又苦又累还没油水的差事。 “这能怪我吗,我还不是看在咱俩是好朋友的份上,想分些功劳给你,都怪察哈尔人跑得太快了。”劳萨心里也有火,这次出征一直是由他和图鲁什打前哨,其实也没仗可打,主要还是捉生,不过辛辛苦苦跑了好些天,才抓获了几十个察哈尔人,收获太少不好分,他和图鲁什还吵了架,劳萨心眼多,拉上好朋友阿山一起找大汗,把图鲁什挤到了后面打接应。 “人家图鲁什才不傻呢,一定远远躲在后面闲逛,就我们俩倒霉受累。”阿山还是不满。 “我跑了十几天都没叫唤,你还嘟囔个屁呀,咦,前面好像有人!”劳萨喝住阿山,仔细向前看了一会儿,随即兴奋地大叫起来,“前面是察哈尔人,全都上马,抓住这几个家伙!” 前面草场上几个牧民打扮的人也发现了金军,惊慌失措地调转马头拼命奔逃,金军兴奋起来,嗷嗷怪叫着上马追去,劳萨、阿山劲头十足地跑在最前面,他们一路狂奔追了二十里,对方似乎马力不济,缓缓停下来,一起调转马头望着扑上来的金军骑兵,领头的一个精壮汉子还在笑。 “阿山、劳萨,是你们俩呀,图鲁什怎么没来,你们三只狗熊一块来就好了。”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弓箭——三只大狗熊是诸申给阿山、劳萨和图鲁什起的绰号,不过大狗熊图鲁什总是和另两只熊闹别扭,汉子继续说道,“你们俩是下马投降,还是打算受死?” “图里琛,你这个叛逆,阿山,你跟我一块上,杀了他就是大功,嘿,你拽我干什么?”劳萨也认出了图里琛,自知不是这位前二贝勒侍卫的对手,要拉着阿山一块上。 “杀个屁呀,我们被人家包围了,”阿山听着四面响起的马蹄声,惊恐地叫了起来,“我看见他们的大旗了,有黑鹰旗,还有飞虎旗,额鲁也来了!” “不打了,快跑!”阿山看清了飞虎旗,调转马头就跑——李榆在沈阳时,曾经揍过他和劳萨一顿,而且打得还不轻,现在对方人多势众更不好惹,还是逃命要紧。 劳萨也是胆战心惊,不过他动作稍慢了一点,对方人还没到,密集的箭雨就泼过来,金军骑兵立即予以还击,双方以弓箭互射,空中的密密麻麻的箭矢往来如梭,此时再想掉头跑不容易了,劳萨暗骂阿山不够朋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苦苦支撑。 丰州铁骑两营精锐铁骑外加巴克护商队的一百多彪悍亡命之徒,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冲上来就围住金军猛打,而金军跑得人困马乏,很多人还没来得及披上盔甲,仓促应战吃了大亏,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阿山两次突围都被对方用箭雨打回来,掉过头又想与劳萨会合,不过他没有顽抗的机会了,孙伏虎带了一哨铁骑将其与劳萨彻底冲断。两支金军被分割包围,在密集的箭雨打击下伤亡惨重,几乎无还手之力,这回两只狗熊谁也跑不掉了。 李榆和赵吉在不远处观察战况,两人看着金军的表现不住摇头,这还是那支天下闻名的精锐之军吗?战力似乎比在京畿之战时又弱了一些,李榆在金国那会儿如果遇上这种情况,绝对是全军拧成一股劲拼死杀出条血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乱打一气。 “白山黑水间磨练出来的诸申走一个少一个,年青一代又接不上班,以后他们恐怕只能干些欺软怕硬的事了,”李榆感慨道,随后对陈二柱喊了一声,““不耽误时间了,吹号,全军展开肉搏攻击。” 急促的号声响起,丰州铁骑在箭雨的掩护下,迅速以锥形骑阵发起冲击,骑兵们轻松突入对方人群中,手持刀斧肆意砍杀,金军这时发起蛮劲,与丰州铁骑恶斗成一团,做垂死的挣扎。劳萨很倒霉地遇上了飞虎骑,对方似乎人人都有白甲巴雅喇的格斗能力,而且骑术更加精湛,金兵靠上去就送命,他一抬头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马上认出对方是谁,大喊着“额鲁,我劳萨和你拼了!”,纵马就向前冲过去,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他,微笑着举起了弓箭,随即一股冷气朝他袭来。不好,这家伙的箭射得准——劳萨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侧身去躲,但对方的箭来得太快,他刚把头一歪就觉得一阵剧痛,哀嚎一声捂着左眼一头栽下马去。 劳萨重伤落马,金军再也无心恋战,嘴里乱叫着“额鲁巴图鲁”,纷纷下马投降,劳萨的大旗一倒,阿山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也下令投降,这一仗也就结束了。金军活下来的两百多人被赶到一起,图里琛还没打过瘾,带着几个诸申飞虎骑,对着俘虏拳打脚踢——阿敏贝勒倒霉时,各旗贝勒们没帮着说一句好话,反而落井下石,图里琛他们正好拿这帮俘虏出气,直到李榆过来制止才肯住手。 “额鲁兄弟,我是阿山呀,你还认得我吗?我现在给多铎贝勒当差,我们是自己人,你可别杀我呀!”阿山见到李榆就大叫,手还捂着脸,图里琛那一拳可不轻。 “你到正白旗了,多铎小贝勒还好吗?别担心,我不杀俘虏,再说我们还是老朋友嘛。”李榆拍着阿山说道。 “额鲁,你射瞎我的左眼了,萨哈廉贝勒肯定要找你算账,有种就把爷杀了。”劳萨哀嚎着怒吼。 “劳萨,这不能怪我,我本想吓唬你一下,是你自己撞到箭上的。”李榆马上予以反驳,挥手让医官给劳萨包扎伤口。 阿山安慰了劳萨几句,又厚着脸皮说道:“额鲁兄弟,仗打完了,是不是该放我们回家了,我们也就是当差的,是大汗要讨伐你,其实我们也不想来。” “想得美,劳萨他们这些重伤号留下,你们得跟我走,放心吧,四贝勒退兵的时候,自然会放你们回家。”李榆拒绝了这个无理要求。 丰州军迅速打扫了战场,带着阿山这伙俘虏,以及缴获的马匹、武器向南撤离了,劳萨和五六十个骑不了马的重伤号被扔在原地。天快黑时,图鲁什总算赶到了,见到一地的死尸吓了一跳,劳萨把吃败仗的情形一讲,图鲁什也害怕了,他只有二三百人,向西追击没这个胆量,带上劳萨这伙人匆匆向东逃去。 李榆向南狂奔到第二天黎明,见后面没人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命令大家停下休息。军官们凑到一起捧腹大笑,这一仗占足了金军的便宜,肯定把金国大汗气得暴跳如雷。不过这还不算完,虚虚实实、漂浮不定历来是草原马贼的战术,赵吉建议派巴克的人把俘虏和战利品送回去,其他人立即向北返回,继续寻找战机,非得把金军这个马蜂窝捅一下才行。巴克立刻就不干了,好不容易捞到仗打,那能轻易回去,他要求带二十来个好手留下,还说他知道一条隐蔽的小路可以直通枯槖——枯槖是金军的集结地,这是阿山透漏的,这家伙把知道的全说了,而且表示他也苦大仇深,以前从金国逃亡的时候,他的弟弟和儿子都被金军杀了,自己也差点送了命,额鲁兄弟把金军打得越惨,他心里越痛快。 图鲁什带着劳萨一伙残兵败将逃到了枯槖,正好遇到金军主力,天聪汗闻讯肺都要气炸了,要不是看劳萨瞎了一只眼,恨不得把他抽一顿解气,他立即命令图鲁什带路,阿济格、武纳格率领精锐骑兵追击丰州铁骑,这当然是徒劳无功,阿济格、武纳格在益图附近转了一圈,没发现对方的踪迹,赶忙又回来了,向大汗报告额鲁向西逃远了——其实他俩也害怕,道路不熟又远离主力,万一再中埋伏就糟了,对手可是狡猾的额鲁鬼子啊。 天聪汗有火无处发,把八旗贝勒和蒙古首领们痛骂了一顿,命令他们务必小心戒备,以免再出意外,随后就回自己的寝帐了——察哈尔人跑了,额鲁却出现了,他现在需要冷静思考下一步怎么办。 金军这次西征意外不断,四月初一过辽河遇到河水暴涨,用了两天时间才过河,到了西拉木伦河却发现有的蒙古部落还在路上晃悠。等把蒙古各部人马凑齐,四月十八出发,四月二十二过了兴安岭,自己人又出了事,镶黄旗固山额真达尔汉的两个蒙古手下逃跑了。天聪汗知道事情可能败露,立即带领全军加快行军速度。金军一路跑得疲困不堪,最麻烦的是经常找不到水喝,为了解决全军人畜饮水,金军还专门绕道去了达尔湖,结果却是一个咸水湖,金军倒霉了,一路上到处可见成群的黄羊,随手就可以猎到,水却没有一口喝,一只黄羊还换不到一碗水。金军追得快,察哈尔汗退跑得更快,这家伙天生是块逃命的料,进入察哈尔地界后,金军只俘获了百八十个老百姓,天聪汗当然不满意,听说龙布图有察哈尔人,一口气又追过去,结果还是扑了个空,灰溜溜转道枯槖,额鲁这时却冒出来了。 老实说,天聪汗到现在还是喜欢额鲁这孩子,他这种层面的人不会太在意双方动手动脚打过几下,额鲁这孩子孤零零跑出去,几年就创立了一番家业,也真够难为他的,可惜这份家业大了点,金国不可能专门为他设立第九个旗,额鲁肯定明白这点,所以他要自保了,换他到额鲁的位置上也会先下手为强,可这家伙也不应该三番五次下黑手呀,这回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可是额鲁的实力到底如何呢,天聪汗对此一头的雾水,金国了解丰州主要是向商人打听,而这些商人说的话也是颠三倒四,就比如那个老供应商范永斗,这家伙拉生意时拼命说自己是丰州人,还和额鲁关系好得不得了,丰州商人多、工匠手艺好,而且个个都是老实人,不管是从明国转运过来的货,还是丰州自己出产的货,绝对货真价实,而谈价钱时,马上又改口说他是明国人,丰州马贼当家、民不聊生,官府手太黑,对他们这些可怜的商人敲诈勒索、滥施重税,不多卖点钱肯定要赔本上吊。 额鲁年轻无知,从来就不是当官的料,也许真是搞得一团糟,他只有五万人口,精壮最多一万,而且民不聊生、人心不稳,应该不难对付——天聪汗想着,渐渐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1节 分兵 八旗大营以南不到三里,散布着蒙古各部的营地,营帐扎得比较稀松,各部落窝在自己的驻地里,人畜混在一起,显得有点杂乱,外围警戒也只是少数放哨的青壮无精打采地围在火边打盹,这与八旗大营侦骑四出、篝火环绕成鲜明对比——蒙古人扎营还是老一套,各部落井水不犯河水,各守各的地盘、各管各的人畜。 蒙古人按照老习惯,打理好牲畜,然后各回各的营帐睡觉了——他们也是累坏了,从家门出来一个多月,一直在不停奔走,而且路上又饿又渴,八旗军还嫌他们走得慢,一路上骂骂咧咧赶他们走,扎营的时候又嫌他们乱,把他们远远赶到一边。大家心里窝着火,金国八旗太霸道了,自从归附了他们,就不停地逼着出丁出牲口去打仗,也不给大家喘口气的机会,这回又要去打察哈尔汗,可人家是正宗嫡系的蒙古大汗呀,台吉们跟大汗过不去,关我们老百姓什么事。老百姓的命就是不好,被那帮贵人们带着上了贼船,只能硬着头皮受苦受累活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蒙古大营一片寂静,篝火边的哨兵突然被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惊醒,是从八旗大营方向传来的,也许那帮讨厌的诸申又来烦人了。哨兵大声喝问了一声,对面来的果然是八旗兵,那口标准的诸申话他听得出来。 对方举着火把驰近了,大约一百披甲骑兵,哨兵觉得装束似乎不大对,走上前想盘问几句,为首的军官冲他笑了笑,不慌不忙抬起手,哨兵惊讶地发现对面的八旗兵居然举起了弓箭,没等他来得及反应,一阵乱箭射来,他和他的同伴一起倒在地上。 “吹号,我们杀进去,见营帐就烧,见活的就砍。”图里琛高举着战刀,一马当先冲进蒙古营地。 刹那间,军号声此起彼伏,大营外燃起无数枝火把,铁蹄铮铮蜂拥而至,长夜的寂静突然被打破,营地里火光冲天,喊杀声、哭叫声不绝于耳。蒙古人被打懵了,惊慌失措地乱喊乱跑,他们弄不清楚这是从哪儿冒出一股敌骑,对方没有旗号,叫喊声也是五花八门,有汉话、蒙古话,还有诸申话,不但见人就杀、见帐篷就烧,对牲口更是凶残无比,牛羊驼马一律要捅一刀,好像和牲口有仇似的。蒙古人还是老习惯,遇到危险就往首领身边凑,各自守住自己的营地,见到外人涌过来,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人,马上就是一阵乱箭射过去——蒙古营地条块分割,分散了自己的反击力量,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反击,这给了来袭者任意驰骋的空间,可以轻松冲垮弱小的部落,被打散的部众越来越多,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跑。 “吹号,不停地吹号,招呼大家跟上,不许恋战。”李榆对陈二柱喊着,手里还在不停地射箭,头也不回下令道,“一起对他们喊话,想回家的快跑。” “想回家的快跑”——这喊声提醒了蒙古人,乱跑的人群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地向东逃去,顺便还裹挟了几个小部落一块跑,于是向东的道路上有了成群结队蒙古逃兵。 丰州铁骑很快打穿了蒙古大营,骑兵们迅速完成了换马,重新列队准备再一次攻击。 “赵大哥,我就把你送这儿了,你再向南迂回一段路,以后就看你怎么在他们屁股后面折腾了。”李榆笑着对赵吉说道。 “这帮蒙古叛逆比察哈尔人还不如,打得够顺手,趁他们还在乱,你赶紧回去,咱们这就分手吧。”赵吉微笑着与李榆拥抱告别,然后带着孙伏虎、丘显的骑兵左营匆匆离去。 李榆望着骑兵左营的弟兄消失在夜幕中,调转马头对孟克、吉达、巴克说道:“这回我们从敌营西边杀回去,告诉兄弟们,如果被打散了,就到西北三十里处大草甸会合,明天正午前我们必须撤退,然后急速赶回布通河。” “飞虎营,跟我来。”李榆手举长槊大喝一声,带领兄弟们重新扑向蒙古大营。 天大亮时,飞虎骑到了大草甸,往回打的过程非常轻松,蒙古各部首领把部众召集起来,窝在自己的营地里死守严防,各部之间的空隙完全敞开,除了一些乱跑的人畜挡道外,飞虎营几乎通行无阻,没费劲就再次打穿敌营。 清点人数后,还有五十多个没回来,其中就有巴克那帮人,李榆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派出斥候和警戒的哨兵后,他站在一处高坡上,焦虑地走来走去,不时抬眼向东眺望。 临近中午时,又陆续回来十几个人,可还没见到巴克的踪影,李榆发火了,大骂巴克这帮人太过涣散,下次再也不带他出来了,骂着骂着眼圈就红了,巴克是跟自己一块到阳和投军的老兄弟,如果出了事,那就像是从他身上挖块肉呀。 莫日格一直陪在李榆身边,巴克是他的堂弟,他心里也一样焦急,等到太阳要上头顶了,莫日格有些灰心,轻声安慰李榆说:“这里太危险,我们还是快撤吧,巴克他们也许走岔道,直接跑布通河找我们去了。” 李榆没有回答,两眼还是盯着东边,两人又沉默下来,一直等到地上的影子都快没了,李榆低着头才说道:“我们走吧。” “巴克回来了,巴克回来了”,李榆闻声抬头望去,巴克和十几个人正向他们飞驰而来,李榆飞也似的跑下了土坡,迎着下马奔跑过来的巴克就是重重一拳。 “大统领,我发现一个粮草大棚,有好几百石粮啊,让我一把火全烧了。”巴克坐到地上很委屈地大叫。 “混蛋,几百石粮算个屁,兄弟们比什么都金贵,你的兄弟还有几个人为什么没回来?”李榆一把揪起巴克怒喝道。 “烧他们的粮,杀他们的牲畜,让金国来的强盗饿死,我们死几个兄弟也值得。”巴克恨恨地说。 “巴克,我告诉你,你和兄弟们比什么都重要,金军是饿不垮的,只能被兄弟们打垮,你马上滚回丰州去,还是干你的护商队吧。”李榆把巴克扔了出去,扭头就走。 “巴克,你怎么还不懂事呢,大统领以前一个亲人也没有,所以把情分看得太重,少一个兄弟都跟剜他的心一样。”莫日格拉起巴克,很不满地教训道。 丰州铁骑又启程了,这次是向返程的方向走,但有二十八个兄弟再也无法跟他们一起回家了,他们不会知道这场夜袭虽然规模不大,却将对今后的战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天聪汗在半夜里被叫醒,这时蒙古大营那边已经打翻天,他气得直拍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额鲁学过长途奔袭这一招的呀,蒙古人这回要吃大亏了。阿济格又跳出来喊打喊杀,岳托却冷静得多,八旗军不熟悉此处的道路、地形,而敌情又尚未明朗,如果冒然出击,一旦突生变化可就……,天聪汗猛然醒悟,那帮蒙古人也未必靠得住,外面漆黑一片,下黑手太容易了。 八旗各营这一夜死守严防,未出大营一步,一有动静便是乱箭齐发,把赶来求援的蒙古人也赶了回去,天聪汗和贝勒们更是顶盔掼甲守在大帐,天蒙蒙亮时,天聪汗才派岳托、豪格带兵支援蒙古各部,不过对方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岳托还捡回来几枝箭矢,悄悄告诉天聪汗,偷袭者必定是额鲁无异,这种二两重箭是仿造我们的,只有额鲁的兵爱用,他们兵力显然不多,造成的伤亡不大,还不到一千人,但蒙古各部的粮草、牲口损失不小,人口也丢了三四千。 跟随岳托回来的还有一大帮蒙古首领,见到天聪汗就嚎啕大哭,诉说夜里被大批贼人偷袭,对方可能有四五千人、七八千人、说不定超过一万人,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们拼死抵抗才将贼人打退,但也损失惨重,粮草、牲口所剩无几,人口也被掳去好几千,大汗如果不给他们些粮食、财物,他们就过不下去了。 天聪汗一听就知道这帮家伙满口假话,额鲁用的是远途奔袭、快打快走的战术,绝对顾不得烧杀抢掠,他很怀疑这帮人趁乱唆使一部分部众携带牲口、财物跑哪儿躲起来了,至于拼死抵抗更是一个笑话,各人顾各人是他们的老毛病,难道会突然来个人品大爆发?不过,自扫门前雪也是他在蒙古各部大力提倡的,总不能号召他们抱团吧。算了,明知道这帮家伙在伸手勒索,还是得好言安抚,没他们做帮手,以后的仗还真不好打。 天聪汗想通了,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夸奖蒙古首领御敌有功,尤其是把科尔沁的老奥巴和年轻的吴克善、满珠习礼等人大大赞扬了一番,而且答应赏赐给各部一些粮草,保证他们不会饿着肚子打仗,以后也会分派好差事给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发笔小财,蒙古首领们这才心满意足回去。 都是些什么东西!贝勒们等蒙古首领们一离开就骂上了,这帮家伙从一开始就不老实,诏令他们四月初赶到西拉木伦河集结,可他们四月中旬还在拖拖拉拉,让他们至少征调两万人,结果只来了一万六七千人,老奥巴还不错,把自己的马分给所属部众,好歹拖来了两千来人,其他首领则是叫苦连天,连一向听话的吴克善、满珠习礼也只各带了一千人。蒙古各部兵力打了折扣,被额鲁夜袭后,又损失和逃散了几千人,大概只剩下一万三千上下,而八旗出兵两万五千人,其中诸申只有一万六千人,其他还有蒙古营和有马的阿哈,除去沿途减员和留下零散驻防兵力后,兵力不足两万三千人,如此一来西征兵力捉襟见肘。 天聪汗阴沉着脸坐下来,突然瞟见代善、莽古尔泰还在一边站着,这两个人现在非常老实,不问话就像木偶一样,似乎他们根本不存在,这反而更令人讨厌。天聪汗挥手示意两人坐下,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询问大贝勒、三贝勒对下一步有何建议。 “大汗雄才大略,想必早有筹划,只管吩咐便是,臣等一定从命。”代善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其实心里一直暗骂老八发了疯,把他们带到这儿受罪,不过这些话一个字也不敢说。 “大汗怎么说,臣便怎么做。”莽古尔泰面无表情答道。 两个老滑头,天聪汗不理他们了,转脸又与年轻贝勒们商议起来。 “大汗,我大金军远征数千里,耗费国力巨大,绝不能半途而废,打下去,一直打到库库和屯,并俟机过黄河进击,一定要将察哈尔的实力彻底摧毁,大金国没有时间与察哈尔汗继续纠缠了。”岳托挥拳大声说道。 “大汗,察哈尔汗不过垂死之徒而已,不攻也必自溃,而明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应趁其灾荒内乱、国力虚弱,南下宣府直取明国,一则我军可破其州府补充给养,二则也可促其再生变乱,不给其喘息恢复之机,”萨哈廉认定明国腐朽不堪,过去以打促和的思路变成取明而代,而要实现这一目的,必须不断削弱对方国力,再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将其一举摧毁,他站起来挥手说道,“察哈尔、朝鲜皆国小力弱不足为虑,而伐明之事万不可延误,大汗,明国国势日衰如被逐之鹿,我大金不取,只有人取之,假以时日即可恢复实力,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我也觉得破边墙攻宣府更好些,奴才们最喜欢讨伐明国啦,察哈尔汗和额鲁太穷,没什么油水可捞,再说额鲁还是我们诸申,以后我们日子好了,他自然会回来,何必急于一时。”多铎摇头晃脑说道,老实说他确实不想和李榆打,那是块又硬又没肉的骨头,他才不愿意去啃呢。 豪格马上表态支持萨哈廉和多铎,嚷嚷着要当先锋打明国,天聪汗瞪了一眼,他才闭上嘴。天聪汗心里明白,这三人明显是对额鲁旧情未忘,不想和好朋友兵戎相见,他把目光又投向济尔哈朗和多尔衮,在诸贝勒中他俩一向比较有头脑。 “伐明之事确实要紧,但伐明必先征服蒙古势力,察哈尔汗、额鲁鬼子两人与明国相互勾结,三番五次找我们的麻烦,我们若是南下,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趁机攻我后路,如此我军必陷入进退两难的险境,此次********,绝不能再留着他们了,还是继续西征更稳妥一些。”济尔哈朗缓缓说道。 “大汗,察哈尔汗已经西逃,而明国怯战必不敢出边墙,额鲁的实力太弱又孤立无援,不投降则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先收拾了额鲁,再南下宣府或大同,额鲁嘛,臣主张还是给他一条活路,这小子能打,正好用他南下攻明,反正他有五万人,我们也不好消化。”多尔衮说道,天聪汗和诸贝勒都笑了起来。 “大汗,我们就打额鲁吧,我阿济格愿做先锋。”阿济格马上叫起来,他总觉得李榆是他争夺诸申第一名将的最大障碍。 “济尔哈朗、多尔衮所言极是,不扫灭侧翼的察哈尔汗和额鲁,我军无法顺利南下,我们出兵向西,一直打到黄河边去。”天聪汗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额鲁心眼不多,却屡次与我大金作对,一定是刘兴祚这个叛逆挑唆,见到此人格杀勿论。” 众贝勒马上表示从命,抓住刘兴祚一定千刀万剐,萨哈廉却脸色煞白,大汗把几次骗他的刘兴祚恨透了,去年刘兴治等刘氏兄弟死于皮岛内讧的消息传来,立刻将沈阳的刘氏一门斩首,仅留下刘兴祚七十余岁的老母,大汗可以放过额鲁,但不会饶了刘兴祚。 “那帮蒙古人怎么办?他们干活不卖力,我们哪有那么多粮草让他们吃闲饭,不如赶他们走吧,察哈尔汗逃了,额鲁人少不堪一击,现在用不上他们了。”阿济格突然又想起那帮讨厌的家伙。 “阿济格,休得胡说八道,蒙古各部也是我大金国的人,岂能嫌弃他们,”天聪汗不满地摇着头,想了想又说道:“察哈尔人不可能一下全跑光,宣府、大同边外应该还有些人口、牲畜,让他们去抢察哈尔人吧,顺便还可以守在边墙外边吓唬明国,干这个他们应该在行,阿济格,你就去办这个差吧。” 阿济格差点跳起来,不让他去打额鲁,却派个油水不大的差事,大汗怎么总看他不顺眼,多尔衮悄悄拉了一把,阿济格才把到嘴边的话又硬咽回去。 天聪汗随即下令,金军分左右两翼,武纳格的蒙古营和老奥巴一伙蒙古人为左翼,由阿济格率领攻掠宣府、大同边外,诸贝勒与金军主力为右翼,由他本人与大贝勒、三贝勒率领直奔库库和屯,攻掠黄河东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2节 商军 东虏西侵和插汉逃逸的消息传到京师,朝臣们开始还为之一惊,吵闹了一阵子,但很快就平静了——这年头,大明内忧外患太多,大家早就麻木了,反正建夷还离得远,倒霉的事也轮不到他们。 首辅周延儒心里暗暗焦急,宣府巡抚沈棨、大同巡抚张廷拱都是他的人,这两人出事肯定会把他牵出来,温体仁在孙元化的事上没扳倒他,正虎视眈眈等着呢。他这人很在乎名声,却又手脚不干净,经他手上位的高官没有不收钱的,但拿人钱财就得为人消灾,几经思考后,周延儒暗中去信告诉沈棨、张廷拱:夷人贪婪,若施以恩惠,必能笼络,东虏所请即可酌情应下,朝中自有阁臣主计,切勿妄动生事。 随后,周延儒在廷议中宣称,东虏西侵本是向插汉寻仇,夷狄相斗与本朝无关,而丰州终究是蛮夷之地,养民二十万也不过夷人、流贼而已,弃之不足惜,朝廷内忧外患正需培养元气,切不可再生事端,当下之计应紧守边墙,严令官军不得出关衅事,并遍告边外诸夷,大明不理边外之事,边外诸夷及乱民敢犯边者,必诛之! 周延儒的话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支持,他们本来也没把边外那帮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移民实边说穿了就是把乱民赶出关自生自灭,皇帝也觉得首辅言之有理,天大的一件事几乎要被周延儒蒙混过去,然而死对头温体仁这时站出来了。 “首辅该杀,丰州之地乃我大明东胜、兴和两卫故土,成祖皇帝欲收之而不能,今吾皇意欲中兴大明,如何敢轻言弃之?况且宣府、大同边外若尽落贼手,数千里边墙如何守之?所需官兵、粮饷何在?”温体仁跪倒在皇帝面前,高举着双手泣不成声地说道,“皇上,首辅误国啊,屯田总兵携众二十万,精兵猛将不在少数,他需要我大明的粮饷和援兵,方能与东虏决一雌雄,若被逼得走投无路降了,丰州二十万人压向边墙,不但宣大三镇危矣,既使京师、直隶也难保平安,皇上,大明宁失千军不失寸土,丰州万万不可放弃呀!” 温体仁此言一出,周延儒一伙哑口无言,廷议草草结束,朝臣们明明知道温体仁是在唱高调,所谓给粮饷、援兵都是鬼话,可这家伙调子叫得太高,别人还不好反驳。紧接着出场的是少詹事刘之纶,他向皇帝上疏担保自己的弟子绝不会投敌,但也坚决反对弃守丰州,扬言谁放弃大明疆土,谁便是****叛逆,人人皆可诛之,还要求朝廷派他监理丰州军务,若不能退敌则死于阵前。 风向变了,温体仁一下子变成爱国者,而周延儒却成了胆小鬼,原先跟在周延儒屁股后面的清流马上转向,纷纷上疏表明立场,似乎都是大明疆土坚定的捍卫者。 年轻的皇帝脑子发热,连夜召集内阁及各部院大臣再次廷议,温体仁侃侃而谈、大出风头,把周延儒挤兑得不敢说话。廷议很快商定,宣大三镇须各守关隘,并责令大同力保丰州不失,各地督抚、总兵不得怯战失地,另外,朝廷还加封李榆两位夫人诰命,荫李榆一子为锦衣卫千户,把李榆从来都没印象的老爹李彪也追授卫指挥使佥事一职。 诏书拟好后,皇帝马上批红加急发出,朝臣们也松了口气,这件事就这么混过去了,出风头的是温体仁,流血卖命的还是李榆,唯一不爽的是给李彪追授官职,这相当于朝廷确认了李榆的汉人身份,以后再称这家伙北虏不成了,必须考虑给他换个称呼。 诏书到大同时,大同巡抚张廷拱正与屯田道金声扯皮——大同镇开放库房向丰州提供粮草、军械,金声带着一千丰州青壮赶来捞便宜,有刘文忠拿着皮鞭镇住碍事的库吏,三天时间就把能拿的东西全卷跑了。清账时,张廷拱拉着金声签字画押,金声一眼看出其中的猫腻,摇头晃脑就是不肯。 “张大人,兵器、火药多写点也就罢了,盔甲可一副也没拿,还有,我们只拿了不到三千石陈年米豆,哪有六千石米,银库根本不让我们接近,这八千两银子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字据下官可不敢签。” “正希,你就当帮本官一把吧,这全是历任巡抚留下的陈年旧账,如今都挂在本官头上,实话告诉你,缺口还不止这些呢,本官还得另外想法子销账。” “张大人有难处,下官自然应该鼎力相助,可是万一朝廷来查账……”金声面露为难之色。 “无须担忧,打这么大个仗,哪有不损耗钱粮、军械的,你跟屯田总兵打个招呼,我们不吭声就没人能查得清,正希,这次本官也为你们担了风险的!”张廷拱答道。 “也罢,下官就依大人,那八千两银子一家一半,正好用来堵屯田总兵的嘴。”金声犹豫了一会才跺着脚说道。 “不行,本官也没得多少,最多给两千两。” “三千两。” “二千五百两。” “成交!” 讨价还价完毕,张廷拱笑着说道:“正希果然出自商贾之家,好生精明啊,本官服了你了,这封诏书刚到大同,传旨官不肯出关,其他人也不愿意去,还是你顺便带回去吧。” “全是虚的,一点实在的都没有,屯田总兵看了,恐怕要发蛮性骂人了,这也真够难为他的。”金声读罢诏书说道。 张廷拱叹口气,不再言语了。 金声离开巡抚衙门,出大同城直奔杀虎口,那里已经聚集了边墙各处赶来的七八百守口夷人,金军打到家门口,他们义无反顾地要求回乡守土,大同镇没有阻拦,还给他们配发了刀矛箭矢,此时正列队等候,金声向他们大喊一声“兄弟们,回家喽!”,青壮们一起大喊“回家喽!”,跟随金声大步流星向北走去。 丰州已经全面动员,老弱妇孺以及粮草、牲畜已经转移进山里的营寨,由能射箭的妇女、孩子组成的健妇营、童子营守卫,青壮们则拿起武器去投军,而工匠受到特别保护,一律撤进山里禁止参加战斗,不过工匠们很不领情,还在通宵达旦工作,尽量为自己的军队多打造一柄长矛、一枝利箭——大难将至,丰州人空前的团结,以前磕磕绊绊的事都忘了,每个人都想为守护这片存身之地尽一份力。 马祥麟的石砫兵、白安、虎大威的山西军以及曹变蛟的大同兵进了丰州,引起一阵巨大的轰动,丰州人觉得自己不孤立了,大统领的朋友也来支援,我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接着阿山一伙俘虏又被送回丰州,那木儿趁热打铁,命令王昉大力宣传益图伏击战,于是宣教司押着俘虏到各个卫所轮流展示,还请回来的参战人员讲述那次战斗,鼓动百姓同心协力打退敌寇,老百姓着实兴奋了一把,还没正式开打,就俘虏了一百五六十个诸申,大统领神勇啊! 绰尔济喇嘛此时也来到丰州,在黑河边连续召集了几次盛大的****,为丰州诵经祈祷,号召信众们一定要坚守故土,绝不屈服于强敌,并且郑重重申,李榆洪巴图鲁是英明神武的阿勒坦汗转世,承载了佛的旨意拯救天下苍生,那帮假意信佛实则信仰萨满的诸申必定会受到洪巴图鲁的严惩。乌兰正怀着身孕,也不顾辛劳带着李晋赶来,陪同老喇嘛巡视各卫所,他们所到之处受到百姓的热烈欢迎,大战之前的紧张似乎正在消失,代之而来是对胜利的期盼。 巫浪哈很郁闷,她也挺个大肚子出外巡视,不过除了察哈尔人给她捧场,其他人没把她当回事,老喇嘛那里也不待见她这个红教信徒,在丰州她就是抢不过乌兰的风头。正当她觉得无聊的时候,孙庭耀、马奇、范永斗、王重新四人神神秘秘跑来,而且带来一个能大出风头的机会。 “成立丰州商军,就你们,可你们还没入籍呢,再说你们这帮人打过仗、见过血吗?”巫浪哈一边摇头,一边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这四个异想天开的家伙。 “所以才来请教哈屯,我们商量过了,在丰州经商的人里面,只有哈屯德高望重,而且能征善战,这个商军统领非哈屯莫属,您就领着我们干吧,我们虽然没入籍,也想为丰州出份力呀。”马奇立即答道,其他三人也使劲点头——这道:“建商军的花费可不小,这个钱嘛……” “我们出!”孙庭耀马上拍胸脯。 有人出钱就好办事,巫浪哈立刻答应当这个商军统领,副统领就让方咨昆和巴克来当,马奇、范永斗、孙庭耀、王重新四人也捞了个赞画军务的差事,人数也容易凑,押送俘虏回来的护商队员有近百人,巴克回来后还可以再拉些人,秦商、晋商和边商各家也把家丁、打手中的亡命之徒塞进去,商军的架子就算搭起了。 “我觉得不对劲,出钱是我们,当大官的却是他们的人,马奇这家伙别是给我们下套吧?”王重新悄悄对孙庭耀说道。 “他当然下了套,不过无所谓,我们有的是钱,养千把兵也不算什么,正好有机会名正言顺,等着瞧吧,当兵的听谁的话,最终还是看谁花钱养他们。”孙庭耀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王重新真是个猪脑子,现在才反应过来,大家都是奸商,谁怕算计呀! 丰州商军转眼就成立了,巫浪哈大出一回风头,挺着大肚子检阅了军队,还给方咨昆授了旗,这家伙高兴坏了,前些日子察哈尔人西逃,他掌管的察哈尔生意没戏了,正磨着大统领府给差事,现在又有官当了,没过几天,巴克被李榆赶回来,也拉了一些小兄弟入伙,丰州商军有了四百来人。 方咨昆、巴克干劲十足,带领这帮乌合之众练起兵,几天下来似乎有了些军队的模样,孙庭耀、王重新觉得挺满意,不过,看热闹的人却认为商军越练越像马贼。老百姓还在叽叽咋咋对商军品头论足,集结号突然响起,而且越响越密集,此起彼伏在蛮汉山上空回荡,老百姓早已养成习惯,拔腿就往自己的百户所跑,片刻之间校军场上只剩下还在发愣的商军,方咨昆与巴克对视一眼——大战要临近了! 老帅杜文焕主持了大统领府最后一次战前会议,根据丰州公议定下的规矩,战时如果大统领不在,作战指挥权移交掌兵事,掌兵事不在,则移交赞画军务处,但战略决策权始终属于大统领府,具体说就是有权预机要的同知、佥事,此时李榆、赵吉恰巧都外出,总赞画杜文焕实际成了丰州最高军事统帅,。 “金军分兵了!”杜文焕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对着挂在墙上的地图激动地说道,“根据兴和卫、丰州卫斥候的报告,还有流散察哈尔人带来的消息,金军从枯槖到达木鲁喀喇克沁后兵分两路,其主力向西沿大青山推进,显然是要选择路径南下,目标必定是库库和屯,另一路向南扫荡滞留宣府边外的察哈尔各部,察哈尔人已溃不成军,正向我军控制的威宁海子逃窜。” “金军兵力情况如何?”鄂尔泰沉思着问道。 “金军兵力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多,南下宣府之敌已经明朗,由蒙古叛逆各部和少量金军组成,兵力约为一万三千人,金军主力人数无法确定,据远途查探的斥候回来报告,充其量二万五千人,”杜文焕讲完,手指着地图对众人大声说道,“战机已经出现,南路之敌兵力薄弱、装备低劣,披甲战兵不足四成,大统领从威宁海子来信,打算集结兴和卫全部力量会合察哈尔残部,首先击溃这股金军,他要求大统领府即刻支援他两个骑兵营。” “老帅以为如何?”李槐问道。 “三个骑兵营加一个暂编营,四千披甲铁骑全部派出去,行动一定要快,速战速决击垮南路之敌,然后回军库库和屯决战。”杜文焕挥手说道。 鄂尔泰与几位同知、佥事低语几句后拍板同意,赞画特日格急急忙忙领命出去——丰州的精锐骑兵全交给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23节 启程 大统领府战前军事会议仍在继续,马光远站起身来,向大家解说军情: 目前,我军各部均已配发十日的粮草、军械,并到达指定位置集结待命,根据赞画军务处的命令,丰州卫五千步兵,一千骑兵全部过了黑河,以库库和屯为中心扎营布防,并向周边地带展开搜索,宣德卫五千步兵、一千骑兵以及蛮汉山大营的三千步兵、一千骑兵也到达黑河南岸修筑营寨,以上三部为我军第一路军,共计一万五千步兵,三千骑兵,任务是守住库库和屯,吸引金军主力,并消耗金军兵力,为我军创造有利战机。 第二路军为东胜卫的六千步兵、一千五百骑兵,集结地包克图,任务是警戒侧翼,防止金军越过大青山沿黄河迂回侧击我军,如遇金军主力攻击,要不惜代价迟滞金军,等待我军主力救援。 第三路军为兴和卫的六千步兵、一千五百骑兵,集结地是威宁海子,这里的情况已经明朗,与南路金军决战在所难免,大统领坐镇那里,显然下了决心要抢先击溃对方,然后回师库库和屯。 第四路军为我军的主力,也是机动打击力量,目前部署在饮马河大营,包括四个齐装满员的步兵营共四千人,一个五百人的铳炮营,以及五百未编入营的预备骑兵,大统领回师后,四个精锐骑兵营和飞虎营也将编入此序列。 第五路军为我军预备力量,包括四千预备步兵以及关内青壮、守口夷人四千人,共八千人,留守蛮汉山大营整编,以便随时补充战损,另外,四川的石砫友军三千步兵,山西、陕西友军三百骑兵,也编入此序列。 马光远讲完,苦笑一下说道:“这一仗能拿刀拿枪的青壮几乎都用上了,可兵力优势并不大,只能咬牙拼了,可惜我们还不能确定金军主力从哪个山口南下,所以不得不把东胜卫放在包克图以防万一,主力也不敢冒然是这个理吧。” 白安、曹变蛟使劲地点头,一帮子人围着马光远就大吵大闹,马光远被说得张口结舌。金声向马士英、刘文忠看了一眼,这俩人还在发愣,他们三个应邀参加会议,不过这里还轮不到他们说话,马士英、刘文忠只打算来这儿露个面,开完会后马上溜到得胜口避风险,没想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明军也有脑子发热要玩命的。 杜文焕的亲兵急匆匆进来,把两封书信交到他的手里,杜文焕看罢,随手又递给鄂尔泰,然后缓缓站起来向大堂内扫视了一眼,众人见老帅神色肃然,停止了吵闹,一齐抬眼向他望去。 “金军主力出现了,丰州卫在大青山附近发现金军的斥候,东胜卫则与金军先锋发生激烈冲突。”杜文焕面无表情地说道。 “俄木伦这个不认亲爹的混蛋,居然投降金军,还敢和金军一起打我们,老帅,你看是否须要支援东胜卫。”鄂尔泰拍案大怒——巴图在信上说,俄木伦带着金军出了大青山山口,直扑黄河东岸,东胜卫正在派兵清剿。 “不必了,金军连乌合之众的叛逆都用上了,可见其兵力不多,不过是追击察哈尔人或者抢劫财物罢了,东胜卫路程比丰州卫远,两封信却同时到达,说明金军骚扰东胜卫的同时,并不掩饰其南下库库和屯的目的,这是要与我军寻求决战,”杜文焕冷冷说道,随后对诸将大声下达军令,“库库和屯决战在所难免,命令蛮汉山大营及宣德卫所部立即过河备战,命令我军主力各部立即启程赶往库库和屯,命令东胜卫清剿金军杂兵后,即刻赶赴库库和屯参加决战,以上各项命令通告大统领。” “我们呢?”马祥麟、张凤仪俩口子叫道,白安、虎大威和曹变蛟也眼巴巴望着老帅。 “你们加入第四路军,和我们一起到库库和屯。”杜文焕微微一笑答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老帅,你可别多心啊,战场指挥权还是你的,我就想让孩子们杀敌的时候能看见我。”鄂尔泰站起来说道,他在丰州拥有崇高的威望,李榆不在时,他就是大统领府的掌舵人,其次是李富贵,李槐只能排在第三,谁也没做出过这个规定,但大家都这么认为,有他在军心就稳固。 “我也走一趟,各卫的步兵就交给我吧,有我在,乡亲们就安心了。”王自用也说道,各卫的步兵大多是移民青壮,他们的任务实际上是以命换命消耗对方,这是场苦仗,王自用上去了,确实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王佥事,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杜文焕觉得脸上发烧,低声对王自用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我们被打垮了,你们还可以接着打,你们要是先垮了,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王自用苦笑着,一时又想起王嘉胤,感慨地说道,“王头领死前说过,我们这些造反的人早晚死路一条,能为乡亲们死一回也值得,现在该轮到我了。” 丰州军连夜启程,随着出发的号声响起,饮马河边顿时热闹起来,旗正飘飘马也潇潇,青壮们扛着刀矛坚定地走出大营,丰州的百姓举着火把,夹道为亲人送行,没有人哭泣,只有一句句勉励亲人奋勇杀敌的嘱咐,他们都清楚这是场生存之战,眼泪起不到任何作用。 行军的队伍在火光的照耀下一直向北延伸,李槐、李富贵、云荣,外加一个垂头丧气的白显志,目送着自己的队伍远去,熟悉的人都走了,他们却被留下看守大营、整顿兵马。 李槐眼里闪动着泪光,这些乡亲恐怕很多回不来了,忍不住垂泪低语道:“此战之后,无论胜败与否,丰州都要大伤元气,上天何不垂怜我丰州子弟?” “玉山,别说丧气话,看看我们队伍里是什么人,有汉人、蒙古人还有诸申,以前他们之间还有嫌怨,但今天却像兄弟一样流血保卫家园,此战之后所有的问题都好解决了,今后的丰州必定更加强大。”李富贵坚定地说道。 随军出征的那木儿骑在马上,望着如一条火龙坚定向前的队伍,突然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出来。 “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杜文焕摆手说道,孙庭耀一伙鼓捣出来的乌合之众引不起他的兴趣,不过看到孙庭耀身后的巴克却眼睛一亮,“我想起你来了,你叫巴克,护商队的大头目,听说你对大青山南北草原的道路、地形非常熟悉,是这样吗?” “老帅说对了,我闭着眼睛都能在那一带跑。”巴克答道。 “那好,我们将与金军主力在库库和屯决战,而大统领又在威宁海子一带与南路金军交战,你敢不敢带着你的人,堵在两路金军之间切断他们的联络?”杜文焕继续问道。 “老帅,你算是找对人了,我们干这个最在行,漏掉一只苍蝇说不准,可金军信使绝对溜不过去。”巴克兴奋地揉着鼻子。 巴克带着商军拍马而去,孙庭耀忽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喊:“巴克,别忘了把首级带回来,有赏钱啊!” 威宁海子北,兴和卫大营中军大帐,李榆正恶狠狠地瞪着桑哈儿寨、土巴两位济农,粆图、衮楚克两人一脸煞白,躲到两位济农身后——阿济格的大军打到金莲川草原,察哈尔人一触即溃,三万部众像被赶鸭子一样追杀,被俘者上万人,这几个人带着剩下的部众一路奔逃,投到兴和卫避难。 “废物,三万人一仗未打溃逃数百里,还损失了大批部众、牲口,明知不是对手,为什么不早撤?兴和卫派人联络过你们,我从枯槖回来也派人找过你们,大汗已经命我全权指挥与金国作战,你们为什么不服从命令,要逼得我杀人吗?”李榆拍着案几怒吼着。 “就是嘛,他们违抗军令,是该严惩一下,姐夫,还是我听话,早早奔你这来了,部众和牲口都没有损失。”大姨子泰松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抛媚眼,李榆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泰松比他还大几岁,一喊他姐夫就觉得心惊肉跳。 “李榆恰,都怪老桑哈儿寨没用,现在说什么也迟了,金军离此不过百里,最多明天就到,还是准备迎战吧,我的部众都交给你指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桑哈儿寨济农羞愧地低头说道,土巴犹豫了一下也答应了。 “姐夫,我的部众就是你的部众,人和牲畜都交给你了。”泰松说着又往李榆面前凑,李榆赶忙后退几步。 衮楚克有点想打老婆的欲望,但在李榆面前不敢放肆,咬咬牙默认了,粆图却想诡辩几句,李榆根本不理他,直接就是一鞭子抽过去,粆图嗷地叫了一声逃出大帐。 大帐外,几十察哈尔贵人正在叫嚣,洪巴图鲁虽然是大汗封的济农,但也休想夺走别人家的人畜,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不给钱给粮就不出人——这群头顶着台吉、巴图鲁、岱青之类尊号的家伙,尽管很可能只有十几户,但当惯了土皇帝,被打得一败涂地却还在摆臭架子,又玩起了对付察哈尔汗那一招。 贵人们的叫骂声激怒了李榆,提着鞭子就往外走,桑哈儿寨叹了口气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也对这些人头疼——察哈尔汗前脚一跑,桑哈儿寨就封锁了西去的道路,被拦住的察哈尔人无所谓,他们本来也不想再跟着大汗逃亡受罪,有人出头正好可以赖着不走。贵人们还跑到桑哈儿寨的营地商量今后的去处,桑哈儿寨的主意很明确,投奔丰州与金军打到底,但贵人们不同意,他们从来就不喜欢丰州,都是有部众、牲畜的人家,作威作福的日子过惯了,凭什么让他们和老百姓平等,他们有人想投奔喀尔喀,有人想投奔明国,还有人出主意投奔科尔沁,而且认为投奔科尔沁不算投降金国。桑哈儿寨发怒了,把这帮家伙都扣下来,不过这一招不管用,没了主子的部众,不仅不听号令,反而冲进他的营地要吃要喝,没几天的功夫,这帮家伙又被放回各自的部落,大家因此翻了脸,意见更难统一,时间就这么一天天拖过去了。 最后起决定作用的反而是泰松公主,她和衮楚克早闹翻了,巫浪哈改嫁李榆,孩子有了钱也有了,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她对姐姐又羡慕又嫉妒,看衮楚克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衮楚克害怕了,巫浪哈是死了前夫才改嫁的,这娘们会不会……,衮楚克从此连泰松的帐篷也不敢进了。泰松对衮楚克眼不见为净,正好李榆从枯槖回来路过察哈尔人的草场,传令各部迅速撤离,她马上响应号召跟在飞虎营后面,顺便把衮楚克的人畜也卷跑了,衮楚克闻讯马上去追这个败家娘们,粆图一看同伙跑了也赶忙跑,这样一来其他贵人们坐不住了,一窝蜂地跟在后面。 也幸亏他们早走一步,阿济格赶来时才没把他们一网打尽,不过金军追来时,察哈尔各部争相逃跑无心抵抗,被金军追在屁股后面打,人畜损失都不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4节 初胜(一) 李榆面色阴冷地站立着,粆图在他面前捂着肩膀呲牙咧嘴,一帮贵人则气势汹汹地大喊大叫,有人甚至怒不可遏地开始张牙舞爪——这个贱民出身的家伙不但不给他们饭吃,还敢鞭打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贵人,这还有没有王法?大汗也不敢这样呀。 “诸位台吉、诺颜,尊贵的粆图台吉被他打了,狗竟敢欺负主人,应该立即公议,按草原的规矩议他的罪。”年长的贵人们提醒大家。 “议他的罪,剥夺他的人口、牲畜,把他赶出草原。”贵人们有点忘乎所以,围着李榆吼叫起来。 “去你妈的,到我的地盘就得守我的规矩,打死你们这帮混账没用的东西。”李榆被激怒了,抬脚踹翻两个朝他指指点点的家伙,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抽向贵人们,真痛快呀!难怪鄂尔泰大断事喜欢拿着鞭子讲道理,贵人们被他打得狼嚎鬼叫。 李榆连打带踹,这帮家伙吃不住打,有人拔腿想跑,飞虎营的弟兄马上把他们堵住,赶回去接着挨打,奴兵们想过来帮主子一把,但看到莫日格、吴先一帮亲卫杀气腾腾的样子,又吓得缩了回去。李榆不吃亏,孟克、吉达一伙就在看热闹,嘴里还叫喊着,洪巴图鲁打你们活该,谁敢还手格杀勿论。 白挨打还不能还手,贵人们立即现出怂样,开始有人哭嚎着求饶,粆图脸上又挨了一鞭子,惨叫一声趴在地上装死。桑哈儿寨和土巴面面相觑,李榆恰手太狠了吧,把贵人们当牲口打,大姨子泰松却有点幸灾乐祸,喊着姐夫慢点打,别累坏了身子,衮楚克却被吓得面如死灰、浑身颤抖。 大帐外惨叫哀嚎声一片,刘兴祚闻讯赶来,赶忙冲上前抱住李榆劝道,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李榆打上瘾了,根本停不下手,刘兴祚拦不住,看到韩霖正向这边走来,连忙大叫帮忙,两个人一起抱住李榆,贵人们这才免去继续受皮肉之苦,不过这顿痛打总算让他们老实了,摸着痛处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现在知道谁说了算吧,还敢议我的罪,我现在就去看看你们的部众,没用的人都给我滚,我没那么多粮食养活废物,”李榆对贵人们怒吼了几句,抬腿就走了,走了几步又对孟克、吉达叫道,“把这帮东西也带着,让他们亲眼看看,我是不是想要他们的人口。” 察哈尔人就聚集在大营外,男女老少黑压压一大片坐在地上,他们失去了牧场、牲畜,更失去了希望,一路奔逃又累又饿,眼巴巴望着大营门口,指望自己的首领能为他们讨口饭吃——人心散了,士气没了,曾经骄傲的察哈尔人已变成一群十足的乞丐,只有祈求他们的济农洪巴图鲁救他们。 洪巴图鲁终于出营了,脸上似乎充满了怒气,他们的首领们也跟在后面,却一个个垂头丧气,有的身上还有血迹。察哈尔人不由自主地迎上去,此时的李榆就是救星,然而这个救星却在冷冷地看着他们,嘴角边还带着一丝嘲笑。 “察哈尔人,你们的先祖曾经是名扬天下的怯薛铁骑,但今天你们却像群乌合之众,金国人来了,你们望风而逃,草原被践踏、族人被奴役、牲畜被掳掠,你们应该感到羞愧,丰州人拿起了武器保卫家园,你们为什么不行?我瞧不起你们!”李榆冷笑着大声训斥,随后指着正被推出营门的大车说道,“我带来了粮食和武器,但这些是给愿意守护家园的勇士预备的,丰州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没用的懦夫,胆小的人领两升粮立即滚蛋,滚得越远越好,向仇敌投降也由得你们,愿意守卫察哈尔的到我这儿领取武器,我们一起战斗!” 察哈尔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一动不动地沉默着,李榆不耐烦了,挥手说道:“金国人很快要来了,我没有时间陪你们聊天,你们马上作出决定,是战、是逃还是降?” 还是继续地沉默,李榆发怒了,指着察哈尔人大声怒喝:“你们是怕死的胆小鬼,都给我滚,带着你们的家人躲起来吧,没有了你们,我们照样能打败金军。” “济农老爷,我们不是胆小鬼,我们当然应该拿起武器保卫家园,可我们的家园在那里?草场、牲口连同我们自己都属于贵人,去流血打仗也得不到军功,我们到底在保卫什么?”终于有人站出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高个子年轻人激动地挥着拳头大声说道,“我跟随济农老爷远征过喀喇沁和西拉木伦河,我达尔汉从来就不怕死,但丰州人能够得到的,为什么察哈尔人得不到?” “告诉我,达尔汉,你们想得到什么?”李榆走过来问道。 “自由,我们不想死了还是个奴隶,我们要像自由人那样战斗。” “如果保卫家乡的勇士还是个奴隶,谁还配享有自由?”李榆点点头,对察哈尔人大声说道,“我,洪巴图鲁,大汗亲封的察哈尔济农,郑重向你们保证,凡拿起武器作战之人,若有奴隶之身者立即脱籍为自由民,并且从现在起实行丰州记功法,但凡有功者,无论贵贱皆可授予军功、官职,皆可分享战利品。” 察哈尔人面露喜色,随即把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贵人们,那才是他们的主子呀,能不能脱籍,最终还是主子们说了算。 “你们觉得如何?”李榆阴冷地盯着那群贵人们,刘兴祚使了个眼色,孟克、吉达立刻带着飞虎骑抬起了弓箭。刀架在脖子上了,贵人们还能说什么,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表示同意。 “让他们盟誓,向腾格里盟誓!”老百姓们喊起来,他们显然还信不过贵人们。 桑哈儿寨、土巴两位济农带头,察哈尔贵人们跪倒在地指天发誓,许诺给参战百姓脱籍,而且不再侵占他们的军功和奖赏,察哈尔人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擦亮你们的武器,没有武器的立即领取武器,推举出你们信得过的勇士当军官,从今以后你们就是一支自由人组成的察哈尔军队。”李榆高举拳头大喊,察哈尔人欢呼着奔向几十辆装着粮食、武器的大车,六七千察哈尔男丁迅速武装起来。 解决了察哈尔人的事,李榆立即回到中军大营商议军情,金军正在逼近,他必须准备迎战了。兴和卫指挥使刘兴祚、大统领府参议韩霖、兴和卫同知满达海、佥事惠登相、守备海山、副守备张一川,飞虎营正副营官孟克、吉达,察哈尔的桑哈儿寨、土巴两位济农、衮楚克、粆图两位台吉再加上个泰松公主,很快都赶到大帐。 “大统领,我亲自去查探过,而且还混进了蒙古人之中,情况全清楚了,南下的金军就这一路,主将是阿济格,诸申兵只有他的百来个白甲护军,武纳格的蒙古营来了,大约有两千来人,其他都是蒙古叛逆,加在一起有一万二三千人,全都有马骑,不过披甲兵不多,绝不会超过五千。”查探军情回来的费扬武报告道,这个刘兴祚以前的阿哈现在已经是大队长了。 “阿济格真的来了,这就有点意思了,看来我要留在这儿打一仗了,不过武纳格这个老家伙有点难对付。”李榆面露喜色。 “榆子,武纳格就交给我吧,这家伙最早在镇北关外当马贼,我那时正在叶赫部当差,奉布扬古贝勒之命清剿他,打得他走投无路,投靠了老贼努尔哈赤,叶赫部被灭族后,我当了马贼,他又来清剿我,不过从来没占到过我的便宜,这次就把他顺带灭了吧。”满达海笑呵呵地说道。 “这一仗打了,四贝勒显然不清楚我军的实力,冒然分兵南下,阿济格这是找死来了,机不可失,我马上向大统领府请求援军,先干掉这股南下的杂兵,然后再回师库库和屯,以后的仗就好打了!”李榆击掌大笑道。 “汉民,万万不可轻敌呀,阿济格是建奴悍将,又有上万人马,可不好对付,既使精锐的辽西明军也只能避而不战,”韩霖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提醒道,说到了明军,他又有些恼怒,“宣府巡抚沈棨胆小怯懦,我去宣化讨救兵,可这厮居然避而不见,宣府的边军尚且如此,你这里缺兵少粮,更应该谨慎行事呀!” 韩霖到了兴和卫就自告奋勇去宣府讨救兵,还说宣府巡抚沈棨在辽西时受孙元化影响加入西教,与他也有些旧交,一定会给他这个教友面子,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情绪比过去低落不少。 “雨公,你不了解金国,金国年青一代贝勒中,能与汉民较量的恐怕只有镶红旗的岳托,阿济格徒有虚名,绝不会是汉民的对手,这一仗我们八成能打赢。”刘兴祚对韩霖小声解释道,其实在他看来,岳托现在也未必是李榆的对手,金国的诸申兵在退化,贝勒们也一代不如一代。 “韩先生,你没留在宣府,却回来和我们在一起,就为这个我也要打场胜仗。”李榆也笑着宽慰韩霖。 “我韩雨公非贪生怕死之辈,你们敢与建奴拼,我当然也不能向后缩。”韩霖豪迈地答道,心里却半信半疑。 李榆决心一下,众将马上情绪高涨,摩拳擦掌要拼命了,察哈尔的桑哈儿寨和土巴马上表示服从李榆的命令,李榆又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不开口的衮楚克、粆图两人。 “我们无处可跑,又不愿意投降诸申,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衮楚克低着头说道,粆图捂着脸使劲地点点头。 李榆站起身来,对众人大声说道:“察哈尔老弱妇孺立即启程进山躲避,其余众将准备迎战。阿济格大概会在明天中午前赶到,一定要把他拖住,后天我们的援兵必到,那时阿济格必败无疑。” “姐夫好威武!”泰松一声尖叫,李榆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丰州军在威宁海子备战之际,宣府边外正经历一场浩劫,阿济格率领的金军杀来了,几乎没遇到抵抗就横扫察哈尔各部,俘获人畜数以万计,宣大边外眨眼间落入敌手,这片土地上放牧的蒙古人、种地的汉民也被推入灾难之中——金军无力控制广袤的宣府边外,又担心察哈尔汗卷土重来,采取了最残酷的破坏手段,肆意蹂躏无辜的百姓,老弱妇孺被杀戮,帐篷板升被烧毁,青壮男女和牲畜被掳掠,金军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片废墟和尸体。无路可逃的察哈尔人向边墙上的明军求救,明军却对此熟视无睹,放任金军肆虐而不敢放一铳一箭,反而对逃难百姓敲诈勒索,给够了钱才允许到边墙内避难。 金军铁骑在草原上肆意烧杀掳掠,阿济格干的最起劲,这本来也就是大汗的意思,杀进丰州也会如此,几千里地远的地方想管也管不了,变得没有人烟谁也得不到才好呢。阿济格比较头疼的是俘获人畜太多却无处安置,只能随军携带,如此一来行军速度被拖慢了,大批的察哈尔人趁机逃往威宁海子一带。金军对远离辽东的土默特稀里糊涂,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里有座库库和屯城,威宁海子甚至没听说过,阿济格特意找被俘的察哈尔人打听过,据这帮老百姓讲,那里有丰州人,但不是很多,大约能凑出二三千多青壮,后来听说去了不少种地的关内汉人,其他的就说不清楚了。 阿济格放心了,额鲁那点实力根本没放在他眼里,总共才五万多人口,再来点种地的农夫又能怎么样,一块抓回辽东当阿哈,不过那里是额鲁的人,这家伙又是个鬼子,必须要小心一点,不能像打察哈尔人那样乱跑了。阿济格下定了决心,命令各处分散抢劫的金军回营,休整一天后,金军浩浩荡荡向威宁海子开去。 金军离威宁海子还有四五十里,察哈尔人就先杀到了,三千多骑兵发了疯一样冲上来见人就杀,走在最前面的蒙古各部一下子被打懵了——到底是叛逆,见到正宗的大汗铁骑还是心虚,稍作抵抗后乱哄哄地败下来。阿济格闻讯大吃一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察哈尔人胆子突然壮了,居然也敢向大金国挑战,连忙命武纳格的蒙古营上去迎战。 八旗蒙古营分左右两营,约有三千人,武纳格掌管左营,另一个从明军投奔而来的蒙古人鄂本兑掌管右营,鄂本兑身体不好,这次没有来,从蒙古营征调的二千骑兵都由武纳格指挥。本来他是随主力去库库和屯的,但大汗也不知怎么回事,临时调科尔沁的吴克善、满珠习礼加入主力,而把他派去南下。武纳格对此很不满,自从老汗死了以后,新汗似乎嫌他老了,对他越来越冷淡,相反吴克善、满珠习礼两个臭小子却越来越得宠。心里有委屈,武纳格就想找人出气,带着蒙古营大呼小叫地杀上去,蒙古各部一见有人给他们撑腰了,马上又壮着胆子返身杀回——虽然都是蒙古人,但人不能和人比,人家蒙古营的人可是编入八旗的呀,比诸申虽然差一点,但也算是他们半个主子。察哈尔人发现势头不对,立即转身逃跑,金军哪肯放过他们,气势汹汹跟在后面追杀。 金军一口气追了二十里,察哈尔人在几座平缓低矮的土丘前停下了,迅速向北运动到土丘一侧列成骑阵,土丘下几个步骑大阵显露出来,旗号也变成让蒙古各部胆战心惊的黑鹰旗——他们去年年底才挨过打,至今还心有余悸。武纳格还想冲上去,但蒙古首领们都不理他,连最听话的科尔沁老奥巴也不肯往前挪,武纳格只好下令就地列阵,等着阿济格来教训这帮老滑头。 “蒙古叛逆不敢动了,看来是在等阿济格,那个披着黑色大氅大喊大叫的就是武纳格吧,这家伙也老了。”李榆站在土丘上笑着说道,随手把千里眼递给刘兴祚。 “不用你的,韩先生给我也带来一个。”刘兴祚没接,而是笑眯眯地从亲兵手里拿过一枝千里眼,还得意地晃一晃,这才放到眼前观看起来。 “快给我看一看,榆子,再帮老叔调一调,哦,这下看清楚了,还真是武纳格那个贼呀,干脆我带人杀过去,先宰了这个家伙。”满达海抢过千里眼,兴奋地看着说道。 “算了,已经过中午了,叫弟兄们抓紧时间吃点干粮,我们不着急,战场是我们选定的,援兵肯定也在路上,时间拖得越久越好。”李榆笑着摇摇头,抬脚就往土丘下走去。 “榆子,你跑哪去?”刘兴祚望着李榆的背影喊道。 “打出我的飞虎旗,找阿济格聊聊天。”李榆头也没回摆摆手,满达海喊了一声马上跟在后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125节 初胜(二) 飞虎旗一出现,立即引起金军一阵骚动,谁都知道飞虎旗是李榆的帅旗,飞虎旗在哪里,那里必定有李榆,这位洪巴图鲁最近几年风头正旺,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似乎他就是当今蒙古草原上最大的英雄。蒙古人忍不住伸长脖子向前挤,想看看这位大英雄究竟长什么样,有人还傻乎乎地喊起了洪巴图鲁。 “我到前面走一圈。”李榆笑着说了一声,带着莫日格、吴先拍马出阵,陈二柱拿着军号、刘石头打着飞虎旗紧随其后,图里琛的一哨亲卫随即纵马而出。 “还有我呢!”满达海提着大刀也追上去。 李榆得意地在金军阵前巡视一圈,对蒙古人挥手致意,还不停地用蒙语喊着“兄弟们吉祥”,脑子简单的蒙古人脱口而出回应道“洪巴图鲁吉祥”。蒙古首领们开始还在喝止,可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懒得管了。“洪巴图鲁吉祥”的喊声响成一片,有人还自作多情地流下眼泪——管他察哈尔还是金国,他是草原的英雄,而且还是平民出身的洪巴图鲁,这就是我们蒙古人的骄傲。 李榆在欢呼声中检阅了敌人的军队,然后停在武纳格的大旗对面,笑容可掬地打起招呼:“武纳格大叔,好多年没见,您的样子还没变,家里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额鲁,我家里用不着你操心,你这个叛逆就等着死吧。”武纳格的脸早就气紫了,这个家伙太可恨,以前在觉华岛打过自己,现在又用这种方式侮辱他,而他却找不到人敢出去挑战。 “大叔,您还没死哪还轮到我呢,您看看您打的旗帜,您才是叛逆呢!”李榆笑得更灿烂了,还带着一丝嘲讽说道,“别担心,我才不好意思找您挑战呢,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出来一趟少一趟,愿您老吉祥!阿济格贝勒在哪儿?麻烦您请他出来聊聊天,好多年不见,怪想他的!” “额鲁,我跟你拼了!”武纳格肺都要气炸了,拔出刀就要冲出去,身边的侍卫一拥而上,把他死死抱住。 “武纳格,还记得翻山虎满达海吗?额鲁不好意思揍你这个老不死的,我向你挑战如何?咱俩岁数可差不多。”满达海提刀指着武纳格笑道。 武纳格使劲揉揉眼睛,认出眼前这个人——叶赫部的满达海,他的死对头,他当马贼那会儿就被此人打得落花流水,被逼无奈带着残部七十余人投奔金国,风水轮流转,后来满达海当了马贼,他也去清剿对方,却还是被打得损兵折将,这人太厉害,惹不起呀!武纳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还没死呀?”,顿时泄了气。 “额鲁,爷在这呢,你想向爷挑战吗?”阿济格突然冒出来,冷冰冰地盯着李榆说道——他早就到了,但没有露面,而是先仔细观察了战场的情况,心里暗暗吃惊,对方的兵力似乎跟他差不多,估计有一万三四千人,额鲁从哪儿找这么多人,难道把主力都调来对付我?这家伙一定是疯了,我全是骑兵,而他的骑兵还不到一半,披甲兵也不到三成,跟我决战简直是找死。 阿济格心里有了底,西征最大的军功也许要落在自己头上,看到李榆耀武耀威的样子就好笑,忍不住出来调侃一下对方——他对李榆也谈不上仇恨,所谓李榆害死他额娘,本来就是他和多尔衮为自己遮羞的浑话,问题实质还是李榆这几年太出风头,对他冲击诸申第一名将构成了威胁,不过这个威胁很快就要没了,他会在此战中将对方彻底踩在脚下。 阿济格笑着说道:“额鲁,你那点实力不堪一击,还是早点降了的好,放心吧,爷照样收你作阿哈,不会亏待你的。” “大麻子,我有二十万人口,八万壮丁,你打得过我吗?你也放心吧,我抓住了你,绝不会让你当阿哈,我给你根锄头种地。”李榆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臭小子,你敢骂我,爷要教训你一下!”阿济格被激怒了,对方吹牛无所谓,但骂他是大麻子正好戳在疼处,拍马就要冲出去,武纳格、老奥巴等人吓了一跳,死活拦着他,阿济格气得抡鞭子乱打。 “黑牛,你们也来了,兄弟们还好吗?”李榆无所谓,又跟阿济格的白甲护军聊上了,镶白旗是原来的镶黄旗,老一点的白甲都是他的熟人,黑牛和他一起值守过老汗寝宫,还挤在一张土炕上睡过觉,不过这时谁敢跟他说话,黑牛一个劲地朝他摆手。 “额鲁,你敢不敢单挑,咱们用棍子打。”阿济格气势汹汹地大叫——武纳格等人劝不住阿济格,最后折中出用木棍单挑这个馊主意,他们以为只要贝勒爷穿着盔甲打架,应该不会出危险,等贝勒爷过完打人的手瘾,这事也就罢了。 “打就打,谁怕你呀!”李榆马上就去找棍子。 不一会儿,李榆的亲卫哨和阿济格的白甲护军就在两军中间围成一个大圈子,李榆和阿济格下了马,各持一条齐眉棍走到一起,二话不说抡起棍子朝对方劈头盖脸打去。双方都怕被暗算,各自披了重甲,打起来显得笨手笨脚,棍子打在盔甲上噼啪作响,不一会就打折了,马上又换根棍子接着打。李榆和阿济格一样皮糙肉厚,又正值年轻气盛,下手不分轻重,棍子砸在盔甲上也肉疼呀,两人一边打一边狼嚎鬼叫,一场血战变成两军主将的斗殴,而且越打越上瘾,最后拳脚、棍棒一起上。披着盔甲打架就是累,满达海和武纳格都怕伤了自家主将,临时还发明了中场休息的规矩,这场架就打得更精彩了。 “大统领,揍死这个大麻子!” “贝勒爷,使劲打额鲁呀!” …… 两边的人也鼓足力气加油呐喊,这场斗殴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才收场,双方各自欢呼起来,护送还在呲牙咧嘴的主将下场,似乎都打了胜仗。刘兴祚松了口气,这场斗殴把他吓坏了,暗中布置了五百弓箭手以防万一,军械司调拨的二十枝鸟铳也藏在阵前,现在总算打完了,大家都成功拖延了决战时间——丰州军是想等待援兵,而金军旅途劳累也需要休息,不过明天必是一场血战。 “****的大麻子,下手真狠,不过我有办法对付他。”李榆摸着肩膀对手下人说。 “额鲁打架够猛,爷现在还浑身疼,不过爷有妙计收拾他。”阿济格也对武纳格、老奥巴说着。 当天夜里,风高月黑,金军偷偷摸摸出了大营,向丰州军的营地摸去。阿济格混在队伍里,心里暗想道,额鲁这家伙喜欢夜里劫营,这次我先下手为强,让你知道爷的厉害。 几乎与此同时,丰州军和察哈尔人也出了大营,向金军的营地悄悄摸去,李榆走在队伍里,心里越想越乐,大麻子,你手下尽是蒙古人,这帮家伙天生不会扎营,我先放把火给你瞧瞧,看你明天的仗怎么打! 天黑看不清楚,两军稀里糊涂就走到一块,开始还没在意,不过丰州军这边的汉兵一开口就露馅了,接着就乱打到一起。李榆和阿济格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骂对方太狡猾,各自下令点燃火把,然后召集自己的人马灰溜溜地撤退——李榆这边的察哈尔人没打过夜战,已经乱成一片,两个新选出的营官达尔汉、失烈礼根本招呼不住人,阿济格那边更糟糕,他手下的蒙古人不但乱成一团,而且又有人当了逃兵,两人精心策划的夜袭战转眼就变成一场闹剧,不得不赶快收场。 第二天蒙蒙亮,双方的营地不约而同响起军号声,丰州军与金军几乎同时出营列阵,一场恶战不可避免还是来了。阿济格全身披挂立于马上——昨天让额鲁鬼子混过去了,今天绝对饶不了他。不过,对方的阵形很奇怪,左侧是丰州人的步阵,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右侧是察哈尔人的步骑混合编阵,还是乱哄哄的老样子,丰州骑兵却摆在两阵中间,这是打算进攻还是防守?中间的骑兵一旦出击,两个大阵肯定陷入各自为战状况——阿济格嘿嘿一笑,额鲁到底是粗货,排阵都是一副挨打的架势。 “蒙古叛逆一向欺软怕硬,你们打得越狠,他们就越心虚,放心去打,我会保护你们,不要再三心二意,这仗打赢了,金莲川草场还是你们的,如果打输了,你们就去要饭吧。”李榆恶狠狠地说道,桑哈儿寨、土巴带着察哈尔的贵人们连连点头称是。 这帮家伙真让人头疼,逼得我摆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阵势,还得用骑兵保护他们,算了,各自为战也比他们搅乱别人阵型好——李榆心里很无奈,转身又对丰州众将说道:“此战会非常艰难,如果道,兴和卫两个最强的大队还没顶上去——袁烈的十八大队和费扬武的二十大队。 “再等等吧,”刘兴祚望了望天色,果断下令道,“吹号,立即变阵,把蒙古人放进来打。” 急促的变阵号响起,青壮们稍乱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各自找大队旗或中队旗集中,阵型组合并不复杂,从去年到今年练了无数次,青壮们笨手笨脚完成了变阵,巨大的步阵迅速变成以大队、中队组合的小阵,一条条通道被敞开,蒙古骑兵如水银泻地般钻进来,把丰州军彻底分割,不过他们也同时陷入丰州军大小步阵的夹击之中,而且马速再也提不上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6节 初胜(三) 威宁海子以北变成血腥的战场,蒙古骑兵全力猛攻丰州军步阵,围住一个个大小步兵圆阵,大呼小叫地抛去箭雨,而兴和步兵也以箭雨回击,双方披甲的都不多,中箭伤亡者无数,而蒙古骑兵马速上不去,骑在马上简直是活靶子,吃的亏更大,也只好下马步战,这样一来,惧怕骑兵的兴和青壮惊魂稍定,在军官的指挥下,也开始与友邻的步阵夹击碾压对手,双方犬牙交错,互相围攻对方,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兴和卫佥事惠登相手举着大刀,瞪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眼前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官,声音低沉地呵斥道:“别人还在血战,你的十九大队跑回来干什么?带着你的人重新杀回去!” “大哥,我们被冲垮了,就剩下这么点人,都是延绥出来的兄弟,让我们喘口气吧……”十九大队的大队长哀声恳求道,话还没说完,惠登相的刀已经捅进他的胸口。 “兄弟,对不住了,”惠登相看着自己的小同乡慢慢倒下,举着刀对逃兵们喊道,“我丰州军自有‘七杀令’,不死于阵前即死于阵后,兄弟们,背后爹娘、婆姨和娃娃在看着,我们退无可退,跟着我杀回去干掉鞑子。” 惠登相竖起了自己的佥事大旗,带领十九大队的几百兄弟杀回战场,几个各自为战的步阵发现本方的佥事旗,立即向他靠拢,夹在中间的蒙古人受到围攻,被挤压得粉碎。十九大队的中队长彭大顺雪耻心切,带悍卒冲出本阵,斩杀蒙古巴图鲁一人,立即被惠登相临时指定为大队长。随着汇合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惠登相趁势发起反击,蒙古各部被迫调动兵力予以阻击,被围攻的张一川压力顿减,也打出守备旗会合友邻步阵,与惠登相一起夹击蒙古人,两支队伍越靠越近,兴和步兵似乎又有了连成一片的希望。 丰州军步阵被攻破,却没有任何溃败的迹象,而是聚成一个个多者上千人,少者数百人的步兵圆阵继续抵抗,步阵变小了却更加稳固灵活,反而是蒙古各部为分割对方分散了自己的兵力,明明占据了优势却无从下手吃掉对手,兵力消耗也急剧上升。阿济格坐不住了,挥手下令白甲随他上去助战——额鲁的人韧性太强了,不但远远超过明军,和诸申兵也有一比,他是在打消耗战,再这样打下去蒙古各部肯定撑不住了,那时败逃的也许就是他。 阿济格亲自上阵,蒙古各部似乎找回了勇气,呐喊着上去厮杀,白甲兵名不虚传,几个人就能够在丰州军步阵中打出个缺口,随后蒙古人一拥而入将对手击破。对方的攻势一浪高于一浪,惠登相、张一川好不容易聚起的步阵又被打破了,大队步阵已无法维持,只能以中队步阵拼死支撑,求援的号声再次响起。 “拼命的时候到了,十八、二十两个大队压上去,咬牙也要把金军缠住。”刘兴祚不再犹豫,提起战刀向前走去,满达海呼叫一声,带着袁烈、费扬武跟在后面。 两个大队一千八百余人的生力军投入战场,已经被压得步步后退的丰州军得到喘息之机,趁机收拢残兵奋力一搏,战场变得更加血腥。 右翼稍微轻松一些,但也只能勉强自保,察哈尔人比起老奥巴带领的蒙古科尔沁等部,兵力略占优势,但有马骑兵不过三千人,其他两千多人只能步战。奥巴充分利用了骑兵优势,围着察哈尔人不放,只以弓箭打击对方,他并不着急,阿济格早晚会击败丰州步兵,这伙察哈尔人将不攻自破,都是青壮人口呀,他还舍不得杀呢。 察哈尔人并不怕科尔沁人,桑哈儿寨和土巴组织了几次骑兵突击,都轻松击退叛逆,但骑兵一离开,乱哄哄的步兵立即被科尔沁骑兵打得几乎崩溃,达尔汉、失烈礼只好又回来救援步兵,反复几次突击失利后,桑哈儿寨、土巴两人泄气了,攻不敢攻、退不能退,只好和科尔沁人继续僵持,等待丰州军的战况发展,不过左翼时常传来的求救号声却让他们胆战心惊。 李榆的丰州骑兵始终与蒙古营僵持不下,左翼步兵又显出败象,再打下去可能要败,而丰州军一败,察哈尔人也要完蛋——衮楚克心里发虚,偷偷摸摸带着几个亲信逃跑了。粆图还算有良心,找到姐姐泰松要一块跑,泰松全身披着盔甲,正带着部众向科尔沁人射箭,一听粆图的话就发火了,一个耳光抽在粆图脸上。 “笨蛋,汗兄跑了,我们以后要依靠李榆恰这个有权有势的姐夫,你现在逃跑了,以后怎么去见他?”泰松怒斥道。 “我不投靠他,他用鞭子打过我,再说衮楚克把你扔下自己跑了,我们也不能在这儿等死。”粆图气呼呼说道。 “他打你也是我们的姐夫,我们没饭吃他就得管,你要是跑了,部众、牲口都没了,谁会可怜你?再说我们还没败呢,也许援兵就要到了,衮楚克那个蠢货就让他跑吧,老娘巴不得他别回来。”泰松厉声答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傻等吧,我是家里的男人,肯定不能投降,金国饶不了我。”粆图捂着脸问道。 “你不会去帮姐夫吗?”泰松看粆图还在犹豫,指着这个笨蛋说道,“不是真要你去拼命,把样子做出来让李榆恰知道就行了,不想投降更简单,万一丰州败了,你趁乱跑也来得及。” 粆图恍然大悟,向桑哈儿寨、土巴请命,自告奋勇带着达尔汉一营骑兵冲出大阵,向李榆的铁骑奔去,奥巴当然不会放他过去,立即派兵阻截,粆图指挥达尔汉和科尔沁骑兵打在一起,还大呼小叫射了几箭,把动静闹大了,就连拉带扯把达尔汉向回赶,察哈尔骑兵一窝蜂又缩了回去。 战场上,兴和步兵苦苦支撑,察哈尔人消极自保,李榆的丰州铁骑也被武纳格的蒙古营死死缠住——蒙古营由编入八旗的蒙古精锐组成,军官也多是跟随过武纳格的老马贼,战力十分强悍。武纳格对羞辱过他的李榆恨之入骨,一上来就全力猛攻,不过他很快就领教了飞虎骑的厉害,这支李榆的亲卫骑兵装备精良,一人双骑,人人能开一石弓,蒙古营还没靠近,就被飞虎骑的一阵箭雨射得人仰马翻——蒙古骑兵身披加装铁页的棉甲,根本挡不住对方强弓射出的利箭,而蒙古营从远距离射出的箭,却很难射穿对方镶着铁皮的皮甲。飞虎营以箭雨开道,有恃无恐冲杀过来,蒙古营被打得胆战心惊,只得步步后退,武纳格自己也中了两箭,幸好披着铁甲,伤得并不重。 武纳格是沙场老将,很快就想出对策,把蒙古营分成两路,一路不惜代价缠住飞虎骑打,另一路则迂回攻击兴和骑兵。他的办法果然奏效,兴和骑兵中的精锐被补充入营兵,剩下的披甲不足三成,其中的大多数还是关内汉人,骑射能力比起从小就与马为伴的蒙古骑兵差得多,而指挥骑兵的也是更长于步战的海山,这支骑兵根本不是蒙古营的对手,一千五百人被一千蒙古骑兵压成一团死揍。海山杀红了眼,跳下马用步弓连续射倒几名敌骑,不过他一个人显然挡不住滚滚而来的铁骑,亲卫不顾一切地把他拽上马逃走,这才没死于马蹄之下,但兴和骑兵也被打得大乱。 李榆正带着飞虎骑杀得尽兴,听到兴和骑兵求救的号声,只好舍弃败退的敌骑,急忙赶回来救援,两支蒙古营骑兵也随即会合,围着丰州铁骑继续死缠烂打——办法还是老一套,飞虎骑一出击就躲开,并且趁机攻击兴和骑兵,等飞虎骑一回缩,他们又马上围过来纠缠,李榆的飞虎骑人数太少无法控制战场,武纳格用这套马贼战术几乎困住丰州铁骑。 兴和步兵不断响起求救号声,李榆听了心急如焚,与海山简单商量后,带上飞虎骑直杀武纳格的大纛,武纳格扭头就跑。李榆前脚刚走,蒙古营的另一支骑兵则再次杀向兴和骑兵,海山干脆全军下马结阵,以步射阻击并吸引对方,而李榆追击武纳格五里之后,突然弃之不理全速回撤,正好把攻击海山的敌骑截住三百多人,将其赶入兴和骑兵的重围中任意杀戮,飞虎骑则对蒙古营张网。武纳格够狠,眼看这三百多人被斩尽杀绝,也绝不靠近飞虎骑,而且打得更精了,死死盯住兴和骑兵不放,但再也不轻易扑上去,李榆打又打不着他,走又不敢走,反而陷入僵局。 李榆无可奈何之际,阿济格也在头疼,他对丰州步兵占尽优势,却无法击溃对方——丰州军的步阵不断被击破,但打散的人没有逃跑,或者加入其他步阵,或者组成新的步阵,甚至几十个散兵也在结阵继续顽抗,似乎不把他们杀光就会一直打下去,但要把五六千人杀光谈何容易,一场轻松的击溃战变成了消耗战,蒙古各部的锐气在一点点消失,阿济格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最后取胜。 兴和步兵的反击一直没停止过,此处反击被打垮,另外一处马上又冒出来——丰州军是靠骑兵起家的军队,骑兵的攻击性已经渗透到每个军官骨子里,无论他是步兵还是铳炮兵。 十八和二十两个大队的反击没打多久就垮了,他们吃的最大亏是遇上一帮白甲,这帮家伙实在厉害,披着重甲还能健步如飞,力气还大得惊人,两三个相互配合就能打开步阵缺口,蒙古骑兵顺着缺口一冲,两个大队的步阵就被攻破,刘兴祚和满达海也被打散,小两千人的队伍散成十几个步阵各自为战。 “袁疯子,伤得重不重,还能打吗?”刘兴祚提着还在滴血的战刀,急急忙忙找到十八大队队长袁烈,这家伙正坐在地上包扎伤口。 “没事,鞑子刚才攻得太猛,我的人都死光了,再给我找十个人来吧,****的白甲不好打。”袁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是榆林军户出身,自幼习武,好勇斗狠,有袁疯子之称,曾经当过官军的把总,去京师勤王途中当了逃兵,无处可去干脆做了贼,还混成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接受招安后也到了丰州,因为和秦虎、马大年一伙榆林同乡关系不错,受推荐到兴和卫当大队长。 金军刚才的进攻非常猛烈,五六个白甲兵领头,近千名蒙古骑兵围攻刘兴祚这个四五百人的步阵,一度几乎攻破步阵,刘兴祚亲自提刀上阵,韩霖也带着几十个有抬铳、鸟铳的兵助战,倾尽全力抵御金军。袁烈吃了金国白甲的亏不能罢休,找来十几个不怕死的悍卒,见到突入阵内的白甲就群起而攻之,拼光了手下的悍卒,杀了三个白甲,火铳手也轰杀一个白甲,蒙古人害怕了,这才退下去。 刘兴祚仔细看了袁烈的伤口,皮肉刀伤还不算太重,这才放心说道:“金国一个牛录二三百男丁也才挑得出十个白甲,自然非常强悍,不过这样的兵死一个少一个,我们一口气杀了四个,阿济格一定心疼的要死,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替你打头阵。” “算了吧,这里哪有歇脚的地方,还是我接着打吧。”袁烈摆摆手答道。 韩霖披着盔甲,拄着根长矛一瘸一拐走来,刘兴祚亲自上阵杀敌,他也硬要跟在后面,老实说现在也只有跟着刘兴祚最安全。 “我们又损失了一百多人,还要打下去吗?”韩霖愁苦地问道。 “打,一直打下去,不死不休,他们不攻我们,我们就攻他们,”刘兴祚向天空望了一眼,自信地说道,“太阳偏西头了,我们的援军随时可能到达,扑上去缠住他们,一个畜生也不能放了。” 刘兴祚发起了反击,与蒙古骑兵又战到一起,远处东南方传来急促的号声,不是求援号,而是集结号,刘兴祚听了一会儿,兴奋地说道:“这是老满的号声,他一定是抓到肥羊了,打出我的指挥使大旗,吹集结号呼唤周围友军,立即向老满靠拢,蒙古人已经筋疲力尽了,摆脱他们向东南方推进。” 刘兴祚的大旗打出,立刻得到周围步阵的回应,惠登相、张一川也吹响了集结号,战场上的残兵重新鼓起士气,夹击无心恋战的蒙古人,大小步阵又开始会合,一起向东南方压过去。 满达海确实抓住了肥羊,乱战之中与急红眼的阿济格撞到了一起,双方一交手都大吃一惊,阿济格这边是强悍的白甲兵和蒙古贵人们的奴兵,而满达海这边的费扬武大队小一半是诸申逃人,同族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不死不休战到一起,其厮杀之惨烈把蒙古奴兵吓得心惊胆战。费扬武喊了一声报仇,不顾一切向阿济格的大纛扑去,诸申兵随后也与白甲们混战到一起。满达海见状欣喜若狂——杀了阿济格这个畜生,让灭了叶赫部的老贼努尔哈赤死不安宁,他立即命令吹集结号呼唤友军,自己带领亲卫们抢了蒙古人的战马,一窝蜂地扑向阿济格。战场全乱套了,兴和兵舍弃步阵不守,全都红着眼围攻阿济格,蒙古人吓坏了,阿济格出了事他们也得倒霉,倾尽全力阻挡不要命的兴和兵。白甲兵见势不妙,想护送阿济格撤退,但阿济格犯了浑劲,不但不肯后退一步,还抡着刀子亲自上阵,白甲们只好跟着主子去拼命,但他们人太少了——阿济格这次只带了所属牛录的一百多白甲,从中午打到现在已经战损了二十多个,剩下的百余白甲应付不断扑来的对手越打越吃力。 满达海冲在最前面,叶赫的老勇士不怕乳臭未干金国白甲,他的刀下已斩杀三个白甲兵,杀开一条血路直奔穿着耀眼盔甲的阿济格,嘴里不停地用诸申话大喊:“阿济格,快滚出来,你翻山虎爷爷要杀了你。” “老贼,你去死吧!”阿济格怒不可遏地拍马冲过去,挥刀斩向满达海。 两人都大吼一声,两柄战刀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随后两马错蹬,好个满达海,身体向后一仰避开一名白甲的战刀,手中长刀再次扫向阿济格,阿济格突然觉得一股冷气袭来,马上俯身躲闪,大刀从背上划过将其头盔砍落。阿济格面色苍白,转过马头望去,满达海正高举着大刀又向他杀来,三名白甲呐喊着迎了上去,阿济格恼羞成怒,大声吼叫道:“射死他,射死这个老贼!” 满达海已经砍翻一个白甲,正要抢时间干掉另外两个,一阵密集的箭雨袭来,面前的两个白甲随即被乱箭射倒,“杀了阿济格!”——满达海怒吼着将长刀掷向阿济格,然后浑身插满箭矢仰面倒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7节 初胜(四) “满达海大叔死了,我们和阿济格拼了。”费扬武杀过来,不顾一切去抢夺满达海的尸体。 “杀死阿济格,为满达海大叔报仇!”诸申们愤怒了,争先恐后地扑向阿济格——满达海是丰州诸申的领袖,也是这些游子们的精神寄托,野蛮的金国人杀害了这位慈祥的老人,旧恨未了又添新仇。 “杀死阿济格,为满大人报仇!”听到集结号赶来的汉人、蒙古人也满腔怒火扑向阿济格——满达海也是兴和卫蒙汉百姓尊敬的长者,是他带着大家上山打猎、破冰捕鱼,是他带着大家开荒种地、挖渠修路,是他教大家骑马射箭、习学刀矛,这个仇必须报。 兴和兵不要命地向前冲,强悍的白甲有些招架不住,几个被击落马下的白甲立刻被砍成肉泥。蒙古各部的奴兵们悄悄开始躲避,诸申和诸申红着眼拼命,他们上去不是找死吗? “疯了,全都是疯子!”——阿济格挥刀不断将冲上来的兴和兵砍翻,但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害怕了。 袁烈赶到,听说满大海的死讯,立即嚎叫着举刀扑向金军,刘兴祚一边向金军射箭,一边大喊道:“挡住蒙古人,掩护铳炮队前进,一定要杀了阿济格。” 费扬武、袁烈各带数百悍卒拼死与阿济格的白甲绞杀在一起,惠登相、张一川也与蒙古骑兵混战成一团,韩霖带着铳炮队趁机接近阿济格——铳炮队长已经阵亡,现在也只有他才玩得来火器,韩举人打了大半天的仗,胆子也练大了,闷着头就敢往前冲。 “那个大纛下金盔金甲的就是建奴贝勒吧,照我教你们的法子瞄准,听我的口令一起打,”韩霖有些激动,对方可是贝勒呀,要是被轰死,自己可就名扬天下了,他镇定了一下,举起手来大声喊道,“点火,瞄准,稳住了,放!” 二十枝鸟铳、四十多枝大小铳,其中还有八枝抬铳,一起向阿济格开火,阿济格听到连续的铳响,吓得趴在马背上不敢抬头,不过他没事,只是左脚脖子像是被烫了一下,身边的白甲却被打倒三个。阿济格愤怒了,偷袭,这是无耻的偷袭,一定要杀了这些无耻的家伙。 “快跑!”韩霖大叫一声,捂着头转身就跑——偷袭失败,阿济格活蹦烂跳带着人向他杀来,这家伙运气太好,惹不起呀! 费扬武冲过来,他已经抢了一匹战马,红着眼拦住阿济格厮杀,两边的随从一拥而上,又是一场混战。阿济格一边打着,一边觉得脚脖子疼起来,渐渐地觉得左脚麻木了,而就在这时,战场上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接着金军开始骚动。 “贝勒爷,敌骑,满山遍野的敌骑,额鲁还有援兵,好几千人啊!”两名白甲斥候惊恐万状地飞马来报。 “额鲁,你还有援兵,你到底有多少人啊?”阿济格气血上涌,眼前一阵发黑,一头栽下马去。 白甲们惊恐万状,跳下马把昏迷过去的阿济格扶起来,巴雅喇章京黑牛大喊一声“护着贝勒爷撤”,白甲们将阿济格捆在马上,迅速向东逃窜,蒙古人一见主子跑了,立刻乱成一团各自逃命。 特日格带的四营精骑终于赶到,战场形势随即逆转,剩下的仗就简单了,攻击兴和卫步兵的蒙古人早已磨光了锐气,能跑的拼命跑,陷入阵中的干脆弃械投降,被金军俘虏的察哈尔人发现自己人得势,立即反戈一击,风水轮流转,现在该他们满地抓叛逆了。 桑哈儿寨、土巴总算熬出头,带领察哈尔人发起反击,科尔沁等部落没有陷入混战之中,还有机会逃跑,不过老奥巴年纪大了,上马慢了一些,屁股上中了一箭,虽然最终成功逃脱,但又气又累,回到科尔沁草原没多久就一命呜呼。武纳格的蒙古营损失惨重,特日格首先把他包围,马贼出身的武纳格反应快,脱掉盔甲混在小兵中突出重围,但蒙古营全军覆没,只有四百多人逃出生天。 李榆大获全胜还不罢手,下令追杀逃窜金军,务必擒获或斩杀大麻子阿济格,天快黑时他们终于追上了阿济格的大纛,将五十多名镶白旗白甲团团围住,李榆命令对方立即弃械投降,金军队伍过了一会儿出来一名军官求见李榆。 “黑牛,我的老兄弟,再打下去没意义了,你们把大麻子交出来吧,反正你们也瞧这家伙不顺眼,让我去管管他,你和兄弟们只管在丰州呆着休息,打完仗各自回家,我们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一个炕头睡过觉,我绝不会亏待弟兄们。”李榆对来的军官说道。 “阿济格贝勒成天牛皮哄哄的,是有点讨厌,”黑牛笑了笑,随后严肃地说道,“可他是主子,我们曾向天发誓,誓死保护主子,有我们在,绝不许别人伤到他,而且你也不可能俘获他,他已经走远了,我们只不过打着主子的大纛引开你们。” “算大麻子这回走运,走就走了吧,我也不稀罕他,”李榆笑了起来,对黑牛说道,“黑牛,你带兄弟们跟我走吧,愿意跟我做兄弟就留下,不愿意的也没关系,打完仗照样回家。” “额鲁,我们始终是兄弟,但不能跟你走,我们是大金国的白甲巴雅喇,可以战死,但绝不能投降。”黑牛摇着头回答。 “黑牛,你混蛋,你非要逼着我杀兄弟们吗?铁矛呢,他在不在你们这群人里面?叫他出来见我。” “铁矛也当了巴雅喇章京,和多尔衮贝勒在一起,他没少念叨你,虽然你和我们打仗,但说到底我们都是诸申,主子们的事和我们无关,见了面大家还是兄弟。” “我也不想和你们打,但四贝勒的心太大了,我不得不拿起刀保护我的乡亲,”李榆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们走吧,我是不会对兄弟们下手的。” “走不了了,我们这次败得太惨,阿济格贝勒也负重伤昏迷不醒,回去也得受重罚,丢不起那个脸啊!” “你们既不想走,也不愿降,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实在不行,我给你们点粮食、财物,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吧。” “我就想再看一眼我的兄弟,还有一件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我们,”黑牛郑重地看着李榆,直到李榆点头表示同意,才继续说道,“我们商量过了,一起选择光荣地战死,你是我们诸申的巴图鲁,死在你手也不算冤,但你绝对不能把我们的首级献给明国或察哈尔,我们瞧不起他们!” 李榆挥拳大怒道:“明国和察哈尔算什么东西,我当然不会把我兄弟的人头给他们,但我不想杀你们,活下去,好兄弟,带着你的人走吧。” “你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兄弟,这是在打仗呀!我们决心已下,你必须这样做!”黑牛走过来与李榆拥抱一下,然后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如果有一天别人也来欺负诸申,你愿意保护我们吗?” “我是乌拉人,诸申也是我的乡亲,我会像保护丰州人一样保护诸申。”李榆坚定地回答。 黑牛回去没多久,白甲兵的号声响起,五十多名白甲下马解甲,向丰州军缓步走来,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战刀,高声说笑着,甚至唱起了歌。李榆无奈地望着他们走来,眼睛有点湿润,这中间有十几个和他认识,本来应该是他的兄弟,可今天却不得不杀死他们,这究竟该怪谁呢? “全体听令,向金国勇士行礼!”李榆大声传令,手中高举的战刀随即一落,丰州铁骑整齐地向天射出一箭,与此同时,飞虎旗、黑鹰旗向前倾倒。 黑牛也带领白甲们挥刀斜指下方,向丰州铁骑致意,然后直指丰州军大声高呼“巴雅喇,攻击!”,白甲们列好队形开始加速,他们人生的最后十几步很快走完,随即被密集的箭雨吞没。 “用士兵的礼节安葬他们,埋完再骑马踩一遍,不要留坟头。”李榆擦了一把眼睛,缓缓开口说说。 李榆回到战场,天已经彻底黑了,刘兴祚和桑哈儿寨向他报告战果,丰州军斩杀八旗蒙古营一千五百人,斩杀蒙古叛逆两千八百人,俘获蒙古人三千五百人,南路金军已失去战斗力,但丰州军也伤亡惨重,阵亡三千一百人,而满达海的死更是一大损失,察哈尔人这次却得意了,他们打了一天僵持战,只损失了五百余人,俘虏却抓了一大堆,而且收回了六千多被俘的察哈尔人。 “兴和卫打残了,已无法参加库库和屯决战。”刘兴祚摇着头说。 “我要马上赶回库库和屯,这里就交给大哥了,”李榆叹了口气,扭头对桑哈儿寨说道,“命令达尔汉、失烈礼从战利品里补充盔甲、武器,然后各选一千精骑跟我走。” 库库和屯,丰州军第四路军彻夜行军,第二天中午前到达库库和屯大营,蛮汉山大营、丰州卫和宣德卫的守备兵已在此驻扎,看见主力赶到悄悄松了口气。暂理前敌统帅的丰州卫指挥使布颜图立即带领丰州卫守备博尔术、副守备王国忠,宣德卫守备阿萨里、副守备李万庆,蛮汉山大营守备吴大有、副守备张立位出营迎接。 鄂尔泰、杜文焕和众人简单寒暄几句,就进了中军大帐,布颜图命手下亲卫摊开地图,仔细讲解当前的军情:自前天上午起,大青山以南陆续出现金军的侦骑,随后几支金军骑兵越过大青山,推进到库库河屯附近,人数不是很多,约有三四千人,丰州的诸申斥候认出有金国贝勒豪格、岳托、萨哈廉、济尔哈朗、德格类、多尔衮和多铎的旗号,但没有看见金国大汗的大纛。金军发现我军已有准备,并且兵力雄厚,没敢轻举妄动,而是向北后退扎营,估计是等待金国大汗的主力,此次金军入犯,由于我军进入库库和屯早,已将大青山以南的人口、牲畜转移到黑河以南,所以未受到损失。 “东胜卫可有军情报来?”鄂尔泰问道。 “今天刚收到军报,有约五百金军突然窜到黄河边,掳掠正在过河的察哈尔人,遭到我东胜卫佥事拓养坤、副守备贺金龙的阻击后,向大青山撤去,叛逆俄木伦也带部众偷袭包克图的我二十九千户所,千户依塔克得到守备扎布图的支援,一举击破俄木伦的乌合之众,俘获男女千余人,俄木伦已带残部向东逃去,看来是铁了心要投靠金国,目前东胜卫较为稳固,指挥使巴图将率扎布图、贺金龙等步兵五千人、骑兵一千人与我会合,预计明天上午赶到。” 鄂尔泰点点头,眼睛望向杜文焕,老帅一直盯着地图,自言自语道:“金国的贝勒们在库库和屯正面出现,而东胜卫只受到轻微骚扰,他们还是盯着库库和屯,决战要务首先是掌握军情和选择战场,军情上我们有本土之利,肯定占有优势,现在需要的是选择有利的战场,在库库和屯城下打肯定不行,必须把战线向前推进。” 老帅抬起头厉声对众将说道:“全军向前推进,一直往大青山方向推,金军若有挑衅,坚决予以回击。” 午饭刚过,丰州军大营号角长鸣,全军列阵缓缓向北移动,金军马上做出反应,大批的斥候出现在丰州军前方,丰州军斥候随即迎上去遮蔽对方的查探,双方都是精锐,撞在一起互不相让,各自施展骑射功夫对抗,博尔术、阿萨里各率五百精骑出阵,人多势众的丰州骑兵很快将金军斥候压回去,推进到金军大营附近查探。金军的实力不足,在丰州军主力的压迫下,缓缓向后退却,一直退到博克多隘口附近停下来,丰州军也随即停止前进,双方各自安营扎寨相峙——两军将帅都是身经百战的人,谁都明白这是决战前的准备,丰州军利用兵力优势预选战场,金军只能退让,而金军必须为主力守住出山的通道,丰州军也得成全。 大青山以北金军大营,天聪汗正陷入沉思,正红旗旗主岳托来信报告:前方情况与预先估计的大相径庭,丰州的实力完全超出预料,根据目前查探到的情报,对方在库库和屯附近的兵力远远超过一万,几乎都是青壮,今天中午对方又有援兵开来,数量也有一万人左右,而且大多是披甲兵,估计是丰州的主力。从黄河边退回来的彻尔格、察喀喇也报告,包克图附近集结了大批丰州军,人数不清楚,但战力丝毫不弱。归降大金的土默特俄木伦台吉透露,丰州去年从明国迁移大批的汉民出关屯田,目前人口可能已经达到二十万,如果真是这样,那额鲁就太可怕了。岳托还报告,斥候在库库和屯和包克图一带都没有发现额鲁的飞虎旗,那么额鲁这个时候应该在哪儿呢?包克图既然有额鲁的兵,威宁海子附近也应该有他的军队,如果额鲁在威宁海子,阿济格的左翼军就危险了。岳托认为,鉴于情况的变化,原先确定的战略目标要重新考虑,而速战速决打法也须改变,否则此次西征前途难料。 漠南草原人烟稀少,无法以战养战,辽东的补给线又太长,除了速战速决,还能有什么办法?岳托没说应该怎么办,但要求重新考虑战略目标,显然有撤军之意了——天聪汗紧皱着眉头,把目光投向代善和莽古尔泰,这两人像木偶似的一声不吭。 “大贝勒、三贝勒,岳托的信你们都看过了,你们意下如何?这一仗打还是不打?”天聪汗挤出一丝笑容问道。 “大汗说怎么办,臣就怎么办。”莽古尔泰还是老一套。 “臣以为额鲁未必有多少人口,土默特川穷困至极,哪是养活人的地方,就算从关内招来些人口屯田,拿锄头的终究也不是兵,我大金强兵数万跋涉五千里至此,岂能不战而退?”代善偷眼瞧瞧天聪汗,话锋又一转说道,“不过嘛,额鲁那小子鬼机灵,又得大汗的真传,说不准会出什么幺蛾子,这地方咱们不熟,也无处补给,阿济格那边又没个信,总让人觉得不踏实,这打有打的好处,不打也有不打的道理,臣越想越糊涂,还是大汗圣裁吧,要不大汗去找额鲁谈谈?” 两个混蛋!一句实在话也没说,还想让我找额鲁谈谈,这节骨眼上,能谈个屁——天聪汗真想把两人踢出去,他强压住火冷静下来,重新理了下思路,代善也没全乱说,金军累得半死跑了五千多里路,如果听说来一帮摸锄头的就被吓住,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两个家伙以后绝对会借此兴风作浪,罢了,就与额鲁这小子一战决胜负吧。 “传令全军,立即启程赶往博克多隘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8节 序幕 深夜时,天聪汗率领金军主力赶到博克多隘口,进大营后不顾身体劳累,立刻召集诸贝勒、大臣到大帐议事。天聪汗提出决战,众贝勒的意见却不统一,多尔衮坚决支持决战,一举击垮丰州,岳托、萨哈廉哥俩和豪格却建议避开额鲁,绕道与阿济格会合直驱明国边墙,多铎、济尔哈朗、德格类则保持沉默不置可否。 “大汗,我大金军远征五千余里,人困马乏且粮草不足,主力也只有这二万二千人,其中三成还是阿哈,对面的丰州军却有三万人左右,而额鲁至今没有出现,他到底还有多少兵力难以确定,我军决战兵力不足呀!不如退一步再做进取。”岳托急切地说道。 “是啊,大汗,我军退出丰州,向南会合阿济格,如此一来我们将有三万六千兵力,明军战力不强,我们有把握击破宣府,并夺取明军的给养,那时再俟机攻取丰州也不迟啊。”萨哈廉接着说道。 天聪汗阴沉着脸没有回答,却把目光扫向文武大臣,厉声呵斥道:“彻尔格、察喀喇,给我滚出来,你们两个大胆的奴才,本汗派你们沿河捉生,却被人家赶回来,你们可知罪?” “奴才知罪了,都是奴才不争气,求大汗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愿往军前效力以雪前耻,舍了命也要为我大金军挣回个面子。”彻尔格是额亦都第三子,脑子一向机灵,见事不妙立即说软话。 “大汗,不怪我们,我们只有五百人,丰州兵却来了上千人,都是有刀矛的精壮男丁,还不要命地往前冲,我们死了一百多个才退的呀!”察喀喇却傻乎乎地为自己辩解。 “上次遵化的事还没算账,这次你又临阵脱逃,你察喀喇的本事就对付得了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要你这奴才何用?”天聪汗冷笑一声,拍案怒吼道,“把这个察喀喇罚至军前做披甲兵,彻尔格削去世职留军中效力,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彻尔格、察喀喇连滚带爬逃出大帐,天聪汗面色阴冷地说道:“额鲁找来些农夫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不怕丢人,本汗这张脸却丢不起啊,马上派人去下战书,明日一决雌雄,告诉额鲁那帮人,尽早投降本汗亏待不了他们,要是想死那就成全他们。” “大汗,镶白旗愿为我大金军前驱。”多尔衮得意地叫道,其他贝勒立刻朝他投去鄙视的目光,连多铎也小声骂了一句“败家子”。 决战之策已定,诸贝勒、大臣只好表示从命,岳托临走时低声问道:“大汗,阿济格有消息吗?”,天聪汗沉默片刻后摇摇头。 旷野中,一群骑兵举着火把驰骋而来,急促的马蹄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响亮,从山口突然窜出几个人,大声打着招呼迎上来,为首的骑兵提起一颗人头得意地叫起来。 “巴克老大,逃跑的家伙被我们追上宰了,人头也带回来,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射箭,我们没法抓活的,一阵乱箭结果了他。” “干得好,弟兄们,三拨金寇信使全被我们干掉了,我看他们敢不敢再来,这是老子们的地盘,想打这过就得先交出脑袋,你们都给我把各条路口看紧了,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巴克点头答道,随手接过来人头。 “巴克老大,大统领带着铁骑过去了,我们要不要趁着手热,也去库库和屯杀几个人?”一个小头目问道。 “算了吧,大统领又把我赶回来了,说是守好路口切断金寇联络就算我们立功,”巴克失望地摇摇头,打起精神对手下人说道,“不过这样也不赖,这几天肯定有不少金国信使从这过,来一个就杀一个,你们记着,一定要收好首级,关内人就稀罕这个,卖给那几个富商能发笔小财!” 骑兵们乐呵呵地四散离去,旷野里又恢复了寂静。 从包克图通往库库和屯的道路上,一条火龙弯弯曲曲急速向前疾行,举着火把行军的士兵们跑得满头大汗,不断有军官骑着马从队伍前驰过,高声叫骂着催促加快速度。 郝黑子扛着三杆长矛向前跑,不时拉一把气喘吁吁的铁子,大头几乎是被小队长羊尾巴拖着走,还一个劲地叫跑不动,郝黑子回头瞪了一眼骂道:“跑不动就留在这儿喂狼,羊尾巴,拿根绳子拖着他走。” “弟兄们,再加把劲,天亮时一定要赶到库库和屯,这种大仗可不能缺了咱东胜卫的兵,”巴根骑着马跑来鼓劲,东胜卫各千户所的精锐调到蛮汉山,只有他的二十四大队建制完整,近千名精壮除了骑兵交给守备扎布图统一指挥,其他七百人也算是卫所的步兵精锐,这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黑子,把这家伙带上,你的长矛打混战不好使。”巴根瞧见了郝黑子,从身上摘下板斧往他手里塞。 郝黑子一把推开,鼻子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他和巴根又闹僵了,今年开春缺水,村里只有一口井供人畜饮用,洗衣服洗脸根本别想,蒙古人不在乎,汉民们可受不了,想方设法四处找水。这个巴根太可恨,他,他居然跑了几十里,到黄河边给春草找来几皮囊水洗澡,洗澡啊!郝黑子看到守在窝棚外的巴根就怒火中烧,两人又打了一架,郝黑子照旧被巴根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俩人从此见面不说话了。 “黑子,这种大战你没打过,到时候就跟在我后面,绝不许乱跑,听清楚了没有?”巴根追上来低声说道,郝黑子低着头不理他,巴根一股怒火涌上来,跳下马揪住他恶狠狠说道,“你他妈以为我稀罕你,我是不想让春草没了哥哥,你听好了,我这辈子娶定你妹妹了,我们的事你管不着!” 东胜卫的守备兵跌跌撞撞跑了一夜,天蒙蒙亮时到达了库库和屯前沿,各卫的守备兵除丰州卫还顶在前面,其他各部已经在预设战场严阵以待——这里已接近大青山,丰州军依托几个不高的土丘列阵,前方视野开阔,但地形起伏不定,不利于骑兵加速,左右两侧平缓的高地上驻扎有骑兵保护两翼,精锐的营兵都隐藏在土丘后面,正悠闲地坐在地上休息。 巴图到了挂着帅旗的一处土丘上,大统领府和各卫所的重要官员几乎都在——这是一场倾国之战,各卫除了留下个同知或佥事打理后方,其他的人几乎都来了,金声找不到人说话,跑到前面摆弄火炮、地雷去了,他就对这些东西着迷。 “昨天夜里金国大汗下战书了,约我们今天一决胜负,还要我们尽早投降。”鄂尔泰对巴图说道。 “哦,那你们如何回复的?”巴图笑着问道。 “就一个字——呸!”鄂尔泰说完,众人一阵大笑。 “总赞画,依据我丰州政令,大统领不在时,作战指挥权移交赞画处,不过还有一项政令,大统领不在,而副统领在,则由副统领代理大统领事务,如今巴图副统领来了,你似乎应该把指挥权交出来。”布颜图突然站出来盯着杜文焕说道,所有的人一下子把目光投向杜文焕,布颜图说的没错,李榆不在时,巴图确实有权指挥全军,众将们也纷纷点头称是,杜文焕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张开嘴却无话可说,丰州人显然还不信任他。 “文良,你这是干什么,哪有临阵换帅的道理?”鄂尔泰有些气恼,布颜图没有忘记西海的旧事,这是他知道的,老糊涂了,应该阻止巴图冒出来呀。 “丰州政令绝非儿戏,我等皆应遵从,杜总兵,你说呢?”布颜图依然紧盯着杜文焕不放——这个人督理西北军务时,打出了明国称为定西大捷的那一仗,把蒙古人赶出了西海牧场,那年冬天有多少人饿死、冻死在荒野里呀,最可恨的是他的明军还一把火烧了阿勒坦汗与三世********喇嘛会面的华严寺,他是杀害老人、孩子的凶手,不配指挥我们杀敌。 “我遵从丰州政令,从现在起由我指挥全军,”巴图终于开口了,杜文焕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巴图叫住了他,“老帅,请留步,你回答我,你是丰州人吗?” 杜文焕犹豫了一下,鄂尔泰、那木儿随即向他投去期待的目光,他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我是丰州人!” “很好,我命令你指挥全军作战,”巴图点点头,转身对众将大声说道,“丰州人的胸怀如草原一样宽广,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愿意与我们做兄弟,我们就视其为兄弟,老帅已非昨日之明国总兵,而是今日之丰州总赞画,大统领府命令他带领你们打这一仗。” “愿为丰州效力!”众人略有迟疑后齐声高呼。 “愿为丰州效力”杜文焕拱手答道,心中一阵热浪翻滚。 前方传来预警的军号声,大统领府和各卫的官员相互行礼,准备奔向自己的防区,王自用笑了笑说道:“兄弟们,我先上去了,打完仗咱们一起喝酒。” “我和你一起去。”那木儿拉住王自用的手。 “兄弟们,去吧,今天蒙古人、汉人还有诸申,所有的丰州人一起战斗,不死不休!”鄂尔泰挥舞着拳高声说道,眼里已经闪动着泪光——下次喝酒的时候,也许很多兄弟再也见不到了。 金军很快就到了,他们今天也起了个大早,气势汹汹地压过来,前方警戒的丰州卫立即后撤,博尔术、阿萨里的两支骑兵同时杀出,以密集的箭雨迟滞金军,金军的步骑整体推进,行动速度也不快,双方打打停停,一步步向南移动。丰州卫的步兵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顺利回到预设阵地,骑兵完成掩护任务后,也撤到大阵两翼高地,金军赶到后,在距离丰州军两里以外列阵,双方各自做着最后的调整,大战一触即发。 人数真不少呀,应该有两万人,土丘后面肯定还有军队,布阵也还算严密,就是披甲兵太少了,额鲁这毛孩子能把一帮农夫练成这样,也真够难为他了——天聪汗想着摇摇头,把手一挥,金军号角长鸣,两万多盔甲鲜明、整齐列阵的金兵或是以矛柱地或是以刀击盾,伴随着有节奏的敲击声用蒙语、汉语轮番呐喊“大金兵至此,降者不杀”——这喊声一遍又一遍响起,震天动地、杀气腾腾。 丰州的守备兵一个个脸色苍白,有些人手脚还在哆嗦——对方是名震天下的百战之师,精锐的明军也为之闻声丧胆,而他们只是些种地的农夫,造反也是迫于无奈混口饭吃,以前对手不过是懒散的明军,甚至是狐假虎威的衙役、家丁,往往一触而溃,何时见过这种杀气凛然的阵仗,他们能够战胜这虎狼一般的强兵吗? 王自用已经到了阵前,望着自己死一般沉寂的队伍心中大怒,指着军阵大声呵斥:“谁让你们打明国的军旗?把这些破红布拿回去擦脚,我们不是明军,我们是征战天下的丰州军,我们的战旗是黑鹰旗。” 金声特意带来的几十面红色的明军大旗被扔到脚下,无数面黑鹰旗在军阵中迎风飘扬,王自用跨上战马,带领亲卫们在军阵前飞驰,挥舞着拳头高喊:“死战到底不后退,保咱爹娘保咱娃!” “死战到底不后退,保咱爹娘保咱娃!”士兵们一遍又一遍的高呼,喊声直冲云霄,他们的确无处可退,背后是爹娘、婆姨和娃娃,还有赖以活命的庄稼,后退就是死亡,拼了吧! 那木儿向身边望了望,却没发现要找的人,忍不住叫骂起来:“王昉,你这****的,平时胆子挺大,这时候怂了吗?” 不一会儿,王昉冒出来了,得意地挥了挥手里的大刀说道:“大人,我可不是怂货,我找来一把趁手的家伙,过会儿杀几个鞑子给你瞧瞧。” “杀人还轮不到你,带上你的人,唱起咱们的战歌,要不停地唱,一直唱下去。”那木儿挥手叫道。 “当丰州奉天承运, 毅然从绿色的草原崛起 崛起、崛起、崛起 从绿色的草原崛起 此乃上天的垂爱 大地的眷顾和专宠 护佑天神齐声歌唱 征战吧,丰州 丰州征战天下 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万邦之中汝最为圣 不奴役,无贵贱是汝使命 使命、使命、使命 神圣的使命 繁荣与汝同在 自由平等与汝同行 恐惧与嫉妒才是外族的心情 征战吧,丰州 丰州征战天下 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汝之崛起威风凛凛 外族的冒犯只会使其更加恐惧 恐惧、恐惧、恐惧 让他们更加恐惧 风暴雷霆天地惊泣 我族如橡树岿然屹立 根基日固效忠于汝 征战吧,丰州 丰州征战天下 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嘹亮的歌声响起,先是几十个人唱,然后是成百上千人唱,最后是两万多人一遍又一遍高唱“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在雄壮的歌声中,每一个丰州人都挺直腰杆,握紧了武器。 歌声排山倒海般地传到对面,金军也为之气馁,那几句吓唬人的陈词滥调早喊不下去了,有的家伙还傻乎乎地跟着小声哼唱,诸贝勒、大臣有点不知所措,一起望向他们的大汗。 “开始吧!”天聪汗无奈地摇摇头,科尔沁的吴克善、满珠习礼跃马而出,带领两千科尔沁骑兵扑向对面——这两个最受宠的蒙古台吉被召入西路主力中,本来以为跟着主子可以大捞一把,却想不到遇上难啃的骨头,冲阵这种倒霉差事只能落到他们头上。随后两白、两蓝四旗也徐徐推进,多尔衮要挣表现,镶白旗走在了最前面,多铎心里把败家的老十四骂几百遍,也只好带正白旗跟在镶白旗侧后方,德格类、济尔哈朗的正蓝、镶蓝两旗不紧不慢,既不突前也绝不落后。天聪汗则统帅两黄、两红四旗接应各处——两黄是大汗直属的,当然不能随便动,老代善最有势力,得给他个面子,两红旗也暂时留下。 “开始吧!”金声果断地一挥手,丁启明与金国鼎笑着相互击掌,然后各自跑开了。不一会儿,隐藏在阵后的铳炮营穿过预留的通道,在大阵前列队排开,丁启明发出口令,三百名火铳手们最后检查了一次鸟铳,五门五多百斤的佛郎机已被推到最前面,炮手们全部就位,五个子铳按射程远近装填火药,并且编好序号整齐地摆在地上。 太好了,蒙古人斜向攻击我军步阵,火炮正好面对他们的侧面,炮子只要射入人群中,一打一个准——丁启明满意的狞笑着,对身边的吴老八点点头:“距离八百步,用一号子铳攻击。” “装一号子铳,炮口抬高两寸,预备,点火。”炮哨哨官吴老八挥刀对炮手大声下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19节 决战(一) 科尔沁骑兵与丰州铁骑的基本战术大致相同,双方都以轻骑兵为主,打法上追求机动灵活,发起攻击时,很少直接攻击正面,而是在接近对方时会突然改变方向,斜向攻击对手,这样既可以打对方个措手不及,又可以扩大自己的攻击面,充分发挥精于骑射的优势。丰州铳炮营长期与步骑兵对练,吃过不少苦头后,改变了明军常用的列铳炮于正面的做法,而是把火器埋伏在偏离被攻击面的一侧,从侧面攻击对方,由于侧面被攻击的层次较多,炮子打过去的效果类似打一面墙,命中率会大幅提高,而且对方若要反扑必须花费时间调整攻击方向,这样又增加了铳炮的射击次数。这套新打法是丁启明和吴老八师徒俩总结出来的,两人对此非常得意,今天正好拿科尔沁人来进行实战检验。 首轮火炮攻击战果喜人,五枚炮子全部射入人群中,八名骑兵栽落马下,有两个家伙还被炮子打得飞起来,把旁边的人也撞下马去,科尔沁骑兵惊魂未定,第二轮炮子飞来了,又是六个家伙落马。科尔沁人传来痛苦的哀嚎声,他们对面的丰州守备兵兴奋得大呼小叫,挥舞着武器向他们挑衅。 “调转方向,先杀了这些蛮子。”吴克善怒火中烧,刚才一枚炮子鬼使神差地从他身边飞过,先把一个侍卫击飞出去,又弹到一个奴兵腹部,那个倒霉蛋一声未吭就口吐鲜血栽下马。 吴克善发飙了,满珠习礼自然不能落后,两千骑兵突然转向发生了点混乱,第三轮炮子又落入挤在一起的人群里,再次有七八个家伙倒霉落马。科尔沁人愤怒了,怒吼着扑向铳炮营,途中又挨了一轮炮子,这回正面攻击的效果就差多了,只击中三个目标——不过,吴老八很满意,佛郎机射速就是快,打完后退出发射过的子铳,用裹在木棍上的湿布清理一下炮膛,再装上事先准备好的子铳,马上又能打,比红夷大炮省事多了,一会的功夫,每门炮已打完四个子铳,剩下最后一个装的是霰弹,等对方靠近再打吧。 科尔沁人的厄运还没完,金国鼎和铳炮所帮办石老六正趴在一个地沟里打他们的坏主意——前面就是雷区,金声大力鼓吹的竹木大炮没有人认可,他又钻研起地雷,居然把一大堆没用的木炮改成了地雷,其实就是把木炮锯短装上火药、废铁,炮口向上埋到地里夯实,再把炮口用杂草一盖,爆破试验效果不错。军械司的几位专家认为,这种定向发射的地雷杀伤力虽然不大,但废铁打进马肚子马废,打到人胯下嘛,也有点缺德。金声一兴奋,怂恿石老六收集铁桶、木桶、陶桶做了几百个这玩意,反正一次使用、制作简单,也花不了几个钱,这些东西都埋在前面开阔地,金声正眼巴巴等着人上钩呢。 “石老六,你和金大人弄出来的东西道,他的人打到现在还没出现伤亡,却有十几颗首级斩获。 “这样打挺好呀,只占便宜不吃亏,榆子有的是好马,叫他赔你就是了。”白安心里很高兴,他在辽东时经常被金军追着打,风水轮流转,今天是压着金军打。 金军铁骑防不住两翼,求援号不断响起,两白、两蓝四旗迫于无奈,向两翼各增兵五百,不过金军学老实了,除留少数精锐骑兵游击接应各处,其他人下马结阵,以步射阻击丰州骑兵。金军被打回原形,反而把他们射箭精准、攻防紧密的特点发挥出来,丰州骑兵无甲兵太多,骑射也不如步射精准、射程远,试着攻了两回无功而返,不过对方既然增兵,他们也就达到了牵制目的,索性监视住对方暂不冒险攻击,两边陷入对峙状态。 双方骑兵不分胜负,金军正面兵力不足,六千多人想啃掉对方一万三千人不容易,对丰州的步阵攻击开始放缓,两白、两蓝四旗不约而同地用上了步步为营、箭阵攻击的战法,以往他们曾用这种打法对付明军,效果似乎还不错,八旗兵盔甲坚实、射术精湛,有能力大量杀伤敌人,对方承受不住死伤迟早会崩溃,而自己的损失却不会大。不过,今天的对手也韧性十足,被射倒一批马上又填上来一批,而且也以密集的箭雨还击,金军吃了苦头不敢轻易冒进,时间就这样慢慢耽搁了。 天聪汗注视着战场,这样打下去,获胜的早晚是大金,他对此坚信不疑,头疼的是额鲁究竟在哪儿?他对李榆太熟悉了,这家伙一向无法无天,行事不遵循常理,要是被他算计了,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大汗,前方兵力不足,恐难以取胜,镶红旗愿请战出击!”岳托走过来急切地说道,他越想越怀疑李榆去打阿济格了,阿济格绝非李榆的对手,如果李榆击败阿济格回师库库和屯,金军的处境就难了,必须尽快击溃眼前的这股敌人。 “本汗还是担心额鲁这小子,不能不多留一手啊!”天聪汗答道。 “正因为额鲁没有出现,才须抢先击溃这群乌合之众,大汗,这一带我们太陌生,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要早下决断啊。”岳托劝道。 “眼前之敌绝非额鲁的精锐,我军加把力即可将其击溃,等额鲁赶回来也无济于事,大汗下决断吧,正红旗也愿请战出击。”萨哈廉也上前说道。 天聪汗瞟了一眼旁边的代善和莽古尔泰,这两个木偶一言不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挥拳说道:“正红、镶红两旗立即出击,白甲也各归本旗,务必在中午前击溃当前之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0节 决战(二) “老帅,建奴又上来正红、镶红两个旗,正向我军步阵扑过来。”亲兵向杜文焕报告。 “建酋终于沉不住气了,”杜文焕笑了起来,金军的箭阵太厉害,他最怕这样打下去,守备兵会承受不住压力突然崩溃,对方急于求胜正合心意,他果断下令道,“命令王自用把东胜卫也。 “中路打成混战,金军暂时奈何不了我们,右翼的两蓝旗人数不多,乌尔登、张孟存还能应付,现在就看你们能不能顶住两白旗,我哪也不去,就留在这儿。”王自用答道。 左翼的形势越来越危急,两白旗原属老汗努尔哈赤直属,也是他的亲卫部队,战力惊人的强悍,自建旗以来一直所向无敌,此战打到现在实际上是镶白旗的一千五六百人在打,正白旗只是在后面射箭掩护,还没有真正动手——大妃这三个儿子自小就大的护小的,阿济格是老大,所以苦活累活就该他干,多铎最小可以出工不出力,今天老大不在,老二多尔衮就得照顾好弟弟。当然多尔衮也不傻,绝不会带着镶白旗扑进人堆里拼消耗,他的办法也简单,以金军天下第一的箭阵压住对方,再派出精锐顺着箭雨打出的缺口突袭一下,随手从步阵中挖一块出来包围吃掉,然后又去找下一个目标。多尔衮很得意这种打法,不停地挖对方的肉、放对方的血,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崩溃,而他的伤亡却很小,到目前为止,镶白旗只死伤三百来人,对方却几乎要被打垮了。 王国忠一口气跑回步阵,前方又添了两片弟兄们的尸体,他双眼喷射出怒火,摘下头盔扔到一边,带着哭腔向惊恐的守备兵大声叫道:“弟兄们,没有退路了,咱们的庄稼地还有爹娘、婆姨、娃娃都在后面啊,老子再也不窝窝囊囊打了,有种的跟着我上,跟建奴拼了!” 王国忠捡起一面木盾,高举着战刀,披头散发嚎叫着向金军扑去,“拼了!”——数千守备兵随即怒吼着冲上去。穷途末路的丰州军反击了,金军被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雨点一般的箭矢立即射向对方,但这挡不住疯狂的人流——造过反的老百姓不怕这个,明军也是这样对付他们的,每次都得付出几百上千条人命,才能赢得白刃拼命的机会。 守备兵踩着同袍的尸体冲上来,人流瞬间把面前的金军淹没,王国忠踢翻一辆楯车,左手木盾砸碎车后阿哈的头颅,右手出刀捅入扑上来的金兵腹部,那名金兵惨叫一声,手中的板斧劈在王国忠的脖子上,两人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反击、反击,冲上去以命换命!”张妙手赶过来大声呼喊道,一阵箭雨突然泼来,他随即浑身插满箭倒在楯车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儿子张之耀,这个娃能读书,出息着呢,以后准比他大强。 邢红狼冲过来推开中箭倒地的掌旗手,举起张妙手的丰州卫同知旗,大声呼喊着“以命换命,杀建奴!”,五大队的弟兄们怒吼着继续冲锋。金军的箭雨挡不住丰州军的攻击,索性扔掉弓箭反冲上去,双方撞在一起,左翼战场也陷入肉搏混战之中。 多尔衮终于着急了,吹响了求救号,多铎正闲得无聊,听到号声忍不住苦笑着嘀咕“额鲁这家伙从哪找来这么多亡命徒”,随即跨上战马,把手一挥命令正白旗上。 几乎同时,右翼战场也发生变化,济尔哈朗和德格类的兵力不强,还不到三千人,对方却有五千人,冲上去硬拼划不来,用箭阵压着对方打,时不时找机会冲击一下,等对方崩溃之际,再猛扑过去冲杀,他们俩觉得这样才实惠,以前打明军就是这样干的,而且屡屡得手。半天时间里,两蓝旗就这样不紧不慢消耗宣德卫的兵力,一步步逼着宣德卫走向崩溃,不过丰州军毕竟不是明军,开始守备兵有点害怕,被打得缩成一团,但时间久了胆子也练大了,再也不愿意窝囊挨打。 副守备李万庆是个火爆脾气,跑到前沿找到同样火爆脾气的十五大队长德浑安,几句话就把德浑安的火挑起来啦——你竟敢说我怕那些建州贼,我怕他们个屁,现在就杀几个给你瞧瞧。德浑安提着刀就冲出去,其他诸申守备兵一看头拼命了,也一窝蜂杀向他们的同族,不,现在是他们的仇敌。 乌尔登、张孟存一直在犹豫,现在的伤亡不大,他们还能承受,而冲上去打却心里没底,前方突然自作主张发起反击,反而使他们下定了决心,两人对视一笑,各自拔出战刀。 “决一死战,不死不休。”两口大刀碰在一起,乌尔登、张孟存大笑着奔向前方。 随着右翼宣德卫投入反击,整个战场变成一片混战,丰州军红着眼要以命换命,金军也被激起蛮劲要杀光蛮子,双方撞在一起以命相搏、互不退让,刹那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把跟在主子屁股后面的阿哈吓得不轻,缩着脑袋向后躲。 阿萨里、博尔术的骑兵也发起进攻,金军步骑配合以强弓阻击,密集的箭雨形成一道铁闸,丰州轻骑兵力与对方差不多,装备的盔甲却太少,几次突破未果。右翼高地上的扎布图见状,立即派披甲的五百预备骑兵增援。博尔术兵力上重占上风,咬牙切齿要玩命,他以守备骑兵正面牵制金军,自己率领有盔甲的五百预备骑兵、三百山陕骑兵和两百守备骑兵做了一个大迂回,对金军骑兵右翼发动突袭——此处金军防守兵力薄弱,只有三四百骑兵下马步射,突遭大批披甲骑兵攻击,连重新上马的时间也没有,各自弃弓拔刀力战。 冲在最前面的是披铁甲的山陕骑兵,付出四十多人中箭落马的代价后,像旋风一样冲进金军中肆意砍杀。这股金军将被斩杀殆尽之时,几百名金军游骑赶来支援,博尔术立即下令全力围歼,丰州和山陕骑兵围上去乱箭齐发,金军的铁甲挡不住抵近劲射,中箭落马者不计其数。金军发了狠,以刀刺马撞向敌人,轻骑兵被撞得人仰马翻。 山陕铁甲骑兵还在咬牙苦斗,白安在对手冲到的刹那间,从马上一跃而起,居高临下顺势一刀,怒吼声中金军骑兵人头飞落,就在这时几支利箭射中了他,白安身体失去控制摔在地上,随即被铁骑踩在脚下。 “杀了建奴,抢回白老哥!”虎大威、曹变蛟怒吼着扑上去厮杀,白安的亲兵冒死抢回白安的尸体。 博尔术怒火万丈,大喊杀尽这伙金军,然而他没机会了,一千多打着狼头纛的科尔沁骑兵出现在不远处,博尔术长叹一声,下令吹收兵号撤退。 博尔术功败垂成,阿萨里兵力不足更无法突破对方,金军吃亏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都不敢拿宝贵的骑兵去消耗,骑兵又开始僵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1节 决战(三) 强悍的八旗兵逐渐在战场上占据上风,挥舞着屠刀肆意杀戮,体力、装备和经验都不如对手的丰州军疲惫不堪,靠着决死一战的士气咬牙苦撑,王自用、布颜图也挥刀杀入战团——两白旗骁勇无比,丰州卫快要坚持不住了。 “杜帅,快上营兵吧,再打下去,我们的血会流尽的。”金声从前面跑回来,再次哀求杜文焕。 “我们在流血,建奴也在流血,我们死的人再多家还在,建奴死的人多了休想回家,辽东的蒙古人就会把他们收拾掉,打下去,一直打下去,撑不住的一定是建奴。”杜文焕不为所动。 “杜文焕,前面都是青壮,他们死光了丰州怎么办?”鄂尔泰双眼冒火,手颤抖地指着前方说道,“那里不仅有我们蒙古人,更多的是你们延绥人,你舍得这些乡亲吗?” “我没有办法啊,我要守住丰州,保住土地、牧场和百姓,只能选择流更多的血,打下去,打完一代人我也认了,我看建酋敢不敢和我赌下去!”杜文焕两眼湿润,挥舞着双拳高喊。 “老帅,如果不得不流更多的血,那就让我们也流血吧,我带营兵上去,兄弟们看不下去了,愿意和守备兵一起战斗,不死不休!”马光远坚定地说道,他身后的张传捷、满柱、孙守法、杜宏方、丁启明、马祥麟等数十位军官一起拱手请战。 “你们告诉我,这一仗要打几天?大统领的战报现在还没到,我不知道战果如何,更不知道铁骑什么时候赶来,丰州就你们这点精锐,冒然投入战场,以后的仗该怎么打?”杜文焕冷冷地答道。 诸将垂下头去无言以对,丰州太弱小了,只能以生命为代价抵御强敌,他们望着惨烈的战场,在心中祈求自己的同袍平安。 前方的战斗越来越惨烈,金军当然不会被对手人多势众吓住,山林里的猎人怎么可能怕种田的农夫?他们的肉搏经验和能力绝对要强悍得多,一个牛录几十个人就能发起攻击,白甲兵更是凶悍无比,两三个人配合就敢横冲直撞。丰州守备兵靠人数优势死缠硬打,但对方的韧性太强,披着沉重的铁甲打了一个上午依然斗志不减,本方反而死伤惨重,每杀死一个八旗兵都要付出两三条人命做代价,胜利似乎遥不可及。 右翼的宣德卫有绝对兵力优势,但却被骁勇的两蓝旗杀得招架不住,最勇敢的大队长德浑安也有些气馁,指挥使乌尔登发怒了,挥刀杀入敌群,在顺义王府卫队也不是白混的,没有马也一样是草原勇士,带着德浑安直接杀向正蓝旗的大纛。德浑安的诸申兵大喊着“报仇”,乱军之中杀开条血路,乌尔登趁机指挥蒙古兵乱箭齐发,德格类差点被射死,幸亏济尔哈朗救援及时才躲过一劫。张孟存本事差一点,不过更狡猾,带着几个射箭、打铳的好手躲在李万庆背后,李万庆在前面拼命,他在后面偷袭,而且专打军官和白甲,让对方吃了不少苦头。宣德卫的一通乱打之后,两蓝旗开始束手束脚——自从阿敏被幽禁、莽古尔泰受重罚后,两蓝旗上下人心不定,都不愿意过多损失青壮,两边逐渐势均力敌。 中路的蛮汉山大营彻底垮了——守备吴大有重伤被抬下去,勇冠大营的大队长乌里奇一心想杀敌将立头功,拼命攻击对方的大纛,岳托、萨哈廉都不是上阵搏杀的好手,不敢出面迎战,调集白甲护军围攻乌里奇,这条察哈尔好汉毫不畏惧地冲上去应战,连杀几名对手后死于乱箭之中。那木儿怒不可遏,亲自挥刀上阵,却被乱箭射伤,副守备张立位带兵抢回那木儿,聚起残兵围成步阵死守待援,东胜卫佥事拓养坤、副守备贺金龙拼死相救,才算没有全军覆灭。中路守备兵被打得四分五裂,巴图心一横,命令打出自己副统领的大旗,把战场上各自为战的守备兵汇拢,重新结阵死战,岳托、萨哈廉遇到这种难缠的对手也头疼,速战速决的想法抛到脑后,命令两红旗全力以赴尽歼对手,但双方犬牙交错在一起混战,想歼灭对方谈何容易。 最艰难的是丰州军左翼,正白旗上来之后,镶白旗也猖狂起来,两白旗的悍卒杀得丰州卫守备兵尸横遍野,接替王国忠的五大队长邢红狼红了眼,这个刀客出身的悍将手快刀快,冲上前去连斩五名八旗兵,他冲得太猛引起对方的注意,被三四个正白旗的白甲一起围攻。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后,邢红狼浑身是血,怒吼着将一名白甲捅翻在地,随后他的人头也被砍飞。邢红狼倒下了,但五大队没有垮,这支来自大统领家乡的部队打得更疯狂了,二中队长刘体纯冲上来抢回五大队的战旗,带领残兵们继续死拼。 王自用杀入战场,打出佥事旗召集各处残兵,会合成近千人的队伍后,再次对金军发起反击,金军吃了苦头也调集兵力对攻,集合起来的守备兵很快被打散,又重新回到各自为战的状态,王自用守住一个步阵死战不退,身中数箭依然持刀而立,布颜图赶来救援时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打,打到底,今天索性都死在这里,吹冲锋号!”布颜图满腔怒火大吼,手中的利箭不停地射向敌人,丰州卫的守备兵听到号声更疯狂了,与两白旗的金军绞杀在一起以命换命。 前方血腥混战,后面的军官们焦急万分,中午过后不久,土丘下突然有人高喊“陈二柱回来了,大统领的战报到了”,大家一起向下望去,杜文焕的亲兵高黑子扶着踉踉跄跄的陈二柱正向这边走来,满柱、秦虎几个人等不及了,冲下土丘把陈二柱七手八脚抬起来便走。 “大捷,我军威宁海子大捷!”陈二柱大声喊着被抬上来,把军报交给杜文焕,然后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我军威宁海子击溃建奴南路大军,敌酋阿济格重伤,大统领正率铁骑赶来,最多两个时辰便到,命令全军高呼大统领大捷,大声喊让建奴们也听听,”杜文焕读罢战报精神大振,挥拳向诸将高声下令,“诸将听令,我营兵各部及石砫兵立即出击,务必拖住建奴,待大统领铁骑一到,则尽歼敌寇,此战我军必胜,诸君努力!” “愿为丰州效力!”诸将兴奋地一起高呼。 “天佑丰州,大统领神勇,我丰州保住了!”鄂尔泰忍不住泪流满面。 “皇上,您听到将士们的欢呼声了吗?屯田总兵要为您打个大胜仗。”金声向着京师的方向跪倒,激动地大声高呼。 丰州营兵欢呼着开向战场,天下第一的金军就要被踩在脚下,每一个将士都信心百倍、步伐坚定,“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的歌声直冲云霄。 “孩子们,去征战吧,超度那些邪恶的金国人。”绰尔济喇嘛站在路旁,为将士们送行——他早就回到库库和屯银佛寺,一直在闭关念经,打仗杀人毕竟与佛法行善戒杀不相容,再热闹也不能参与,但从察哈尔逃来的喇嘛向他讲述了金军在宣府边外的种种恶行后,老喇嘛被激怒了——诸申果然是假信佛法,骨子里还是信萨满的邪恶之徒,佛法有轮回,这帮家伙留在人世继续作恶,以后很可能下十八层地狱,早点打发他们走也是行善之举。老喇嘛想通了道理,带着一大帮喇嘛跑到战场,为丰州念经祈福,超度那些战死的丰州将士亡灵,同时也为金国人祈祷,希望他们早死早投胎,免得作恶多端,下世为牛为马吃苦头,甚至入地狱不得超生。 “兄弟们,好好打,我们有钱,杀了建奴有赏!”孙庭耀、王重新带着一帮秦晋商人也跑来为丰州军助威,全丰州的军民都在为前线出力,他们也不好意思了,于是怀揣一颗童年梦想的孙庭耀、急于表现忠心的王重新鼓足勇气带着一帮人到了前线,还押送来几十车军械,这段时间各铁厂、作坊的工匠也在日夜辛劳,为子弟兵打造兵器,其中有丰州的最新产品——铁皮板甲。 “兄弟们,狠狠打呀,建奴人口少,杀一个少一个,我最清楚他们了。”范永斗和一帮边商也在咋咋呼呼,背后还有范二喜带着几个巡检盯着他们——张世安为防金国奸细,与巡检司合作,到处设点盘查往来行人,而且动员丰州男女老少提高警惕,监视所有与金国有过往来的人,范永斗一出门就有一帮小孩跟在屁股后面,他去找李槐说理,李槐却劝他先忍一时,打完仗就好了。家里是呆不住了,范永斗把有同样遭遇的边商拉上,押送十几车粮食去前线****,结果又把范二喜一帮人招来了,而且被警告到了前方如有异动,他范二喜可要大义灭亲,这到哪说理去,范永斗等人只好把火气发到金军头上。 大捷的呼喊声瞬间传遍战场,接着营兵又出现在自己身后,已经奄奄一息的守备兵立即精神大振——大统领神勇,出手就踩翻了一路金军,我们的铁骑就要回来了,金国人等着去死吧。守备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咬紧牙关继续和金军死拼,一步也不肯后退,没有人留意呼唤他们后撤的号声。 实际上,守备兵也很难撤下去,他们被金军打得支离破碎,几十个人、几百个围着一面黑鹰旗结成步阵各自为战,好在从去年秋到今年夏,他们一直在训练这套打法,身边的兄弟也都是同个百户所、千户所的熟人,不但配合熟练而且还可以相互壮胆,步阵被打垮也不怕,一个口哨大家就会散开,然后呼朋唤友重新结阵,几十杆长矛刀盾再加几副弓箭就能继续打下去。金军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没遇到过这种拼命的打法呀,他们习惯地插入对方结合处的空隙中分割对方,但越穿插就越分散自己的力量,也就越拿对方无从下手,更麻烦的是,各个大小步阵还相互配合,围攻对方的同时自己也受到围攻,冷不防就会刺过来一杆长矛,或者射过来一支冷箭,甚至飞过来一颗铳子,再强悍的兵遇到这种情况也头疼,白甲兵就白白填进去好多个。 此时,丰州营兵进入战场密集列阵,以孙守法的左营居于左翼,杜宏方的后营居于右翼,马祥麟的三千石砫白杆兵居中,三个步阵一字排开,两只老部队——张传捷的前营、满柱的右营分居后方左右两侧。军号声响起,孙守法、杜宏方两个步阵开始缓缓推进,密集的箭雨随即泼向金军,得到接应的守备兵趁机与营兵对进,夹击挡在退路上的金军,驱散对方后沿着步阵之间的通道撤向后方重新集结——守备兵不敢乱跑,后面的弓箭可不长眼睛,营兵与各卫守备兵反复训练过如何撤退,人人心里有数,做起来有板有眼。 马祥麟一心想报浑河之战的血仇,费尽口舌争取到前排居中的位置,转眼就被友军超越,只能跟在后面保护左右两翼步阵,但他也没办法,人家这套接应前方的战法已经成熟,他又插不上手。不过,他也没打算闲着,挥手命令家丁头目马虎头带几个人出去挑战,马虎头不负众望,很快带着两颗首级回来了。 “萨尔浒、萨尔浒!”左右两翼的步军在怒吼,孙守法、杜宏方两营中榆林人占了绝大多数,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一直是榆林人心中的痛,杜松大帅和一万榆林子弟埋骨异乡,深仇大恨不能不报。 “儿郎们还记得浑河吗?”马祥麟心中一热,提起一颗人头向将士们大声呼喊。 “杀尽建奴,报仇雪恨!”石砫兵齐声怒吼,浑河一战数千石砫兵阵亡,石砫几乎家家戴孝,这笔父兄的血债绝不会忘。 天聪汗双眼喷火望着前方——阿济格战败了,他确信对方喊出来的消息不会有假,不应该在枯槖分兵啊,额鲁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那时谁想得到额鲁有这么强的实力,可以同时在两个战场开战,对方精锐步兵已经出现,也许额鲁很快也会杀到。 代善、莽古尔泰脸色惨白正在窃窃私语,不停地摇头叹息。 “老八这一仗打得臭,一开始就应该全力压上去猛打,我们战力强得多,一定能击溃那帮农夫,那时额鲁回来也晚了,现在麻烦了,打成添油战,反被对方缠住,老八这个人在大事上胆大得没边,小事上却磨磨叽叽,这算什么事呀!”莽古尔泰低声说道。 “少说几句吧,其实这一仗本来就不该打,给养没着落,敌情又不明,哪有跑五千多里路打决战的道理?”代善淡淡地答道。 “额鲁这个臭小子出息了,居然把农夫们也练得韧性十足,各自为战还能死撑下去,不对呀!按理说额鲁应该用明军的那套打法才对,二哥,你觉不觉得他们像我们诸申。” “额鲁本来就是诸申,这一仗我们恐怕胜不了,老五,你还记得萨尔浒吗?我们那时也是这样对付明军的。” 两人沉默了,那场大战决定着大金每一个人的命运,胜则可以继续生存,败则意味着被屠杀、奴役,那时的金国人无论是主子或奴才,也无论是诸申、汉民或蒙古人,所有的人不分贵贱、族群,一起拿起武器并肩战斗,除非最后倒下,那怕只剩下几百、几十个人甚至几个人也会各自为战打下去。可惜,大汗领着大家走上了汉化的道路,老诸申的这股豪情在年青一代中越来越淡,而李榆顶着一顶明国总兵的帽子,却似乎正带着汉人、蒙古人诸申化,至少在眼前,八旗兵染上了一点明军束手束脚、各顾各的毛病,而丰州人却像老诸申那样同心协力、死战到底。 天聪汗脸色很平静,但心里怒火燃烧,他不恨李榆,也不恨阿济格,大麻子肯定打不过额鲁,这是自己用兵失误,没什么可抱怨的。他莫名其妙地把呆在沈阳的李永芳恨上了——这个执掌大金国用谍事务的家伙肯定在捣鬼,他对大明了如指掌,为什么对丰州一无所知?本汗明白了,李永芳和刘兴祚是一伙的,刘兴祚与额鲁又是一伙的,老家伙一定暗中庇护额鲁,中间牵线搭桥的肯定是李家老大英格,刘兴祚、库尔缠、英格又都是萨哈廉的密友,这些都是两红旗的人,背后站着大贝勒,两红旗暗中结党想害我是吧?这笔账我们回去再算。 “两黄旗出击,各旗务必摆脱那帮农夫纠缠,全力歼灭额鲁的精锐步卒,骑兵给本汗留下。”天聪汗出手了,顺便狠狠盯了一眼代善,大贝勒吓得浑身一哆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2节 决战(四) 金军听到收兵的号声,交替掩护撤出战团,在不远处重新集结列阵,他们毕竟不是铁人,打了一上午也是又累又饿,再不喘口气就打不动了。守备兵们挣扎到现在,总算死里逃生,趁此机会迅速撤退到营兵的步阵之后,战场突然清静下来,不过双方都清楚更惨烈的大战即将到来,抓紧时间做最后的调整。 留下鄂尔泰、金声继续观阵,杜文焕、马光远一起到了步阵前沿,双方的底牌都已亮明,这时候就看谁更狠了,主将亲自上阵毫无疑问会激发将士们的斗志。 “三卫一大营一万八千人呀,一个上午就损失了五千多人,对方损失估计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我们整军练兵大半年,还是与建奴相差甚远啊,也难怪明军和插汉畏之如虎。”马光远望着精疲力尽退下来的守备兵大发感慨。 “兵是打出来的,下次建奴就没这么幸运了,”杜文焕双眼盯着金军的步阵,挥手大声说道,“不能给他们太多喘息之机,马上准备攻击,命令左右两翼步阵突前,中央步阵拖后,石砫兵的弓箭攻击能力不行,太靠前要吃亏。” “老帅,第一波攻击由我们铳炮营来打吧,兄弟们都憋坏了。”丁启明挤上来插话。 “好吧,就对新上来的两黄旗下手,动作一定要快!”杜文焕想了想答道。 守备兵退下来了,东倒西歪坐了一地,民夫立即送来饮水、饭菜,大家就坐在地上吃喝起来。郝黑子吃了五个玉米饼,又喝了两大碗羊肉汤,觉得肚子涨得不行,起身使劲撑了个懒腰——这一仗他打得轻松,跟在杀人如砍菜的巴根后面几乎无事可做,就光顾着砍首级了。 “黑子,我刚才看见有关内商人在收首级,你手上那几颗都卖了吧,钱你留一份娶老婆,其他的分给兄弟们,”巴根啃着饼子指了指地上的人头——丰州没有计首功,首级对他们没有用,关内人却把这个当宝贝,上次丰州军从西拉木伦河回来,就有商人专门出关高价收购,巴根这次留了心,叮嘱郝黑子收集完好的首级,郝黑子提着首级就要走,巴根又说了一句:“少了二十两不卖。” 交易完成得非常顺利,没等郝黑子开口,那个商人就拍胸口说,绝不赚弟兄们的黑心钱,二十五两一个,六颗首级一百五十两银子,兄弟,你发财了!郝黑子心满意足地把一叠银钞揣进怀里。商人把首级小心翼翼放到车上,心里乐开了花——建奴的首级在黑市上被炒到五六十两一颗,他也发财了。 郝黑子喜滋滋地往回走,路上一大帮人围在一起抱头大哭,他抬头看对方的军旗——丰州卫第五大队,这个大队估计打得很惨,幸亏我们有巴根这家伙,才死了一百多人,杀的建奴却有六七十个。他挤进去想瞧一瞧,大家正围着一具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痛哭,那个擦洗尸体的人他还认识,正是自己的同乡刘二虎。 “二虎,你们这是怎么啦?”郝黑子凑上去问。 “黑子,我们大队长死了,非找****的建奴算这笔账不可!”刘二虎也认出郝黑子,抱着他大哭起来。 郝黑子拍着刘二虎的肩膀轻声安慰,心里却在想,二虎的大队长没了,我的大队长还活蹦烂跳,还是巴根这家伙有本事呀。 大家正伤心哭诉着,集结号响起来,骑马的传令兵大声呼喊着:“全体集合,整队待命,没武器的立即补充武器。” 郝黑子抱了一下刘二虎,说了声保重,急忙向自己的大队跑去,这时,前方连续响起爆炸声,大战又开始了。 战斗是由丁启明挑起来的,金军累了一个上午正在喘气,暂时还不想招惹精神头正足的丰州军。这时,被马光远称为掷弹兵的一帮家伙登场啦,金军弓箭手很奇怪地看着这伙排成纵队而来的骑兵,他们手里没拿刀矛、弓箭,却提着根绳子,绳子下面还系着个正在冒烟的圆球——丰州人喜欢玩链球吗?进入一百步了,金军随即开弓射箭,那伙人的骑术不错,在箭雨落下的刹那间掷出铁球,然后一个漂亮的后转拼命逃跑。圆球借着战马冲击的惯性,在空中飞行一阵后砸入金军的人群,随着一声巨响,金军队列里马上一片惨叫,接着一个接一个圆球砸下来,爆炸声连成一片,金军弓箭手被炸得鸡飞狗跳。 这次攻击持续时间很短,但一百个球密集砸向一处声势不小,金军乱了好一阵才镇定下来,人倒是没死几个,但有两三百个家伙被炸得灰头土脸,有人捂着手脚哀嚎,有人捂着脸呻吟——丰州人太坏了,吓唬一下人也就罢了,他们还在火药里掺了碎铁,崩进肉里真疼呀,有些倒霉蛋眼睛算废了。两黄旗的兄弟们愤怒了,哪有这么暗算别人的,非找他们算账不可,金军立即发动报复性反击。丁启明正等着他们呢,三百鸟铳手对着冲上来的金军就是三轮齐射,然后扭头溜之大吉——铳炮营把火点燃就算了事,为了逃跑方便连火炮都没推上来,双方距离太近,能让对方减员百人,而自己毫发未伤,也算占了大便宜。吃了亏的金军当然不肯罢休,推着楯车作掩护,大呼小叫扑向丰州军步阵,双方都惯用远程攻击,刹那间往来箭矢密如飞蝗,丰州军对付楯车的抬铳接二连三打响,金军也豁出命玩起并不擅长的火器,火药的爆炸声响成一片,惨烈的大战又重新开始。 双方的弓箭、铳炮互射没持续多久,金军不愿意拖时间了,大刀阔斧冲上来厮杀,两白旗攻击左翼的孙守法,两蓝旗攻击右翼的杜宏方,而豪格一上来就与岳托会合,他俩是连襟,平时走得近,打仗也经常抱团,两黄旗与两红旗盯住中央的马祥麟猛攻不已——对方的明军战旗在一片黑鹰旗中太显眼,打不动丰州军,也许明军好对付。 马祥麟也没想到一交手就受到四旗金军精锐的攻击,石砫兵弓箭拦截能力弱,金军很快冲到面前,漫天的箭雨抛入密集的步阵中,盔甲不齐的石砫兵纷纷被射倒,但倒下去一个马上又补上来一个,白蜡杆长矛随即刺出,把金军挡在步阵之外。金军死兵登上楯车飞身跃向步阵,不少人还在半空就被密集的长矛捅死,但活下来的手持刀斧在人群中乱砍乱杀,除非倒下绝不罢手,这伙死兵人数不多却撕开了几道口子,石砫兵步阵被打凹几处。 年青一代没打过硬仗,比起他们的父兄还是差一些,战死在浑河的老兄弟太可惜了——马祥麟心中叹息,挥手下令马虎头带领两百马家的家丁反冲。个头不高却悍勇无比的马虎头提着板斧就出去厮杀,马家私兵的战力确实不错,金军仓促间被打得倒退几十步,趁金军注意力转移,马祥麟调集刀斧手斩杀入阵金兵,并用强弩狙杀金军悍卒。突前的孙守法、杜宏方两营也没放过抚敌两翼的机会,把密集的箭雨泼向对方,金军三面挨打被迫放缓攻击,马祥麟的步阵随即收缩,重新稳固下来,浑身是血的马虎头也撤回来,不过只回来不到百人。 左翼的孙守法面对的两白旗实力强悍,兵力也是他的数倍,始终以箭阵压制住他,并以精锐悍卒反复冲击步阵,好在步军左营成军已久,盔甲、武器精良,军中也多是榆林老兵,多尔衮、多铎哥俩想吃掉他也不容易,旗兵打久了,一时有点懈怠,孙守法和副营官马大年都是好勇善斗之辈,找到机会轮流带悍卒反击,忙里偷闲还能帮马祥麟一把。右翼的杜宏方打得很热闹却有惊无险,济尔哈朗太精了,立头功出风头的事绝对不干,但也不会让人抓住把柄,攻势大得吓人,实际投入的兵力却不多,德格类脑子笨一些,但懂得有样学样——俩人的打法差不多,用箭阵控制主战场,但不冒然轻进,而是选精兵悍卒择机突袭,从对方身上挖块肉慢慢吃掉,杜宏方被咬了几口,却还没伤到骨头。 “传令各旗贝勒,但凡立功者,今后优先补充人口青壮,有敢懈怠者一律议罪,人口、财物一概不分。”天聪汗大声怒喝道。这种僵局让他大为恼怒,天下无敌的八旗精锐今天怎么啦,竟然如此窝囊,打一帮农夫没拿下,以多打少还是无精打采——整个战场上,豪格与岳托、萨哈廉哥俩还算卖力,多尔衮也不错,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其实,天聪汗自己也窝囊,手里抓着四千多精锐骑兵,却不敢放手压上去打——金军兵力不足的弱点暴露无遗,也许李榆就要到了,这最后的几千骑兵是保命回家的本钱,他不敢轻易动用。八旗人口太少,兵源严重不足,必须把更多的蒙古人编入八旗,大凌河投顺的明军也不能白吃饭,都得为大金征战——天聪汗恼火地想到。 大汗发怒了,贝勒们不敢再怠慢,指挥旗下奴才开始猛攻,金军攻势骤然增强。豪格要为他老子争脸,亲自上前督战,镶黄旗巴雅喇纛章京扬善持刀上阵,指挥一帮白甲硬从如林的白蜡杆长矛中打出一个大缺口,钻进步阵中横冲直撞,石砫兵使用的一丈多长的长矛在混战中吃了亏,被这群白甲打得步步后退,金军趁势突入阵中。石砫兵要话就是难听。 天聪汗狠狠瞪了莽古尔泰一眼,背着手来回踱步,然而飞驰而来的白甲斥候打断了他的沉思。 “库库和屯以东二十里出现打黑鹰旗、飞虎旗的大股披甲骑兵,人数在六千左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3节 决战(五) 丰州铁骑终于到了,铺天盖地杀过来,战场上响起一阵阵军号声,丰州军士气大振,喊杀声直冲云霄,而金军则面如死灰,他们太累了,对方突然有了如此多的生力军,这一仗还打得下去吗! “特日格率骑兵右营、预备营居左,乌海率骑兵前营、后营居右,飞虎营、察哈尔铁骑跟着我。”李榆不慌不忙地下达命令,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下午,铁骑几乎是马不停蹄赶路,离战场二十里才停下来,这时金军斥候发现了他们,李榆不敢怠慢,稍作休整后杀来,迎面就遇到两黄、两红四旗的铁骑。 双方逐渐接近了,金军立刻射出密集的箭雨,丰州军没作回击,而是转身缓缓后撤——战场情况已经明朗,七千丰州轻骑兵对四千金国重骑兵,一百步开外与金军对射肯定吃亏,现在需要拖着对方走,消耗他们的马力。 额鲁竟然有这么多披甲骑兵,这一仗不好打了,臭小子要让我丢脸——天聪汗想着下令停止前进,蒙古骑兵有射回首箭的能力,追上去也讨不到好,他扭头想找代善、莽古尔泰,这俩人已经不见了,肯定是见势不妙回到本旗。 四贝勒身边怎么就这点骑兵?他的兵力肯定严重不足,我也有机会战胜四贝勒!你不愿意动,那我可就先动了——李榆惊喜地想着,命令铁骑立即调头,开始做大范围迂回运动,做出要寻找空隙绕过对方,突击其步兵侧后的姿态,这也是丰州铁骑在滦河边对付阿巴泰的战术。 这回由不得金军铁骑不动了,四千人想封堵宽大的正面,只能跟着丰州铁骑跑,但他们的速度跟不上轻骑兵,被李榆忽左忽右带着跑几圈,战马就吃不消了。天聪汗无奈之下命令铁骑后撤,以缩小防守面,同时传令两白、两蓝四旗骑兵及科尔沁骑兵立即前来会合。金军两翼骑兵一撤,阿萨里、博尔术立即率卫所轻骑尾随其后。扎布图趁机率领预备骑兵、山陕骑兵和有甲的丰州骑兵一千人进入步兵战场,向金军步卒发起攻击,杜文焕也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的守备兵重新派上战场,战场形势突然变化,被压着打了大半天的丰州军翻身了,顷刻之间由守转攻,而金军反应也很快,不等大汗下令就自觉地放弃攻势,密集结阵自保。 此时的丰州军士气高昂、信心爆棚,似乎胜利在望,马祥麟、张凤仪两口子的脸上也乐开了花,对着石砫兵连声大呼“杀贼”。金声从后面赶过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多少年了,金军几乎是骑在明国身上暴打,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如果此战最后获胜,他就是大明人人景仰的英雄,然而金军是那么好打的吗? 金军步卒现在肯定不足一万人,我方兵力在一万五千人以上,还有一千披甲骑兵,对方的铁骑已被榆子拖住,这一仗有七成把握——杜文焕心里想着,下令石砫兵与宣德卫守备兵从正面攻击,步军右营、后营及东胜卫守备兵攻击金军左翼,步军前营、左营及丰州卫守备兵攻击金军右翼,骑兵、蛮汉山大营守备兵接应各处。 马光远却坚决反对,金军的战力及韧性惊人,在辽东时他领教过,集中兵力歼其一部,并将其逐出战场就是大胜,这种分散兵力的打法行不通。杜文焕很不以为然,认为围三阙一已经很谨慎了,俩人还在争论,前方已经打起来了,马祥麟、孙守法和杜宏方率先发起攻击,马光远摇着头跑去找李榆了——石砫兵和西北秦军有点不知轻重,相比之下张传捷、满柱屡次与金军交手,很谨慎地密集结阵,只派出少量悍卒试探攻击,寻找对方的破绽,各卫守备兵中也有大批军官和老兵对金军极为熟悉,不约而同地稳扎稳打,没有急着扑上去。实际上飞虎旗一出现,老帅的指挥权就动摇了,服从他的也只是侄子杜宏方、老部下孙守法,外加一个报仇心切的马祥麟,丰州军更希望他们的大统领亲自来指挥战斗。 石砫兵和步军左营、后营的攻势很快就垮了,他们在金军的步阵前,被对方的铳炮、弓箭打得伤亡惨重,几乎寸步难进——此时的金军就如同先前的丰州军一样无路可退,同心协力咬牙力战,这一仗败不起啊,一旦被击溃,尽管人人有马,但骑马的步兵,绝对逃不脱对方骑兵的捕杀,老家在五千里以外,要想活着回家就必须击败对手。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亲临前沿督战,鼓舞了全军士气,金军转攻为守,迅速以楯车为掩护密集结阵,身披重甲的长矛手、弓箭手严阵以待,一向排斥的铳炮也被摆到阵前。石砫兵和步军左营、后营冲上去就碰得头破血流,对方的铳炮不要命地打过来,没人在意偶尔的炸膛声,丰州军那几尊炮根本压制不住,明军五六斗力的步弓也对抗不了金军普遍使用的强弓,箭矢像雨点一样洒下来,披轻甲的步卒中箭者无数,马祥麟首先败下来,孙守法和杜宏方还想再坚持一会儿,杜文焕看不下去了,命令俩人立即收兵,同时派人收集金军遗留在战场的楯车、重甲。 马光远这时急匆匆来了,带回李榆的命令,留部分兵力牵制金军中路和左翼,主力全力攻击其右翼的两白旗。 “大统领说他要全力对付金国大汗的骑兵,仍请老帅代理指挥我军,他还说金国的大贝勒、三贝勒的大纛出现在金军左翼和中路,恐怕难以撼动,所以要求我军全力攻击其右翼的两白旗。”马光远擦着满头大汗说道。 杜文焕想了想,点头下令道:“把我军右翼的步军右营、后营和东胜卫撤下来,与步军前营、左营、铳炮营及丰州卫会合攻击金军右翼,蛮汉山大营调上去,与石砫兵、宣德卫牵制金军中路和左翼,骑兵打这种破阵战太吃亏,命令扎布图阵前巡弋,随时准备支援各处。” “大统领还命令,如果金军撤退,我军不得追击,立即向库库和屯撤退,绝不可迟疑。”马光远压低声音又说道。 杜文焕一怔,随后轻轻叹了口气,今天以前他肯定会暗笑李榆怯战,但现在他也觉得信心不足,金军太顽强了,战胜他们恐怕还要再付出好几千条人命,丰州付得起这个代价吗? 四贝勒也上来了,大贝勒、三贝勒的大纛也现在步阵中,我能战胜他们吗?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也许四贝勒会主动撤军——李榆把千里眼从眼前移开,阿萨里、博尔术的守备骑兵与他的铁骑会合了,丰州骑兵已经达到一万人,而金军各旗骑兵及科尔沁骑兵也同样合兵一处,人数在九千左右,双方实力相差不大,但金军除科尔沁骑兵装备简陋外,其他各旗骑兵大多身披重甲,而丰州骑兵大多披镶铁皮的皮甲,守备骑兵和察哈尔骑兵甚至轻甲也很少,与金军铁骑硬碰肯定吃亏。丰州骑兵采取了不断运动迂回的战术,拖着金军跟着跑,逐渐把金军压缩到离其步阵两里处,并迫使对方两次换马,然而回缩后的金军防守面小了,兵力更加集中反而无懈可击。乌海、特日格先后带人挑衅想把对方引出来,都被乱箭射退,金军也同样出击几次,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其中有一次领头的居然是图赖,李榆认出这位老大哥,急忙带领飞虎骑迎上去,图赖显然也认出小兄弟,朝他摆摆手就撤了。 双方都心存忌惮,不敢轻易出击,局面显得非常沉闷,李榆对此还算满意,战场的主动权控制在手,金军人数处于劣势,又不熟悉战场,天黑后弓箭会威力大减,他们必须在天黑前撤退,四贝勒碰壁后除了撤军别无选择——南路的阿济格被击溃后,金军绝无力量在远离后方数千里的情况下继续打下去,保住丰州还能少死些人,这个结果很不错! 一阵冷风吹来,几滴雨丝打在脸上,李榆向天空望了一眼,乌云正缓缓向头顶压来,身边的察哈尔人达尔汉、失烈礼突然变了脸色,李榆轻声问道:“你们俩在草原上长大,这天会变吗?” “济农老爷,”达尔汉发现李榆脸色不悦,马上又改口道,“洪巴图鲁,黑云翻滚,风也越来越大,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是啊,洪巴图鲁,也许一顿饭的功夫就会下起来,而且准小不了,也许是金国人惹怒了腾格里。”失烈礼也说道。 “如果暴雨来了,骑兵就不好打了。”特日格忧虑地说道。 李榆又向天上望了一会儿,挥手下令道:“命令我军列骑阵向南徐进,尽快会合步军。” 天聪汗此时也仰望天空,天要下雨了,新归降的土默特台吉俄木伦断定一场大暴雨将来临,文武臣工认为额鲁开始向南撤,这分明是暗示他不会追击,金军也应趁机向北撤往博克多隘口,这场仗伤亡太大了,再拼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命令全军发起攻击,要快!抢在暴雨来临之前击溃他们,”天聪汗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道,众臣顿时大惊失色,天聪汗愤怒了,大声吼叫道,“天运在我大金,萨尔浒、沈阳、广宁、大凌河,上天始终在帮我们,冲上去,打垮额鲁这个毛孩子!” 金军铁骑随即启动,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黑压压一片向丰州骑兵驰来,掩护本军后撤的乌海哈哈大笑,指着金军骑阵大喊道:“向大统领急报,金寇正向我压来,骑兵前营、后营即将发起反击。” “以飞虎营、骑兵前营、后营、察哈尔骑兵为前队,特日格率骑兵右营、预备营及各卫守备骑兵为后队,全军转向,重甲兵在前,轻甲兵在后,列密集锥形阵攻击,”前方的三角红旗不停晃动,李榆无奈地摇摇头下令道,四贝勒还是放不下这张脸呀,随后他高举长槊大吼道:“飞虎营,跟我冲!” 丰州骑兵飞快地从金军骑阵前掠过,利用速度优势向金军侧翼杀去,就在金军急于调兵封堵,正面短暂露出一个缝隙时,丰州骑兵一个漂亮的急停转向,以飞虎骑、骑兵前营两只精锐为先导,突入金军的骑阵之中,天聪汗大吃一惊——对方突然一刀插入阵中,实力最弱的科尔沁骑兵和土默特骑兵此时完全暴露在丰州铁骑面前。 几乎同时,鄂尔泰匆匆跑到杜文焕面前,大声呼喊道:“老帅,金寇的暴行激怒了腾格里,大暴雨要来了,不要放过这帮强盗!” “命令步军前营、左营及东胜卫立即发起攻击,不必等右翼我军会合,”杜文焕激动得手在颤抖,风越来越大,暴雨即将来临,金军的箭阵将失去作用,那我们就肉搏决胜负吧,丰州人不怕这个,他挥舞着拳头吼道,“让丁启明打光所有的子铳,轰天雷使劲扔,给我打出一条血路!” 战场上,丰州军和金军的冲锋哥号声几乎同时响起,双方都想在暴雨来临之前取得优势,短暂的铳炮、箭雨攻击之后,就面对面撞到一起,这一天中最血腥的肉搏战瞬间展开。 丰州骑兵突然杀到,科尔沁骑兵和土默特骑兵无处可躲,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丰州骑兵前队却没把这两三千叛逆放在眼里,径直冲开条血路继续向前攻击。特日格率领后队丰州骑兵上来,顺手对这伙杂兵大打出手。俄木伦的人在大青山苦熬几年,早就成了穷光蛋,兵弱马瘦而且武器简陋,顷刻间被打得四散奔逃。 吴克善、满珠习礼不敢逃跑,与迎面杀来的骑兵右营撞到一起,骑兵右营的骨干是延绥骑兵,不善骑射而以肉搏凶猛著称,吃了科尔沁人一阵乱箭,张鼎勃然大怒,率领精骑冲入人群中肆意砍杀,哨长萧四贵杀得兴起,一马当先冲向吴克善的大纛,吴克善素有勇名,主动迎上去引弓放箭,正中萧四贵的面颊。萧四贵疼得嚎叫一声,随手从嘴边拔出箭矢,顿时满脸淌血,他把脸一抹挥舞钢鞭扑向对手,吴克善惊恐之下被一鞭砸下马,几个奴兵跳下马,拖起昏死过去的主子就跑,张鼎带人冲过来,与疯狂的萧四贵一起,将吴克善的侍卫、亲随斩杀殆尽,对方的大纛也被他们踩在马下,满珠习礼见吴克善的大纛倒下,吓得魂飞魄散,在奴兵的簇拥下仓皇逃跑,科尔沁骑兵也随即崩溃。 “加速、加速,一直冲下去杀穿敌阵!二柱,吹号,不停地吹号!吴先,杀了那个领头的敌将!”李榆不停地高喊着,左右手轮换持弓劲射,与金军太近了,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他和莫日格两个骑射高手几乎箭无虚发,图里琛担心有失,带领亲卫手持刀盾围在他们周围。吴先放开了手脚,他的骑射功夫不行,但轻功、剑术一流,一找到机会就持盾跃出本阵,腾挪闪跃混入敌群,偷袭对方的军官和旗手,然后提着首级跃回本阵。 丰州骑兵的锥形大阵撕开金军骑阵,奋力向前突击,双方的箭矢往返如梭、密如雨丝——近距离使用强弓重箭可破铁甲,金军铁骑在这种混战中也占不到多少便宜,双方中箭落马者络绎不绝。金军号角长鸣,不断调兵围堵丰州铁骑,但兵力不足的弱点再次显现,丰州骑兵上万人,攻击力度惊人,只要速度不减慢,金军就无法挡住他们。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起来,图赖,带白甲兵杀过去!”天聪汗急了,对方突然一击打乱了金军部署,而且正在将金军切为两段,金军不得不掉头围堵对方,但重甲兵速度太慢,突然转向还出现混乱,金军的阻击不力,丰州骑兵一时间横冲直撞。 金军也打红眼了,镶黄旗的图鲁什把心一横,带领数十铁骑迎着丰州骑兵前锋直冲过去,重甲骑兵在对撞中占尽优势,把丰州轻骑撞得人仰马翻,更多的金兵见状也争相效仿,这种野蛮打法让冲在前面的骑兵前营措手不及,被逼得连连倒退,丰州军前进的步伐止住了。 前营营官乌海大怒,冲到前面大呼一声跟我来,拔出短刀狠狠刺入自己战马的臀部,战马受疼惊叫着冲向迎面而来的金军骑兵,就在相撞的一刹那,乌海猛提缰绳,战马高高跃起将对面披甲的战马踹翻在地,接着继续疯狂地向前冲,一连撞翻三匹马后才倒地,乌海在马倒地瞬间一跃而起,挥刀斩杀一名敌骑,然后脚在对方马背上一用力,腾空跃起扑向冲来的金军军官。 乌海居高临下一刀吓坏了图鲁什,他急忙侧身一滚躲到马腹下,乌海一刀砍空,身体在空中失去控制,三杆骑矛几乎同时扎入他的身体,图鲁什翻身上马,随即一刀将乌海枭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4节 决战(六) 乌海死了,前营的弟兄们眼红了,怒吼着扑上去,学着乌海的样子撞向金军,自幼与马一起长大的丰州人有的是马上功夫,每一个兄弟倒下都会让金军付出更多的代价,一百多个兄弟以命换命的决死冲击,把以为能占便宜的金军吓傻了,不由自主地开始躲闪。 “杀光金寇,为乌海兄弟报仇!”前营副营官拜音图挥舞狼牙棒冲上去,截住图鲁什就打。 骑兵前营损失惨重,活着的兄弟报仇心切,与图鲁什的镶黄旗骑兵以命相搏,一步也不退,库拜、朝鲁的骑兵后营随即取代前营的位置,继续向前冲杀,察哈尔骑兵紧随其后,用箭雨掩护后营突击,而怒火万丈的李榆则带领飞虎骑找图鲁什报仇。 “杀了图鲁什!”图里琛首先冲出去,那个领头的就是三只狗熊中的图鲁什,这是金国汗的狗奴才,抓阿敏贝勒就是他带人干的,不能放过他。 李榆报仇心切,长槊挥出连挑六名敌骑,杀出一条血路直扑图鲁什,莫日格见他杀得兴起,只好收起弓箭,与吴先一起持盾护卫左右。 图鲁什很倒霉地成了众矢之的,刚躲开图里琛的箭,李榆的长槊掷出,正扎在他的马背上,图鲁什措手不及,被拜音图的狼牙棒扫下马去,阿哈冒死冲过来背起他就跑。 “杀,尽情杀,一个也别放过。”李榆冲过来怒吼着拔出长槊,随即一手持槊一手持斧向前杀,孟克、吉达带领飞虎营冲上来,和骑兵前营一起,刀箭齐下将图鲁什的人斩尽杀绝。 库拜、朝鲁的骑兵后营即将打穿敌阵,金军的阻截更加凶猛,精锐的白甲兵也投入战斗,李榆毫不犹豫地率领飞虎骑迎上去,双方都是悍勇之士,撞在一起就是惨烈无比的生死相搏。 “我是额鲁,你们谁杀得了我!”李榆双手持斧怒吼着尽情痛杀,板斧上粘满了血,已经砸碎六七个白甲的头颅。 “我杀得了你,额鲁哥哥!”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眼前,那人举刀的手似乎有些颤抖,李榆砍向对方的板斧也突然停下来。 “鳌拜,镶黄旗的狗腿子,杀了他!”图里琛一刀将面前的一个白甲枭首,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怒吼一声纵马扑过来。 鳌拜的刀与板斧重重相撞脱手而出,李榆不等鳌拜再次拔刀,另一只手的板斧拍在他的胸甲上,鳌拜口吐鲜血栽落马下,图里琛挥刀就要砍下,李榆大喝一声“不许伤我兄弟”,提起地上的鳌拜举过头顶,鳌拜吓得大叫起来“图赖哥哥,快来救我!” 不远处的图赖闻声挥刀杀过来,李榆看了他一眼,喊了声“图赖哥哥,接住鳌拜”,将鳌拜重重掷出,图赖连忙收刀,一把接住鳌拜,转头对周围的白甲大声喊道“放箭,杀了额鲁!” 李榆听到图赖的吼声,从马上一跃而下,同时大吼一声“放箭,杀了图赖”,两边的箭矢互射,各有十几个人中箭落马,不约而同向后退去——双方都是能使强弓的精锐,近距离对射无异于同归于尽。 这时,前方传来丰州军的欢呼声——丰州骑兵已打穿敌阵,李榆朝图赖做了个鬼脸,带领飞虎骑撤回本阵,现在急得跳脚的肯定是四贝勒,丰州骑兵到了背后,可以直接攻击金军步兵,他必须尽快发起攻击,即使不能击败丰州骑兵,也必须牵制住对方,但想再次发起攻击,就必须调整兵力弥补漏洞,这都需要时间。 金军手忙脚乱重新调整之时,丰州骑兵已经列阵完毕——金军骑兵中虽然补充了大量蒙古人,但骨子里还是步兵,骑着马吓唬明军可以,丰州人却看不起这支杂牌骑兵,李榆找来特日格商量,是趁乱攻击金军骑兵,还是冒险直接攻击对方的步兵? “石头,你怎么了?大统领,石头不行了!”身后突然传来陈二柱带着哭腔的喊声,李榆急忙转身跑过去,刘石头脸色煞白,一动不动趴在马上,身上几处箭伤还在向外冒血,听到李榆的呼喊声,他勉强笑了笑,又摸了摸身体压着的旗杆,然后闭上了眼睛。 “攻击,向金军骑兵攻击,杀了他们!”李榆怒吼道,眨眼间两个老兄弟就走了,他的心在痛、血在烧,举起刘石头的飞虎旗就要冲出去。 “大统领,你看天,暴雨来了,骑兵打不下去了!”特日格一把拉住他大声说道。 狂风大作、黑云密布,天空昏暗下来,一直淅淅沥沥的小雨也越下越大,远处一阵雷声传来,李榆脸色一变,指着金军的步阵怒吼道:“全军向南,沿着金军两黄旗、两红旗与两白旗的结合部打进去,迅速与步军会合。” 这时丰州步军已取得进展,但代价十分惨重——丰州军对两白旗发起攻击,金军也几乎同时对丰州军发起攻击,远程箭矢攻击因为风太大而威力大减,火器对射片刻后,双方人马直接对撞到一起肉搏厮杀,战场上立即杀声震天、尸横遍地。 金军打了一天却依然韧性十足,丰州军左翼的步军前营、后营全力攻击两白旗,却反被对方压得步步后退,张传捷、孙守法亲自上阵督战,喝令本营不得后退一步。丰州卫随即上去支援,丁启明、金国鼎还没有打够,带着铳炮营也跟上去,第五大队掩护他们一直冲到队伍的最前面,但炮哨才打了两轮霰弹,金军就冲上来,代理大队长刘二虎毫不犹豫迎上去厮杀。炮哨哨官吴老八热血沸腾,拔出刀子大喝一声,也带着炮哨兄弟们加入混战。 “吴老八,你给老子回来,炮哨这点家底经不住你胡来,”丁启明一边向吴老八大吼,一边对铳炮营下命令,“鸟铳手给我上,混在步兵里面,顶着建奴的脑袋打,金国鼎,把你的轰天雷朝建奴人堆里使劲扔。” 丰州卫与铳炮营相互配合,轰天雷、鸟铳连同弓箭一起狠打,金军被这种没见过的打法吓住了,不由自主向后退却。步军左营副营官马大年见有机可趁,带领左哨悍卒突入金军阵内——对面那杆镶白旗的大纛早被他盯上了,今天就数建奴的镶白旗猖狂,大纛下一定有对方的大头目,擒贼先擒王,豁出一两百条命杀了他,建奴一定会大乱。马大年这一哨人几乎都是榆林镇的回回同乡,当过兵见过血,凶悍不亚于金军,突然冲进人群中,把金军也打了个措手不及,匆忙截断对方退路,但这伙亡命徒根本不在意退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当金军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接近大纛。 多尔衮对战况心急如焚,亲自到阵前督战,他正持弓不停地射箭,突然看见一伙没有旗号的兵向他疯狂地扑来,阻挡的金军不断被他们砍倒,离他只有三四十步了,多尔衮大惊喊道:“铁矛,放箭,射死他们!” 铁矛犹豫了一下,无奈地挥了挥手,一阵乱箭随即射出,对方和混战在一起的金军纷纷中箭倒地,不过对方没倒下的人还在继续冲,为首那个浑身是血的军官猛跑几步,扬手向多尔衮掷出手中的长矛,接着十几杆长矛几乎同时掷出,多尔衮的侍卫飞身跃起,抱着多尔衮滚下马去,几个阿哈也一涌齐上,用身体挡住飞来的长矛。旗务大臣见势不妙,下令铁矛带一队白甲留下助战,自己护送墨尔根岱青(多尔衮)回撤。 多尔衮躲过这一劫,侍卫们背起他就跑,多尔衮暴怒地回头大喊“铁矛,杀了他们,一个也不留”,铁矛拔出刀大喝一声,带领白甲护军杀向这伙悍卒。 身边的兄弟一个个都倒下了,马大年奋力砍倒一个白甲,被铁矛一脚踹翻在地,铁矛用脚踩住马大年,将手中刀举起来,马大年躺在地上露出狞笑,突然抓起一枝断矛狠狠地扎进铁矛的大腿,铁矛惨叫一声,挥刀砍下马大年的首级。马大年和左营左哨二百人全体阵亡,但他们决死一击逼退了镶黄旗的大纛,金军士气大减,而正白旗也受到丰州军右营、后营和东胜卫优势兵力的攻击,两白旗被迫重新回到守势。与此同时,金军两黄、两蓝、两红六旗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石砫兵与蛮汉山大营、宣德卫的守备兵拼死阻击,情急之下吹响了求援号,马光远立即带领扎布图的骑兵上去支援,金军步卒随即上马迎战,双方步骑混战在一起,伤亡惨重但都不敢后退。 满柱、杜宏方两营步兵和东胜卫一到,杜文焕立即带领他们向两白旗与其他金军的结合部攻击,力争将金军斩为两段,后方只留下鄂尔泰和金声,决战打到最后时刻,双方都全力以赴不留后手,赌的就是谁更有韧性。 杜文焕打得很顺手,金军兵力不足处处有漏洞,他只遇到不足五百金军的阻击,这点兵力根本挡不住五千丰州军,丰州军轻松地楔入两白旗与金军主力之间。多铎赶来支援时,丰州军正像潮水一样涌来,正白旗打到现在只有一千六七百人了,多铎可不会傻乎乎硬拼,毫不犹豫后撤,同时把求援号吹得震天响。代善发现情况不妙,大骂老八乱打糊涂仗,拔腿去找老八去了,岳托不敢怠慢,从镶红旗和镶黄旗凑出两千人,由豪格带着增援多铎,但如此一来,正面攻势大减,马光远得到喘息之机,重新调整兵力后以攻为守,率领扎布图的骑兵和蛮汉山大营二大队、宣德卫十五大队发起反击,拖住正面的金军主力不放。 老帅却陷入被动,镶黄、镶红两旗的援军都骑着马而来,直接就向丰州军扑过来,多铎见状也下令上马反击。敌骑将至,丰州军立即弃攻为守,哨、大队各自密集结阵,各阵之间前后分层,还给敌骑留出进入的通道,士兵们神色自若严阵以待——打了一天仗死人见的多了,胆子越来越大,步兵对付骑兵的套路以前也没少练,现在没什么好怕的! “传令,各部须死战到底,并选精锐之士俟机反击,有敢怯战后退者执行《七杀令》。”杜文焕冷冷地望着正在接近的金军——都来吧,我这里是无底洞,想击退我就得拿人命填,狂风将他的斗篷吹起,他索性解下斗篷,回头笑着对自己的亲兵说道:“好多年没亲自上阵杀敌了,黑子、大水,你们想不想跟本帅活动一下身手?” “愿随老帅死战!”两名高大魁梧的亲兵拱手答道。 “这里就请副统领坐镇指挥吧,”杜文焕对巴图一拱手,不等他答话,就带着高黑子、贺大水等五十多个亲兵向前沿的步军后营去了,巴图无奈地摇头苦笑。 金军上来了,见到旷野中错落摆开的这十几个步阵就觉得头疼,围着步阵转了几圈也没找出破绽,只好硬着头皮纵马冲击——丰州军留在这儿就像一把刀顶在他们腰上,不驱逐这股敌人,以后的仗就打不下去,但骑兵冲阵这套玩烂了的打法吓不住人,尤其是风越来越大,箭射出去发飘,形成不了太大威胁,反而是金军冲入步阵中被对方强弓近射吃了大亏——缺乏远程箭雨掩护,骑兵冲上去就是送死,金军攻了两回没取得战果,也有些气馁了。 豪格与多铎凑到一起商量,还是决定下马步战,这才是他们的老本行。金军的攻势重新展开,豪格急于迅速击溃对方,命令扬善带领白甲上前助战,而多铎留了心眼,正白旗的白甲一个不上,旗兵也不向步阵纵深打,只对外围的几个步阵攻击——多铎早就不想打这种烂战了,只是不敢说出口,豪格既然要为他父汗争脸,那就多流血吧。 金军步战比骑战更凶猛,诸申搏斗能力强,射箭又准又狠,战力远在丰州步卒之上,丰州军外围的步阵很快岌岌可危。既然守不下去了,那就以攻为守,老帅挥刀上阵,带领亲兵冲出步阵,杜宏方、秦虎哪敢怠慢,马上指挥步军后营发起反击,当面的正白旗打了没多久就后撤,步军后营追杀数百步,杜文焕觉得不对劲马上下令后撤,果然金军骑着马正向他们后路包抄。步军后营及时撤回本阵,正白旗又接着围上来打,金军步射能力强,双方近距离对射吃亏的只能是丰州军,老帅又不得不反击,你来我往几回后,杜文焕气得大骂建酋太油——杜文焕不了解金国,如果李榆在的话,肯定会告诉他正白旗旗主多铎是出了名的小滑头,一向出工不出力而且不肯吃亏,连天聪汗也拿他没办法。 相比于多铎,豪格就要实在得多,镶黄旗与步军右营打得异常惨烈,步军右营的正副营官满柱、侯世杰从来就不甘心挨打,何况还有个没事也要闹点事的前哨哨长铁彪,这家伙在弓箭对射中吃了点亏,马上嚎叫着举起铁鞭出阵报复,正好遇上打红眼的扬善,两人都断定对方是头目,不约而同扑过去,铁彪被扬善踹了个大跟斗,马上爬起来一鞭扫落扬善的头盔。当官的拼命当兵的也不怂,扬善手下是镶黄旗的白甲巴雅喇,铁彪手下也多是在明军中混过的老兵,双方一拥而上大打出手。首先顶不住的是扬善,五六十个白甲兵架不住近两百亡命徒呀,求援号一响招来了豪格,随后满柱、侯世杰也率全营扑上来玩命,镶黄旗和步军右营两千多人混战在一起不死不休,就赌谁能坚持到最后。 镶黄旗脱不了身,正白旗出工不出力,东胜卫的机会来了,他们有三千余人,而和他们对阵的只有镶红旗的八百多人,巴图决心吃掉这伙金军,立即下令东胜卫反击。镶红旗没有镶黄旗做靠山,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围攻,打了没多久就顶不住了,缩成一团结阵死守,同时吹响了求援号,多铎很无奈,见死不救回去没好果子吃,只好带正白旗一千人骑马赶来增援。金军来得太快,副守备贺金龙急忙带二十四大队阻击,二十四大队一直在打头阵,损失了不少人,经过守备所补充后,还有八百多人,作为东胜卫最强的一个大队,硬仗苦战也只能先由他们顶着。 “金寇学聪明了,别的还没做,先向南抢占上风头。”贺金龙苦笑着摇头道,金军没有直接攻击,而是突然向南转去——进入对方的预设战场打了一天的仗,连风向也让金军吃够了亏,多铎最聪明,一来就要抢占先机。 不过没等金军转过头攻击,雨点就噼噼啪啪落下来,而且越下越大,接着又是一阵雷声传来,巴根兴奋地大喊起来,“暴雨来了,金寇的笨蛋骑兵没用了,弟兄们,准备迎战!” 不远处的金兵很无奈地下了马,有的人还卸下弓箭、重甲,大呼小叫一阵后向二十四大队扑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5节 决战(七) 雨战中,火器、弓箭、战马都用不上,甚至盔甲也成了累赘,二十四大队与正白旗一交手就进入混战状态,八旗诸申身体强壮高大、韧性十足,格斗中占有明显优势,但要击败对手也得拿命填。 战斗没打多久,贺金龙的屁股上就被捅了一刀,到底怎么挨的刀,自己也弄不明白,反正大家都滚在一起乱打。巴根依旧刀枪不入,抡着斧头横冲直撞,哪人多朝哪去,郝黑子跟在后面一边砍首级,一边很奇怪这家伙怎么一打仗就劲头十足。 “黑子,这时候还要什么首级,抡刀子砍呀!”巴根一脚踹在郝黑子的屁股上,指着前面的大纛喊道,“带上你的人跟我冲,杀了大纛下的金寇头目,这一仗就胜了。” 多铎正在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破仗,都是老八鬼迷心窍,再打下去人要死光了,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多铎越想越气,干脆让人吹起求援号,有没有人来救不在乎,反正肚子里的火要发泄。不过,求援号没有招来救兵,却把对方的人招来了,一百来个丰州兵杀气腾腾扑过来,多铎一点也不死心眼,对白甲护军说了声“把人都给爷杀了”,扭头就走了。 白甲兵太强悍,出手就砍到十几个守备兵,小队长羊尾巴挨了一刀不服气,扑上去和对手玩起摔跤,结果两人一块倒在泥泞里被乱刀砍死。大头被白甲用长矛挑飞,接着一刀枭首,郝黑子怒吼着冲向那个白甲,对方也举着长矛向他刺来。巴根正招呼大家后撤,发现郝黑子去拼命了,惊呼一声“黑子,掷长矛!”,郝黑子心一动随手将矛掷出,对方近在咫尺无法躲避,眼睁睁看着长矛扎进胸口。 郝黑子杀了人,转身就跑,没跑几步绊了个大跟斗,两名白甲追上来举刀就砍,巴根突然在他们背后出现,挥斧砍翻一个,另一名白甲迅速转身扑向巴根,刀斧相撞长刀脱手,那人大呼着抱住巴根,巴根拔出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肚子,那个倒下的白甲挣扎着站起来,一刀捅进巴根的后背,三人随后一起倒下。郝黑子还在发愣,铁子带人冲过来,大声喊道“黑子,背上大队长快跑!”,郝黑子猛然醒悟,背起巴根就跑。铁子打掩护,一行人边打边撤。战场已乱套了,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暗,丰州兵和金兵七零八落到处乱打,他们一口气逃到一处土丘后面。 巴根的脸色苍白,血不停地流,身体渐渐发软,郝黑子和铁子不停地呼唤,他缓缓睁开眼,看着郝黑子说了句“我要死了,你不用再担心了”,随后闭上了眼睛。郝黑子心在颤动,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一股热血顿时涌到头道。 “鄂尔泰,你大逆不道,大明是天下之主,丰州只是大明一域,你敢背叛朝廷不成?”金声怒不可遏喝道。 “我是蒙古人,没吃你大明朝廷的粮,没当你大明朝廷的官,背叛朝廷说不到我头上吧,你那个朝廷关我屁事。”鄂尔泰毫不退让。 金声大怒与鄂尔泰又吵起来,巴图马上也掺和进去给鄂尔泰帮腔,李榆视而不见,径直走到老帅身边坐下,捂着脑袋一言不发。 “心里又难受了吧,这是打仗,死人是免不了的,我派人清点了一下,我们损失了八千人,还有些伤号也活不了几天了,最后可能要死近万人,建夷也不好过,战场遗尸四千,还被俘虏了六百余人,损失不会低于五千,两败俱伤啊!”杜文焕微微睁开眼说道。 “马上从蛮汉山再调四千预备兵上来,我们还有一战之力。”李榆答道。 “还要再打吗?” “我不想打了,今晚黑河肯定会涨水,必须马上退过黑河重新组织防线,把库库和屯让给金军,四贝勒有了台阶下应该能知难而退,如果他要过河,我只好和他同归于尽,我想四贝勒不会做这种蠢事。” “也只好这样了,马上行动吧。” 李榆和杜文焕起身向帐外走,金声耳朵尖,听李榆说要撤退,立刻堵住李榆大叫起来:“李汉民,不许后撤,你以为本官顾念师生之情,就不会弹劾你吗?” “师傅,雨这么大,黑河必然暴涨,再不退我军后路就断了。”李榆摆手答道。 金声无言以对,但他又想到另一个事:“那俘虏呢,建奴俘虏总可以交给我吧。” “一个也不交,我抓的俘虏,我自己处置,用不着朝廷插手,”李榆毫不犹豫拒绝了,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在朝廷眼里,他们是该凌迟处死或斩首弃市的叛逆,但我知道,只要放下刀矛,他们就是善良的农夫、牧民。” 金声肺都要气炸了,抬手就要打,鄂尔泰笑呵呵地把他拉开:“正希,咱们读书人不懂打仗的事,让他们武人去管吧,我们接着吵架。” 深夜,雨暂时停了,无数枝火把燃起来,把黑河边照得亮如白昼,临时搭起的几座浮桥上人头攒动,军官们大喊小叫催促大家抓紧时间过河,骑兵们也开始涉水过河,黑河的水还在上涨,平时淹不没马腿的河水已涨过马的腹部。 李榆立马一座浮桥边,看着将士们过河,每一队士兵经过都会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石砫宣慰使马祥麟抱着李榆,轻声在他耳边说道“谢谢你,兄弟,我可以昂着头回家了”,张凤仪也用丰州姐弟相见的礼节与李榆拥抱,石砫兵兴奋地把“李帅威武”喊得震天响。 那木儿跑来报告,绰尔济喇嘛不肯离开银佛寺,坚持要与寺庙共存亡,李榆无奈地摇摇头,由得他老人家吧,四贝勒这个人本性并不坏,还不至于动喇嘛庙,绰尔济喇嘛在草原上德高望重,他更不会动。 图里琛押解着俘虏也走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这群东西,还敢找上门来打仗,要不是我们大统领慈祥,早把你们打死了,跑啊,我放他跑,射死活该,省得浪费粮食。” “图里琛,你别胡说,这一路上又累又饿,有时一天喝不到一口水,要不是大汗强令,鬼才会跑这么远打仗,我可是乌拉人啊,和额鲁巴图鲁是同族,你别惹我!” “就是嘛,我是老镶白旗的人,也算额鲁巴图鲁的同乡,到这儿就是窜门,我才不跑呢。” 俘虏们跟李榆沾上边就理直气壮,图里琛气得直翻白眼,干脆不理他们了——李榆顾念情分的毛病世人皆知,连俘虏都知道拿这点吓唬人,不过俘虏们很快就转移了目标,他们看到了飞虎旗下的李榆,有几个认识李榆的马上喊起来,李榆楞了一下,随后走过来,俘虏们马上凑上去七嘴八舌地讲起来。 “巴图鲁,我叫宝顺,老镶白的人,跟着您去西拉木伦河打过察哈尔人,我哥哥叫常顺,也被您俘虏过,在喀喇城附近,您想起他了吗?我哥在家里常念叨您的好呢。” “巴图鲁,我也是老镶白的人,在白格大人手下干过,在遵化的时候,您还给我们分过钱呢,您给我们打的欠条还管用吗?” “我是萨哈廉贝勒家的奴才,您到我们贝勒府的时候,小的还侍候过您呢。” “我是豪格贝勒家的奴才,您还记得……” 李榆被这帮家伙吵昏了头,连朋友家的奴才也学会套近乎了,他只好安慰大家放心当俘虏吧,绝对一个不杀,也一个不会交明国,而且饭还管饱,打完仗一律放回家,阿山那帮人现在就过得很好,已经可以出去打工挣钱了。 李榆正说着,突然瞟见人群后面有个人很面熟,他分开众人走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铁矛大哥,怎么会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牛眼大哥了,怎么,你负伤了?” “被你的人在腿上捅了一刀,跑不动了,手下兄弟也死光了,被你的人按住当了俘虏,不要紧,过几天就好了,又不是没受过伤。”铁矛拄着根木棍微笑着答道。 “不行,伤口都流水了,我马上找医官来,你不能再走路了,骑我的马跟我一起走。”李榆仔细看了看伤口说道,医官很快过来给铁矛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还是老兄弟好啊,打了一天的仗,死了那么些人,这算什么个事,罪过呀!”铁矛感慨地说道。 “当兵的能有多少罪,有罪过是那些让当兵的拿刀杀人的人,”李榆扶着铁矛上了马,扭头对俘虏们说道,“当兵的上了战场以命相搏,生死各由天命,打完仗了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兄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6节 撤退 这一夜注定是天聪汗的不眠之夜,博克多隘口大营的汗帐内灯火通明,诸贝勒、重臣垂头丧气地站立两侧,好几个家伙还包裹着伤口,大贝勒因为两红旗死的人多,正唠唠叨叨向天聪汗诉苦,而三贝勒又嚣张起来——正蓝旗打得最聪明,才死了四百多人,他自以为有资格指责老八瞎指挥,天聪汗一时气虚,被说得面红耳赤。 这一仗,金军损失五千八百人,抛去科尔沁和新入伙的土默特不算,折损四千七百人,其中有三千五百多八旗诸申,其他的也是精壮阿哈,兵力损失甚至超过了萨尔浒,这才仅仅打了一天,阿济格那边怎么样还不清楚,但肯定也是损失巨大,否则以阿济格的性格,绝对会跟李榆斗到底,这样算下来这次西征亏大了,唯一庆幸的是骑兵还算保持完整。 “大汗,额鲁就是个毛孩子,抢他的家当自然要拼命,你跟他斗什么气,瞧瞧你干的事,该全力以赴的时候,手里捏着四个旗不放,该迅速退兵的时候,又死要面子乱打一气,我们诸申人口少,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吗?我看,以后还得大家一起商量着办事,免得你一犯糊涂,大家都跟着你倒霉。”莽古尔泰气呼呼地指着天聪汗说道。 “大汗啊,岳托、萨哈廉两个畜生败家,可你是长辈,不该撺掇他们胡来呀,两红旗一天就没了一千四百人,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代善几乎是带着哭腔叫起来,岳托很不服气地站在一边,揉着刚挨了鞭子的痛处,而萨哈廉正躲在角落里和库尔缠窃窃私语。 天聪汗气得跳起来,指着莽古尔泰和代善呵斥道:“你们说本汗犯糊涂,自己做的又如何,问话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仗打起来又不肯用心效力,代善、莽古尔泰,你们也算沙场老将,还打不过额鲁的一帮农夫,你们丢不丢人呀,还好意思怪本汗!” “臣绝不敢怪大汗,确实是臣等无能,大汗常说你的兵法只有额鲁学得最认真,他得了大汗的真传,我们哪打得过他呀!”代善酸溜溜回了一句。 天聪汗红着脸坐下了,说过的话确实不好赖账,莽古尔泰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臣也不是真的怪大汗,就是心里想不通,大家都说额鲁投了明国,可他怎么不学明国呢,用的弓是我们的长弓,用的箭是我们的重箭,用的刀斧是我们常用的重刀、板斧,那套各自为战、相互配合的招式也明明是诸申部落争斗时常用的法子,还有他们的发式,除了不留辫子和我们没区别,那种韧性、悍勇也与我们相似,而且他们队伍里也有我们诸申,额鲁倒像是在明国边外又搞出一个诸申部落,跟明国完全是两回事,老诸申都说,和额鲁的人打仗觉得怪怪的,他们像诸申,我们反倒有点像明军。大汗,我们诸申有自己的习俗,不该学明国那一套,那帮汉臣一定是在骗大汗,什么六部制、离主条例还有习学汉书、汉礼都不该搞,那一套有用,明国怎么会这么窝囊?诸申就该守诸申的规矩,人家额鲁就……” “住口!莽古尔泰,你妄议国政,还想受罚吗?”天聪汗拍案大怒,保守势力的代表莽古尔泰又在煽风点火了,必须立即制止,莽古尔泰还想再胡说几句,德格类一把将他拖到一边,天聪汗喘了几口粗气,指着角落里的萨哈廉、库尔缠喊道,“你们有话当面讲,用不着藏着掖着。” “大汗,臣以为这次把额鲁逼得太急了,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逼得越紧拼得越狠,不如暂且放他一马,以后再徐徐图之,当前最要紧的还是给养,额鲁强悍但明军儒弱,我军应转向宣府边外,也许会大有收获。”萨哈廉上前说道,岳托连忙表示附议。 “臣和达海教过额鲁读书,这孩子秉性刚烈,硬压没有用,不如好言安抚劝其归顺,他当年出走乃至流落此处也是情势所逼,骨子里却还是我们诸申,这点从其部众的发式、打法便可看出,他绝不会真心效忠明国,库库和屯远离辽东,我大金鞭长莫及,落在他手里,总比落在明国或察哈尔手里好。”库尔缠小心看了一眼天聪汗说道——自从刘兴祚出走后,这个舅舅对他越来越冷淡。 “你们是为这小畜生说好话,本汗比你们了解他,他那德性当然不会效忠明国,可也绝不会效忠大金,他恨不得全天下都像乌拉山那样子,大金、明国对他算个屁,不行,本汗非要教训一下他,免得他糊里糊涂。”天聪汗心里有气,额鲁绝对只认当年的四贝勒,而不认今天的金国大汗,这家伙回来也是无法无天。 “大汗,臣有个主意,范文程想出个新词‘汉奸’,以后谁和我们过不去,我们就派人去明国散播他是汉奸,明国朝廷的名声太臭,说谁是明奸闹不准还有人喜欢,但明国人以汉人正统自居,对汉奸深恶痛绝,额鲁一向无法无天,明国文臣肯定讨厌他,我们给他扣。 “大汗,你在枯槖就不该分兵,我……”莽古尔泰又嘴臭了,德格类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他就走。 “我大金兵天下无敌,额鲁一个毛孩子岂是对手,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本汗暂且放他一马,但明国纵容额鲁对抗大金,其罪不可赦,传令全军,转道张家口、宣化边外,本汗要讨伐明国,”天聪汗愤怒之中想到了发泄的对象,下达军令后,恶狠狠地看着对岸说道,“把库库和屯城烧了,一砖一瓦都不留给额鲁,让这个臭小子继续睡帐篷和破草房吧,算是给他个教训。” 库库和屯,阿勒坦汗与钟金夫人倾尽人力、财力,招募汉蒙两族工匠费时数年精心修筑,被大明神宗皇帝赐名归化,曾经是繁华一时的边外商贸之城,顷刻之间陷入熊熊大火之中,仿明国式样的琉璃道,哈达里、李察哥、李暄、马世忠等十几个大孩子得意地挺起胸膛。 就不走,小孩子们讲开条件,每人一匹战马、一副弓箭、一柄战刀,少一样都不行,李榆这回很大方,一样不少全给,小孩子们欢呼着离开了。 李曜、张之耀还不肯走,尤其是张之耀,父亲张妙手战死了,他要留下报仇。李榆抱住他们,低声安慰道:仗早晚会打完的,丰州必须留下读书的种子,你们俩书读得最好,继续回去读书吧,丰州最终还得靠你们。 金军撤退了,库库和屯的大火燃烧三天后才熄灭,丰州军重新占领库库和屯,但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片冒着余烟的废墟,这时暴雨又下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7节 私款 金军撤走了,马士英和刘文忠也跑来了,俩家伙一直躲在得胜堡听消息,库库和屯的捷报传来,还将信将疑,特地派人去蛮汉山核实。派去的人第二天发着疯似的回来,一边跑一边狂呼“大捷”,边墙上下顿时一片欢腾,两人再也不犹豫,拔腿就往库库和屯跑——这么大的军功沾点边就不得了,如果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在这儿,一定比他们跑得还快。 马士英、刘文忠到达黑河大营时,已被大雨浇成落汤鸡,李榆见到他们也没多说话,挥手让吴先陪他们下去,想要什么随他们拿。大帐内的气氛比较沉闷,丰州文武官员沉默不语,一直鼓动追杀金军的金声也垂头丧气。 “这么大的雨还不知要下多久,不能再打了,把各卫所丁壮散了去保庄稼、牲口吧,吃饭的事更要紧,我怎么没看出今年会发大水呢!”李富贵拍着脑门,对自己夜观天象的本事产生了怀疑——突如其来的大雨造成黄河、黑河、昆都仑河等大小河流泛滥,牲口棚被冲毁、庄稼地出现水涝,丰州的水库、水渠岌岌可危,李槐、云荣已动员百姓全力救灾,并派人去兴和卫召回韩霖。 “金正希,你亲眼看见了,不是我们不想打,是老天不让我们打,我们不可能不顾肚子为朝廷打仗吧。”鄂尔泰指着金声说道,金声这两天叫嚣得厉害,恨不得一口吞了金军,现在没话可说了。 “守备兵可以回家,但营兵不能动,尤其是兴和卫还必须加强,我们不能不防建夷一手。”杜文焕提醒道。 李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想了想说道:“金军烧了库库和屯,再犯丰州的可能性不大,这样吧,让特日格带库拜的骑兵后营、张传捷的步军前营、杜宏方的步军后营赶往兴和卫,察哈尔铁骑也一并回去,另外征调一千预备兵编入兴和卫,各部统一接受刘兴祚副统领指挥,兴和卫的防御力量应该够用了,其余各部营兵仍驻防黑河大营以防突变,各卫所的丁壮立即解散回本部。” 大家略作商量就同意了,马祥麟、虎大威和曹变蛟随即起身告辞——没仗可打了,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关内驻地,老实说丰州也养不起太多的兵。李榆和丰州文武同时站起来向他们行礼,石砫兵在这场大战中阵亡八百人,还有马虎头等一百多个伤号要留在丰州养伤,虎大威、曹变蛟所部也伤亡三成,白安英勇战死,这份情必须记住,大家都希望他们多带些战利品走。 “我们已经挑了三百匹战马,够用了,再多我们也养不起,”张凤仪摆摆手,又对李榆一笑说,“两个弟妹要生了,说好了,生了女孩咱们就结亲家,过几年我带儿子来求亲。” “我们捞的首级、战利品够多了,榆子,再给我们点盐吧,兄弟们苦啊,就靠卖私盐挣口饭吃。”虎大威说道。 李榆点点头,郑重地说道:“白老哥和阵亡的石砫兵、山陕兵兄弟都埋在丰州吧,让丰州人永远记住他们,以后谁家的日子不好过就到丰州来,我们给土地、牲口,绝不会让他们一家人饿着。” 趁着雨小的时候,黑河大营的人马各自散去,李榆一直把马祥麟两口子和虎大威、曹变蛟送到杀虎口,与他们拥抱告别,孟克还偷偷塞给曹变蛟一个纸包,让他尝尝丰州产的烟叶,千万别让他叔收走了,烟瘾越来越大的曹变蛟赶紧藏在怀里。 天聪汗率领大军东撤,路上被大雨浇得狼狈不堪,有人还朝他们射冷箭,金军出动骑兵清剿,那伙下黑手的家伙三转两转就逃得无影无踪,金军费了好大的劲才抓了一个活的。天聪汗心血来潮,命人把俘虏押上来亲自提审,他越看那家伙越像马贼,俘虏却咬死说他是正规军,而且是丰州军里最厉害的商军。俘虏还嚣张地说,他根本不怕死,丰州军里有的是金军俘虏,杀了他也无所谓,他的兄弟会杀十个诸申为他陪葬。天聪汗火冒三丈,命人狠狠抽了俘虏一顿鞭子,然后赶出军中,那家伙边走边哭,还叫嚷要回去找人报复,天聪汗不禁摇头苦笑——额鲁怎么有这么多亡命徒。 金军冒雨赶往张家口堡途中,阿济格、武纳格一伙残兵败将也跑来会合,那帮蒙古人精神头还不错,好像吃了大败仗的不是他们,一个个贼眉鼠眼,更像是来看风向的。 阿济格被阿哈扶着,一瘸一拐来请罪,老十二身体真好,昏睡三天后居然又活过来,就是一条腿瘸了。天聪汗本来想用鞭子抽阿济格一顿,看到这副样子,心一软摆手让他回去休息——额鲁是天生将种,阿济格败在他手里也不冤,错就错在不该在枯槖分兵。 天聪汗现在很头疼,开国五大臣死去后,老汗留下过话,非贝勒、贝子不得领兵,本来这也没什么,金国的主要对手是明国和察哈尔,明国统兵的是文臣,察哈尔统兵的是贵人,闭着眼从贝勒、贝子中间抓一个都能随便打这帮窝囊废,可突然冒出额鲁这个怪物就麻烦了。老一代的代善、莽古尔泰有把握对付额鲁,但这两人敢放出去统军吗?济尔哈朗、阿巴泰打仗也不错,但不敢说准赢额鲁,年青一代就惨不忍睹,豪格、硕托有勇无谋,萨哈廉、多尔衮、杜度又太偏文弱,岳托文武全才可堪大用,但天聪汗一想到他拙劣的骑射就捏把汗,多铎最聪明,却又聪明过了头,让他去打额鲁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说起来阿济格还真是难得的人才,至少还敢和额鲁拼命,虽然最后肯定要败。天聪汗一想到他们这一代人正在老去,而额鲁却才二十五六,就觉得前途一片暗淡,尤其是额鲁到处能拉来亡命徒,而大金国的精锐就可怜巴巴的两万多诸申,出去打仗还得拿阿哈凑数,看来回去要改革军制了,额鲁能把马贼、农夫拉入伙,大金也必须把更多的蒙古人、汉人拉入八旗,否则光是一个兵源问题就无法解决。 金军会合后兵力超过两万,似乎又有了再战之力,不过那副垂头丧气的败兵像让天聪汗觉得别扭,盘算了一下,英俄尔岱送来的粮草加上抢来的牛羊还够吃一阵子,索性让大家休整几天,同时秘密派人传令将哈尔占的粮台移至乌兰哈达。三日后雨终于停了,宣府突然派出使者请求和议,同时献上粮食、缎布及牛羊犒劳金军,金军乐坏了,一口气赶到张家口堡外。天聪汗为虚张声势,下令多竖战旗、多立营寨——张家口堡边外,金军连营四十里,旌旗遮天蔽日,吓得明军惶惶不可终日。 宣府巡抚沈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在辽东做过官,先后跟过袁崇焕、孙承宗两任督师,可惜辽东的经历没把胆子练大,反而更加畏之如虎,丰州与金军血战之时他缩起头来幸灾乐祸,认为自己躲过了这一劫,不曾想怕什么来什么,金军还是找上门来。沈棨胆怯,宣府总兵董继舒更是心虚,老家伙在军中混了一辈子,除了在西北和抢劫的鄂尔多斯人打过几次小仗,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俩人凑到一起商议,朝廷是不能指望,有朝臣们扯皮的功夫,俩人也该上吊了,而且大明乱成一团也没处找援兵呀,都怪丰州的那帮夷人和乱民,要不是他们把金军惹火了,人家怎么会找宣府出气,既然他们敢打金军,那就到宣府来打。拿定了主意,沈棨立即派人给宣大总督和大同巡抚去信,声称宣府危在旦夕,必须速派丰州兵增援,同时还威胁张宗衡和张廷拱,若是宣府有失,他们两人也脱不了手。 张宗衡很快回信,劈头盖脸臭骂沈棨一顿,宣府为宣大三镇之首,拥强兵骏马数万,粮饷历来优于大同、山西两镇,你沈棨历经辽事也一向自诩知兵,今边事有变,理应整兵死战,且东虏新败,其势已衰,如若用命必有大功,尔不施一铳一箭,却反诬他人,究竟是何居心?本官命你严守边墙,不得有误,若有懈怠,必奏请朝廷议尔的罪。张廷拱也回信拒绝,屯田总兵所拥之众农牧之徒也,大水突至自顾不暇,欲征其兵,安民抚军粮饷何在?今大同无饷,丰州更无饷,宣府既有强兵、粮饷可用,何不效命朝廷?宣府巡抚若要调用大同兵将,请上奏朝廷增派粮饷。 张宗衡、张廷拱两人不怕沈棨要挟,他们心里有底——马士英、刘文忠从黑河大营溜回关内,不但给他们带回了丰厚的礼物,而且和李榆、金声串通一气把奏章也写好了,有好处大家分,里面自然少不了把他们几个人的功绩大肆吹嘘一番。张宗衡、张廷拱有军功在手,自忖可保平安,而且得了好处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况且调兵令对李榆也没有用,只会招来要钱要粮的手,不给钱粮他绝对不会动窝,阳和、大同都不愿意掏腰包,那就顾不上沈棨的死活了。 阳和、大同不管,董继舒又死活不敢打,沈棨只好硬着头皮应付金军,好在天聪汗也是讲道理的人,很快就回了封信。天聪汗在信中强烈谴责了明国朝廷,大金兵是为消灭察哈尔邪恶势力而来,此乃顺应天意民心之举,而明国不予以相助,反而暗中破坏金军的正义行动,有确凿证据表明,宣府收容了数百名察哈尔逃人,同时在对抗金国的丰州人中也出现明军的旗号和人马——他特别强调,丰州打着察哈尔汗的旗号并与察哈尔人合作,也属于邪恶势力的一部分,明国包庇邪恶势力,并参与对抗金军的行动,必须为此承担全部后果。当然,天聪汗也说明金军乃仁义之师,不忍因明国朝廷的错误而加兵于无辜百姓,所以给宣府一个机会,十天内必须派人出关和议,只给十天期限,若见不到和议代表,立即攻打边墙。 沈棨读罢信后动起了歪脑筋,周延儒曾经来信暗示可以款虏,而且朝中自有阁臣主计,这就是救命稻草,他迫不及待想求和了。宣府重要官员除了他,还有监视太监王坤、总兵董继舒,三人凑到一起商量,董继舒无所谓,只要不让他出兵打仗就行,王坤却东拉西扯不肯表态。 “王公公,我等三人如今在一条船上,宣府出了事,谁也跑不了,东虏贪财,给点钱粮打发他们走,款和之事便再也不提,朝廷也未必会怪罪,但王公公须给个明白话,本官才好行事,此事万万耽搁不得呀!”沈棨很着急地说。 “是啊,王公公,宣府火器陈旧,兵不堪战,若战则必败,末将也无能为力呀,款寇不过假意应付,保住宣府才是真的,公公若不应允,末将只有死在公公面前了。”董继舒几乎要哭了。 “这个嘛,咱家本是乾清宫给皇上打杂的奴才,到宣府来只替皇上看管粮饷,其他的糊里糊涂,巡抚大人、总兵大人只管尽心效忠皇上,不必找咱家掺和大事,咱家这几日心慌得很,眼花耳聋也不知怎么回事,得找个郎中看看了。”王坤够聪明,说完就溜了。 “无用的阉宦,想躲没那么容易,就从军库里给建奴拿财物,本官看他以后怎么洗得干净,”沈棨冲着王坤的背影骂了一句,挥手对董继舒说道,“马上派人出关和议,派抚夷总兵王世忠去,朝廷也不能白养他。” 王世忠,本名革库里,叶赫贝勒金台石的孙子,叶赫被金国灭族后投靠明国,对金军也是怕得要命,但他不敢不来,带着几个巡抚衙门的属官到了张家口堡外金军大营,战战兢兢递交了巡抚衙门的公文。天聪汗对王世忠嗤之以鼻,贝勒、重臣一个不出面,派出了阿什达尔汉、白格、龙什三个不起眼的参将级官员出场,其中阿什达尔汉还正好是金台石的兄弟。爷爷辈的谈判代表一露面,王世忠就被压了一头,偷偷地给阿什达尔汉、龙什塞好处,白格这次却不同以往,拒绝接受腐蚀,还狐假虎威对王世忠大肆威胁恐吓——白格两年前在迁安、遵化搞的鬼名堂还没彻底销账,急需立功挣表现。 阿什达尔汉利诱、白格恐吓,而王世忠也很听话,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沈棨、董继舒一心自保,明确告诉王世忠,只要金军不找麻烦,什么条件也可以先答应下来,有巡抚、总兵大人的话垫底,王世忠胆子也大了,反正明国又不是他的——金国提出移交关内的察哈尔逃人,开放大同、宣府及辽东马市互通贸易、将每年给察哈尔的八万一千两岁币转给金国的要求,王世忠全都一口答应。 明国认怂了,丰州丢的面子在宣府找了回来,天聪汗当然非常得意,同意也给宣府巡抚一个面子,保证不再骚扰宣府,而且请宣府巡抚替他转交一封信给明国皇帝,再次请求与明国和议。谈判结束,双方代表在张家口堡外刑乌牛白马誓,保证共同遵守盟约,这场闹剧就此了解,双方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沈棨、董继舒松了一口气,建酋愚笨还是好糊弄,随手把天聪汗的信扔到火里,至于宣府能不能替大同、辽东做主开马市贸易,以后给不给岁币,根本不去想,他们本来也没有打算践约。王世忠却被吓坏了,两个大佬把盟誓当儿戏,以后绝对要出事,到时候他一定是替罪羊,两天之后,王世忠带着一家老小,外加一个躲在他那儿的衮楚克溜出宣化城,投奔丰州而去。 天聪汗当然不愚笨,明国官吏在他眼里从来就是一帮无赖,毫无信用可言,但他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好歹也是以后要挟明国的把柄,他的处境实际上很不好——从哈尔占出来的金军受到丰州骑兵的攻击,未能如期将粮台转移到乌兰哈达,而这股敌骑袭击粮台守军后,几天之内又突然出现在金莲川草原,与察哈尔骑兵联手扫荡旧上都城一带的金军,他的后路危险了;沈阳也传来坏消息,辽东发大水,农田水涝过半,沈阳南关民舍淹没颇多,野兽蛇蟒亦漂去,辽东饥荒在即,已无法为他筹措军粮。 仗不打了,不过该与额鲁好好谈谈——天聪汗决定做撤军前最后一件事,谈判代表也想好了,文馆领班大巴克什库尔缠、户部承政英俄尔岱、吏部启心郎索尼、礼部启心郎常书,还有一等参将白格——这家伙刚刚揭发阿什达尔汉、龙什受贿,马上就得到立功的机会。豪华阵容啊,够给额鲁面子了,不过我也得要面子,找额鲁这个毛孩子和议说出去丢人,得说到得胜堡找明国大同巡抚谈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8节 俘虏 六月中,丰州的局势好转,兴和卫得到援兵后,刘兴祚没有急于逼近张家口堡,而是派兵向北进入喀喇莽乃,大统领府随即增调黑河大营的步军左营、右营东进,在断头山以东设立官山大营,金军再次西进的通道被堵住了。以官山大营为依托,桑哈儿寨济农率领达尔汉、失烈礼两营察哈尔骑兵杀回旧上都城,在金莲川草原意外地与赵吉率领的骑兵左营会合。 赵吉这一路打得顺风顺水,金军兵力不足,西征途中设立的几个据点主要由厮卒或汉兵驻防,根本无法对抗赵吉这伙马贼,先后被连根拔掉。赵吉拦在金军的退路上几乎横行霸道,英俄尔岱的运粮队人多势众,有五百披甲兵和两千配备刀矛、弓箭的民夫,照样被痛打一顿——赵吉、孙伏虎、丘显等人都在边外草原混过,地皮熟面子大,刚一露面就有一大帮马贼、劫匪投奔,连金军队伍里也有他们的同伙做内应,英俄尔岱行事果断,扔下一千来号人和一半的粮草做代价,才摆脱这伙人的围追堵截。赵吉蹂躏过英俄尔岱,又听说金军粮台正迁往乌兰哈达,马上接着下黑手,合会当地马贼半路截住金军狠揍,护送粮台的甲喇额真颜布禄、牛录额真董山吓得胆战心惊,放弃部分粮草、辎重,躲进山里死守严防,乌兰哈达近在咫尺就是不敢去。赵吉觉得闹得差不多了,再不走可能要吃亏,这才踏上回家的路,而骑兵左营也由出来时的五百人扩充到一千来人,在金莲川与察哈尔骑兵会合后更加声势浩大。此时,从兴和卫到喀喇莽乃,再到旧上都城一线,完全落入丰州与察哈尔联军的手中,像一道大网撒向金军,丰州军夺取了战争的主动权。 前线形势一片大好,丰州境内也挺过了这场水灾——丰州每年兴修水利的汗水没白流,田里的水被引入水库、水窖中,韩霖又指导大家抢筑水坝,拦住泛滥的河水,还拓宽水渠把河水导入旧河床,庄稼地总算保住了。大家对韩霖佩服得五体投地,韩霖却一个劲地摇头谦虚,这点水灾在关内根本不算个事,懂点水利的都能应付,反而对丰州人鼓捣出来的水库大感兴趣,觉得这东西能派大用场。 大统领府对金军很头疼,打,代价太大承受不起,不打,对方又赖在宣府边外——丰州的农田要准备秋收,作坊要重新开工,与明国贸易也要尽快恢复,金军不滚蛋,大家就没法安心做事,反而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备战,李榆很想跑到金军大营劝他们早点回家,哪怕倒贴点口粮也行,不过金声还在蛮汉山,他也不敢太过分。 李榆一把推开面前的公文,站起来伸着懒腰打哈欠,处理政务就是累,那木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他比我聪明,得叫他早点回来干活——大统领府分出大法司、总理政务处和赞画军务处,李榆的活轻多了,无非就是把拟好的公文看一遍,然后做个批复,但这活他也觉得麻烦,恨不得都推给协理政务的那木儿代劳。 “额鲁,罗什他们买了几只羊,请你过去喝酒。”铁矛拄着木棍笑呵呵地进了书房——他这俘虏当得舒服,养伤在李榆家里,好吃好喝还有新衣服穿,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伤好了一些就闲不住,李榆的杂活都被他包了,而且成天跟在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榆又添了个贴身侍卫。延绥人对此很不满意,李榆的身边不是蒙古人、诸申,就是板升汉人,唯一的关内人吴先还是南直隶人,凭什么没有西北人?杜文焕做主,把他最得力的两个亲兵高黑子、贺大水也塞到李榆身边做侍卫。 这才是我喜欢的事,罗什那家伙拿着我在遵化打的欠条换了一百多两银钞,是该请我吃顿饭——李榆来了精神,喊了一声“去吃饭”就向外走,莫日格、吴先、高黑子、贺大水四个贴身侍卫马上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被俘的镶黄旗牛录章京罗什正在大统领府门外等着呢,见李榆出来了,乐呵呵地行了个礼,一帮人有说有笑奔俘虏营去了。 从阿山一帮人开始,丰州前后抓了八百多个八旗俘虏,却找不到关人的地方,只好把俘虏带到蛮汉山下一处小树林,大家一起动手搭起了窝棚,再派些兵站岗,这就算俘虏营了。阿山在俘虏中官最大,被指定为俘虏营的大头目,这家伙一上任就警告这些新来的难兄难弟,俘虏营的条件肯定比不得家里,但绝对比金军大营好,睡得安稳吃饭管饱,打个招呼还可以到附近溜达,千万别想逃跑呀,出了蛮汉山大营几十里见不到人烟,而且有野兽出没,逃不掉还白丢了性命,耐心等着打完仗回家吧。好吃好喝不干活,以后还可以回家,傻子才不干呢,俘虏们安心过起悠闲日子,有不少人还学着先到的俘虏出去找活干,这里的铁器、布匹比金国便宜,挣点钱买口铁锅或几匹布回去,也算没白来一趟。 金声就像猫见不得耗子,没少打这帮俘虏的主意,专门找了杜文焕、白显志帮忙,打算抓几只送到京师显摆。杜文焕一口回绝,而且郑重告诉金声——明军若想强大必须学会尊重对手,把俘虏送到京师剐了,除了让一些愚夫愚妇歇斯底里一番,起不到任何作用。白显志则不予理会,反而调图里琛带一队诸申兵保护俘虏,明确下令允许俘虏白天可以随便出入营地,有人想逃出去喂狼也无所谓——老白从京畿大战中得到经验,与对手多接触有益无害,丰州人熟悉了这帮可怜虫,只会更加藐视金军。 丰州人最初痛恨这帮俘虏,双方还打了几次架,后来接触多了,发现这帮家伙被打回原形后,也不过是些老实巴交的农夫,而且还属于比较笨的那种,渐渐地不把他们当回事了——当兵的都明白上了战场由不得人,再有仇也不好怪到小兵头上,何况这帮人干活挺卖力,正好用的上他们。前段日子抗洪救灾,俘虏们也踊跃参加,有几个表现出色的还受到大统领府的嘉奖,弄得他们还怪不好意思,其实他们只是闲得无聊出去凑个热闹。 李榆来俘虏营走马观花看过几次,大家都把他认熟了,也没把他当外人,有些家里没负担的还想留在丰州入籍——诸申在部落间跳槽也不丢人,谁打仗最勇武,大家就投靠谁,额鲁巴图鲁打赢了大汗,而且人又厚道,部落治理得也不错,跟他混准有前途。 罗什喊了一嗓子,十几个俘虏们从各处钻出来,簇拥着李榆坐到一口大锅旁——又是火锅涮羊肉,还有几坛子酒和一大堆豆腐、山药蛋和萝卜,肉香飘出把图里琛一帮人也招来了,大家一块吃起来。李榆顺便问了句阿山怎么没来,罗什摆手说别管他,肯定是跟着范老板鼓捣烟叶去了——阿山在八旗中名声不好,大家都不喜欢和他在一块,这个李榆知道,但这家伙怎么摆弄烟叶去了,别是范永斗忽悠阿山以后帮他贩烟吧? 大家吃喝得高兴,话也就多了,罗什吐着酒气,摇着头说道:“仗肯定快打完了,真要离开这儿心里还怪难受,咱们大金国是怎么了?起兵的时候要我们把明国狗官赶走,好不容易拿下辽东,大汗又把他们当宝贝用,还学习明国那一套官制,咱们都是不识字的粗人,哪算计得过汉官,早晚会被人家踩在脚下,还是额鲁兄弟的部落好啊,不吃汉人那一套,就按咱们的习俗办事,谁有本事谁当官,要不是有一家老小拖累,我真想跟额鲁兄弟干了!” “谁说不是呢,明国那一套真要好,他们会老打败仗?我们这儿就是好,遇到事老少爷们商量着办,谁想当官得公举,”图里琛猛喝了一口酒,气呼呼地为他的前主子打抱不平,“阿敏贝勒不就是反对改变诸申习俗吗,大汗凭什么幽禁他老人家,还有范文程、宁完我这帮奴才,我见了就恶心,他们当大官我就走人,丰州有的是汉人当官,可人家真有本事,不服都不行,读几本破书就想当官,做梦去吧!” “就是嘛,范文程、宁完我、马国柱这几个汉官这次也跟着来了,屁大个事也干不了,打仗流血还是我们诸申,大汗一定是上了汉官的当,非要搞什么六部制、离主条例,老诸申心里都窝着火呢。”镶黄旗的宝顺也发泄不满。 俘虏们对天聪汗改革旧制一肚子不满,借着酒劲大发牢骚,有人说,自从用了汉官,官府的架子越来越大,也学会了贪腐受贿,连给大汗当差的旗鼓包衣都敢欺负诸申;有人说,汉官不懂装懂,胡乱教大家修水利、种庄稼,把辽东折腾得更穷了;还有人说,诸申本来民风淳朴,那些汉官一来就把风气带坏了,八旗的年轻人也学会了吃喝享乐,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大家越说越气,骂完汉官,又骂主张汉化的贝勒、大臣,最后连大金国也一块骂了。 越说越不像话,李榆连忙摆手制止:“少说几句啊,你们是要回辽东的!再说我这里不奴役、无贵贱,讲自由平等,连阿哈也没有,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不满意?” “哪的话呀,您的部落虽然没有阿哈,可也没有主子呀,大伙一块干活,谁也不能欺负谁,还无法无天,这才是老诸申的活法,我们诸申也喜欢自由平等。”罗什信口说道,俘虏们七嘴八舌说开了,其实阿哈是家里人,他们对阿哈好着呢,反而是那些当大官的主子欺负他们,他们才是受奴役的,还是丰州好啊,跟老诸申在山里的时候一样,额鲁巴图鲁的部落越强大越好,让那些走邪路的金国人看看,诸申的老路才是光明大道。 李榆对这帮一知半解的家伙无话可说,转移话题和他们聊起家常,俘虏们一片唉声叹气,辽东日子不好过呀,春寒、干旱、水涝……,什么倒霉就遇到什么,他们和阿哈一起在田里累死累活,一亩地能收五斗谷子就不错了,肚子吃不饱手里又没钱,就想出去打仗捞点实惠,可打仗也不是闹着玩的,像这次西征一跑就是五六千里,路上又累又饿还经常找不到水喝,不少身体弱的兄弟死在路上了,活着的人也脱了层皮,末了还打个败仗,穷人到哪儿都倒霉! “牛眼家的老大去年死在大凌河了,他也是苦命人啊,自己残废了,老大又没了,其他孩子还小,守着几垧地不好过,年初我到铁岭去看他,一家老小连同几个阿哈都挤在一个火炕上取暖,全家连一件像样的棉袄也没有。”一直闷着头的铁矛开口了。 李榆沉默了好半天,抬头向大家问道:“我想知道奉集堡北屯子的事,谁能告诉我乡亲们过得怎么样?” “是乌岱大叔那个村吗?我是镶蓝旗的,北屯子离我们村不远,”一个年轻人站起来,对李榆说道,“北屯子土地差又缺水,村里人日子一直不好,靠捕鱼打猎,私下做点小生意,才能吃个半饱,不过阿巴泰贝勒出去打仗的机会少,村里这几年应该没死什么人,也许以后男丁多了,日子会好过一些。” “乌岱大叔还好吗?那个巴扬哈还在当牛录额真吗?” “乌岱大叔前年冬天带人进山打猎,腿被冻坏了,现在要拄着拐杖才能下地走路,巴扬哈大叔也不当牛录额真了,他带牛录里的人私下做生意被查处,免了官职还被罚了一大笔财物,现在也是穷人了。” 李榆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头使劲喝起闷酒,众人一时不敢说话了,莫日格朝其他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四人搀起李榆就走,铁矛也朝众人摆手说道,额鲁兄弟还有公务,今天就喝到这儿吧。 “这是什么世道,坏人到哪都吃得开,做完明国的官又做金国的官,好人却在哪都倒霉,总是受苦受穷的命,这还打个屁仗呀,明国混账,金国坐天下也一样混账,”李榆被侍卫搀着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对大家喊道,“你们回去后告诉乡亲们,实在过不下去就来找我,我给他们饭吃,铁矛大哥、罗什大哥,你们走的时候替我带点钱给乌岱大叔、牛眼大哥,就说我额鲁没忘了他们,还有黑牛他们,死得真不值呀!” 李榆昏头昏脑被架走了,俘虏们面面相觑,额鲁真是个好人啊,可五六千里地,人家也没法投奔你呀! 李榆出了俘虏营正好遇上阿山回来,阿山还没来得及行礼,李榆就一把抱住他,指着他鼻子说,阿山,我知道你这人心黑手辣不地道,我警告你啊,以后不许干坏事,否则我打死你!莫日格赶紧朝阿山摆摆手,背起李榆就走。 阿山可被吓得不轻,他前段时间遇上在沈阳见过面的范永斗,两个家伙凑在一起商量今后的发财大计,范永斗在山西、丰州偷偷种了些烟叶,还开了烟草作坊,正琢磨如何向金国贩运烟草,见到阿山喜出望外,马上委任他为范记烟草的辽东总代理,俩人这些天一直在筹划此事,老范还教他编瞎话,比如吸食老范家的烟赛过活神仙,吸食烟草可以强身健体,滋阴壮阳等等,总之怎么能骗到钱就怎么来,难道额鲁听到风声了? 李榆睡了一夜,第二天昏昏沉沉到了大统领府,官员们已经在大堂等着了,李槐把一份公文交给他,如释重负地说道:“金国请求和议了,使者已到兴和卫,刘兴祚副统领派费扬武护送他们正向蛮汉山赶来,预计明天下午到,看来这一仗要打完了。” “刘兴祚、特日格在威宁海子,马光远在喀喇莽乃,赵吉在旧上都城,三个方向对金军施压,他们快撑不住了,建酋也不得不认怂,”杜文焕缕着胡须,不屑一顾地说道,“明明是向我们请和,还非说去得胜堡,死要面子活受罪。” “库尔缠师傅要来了,还有英俄尔岱、索尼、常书、白格,我要亲自去迎接他们,”李榆拿着公文的手有点颤抖,指着那木儿和王昉叫道,“他们是我的长辈和兄长,去准备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他们。” “好,我们都去迎接贵客,正希,你去不去?”李富贵笑着站起来,随口又问了金声一句。 “我是朝廷命官,不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也没人听我的。”金声面目表情答道,他的处境最尴尬,朝廷到现在也没认真管过丰州,而他作为丰州的最高朝廷命官也几乎是个摆设,眼看着丰州与朝廷越走越远,他却无可奈何,反而面临一个难题,朝气蓬勃的丰州和暮气沉沉的明国,他究竟该选哪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29节 使者(一) 急雨过后,饮马河边格外清新,绿色的草场上又出现唱歌的牧人和成群的牛羊,离河边不远的农田里,高粱、玉米也长出一人多高,秋收在望,战火远去,丰州人的生活逐渐恢复平静,开始忙碌起自己的生计。 库尔缠一行人在费扬武的护送下,一路急行到达饮马河边,远远望见一队打着飞虎旗的骑兵正在前方等候,一个高个子年轻人惊叫着下马跑来。是他,我的弟子额鲁,他比以前瘦了,举手投足却更威武,这孩子长大了——库尔缠心里一热,眼泪差点落下来。 “师傅,您吉祥,弟子给您行礼!”李榆跪在库尔缠马前,哇的一声哭起来。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库尔缠强忍住心跳,冷冷地挖苦道,“您这大礼我受不起,您是谁呀?明国屯田总兵李大帅,我是不是也该这样称呼您?” “弟子不敢,弟子是乌拉那喇额鲁,您和达海师傅是我的恩师,弟子绝不敢忘了。”李榆磕着头答道。 “起来吧,都是一方悍将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库尔缠摆摆手,把脸扭到一边悄悄擦眼睛。 英俄尔岱下马拉起李榆,他是阿巴泰的二女婿,一度差点和李榆做连襟,也算老熟人了,李榆问起阿巴泰的近况,英俄尔岱一脸坏笑地伏在他耳边说:“阿巴泰贝勒好着呢,你不问问二妞怎么样,听说她怀孩子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李榆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还正在发愣,索尼、常书和白格又围过来。 “我听说‘小白脸’的绰号是你给我起的,幸亏你跑了,要不非揍你一顿。”索尼笑着朝李榆捶了两拳。 “额鲁,干得好,三贝勒说你有出息了,是咱们诸申的一条汉子。”正蓝旗的常书悄悄对李榆耳语。 “额鲁兄弟,你打的欠条还作不作数?我可都带着呢,什么,你给我换成银钞,那东西能当钱使?那你就给我银钞,不过你还是得盖手印。”白格抱着李榆没完没了小声嘀咕,他还是关心在遵化分的钱能不能兑现。 “白格,你嘀咕个什么,赶快放了我们大统领,要赶路了,蛮汉山那边正等着呢。”图里琛和费扬武聊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催起来,白格缠着李榆不放让他很腻味。 “图里琛,你乱嚷嚷什么,我在说一件要紧事,范文程、宁完我和马国柱几个汉人奴才这些日子在宣府边外胡说八道,硬说额鲁兄弟和他部落里的人都是汉奸,你说该不该告诉额鲁兄弟?”白格张口就扯出另一件事。 图里琛、费扬武先是一愣,接着捂住肚子大笑起来,铁矛站在一边使劲摇着头说:“不对呀,额鲁是我们诸申,什么时候变汉人了?范文程他们才算货真价实的汉奸,是谁出的幺蛾子?” “你主子多尔衮贝勒,”常书吐了口吐沫,安慰李榆道,“额鲁,你别在意,我们虽然刚打过仗,但老诸申输得起,想不出这种歪点子,这都是汉人奴才在作怪。” “我无所谓,明国人还骂过我北虏、汉夷呢,我就当他们放个屁。”李榆也笑了,说他是明奸还差不多,汉奸嘛,就太离谱了。 库尔缠心里摇头,额鲁还是太年轻了,没意识到那帮人的险恶用心,他也不好说什么,挥手示意大家上马赶路。 蛮汉山大营前旌旗蔽日、人声鼎沸,数千百姓在道路两旁热烈欢迎金国使者,铳炮兵连续三次齐鸣礼炮,骑兵、步兵列队接受检阅,接着全场齐唱“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面子是给够了,不过库尔缠更觉得像是示威,丰州军民看他们的眼神中总带着一丝蔑视,一大帮丰州的诸申还有意摘下帽子,亮出去掉辫子的丰州头,最可气的是被俘虏的金军也来凑热闹,英俄尔岱刚说几句安慰的话,中间就有人喝倒彩,有人还站出来骂大金国走邪路,这帮家伙肯定安心不回家了,阿山、罗什几个被俘的军官也不出来管管。 丰州主要官员也前来迎接,介绍到杜文焕时,李榆特别说明库库河屯大战就是老帅指挥的,库尔缠、英俄尔岱把老帅看了很久——杜文焕坐镇过辽西,不过没有和金军交过手,时隔几年双方却在库库和屯打得血流成河,而且败下阵的还是金军,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当晚大统领府设宴招待客人,照例来了一大帮官员蹭吃蹭喝,这是改不掉的老毛病,连阿山、罗什也来了,丰州粗人多,吃得高兴就大呼小叫,索尼笑李榆这里没规矩,李榆脸皮厚无所谓。 库尔缠使了个眼色,英俄尔岱拉起索尼向李榆告退,说是旅途劳累,又多喝了几杯,要早点下去休息,白格马上踉踉跄跄跟着走——他才是真喝多了,等他们一离开,常书低声告诉李榆,师傅有要事,请借一步说话。 大统领府大堂内,同知鄂尔泰、李富贵、李槐,佥事云荣、那木儿正襟危坐,库尔缠走进来,很不满地看了一眼李榆,李榆立刻拍胸脯说,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信任他们如同信任师傅您一样。 库尔缠犹豫了一下,把一封信递给李榆——信是天聪汗写给李榆的,而且是亲笔信,文笔粗陋、用词俭俗,不会是文馆巴克什代拟的。四贝勒文笔不好,只偶尔给最亲近的人动笔,他还把我当自家人——李榆心里一阵热浪翻滚。 “额鲁,大汗用的是加圈点的新字,这是达海师傅去年才改的新诸申文,读写更加通畅,易于区别重音词句,你应该看得懂。”常书走到李榆旁边说道,他也是库尔缠、达海的弟子,说起来算是李榆的师兄,通晓诸申语、蒙语和汉语,顺带给大家做起通译。 天聪汗在信中说自己从未忘记那个乌拉山出来的孩子,看到今天的丰州如此强大,也由衷地为他高兴,双方兵戎相见事出有因,很难说谁对谁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做长辈的最希望的还是晚辈能有出息。天聪汗也诉说了自己的难处,从父汗手中接过的是一副烂摊子,为了诸申的生存,他不得不以打促和,但这条路太艰辛,明国对他的和议请求不予理会,八旗内部也矛盾重重,急需李榆助他一臂之力,他保证李榆只要回去就是扈尔汉第二,仅位列和硕贝勒之下,丰州也可实行扎萨克制,土地、山川、河流、草场皆归李榆所有,并且无需缴纳赋税。天聪汗希望得到丰州相助,逼迫明国接受和议,开放贸易,承认金国的藩属地位,从而结束两国战端,减轻百姓痛苦。天聪汗认为,明国人华夷之见根深蒂固,他们仇视金国,至今还骂我们建奴,当然也不会信任蛮夷之地的丰州,从长远看双方都面临着强大明国的威胁,只有连成一体才能自保。他在最后写道,回来吧,我的儿子,豪格也想你,我在一天天老去,大金国早晚是你们这一代人的。 李榆看完信,抱着头低声抽泣起来,鄂尔泰摇着头看了一眼李富贵,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吃软不吃硬,别人说几句体贴话就感动。李槐则失望地低下头——几年了,不但没能教化弟弟,反而让弟弟带着丰州人越来越胡化,都怪朝廷麻木不仁,如果丰州人有口饭吃,何至于像蛮夷一样苦苦求生,弟弟也不会与朝廷越离越远。 “大巴克什,你是来劝降的吧,我明确告诉你,丰州人永远不会投降,我们受尽艰辛创立了今天的基业,维持与明国的关系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如果上了你们的船,那就成了明国的死敌,必欲除之而后快,金国汗把我们推到前面,自己却可以和明国讨价还价和议,算盘打得不错呀!”鄂尔泰开口了——李榆心机不深,脑子一热就可能干傻事,他必须先把话点明了。 “大断事言过了,我们的大汗与额鲁情同父子,我们本来就应该是一家人,合二为一才是正道,”库尔缠辩解道,丰州官员们立刻显出一脸不屑,他犹豫了一下,跺着脚说道:“罢了,有些话还是摊开说吧。” 金国朝廷表面平静,但实际上斗争激烈,随着对明国、察哈尔战争的不断胜利,诸贝勒、大臣分裂成两个阵营:保守派坚决主张维护诸申旧制,限制大汗权威,实行八旗分治,共和治理国政,反对改革诸申习俗,这一派受到天聪汗理所当然的打压,在阿敏幽禁、代善和莽古尔泰被赶下宝座之后,似乎消停了许多,但在八旗中下层依然实力强劲,老诸申们几乎都是保守派;革新派则坚决主张学汉法、习汉俗,对八旗实行汉化改革,仿效明国统一朝政,集大权于大汗,反对沿袭旧俗固步自封,这一派以萨哈廉为代表,背后是老辽人为后盾,在八旗年青一代中颇有影响,一度有人去辫蓄发、穿着汉服在沈阳街头招摇过市。 天聪汗最初支持革新派,派达海为领班,带领文馆的一批学者翻译汉书经典,并诏谕年十五以下的八旗子弟必须读书习礼,去年又实行六部制、颁布《离主条例》,大金国在汉化的道路上进了一大步。然而好景不长,天聪汗打压了保守派,又对革新派打了一记重拳,传谕八旗各部,凡八旗男女不得改发式、穿汉服,大金国的治国之策是固本维新,诸申之本在于骑射,不得以汉礼、汉俗而废本俗。天聪汗还开科取士,从应考的三百多汉人中选两百人分授官职,这下把老辽人也吓住了,他们意识到有被抛弃的可能,纷纷改弦易辙,佟养性、石廷柱两个汉化的诸申彻底投入老诸申一伙,李永芳、孙得功躲在家里不理世事,老辽人集团土崩瓦解。萨哈廉也有些失宠,大汗更信任支持固本维新的多尔衮,当年的小圈子——萨哈廉、库尔缠、达海、刘兴祚,加上外围成员英格、李榆,如今李榆、刘兴祚逃到丰州另起炉灶,达海专心做起学问,只有库尔缠、英格跟着萨哈廉继续为大金国汉化而呐喊,可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诸君,余不才,但也是读书人,孟子曰:‘纣无道,起而伐之。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我曾随大金兵入京畿,亲眼目睹明国暴虐、民不聊生,大金兵所至则万民响应,明将失其鹿,吾等当为天下人逐之。昔日鲜卑起于东胡,然改革旧制、脱胡入华,最终与中原汉人融为一体,建立了强盛的中原帝国。我们也想在辽东建立一个诸申、汉人、蒙古人相互融合的辽人国家,进而实现天下一统,而实现这一目的就必须学习明国、实行汉化革新,集大权于朝廷,压制八旗势力,将旗丁、阿哈解放出来,化私属之民为朝廷臣民,以此增强国力,然而辽东守旧势力太强,革新的力量却太弱,非常需要有新的力量加入。额鲁,萨哈廉贝勒和我都希望你回去,用丰州的力量支持我们改革旧制、实行汉化,如果成功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就会实力大增,从而有能力诛灭暴明,解救天下苍生,明国人深受苛政之苦,他们会接受我们的!”库尔缠恳切地对李榆说道。 库尔缠的话把丰州官员们吓了一跳,大家面面相觑,金国那点实力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被丰州赶超了,还敢去想灭明,发疯了吧! 云荣捅了一下旁边的常书,低声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令师尊这番豪情令人十分佩服。” “我师父有圣人之称,常以天下为己任。”常书脸一红低下了头,心里埋怨库大嘴又发狂了。 李榆惊讶地看了库尔缠很久,才缓缓开口问道:“师傅到兴和卫一定和刘兴祚谈了,他支持您吗?” 库尔缠失望地摇摇头答道:“爱塔对大金国完全失望了,他只想守住丰州一域。” “我也一样,我不信任大金,就如同不信任明国,大金学了明国汉法,将来必又是个明国,当今明国的暴虐还会重演,那么诛灭暴明有什么意义?我不想称王称霸,更懒得去推翻明国,我只想让治下的百姓生存下去,过开心的日子,”李榆答道,起身走了几步,又对库尔缠说道,“其实我回沈阳也会支持四贝勒,固本维新、以战促和更现实,《离主条例》我了解过,这已经是四贝勒做的最大努力了。我去过明国的西北,天灾人祸之下,百姓投靠大户为奴尚能求存,作朝廷的臣民反而要忍受苛捐杂税还有狗官的欺辱,日子更没法过,辽东也一样,汉民、蒙古人作诸申的阿哈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令其脱籍为民,再辖之于汉法、汉官,恐怕老百姓只有死路一条,师傅,明国的汉法真的未必好,汉化的结果也未必是仁政,百姓也许会更惨。” “你变了,八旗中盛传你要走诸申的老路,我还不相信,这是倒退呀,你还想回到乌拉山那个穷困的小部落,好糊涂啊!”库尔缠失望了,两眼流出泪水。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只想让追随我的人活下去,不过明国和金国的老路我绝不会走,”李榆扶着库尔缠坐下,轻声地说道,“师傅,您回去告诉四贝勒,他还是我的长辈,想到丰州来,我一定亲自侍候,将来天下太平了,我回辽东陪着他骑马打猎,让他老人家过得舒坦,不过我不会跟他走,我想给老百姓寻找一个新的活法。” “大巴克什,你那个法子可能不成,现在不是南北朝时的乱世,明国太强大了,我们蒙古人曾经称雄天下,可最后还是退到大漠,我们在汉人眼里始终是夷狄,他们不会接受我们的。”鄂尔泰对库尔缠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太骄傲,固步自封唯我独大,诸申不一样,我们与汉人交往数百年,血管里也有汉人的血液,我们愿意汉化,诸夷入中国则为华夏,顺应潮流推翻暴明,天下人皆可成为一家。”库尔缠坚定地回答。 李富贵突然摇头说道:“如果明国实行的并非汉法,那么你们岂不是错了。” 这句话把库尔缠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明廷起于草莽,但并非沿袭宋律,而是仿唐律兼采元律,野蛮成性而缺宽和,虽蛮夷之律法也不及也,大巴克什可知否?” 库尔缠开始焦躁不安,《大明律》的问题他早看出来了,保守狭隘、过于威猛,与朝气蓬勃的大金国确有不相融之处,如果明国的汉法有误,那么学习明法岂不是错上加错。 “余做学问几十年,发现当今汉学多有所误,唯有考据圣人经典,知行合一,才能找到真知灼见,大巴克什若要实行汉化,不妨细细斟酌,也许衣冠华夏已不在关内!”李富贵又下了一剂猛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0节 使者(二) 库尔缠头昏脑涨地站起来向外走,常书朝李富贵偷偷伸出一个大拇指,赶忙过去扶住师傅——常书虽然师从库尔缠、达海,思想上却更倾向于保守派,一向激进的师傅被泼了一头冷水,他心里还偷着乐。 “师傅,我明天送您去得胜堡吧。”李榆傻乎乎冒了一句。 “去个屁,明天和你们谈,明国才不会理我们。”库尔缠没好气地答道。 李榆跑出去送库尔缠了,李槐长嘘一口气说道:“狂妄,太狂妄了,区区弹丸之地居然想灭大明,建酋恐怕也不敢想。” “玉山切不可如此看,库尔缠不过一介金国文人,尚有以天下为己任诛灭暴明的豪情,而大明的文人却在空谈心性,大明与金国高下已分矣,”李富贵还在沉思,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金国大汗说的没错,明国仇视建奴,也不会信任我们,在朝廷眼里我们都是蛮夷,察哈尔汗逃跑了,现在必须考虑利用金国制衡明国。” 众人一点头,制衡是丰州发展生存之策,这一点谁都明白,大家正说着,李榆回来了,张口就说要回去睡觉,明天的谈判他也不管,说完就要走人。 “汉民,你先别忙走,说说金国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富贵一把拉住了李榆。 “我说不好,反正他不同于别的皇帝和大汗,我举一个例子你们就知道了,我出征西拉木伦河时听说,蒙古部落的明安台吉与大汗的一个蒙古嫔妃好上了,大汗知道后二话不说,把那个妃子嫁给明安,还以厚礼相赠,四贝勒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自己去想吧,我该回去睡觉了。”李榆说完就溜了,剩下的几位丰州大吏还在目瞪口呆。 “行大事不拘小礼,金国汗非常人可比,算了,我们还是想想明天如何与金国使者谈吧。”鄂尔泰缓缓说了一句,又招呼他的同僚重新坐下。 第二天一早,李榆人影子就见不到了,只有鄂尔泰和李槐在大堂内值守,金声也悄悄来了,坐在一边惴惴不安,不时向偏房那边瞟一眼——没有朝廷的诏令,他绝不敢去见金国使者,不过守在这儿看风向是必须的。 大统领府一间宽敞的偏房内,双方代表入座,为表示对库尔缠的尊重,襄理政务李富贵亲自担任丰州首席代表,其他还有大统领府佥事云荣、工商司正使马奇、宣教司主事王昉,最后一个代表则让白格大吃一惊,居然是打过交道的原宣府抚夷总兵王世忠——这家伙和衮楚克先到了大同,靠老朋友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帮忙,又跑去投奔丰州,李榆见到他们,把临阵脱逃的衮楚克臭骂一顿,顺带还踢了几脚,然后打发回察哈尔部落,特别嘱咐他要看好自己的老婆,王世忠则被好好安抚了一番,任命为兴和卫佥事,王世忠感激流涕,发誓效忠丰州,还把名字改回原来的革库里。 谈判从一开始就争执起来,索尼先用汉语宣读大金国对大明国屯田总兵的致函,重申“七大恨”是金明两国战争的根源,金国起兵反明具有充分的正义性和合法性,明国必须为此承担全部责任……,马奇打断索尼,表情严肃地说道:你们金国与明国有仇怨,那就应该去找明国朝廷,跟我们无关。我们的大统领受察哈尔汗亲封,位列济农之位,察哈尔汗不在期间,有权主持大蒙古汗国军政要务,我们受命向金国提出交涉,你们无端进入我大蒙古汗国挑起战端,造成人民、财物损失,必须承担赔偿责任。 金国使者生气了,哪还有大蒙古汗国,连察哈尔汗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丰州人却拿出来耍赖,以后还怎么谈?英俄尔岱冷笑着说道:“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们的大统领是明国的屯田总兵,抵赖是没用的,脚踏两只船也未必是好事,我们就和明国屯田总兵府谈。” “察哈尔汗被我大金兵打得抱头鼠窜不知所向,蒙古汗国已经完蛋了,让你们明自己手里不仅有丰州货,而且还能弄到明国货,你们算找对人了,干嘛只做一锤子生意,最好长期做下去,双方在互市贸易上一拍即合,同意在威宁海子和乌兰哈达各自开设大市,准许双方商人往来交易。 不过双方在赔偿问题上各不松口,都希望对方拿钱出来,自己一毛不拔,而在划分边界问题上更是吵得一塌糊涂,丰州要求金国将宣府边外乃至喀喇沁,凡蒙古右翼的土地全部交出来,而且西拉木伦河一带要作为缓冲地带,任何一方未经对方同意不得进入。金国使者急了,这是要他们把吞进肚子里的肉吐出来,死活坚持要以威宁海子为界,还要把俄木伦安置在宣府边外,丰州方面则威胁,只要俄木伦在宣府边外出现,立即抓捕归案。最后还是李富贵、库尔缠说话,谈不拢的事以后再说,争吵才停下来,其实谁都明白,土地划分最终是靠刀子说了算,在谈判桌上吵纯属扯皮。 讨价还价之后,双方又都不肯画押了,金国使者不承认李榆的大蒙古汗国济农的身份——他们绝不会给丰州以后的扩张留借口,而丰州方面则表示,金国不承认他们大统领的身份,他们也绝不承认大金国,扯到最后天都黑了,双方代表才签字画押,不过都不署自己的官职身份,而且通篇协议上也没有大金国、大蒙古汗国或丰州的字样。 鄂尔泰、李槐看着协议目瞪口呆,金声捂着肚子大笑着走了——这算屁个和议,吵了一天的结果连谁和谁也没写清楚。李榆已经回大统领府了,摆手说无所谓,能把金军打发走就行,反正都是废纸一张,以后还是谁能打谁说了算, 库尔缠还不罢休,谈判之后又扭住李富贵不放,你说的衣冠华夏未必在关内是什么意思?圣人的典籍那么多,你让我怎么去考据?还有你说的知行合一可研习出汉法,你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做?说不清楚不要去吃饭。 李富贵被问得头昏脑涨,挠着头说道:“学问本无所属,据四夷而兴圣学、习汉礼则为华夏,据中国而兴伪学、习胡法也可为蛮夷。学问最要紧的是求真求实,汉学传承至今伪经不在少数,不细细考据,哪能去伪存真、取其精髓?而欲得汉学真传就切勿独尊一家之言,比如世人重孔子而轻孟子,读《春秋》也只读《公羊》,不读《左传》、《谷梁》,这万万不可取。关内明国有意贬低孟子之言,将以民为本、万民与天子共享天下篡改为一家一姓独享天下,且兴文字狱压制各方舆论,万历朝首辅张居正还公然禁毁天下书院,杀心学名士、抑天下之言,其汉学至少不纯,你们可得当心点!” “你以为我不读书吗?诸子百家的书我哪本没读过,你再说细一点。”库尔缠还不满意。 “这样吧,我批注过《孟子》、《尚书》,明天就送给你行吗?”李富贵不耐烦了。 “照你这么说,只要我们细细考究学问,并对国人加以教化,大金国也可以成为华夏!”库尔缠若有所思地沉吟。 “丰州已经把自由、平等、仁爱奉为天宪,可你们呢,瞧瞧你们在宣府边外干的事,如果我们败了,肯定也是一样的下场,以后还是我们教化你们吧。” “你以为我们不想管呀,每次出兵前大汗都要重申军纪,可管不住呀,辽东人太穷,不让当兵的抢劫杀人,就没人愿意出来打仗,而不打仗又没饭吃。” “所以革新汉化没那么容易,不仅要倡导圣人之学,还要倡导百姓日用之学,衣食足才能知礼义呀。” “对呀,师傅,你们也种土豆吧,那可是个好东西!”李榆凑过来,把土豆的好处说了一大堆,还要送两车给金国试种——李榆身后的范永斗被吓得脸色煞白,不过他很快有了主意,窜过来说自己对金国人民最有感情,送给金国的土豆他全包了,抢下活后就一溜烟跑了。 夜里,范永斗找到农牧所主事杨大志,开口就要长得又大又圆,而且是病变淘汰的山药蛋,把杨大志吓了一跳,以为老范又抽风了,挥手让他自己到库房里去挑。范永斗带领一班人在库房里折腾了一夜,凑齐两大车山药蛋,心满意足地走了,杨大志还在胡思乱想——这家伙要去祸害谁呢? 范永斗多心了,两车土豆没对他的粮食生意发生任何影响——土豆运到金国后,聪明的汉官一眼识破李榆的险恶用心,他们提醒天聪汗,土豆本源自泰西,大明引入多年却从未推广,其原因在于朝廷赋税按田亩以谷物征收,可土豆这东西不挑地还耐长,百姓刁滑最喜逃遁税赋,有了这东西躲到穷乡僻壤就可活命,如此一来,谁还愿意种田纳粮?谁还愿意当兵打仗?汉官的话把天聪汗和贝勒们吓住了,土豆被扔进库房无人问津,最后都长芽发霉啦,有几个好事之徒偷了一些带回家吃,结果一家人上吐下泻,差点闹出人命,汉官们更理直气壮了——事实就摆在这儿,大家都明白了吧,这是丰州敌对势力在暗算我们。土豆问题一旦上升到敌我矛盾就严重了,吃过土豆的人也不敢再说话,种土豆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库尔缠在丰州呆了三天,与李富贵通宵达旦研究学问,思考金国革新汉化之策,引得鄂尔泰和李槐也来参加他们的讨论,他还抽空去了趟得胜堡,但正如他所料,守堡明军根本不理他,连给大同巡抚的信也不肯收。 出使的差事已经办完,该回去了,金国使者走的那天,李榆一直把他们送过饮马河,库尔缠看天色不早,挥手让李榆早点回去。 李榆挥手招来两辆马车,指着车上的财物说,这是送给长辈、朋友的礼物,还把一袋银币交给白格,请他务必交到乌岱大叔手里,算是给北屯子的乡亲救急用,最后走到库尔缠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库尔缠眼里一热差点流出老泪,下马拉起了李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1节 诀别 英俄尔岱等人悄悄走开了,留下库尔缠、李榆师徒俩说会儿离别话。 “师傅还有什么吩咐吗?”李榆问道。 “丰州的情况比我想得好,萨哈廉贝勒和你达海师傅听了,一定不敢相信,我们在辽东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没能建成一个诸申、汉人和蒙古人融为一体的辽人国家,在你这里却越来越有模样了,爱塔的选择是对的,后生可畏呀!”库尔缠感慨地说道。 “可弟子害怕呀,丰州情况复杂,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请师傅教我!” “你的路只能自己走,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就跟你讲讲老汗吧,外人总说老汗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其实这不是真的,我了解我那个外公,他心胸开阔、宅心仁厚,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投到他的麾下,辽东汉人更不会帮着他赶走明国官府,他也想在辽东建立一个各族融合、百姓富裕的国家,成为受人爱戴的明君英主,可他最终没能做到,反而变得嗜杀成性、暴虐残忍,临死还留下一个几乎崩溃的大金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权柄,都是因为权柄,杀亲弟弟是为了权柄,杀亲儿子也是为了权柄,对辽东汉民大开杀戒还是为了权柄,贪恋权柄是人的本能,为了握紧权柄总是不择手段,也许开始只是一点小错,但要掩盖这点小错,又不得不犯更大的错,到最后就再也止不住手了,小错最终变成罪恶,”库尔缠紧盯着李榆,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老百姓出些错无关紧要,但为政者不行,因为他们手中有权柄,而手握权柄的人不会有回头路,往往会一错到底,直至不可收拾,权柄越重危害越大,你现在也是治理一方了,要记住师傅的话,行事务必谨慎,兼听则明切勿专断独行。” “师傅,我不贪恋权柄,只要有大家信得过的贤人,我情愿将权柄拱手相让。” “这恐怕由不得你。”库尔缠摆摆手扭头走了。 李榆流着泪望着库尔缠一行渐渐远去,他没想到这是与师傅见的最后一面,库尔缠回到沈阳后,仍然执着于革新汉化,第二年春被天聪汗以包庇刘兴祚和得胜堡议和失期为由斩首,与他一起上刑场还有另一个革新派人物英格,而他的达海师傅此时已积劳成疾、重病在床,十几天后离开人世。金国前两位圣人额尔德尼、噶盖被老汗所杀,后两位圣人一人在忧虑中病故,一人再次死于大汗刀下,从此金国再无有血性的读书人,而老辽人的首领李永芳失去爱子,悲愤之中卧床不起,一年后带着对大金国的失望死去,革新汉化也随之烟消云散。 金国使者刚走,另一位贵客驾临丰州,李榆、李槐哥俩闻讯后大吃一惊,急忙跑到沧头河边迎接。一条渡船已停泊岸边,东胜卫同知杜宏泰笑呵呵迎上来,旁边跟着的一个中年壮汉李榆还认得,居然是老熟人宁武关总兵孙显祖。 “李帅,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被免职了,这下可以放手大干了!”孙显祖抢先一步窜到李榆面前,向自己的后台老板报告,山西镇剿贼不力,贼越剿越猖狂,一度攻占辽州、泽州,甚至越过太行山进了大名府,朝廷震怒之下把巡抚宋统殷、总兵马士麟,连同他孙显祖一并免职,山西大乱工商萧条,连流贼也缺盐、缺布、缺军械,战马更是稀缺如命,而山西军商有丰州做后盾,手中货源充足,大家一起发大财的时候到了。 “生意上的事你去找工商司,老大人怎么样?”李榆摆手说道。 “老大人还在发火,不见到你和玉山兄,绝不肯下船。”杜宏泰答道,顺便瞟了一眼孙显祖。 宋统殷剿贼不力,去年就被御史弹劾,靠着山西剿贼军效力、丰州军相助才勉强支撑到现在,等到丰州军和白安、虎大威北上丰州抵御金军西侵,山西的局面终于崩溃。朝廷再也无法容忍了,下诏将宋统殷就地褫职,即日入京听勘,以光禄寺少卿许鼎臣接任山西巡抚。宋统殷出了太原,路上撞见同样被革职的孙显祖,忍不住指着孙显祖大骂不已,孙显祖被骂急了,干脆裹挟宋统殷去偏头关——那里是山西军商的老窝,背后就是黑后台,孙显祖到了偏头关就派人通知东胜卫,李帅的老恩主来了,你们接他去养老吧,杜宏泰被吓了一跳,急忙赶到偏头关,好说歹说才把宋统殷请来见李榆兄弟俩一面。 宋统殷见到李榆就是一顿臭骂,老夫一直看重你、栽培你,希望你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可你干了些什么?收买官吏、走私贩私,并且敷衍朝廷、养贼自重,你是大明的罪人。李榆被骂得狗血喷头,刚想辩解几句,宋统殷一指船舱外,怒吼一声“你给我滚!”。 “你们也不是好东西,亏得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宋统殷又指着李槐、杜宏泰怒吼,李榆滚了,他俩接着挨骂。 宋统殷骂累了,李槐赶紧递上茶水:“老大人,你先喝口茶歇歇,这可是学生专给你带来的,咱们这鬼地方喝口茶都不容易,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汉民能把丰州维持到今天也是有大功于朝廷啊!” “是啊,我们向关内贩私货也是迫不得已,二十万人得有口饭吃呀,说我们收买官员、养贼自重,那可太冤了,关内人瞧不起的我们这些穷光蛋,别人收买我们,借我们自重还差不多。”杜宏泰很不服气地嘟囔。 “胡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礼义廉耻岂能不顾,你们所作所为与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有什么区别!”宋统殷更火了。 “大人,我们读过书,可别人没读过书呀,丰州不是流民就是夷人,没饭吃就敢提着刀子抢,讲礼义廉耻没有用,”李槐扶着宋统殷坐下,又露出一脸崇敬地说道,“老大人在阳和讲的话,学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教化,只有教化才是解决丰州长治久安之策,但学生等才疏学浅当不得这个大任,如果老大人肯主持丰州教化,必是朝廷之幸,丰州百姓之幸!“ “玉山说的对,教化才是百年大计,丰州盛行喇嘛教,最近西教也渗透进来,而我圣学却萎靡不振,长此以往丰州的汉人也会脱华入夷,此事非同小可,非老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不足以成事,老大人救救丰州吧!”杜宏泰也哀求道。 “老夫是说过教化丰州的事,既然你们都如此说,老夫须斟酌一番。”宋统殷沉吟一会儿说道,其实他也有心在丰州呆段时间,这次到丰州虽然是孙显祖裹挟,但也多少有点半推半就——自当今圣上继位以来,宣大三镇的巡抚、总兵没一个有好下场,入京听勘还是有点让他害怕,能先躲起来看看风向也不错。 宋统殷到了蛮汉山大营,就被李榆请到家中,领着老婆孩子行晚辈礼,宋统殷开始还摆架子,不过两岁的李晋不吃这套,满口喊着爷爷非要他抱,还抓他的山羊胡子玩,宋统殷喜欢得不得了,抱起李晋说,能抱上皇上恩荫的锦衣卫千户也是他老头子的福分。 “李汉民,老夫想通了,就在你这儿办书院,把能读书的孩子们都找来吧,老夫不但亲自授课,还要厚着老脸请关内名师大儒到你丰州,十年之内必让丰州出举人、进士。” 宋统殷抱着小李晋玩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李榆大喜过望,大喊快去把张之耀、李曜这帮孩子找来行拜师礼。 金军方面很快传来回应,天聪汗同意双方停战,以后几天里,双方在威宁海子以东大做买卖,同时交换了俘虏,除了三百八旗俘虏和一千二百名蒙古俘虏自愿留在丰州外,其他俘虏和阿山、罗什、铁矛一起回到金军大营,六月下,金军撤离张家口堡,踏上返回辽东老家的路,至此丰州保卫战结束。 丰州打赢了这一仗,但也是惨胜,前后阵亡人数过万,消耗钱粮、军资无数,值得庆幸的是,丰州不仅打退金军入犯,也扛住了夏季大水,农田庄稼和牲畜保住了,至少明年开春前不会挨饿。 李榆松了口气,随后宣布老婆怀孩子要去侍候,宋老大人也要他读书,没时间料理政务,给自己放假回家了。李榆前脚走人,李富贵马上声称要闭门读书,思考丰州未来发展大计,告假一个月,接着鄂尔泰也要回大法司专心研习律法,政务的事不管了。 李槐开始头疼了,丰州前三号人物不管事,他这个总理政务只好顶上去——这其实是早晚的事,李榆早就把自己想成守户之犬,对政务没有兴趣,鄂尔泰、李富贵包括刘兴祚都年过五十,只能做丰州的奠基人物,而巴图、李槐、云荣、那木儿才三十出头,是理所当然的接班人。李榆也许是真想照顾老婆,但鄂尔泰、李富贵显然打算历练年轻人,这副担子太重,李槐觉得有点吃不消,另两个佥事云荣、那木儿也感到压力。 赵吉首先来找麻烦,他也是预机要的佥事,但从来认为政务与己无关,随手把一份要求扩军的公文摆在李槐面前:赞画军务处认为与金国的战争将是长期的,同时随着丰州的发展,与明国发生摩擦的可能性也在增大,而丰州目前的力量不足于应付如此危局,未雨绸缪应该适度扩军,将营兵扩大到八营步军、八营骑兵,外加一个飞虎营、一个铳炮营,兵力规模达到九千人,各卫所预备兵规模也要扩大到两千人以上,这样丰州可调用的兵力将达到两万,从而有能力御敌于国门之外;武器装备也需要增加和改进,火器的作用已在实战中得到检验,行营炮、鸟铳、抬铳须大量装备,骑兵也要配备新式马铳,板式盔甲实战效果优良,应该在改进的基础上装备部队;另外,军队的军饷也应该增加,骑兵的军饷至少要有一两,而步兵、铳炮兵也不应低于六两,预备兵被征调入营后享受同等待遇。 李槐愁眉苦脸看完,指着赵吉说道:“老赵,你是不打算过日子了,丰州的全部税赋也不够养你的兵。” “孙庭耀他们说了,钱不够可以借给我们,榆子做个保就行。”赵吉大大咧咧答道。 “他们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你用他们的钱也不怕被卖了,这事不成啊!”云荣连连摇头。 “我把话带到了,过两天赞画军务处也会找你们,我到野马川呆几天,你们自己琢磨吧。”赵吉有点不高兴,说完就走了。 “老赵也跑了,我们三个也没法管这么一大摊子事啊,玉山兄,调些人来大统领府帮差吧,布颜图是政务老手,宣德卫佥事蔡如熏处事机敏,两人都可以借来一用,白玉柱、刘天任也不错,可惜大断事绝不会放人。”那木儿说道。 李槐思索了一阵后答道:“这样吧,调布颜图、蔡如熏入大统领府署理佥事、掌书记,调乌尔登署理丰州卫指挥使,这家伙脑子不够用,让那个谷可立署理同知帮他一把,张孟存署理宣德卫指挥使,先干着吧,秋收后议政官会议再做正式任命。” “巴图副统领和杜宏泰要求过黄河抢占鄂尔多斯,我们应该如何答复?”云荣拿着几张公文问道——察哈尔汗西渡黄河后,一直在观望丰州的战况,听说丰州军退到黑河以南,库库和屯被烧的消息,拔腿继续西撤,还把鄂尔多斯人也裹挟一空,河西如今几乎空了,杜宏泰急不可耐派出一个千户所过河屯田,巴图和他的想法一样,天上掉馅饼不能不要,管他以后怎么样,先抢到手再说。 “占地盘容易,经营可就难了,开疆拓土要花钱的,”李槐犹豫地踱着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也罢,既然已经过河,就不能退回来,回复东胜卫,过河以屯田为主、征伐为辅,对河西余民务必安抚,过河人数可以再增加一个千户所,尽快在西岸建起稳固的据点。” “这个扩军章程异想天开,把它驳回去吧!”云荣又说道。 “没那么简单,这一定是老帅的意思,理由也属充分,直接驳回反倒是我们不会做人,给赞画军务处回复,今后战端难测,加强军备势在必行,着令赞画军务处拟定可行的兵制改革章程。我们几个也须熬夜了,丰州的官制一塌糊涂,干活的时候找不到人,也要拟定一份官制改革章程。”李槐重新坐下摆手说道,接着又大发牢骚骂起来,“我们打了个大明前所未有的大胜仗,阵亡将士无数,花费钱粮无数,理应得到恩赏,朝廷是怎么搞的,到现在也没放一个屁,丰州究竟算不算大明的疆土?” 库库河屯大战结束不久,捷报就传到京师,朝堂上反响不大,只有温体仁得意洋洋地宣称,正是预料此战必胜,当初才力挺屯田总兵,此人果然不负众。兵部职方司提出趁金军主力受挫,出兵辽东直捣广宁,这可把大家吓坏了,内阁毫不犹豫驳回奏章,其实大家最满意的还是北虏拼东虏,都打得血迹斑斑,蛮夷嘛,死一个少一个。不过他们很快笑不出来了,东虏惹不起北虏,掉过头威胁宣府,朝堂之上又紧张起来——丢了宣府,京师可就危险了。 宣府巡抚沈棨的急报送到京师,破口大骂屯田总兵没本事打垮建奴,却把建奴赶到宣府边外,而且拒不发兵救援,沈棨还特别指出屯田总兵一向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并且有养贼自重的重大嫌疑,边镇军民人人称之为“汉奸”。朝臣们高兴了,继“北虏”之后终于给李榆找到新称呼,这个汉奸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极端自私行为引起公愤,人人痛骂李榆是误国罪人。内阁这时却沉默了,宣府号称拥兵十万、良马五万匹,宣府总兵挂镇朔将军印,粮饷也能拨发过半,而丰州没有明军编制,更不会有粮饷,也说白了就是一帮人出关种地自谋生路,要种地的去救援精锐边军,话都说不出口,议拒不救援之罪更是会被人笑掉大牙。 朝廷关注的还是山西、山东,山西巡抚宋统殷无能,理所当然应该革职议罪,现在就看许鼎臣了,山东比山西更糟糕,孔友德越打越精神,围莱州、陷平度,沙河大胜兵部右侍郎刘宇烈,山东巡抚徐从治伤卒,好在辽西的祖大寿听话,愿意派兵入山东助剿——尽管这家伙很可能是怕去辽东才良心发现,但也只能指望他了。 朝廷把丰州忘到脑后,盯紧山西、山东之时,一场大雨从天而降,接着噩耗传来,六月初六河南孟津黄河决口,朝臣们哀呼不已——河南居天下之中,河南乱则天下必乱,天亡大明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2节 风波(一) 大明四处起火一片乱局,这时宣府的奏章又到了,沈棨声称宣府边军枕戈待旦、誓死效命,东虏胆寒不敢越边墙一步,同时揭发丰州私款东虏,边外海子附近也出现丰州商人与东虏互市,据说东虏还曾派使至丰州,沈棨建议朝廷查问究竟,切不可姑息养奸。朝臣们对此兴趣不大,在他们眼里丰州人与蛮夷无异,与东虏之间打个头破血流也好,做点小生意赚钱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大明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那还顾得上他们,但首辅周延儒却极为重视,专门召开内阁会议商议此事。 “诸位大人,通政司也转来状告丰州的文书,真不少啊!屯田总兵勾结大明奸商、贼盗,擅开铁矿、盐场、收容逃犯、贩卖私盐、走私禁物、偷运白银、私发钱钞,大同巡抚及屯田道皆不能辖制,其所作所为实属大胆包天,大明开国近三百年,何时出过如此悖逆之徒!”周延儒拍着桌上厚厚的公文,瞟了一眼温体仁,又继续说道,“本阁还听说丰州在沈阳开设商栈,私贩货物与东虏,如今又有私款东虏之嫌,而其大败建奴既无首级呈送,也无献俘京师,屯田总兵莫非虚报战功,实则私通建奴?本阁有意请皇上准了宣府巡抚所请,彻查丰州不法,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本阁附议,丰州虽附我大明,但不服王化久矣,借互市之机兴风作浪,与不良官吏结党营私,据说太仆寺山西分司、河东盐运使司也卷入其中,任其继续必成大患,这次也须一并彻查,清除这些大明的败类。”新入阁的郑以伟表示支持。 徐光启有些犹豫,迟疑片刻说道:“丰州原属蒙古土默特之地,归属大明未久,就怕急则生变呀,本阁以为我神宗皇帝曾赐名夷城库库和屯为归化,大同屯田道奏报业已收回,不如在大同边外设归化镇,遣得力抚臣辖之,再徐徐图之。” “徐阁老深谋远虑,此事可细细商议,不过眼前的事也缓不得,不把屯田总兵制住,以后何人能镇抚丰州?本阁拟着令大同巡抚督办此事,分巡冀北道娄子敬年初由太原通判转任,此人素有廉名且刚正不阿,可协理此事”周延儒有些急不可耐,徐光启只好表示附议。 “就依周相所言,察举不法理所当然嘛。”温体仁被盯了很久才开口,他的同伙吴宗达也点头附议。 既然无人反对,周延儒的提议通过了,内阁立刻拟旨彻查丰州不法,同时奏请设立归化镇。 温体仁、吴宗达出了紫禁城,又悄悄凑到一起,吴宗达神神秘秘说道:“****,你听说没有?最近大同、宣府与宜兴多有往来,还有许多南直隶、浙江商人也偷偷拜会他,宜兴今日有所反常,把一个小小的屯田总兵盯住不放,其中定有隐情。” “大同、宣府两镇巡抚皆乃宜兴私人,盯住那个毫无背景的蛮夷,大概是为私属泄愤吧,”温体仁冷笑着答道,走了几步突然惊呼道,“不对,大同、宣府一定出事了,否则他不会如此急迫。” “我们该如何?宜兴想欺君罔上,绝不能让他得逞。” “把虚实打探清楚再说,还有,找人通报屯田总兵,就说朝中有人断他的生路,还要赶他走,一定要快,让那个蛮夷去对付宜兴。” 内阁拟订的诏书送到内廷,年轻的皇帝正焦头烂额——黄河决口,灾民百万,朝廷不但拿不出赈灾的钱粮,连蠲免赋税也做不到,只好免了以前的遁税了事,这根本无济于事,但他又能如何?他看了一遍诏书,草草批红同意,其他的引不起兴趣,但归化开镇也算开疆拓土,也许见到列祖列宗能有所交待吧。 六月末,宣府传来金军撤军的喜讯,朝臣们一片欢呼,庆幸大明躲过一劫,然而没高兴多久,宣大三镇突起风波,朝廷再次陷入混乱。 李榆这段日子过得特别惬意,老婆怀孩子自然有女仆侍候,他也帮不上忙,大多数时候都被宋统殷抓去读书——三间茅草屋,加上三十来个孩子,这就是丰州书院,不过宋统殷还算满意,而且认为其中的张之耀、李曜有读书的功底,只要加以教诲,有可能十年内考取举人,反倒是李榆让他很失望,这家伙还不如以前了,把大明的封建主义核心价值观忘了个精光,很有必要重新开蒙,于是李榆被宋统殷揪着耳朵去和一帮小孩读《孝经》。 李榆无所谓,《孝经》又不是没读过,刘之纶教的还记得一些,糊弄宋统殷够用了。李榆最想做的其实是种棉花,还专门向宋统殷请教,宋统殷气得想揍他——边外霜冷棉花活得了吗,吴牲胡说八道你就信,他自己怎么不去种?不但宋统殷说种棉花是痴心妄想,农牧所主事杨大志也吓了一跳,说了声“大统领饶了我吧”就跑了。 不过,李榆还是找到合作者——鄂尔泰家的老大、农牧所的道尔吉,这个人以缺心眼闻名于丰州川,据说长到三岁还说不清话,教他写个字,别人学三遍就会,他学一天也记不住,问他羊群里有几只羊,他非得数一遍才答得出来,马上再问一遍,又得重数一遍,成年之后连差事都找不到,当官容易受骗、当兵手脚太慢,做生意脑子太笨。鄂尔泰聪明一世,却生了个傻儿子,只能自认倒霉,干脆让他跟杨大志学种地,没想到道尔吉却从此大放异彩——农牧所要日复一日到各处田间地头记录田里庄稼长势,区分不同品种的生长变化,最后还要统计产量、评定质量,然后再选取其中的良种培育,这种苦活累活别人都不愿干,只有死心眼的道尔吉干得下来,目前丰州种植玉米、土豆的第一人非他莫属,杨大志经常惋惜,如果道尔吉不是太笨,简直可以接他的班。 李榆和道尔吉一向关系很好,他喜欢这个傻乎乎的朋友,找这种人办事不用费脑子,几句话就能搞定——道尔吉听说种出棉花就有新衣服穿,马上就迫不及待了。棉种已经有了,还是吴牲托人捎来的,两人找了一块荒地干起来,李定国、刘文秀、马宝几个不想读书的孩子也来凑热闹。这帮人根本不懂怎么种棉,只能瞎琢磨,几乎是边干边玩,道尔吉还经常抱个西瓜来——李榆高兴呀,做着种棉花的美梦,吃着解渴的西瓜,还有个傻子和一帮小孩陪着玩,这比处理烦人的政务舒服多了。 “没出息,天生受苦受累的命!”宋统殷对李榆无可奈何,干脆不管他了,好在新收的那些弟子听话,教化丰州还是大有希望的——他已经给吏部去信,自知有负朝廷重托,故自愿戍遣丰州,传承圣学于夷地,不必再劳神费力议他的罪了。 李榆的幸福时光没过多久,孙庭耀、王重新突然跑到地里找他,刚把西瓜递上去,孙庭耀就嚷嚷道“别吃了,出大事了,大统领,大伙正在商会等着你呢”,两人拖着李榆就走。 丰州商会,这是孙庭耀、沈守廉和李建极鼓捣出来的,他们也要议政决事,在蛮汉山下找了块空地,盖起几间大砖瓦房,又用木栅围了个院子,就成了他们的老窝——这也很不简单了,蛮汉山下只有大统领府、大法司和商会是砖瓦房,其他都是茅草房甚至帐篷。老百姓对商会嗤之以鼻,这帮家伙的人太杂,各打各的算盘,一开会就吵吵闹闹,而且连个头也选不出来——商人们太精,谁也不愿当出头鸟,商会知事选了一大堆,就是没人肯当会长,不过这种群龙无首的局面最近得到改善,巫浪哈自己都不知道,继担任商军统领后,她再次被光荣推举为商会会长。 商会的院子里,几百人以范永斗、王登库为首连嚎带叫,把马奇围在中间,方咨昆、巴克垂头丧气蹲在地上看热闹。李榆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六月中以来,大同镇突然开始盘查丰州往来货物查,私货买卖受阻,大统领府判断这可能与新到任的分巡冀北道有关,专门派人疏通关系,而且提示商人们选择山西镇的偏头关进出货物,交易地点也尽量前往偏头关附近的水泉营——那里实际由山西军商控制,安全能够保障,但看今天商人们如丧考妣的样子,显然又吃了大亏。 “我们向丰州缴税,为什么不保护我们?如果你们也怕官府,我们就不在这儿做生意!” “官府胆大包天,捕杀我们的人、收缴我们的货,辱骂我们是汉奸,还鼓动暴民可人人持刀痛杀我们,没活路啦!” “我那可怜的老兄弟,你们死得好冤啊!” …… 商人们把马奇说得面红耳赤、连连作揖,发现李榆到了,又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告状——官府这些日子更狠了,公然宣称丰州人是汉奸,困死他们才好,谁和他们做买卖,谁就是出卖大明,不但在边墙关口盘查丰州货物,衙役、民壮也在大同镇各处设卡阻扰,货物、牲畜一律查没,人也当场缉拿,山西镇稍好一些,但也出现类似情况。敢到丰州做生意的商人也不是老实人,要钱不要命,拿起刀子就敢和官府的人对抗,其中就有范永斗的几个同伙——他们的胆子太大,竟然拿着金国产的人参、东珠往关内窜,被抓个现行还敢拒捕,事情闹大了,官府抓了人顺藤摸瓜挖出一大批不法奸商,人被处斩、家被查抄,侥幸逃脱的纷纷躲到丰州,不过连同范永斗、王登库在内的漏网之鱼都成了大明的通缉要犯。 “我们老实巴交挣辛苦钱,碍官府什么事,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让他们活得好,大统领,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呀!”范永斗眼泪汪汪地说道。 “大统领,发兵山西吧,灭了这帮狗官,我们愿意出钱助饷。”课税司副使王登库咬牙切齿大叫。 “血债要用血来偿,大伙一起凑钱,让我们的丰州军入关灭了狗官们。”商人们群情激奋的怒吼。 李榆也愤怒了:“老子做生意,他们也没少从中吃钱,一翻脸就杀我的人、抢我的货,这笔账非算不可,你们不是有商军吗,为什么不动手反击?” “大统领府不让啊,这不把老方和巴克又堵回来了。”范永斗气愤地答道——逃亡商人到了丰州,商会立即炸了窝,无法无天的环境下呆久了,商人们逐渐不再惧怕官府,你有兵我也有兵,你敢动手我就敢还手,巫浪哈平时不管事,亢奋起来的商人马上决定出兵,方咨昆、巴克当然要听老板的话,拼凑了七八百人就杀往得胜堡。不过,大统领府的手更快,赵吉带领骑兵封锁了边境,喝令商军立刻撤回,否则以抗命论处,方咨昆、巴克灰溜溜地回来了,手下的乌合之众也散了伙。 “这就麻烦了,打架我可以帮忙,出兵就须大统领府下令,你们去找大统领府吧,我肯定是支持你们的。”李榆打起了退堂鼓,不过他随即给商人们打气,“出兵关内就是和明国开战,这可不是小事,自然要细细筹划,你们到我丰州就是自家人,哪有自家人在外受欺负不管的道理,大统领府一定会给大家出这口气。” 商人们不肯罢休,去大统领府也要把李榆拉上,李榆推迟不过,只好带着这几百号人去自己的官署门口示威请愿,大统领府的官员哭笑不得,死拉硬拽把李榆拖进大统领府。商人们可不会散去,连续三天在大统领府门口静坐,还一遍又一遍高唱“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做奴隶”。老百姓开始在看热闹,后来也反应过来,这是明国掐住脖子要我们死啊,也大呼小叫表示响应。 大统领府内气氛紧张,明国突然翻脸让大家措手不及,其真实意图目前还不得知,李槐果断下令,营兵各部进入边墙附近警戒,严禁任何人与明国方面发生冲突,同时请金声入关与大同巡抚衙门接洽,张世安的提塘司也受命动用一切关系打探消息。 金声回来得很快,大同巡抚张廷拱没有见他,而是派分巡冀北道娄子敬向他宣读圣旨,诏令彻查屯田总兵假冒战功、私款东虏及其他种种不法之举,娄子敬还以巡抚衙门的名义发出公文,痛斥屯田总兵肆意妄为、目无朝纲,所犯各项罪名均已查实,而且有过之而不及,要求屯田总兵立即关闭私开的铁厂、盐场,并将出关逃犯送交官府,偷运的白银也一律移送大同查封,至于屯田总兵本人实属罪大恶极,念其年轻无知、不习教化,可立即赴京请罪,也许能得到朝廷的从轻发落,切勿执迷不悟! 李槐大怒,立即召开大统领府议政会议,当着众官员的面宣读完大同巡抚衙门的公文,然后在一片怒吼声中将公文撕得粉碎。 “玉山,撕得好!一帮混账东西,以为我丰州好欺,也不怕我铁骑一举荡平宣大三镇,”布颜图立即拍手称快,不过马上对众人一摆手说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没傻到要和明国开战,就想教训一下那些自以为是的明国狗官。” “老大人,张廷拱儒弱无能没这个胆子,那个新来的分巡冀北道娄子敬是何许人?”李槐问道。 “娄子敬为官清正,在山西有些名声,汉民曾与他在安定州冲突过,老夫嫌其迂腐不知变通,怕激起民变,将其从安定知州调任太原府的闲职,年初才改任分巡冀北道,此人有些胆魄,只认死理不认人,你们休想过他这关,”宋统殷也被请来参加会议,沉思片刻后又说道,“这件事不简单,娄子敬官微言轻,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根子还是应在朝堂之上,大同巡抚、宣府巡抚皆为首辅私党,而首辅、次辅之间素来不和,莫非朝廷又将有一场党争?” “如果朝廷党争,那我们就有可趁之机,周延儒发难,其中必有隐情,如果我们暗合温体仁,即可一举解丰州困局。”蔡如熏眼睛一亮答道,此人顺天府人氏,官宦人家出身,其父曾任兵部主事,上了阉党崔呈秀的贼船,阉党垮台后被削籍归乡,蔡如熏本人也被割去秀才功名成了落魄子弟,辗转流落到丰州,靠着家学深厚、谙习政务,一路青云直上当了宣德卫佥事,这次又调到大统领府办差,前途一片光明,对立大功出人头地最为迫切。 李榆摆手说道:“那个娄子敬我想起来了,一介腐儒而已,朝廷的党争我弄不懂,也不想掺和,丰州眼前的困局如何破解?请诸位教我,这可是二十万人性命攸关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3节 风波(二) 大堂内又沉默了,丰州官员出身低微,就是明白问题出在朝廷,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金声和宋统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向对方点点头。 “本官去找过刘公公,他没出来见我,但他的管家告诉我四个字‘事在宣府’,我想应该与沈棨私款建奴有关,”金声的声音很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罢了,本官为任一方,却没给丰州的老百姓做些事,反正这个官也不想当了,豁出去上书朝廷,把沈棨那厮做的丑事揭出来。” “沈棨胆敢私款建奴,其背后必有人主使,除周延儒外还有何人?老夫也要给朝中好友写信告知此事,温体仁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他。”宋统殷也说道。 “我们手里还有个宣府抚夷总兵王国忠,此人奉命去宣府边外野狐岭金军大营和议,他出来作证便是铁证如山。”李槐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 大堂内活跃起来,大家商议起如何反击周延儒,正在这时,吴先进来在李榆耳边说了几句,李榆苦笑一声对众人说“又有人逃难来了”。不一会儿,两个布衣打扮的家伙惊慌失措地进了大堂,走得太急还差点撞在一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引得大家一阵哄笑——太仆寺主事大老王、大同抚夷总兵王牧民到了。 “大统领,朝廷把宣府、大同两镇的抚夷总兵职缺都撤了,官府还查抄了我藏着的五千斤私盐,幸亏我跑得快,要不就再也见不到兄弟你了。”王牧民见到李榆就哭诉,还庆幸自己先找好了饭碗,这才没被赶到大街上要饭。 “吓死我了,朝廷这回动真的啦,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说不准我已经在大牢里了,大侄子,老叔成了朝廷缉拿的要犯,只好逃到你这里避难了。”大老王气急败坏讲了京师的情况,朝廷突然发神经,清查起参与向丰州和辽东走私的官员,大老王身上劣迹斑斑,根本经不住查,见势不妙立即带上一家老小出逃,到大同又遇上刚丢了差事的王牧民,两人都认为目前风声太紧,关内是躲不住了,靠着以前的同伙帮忙,一起携家出关投奔丰州。 有人和他一样倒霉,范永斗就幸灾乐祸,嬉笑着说道:“王主事、王总兵,我早提醒过你们明国的官不好当,你们不愿听,这下好了,安心做生意吧。” “范永斗,都是你惹的祸,大明的贪官有的是,首辅自己就是个大贪官,他为什么不抓别人,单找我的麻烦?还不是因为你在沈阳抢别人的生意,人家都找到周延儒的门上,要收拾你们这帮丰州商人,把我也牵扯进去了,”大老王怒不可遏地呵斥范永斗,随后转脸对李榆说道,“大侄子,朝廷里的事我都知道,****派人悄悄告诉我了,周延儒是有意把宣大的局搅乱,好保住他的同党,还有老范在沈阳打着你的招牌,与建奴贵胄勾结欺负其他商贩,他们和周延儒要联手困死你,把你在辽东的生意赶出局。” “老范,你是不是在沈阳和硕托、斋桑古有过来往?”李榆冷冷地问道,范永斗去沈阳前请他介绍过一些金国的老关系,其中爱闹事的也就这俩人,估计孟克也介绍了一些小混混,范永斗面红耳赤地点点头,李榆怒喝道,“你自己惹的事,自己去摆平!” “我还不是想为丰州多赚点钱,人家鲁商、浙商还有南直隶的商人货物有海运,陆路也有关宁军帮忙,我们几千里路把货运过去,不下点黑手争得过人家吗?”范永斗很不服气叫道。 “其实也不能全怪老范,朝廷有意在归化开镇,不把榆子赶走谁敢来?”大老王突然为范永斗说起好话。 “行了,都别吵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我们都必须反击,”李槐摆摆手,沉思一会儿说道,“不过,动用军队影响太大,后果难以预料,这次可能还非得老范出马了。” 范永斗脸一下子就白了,杜文焕很不满意地瞟了他一眼:“怕什么,你手里不是还有商军吗,再征调一千精锐的山西兵给你,对付大同镇那帮熊兵够用了。” “提塘司、宣教司也全力配合你,这次是出兵找官府讨说法,又不是真要去打仗。”李槐在一边打气,大老王马上自告奋勇要入关。 都是些什么东西,奸商、逃犯,现在又来了两个贪官,丰州真是藏污纳垢,娄子敬其实一点也没抓错——宋统殷心里摇头,嘴上挖苦道:“出兵以什么理由?难道说是为了贩卖私货、争抢生意吗?” “丰州信奉自由、平等、仁爱,绝不为一己之私动干戈,货殖互通本当自由,圣上受奸党蒙蔽始有今日,故兴兵是为了清君侧、除奸党、保护自由贸易。”一直沉默的李富贵说话了,大老王、范永斗一伙脸上乐开了花。 “记住,你们是向官府讨说法,只反奸党、贪官,不反皇上、朝廷,。”鄂尔泰也开口了。 天蒙蒙亮,得胜口外突然来了一大帮拿刀持矛的人,大喊大叫要过关口,催着守堡明军开门放行。边墙上的明军吓了一跳,难道边外的丰州人要抢关了?提心吊胆挤到墙边一看,下面的人很多还认识,这挺好!都是老熟人,动起手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刘老大,你们真造反啦?那可不能让你们过去,上官有令严守边墙,谨防你们闹事,我看你们到别处过关吧,大家是自己人,别让我们兄弟为难行吗?”守堡的把总探头探脑向下喊。 “胡说,谁造反了,把我们的大旗弄过来,”商军的小头目一挥手,一面旗幡被抬上前,上面从上往下三行字,左边写着“反贪除奸”、右边写着“精忠报国”,中间五个大字“忠义救国军”,比较有意思的是,旗幡下还有个人恭恭敬敬地捧着大明太祖皇帝的牌位,小头目得意洋洋地说,“二黑,看清楚了吧,我们是反贪除奸、精忠报国的忠义救国军,最忠于皇上了。” “那你们还拿刀枪咋咋呼呼,成心消遣我们呀,守备大人也被你们吓跑了。”那个叫二黑的把总很不满意地嘟囔。 “你以为我们没事找事呀,我们是去找巡抚大人讨说法,丰州人辛辛苦苦为大明守边,官府不但不给粮饷,连生意都不让我们做,还骂我们都是汉奸,成心不让我们活了,知道岳爷爷是怎么死的吗?是被奸臣害死的……,”小头目觉得自己的话太多,脸一翻指着正听得聚精会神的二黑叫道,“你开不开门?我可要动手了,这里我太熟了,西边那处边墙还是年初你帮我拆的。” “老刘,你别急呀,让我好歹放会儿铳炮嘛,”二黑把手一挥,城上的明军一边敲锣,一边胡乱打起铳炮,刘老大几个人也顺着绳子爬上边墙,一伙人抽起烟来——这种情景同时也在杀虎口上演,长期的走私买卖早将守边明军和丰州人连成一体,边墙关口不仅是丰州人的生命线,也是守边明军赖以养家糊口的依靠,丰州的生意没了,大家一起都得挨饿。 抽完一袋烟,明军嘻嘻哈哈下了边墙,打开了堡门,然后装模作样当起俘虏,二黑随口说了一句:“刘老大,你们入关是去杀人吗?大明的奸党贪官多得是,人少了可不行。” “谁说我们去杀人,杀人是朝廷的事,我们只管抓人抄家。” “你怎么不早说呢,不行,我们也要入伙,”二黑一把抓住刘老大,对手下的兄弟大喊道,“弟兄们,我们跟忠义救国军干了,抄那帮龟孙子的家,把欠我们的军饷讨回来。” 天大亮时,忠义救国军进入得胜堡,范永斗、大老王一伙趾高气扬窜进来,却找不到地方捞钱——边堡的官吏早就被他们拉下水,以参将府为首的大小官衙都打出了黑鹰旗,一伙伙明军也举着刚画出来的“忠义救国军”大旗闹着要入伙,方咨昆因为资格老,当过新平堡参将,还被推举为首领,都是同伙不好翻脸,堡内的几处官库成了下手的目标。得胜堡仅有的一点国有资产分光后,大家觉得再没有油水了,又乱哄哄地向大同涌去,满柱、侯世杰随即带兵进入堡内,为这帮打劫的家伙守住退路。 有巴克的四百骑兵保护,刘迁、王东强的一千精锐山西悍卒撑腰,忠义救国军一路几乎顺风顺水,娄子敬指派乡绅领着民壮在沿途设了不少路卡,民壮们见到官军吓得扭头就跑,有些乡间的读书人胆子大,站出来大骂汉奸卖国。方咨昆被骂火了,老子们杀东虏成了汉奸,你们读了几本破书耍耍嘴皮就成了忠良,马上下令给这些人每人发根木棍,送到边墙上站岗,而且还威胁他们,如果出了差错一律军法从事。大明忠良们哭哭啼啼被押送走了,方咨昆还很得意——大统领府严令不得入关扰民,但给吃饱了撑得没事找事的家伙找点活干总没错吧,反正他们想当忠良嘛,这也是成全他们。 大同镇闻讯,迅速派兵拦截,不过官军弄明白怎么回事后,不但不动手弹压,反而同流合污——人家是忠义救国军嘛,还捧着太祖皇帝的牌位,一看就不是造反的,替皇上反贪除奸,还顺便讨回大半年的军饷,这是好事呀!当兵的要去反贪除奸、精忠报国,当官的也没法管,索性拍屁股走人,任由当兵的去折腾吧。忠义救国军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杀虎口入关的另一路人马也赶来会合,上万人浩浩荡荡到了大同城下,举着太祖皇帝的牌位要找巡抚大人讨说法。 张廷拱哪里敢露面,下令关闭城门坚守不出,自己跑去找监视太监刘文忠商量如何应对,但刘文忠一脚又把球踢给他,大同镇的兵都归你管,咱家插不上手,还是你自己摆平吧。接着城里的兵也闹起来,要求补发他们的欠饷,否则就不上城墙。张廷拱躲进巡抚衙门又气又恨,把总兵王国清找来痛骂一顿,命他出城安抚乱兵,王国清也发了狠,伸手向巡抚大人要军饷,不给钱坚决不出城。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都把娄子敬恨上了,这家伙不去惹事也不会闹到今天的地步,出城抚军应该他去。 娄子敬倒是没有推脱,大义凛然出了城,没多久他的家丁就跑回来了,说是他家老爷到了对方的中军大帐,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人家就说有人告他贪墨公帑、收受贿赂、滥杀无辜、诬陷官员,被收押审查,家丁还神秘兮兮地说,对方那里好像还有锦衣卫的人,他家老爷肯定摊到大事了。 张廷拱、王国清的脸一下子煞白,锦衣卫的人也出现,局面更难收拾了,两人顿时觉得浑身瘫软无力。 入夜,大同镇中军前营,都司徐锦宪背着手在公事房里来回踱步,桌案旁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书生显得不耐烦了,起身走到徐锦宪的身后。 “徐老弟,张传捷是和你一块从军的兄弟,现在当了参将,连刘迁、王东强也升了游击,人家是守边杀敌的大英雄,而你呢,没钱没家世,给你个都司也就到头了,还受这个鸟气干什么?游击大人已经躲起来了,现在全营兄弟都在看着你,再不当机立断,一旦出现哗变,你就准备坐牢吃官司吧!” “张书记,我这一步跨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上官肯定不会饶了我,我家世代大明军户,对朝廷忠心耿耿,让我出关与鞑靼、流贼为伍,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你还以为自己是大明军户,你家的地在哪里?早被贪官吞没了吧,你不过是个挣军饷养家糊口的大头兵而已,朝廷根本没把你这种人当回事,否则也不会大半年不发军饷,你就甘心一家人挨饿受冻!你说不愿和鞑靼、流贼在一起,可人家一腔热血守卫疆土,把建奴打得大败而逃,保护了山西数百万百姓不受蹂躏,这才是保家卫国的好汉子,而你看看这个朝廷,官吏巧取豪夺、贪墨成性,百姓困苦不堪、无以聊生,军中无粮无饷、兵亦为盗,大明没有希望了,朝廷上下都是贼,与这些人为伍才丢人,可惜你这一身好武艺,不趁着年轻建功立业,却窝窝囊囊混日子,我都替你着急啊!” 徐锦宪默默坐下,捂着头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我干了,今夜丑时动手。” 中年书生笑了——张国基,大同应州人氏,秀才出身,曾受教于闻香教教主王森,参加过徐鸿儒在山东的起义,事败后逃回老家,成功地混入大同总兵府当书记。王昉在丰州站住脚,没忘记他这个老战友,辗转找到他,请他到丰州一叙,张国基在丰州很快就放弃了白莲教,转而效忠丰州,并且接受了大同提塘所帮办的任命,实际上成了丰州驻大同第二号人物,头号人物王牧民潜逃后,张国基急不可耐跳出来,策反他的应州同乡徐锦宪,现在终于成功了。 急促的号声打破了长夜的寂静,明军将士从营房跑出来,迅速到校军场集合,徐锦宪、张国基全身披挂已在等候,望着一千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将士,徐锦宪缓缓开口了。 “前营的弟兄们,我知道你们都没睡,一定披着盔甲抱着兵器在等着这个时候,这些年大伙都受苦了,当兵拿不到军饷,连累一家老小挨饿受冻,这是什么世道,守规矩的好人就该受穷吗?我算想明白了,我们还不如达官贵人家的一条狗,狗还有根骨头啃,我们流血卖命却连饭都吃不饱,忠义救国军就在城外,他们是什么人,你们心里都明白,但闹场哗变要不回几个钱,官府秋后算账还得赔上些兄弟的性命,所以我想带你们走一条新路——出关投奔丰州军。兄弟们,不能再窝窝囊囊活了,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为自己也为后人拼出个新活法,愿意跟我走的站出来,不愿意的各自回营房。” “徐都司,我们信得过你,跟你干了!”几个老兵坚定地站出来,接着几十个、上百个,最后全体将士一起向前。 “目标,北门,出发!”徐锦宪挥手大声下令。 “打起大旗,挺起胸膛大步走,让大同人都知道,我们就是丰州军。”张国基高喊着,把几面黑鹰旗发给大家。 寅时三刻,北门楼上升起了黑鹰旗,大同镇中军前营全体反正。 范永斗、方咨昆一伙被吓了一跳,老天可以作证,他们只是想吓唬一下大同巡抚,绝对没想过攻取大同城,这下麻烦了,事情可能要闹大。范永斗、方咨昆一边约束同伙不得擅动,一边派人快马回蛮汉山报告——忠义救国军眼看着城门向自己敞开,却迟迟不敢进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4节 风波(三) 天亮时,大同城更乱了,徐锦宪、张国基控制了北门,忠义救国军却不敢来接收,而大同城内的其他明军发现北门有变,也没有去想如何夺回北门,而是各打各的算盘,高级将领觉得事情不妙,趁乱溜之大吉,一部分士兵推举出一些把总、千总之类的低级军官出面,找到忠义救国军要求入伙。更多的士兵则成了游兵散勇,跑进城里敲诈抢劫,好在当兵的人老实,本乡本土不敢乱来,只干了些敲诈小钱、抢劫财物以及白吃白喝之类的勾当,伤人的事还没发生,不过随着大同街市里的地痞、混混加入,乱兵的胆子也大了,洗劫了一些倒霉的富户,同时把眼光瞄向了官库。 大同城内的张廷拱气急败坏,大骂丰州屯田总兵是个灾星,把自己的抚标和总兵府的镇标都赶出去死守内城,确保大同的官署和官库不失,同时派人向阳和报急求援。张廷拱着急上火,范永斗、方咨昆更不好过,大同城像个熟透的果子掉到地上却没人敢捡,忠义救国军聚起的乌合之众越来越多,光是一个吃饭问题就不好解决,大老王、刘迁、王东强等人也是一筹莫展——进城意味着和大明彻底撕破脸皮,以后没好果子吃,不进城又无法解决乱局,最后还是要惹大祸,一伙人眼巴巴地盼着大统领府来人。 蛮汉山,大同的情况让李槐大吃一惊,这次出兵数量有限,仅有刘迁、王东强的一千精锐,其他还有八百多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大统领府考虑到明军野战能力极差,有得胜堡和杀虎口堡的丰州军接应,出动这点人马足以自保,能把张廷拱吓唬住,签个城下之盟捞点便宜也就罢了,哪想到明军太窝囊,忠义救国军一口气就冲到大同城下,而且大同城唾手可得,这下麻烦了,张廷拱要是想不通上了吊,连讨价还价的对手都找不到。 “玉山兄,看来你得走一趟了,谁想到最近事情这么多,连汉民也扔下他那块棉花地到旧上都城了。”那木儿摇头道,就在前两天土巴跑回来告状,察哈尔各部内讧,粆图、衮楚克一伙人和桑哈儿寨为分人口、牲畜大吵大闹,混乱中有人动了手,桑哈儿寨稀里糊涂被射死了,土巴见势不妙拔腿逃到蛮汉山,察哈尔各部到了内战的边缘,李榆不得不前去安抚。 “多事之秋啊,大同的事还是要立足于谈,也只有我去一趟了,丰州就拜托河洲、新生了。”李槐点点头,随后忍不住骂起来,“这个张廷拱简直是个废物,连马士英也比他强的多,向阳和总督大人去信,请马副使也到大同一趟。” “玉山兄放心去吧,这里还有念丰兄和笃行兄,别听他们嘴上说不管政务了,实际上一直挂念着,再过几天就要秋收了,玉山兄也须快去快回。”云荣说道。 “我马上就动身,张世安和王昉也跟我一起去,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索性把问题都解决了,那个娄子敬落到了我们手里,就拿他先开刀。”李槐答道。 李槐在张鼎、马进忠的骑兵右营护卫下出发了,第二天到达得胜堡,意外地遇到马士英,老马昨天夜里就到了,正打算去蛮汉山,见到了李槐,终于松了口气。 马士英这回又被张宗衡踢到了前面——张宗衡听说一伙丰州杂兵入关,立刻感到情况不对,凑齐两千人马去大同以防万一,但兵还没动窝,大同军哗变讨饷的消息又传到阳和,张宗衡这下不敢派兵了,他明白除非给自己的兵先补发两三个月的欠饷,否则绝不可把兵派出去,讨饷比疫病还厉害,当兵的只要听到风声,马上就会混到一起闹事。兵是不能派,但还有个八面玲珑的马士英,张宗衡毫不客气就把老马打发出来找丰州算账,可怜老马身边只有几个随从,大同那边又不敢去,硬着头皮跑到得胜堡,这里有丰州营兵,老马估计没人会伤害他这个丰州的老朋友。 “李玉山,本官问你,你丰州是不是要造反?你们的人都快打下大同了!”马士英板起脸问道。 “谁说的?绝对是污蔑,大人,据我所知,此事皆因大同劫掠货物、滥杀无辜而起,闹事的也不过是一伙关内商人和他们的家丁、伙计,只要巡抚大人和他们谈谈,此事即可平息,我此行就是想协助大人处理此事。”李槐坚决不认账。 “李玉山,你也学会演戏了,你当本官看不出来,没你丰州插手,一帮奸商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马士英不屑一顾地冷笑道。 李槐马上满脸堆笑道:“大人,我们是自己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丰州绝不会为难大人,我还指望大人入阁拜相沾点光呢。” 马士英嘿嘿笑起来,指着李槐说道:“玉山的嘴也学油了,好吧,我们一起去大同,本官也绝不会为难丰州。” 李槐、马士英一行到了大同城外,当着马士英的面,李槐痛斥范永斗一伙奸商胆大包天、肆意作乱,然后隆重推出马士英,称老马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有什么冤情尽可报来。范永斗等人心领神会,马上哭哭啼啼把准备好的黑状递上来,马士英笑眯眯地一概接受,而且还要亲自提审那个大贪官娄子敬。 支走了马士英,李槐立刻变了脸,命令张世安立刻按事先开好的黑名单抓人抄家,又命令方咨昆带部分人马进入山西虚张声势,鼓动山西军商闹事,一定要把山西巡抚也要吓住。办完这些事,李槐命巴克和刚投顺来的徐锦宪带人守住北门,自己带领骑兵右营和一千山西兵大摇大摆进了城,借口是总督大人派他带兵维持秩序。 丰州军入城,立即贴出安民告示,劝道百姓各守其业、谨守法度,同时命令乱兵各归其营,若讨到军饷一文不少与他,胆敢滋事者以军法从重处罚,乱世用重典,街上闹事的乱兵、地痞被杀了十几个,大同立刻秩序井然。李槐腾出手来,先去拜会刘文忠,请他施压逼迫张廷拱出面谈判,刘文忠巴不得早点结束大同的乱局,得到李槐的撤军保证后,拍着胸口答应下来。 张廷拱现在快走投无路了,大同街上乱兵、地痞横行霸道,内城的抚标、镇标也开始闹饷,他想向富户借点钱安抚乱军,但碰了一鼻子灰,富户们表示对他不信任,而且要告他失职之罪,代王府也派人指责他办事不力,致使地方混乱。正在手足无措之际,丰州军进入大同,张廷拱上吊的心也有了,刘文忠跑来说合,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马上同意和李槐见面。 谈判地点定在巡抚衙门,刘文忠陪着李槐、马士英直接进了张廷拱的书房——这是张廷拱主动安排的,有些事只能私下密谈。张廷拱见到李槐眼都红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怒吼着揪住李槐的衣领。 “李玉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乱军、刁民作乱,本官恨不得立即送你下大狱,马上带上你的人滚回关外去?”张廷拱扭住李槐不放,马士英赶紧捅了他一下,他立即反应过来,马上改口说道,“不行,事是你惹起来的,大同一日不安定,你一日休想走,本官何时有过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你们却丧心病狂要把本官毁了!” 李槐挣开张廷拱的魔爪,捂着脖子喘了几口气说道:“大人,学生来此就是为大人解脱困局的,这是学生查明的参与贩运私货、勾结建奴人犯名单,总共八十四人,其中官员三十二人,其余也是富商大贾,学生已下令抄家拿人,大人只管定案即可。” 张廷拱抢过名单看了几眼,一把扔在李槐脸上:“你以为本官是傻子,名单上的人不是碍你们事的朝廷官员,就是和你们抢生意的商贾,连娄子敬也在你的名单上,你也是读圣人书的举子出身,竟然如此歹毒!” “大人,学生敢担保名单上的个个不干净,只不过学生略微加了点料而已,此事丰州锦衣卫也参与查案,大人放心,他们绝对翻不了案。”李槐捂着脸辩解。 马士英阴阳怪气地说道:“张大人,这么大个案子总得有个了解吧,不把这些人交出去,难道把我们自己交出去?下官认得名单上的几个人,家财皆在数十万,财路来源也不正,外面的乱军还在讨要欠饷呢,总得有人替朝廷出钱吧,刘公公,你说是吧?” 刘文忠头上也在冒冷汗,捡起名单仔细看,却好些字不认识,傻乎乎地点点头,张廷拱则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他和马士英、刘文忠都从丰州私货买卖里拿过好处,收钱容易下船难啊。 “大人,最近有人辱骂我们是汉奸,还说我们私款建奴,难道我们在库库和屯的血白流了吗?其实谁私款建奴,大人心里明白,此事关系重大,请大人一定要为我们仗义执言,”李槐紧逼张廷拱不放,继续愤愤不平说道,“我们没有功劳也就罢了,但大人、刘公公和马大人的军功也被没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吗!” “咱家知道是怎么回事,都怪宣府那群废物,自己没本事,还来坏我们的好事。”刘文忠怒不可遏说道,他和张廷拱、马士英连同张宗衡每人都得到一百颗首级和一面牛录旗,该送礼的送出去了,自己人的军功也报上去了,可宣府一搅和,从此就再无下文。 “本官自然知道实情,可你想告人家总得有证据吧。”张廷拱缓缓说道,沈棨和他同属一党,情面上不好下手呀。 李槐嘿嘿一笑:“大人,宣府派去议和的抚夷总兵王世忠在我们手上,他们想抵赖也没用。” 张廷拱吃了一惊,随后就不做声了,这个沈棨算是死定了,刘文忠也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后立即派人通告乾清宫的老同事王坤,赶紧反戈一击做污点证人,而马士英则有些幸灾乐祸。 “学生还有一事相告,据丰州锦衣卫查探,有数十家鲁商、浙商和南直隶商人私自到辽东贩卖货物,其中甚至有粮食、布匹和硝石等禁物,此事已通报京师锦衣卫指挥使司,想必皇上会很满意,我们抄家也不能忘了皇上呀!”李槐又抖了点猛料。 张廷拱仔细把李槐又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暗生畏惧——这个年轻人心狠手辣、处事果断,不能轻易惹呀,而且他们还有锦衣卫相助——丰州有锦衣卫可以理解,不过他们似乎成了同伙,算了,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廷拱认怂了,大同形势发生逆转,提塘司的人按着黑名单挨个抓人抄家,谁敢不服就亮出锦衣卫的身份下黑手——张世安趁着锦衣卫指挥使司手头紧,官职减价大甩卖,一口气买了二三十个小旗、总旗告身,提塘司的头目几乎都有锦衣卫的头衔,这东西吓唬普通官吏和老百姓确实管用。 前段日子风声紧,被拉下水的大同官员们以为包庇、参与走私的事会败露,几乎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可以扬眉吐气了,咬牙切齿地投入反攻倒算之中,为提塘司最大限度提供便利,大明国土上破天荒出现官府与锦衣卫同心协力联合办案的情形,提塘司也投桃报李,抄家拿到了钱,随手就把人犯、案卷移交地方官府,分点油水给自己的合作伙伴。地方官吏亢奋了,遵照张廷拱、马士英一定要把案子办成铁案的指示,继续穷追猛打,一口气又挖出来近百个隐藏在官府里的不法分子,几乎将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大小官吏一网打尽。 抄家的钱李槐绝不敢独吞,张廷拱、马士英和刘文忠也要一起分赃,张廷拱捞得最多,很大方地给大同镇官兵一次性补发四个月的欠饷,全镇官兵人人都说他的好话。张廷拱是个忠臣,自己发财不忘皇上,土地、房产、店铺还有黄金、珠宝、字画不好变现,全都委托刘文忠通过内廷献给皇上。 好不容易进趟大同城,也不能光顾着捞钱,王昉找来一帮说书、唱戏的座谈,批评他们不紧跟形势,一千年前的关老爷、几百年前的岳爷爷说来唱去,新出的大英雄李汉民为什么不宣传,那个嘉靖年的马芳和鞑靼打过几仗,有你们吹得那么凶吗?李汉民可了不得,塞外开疆拓土上千里,收降鞑靼、插汉十万人,而且把不可一世的建奴打得抱头鼠窜,现在朝中出了奸臣,诬陷他是汉奸,你们为什么不替忠良说话?说书的、唱戏的马上眼前一亮,对呀,关老爷、岳爷爷还有山西同乡马芳早被客人听腻了,必须有新亮点才能吸引人,这帮人苦熬了几个晚上,把《马芳传》改头换面成《李榆传》,李榆被说成是流落丰州,后来又被掳掠到辽东的山西人,经过他们的传播,《李榆传》很快风靡全山西,连续十多年稳居话本、戏文排行榜首位。 方咨昆传来消息,忠义救国军进入山西后,王国梁、孙显祖一伙胆子壮了,指使手下装扮成盗匪把官府查禁私货的路卡全砸了,山西巡抚许鼎臣聪明,立即派人悄悄通告王国梁:我要剿贼,你要赚钱,我们各干各的,相安无事。 大同、山西已两镇已摆平,李槐决定要撤军了,这时李建极突然冒出来——朝廷下旨严查丰州走私,吓得他躲回老家闭门不出,不久又发现风向变了,丰州出兵完全压制住大同、山西两镇官府,唱主角的忠义救国军还是丰州商人养的兵,这家伙欣喜若狂,搬出孙庭耀来信中说的“贸易自由”忽悠了一批有钱的商人,兴冲冲地跑来了——丰州大有希望,他也该关心一下自己在丰州的买卖了。 七月中,忠义救国军撤出边墙,一起出关的还有张国基、徐锦宪收罗的两千多自愿投靠丰州的官军,张廷拱、马士英、刘文忠连同阳和的张宗衡都捞足了钱,对此置之不理,大同风波由此结束。 丰州撤军的前夜,分巡冀北道娄子敬在家中自缢,他不得不死啊,上官恨他滋起事端,同僚恨他查禁走私,士兵恨他拖欠军饷、百姓恨他追缴遁赋,他自幼苦读诗书,立志报效朝廷,做官后以海刚峰为榜样执法严明、廉洁奉公,最后却落到人人痛恨的地步。从忠义救国军那里屈辱地回来,巡抚张廷拱就勒令他回家待勘,而副使马士英扬言要以奸党罪名弹劾他,太仆寺主事王登道已被朝廷通缉在案,竟然也敢闯进家里让他快点去死,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话“朝廷是皇上的,关你何事”——一切都明白了,一切也该结束了,曾经有条路摆在他面前,可他没有同流合污,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选择这样的活法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5节 风波(四) 京师,最近突然传出宣府私款东虏的消息,尽管周延儒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对此断然否认,但消息却越传越广,满朝都在议论此事。次辅温体仁首先做出反应,跑到通政司查阅近期大同来的奏章,经过一顿折腾,终于从角落里的一堆公文中清出大同屯田道的奏章。温体仁先是给掌管文书的知事一个大嘴巴,然后咆哮着去找周延儒算账。 “周相,这该做何解释?”温体仁冲进内阁执事房,把奏章摔在周延儒的案几上。 周延儒也吓了一跳,拿起奏章细读,心里不禁有些发虚,金声为屯田总兵辩解之词倒无所谓,可宣府抚夷总兵落他们手里就麻烦了,这个该死的沈棨,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说?周延儒暗骂沈棨误事,却故作镇定地说道:“宣府巡抚在辽东久历边事,岂能随便做款寇之事,宣府抚夷总兵本系夷人,大同、宣府两镇抚夷衙门新撤,其丢了官职胡言乱语也未可知,****切不可妄自猜疑。” 温体仁压住怒火冷笑地答道:“宣府款寇之事早已沸沸扬扬,今又有大同屯田道呈报人证,其真假一查便明,周相不去查证,却急于否认,莫非想袒护私人?” “温长卿,你好生无礼,本阁一向光明磊落,哪有什么私人?边臣守土不易,如你这般猜疑刁难,何人肯为朝廷效力?”周延儒发火了,这个忘恩负义之徒,自进内阁以来处处跟他作对,现在又跳出来叫板,压抑很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指着温体仁怒喝道,“你觊觎首辅之位久矣,稍有风吹草动便发难,本阁今天告诉你,只要本阁还在朝堂之上,便容不得你这种小人猖狂。” “我若是小人,你周玉绳便是厚颜无耻的伪君子,你等着瞧吧!”温体仁跳起来拿起奏章便走,吴宗达立即跟在他后面,徐光启、郑以伟等阁臣也各自找借口躲开,只剩下周延儒独自暴跳如雷。 温体仁正式宣战,周延儒的麻烦来了,金声的奏章随后被抄录在塘报上,满朝舆论哗然,对沈棨的指责声不绝于耳,紧接着大同有变的消息又传来,张廷拱也撞到风头上——张廷拱还算聪明,只报告官军欠饷哗变,要求增派粮饷,忠义救国军的事被他说成奸商、刁民趁乱闹事一笔带过,否则丢了得胜堡、杀虎口堡更不好交代。都察院的御史们兴奋起来,这回可算逮到大鱼了,御史孙三杰、路振飞、余应桂上书弹劾周延儒,称孙元化、沈棨、张廷拱皆乃其私人,三人或姑息抚叛、或款虏和寇、或肇乱边镇,而首辅结党营私、庇奸误国、抚叛款敌,朝廷多难,酿祸之根,首辅周延儒也。而少詹事刘之纶在经筵上讲《周礼》时,突然话题一转,讲起了前宋的靖康之耻和张邦昌的故事,皇上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周温两人恶斗,首辅被抓住了小辫子,内廷也趁机落井下石,太监们不敢干预国政,但三天两头说周延儒的坏话还是容易做到。 内外朝之间的矛盾存在已久,皇帝以内官监视边镇及户部、工部粮钱用度,外朝官觉得受到了侮辱,千方百计予以抵制,而内官们当然要守住到手的肥缺,双方明里暗里争斗,尤其是户部、工部之争最为激烈——两部都是大肥缺,历来有给钱办事的规矩,张彝宪奉旨监视户部、工部,满以为去了就能捞钱,可外朝官瞧不起这个阉货,没人给他一个大子。张彝宪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文臣可以随便吃黑钱,他打了折还没人给面子,难道苦命人就该白干事吗?他干脆天天坐在大堂等,不给钱就休想办事。张彝宪做得太露骨,御史拿他做典型参了一本,请求皇上裁撤内监,内外朝一度关系非常紧张,幸亏皇上也知道内情,坚决驳回上奏,内监们才算过了这一关,不过把外朝那帮人恨透了,周延儒身为大名士,又是朝中清流的领袖,自然也在其中。 还有一件事也使内廷极为愤恨,刘文忠从库库和屯大战中捞了不少首级,当做土特产孝敬给宫中权阉,这帮人胡编乱造一通,为自己的子侄、亲信叙了军功,眼看好处要到手,让宣府的沈棨全搅和了。李榆的军功无法确定,他们也着急啊,说外朝坏话的同时,又拐弯抹角说起李榆的好话——李榆自己也想不到,有司礼监老太监李凤翔的好感,加上刘文忠经常送土特产,在内官的眼里,出身贫寒又受外朝敌视的李榆怎么看都比文臣顺眼,已经不自觉地把他视为当然的盟友。其实皇帝也有这种感觉,相对于做不来事又偷他钱的文臣,大同屯田总兵可爱多了!东厂太监王德化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密告一番后,皇帝决定出面结束乱局。 皇帝要召开御前会议,阁臣和各部院大臣都被召集到文华殿,朝臣们还在怒目相视,周延儒和温体仁也各自扭过半个身子,谁也不理对方——他俩这段日子也辛苦了,周延儒安排党羽绞尽脑汁收集温体仁的不法之举,可这家伙滑得像泥鳅,除了官瘾大,其他贪墨、结党的把柄一概没有,而温体仁也天天守在通政司,亲自检查往来奏章、公文,生怕周延儒再做手脚。 “诸位爱卿,近日有流言蜚语指责宣府款寇之事,而且事涉首辅,内阁对此有何定议?”皇帝缓缓开口了。 “宣府巡抚状告大同屯田总兵款寇,而大同屯田道也反告宣府巡抚款寇,两者相互指责,一时难辨真伪,请陛下允臣查实再奏,臣绝无袒护一方之意,更无涉事之举。”周延儒急忙答道。 “朕看就不必再查了,宣府监视太监王坤已向内廷上书请罪,宣府巡抚偕同宣府总兵款寇互市确有其事,王坤这个奴才制止不力,到现在才说实话,朕自然要严加管束,”皇帝摆摆手,让太监把王坤的奏疏递给他,然后冷冷地说道,“王坤在奏疏中称,宣府巡抚亲口告诉他有朝中内阁主计,朕想也是,若没人撑腰,宣府巡抚也没这个胆子,大同屯田总兵大功在前不赏,宣府巡抚误国在后不罚,内阁究竟意欲何为?徐爱卿,你是老成持重之臣,朕就听你说该如何办?” 徐光启冷汗冒出来,偷偷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周延儒和得意洋洋的温体仁,暗叹夹在中间的滋味不好受,涨红了脸憋出一句话:“首辅大人当回避!” 皇帝鼻子哼了一声,眼光又瞟向周延儒,周延儒叹了口气,向皇帝跪拜请辞,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 “陛下,国有大奸,始有大乱,欲使大明中兴,必先剪除奸党,整饬内外。”温体仁立即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胡吹起他的宏伟构想,众臣发现风向有变,也痛骂首辅误国,附和温体仁向皇帝献言献策。 群臣情绪亢奋起来,纷纷与周延儒划清界限,把首辅私受贿赂、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的丑事也揭出来,皇帝反而觉得不安了,挥手说道:“登莱、宣府、大同三案自有三法司议处,首辅是否坐罪当有实据,不得挟私诬捏,诸臣不必多言,还有大同屯田总兵军功赏赐及归化开镇也是大事,内阁也当速速拟出条呈。” 御前会议草草结束,温体仁暂时成了内阁的老大,做起事来也卖力,催着各部院几天就议出结果:登莱一案拖了一年,没有周延儒作梗,三法司马上就定案——前登莱巡抚孙元化、前登莱副总兵张焘等斩首弃市,其余从犯戍遣边镇,宣府巡抚沈棨、总兵董继舒逮入京师议罪。大同巡抚张廷拱运气好,及时向朝廷奏报,大同之乱乃分巡冀北道娄子敬勾结不发官吏及奸商克扣粮饷、勒索百姓所致,军民之乱现已平息,娄子敬畏罪自缢,不法官吏及奸商皆抓捕在狱,罚没赃款赃物已向京师解送,这家伙似乎还立功了,这次只好饶了他,而他的副使马士英却走运,继任宣府巡抚。 李榆的军功也好办,照以往的例子,给他加一级,升任右都督,再给他些副将、参将的告身就行了,赏赐嘛,就看皇帝舍不舍得掏腰包。归化开镇的事让朝臣伤脑筋,给那个汉奸一个镇守总兵,谁心里也不乐意,可不让他当这个总兵,又有谁敢去当这个总兵,而且开镇就须有文官监军,到哪找合适的人,金声儒弱肯定不行。还是温体仁主意多,让这家伙当归化总兵又如何,反正朝廷也没打算拨粮饷,再设一个归化巡抚管他,人选也有现成的,刘之纶胆子大而且经常口出狂言,就是他了,正好他和金声是好朋友,还一起教过那家伙读书,让这俩个师傅合起伙来压他们的弟子吧。阁臣对温体仁的提议大为赞赏,刘之纶自诩为圣人,就喜欢对别人挑三拣四,瞧着他就讨厌,赶出京师最好。有人举出杜文焕、宋统殷的例子,提议把戍遣的官员也往归化塞,这帮人肯定和蛮夷搞不到一块,人多了抱起团还能与蛮夷作对,而且他们也可以为朝廷试试水深水浅,合适的话再派朝廷官员去归化。 温体仁把条呈送进内廷,皇帝也觉得可行,但内阁顺从民意还顺便提出另一项要求——请求将锦衣卫查获的鲁商、浙商及南直隶商人私通东虏的案子移交刑部。皇帝对此极为不满,外朝连金花银都拖着不给,现在又和他抢钱呀,案子若是落到文臣手里,没个一两年休想结案,罚脏款项肯定也没几个大子进内帑,这可是一大笔钱啊,凭什么便宜那帮贪墨官吏,皇帝毫不犹豫地予以驳回。 外朝终究不是自己人啊,内阁少了周延儒这只大老虎,温体仁一伙还不得飞起来——皇帝思索了一会儿,下旨严斥孙三杰等言官挟私诬捏,交吏部议处,并召周延儒回内阁继续办差。 周延儒又回来了,不过他明白这笔账肯定给他记着的,以后必须夹着尾巴做人,温体仁也暗悔一不小心跳得太高,让皇上疑虑了,做人还是得低调些,俩人见面像老朋友一样互相问候,好像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周温之争也暂时告一段落。 孙元化在刑部大狱中平静地接受了判决,既然天主招唤,那就去吧,不能怪皇上,自己确实酿成了大祸,而且被俘辱国;不能怪周延儒,案子能拖到现在,他已经尽力了;也不能怪孔友德、耿仲明,他们在辽东与建奴浴血奋战多年,回到关内却依旧衣食无着,还受尽欺辱蔑视,大明有愧于他们。 汤若望在教友的帮助下进了刑部大狱,为孙元化做了临终祈祷,并对这位信徒坚定的信仰表示了钦佩,希望能为他最后做点事。 “我应该为传播天主的福音多做些事,可我犯了个大错,不该跨入大明的官场,这里太肮脏,根本不适合我,告诉我的孩子们,努力做学问,永世不得为官。”孙元化镇定地讲道。 “依那爵,你是好人,天主一定会让你进天堂的!”汤若望大声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八月下,丰州已进入秋收尾声,今年春寒时间短,没有大的旱情,水灾也幸运地挺过来,每个人都希望多收几斗谷子,田地里还有忙碌的人群。一队打着黑鹰旗的骑兵从田边土路上驰过,庄稼地里的农夫们抬头发现他们,直起腰高声呼喊,骑兵们也乐呵呵地举手回应,有人还吹起口哨。 “李榆恰,丰州今年的收成不错,多给我们一些粮食吧,”土巴看着田里的景象一脸的兴奋,他身旁的粆图、衮楚克却还在东张西望。 “你以为这些收成好得的,这是一万条人命换来的呀!”李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盯着土巴又说道,“粮食收下来我会送些给你们,但以后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丰州只救急不救穷。” “姐夫,你把我们俩硬拉到丰州,到底打算给什么差事?”粆图忍不住问道,衮楚克也眼巴巴望着李榆。 “你们俩先到大统领府帮忙,以后再分配差事,”李榆瞟了粆图一眼,心里琢磨这俩个家伙恐怕也办不好差事,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实在不行就找你姐姐学做生意,丰州这地方只要肯干活就有饭吃。” 粆图、衮楚克立刻显出一脸苦相,李榆不理他们了,和土巴边聊边向前走。李榆这趟旧上都城之行压制住了察哈尔各部之间的火并,顺便又收拾了一顿察哈尔贵人们,还强行把挑头闹事的粆图、衮楚克带回丰州,老土巴也兴致勃勃要求到丰州学习治理经验——李榆觉得这家伙更像是来要东西的,游离于丰州体系之外的察哈尔人始终是个隐患,但至少现在还必须支持他们。 贵人的贪婪是此次****的根源,战乱之后草原上一片混乱,无主的人口、牲畜和草场成了争夺的目标,贵人们不惜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都想趁乱多捞一点,桑哈儿寨为此赔上了老命。刘兴祚带兵制止内乱,建议将无主的人口脱籍为自由民,牲畜和草场赏赐给有功的将士,这帮家伙当然不愿意,又联手对抗刘兴祚,双方几乎要动起手来。 李榆到达后,坚决支持刘兴祚的计划,明确告诉贵人们:察哈尔要想生存就必须改制,否则必是死路一条。贵人们立即伸出手,要改制可以,但你丰州必须赔钱我们,不给钱休想改制——察哈尔部落林立,大小贵人们都是土皇帝,察哈尔汗为了管住他们,把自己的老婆们都用上了,结果还是无济于事,大家照样各干各的,李榆恰比察哈尔汗厉害,那就大家就耍无赖。 不听话就拿鞭子讲道理,李榆再次显示出强悍,把贵人们又暴打一顿,这次刘兴祚也不劝了,任由李榆把人打得狼嚎鬼叫。李榆打完人后,干脆拿刀子逼着察哈尔改制,宣布察哈尔人全部为自由民,牲畜也分给老百姓,还威胁贵人们,不想留在察哈尔的立即滚蛋,如果谁敢捣乱那就用刀子说话。当天夜里就有几十个贵人裹挟五千多人口逃亡,有投奔喀尔喀的、有投奔金国的、也有投奔西拉木伦河蒙古部落的——泰松公主也跑了,她不反对改制,但要求李榆恩养她,李榆可不敢答应,这个女人太有心计,趁着衮楚克逃亡关内,把俩口子的部落全抓在手里,衮楚克有家不敢回,变成了一条野狗,她要是进了家门,再和巫浪哈联起手,乌兰恐怕没活路了。 李榆对贵人携众逃跑不在乎,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随后李榆任命土巴为统领,达尔汉、失烈礼为正副守备,又让察哈尔人自己公举出一些官员,草台班子一搭,察哈尔勉强算改制了,这锅夹生饭里肯定包含隐患,但暂时也只能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6节 誓约(一) 大统领府正堂一片肃然,鄂尔泰、李富贵、李槐等预机要的官员连同金声正襟危坐,注视着李榆观看诏书——这封诏书一个月前就到了丰州,宣旨官找不到乱跑的李榆,草草宣读一遍,把诏书往金声手里一塞就回去了。 “朝廷还是玩虚的,你们就为这事把我从旧上都城叫回来?”李榆看完诏书,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朝廷在诏书中宣布归化开镇,同时设立归化府,授刘之纶为归化巡抚,加右佥都御史衔,授李榆为归化总兵,加右都督衔,授金声为归化知府,授李槐为归化参政,授杜宏泰为东胜卫同知,另给十份副将、参将告身和银牌二百面作为对有功将士的奖励,其他的好处一点没有,丰州官员中除了有举人功名的李槐、杜宏泰得到了官职,其他人还是黑人黑户。 “汉民不得胡说,朝廷也有难处啊,罢了,我身体不好正想辞官回家,归化知府还是你们找人干吧。”金声板脸说道,朝廷也真想得出,归化如今是一片废墟,丰州哪有财力重建归化城,这个知府如何去当? “正希务必留下,我们信得过你,归化知府还是你来干,大统领府全力支持。”鄂尔泰摆手说道——金声为人宽厚不计较名利,又肯脚踏实地做事,逐渐赢得了大家对他的信任,丰州已向他敞开胸怀,反倒是金声自己还在犹豫。 “蛮汉山地域狭窄,养兵藏身可以,但不利于发展,库库和屯紧临黑河,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又便于连接四方,把蛮汉山大营搬过去,草原上没有城也一样可以建府,”李槐沉思片刻后站起身,摊开地图对众人说道,“总理政务处认为,大统领府移驻库库和屯势在必行,朝廷下旨设立归化府正好是个契机,蛮汉山就留给营兵和军械司,我们把蛮汉山大营与丰州卫合并组建归化府,北面再设立武川守御千户所,东面设立官山守御千户所,西面设立包克图守御千户所,如此可完全控制丰州之地。另外,建议兴和卫也要向东扩展,设法控制开平卫故地,以多伦诺尔、旧上都城和独石口为依托展开对金国的防御,而东胜卫则要控制黄河以西,‘黄河百害,唯套一富’,既然套内没人,那我们就拿下来,孟卿已带两个千户所过河,如果站住脚,我们就把东胜卫迁到河西。” 李榆张大嘴看着李槐,过了一会儿才使劲摇头说道:“这不行,我们无须扩张疆土,有丰州的土地、草场,养活二十万人足够了,地盘太大会撑死的。” “不去抢地盘,我们也会饿死的,打这一仗死了那么多人,我们的人口不减反增,大汗丢给我们两万多察哈尔人、还有黑河以北的一万多穷人,玉山到大同又带回投附明军及家眷近万人,再加上零散入丰州的,我们的人口差不多有二十五万了,关内越来越乱,老百姓活不下去,肯定还会不断有人投奔,可丰州贫瘠,最多能养三十万人,也许用不了几年丰州就会面临崩溃,那时你怎么办?像金国一样南下入关?”鄂尔泰冷笑着看着李榆。 李榆吓得跳起来,连连摆手说道:“我不入关,我不和明国打仗!” “这由不得你,恐怕到时候入关和谁打都说不清楚,”李富贵按住李榆,长嘘一口气说道,“我们其实已经陷入一个死局,要生存就必须发展,而发展意味着人口增加,我们因此又不得不扩张,向北没有出路,向东向西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唯一的出路是向南,但明国同样是个烂摊子,而且已显败亡之像,我们的出路究竟何在呀?” “我要回去睡一会儿。”金声脸色苍白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向外走去,其他人也神情沮丧地垂下头。 “念丰兄危言耸听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李槐勉强笑了笑,把两份公文递给李榆,摇着头说道:“改革军制、官制的章程出来了,但都无法实施,丰州最近来了许多人,可谓戏中有戏啊!尤其是那个商会,颇有点逼宫的味道。” 云荣补充说道:“玉山兄从大同带回来十五万两白银,我们想兑换成银币、银钞,本来已经和银钞局说好了,朝廷设立归化镇的消息一传开,孙庭耀、李建极就不干了,还要我们把欠的钱还了,他们要撤摊走人。” “不止这些,秦晋商人和范永斗、王登库这些边商整日躲在商会里面商议,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王昉这段时间和张孟存、惠登相等人往来密切,似乎在偷偷串联,关内来的百姓也是人心不定。”布颜图对李榆说道。 李榆皱起眉在屋里踱着步,鄂尔泰却泰然说道:“丰州各种势力纵横交错,我们早已心知肚明,念丰说过制衡是丰州治理之策,蒙古有库里台大会商议国事的旧制,正好秋收要结束了,我们就召集各方人士,也开次库里台大会。” 李榆点点头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那大家就一起在桌面上谈,大统领府立即发出通告,九月初一召开公议大会。” 丰州商会,一百多个商人挤坐在大堂内,难得的没有大吵大闹,而是老老实实地听着李建极侃侃而谈——这家伙胆子大,别人都不愿意当出头鸟,他一来就要当知事,而且必须是第一知事,有晋商们的大力支持,他自然顺利当选,孙庭耀只好退居其次。 “诸位,我们在关内是朝廷养的猪,受尽屈辱任由官府宰割,但在关外我们要做主人,绝不能让夷人、流贼也趴在头上,丰州不是讲自由、平等、仁爱吗,那我们就给丰州立几条规矩,他们不答应的话,我们立即走人,看他们能活几天,李汉民回来了,动手的时候到了,一定要逼着他把朝廷的势力挡在丰州之外。”李建极气势汹汹喊道。 “诸位以后的身家能否平安,全在此一举,一定要把声势做大,逼得大统领府乖乖就范,朝廷的巡抚就是到任了,也要让他无计可施。”孙庭耀也在大叫。 “我老许也豁出去跟你们干了,诸位不知道,山东好惨啊!京师锦衣卫突然下手,十几家商贾人被抓、家被抄,几代甚至十几代积存的家财一夜之间全完了,幸亏我料到会有这一天,老家早就没人了,否则就见不到各位了。”山东大粮商许亨臣红着眼圈说道,这家伙刚从山东携家逃亡而来。 “老许,别伤心,人能保住就好,”范永斗很同情地安慰许亨臣,随口又胡说起来,“大统领府这回干得是太黑了,商人挣点钱也是千辛万苦,不能朝死里整呀!看到那帮倒霉商贾的下场,我就觉得心酸。” 马奇立即不乐意了:“老范,话不能乱说,给锦衣卫通贼商贾名单的是你,喊打喊杀最厉害的也是你,凭什么怪大统领府!” “好啊,我说锦衣卫知道的怎么如此清楚,原来是你在通风报信,”许亨臣听罢猛地跳起来把范永斗扑倒在地。 “老许,我可没把你的名字写在名单里。” “屁话,别人被抓了,还不得把我供出来,打死你这个混蛋!” 许亨臣、范永斗两人扭打在一起,跟许亨臣一起逃到丰州的几个鲁商也挥着拳头砸向范永斗一伙,在场的商人马上分成两派各执一词吵起来,一时现场秩序大乱。 “季明,快叫外面的巴克带人来把他们拉开。”孙庭耀急得大叫,一个高挑个头的中年人答应一声跑出去,不一会巴克带着一队商军进来,连打带骂把两帮人强行分开。 “大家都是生意人,切勿伤了和气,这件事要怪也是大明朝廷,朝廷的巡抚如果来了,下一步极可能推行《大明律》,大伙要抱成团,绝不能让朝廷在丰州站住脚。”李建极声嘶力竭喊道。 大家安静下来,孙庭耀盯着马奇问道:“老马,你是工商使,我对你最不放心,你说句实话,到底跟不跟我们干?” 马奇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忠于大统领,也忠于大统领府,我可以干,但你们必须向我保证,此事过后,大统领和大统领府的权威不得有任何损害。” “这你可以放心,我们还要靠大统领和大统领府挣钱呢,此事只针对明国朝廷,必要时我们还可以对大统领和大统领府做作出补偿。”李建极毫不犹豫地答道,马奇点头答应了。 李建极心里挺高兴,又瞟了一眼那个身材高挑的中年人,冷言冷语问道:“沈季明,令叔何时能来?” “家叔事务繁忙,大约明年开春来丰州,不过我们沈家在丰州的生意,我也可以做主。”中年人答道——此人沈廷扬,字季明,沈守廉的侄子,其实比沈守廉也小不了两岁,但他是诸生出身,喜欢和文人扎堆,沈家的生意反而管得少,沈守廉还没在老家呆够,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把他一脚从苏州踢到丰州。 “令叔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舍不得江南温柔乡吧?听说跟你一块来的戍遣废官还带着美妾,你们江南人真会享乐,他是哪家的公子呀?”李建极冷笑地说着。 沈廷扬脸一红,小声答道:“此人茅元仪,浙江归安茅家的人,本来戍遣漳浦,脑子发热上书朝廷请求到边镇效力,因此被改判戍遣丰州,此人是官场中人,不必理会他。” 李建极听了一阵冷笑,不再和沈廷扬多言,商人们又商量起他们的大事。 马头山南麓,宣德卫指挥使司公事房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卫兵警卫,署理指挥使张孟存、副守备李万庆、课税司正使毕力格、宣教司主事王昉四人坐在一起,低声细语正在交谈。 王昉神情严肃地说着:“老张,你守着大同到蛮汉山的路,绝不能让朝廷派的巡抚过去,如果他带兵前来,你也要出兵拦截。” “明军无所谓,我就怕大统领亲自来迎接,那就不好下手了。”李万庆有点犹豫。 “那就兵谏,大统领宅心仁厚,明国巡抚又是他的师父,他一定会出面迎接,但我们顾不得他了,朝廷的势力进入丰州,我们这些人还有活路吗?”王昉斩钉截铁回答,看着屋里的其他人,握紧拳头说道,“丰州卫的谷可立、兴和卫的惠登相、东胜卫的拓养坤、蛮汉山大营的张立位都同意干,蒙古人和诸申也明确表态,只支持大统领和大统领府,坚决反对朝廷巡抚进入丰州,大统领这次恐怕也得让步。” “王登库悄悄告诉我,商会也要动手,只要朝廷巡抚进入丰州,他们立马撤走。”毕力格也兴奋地说道。 “我倒不怕,大不了我们一起拥戴大统领做皇帝,反了他大明朝廷,徐锦宪那帮人刚逃离明军,就驻扎在宣德卫,正指望着分土地、牲口呢,这帮逃兵比谁都害怕朝廷,别人不动手,他们也会先动手。”张孟存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王昉点点头说道:“张国基联络过徐锦宪,他同意一起干,毕力格提起商会,我倒在想能不能搞个农会?不能让那帮奸商骑在我们头上呀!” “好啊,我们人多势众,手里又有粮、有兵,奸商有商会,我们就该有农会,种田人也要议政决事。”张孟存拍案叫好。 “不行,大统领府一再强调融合各族,农会若是搞起来,我们蒙古人也一定会搞牧会,将来扯皮的事肯定不少,两边难免起冲突,大统领府未必会支持你们。”毕力格有点担忧。 “那我们就搞农牧会,汉、蒙、诸申合起手来势力更大,看谁敢欺负我们?”王昉挥手说道。 丰州书院今天要来贵客,宋统殷一大早就忙豁起来,弟子们把几间茅草屋打扫干净,每个人都换上最干净的衣服,等在一旁准备侍候客人。李榆、李槐也被叫来了——宋统殷认为自己教诲这哥俩,他们也算是自己的弟子,两人只好跟在宋统殷背后站着。 金声、那木儿和韩霖陪着客人来了,宋统殷手一挥,命李榆、李槐哥俩上前迎接,自己很得意地向客人们介绍两个不肖弟子,李榆、李槐老实听话,那木儿和韩霖却背过身笑得喘不过气。 “这位是直隶理学名士鹿善继,定兴人氏,号乾岳先生,曾在万历年户部主事任上扣金花银以济辽东,为世人所敬仰。” “这位也是直隶理学名士,孙奇峰,号钟元,容城人氏,曾带乡里及弟子数百家进山抵御盗匪,最为侠肝义胆。” “这位是前辽海监军道王徵,泾阳人氏,精通西学,与大学士徐光启号称‘南徐北王’,适逢孔友德乱山东,遭奸人陷害戍遣丰州。” “这位是前关宁副将茅元仪,浙江归安人氏,曾编纂《兵备志》而名扬天下,因皮岛南海兵变而蒙冤戍遣漳浦,报国心切改戍丰州。” “老夫就不用介绍了,汉民、玉山都是老熟人。”高一志笑着止住宋统殷的介绍。 宋统殷高兴啊,写信吹了几句教化丰州,就把鹿善继、孙奇峰两位理学大家招来,王徵虽说是戍遣至此,但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茅元仪嘛,此人有些名头却无功名,而且携妾戍遣丰州,可见行为轻浮,不过他祖父茅坤是名士,父亲茅国缙官至工部郎中,也应该对他客气。 众人说笑着入座,宋统殷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鹿善继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两人资格老当坐首席,王徵是天启二年的进士,金声是崇祯元年进士,孙奇逢、高一志是名士,韩霖、李槐是举人,茅元仪是客人,也都有位置坐,李榆和那木儿只好站着。 孙承宗被免职后,鹿善继也回到定兴老家,但他耐不住寂寞,接到有一面之交的宋统殷来信邀请,立即动了心思——他也是蒙古人,但祖孙三代为官已完全汉化,教化同族归附中华对他还是极有吸引力的,思索再三决定去一趟丰州,顺便把他的世交好友孙奇逢也拉上了。 “李帅也可坐下,”鹿善继与众人高谈阔论,突然发现李榆还站在宋统殷身后,微笑着招呼他说道:“我们来丰州看了几天,情况比想象的好得多,李帅也是有大功于朝廷啊。” “晚生不敢居功,全赖丰州百姓同甘共苦始有今日,”李榆拱手答道,刚才这帮人说话轮不到他插嘴,这时冒冒失失说了一句,“诸位先生能来实乃丰州荣幸,不过我们太穷,恐怕付不起俸禄。” 鹿善继笑得把茶水也吐出来,摆手说道:“李帅放心,我们说好了,只在书院教授弟子,管吃住就行,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过,书院以后要广收弟子,就这几间茅屋可不行。”孙奇峰笑着说道。 “晚生明白了,到归化后要建一座大的书院,全部是砖瓦房。”李榆急忙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篇 历经霜雪心不移 第237节 誓约(二) 众人谈笑片刻,鹿善继对李榆说道:“李帅,丰州乃蛮夷之地,教化一事切不可放松,老夫在蛮汉山几个学堂走了一转,居然听到有人说‘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这本是心学狂徒的话,目无君父便是大逆不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丰州虽未开化,但也容不得这些胡言乱语,老夫要正本清源,绝不容歪理邪说在丰州流传。” “还有,你的总兵府如何能胡乱说成大统领府,这是对朝廷的不敬,你们还提农牧工商并进,此大谬矣!农为本、商为末,兴本抑末方为正道,如今商贾之人可横行于丰州,甚至为官议政,长此以往必为祸患。”孙奇逢也说道。 李榆心里不高兴,丰州大逆不道的事多了,以后还不吓死你们,面色平静地说道:“丰州人群复杂,非关内可比,如何教化?还请诸位先生教我。” 鹿善继捻着胡须说道:“以商济农无可厚非,但君子求义而商贾求利,任商贾大行其道,民间必是唯利是图,人人好利而不好德,世风日下、民风刁滑,自古恶政莫过于此。” 孙奇逢又接着说道:“教化之道唯在圣学,朱子的理学便是最佳,李帅有不懂的便可来问,我们一定倾囊相授。” 李榆有点尴尬了,韩霖岔开话题:“汉民,王老大人曾著《新制诸器图说》,还与泰西教士编译《远西奇器图说》,是西学大家,工商司正缺人,不如请王老大人赞画工商司工器建造。” 王徵已经年过六旬,在大狱里呆了一年,又被戍遣丰州,身心疲惫很少说话,听到有人提到他,鼻子哼了一声又接着闭目养神。茅元仪却兴奋起来,大谈他编著的《兵备志》,自称对军阵、火器及边外地理无所不通,足以担当赞画丰州军务。 韩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茅元仪,忍不住挖苦道:“余读《武备志》,则不以为然,其兼收不择,滥恶之器不可枚举,且不知有西洋炮而诸器皆失其利,如今人人称其知晓西学,十得二、三者,便称国手,岂不荒谬哉!” 茅元仪愤怒了,《武备志》是他的得意之作,岂容他人诋毁,立刻与韩霖大吵起来,众人又过去劝架。李榆很不自在,各位大师、先生们高谈阔谈、争论学问,没他什么事,好不容易陪客人吃了午饭,赶紧就溜走了。 秋天正是草原水草丰美、秋高马肥的季节,从八月下开始,蛮汉山的百姓陆续向库库和屯迁移——这里土地肥沃、水草肥美,百姓当然乐意去好地方住,能早来的就先动身了,不过全部迁移完恐怕要到九月底。金声、布颜图也提前到达库库和屯,主持移民安置,初步估计蛮汉山大营、丰州卫加上返回故地的原黑河北岸居民,归化府人口将接近十万,如此大规模的人流聚集在草原上实属罕见,也许用不了三年,又会出现一个繁华的库库和屯。 库库和屯这段日子十分热闹,除了搬家过来的人,还有从各卫所赶来参加公议大会的官员、百姓——蒙古部落有议政的习俗,总有些热心肠的民意代表会骑着牲口自带干粮、帐篷凑热闹,如今这股风气也影响到汉人、诸申,今年打了大胜仗,又刚收获粮食,大家心气正高,听到召开公议大会的消息,就想来看看,有些人把老婆、孩子也带来了,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人来的太多,大统领府便把会议地点改到库库和屯,这下子更热闹了,蒙古人有每年六月份举行那达慕大会的习俗,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没人再去想这事,现在机会来了,自发地展开了赛马、射箭、摔跤比赛,汉民们也兴高采烈地加入其中,而且还搭起了木台打擂比武,顺带唱起秦腔、山西梆子,商贩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商机,也来趁机兜销他们的货物,数万人凑在黑河边人流如梭,欢声笑语一片。大统领府索性让老百姓玩得高兴,先行召开议政官会议——九月初一,会议如期举行,地点城南银佛寺,绰尔济喇嘛作为主人,被推举主持会议。 与黑河边不同,银佛寺内气氛紧张,会议连开了三天,官制改革章程、军制改革章程基本得到大家的认可,但在钱钞用度问题上受到孙庭耀、李建极一伙的坚决阻击,甚至杜文焕也越来越招呼不住孙庭耀——改革是要花钱的,没有商人的大力支持,穷困的丰州几乎寸步难行,而在关内被官府、士人打压的商人们突然发现,丰州这帮人比他们还不如,立即露出尖牙利齿。 此次官制改革方案确定了议政官范围,即总理政务处佥事、参政、参议、各司正副知事,以及归化府知府、同知和各卫所指挥使、同知。大统领府同知、佥事、参政、参议等官职被取消,而是在总理政务处设立佥事、参政,可预机要决策军国事务,规定总理政务处拥有政务权及兵事战略指挥权,并对大统领负责,权力明显增大。参议则彻底沦为散官,只享有重大事务议政决事权,大老王、许亨臣等对此大为不满,不过他们也争取到了重大权益——参议的人身及财产受特别保护,非经议政官会议同意,不得抓捕、扣押及罚没财物,这对他们做生意大有好处。 方案还规定,总理政务处、赞画军务处下设司,主官改称正副知事,司下设科或所,主官称正副主事,也可由佥事领衔集数司为一局;法司系统,改各卫的理问所为法司,千户所、卫所及丰州设三级法司,断案官皆称断事;地方系统,归化知府衙门、卫所指挥使司与法司、守备所各领政事、狱讼、兵事权,知府和指挥使未得大统领府授权,不得过问狱讼、兵事,千户所也一样,千户、断事、大队长各行其责。 官制改革还划分了官员等级,官员分为九等,每等又分上、中、下三品,共二十七级,官员按等级享受俸禄。丰州太穷,拿不出太多的钱钞发俸禄,又规定了职田制,按官员等级分给土地作为职田,部分俸禄发钱钞,其他部分以职田收入代替,但职田与民田同样纳税,官职在则职田在,官职去则职田收回。 总理政务处认为,官制改革后,财政支出将急增,大统领府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商税,应调整税目、税率,增加商税收入,而农牧收获确定困难,征税花费太大,不如将田赋划归地方,从而减少大统领府对各卫所的补贴。 军制改革方案则是讨价还价的结果,总理政务处坚决驳回了赞画军务处的扩军方案,要求保持四营步军、四营骑兵、一个飞虎营、一个铳炮营规模不变,每营仍然五百人,但作为妥协,同意给每个营不少于两千的预备兵,并按两个营的编制配属军官,以便在战事来临时迅速扩军,与此对应营兵及军官军饷翻倍,并保证每个士兵能分到三十到五十亩土地,立有军功的还要奖励军功田,预备兵自备武器也可以得到钱钞补贴。赞画军务处的另一项提议倒是轻松通过,针对混战中官职不清,难以指挥的问题,丰州军准备实行军阶制,低级军官可得到把总、千总、都司衔,中级军官可得到游击、参将、副将衔,而高级军官则可以获得都督佥事、都督同知、都督衔,各级军官都佩戴明显的标志,总理政务处马上同意这个提议,而且大方地表示,有军阶的可以再分职田,如果阵亡或伤残退役,职田的一半归己。 两项改革都离不开钱,本来已经说好了,丰州推行自由贸易,商人支持丰州一把,适当多交税赋,而且为营兵、预备兵改善装备提供低息借款,孙庭耀和李建极还各自领走了十张开钱庄、账局的堪合,准备大干一场,可他们突然反悔了,理由竟是干了太多对不起大明的事,所以要悔过自新,回到关内重新做人。 “大家都是朋友,分手也应该说个明白,不必遮遮掩掩,你们直说到底想干什么?”鄂尔泰严肃地问道,其实他还是挺佩服这些人,聪明肯吃苦,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在丰州站住脚,还形成了势力,比起朝廷官员强得太多了。 “大断事,我们怕呀!刀在你们手中,我们只能任人宰割,想想提塘司干的事,上百家商贾家破人亡,朝廷的巡抚就要进丰州了,以后会什么样谁说的清楚,我们还是老实回家过日子吧。”李建极答道。 张世安一听就急了,气呼呼地叫道“提塘司哪错了?是你们硬要把碍事的人除掉,黑名单也是你们提供的,用完我们还好意思怪罪!” “我们叫你们这样做,你们就做了,如果朝廷有令,你们会不会同样对付我们?我们谁也惹不起,躲远点好啦!”范永斗也大叫道。 张世安与范永斗吵起来,大老王、许亨臣也立即加入,又为过去的旧事扯起皮。 “诸位,丰州信奉自由、平等、仁爱,推行农牧工商并进,这些你们都知道,丰州和大明根本不是一回事,”李槐站起来制止了争吵,挥手激动地说道,“丰州贫困,靠土地、草场养活不了许多人,你们能来让我们感激不尽,有你们的帮助,我们才挺过去年的雪灾和今年的大战,丰州欠你们的,所以一直想帮你们做些事,从没把你们当外人,有时我还在想,我们也许永远会是兄弟,可今天你们突然提出要走,告诉我,丰州人哪点做得对不起你们?” “其实,我们也不愿意离开丰州,这里的人像兄弟,打打闹闹不少,可谁也不欺负谁,”孙庭耀也动情了,挥舞着拳头说道,“朝廷要进来了,丰州过几年也许就和关内一个样,我们照样还是任人宰割的肥羊,既然如此何必留在这里吃苦受累,朝廷来了,我们就走!” “对,朝廷来了,我们就走!”商人出身的议政官一起喊起来,连马奇也使劲挥拳。 “我们哪也去不了,丰州就是我们的家,狗官在关内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又想到关外害我们,我们穷难道就该死吗?有我们在,朝廷休想进丰州。”张孟存站起来红着眼说道。 “丰州是自由人的自由家园,大明是奸党朝廷,除非他们杀光我们,否则休想踏入丰州。”王昉也站起来咬牙切齿怒吼。 “商会愿意和农牧会的兄弟一起战斗!”李建极、孙庭耀跳出来与王昉、张孟存拥抱在一起——富商与穷光蛋联手了,在场的官员一片喝彩,孙庭耀随后大喊:“我们也要入籍,宁做自由人战死,也不做明国狗苟活!” 反对朝廷进入丰州的呼声响成一片,金声面如死灰,低下了头走了出去——大明造孽二百多年,这就是报应,关内可以靠走狗压制反对声,但老百姓只要踏上自由的土地,暴明就是人人喊打的恶狗。 “别演戏了!丰州离不开大明,这个道理你们懂,非要打一仗才甘心?”李榆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盯着众人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串联阻止巡抚大人进丰州,甚至不惜兵戎相见,我没说错吧,参与此事的都给我站出来。” 王昉、张孟存马上站出来,接着是白玉柱、赵胜、惠登相、谷可立等人,毕力格向与乌尔登相笑了一下,也跟着出来,马上又有马光远、特日格两人红着脸跟在后面。 李榆气乐了,这仅是议政官里的人,其他营兵、卫所里还不知有多少人,他挥手示意大家坐下,沉思一会儿才斩钉截铁说道:“我们走的和大明不是一条路,所作所为足够朝廷砍十回头都不止,所以我告诉大家,丰州既定政略不会变,我绝不造大明的反,但大明朝廷也休想动我的人,我可以向天发誓!” 绰尔济喇嘛立即说道:“你们的大统领受命于天,他的每句话都是金子,你们尽可信任他,佛自会护佑丰州。” “我也反对朝廷进入丰州,不过你们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明白,”云荣不屑地看着李建极、孙庭耀一伙,冷笑地说道,“想入籍丰州,你们有什么用?你们敢流血吗?我看是想要权柄吧。” “我们为什么不能入籍?我们为丰州做了多少事,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们的忠诚?我们要权柄也须经过公举,只要丰州人信任我们,我们就受之无愧!”李建极立即反驳。 “我们怎么就不敢流血,商军砍下五十六颗建奴的首级,这难道是假的?而且我们能写会算,还会做生意,建奴都知道带着人参、东珠随处做买卖,丰州军为什么不能打到哪就把生意做到那?”范永斗也理直气壮回答。 云荣一时无话可说,一直沉默的李富贵笑眯眯地开口了:“开条件吧,其实你们早有准备,商会和农牧会一块提,不必不好意思。” 早就等这个时候了,鄂尔泰、李槐、李富贵等人立刻被团团围住,李榆趁机出去透口气,出了门回头一看,其他人都在屋里声嘶力竭地讨价还价,只有韩霖跟在后面——这位大明举人今天一言不发,似乎在想心事。 “大明从立国的第一天就在为败亡做准备,也许这一天就要到了!”韩霖低语一声从李榆身边经过,大步走出寺院。 九月初十清晨,一阵秋雨过后,空气显得格外清新,黑河北岸早已聚集了数万百姓,许多人还是连夜从各地跑来——大统领府通告各地,大统领今日将于万民刑乌牛白马,共同向天行誓,刑乌牛白马誓是草原上最庄重的立誓形式,这是丰州建业以来第一次,人们都期盼着亲眼见证这一时刻。 九轮铳炮齐鸣之后,数百面黑鹰旗在黑河边迎风展开,骑兵们纵马驰出,每五十步留下三名骑兵——一个汉人、一个蒙古人、一个诸申,骑兵分成几十列,从黑河边一直延伸到银佛寺前刚搭起的木台。 一片号角声中,绰尔济喇嘛、高一志神父、宋统殷、鹿善继、孙奇逢等长者首先登上木台,表情各异地站在一边,接着大统领李榆、副统领刘兴祚、巴图率领大统领府官员也上了木台,一起面对百姓而立。 “开始吧!”绰尔济喇嘛向李榆点点头,李榆走到台前,大手一挥,台下的喧哗声立即停止,人们都向他翘首以待。 “我,明国归化总兵、蒙古济农、丰州大统领、土默特洪巴图鲁李榆在此向天行誓: 凡丰州大统领府治下,人民皆兄弟姐妹,无贵贱、不奴役,无华夷、不欺辱; 凡丰州大统领府治下,无公议允许,不征税、不加派、不捐输; 凡丰州大统领府治下,无公举之断事官议案,官民不受拷打、捕扣、议罪、罚没财物; 凡丰州大统领府治下,大统领及以下官吏,无公议推举,不得统辖丰州之兄弟姐妹。” 李榆用汉话、蒙古话、诸申话读着誓言,每读完一句,都有骑兵高声重复,像接力一样传向四方,李榆最后挥臂高呼:“丰州是自由人自由的土地,要让每一个兄弟姐妹有尊严地活着,今日誓言天地可鉴,世代谨守,如有违抗即是丰州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一匹白马和一头黑牛被割断喉咙,凄厉地叫着倒在黑河边。李建极、孙庭耀激动地高呼“愿为丰州效力”,随即“愿为丰州效力”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高亢的歌声响起,震天动地、直冲云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请假留言 各位书友,老律因有其他事要做,不得不暂停更新,大约两个月后再与大家见面,老实说老律这支拙笔能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了,就当给自己放个暑假吧,不过老律会坚持写下去,因为老律相信有种信仰是希望的。 有书友认为这本书的主人公没有雄心壮志,所以吸引力不够,老律在此说明这是有意安排的,本书不追求商业价值,所以没有必要编个传奇人物忽悠大家,本书情节向前发展的动力就是吃饱肚子生存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生存压力下自然而然发生的。老律始终认为,历史是人民创造的,所谓英雄人物不过是应运而生,而且只要染指权柄,就会变得卑鄙无耻,最后的成功者往往是最流氓无赖者——骗别人去死,自己称王称霸当英雄,让子孙后代鱼肉百姓,揭开这些所谓英雄的遮羞布,你会发现他们其实很肮脏,这样的人不值得赞颂,人世间没有这些人也许会更美好,所以老律宁愿塑造一个没心没肺的滥好人。 本书写到“归化誓约”实际上已经可以告一段落了,丰州属于文明边缘地带,相比之下没有历史包袱,察哈尔西侵造成原有社会机构的崩溃,这给历史留下了一个可以创造偶然性的机会,由无家可归的夷人、饥寒交迫的流民、官场失意的文人、流亡关外的逃犯和投机取巧的商人组成了一种新的人群结构,这种复杂性导致只能以“制衡”之策维系稳定,产生一种新的社会机构是自然而然的事,丰州的未来与明、金之间的冲突实质上也变成社会形态的冲突,本书没有任何民族主义情结,老律从来就不认为渲染国家、民族间的仇恨能解决问题,而认为反而会把问题变得更糟,这可能会让许多人不满,甚至谩骂,不过不要紧,本书是与书友交流思想,用不着迎合别人。 谢谢大家的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更新通知 各位书友,老律正抓紧时间整理存稿,《大明之朔风疾》明天恢复更新。耽误的时间有些久,老律毕竟不是年轻人,笔慢脑子也慢,不过一直在努力,请书友们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38节抚臣(一) 大明崇祯五年十月中,已经进入初冬季节,天越来越冷,塞外朔风掠过,得胜口外几面飞虎旗、黑鹰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头戴红缨毡帽、身披羊皮袄的丰州军骑兵已在军旗下整齐列队。李榆站立在队列前,与身旁的新任宣德卫指挥使吴大有、守备刘迁小声说着话,不时朝门堡方向望几眼,金声、刘兴祚、白显志、那木儿也站在不远处一边搓着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新任巡抚刘之纶已到大同,今天就要出关,大统领府为和新任巡抚拉近关系,特地委派他们四个陪同李榆前来迎接。 “大帅,我和王永强也算是老人了,一直没离开过营兵,地方上的事又不懂,干嘛打发我俩到卫所?我还是想不通。”刘迁苦着脸大发牢骚,这次军制改革卫所和营兵互换了一部分军官,刘迁、王永强由步军前营的哨长调任宣德卫、兴和卫守备,原宣德卫守备阿萨里进入赞画军务处,原兴和卫守备海山调任步军左营,接替阵亡的马大年任副营官,其他人都没意见,包括降了一级的海山也喜滋滋上任了,反而是越级提拔的刘迁、王东强有些情绪。 “就因为你俩是老人,所以才调到卫所,以后三五年要休养生息,不会有什么大战,营兵里的升迁机会太少,你俩都挂游击衔了,总不能老占着哨长的位置不动吧,”李榆低声对刘迁解释,随手拉过来吴大有又说道,“吴老哥可是老卫所了,刘迁,你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向他请教。” “我可不是自吹啊,丰州创业之初我就是千户,后来又当了守备,卫所里的事难不住我,刘守备,你别小看守备这差事,责任大着呢!咱们丰州营兵太少,守备兵随时要准备拉上去打,可不敢马虎。”吴大有点头说道,他也是刚调到宣德卫——宣德卫反明情绪太大,大统领府把原来的头都换了差事,乌尔登调任新设的农牧司知事,张孟存调任总理政务处以参政主理民事庶务,蔡如熏以参政留任总理政务处掌书记。如今的宣德卫上层大多是新面孔,吴大有当指挥使,守备是刘迁,同知由原副守备李万庆改任,从大同来的张国基、徐景宪分别被任命为佥事、副守备。 李榆和吴大有、刘迁正说着话,得胜堡参将李全来了,这也是丰州的老熟人,他当得胜口守备时就常和丰州打交道,得知李榆到了边墙,赶忙出得胜口相邀:“大帅,可能还得等一会儿,不如进末将的堡内喝杯热茶。” “算了,我的人多,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李榆笑着摆摆手。 “关外很冷吧,大帅的兵已经穿冬装了,我们两年没发棉衣,今年不知给不给补发,”李全看了一眼丰州兵的队列,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大帅,巡抚大人到了归化,你们的生意还做不做?” “当然做了,皇帝来了也得给我们碗饭吃嘛,生意以后还会越做越大。”李榆语气肯定地答道。 “就是嘛,我们长年累月不发军饷,也指望靠你们的生意赚点养家糊口的钱,”李全松了口气,把一叠公文递到李榆手上,“这是我从守关御史那里拿来的塘报,大帅拿去打发时间,我到边墙那边替您瞧瞧人来了没有。” 李榆翻了翻塘报,上面也没什么新鲜事,自从当了归化总兵之后,大同每月向他转发一次最新的塘报,关内的消息还是知道一些的,大明的前景很不乐观——西北贼情似乎好转,三边总督洪承畴年初在庆阳取得西墺大捷,随后势如破竹追杀流贼,流贼无法在西北立足,纷纷渡黄河东逃,山西形势更加危急,威胁到了北直隶、河南,大小几十股流贼以太行山为依托,北攻辽州、朔州,南下泽州、怀庆,东犯大名、彰化,西侵平阳、潞安,山西官军兵力不足、无力剿贼,朝廷只好四处调集官军往这个无底洞里填,西北的曹文诏、张应昌、李卑、艾万年部,昌平的左良玉部,四川的邓玘部陆续进入山西,河南巡抚樊尚燝得不到援兵,干脆招募豫西民间的毛葫芦兵,严守豫北一线,谨防流贼被赶进河南。朝廷也发了急,兵部尚书熊明遇剿贼不力,又冒冒失失为私自款寇的沈棨说好话,皇帝毫不客气将其免职,接替熊明遇的张凤翼如坐针毡,请朝廷下诏令宣大总督张宗衡移驻平阳、山西巡抚许鼎臣移驻汾州,各统官军固守要地、剿灭流贼,如此一来山西的官军力量分散了。山东情况似乎好转,祖大寿派祖宽、李重进率三千辽西铁骑进入山东,在山东巡抚朱大典、总兵陈洪范的指挥下,八月两次大败孔友德叛军于沙河、黄县,随后兵围登州,孔友德、耿仲明被困。 洪承畴大人无法杀尽流贼,剿贼的结果是驱贼入晋,而宣大总督和山西巡抚各驻平阳、汾州相当于画地为牢、守株待兔,根本对付不了四处流窜的流贼,山西糜烂已成定局,等山西无粮可食,流贼肯定过黄河进入河南腹地,大明以后日子难过了。孔友德恐怕要完蛋,他的东江军能凑出三千就不错了,其他都是跟着起哄的山东兵,绝不是辽西精锐的对手,这家伙不会等死,老汗活着的时候就招降东江镇,把他逼急了,肯定跑去投奔金国,那对大明可不是好事——李榆沉思着,不由得摇摇头,大明真要是挺不下去,肯定也会把丰州拖下水,到时候他也无法置身事外。 “大帅,刘大人到了得胜堡,正在向得胜口赶来,”李全又跑回来报告,随手把身后一个穿青布棉袍的中年人推上前,“老马吃了官司,被朝廷议罪戍遣丰州,刘大人带他一块来了,正好给带个路,人就交给大帅了。” “让大帅见笑了!”满脸通红的马士英低头向李榆拱手行礼。 李榆忍不住笑起来,马士英也是个倒霉蛋,好不容易当上宣府巡抚,一朝权在手,立即动用库银六千两送往京师表示感谢,这本来也是大明官场的惯例,升官给钱天经地义,却不幸遇到了个没事找事的监视太监王坤——这家伙因为隐瞒不报前宣府巡抚沈棨、总兵董继舒私自款寇之事,被皇帝狠狠教训了一顿,正想找点由头迎合主子,发现老马的恶劣行为,毫不犹豫上书揭发,可怜的老马在朝中没背景、没人脉,无人替他说句公道话,在巡抚位置上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被革职议罪,李榆从塘报上得知此事后,还派人到宣化慰问老马,就是没想到朝廷会把老马赶到他这里。 “马大人,还是叫我汉民吧,别看你落难了,我照样认你,到丰州想做什么尽管说,绝不会让大人吃苦的。”李榆拉着马士英说道。 “你也别叫我大人了,听起来觉得刺耳,叫我老马算了。李汉民,你还好意思笑,我托人走门路,本来可以戍遣到南直隶军镇,都是因为你,刑部硬说我和你熟,可以帮助朝廷教化丰州,一脚就把我踢来,我算被你害苦了!”马士英说着说着就发起火,丰州官员们笑着围过来,一起安慰老马受伤的心灵。 说笑之间,刘之纶一行出关了,丰州军立即吹响军号,同时向天鸣放火铳,李榆、金声带领官员们迎了上去,向刘之纶行礼。 刘之纶此行拖了些时间,朝廷忙于山西、山东平乱,几乎将归化忘到脑后,吏部直到九月底才下了赴任公文,顺手还任命了一些官员交给刘之纶一块带到归化就任,这帮人不老实,一路上找出丁忧、生病之类的借口拒不出关,有人干脆不打招呼就溜之大吉。刘之纶好不容易拖着手下的官员到了阳和,张宗衡只对他说了几句“切勿生事”的话,就急匆匆赶往平阳,到了大同,张廷拱已卧病在床,把事往王牧民身上一推,其他的一概不管——王牧民现在的身份是丰州的通商大使,根据张廷拱和李槐达成的协议,常驻大同办理丰州与大同交涉事宜,他的动作倒是快,立即安排刘之纶一行人出关,而且还亲自陪同,不过跟随刘之纶的官员从出京时的十几个锐减到四五个,其他人不是路上跑了,就是赖在大同不肯走。 “元诚兄,一路辛苦了。”金声握着刘之纶的手说道,两个好朋友终于又见面了。 “正希也辛苦了,边外困苦,你看起来瘦多了,脸色也变黑了,”刘之纶感慨地答道,转脸又看着向他施礼的李榆和那木儿说道,“汉民和新生也辛苦了,归化开镇你们有大功于朝廷啊,汉民现在还读书吗?读的是什么书?” “弟子不肖,这几年公务繁忙顾不上读书,偶尔看看也总是记不住。”李榆脸一红,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答道。 刘之纶不满地摇摇头,马上又大叫起来:“你的头发为何没有蓄起来,《孝经》白读了吗?还有你们的衣服,不伦不类、丑陋至极,你难道想当夷人吗?” 李榆吓得一哆嗦,那木儿也赶忙捂住帽子,丰州头的特点就是短发或秃瓢,哪里会蓄发,丰州的衣服也没有采用汉服右祍的式样,而是圆领、直开、窄袖、长不过膝,这也是为了融合华夷各族,避免华服与胡服的左右衽之争,最初是官服、军服的式样,丰州老百姓没文化,一切讲实际,觉得这种衣服省布料,而且干活方便,渐渐地流行开,成了标准的丰州服,刘之纶是理学大家,号称刘圣人,看到弟子这般打扮当然冒火。 刘之纶指着李榆、那木儿痛斥,刘兴祚、白显志参加过京畿大战,与刘之纶关系不错,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看到刘之纶怒气冲冲的样子,也抱着头向后缩,号声、铳声停下来,当兵的目瞪口呆地看着师父骂徒弟。李全有点尴尬,悄悄打个招呼就回去了,几个跟随刘之纶出关的官员立即跟着他向关内跑——王牧民在路上讲的事把他们吓坏了,丰州官员俸禄微薄,还得自己种职田,更可怕的是丰州没有轿子,出门全靠骑马,没有一身骑射功夫,说不准在荒郊野外被狼叼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鬼才愿意去呢,这几个人一跑,刘之纶身后只剩下一个骑马的年轻武将和书吏、家丁了。 “元诚兄,关外比不得关内,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别光顾着骂汉民、新生啦,你的人都要跑光了。”金声拉住刘之纶劝道,随手又指指他的身后。 “都是你把他俩惯坏了,”刘之纶气呼呼的,转身看了一眼那几个向关内跑的官员,轻蔑地说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跑光了更好,这一路上他们就没少添麻烦,到了归化也干不了正事,薛佥事,你若是想回去也由得你。” “末将愿意随大人留下,”年轻武将答道,随后走到李榆面前拱手说道:“末将薛显光,山东青州人氏,崇祯四年赐武进士出身,原为京营旗鼓游击,现奉调兴和卫佥事。” 刘兴祚笑起来:“原来你是要到兴和卫,好啊,我那儿正缺人,我可先提醒你啊,兴和卫苦得很,能不能呆下去全看你自己,受不了就趁早滚蛋。” “末将吃得了苦,大人如何称呼?” “本将刘兴祚,朝廷封的平虏副将,也是现任兴和卫指挥使,不过这个官职朝廷没给过,你是兴和卫第一个朝廷任命的官员,要是打定了主意,过两天随我回兴和卫。” “末将愿意追随大人。”薛显光坚定地答道。 “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上路吧。”金声挥手说道,李榆把刘之纶、马士英扶上马,又和王牧民说了几句,王牧民笑呵呵地回大同去了,一行人随即向北走去。 蛮汉山大统领府,丰州三巨头鄂尔泰、李槐、李富贵正襟危坐,佥事云荣、赵吉,参政杜文焕、张孟存、蔡如熏小心地坐在一旁——丰州官制改革后,减少了佥事、参政人数,这几位加上大统领李榆、副统领刘兴祚、巴图、佥事那木儿,这就是目前预机要的中枢核心,其他的佥事、参政一律裁撤,有人立即不满了,其中就包括对面坐着的四个人——孙庭耀、李建极、沈廷扬和范永斗,正好是秦商、晋商、南直隶商和边商的代表。 “你们凭什么撤我的差,我为丰州出了多少力,撤别人也不能撤我。”孙庭耀气呼呼地说道。 “还有我呢,我可是老丰州人了,资历、功劳那点差了?”范永斗也在叫屈。 “老范,你是度支局协理,老孙、老李和老沈也都是银钞局的知事,自然有议政官的身份,佥事、参政要常年在大统领府处理政务,你们能行吗?老孙,你不是打算回老家住一阵子吗?老范,你能保证不会一拍屁股又跑大半年去做生意吗?”李槐答道。 “我不回关内,你们总得给我个参政衔吧,老沈没来,但季明是他侄子,你们也得安排一下吧,要不老沈来了该多寒心。”李建极皮笑肉不笑说道。 “中枢处理的是军机要事,你们会干吗?还是安心打理你们的生意吧。”云荣嘲讽道。 “我们怎么不会干!”孙庭耀、李建极立即叫起来,他们俩一个从小想当统兵大将,一个梦想当治理天下的大学士,自认为还是有一套的,李建极随口就吹嘘起来,“你们不知道吧,丰州的老百姓最信任我们了,争先恐后请我们去做百户、断事和陪审官,你们能做的事,我们也同样能做,张佥事,我说的没错吧?” 张孟存支支吾吾低下头——商会的人这段时间特别活跃,自称入籍丰州就要和老百姓同甘共苦,不但积极参加秋操和公役,而且自掏腰包发馒头、包子,老百姓实在,吃了人家的就念人家的好。张孟存、王昉一伙鼓捣的农牧会最没出息,没钱开展活动,就厚着脸皮向商会要赞助,拿到钱也为商会摇旗呐喊。丰州商会一时名声鹊起,一口气抢下了十几个百户官职,千户所、卫所两级法司也有了他们的人,老百姓还说,人家商人心眼好,又识文断字有见识,比起原来那些木头木脑、大字不识一个的官员好多了,大统领府对此也无可奈何,人家入籍了就有权参加公举,你还不好说他们入籍是假的,参加公举的家伙几乎个个都是大明的通缉犯,除了丰州还真无处可去。 李建极得意地站起来,指手画脚继续说道:“余不才,对政务也略知一二,你们不是财税不足吗?我帮你们解决;你们不是没钱重建归化城吗?我帮你们解决;你们不是职田、军田缺人耕种吗?我帮你们解决;你们不是守备兵缺乏兵器吗?还是我帮你们解决呀,不对,应该说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39节 抚臣(二) 李建极说中了要害,丰州财税历来不足,大统领府基本靠借债、走私过日子,现在又有了一个新办法,把今后的税赋抵押给银钞局换取银钞,但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输入粮食、布匹要钱、养活营兵、官吏要钱、军械添置、更新要钱、重建归化更要钱,可钱从何而来呢?发放职田、军田也引出新问题——谁来种这些土地?丰州实行卫所制,家家都是有地种的军户,土地不值钱也租不出去,官吏、营兵如果找不到人种田,那就只好自己干,可以想象明年开春后,官衙、军营恐怕见不到人了,如此一来岂不要乱套,大统领府一想到这些,就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鄂尔泰微微一笑说道:“李老板有何高论?尽管说出来,我们洗耳恭听。” “我是生意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还是你们先琢磨吧,”李建极一阵奸笑,然后把脸一板问道,“昨天夜里飞虎骑出了大营,李汉民去接朝廷巡抚了吧?” “肯定是,我早瞧出来了,前些日子还有人声称要阻止朝廷的势力进丰州,这几天却没人言语了,你们又玩起制衡那一套,想借朝廷来压我们,我们才不傻呢!”孙庭耀马上接着说。 “维持与大明的关系是丰州既定策略,绝不会改变,巡抚大人进丰州,大统领当然要去迎接,怎么,你们害怕了吗?”李槐冷笑着答道,对方说的不错,商会最近过于咄咄逼人,丰州上层逐步统一了意见,引入朝廷的力量压制商会的发展,不过李槐并不打算逼得过紧,接续又说道,“你们放心,大家早就拴在一起了,丰州当然会保护你们,不过,你们也要清醒一点,不要光想着伸手,也要做点事让我们觉得你们值得保护。” 李建极嘿嘿一笑,拉起范永斗说道:“早料到你们这一手了,朝廷来人也抓不住我们的把柄,银钞局的差事我们不干了,请老范来当知事,人家也是丰州的老人,你们总不好意思动他吧!” “凭什么叫我她长得好看。”周遇吉的老婆刘娜仁不屑地朝前一指,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正站在门口张望。 “臭美,就知道勾引男人,我家老马还回头看过她。”马大嫂也愤愤说道。 “我也听说过她,这种贱货不能进我家门。”巫浪哈快步走过去。 杨婉,曾经的南京秦淮河名妓,现在的戍遣废官茅元仪之妾,很倒霉地到了丰州,这一切都怪她最当红时跟错了人——那时的茅元仪出身名门、风流倜傥,东拼西凑编了几本书,混成了名士,总有一帮富商替他出钱买单,比如喜欢跟着文人混名气的沈廷扬,不少秦淮河的当红名妓被他蒙了,杨婉最傻做了他的小妾。茅元仪最初混得不错,被孙承宗请到辽东赞画军务,最高做到觉华水师副将,似乎前途一片光明,杨婉那时还美得不得了,见到以前的姐妹就炫耀自家相公有本事。可惜好景不常,和大兵混与和女人混完全是两码事,茅元仪再能说会道也糊弄不了当兵的,皮岛南海兵营一场哗变把他又打回原形,被朝廷议罪戍遣漳浦。 不过,大明戍遣废官也是件扯淡的事,茅元仪是有家世的人,茅家的门生故吏都得给几分面子,他每年只要到漳浦露个面,其他时间照样可以在杭州、南京厮混。本来这样也挺好,可茅元仪做官的心不死,向南京刑部写信要求继续为国效力,南京刑部正好收到京师刑部的通告,要他们找些不长眼的家伙送到归化,茅元仪正好送上门来,南京刑部直接改判戍遣归化,送这家伙到最艰苦的地方为国效力。 茅元仪吃了大亏,却没胆子抗命,拉上沈廷扬去找沈守廉帮忙,沈守廉把丰州的好山、好水、好人大吹一顿,然后打发两人一块到丰州,顺便替他照看生意,还特别提醒茅元仪,丰州虽然很好,但就是不能乱碰女人,像他这样的戍遣废官猴年马月才能回来,所以最好带上老婆。茅元仪回家和大小老婆们一商量,杨婉进茅家最晚,身份又低贱,这种事就该她去,杨婉只好自认倒霉随相公上路了。让杨婉没想到的是,丰州这地方和关内完全不一样,在大营里露了几回脸,她就被公认为丰州的第一大美人,走到哪儿都饱受关注,服饰、打扮也被丰州女人效仿,知名度上升之快连她自己也没料到。相比之下,茅元仪就惨多了,找个工作都不容易,杜文焕嫌他华而不实,不让他进赞画军务处,宋统殷嫌他没有功名,不让他进丰州书院,韩霖嫌他学业不专,不让他进工商司,最后还是杨婉出面找了马光远,茅元仪才得到了去武选营教书的差事。 杨婉混得好,心情就好,千方百计与丰州贵妇们拉关系,李榆家的两个诰命夫人自然成了首选目标,尽管她心里暗骂这两个女人是土妞,要是她来得早,诰命夫人的头衔肯定是她的。今天听说诰命夫人生孩子了,立刻就带着礼物跑来了,可惜守门的卫兵不认大美人,愣头愣脑不让她进院子。 “哟,咱们丰州的大美人来了,快进来,让姐姐好好瞅瞅。”巫浪哈操着一口晋北腔笑眯眯地把杨婉拉进门,心里却暗骂一句贱货。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诰命夫人万福!”杨婉急忙行礼,她远远见过巫浪哈几次,每次回家都要骂几声土妞、黄脸婆。 “瞧着小模样,长得多俊啊,比画里的人还漂亮,有空到我们马家来玩呀。” “姐姐,你这胭脂水粉,瞧着闻着就不一般,肯定不是大同货,这长裙也好看,在哪卖的?一定很贵吧?这个包也不错,让我看看。” 马大嫂、刘娜仁也上来,一左一右拉着杨婉进了堂屋,嘴里还口是心非地说着好听的话。 “都是南京带来的,贵是贵一点,不过我家相公有钱,裙子的样式还是我设计的,赶明儿也给姐姐、妹妹们做一条。” “南京大吗?有没有大同好?” “大同怎么能和南京比呢,南京吃的是白米、穿的是绸缎,满街都是商铺,人来人往热闹极了,到了夜里也是灯红酒绿,就是比起京师也丝毫不差。” 巫浪哈眼睛一亮,急忙问道:“妹妹对南京熟吗?想不想做生意赚钱,姐姐带你做。” “当然熟了,当年妹妹做,做夫人的时候,随我家相公可认识不少官吏和富商,姐姐若有事吩咐,妹妹一定从命。”杨婉兴奋了,挤进入贵妇圈子还能赚钱,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巫浪哈有身孕不便打扰,杨婉说了会儿话放下礼物就走了,巫浪哈送走杨婉后,激动地对同伴说道:“听到没有,她有南京的路子,还会设计衣裳,我们最缺的就是人才,哪怕她是个****也要用,让她去联络南京的富商,我们甩掉晋商自己进货,江南的茶叶、棉布和绸缎在蒙古向来有销路。” “还有金国,他们有的是银子,****肯定也不少,她设计的衣裳卖得出去。”马大嫂也兴奋起来。 大嫂、二嫂对马大嫂、刘娜仁下了逐客令,蒙古女人健壮、泼辣,孩子要生了还在乱跑,乌兰就是带人出去放羊时,被人背回来的,回家就把孩子生了,巫浪哈可不能再出去了,必须老实休息,不过巫浪哈已经躺不住了,兴奋起来就在家里瞎折腾。 这天夜里,李榆的第三子也出生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40节 抚臣(三) 李榆第二天下午才回到蛮汉山,李槐带着丰州书院的宋统殷、鹿善继和孙奇逢出营迎接,其他高官却一个不露面。李槐走近说了几句,李榆脸上的不快一扫而尽,兴奋地大叫一声就跑了,那木儿和飞虎骑马上也大呼小叫追上去。 “汉民的两位夫人刚生了一儿一女,大喜之下有些失礼,请大人海涵。”李槐拱手向刘之纶致歉。 朝廷严禁文臣私交大将,这些年没机会管教他,这小子还是冒冒失失——刘之纶心里不高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李槐接着向他引荐三位先生,刘之纶不由得惊呼一声,眼前三人虽未谋面,但久闻大名——宋统殷,退职山西巡抚,精通边事;鹿善继,以截留金花银震动朝野,还曾赞画辽东军务;孙奇逢,十七岁中举,甘愿放弃科举前程,为父母连续守孝六年而名动士林,三人与他同是理学中人,在归化他不是孤军奋战了。 宣教司同知王昉还在兴致勃勃地主持欢迎仪式,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后,上千来迎接的百姓齐声朗读《归化誓约》,然后唱起“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刘之纶觉得这好像是在向他示威。 李榆家还要热闹,大统领又添一儿一女,丰州的根基更加牢固,官员和百姓自然高兴,尤其是丰州的察哈尔人,听说他们的公主生了男孩,激动得不得了,挤在门口想看一眼少主子,土巴和衮楚克、粆图正笑眯眯地帮着卫兵守大门——他们三个一直留在蛮汉山,衮楚克、粆图是没李瑜点头不敢走,暂时跟着巫浪哈做点生意混饭吃,土巴却是没要够东西赖着不走。 也有比较沮丧的,比如鄂尔泰,听到巫浪哈生男孩的消息,难过得一夜没睡,一大早就到了李榆家的院子,抱着没人管的李晋玩了一会儿,派人把李定国、刘文秀、马宝一帮小孩叫来——这些孩子太淘气,宋统殷拒绝收他们进丰州书院,马光远也没上心他们那个武选营童子哨,反倒是鄂尔泰管得多一些,他老人家还喊得住这群野马。 “爷爷今天派个差事,以后你们乌兰妈妈要带妹妹,卓里克图是你们的小弟弟,你们要带他玩,还要保护他,都听明白了吗?”鄂尔泰一脸严肃的样子让孩子们觉得惊奇,不再叽叽喳喳说笑,一个个挺起小胸脯,小李晋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鄂尔泰指着李定国大声下令,“李四儿,从现在起你就是队长,无论出现任何情况,你这一小队人都必须保护好卓里克图。” “愿为丰州效力。”李定国学着大人的样子行了个军礼,然后背起小李晋,十几个孩子一起雄赳赳走出院子。 鄂尔泰满意地笑了,有些事小孩子做起来比大人还认真,让他们一起成长吧,等李晋长大时,这些孩子也是丰州的统兵大将了,我看谁还敢和他争。 堂屋里挤满了人,李榆乐得合不上嘴,当年乌拉山的穷小子,现在也是儿女满堂的人了。孟克细着嗓子怪叫,吓哭了孩子,大伙都谴责孟克赖着不成家,还要吓唬小孩,还是吉达好,抱孩子挺像回事,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吉达一手抱着一个,正紧张得满脸通红,他上个月刚娶了赵胜家的闺女,明年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哈达里、李暄也挤过来,想抱孩子却又不敢,那木儿把他俩踹到一边,小毛孩子凑什么热闹,从吉达手里接过两个孩子,催李愉快给孩子起名字。 “早起好名了,男孩叫李秦,女孩叫云雀,以后再有男孩就叫李辽,女孩就叫百灵,”李榆乐呵呵地望着那木儿,故意摇着头说道,“那木儿,我的兄弟,你喜欢孩子就快成个家吧,乌兰是我老婆,你再多想也没用。” “早就不想了,看见你一家多子多福我就高兴,我嘛,入了西教,以后要娶个信西教的女子。”那木儿笑着答道。 “汉民,我还给你的儿子起了个教名,就叫赛门,是耶稣弟子的名字呢。”高一志说道,他刚给巫浪哈和李秦做完祷告——巫浪哈原来信喇嘛红教,察哈尔汗西逃后红教也没落了,她马上改换门庭,在马大嫂的影响下受洗入了西教,还带动察哈尔人也投向西教,高一志成天乐呵呵地给新教徒施洗,把回绛州的事也忘到脑后。 “汉民,再加把劲,明年让乌兰把李辽也生出来。”那木儿说着又把孩子交给李榆。 李榆闻言心里一惊,英俄尔岱说二妞也怀孩子了,不会是真的吧?不过算算日子也对,如果那样,李辽或者百灵可就苦了,我想见一面也不容易,做错了事真是要受老天惩罚啊! 家里添人口,李榆顺便给自己放了假,借口是要侍候老婆、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事干,蒙古女人没有坐月子的习惯,乌兰、巫浪哈在家里歇了没几天,把孩子交给大嫂、二嫂,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李榆闲得无聊又去操持他种的棉花——他主要还是想躲刘之纶,丰州无法无天的事做得太多了,刘之纶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不过奇怪的是,刘之纶居然好些天没来找他算账。 刘之纶这些天拉着那木儿一直在四处巡察,了解丰州的民情、物产,本来马士英比较熟悉情况,可这家伙和丰州上层混得太熟,戍遣到此不但没吃苦头,而且一来就受重用,被委任协理民事庶务——张孟存能力还是差了些,应付差事有心无力,相比之下,有政务经验的老马就显得游刃有余。老马有重任在身,刘之纶使唤不动,只好抓那木儿的差,拖着他到处跑,暂时也顾不上李榆。 从地方上回来,刘之纶首先去丰州书院找三位先生——王徵也是进士出身,正在东胜卫考察水利、矿产,他还没见过面。刘之纶对视察的情况喜忧参半,老百姓家家都有存粮,有不少人家还养了猪,今年冬天应该不会饿死人,但丰州的不法之举也是触目惊心,煮盐制碱、开矿冶铁堂而皇之,却从未报告朝廷,而官吏也是鱼目混杂,盗贼、奸商、兵痞乃至白莲教匪充斥其间,归化几乎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归化缺粮,不交屯田籽粒也就罢了,私开盐池、铁厂而不交一分盐税、铁课,真是岂有此理!更有甚者,归化竟敢收容逃犯,前太仆寺主事王登道已被朝廷通缉,居然招摇过市,还伙同奸商私货东虏,如此胆大妄为,官府却无人拿问,大明律法在此形同虚设,本官请三位先生相助,尽快整治归化。”刘之纶急切地说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元诚切勿心急,此事得慢慢来,”宋统殷心里暗怪刘之纶多事,捻着胡须说道,“丰州本属化外之地,应设土司治理,朝廷在此开镇太唐突了,至少应该再等二十年,当务之急还是教化。” “等不及了,大明内外形势逼人,正当整合国力,一举荡平丑类,归化有盐铁之利、屯田之粮,更有强悍铁骑,早一天为我大明所用,早一天消弭内忧外患,本官已下定决心,设科考试涤新官吏,归化读书识字的人少,那就从山西、直隶引进人才,也请三位先生推荐门生故旧前来应考,凡忠良孝子一律予以重用。”刘之纶答道。 鹿善继连连摇头道:“归化汉夷混杂非关内可比,元诚务必谨慎从事,况且你开科取官也须经朝廷诏准,擅自行事乃自取祸端。” “丰州体制也并非一无可取,大人读过他们的《归化誓约》吗?选贤与能、大政公议暗合《周礼》,设教谕讲解政令、断例,也与太祖皇帝设申明亭宣讲《大诰》相似,还是教化丰州更妥一些。”孙奇逢也劝道。 “顾不上许多了,我既受命巡抚归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豁出三年时间整治归化,然后挥斥铁骑给朝廷打出一个太平盛世,归化总兵是我的弟子,不敢不听话,就这么定了,请三位先生务必相助。”刘之纶大义凛然地说完就走了。 三位先生望着刘之纶的背影不住摇头,刘圣人真是书呆子,你想把丰州填进去救大明,傻子才会干呢,你的弟子也绝不会听你的。 李榆果然不听话,他正沉侵在棉花被冻死的悲哀中,刘之纶把他找来讲了自己的计划,李榆差点跳起来,使劲摇头说他不理政务,丰州的事做不了主,顺便把对他的指责也推得一干二净——私开盐场、铁厂是因为没钱买盐和铁器,没交盐税、铁课是因为养不起收税的官吏,至于盐铁卖到什么地方他也管不着,收容逃犯嘛,那些人脑袋上也没贴标签,人家安分守己他好意思抓吗,私印钱钞更是不承认,那明明是欠条吗,朝廷只要肯替我还债,我发神经去四处借债呀!刘之纶被李榆的无赖相气得大骂,命令李榆立即去把手下官吏找来训话。 没过多久,官员们都到了大堂——自从来了刘之纶,大统领府被挂上了归化巡抚府和总兵府两块牌匾,还被巡抚大人占了好几间房子,大堂也变成了巡抚大堂。官员们重回老地方,却发现没凳子坐,也不管刘之纶脸色如何,叫嚷着出去找板凳、椅子,乱哄哄一阵后,才心安理得地坐下来。 这是刘之纶首次召集官员,他强压住心里的不满,耐心讲解开科取官的好处——丰州官员不能获得朝廷认可,皆因官制与大明不符,必须拨乱反正,而开科考试按大明国制取官是条捷径,机会难得抓住了就是朝廷命官,既可以光宗耀祖,以后的前程也有了保障。 “本官此举绝非为难诸位,现任官员参加考试一律优先录取,未被录取的官员如政绩优良也可留任,本官担保朝廷授予官职。”刘之纶毫不脸红地说道。 官员们一起望向坐在刘之纶下手的李榆,李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身旁的鄂尔泰、李槐、李福贵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大家立即心里有数了。 “大人,我们都想当朝廷命官,只是朝廷的俸禄如何?能不能按时发放?京师可有些远呀。”王昉一本正经地问道。 “地方官俸禄取自于地方存留,如何需要从京师送来,只要尽心效力,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刘之纶不屑地答道。 “老王,我这里可没这笔花销,你少打大库的主意呀。”赵胜马上叫道。 “朝廷不掏钱,那我干个屁呀,大人,朝廷许不许我搜刮百姓?”王昉阴阳怪气说道。 “胡说,归化有盐铁、粮食,每年税赋中自有官员俸禄,你若是敢搜刮百姓,本官饶不了你。”刘之纶拍案大怒。 毕力格很认真地说道:“大人,课税是我管的,丰州的钱粮用度有限,养不起多少官吏,朝廷不拿钱,这小子真会去搜刮百姓,干脆你现在把他杀了算了。” “我不想做明国的官,不过我在丰州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朝廷从未给我发过饷,大人,你先把以前的欠饷补给我吧,我立马走人。”乌尔登说道。 “我们给大明守边容易吗,大人,你可是朝廷派来的官,就可怜可怜当兵的吧,把欠饷还有这次大战的抚恤发了吧,要不兄弟们可就不好带了。”特日格也叫道。 “大人,我要告状,丰州欠了我们十万两银子不还,这还没算利息呢,我们穷得连家都回不了,只好留下干活挣路费,您就替他们还了吧,朝廷也得讲道理不是。”李建极也苦着脸叫。 …… 大家七嘴八舌乱叫,刘之纶脑子都被炒晕了,鄂尔泰站出来替他解围:“都给我住嘴,刘大人初到丰州,不了解地方,即使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情有可原,岂能如此无礼!” 太目无王法了,刘之纶怒火中烧,指着李榆说不出话来,然后拂袖向门外走去,李槐急忙拦住他:“巡抚大人请留步,总兵府还有要事相商。” 鄂尔泰咳嗽几声,大堂内立刻安静下来,云荣起身说道:“诸位,今年开春以来,我丰州军民流汗苦干,开垦播种土地八十万亩,并且抵御住了金国入侵和大水肆虐,庄稼基本得以保全,目前统计共收粮五十二万石,另有土豆产量难以确定,估计不会少于五百万斤,以丰州二十万人口,人均三石粮的标准看,这个目标似乎快达到,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情况又发生变化,让老马给大家说说吧。” “诸位,各卫所重新统计了人口,报上来的数字令人吃惊,丰州人口已经突破二十万,达到二十四万,这还不包括两万多察哈尔人,粮食缺口太大啦,只能靠外购粮食来弥补,但关内的粮食也异常紧缺,难以解决丰州粮荒,”马士英起身通报,看着官吏们又摇头叹息道,“我当阳和副使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们,这里山西人太多,只要生活安定,一定会呼亲唤友,可你们没当回事,各卫所还隐瞒人口,这次把田赋移交卫所,问题就暴露了,等着瞧吧,只要关内继续乱下去,也许用不到三年,丰州人口就会超过三十万,还是早点想办法吧,否则崩溃不可避免。” 云荣沮丧地又说道:“察哈尔人也是个大麻烦,土巴成天缠着我,要求把给察哈尔汗的一万两银钞、两千石粮食都给他,否则就不走。” “老百姓差不多都搬走了,我们也该去归化了,这几天就把巡抚府、总兵府迁过去,重建归化又要花一大笔钱啊。”李富贵叹着气抬头扫视了一圈大堂,又对李榆说道,“察哈尔人不能不管,他们也确实困难,两千石粮食就拨给他们,不过我们救急不救穷,我考虑采用以工代援帮他们一把,兴和卫提出在官山守御千户所修筑棱堡,韩霖先生过去筹划了,就让土巴派人修筑,这笔钱让给他们赚。” 李榆看着墙上的地图,头也不回地问道:“东胜卫情况如何?” “杜宏泰带领两个千户所于六月中过河,目前已经站住脚,还顺便抢种了一季土豆,巴图认为套内地域广阔却人烟稀少,应尽快向那里移民。”那木儿答道。 “从宣德卫、东胜卫再动员两个千户所过河,骑兵右营也调过去,”李榆转过头,对李富贵说道,“我要去河西呆一段时间,援助察哈尔就依你的法子办,告诉土巴,再赖着不走,我就考虑换人。” 刘之纶糊里糊涂听了一阵,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听说李榆也要走,马上有点急了:“李汉民,休得乱跑,你给我好好呆着。” “师傅,我要吃不起饭了,不跑不行啊!”李榆苦着脸答道。 夜里,李榆来到新建的蛮汉山公墓,这里埋葬着为丰州阵亡的将士们,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王自用、张妙手、白安、乌海、马大年、巴根、刘石头……,李榆在石碑前默念着死去兄弟们的名字,久久伫立不动,莫日格、吴先、高黑子、贺大水四名侍卫举着火把在四周警戒。 “大帅,你叫我们来有何吩咐?”张传捷、周遇吉悄悄走来问道。 “这是我给你们的手令,把它收好,情况紧急时拿出来,凭此可以调动两千卫所预备兵,”李榆把一封烫着火漆的信交到张传捷手中,接着低声说道,“步军前营将调防归化,巡抚大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此事关系重大,不能有任何疏忽。” 张传捷与周遇吉互相看了一眼,一起郑重地点点头,张传捷收好手令后又问道:“依照大明军制,巡抚有调兵权,如果巡抚大人有所指派,我们该如何办?” “你们只管保护好巡抚大人,其他一概不得过问,记住,在丰州有权调动军队的只有大统领府,”李榆手一挥,随后严肃地说道,“丰州军武力对外不对内,谁敢对丰州人动武,无论是何人,我都将宣布他为叛逆。” 张传捷、周遇吉浑身一颤,急忙拱手领命。 十月中,李榆带领飞虎骑西渡黄河进入鄂尔多斯,与此同时大统领府迁往归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41节 河套(一) 大明崇祯五年十二月中,nx后卫在一场大雪后,边墙内外白皑皑一片,黄河上也结一层厚厚的冰,凛冽的朔风吹过,明军大旗猎猎作响,长城上却见不到几个哨兵影子。花马池三边总督行辕的书房内寂静无声,烧得正旺的炭火冒着热气,洪承畴俯在书案上。聚精会神地挥毫泼墨——依照大明军制,三边总督驻节固原,每年秋季为防套寇趁马肥入边劫掠,则移驻花马池秋防,不过自从西北民变之后,秋防往往敷衍了事,但今年不同了,虎墩兔憨流窜西北边外,随时有可能入掠,洪承畴在庆阳取得南墺大捷后,急急忙忙赶到花马池部署各镇官军严加防范,好在虎墩兔憨除了死搅蛮缠要钱要粮外,呆在nxgs两镇边外还算老实,反而是尾随虎墩兔憨进入榆林边外的丰州人给他添麻烦。 “觉得热就把皮袄脱了吧,本官这里不必拘谨,朝廷没给你发官服?”洪承畴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李榆,这家伙披着件老羊皮袄正在擦汗。 “巡抚大人除了一颗总兵关防,空着手就来了,大人,您说朝廷是不是欺负人?”李榆愤愤不平地脱下皮袄,露出打着补丁的圆领直开青布军衣,胸前还镶着三只张牙舞爪的苍鹰。 “算了,你还是把皮袄穿上吧。”洪承畴对李榆摆摆手,这家伙大冬天的留个短发,还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破布衣,哪有半点大明总兵的风采,说他是边外的马贼还差不多。 洪承畴继续低头疾书,李榆披上皮袄,默不作声站在一边——丰州最近干过火了,杜宏泰过河后,缺粮缺钱心里发慌,顾不得举人的面子,偷偷摸摸向关内贩运私盐。掌管西北边镇官盐专卖的灵州盐课司不好惹,他们有花马池的几个盐池,还能从sc调用部分川盐,盐源不是问题,朝廷那点盐税也容易敷衍,拉几个同伙就可以打着官盐的招牌假公济私,独家生意钱好赚,有人企图抢他们的金饭碗,岂能善罢甘休。大明央企一发威,丰州的盐贩子就倒霉,不断有人落入法网,杜宏泰临时客串私盐老板,对此束手无策,只好偃旗息鼓。李榆到了河西,拍案大骂灵州盐课司,混账盐官把官盐炒到七八百文一斤,还让不让老百姓活,我的盐成色好价格低,只要有人买我就要卖,敢动手老子也不客气。扑天雕张鼎、混十万马进忠接过卖私盐的活,联络老家的亲朋故友、徒子徒孙一起入伙,拿着刀子贩卖私盐,灵州盐课司的盐商、官府的差役哪里是这帮马贼、刀客和兵痞的对手,吃了几次大亏之后渐渐被挤出延绥市场。气急败坏的盐官们找到延绥巡抚张福臻,要求调动官军报复,张福臻一查才知道对方的后台是归化镇总兵,而参与贩卖私盐的人里还有榆林镇的官军,断人财路的事他可不敢干,又把球踢给三边总督。洪承畴吓了一跳,流寇、插汉已经够头疼的了,再去招惹丰州纯粹自讨苦吃,马上回复张福臻不得妄动,同时把李榆叫到花马池。 洪承畴写完了,拿起文稿细细品读起来,李榆觉得有机会说话了,张口为自己辩解道:“大人,末将在边外无衣无粮,侥幸手里有点盐,谁给钱就卖给谁,所得钱财也是用于守边粮饷,别人把盐买去做什么非末将所能掌控,请大人明察。” “信口雌黄,没有你撑腰壮胆,盐贩敢拿刀舞枪对抗官府?自从你到了河西边外,军中兵痞及不法之徒气焰陡升,公然叫嚣谁敢让他们日子不好过,就出边墙投靠你这个老乡,你贩卖私盐、扰乱军心,究竟该当何罪?以为没人管得了你吗?”洪承畴拍案大怒道,老实说,他对贩卖私盐的事不是很在意,灵州盐课司隶属于户部,地方督抚管不了,山高皇帝远,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事没少干,为地方出钱助饷却比割他们的肉还难,也就是李榆这种无法无天的人治得了他们,洪承畴看到盐官们倒霉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但李榆的出现让军中的榆林人觉得有了后路,出去都丢人啊。 “休得口出狂言,大明自有律法,贩卖私盐即为重罪,你等套寇想死吗?” “姓王的,别以为我们不知你的底细,朝廷海捕文书上就有你的名字,你这数典忘祖的东西竟敢送上门来,以为没人敢抓你。” 盐官们七嘴八舌大骂起来,大老王怒火中烧,跳过去抡起巴掌就抽,身边的家丁见状也立即大打出手,灵州盐课司的一帮人没想到对方敢出手打人,嗷嗷叫着扑上来,双方扭打在一起,门外的明军冲进来,连拉带扯才把双方分开。 “此人是京师大贪,刑部通缉的重犯,把他抓起来,有重赏!”盐官们指着大老王向明军大叫道。 “本官奉命前来商谈大事,却有人寻衅滋事,把这两个给我绑了,”大老王也指着两个闹得最凶的盐官叫道,明军毫不犹豫就把这两个家伙五花大绑拖出去,盐官们被惊得目瞪口呆,大老王还不罢休,朝身后的一名壮汉一挥手,“老七,把你的身份亮给他们,指条道给他们走,免得以后说我们欺负人。” 壮汉从怀里摸出块牌子,得意地向众人挥舞:“看清楚没有,大明锦衣卫总旗,专门查你们这帮狗官,我想说谁是贪官谁就是贪官,想说谁通贼谁就是通贼,哪个屁股上没屎的站出来瞧瞧,听说过大同几十个官员、商贾被斩首抄家的事吧,那就是我们干的,收拾你们比踩死只蚂蚁还简单,想保身家性命的就得乖乖听话。” 盐官和盐商们一个个面无人色,手足无措地傻站着,刘主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地说道:“王大人息怒,大家都是生意人,和气生财嘛,您老人家有话只管说。” “其实本官也不想难为你们,千里做官只为财嘛,京师的大官有肉吃,你们这些芝麻官寻口汤喝也在情理之中,刘主事,你灵州盐课司开出的盐引、盐票有多少实的多少虚的,你清楚本官也清楚,本官在太仆寺主管马政时玩的花样比你多得多,”大老王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丰州有句话‘霸王生意做不得’,所以我们要自由贸易,你灵州盐课司的盐卖到哪里,我丰州的盐也要卖到哪里,如果有地方官府阻拦,你还得给我开出盐引、盐票。你们哆嗦什么?我不欺负人,刘主事,自从sx民变,你花马池盐场的灶户跑了不少吧,每年产盐恐怕还不到过去的五成,从河东、sc进盐也必定力不从心,我没说错吧,你和我们合作就可以从丰州进盐,手里的货足了,赚的钱才会多,刘主事,这种好事干不干?” “好事到是好事,就是朝廷……”刘主事有些犹豫。 “朝廷算个屁,你能当几年朝廷的官?捞到个肥缺不抓紧大赚一把,你脑子有毛病,”大老王呵斥了一句,站起身把几份《归化誓约》塞给众人,然后大声说道,“诸位,当今乃乱世,脑子要活一点,谁能保住我们的身家性命,我们就跟谁干,还有一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你们,袄儿都司西面有众多大小盐池,依照丰州法令私人也可采盐贩卖,山陕有钱人已经准备动手了,胆子大的就投钱入股,这可是留给子孙后代的金饭碗呀,要不是看你们在西北太苦,我才懒得跟你们说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42节 河套(二) 《归化誓约》在盐官、盐商手里传看着,大家悄悄议论起来,大老王的话还是起作用,有钱人比穷人更怕乱世,尤其是他们这些身上不干净的,流贼肯定不会放过他们,朝廷一翻脸也会抓人抄家,像大老王这样捞足了钱还能找到退路,其实大家心里都羡慕。 “王大人,这个《归化誓约》确实好,可究竟算不算数,万一总兵大人毁约怎么办?” “归化已经开镇,朝廷还派去了巡抚,《归化誓约》与《大明律》全然不符,朝廷绝不会认可,总兵大人会造反吗?” …… 大老王挥了挥手,有点不屑地说道:“你们知道总兵大人如何发誓的吗?那是杀了白马、黑牛向天发誓,谁敢不遵守要受天罚的,才不是你们效忠皇上、朝廷那些没人信的屁话。诸位放心,丰州与明国完全是两回事,丰州法令唯以《归化誓约》为准,《大明律》算个屁,尊奉皇上不过是给他个面子,不过总兵大人也绝不会造反,大明朝廷摇摇欲坠,还用得着造反吗?否则以天下第一的丰州军,拿下sx如探囊取物,就是京师恐怕也不保。” 众人的情绪上来了,摩拳擦掌看着刘主事,大老王又补充了一句:“这年头兵荒马乱,关内哪都不保险,我幸亏提早把钱和家小转移到丰州,才有了全身而退的机会,现在河东盐运使司、sx太仆寺分司的人也都学我了,这才叫聪明,你们也考虑一下后路吧,谁知道朝廷还能挺多久?” “干了,老子好不容易花钱捞个肥缺,凭什么跟着朝廷一块完蛋,王大人,以后我们就听您的!”刘主事红着眼喊道,其他盐官、盐商也齐声响应。 大老王的家丁举拳高呼“发财、发财,大家发财!”,在一片口号声中,丰州和灵州盐课司同流合污了。 神水滩,鄂尔多斯济农的老窝,从这里向南穿过一片大沙地,可抵达榆林镇边墙,东、西、北三面被黄河包围,套内方圆数百里,沿河肥沃的土地可以耕作、西部丰美的牧场可以放牧。王徵老先生考察回来后,惊喜地告诉李榆,这里不但有煤、铁,硫、硝,还有众多的咸水、碱水海子,水利、耕地、牧场、矿产应有尽有,条件甚至好于丰州,丰州人运气太好了,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捡了大便宜的李榆却高兴不起来,察哈尔汗这个败家的大舅子,逃到鄂尔多斯只做了两件事,拜谒先祖成吉思汗陵,顺便自封为呼图克图巴图鲁汗,然后把能看见的人和牲畜席卷一空。察哈尔汗把地皮刮得太干净,杜宏泰过河后心里凉了一大片,下令在黄河岸边扎营,全力以赴地抢种土豆——捡便宜也得先能熬下去,否则就准备滚蛋吧。漏网的鄂尔多斯人更惨,聚在神水滩眼巴巴望着河边的丰州人,想抢,武器、训练远不如人家,每次动手都吃大亏,想降,对方大多是汉人,两百多年的仗打下来实在拉不下脸。打不过又不愿降的鄂尔多斯人只好硬熬,眼看要命的大雪天快来了,他们几乎要绝望,幸好救星李榆出现了,鄂尔多斯人几乎是哭着喊着跑来投奔——李榆是右翼三万户领袖阿勒坦汗转世、又是蒙古的洪巴图鲁,鄂尔多斯人认为李榆有义务拯救饥寒交迫的他们。 四五千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鄂尔多斯人围上来,领头的大汉抱住扑天雕张鼎嚎啕大哭,孟克惊叫一声也凑过去哭,最后还把李榆拉来陪着落眼泪——多年未见的马贼宝荣格出现了。这家伙连嚎带比划向李榆诉苦:鄂尔多斯的贵人都被察哈尔汗带跑了,他年轻力壮、能打能杀,手下还有一帮兄弟,摇身一变成了神水滩的首领,原以为可以过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可老百姓太穷,缺衣少食只能向他要,从此厄运降临了,宝荣格哪有本事变出粮食、牛羊,愁得觉也睡不着,老百姓还天天缠着他,想跑都跑不掉,自从当了这个首领,就没一天好日子过,连多年积攒的那点钱也赔光了,宝荣格哭着对李榆说,以后让他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让他管老百姓。杜宏泰听了也大为伤感,太理解这个马贼了,过河后他也想独当一面,可现实太残酷,最基本的吃饭穿衣就压得人喘不过气,丰州的官太难当!现在总算解脱了,就让大统领去做噩梦吧。 李榆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进了神水滩,其中的酸苦只好自己担了,好在他的神经已经够坚强——自从有了记忆,饥饿始终困扰着他,在乌拉山要为部落的人寻找食物,在丰州则要为更多的人闯出活路,美好的回忆反而是在金国,那里轮不到他操心,而且还可以蹭饭吃,李榆有时甚至想,老汗最后那几年是不是被折磨得发疯了?自己可千万别落个同样的下场。 天开始下雪的时候,李榆的处境更为不妙,投奔的人络绎不绝,既有被官军打散的关内流民,也有从察哈尔汗那里逃出来的人,望着不断扩大的队伍,他觉得头皮发麻——这个冬天肯定要死不少人。杜宏泰也是一筹莫展,抢种的那点土豆不够吃,丰州也无力提供太多的援助,四万多人有上顿没下顿,困境逼得他不得不向关内求援,连洪承畴也没有放过,尽管人家已经给过粮食、布匹,李榆看着信就脸红,捂着头叹息自己和察哈尔汗一样是要饭的命。 察哈尔汗这段时间也在要饭,不过洪承畴是个狠角色,一个大子不给,还要赶他走。nx边外的冬天不好过,察哈尔汗又打起大妹夫的主意,专门派人送来一封信,对李榆击退金军大加赞赏,很肉麻地吹嘘李榆是草原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英雄,同时痛骂明国吝啬,对他这个盟友一毛不拔,请求援助他一些过冬的钱粮,还暗示开春后会回来和妹夫一块过日子。李榆拍案大怒,立即给他回信:你还要不要脸,我可以认你是大汗,但被你抛弃的蒙古人还会认你吗?如果你身上还流着先祖的血液,就请鼓起勇气拔出战刀,重新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你还好意思向我伸手,鄂尔多斯已经被你刮地三尺,我哪里还有粮食、财物?想回来就回来吧,我们一起饿死算了。 临近过年时,大老王得意洋洋回来了,他不但在镇北台把灵州盐课司一帮人拖下水,而且大胆包天到榆林城和老家绥德晃了一圈,张鼎接他回来时,后面还跟了几十辆大车和一大群人。 “榆子,老叔这次没白跑,咱们的盐以后再也不愁卖了,乡亲们听说你受苦,还送了不少东西,别小瞧这些杂粮和用过的衣被,道。 “榆子,你就这样看老叔!不错,我以前是贪了不少钱,可那是在明国呀,别人都在捞钱,谁清廉就别想在官场混,老叔是有良心的人,只贪朝廷和官员的钱,你何时听说过我打老百姓的主意?”大老王觉得很委屈,拍着胸脯大声保证,“以后你发现我有贪墨之举,就把我的脑袋砍了当球踢,用不着为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43节河套(三) 正月十五过后,那木儿带丰州慰问团趁着雪小回去了,神水滩大营也忙碌起来——自大明裁撤察罕脑儿卫后,鄂尔多斯已有两百多年无人耕作,水利、耕地完全没有,今年春耕肯定不轻松,而鄂尔多斯的工商发展也是迫在眉睫,一切都要从头干起。这时,农牧司同知杨大志、军械司同知刘计平、铳炮所主事石老六、东胜铁厂大掌柜陈得才赶到神水滩,杜宏泰找李榆、巴图一商量,趁着来了这几位行家,召开了也许是鄂尔多斯历史上首次农牧工商筹划会议。 会议一开始,杨大志就首先提醒:“我带来了二十部镜面犁、五十石种子和两百只种羊,农牧司目前只拿得出这点东西,其他的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可别饿极了,把种子和羊吃啦!” “军械司和东胜铁厂凑了一千件农具,这次也带来了。”刘计平说着看了一眼陈得才。 杜宏泰点点头,感激地答道:“这已经很不错了,这个冬天我们也没闲着,王老大人一直在筹划开春后要干的事,工匠们也早就召集到一起打造器物,穷日子过惯了,总能想出活命的办法。” “王老大人,您看还需要什么,我东胜卫也可以想些办法。”巴图关切地问道,这位老人话不多,议事时还常打瞌睡,但做起实事却精神头十足,这种做派与大多数明国官吏截然不同,巴图和李榆都非常尊重这位老爷爷。 “今年可能有旱情,土地一解冻就必须动手,”王徵挥挥手,身边的诺敏在地上展开了一张地图,众人围拢过来,王徵指着地图继续说道,“套内土地肥沃,也不缺水源,缺的是水利,老夫画了这张水利筹划图,打算在黄河边至少架一百部水车,再大量挖水渠,把河水引到田间地头,另外还要动员人力打井、修水库,今年拼出老命兴修水利,打造器物的作坊已经建起来了,煤铁、木材这里都有,但还需要大量的工匠,铁匠、木匠、打井匠都要。” “东胜卫也缺工匠,这样吧,春耕之后我派些人过来,但只能算借给你们用,入秋前得把人还给我。”巴图挠着头说道。 “大统领府也会派一些工匠来,但粮食怎么办?你们有四万多人,而且人口肯定还会增加,十万石粮也不够,塞外土地不宜开垦,产量也不高,通常是广种薄收,这也同样需要大量人力啊!”杨大志担心地说。 “没有水开垦再多的土地也没用,大明察罕脑儿卫失败的经验告诉我们,图省事烧荒种田绝非长久之计,想在河套站住脚必须要有水利,”王徵指着地图,语气坚定地答道“庄家能种多少算多少,我们大量种土豆,只要能填肚子就行,从开春一直干到入冬,拼个两三年就缓过劲了,这片土地有水利养活二三十万人不成问题。” 众人对着地图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李榆开口说道:“粮食还是不能少的,不能让大伙饿着肚子干活,我可以让大统领府支援一部分,但绝不会多,延绥也同样缺粮,大家还要想些其他办法,否则我们有可能被逼得退回去。” “汉民,情况没那么糟,我们手里还有盐池、碱池可以煮盐制碱,关内的盐官答应合作了,只要给够好处,这帮家伙一定能把南方的粮食运过来。”大老王显得一脸自信。 石老六捅了一下刘计平,出主意说道:“大统领,硫、硝也是好东西,我这次来就是打算在这儿设厂采集硫、硝,除了我们自己配火药用,还可以偷偷卖些给金国,能换不少钱呢!” “你们竟敢私货建夷?……算了,老夫就当没听见。”王徵腾地站起来,但随后摆摆手又坐下了——说到底,还是得先考虑生存,其他事说了也没用。 “大统领,王老大人精通西学,我奉命前来请王老大人协助在河西兴建铁厂,并且筑坝蓄水修建水轮机,”铁匠出身的刘计平平时话很少,这时起身向李榆禀告——军械司的研制重点是小型轻便、射速快的佛郎机行营炮,但对金国铸成红夷大炮的事也耿耿于怀,见过大炮的图里琛还说,金国的炮管采用铁体铜芯,王天相、刘计平明白,金国肯定从遵化、永平掳走了一批工匠,其铸炮水平才会如此进步神速,两人是北直隶的名手,当然不甘心落后于同行,要求扩建军械司的小铁厂,可惜大统领府缺钱,一直未能如愿。这次大统领府下了决心要建“第二家园”,特别批准军械局在鄂尔多斯建铁厂、火药厂,正巧孙庭耀也一心要染指鄂尔多斯,于是军械局和东胜铁厂合伙了。 “大统领,我们东家从老家来信了,一定要建最大最好的铁厂,王老大人是我们东家的同乡,又通晓泰西矿冶、水利之法,想请他老人家造铁炉、水轮,花多少钱也在所不惜。”孙庭耀的铁厂掌柜陈得才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说道。 李榆见到这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就想笑,指了指杜宏泰、王徵说道:“我没有意见,不过他们是这儿的地主,你们到这儿经商就和他们谈。” “还有个事,我们也缺工匠啊,关内工匠有口饭吃就不愿意出关,我们想在这儿收些徒弟,大统领,给我们些识文断字的孩子吧。”陈得才又说道。 李榆眼睛望向诺敏,他一直在做教谕,应该有些主意,诺敏起身说道:“我们在千户所都设有学堂,还向每个百户所也派了教谕,这几年教出不少识文断字的孩子,学门手艺对孩子们是好事,这事我看能行。大统领,我多说几句,丰州人不喜欢明国那一套,学堂里教的课本也是按高一志神父的《幼童教谕》、《西学齐家》、《西学修身》和《西学治平》编写的,丰州书院的先生因此不喜欢我们的孩子,至今才收了几十个弟子,可我觉得理学当不了饭吃,我们的书院还是应当教些经世致用的东西。” 李榆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趁着高神父也在这儿,你和他老人家仔细再商量一下,写个章程报到大统领府。” 巴图马上补充一句:“章程还要写上,大统领和我表示附议。” 事情商议差不多了,李榆向杜宏泰打了个招呼,提前离开了大帐——自己不懂的事少插手,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巴图随后也跟着出来,两人信步走在雪地上聊起来。 “榆子,刘之纶是你的师傅,我们当然欢迎他来丰州,可是他不该作为明国巡抚来,有了这个开头,朝廷还会塞进来更多的官员,他们不值得信任,丰州挣扎到今天不容易,不能毁在他们手里。”巴图带着点情绪说道。 “你让我怎么拒绝?我们有本钱和明国翻脸吗?”李榆反问道,低头走了几步后又狠狠地说道,“我不怕朝廷派官,刀子握在我手里,谁敢在我的地盘胡作非为,我就敢砍他的脑袋,到时候明国皇帝也救不了他的命。” 前面传来阵阵欢笑声,一群年轻人在雪地上打闹成一团,哈达里拉着乌娅正向这边跑来,李察哥、李暄等人嬉笑着在后面追赶,还不断把雪球扔向他们。 “把你的乌娅嫁给哈达里吧,这小子也该成个家了。”李榆微笑着向巴图请求道。 “可以,不过这小子还没有提亲呢,按我们蒙古人的习俗,他要准备好一匹白马、一峰白骆驼和一头白牛做聘礼,折成钱也不错,这才能娶我的女儿。”巴图摇头晃脑答道。 “不行,你这是欺负我们穷人,”李榆马上就摇头拒绝,搂着巴图的肩膀得意地说,“这次要按我们乌拉人的习俗,打一头猎物做聘礼,你不答应也不行。” “你娶我妹妹就没给钱,哈达里娶我女儿又不给钱,我家也不能老吃亏啊,不行,我得去你家找巫浪哈要钱,反正她做生意赚到钱了。”巴图不干了。 巫浪哈是个财迷,你能从她那里要到钱才怪呢,李榆心里偷着乐,挥手把这帮年轻人叫到身边,指着哈达里说道,“我和副统领都同意你娶乌娅,去吧,拿上你的弓箭、骑上你的快马,打一头最大的猎物做提亲的聘礼,你还可以请你的朋友帮忙。” 年轻人一阵欢呼,簇拥着哈达里、乌娅上了马,一起向远方奔去,雪原上留下阵阵欢笑声。 巴图向巫浪哈要钱自然是白跑一趟,巫浪哈承认哈达里是自家人,但一个子也不给,还对他说了许多自由平等的大道理,乌兰看到哥哥吃瘪捂着肚子笑。教训了一顿巴图,巫浪哈美滋滋地带着李秦先回丰州去了,那里还有一大堆生意上的事等着她呢,她弟弟粆图却被留下了——粆图、衮楚克自从被李榆强行带到丰州,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返,还得自食其力养家糊口,俩人都改变了许多,衮楚克已经钻进钱眼里了,做梦也想着做生意赚钱,而粆图一心想着立功,好谋个一官半职,李榆现在看他俩顺眼多了,给粆图派了个差事,给他哥哥察哈尔汗送封信——李榆为大舅子安排了两条出路,一条是振作起大汗雄威向西域发展,在卫拉特人的地盘上打出块新的领地,完成先祖达延汗征服西蒙古的夙愿,李榆保证在鄂尔多斯站住脚后会及时提供援助,另一条是灰溜溜地退回来,金莲川草原还是他的,如果有胆量的话,还可以向东发展,丰州会一如既往地援助他,何去何从由他自定。 进入二月,每年一度的春操又开始了,丰州没有举行去年那样的大会操,各地守备所像以往一样组织本卫男丁与驻地营兵合练,黄河以东似乎显得很平静。与此不同,河西却是大兵云集——这是今年最有可能发生大战的地方,骑兵前营、步军左、右营、铳炮营以及东胜卫守备兵步骑各一营,连同河西的骑兵右营、察罕脑儿卫守备兵步骑各一营,全部按战时每营一千人的编制齐装满员开赴鄂尔多斯西部黄河边,激烈的会操对练持续了整整五天。 丰州军的装备显然又有了提高,受金军的楯车启发,军械司制造出新式阵墙,阵墙所用的木板平时就是两辆大车,战时可以快速拆卸重新组装成一面八尺高的巨盾,加高可达一丈六,盾面蒙了两层厚牛皮,关键部位还装了铁皮,可开小窗用于弓箭、铳炮射击,士兵顺着专备的梯子还能爬到阵墙上射击或投掷轰天雷,两辆马车的四个轮子也能拆装到阵墙上,这样阵墙就可以用人力或畜力移动,既可进攻也可后退。抬铳、鸟铳被大量装备到部队,连守备兵每个营都拿得出上百杆,铳炮营的人数也增加到一千人以上,拥有了十门佛郎机行营炮、八百枝鸟铳,火力更加强悍;士兵们刀矛、弓箭配备整齐,披甲的人数量也更多了,加装铁皮的皮甲因为轻便实用而受到青睐,不但营兵普遍装备,守备兵中也有不少,反而重甲却增加不多,那东西实在太重,没有其他人帮忙,携带、披挂都困难——李建极、范永斗一伙最怕丰州有闪失,只要是军费拨款一律支持,而且鼓动商人大力兴建铁厂打造武器,他们的钱庄、票号还向军户提供借款购买武器,尽管奸商们肯定有鬼主意,但丰州也实实在在沾了大光。 会操对练的进行得异常激烈,马光远和武选营教习官茅元仪当裁判,骑兵右营营官张鼎率领骑兵采取攻势,步军左营营官孙守法率领步兵采取了守势,双方拉开阵势对抗,但张鼎就是占不到孙守法的便宜,骄傲的铁骑在高大厚实的阵墙面前常常碰得头破血流,而攻入对方步阵后又被弓箭、火铳打得鼻青脸肿,相反孙守法还有余力集中兵力,在阵墙的掩护下发动反击,把骑兵赶得满地跑。张鼎只有借助铳炮营帮忙,并依靠飞虎营、骑兵前营两大主力和骑兵右营的密集冲击才有可能攻破阵墙,击溃对方的步阵,但每次获胜都被判定为人员大量伤亡。几天对抗演练下来,双方互有胜负,步兵越战越有信心,骑兵则是垂头丧气,最得意的还是丁启明、金国鼎,他们到哪边,那边基本都能获胜——铳炮营的火力太猛,跟着阵墙走就能击退骑兵,而跟着骑兵进攻就能击毁阵墙。 孟克、吉达不服气,拉着骑兵前营的两位营官拜音图、图里琛发牢骚——我们骑兵何时打过这种窝囊仗,这样下去饭碗也得砸了,拜音图、图里琛也深有同感,张鼎听了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他们找到李榆,要求为骑兵也配备行营炮、鸟铳。 “你们的打法不对,骑兵的作战要领在于机动性,要漂浮不定、快打快走,谁让你们硬往铁板上撞。”李榆看得头上冒虚汗,嘴上却挺硬——这套阵容对付金军也够了,至于为察哈尔那帮乌合之众兴师动众吗?赞画处肯定又想找我要钱了。 “大把头,我们现在名气大了,人家都防我们一手,你那套偷鸡摸狗的打法肯定不灵了……”孟克臭嘴刚一开口,李榆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帅,该花钱就得花,咱们的军械司与丰州铁厂合伙搞了马铳,这可是好东西,你就大方点,先给我们买一千杆吧。”马光远笑眯眯地凑过来说。 “榆子叔叔,我们也要马铳!”李定国、马宝马上叫起来,武选营到鄂尔多斯观摩会操,家里没人管得了童子哨,只好把这帮小家伙也带来了。李榆没工夫管小孩,顺手把他们交给飞虎营少年哨看着,哈达里马上把李定国、马宝拎到一边去——我们还没有马铳呢,一帮小屁孩凑什么热闹。 “我没钱,想要钱自己去找李襄理和度支局。”果然是来要钱的,李榆淡淡地答了一句,赶紧转过脸和身旁的巴图聊起其他事。 李榆身后不远处,茅元仪正对着武选营的几百名军官讲解会操战法——军制改革后,营兵、守备兵从军官到士兵进行了部分轮换,眼前这些人就是从各守备所选拔出来,到武选营接受培训的守备兵军官,准备将来补充到营兵里担任队、哨军官,这帮家伙实战没有问题,但一脑子浆糊,不开导不行。 “看到没有,这就是火器的威力,这才只是十门炮,八百枝鸟铳轮射,如果是一百门火炮,八千枝鸟铳轮射,谁有本事挡得住,连骑兵也得绕着走,马虎头,你在官军里干过,说说你的想法。”茅元仪大声说着,自从到了武选营,遇到的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他那几本破书和辽东的经历简直不值一提,不得不收敛许多,放下身段和大兵打交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44节归化(一) 马虎头伤好后本来应该入关回sc老家,但家主马祥麟来信了,命令他和伤愈的弟兄留下习学战法,什么时候回家等候通知,于是马虎头和他那帮石砫老乡暂时当了丰州人,而且他和十几个兄弟还入选了武选营。 “大人,我听老辈子说过,我们石砫兵在浑河大战中,用白蜡杆长矛组成密集步阵挡住了建奴的骑兵,后来建奴借助火炮才击败我们,所以末将觉得攻击密集步阵非借助火器不可。”马虎头出列行礼答道: “大人,末将却觉得火器作用有限,射速太慢难以压制对方,如果发生炸膛还会扰乱本阵,官军就吃过这个苦头。”一名瘦高个子的军官出列说道。 一个黑脸军官马上附和道:“大人,我们在关内打过仗,官军也用火器,开始还能吓住人,等摸熟就不怕了,豁出十几条人命冲上去,反而能把官军打得大败。” 茅元仪狠狠瞪了这两个反贼一眼:“刘体纯、郝摇旗,你们以为丰州的火器和关内一样粗制滥造吗,告诉你们,丰州的器械制作优良,你们尽管大胆使用。” 刘体纯、郝摇旗对视一眼,笑了笑退回队列,他俩凭借着库库河屯大战的军功被选入武选营,而且因为表现出色还很受重视,俩人有些翘尾巴,茅元仪当过朝廷副将却没沾过血总让他们有些蔑视,时不时故意唱点反调。 茅元仪没理俩刺头,继续大声说道:“丰州军以后的战法是步、骑、铳炮协同作战,浑河之战给你们讲解过啦,石砫兵与浙军缺乏火器压制对方,又没有骑兵掩护步阵,死守挨打必败无疑,这是我明军惨痛的教训,你们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武选营军官一起大声回答。 李榆瞟了这边一眼,继续与巴图说着话——大统领府来信建议设立东西两个行台,东部行台以刘兴祚为统领,掌管兴和卫和察哈尔部的军政事务,以便整合力量防范金国西侵,同时抓住一切有利时机向东扩展;西部行台以巴图为统领,掌管东胜卫和察罕脑儿卫的军政事务,向包克图以北发展,力求控制大青山南北牧场,同时向西扩展到gsnx两镇边外,争取全部控制黄河内外套。另外大统领府认为随着农耕规模的扩大,游牧的百姓与农耕的百姓在生活上会逐渐拉开差距,这明显不利于丰州的稳定,建议实行征马银制度,凡官府、军队征用百姓的马匹、牲口一律给付钱粮,这样既可以增加牧民的收入,也能鼓励牧民养马以增强军备。 “我没有意见,大统领府理定出章程,交议政官会议通过后即可实施。”李榆看完信点头说道。 “哪你是不是该回归化了,大统领府肯定也有这个意思,这里该交给我了。”巴图笑着推了一把李榆。 “我才不回去呢,归化有巡抚大人,还有一大堆政务,还是这里逍遥自在,你别想赶我走。”李榆笑着一把搂住巴图。 “你总赖在我的地盘上,我怎么干活?”巴图摇起头。 “这儿是我的地盘,我不走你又能怎样?”李榆美滋滋地笑着,看到巴图有点发火了,才收起笑脸说道,“我还要多呆些时候,察哈尔汗不让人放心啊,他毕竟是蒙古的大汗,我们在草原上生存还必须打他的旗号,武力解决不了问题,我是他的妹夫,还是他封的济农,由我出面对付他好些。你也别急,这块地盘还是你做主,春耕马上就开始了,你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今年春寒,三月才开始春耕,像往年一样丰州的男女老少一起涌向田间地头,从威宁海子到鄂尔多斯立刻沸腾起来,到处是劳作的人群。今年春耕的任务艰巨,大统领府提出的目标是播种面积超过一百万亩,重压之下官员们不敢怠慢,大统领府除了值守官员,其他人全部下到卫所,李建极一伙有点尴尬,农活干不来,也不愿干,索性跑到商屯田里使唤别人干活——商会接下了种职田、军田的活,连哄带骗从关内拉来一千多没饭吃的流民青壮当长工,李建极觉得不盯紧点,有人可能要偷懒。 归化巡抚刘之纶这段时间很沮丧,跟他出关的书吏、家丁几乎跑了个精光,身边只剩下一个从sc老家带来的老家丁刘二,从关内招募人才更是一场空,大统领府巴不得多来些人才,丝毫没有阻扰他,出问题的是他写信邀请的有识之士,这帮平时把忠君爱国叫得震天响的家伙一个也没来——刘之伦为此向金声大发感慨,塞外生活太苦,读书人但凡有碗饭吃谁愿意到这儿受罪,难怪丰州遍地是流贼、逃犯和兵痞,金声马上补一句,还有我们这些在官场混不下去的朝廷命官,在这儿不仅能消灾避祸,还有机会做点正经事。刘之纶听了不住苦笑,他以圣人自居,在朝堂上争义理人伦惹得人人讨厌,被赶到归化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他那个弟子绝不会像皇上那样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不过这家伙干了那么多无法无天的事,一闪身就躲到鄂尔多斯不肯回来,这让他有气无处发。 李榆跑了,总兵府那帮人可跑不了,刘之纶只好把火发在他们身上,这帮人一概笑脸相迎,任他随便说教,过后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久而久之,刘之纶也懒得费口舌了,其实他也明白,丰州根本离不开这些人,如果另找一帮人来干,用不了三个月准出大事。刘之纶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也该干些实事了,再说这地方也找不到几个人谈论道德心性。不过,做实事与议论朝政完全是两码事,刘之纶做惯了京官,对地方政务一窍不通,想做实事也插不上手,官员们反而觉得他尽在添麻烦,包括马士英在内见到他就躲。 今年春耕,刘之纶很多余地下道公文,强调农耕为国之根本,各级官员必须做出表率与百姓同甘共苦,然后自已也穿着布衣、扛着锄头下了地。农家子弟出身的刘之纶不怕吃苦,见到热火朝天的春耕景象,脑子发热居然带着刘二跑去挖水渠,边干活还边扯着嗓子为大伙鼓劲,丰州的老百姓听口音就猜出他是谁,劝这个关内来的大官去找点轻活干,他还不乐意呢。到底是五十来岁的人,干到第三天就不行了,被老百姓用车送回大统领府,刘之纶还不服气,说丰州的土冻过后太硬,如果是在sc老家这点活对他算不了什么。值守大统领府的鄂尔泰哭笑不得地把刘之纶送回巡抚府,然后找来巡检司知事韩大功臭骂一顿——巡抚大人出去干活了你们居然不知道,出了事你担当得起吗?以后每天派人跟着巡抚大人,绝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 刘之纶巡抚府建在以前的顺义王府废墟上,原本盖起了几十间砖瓦房准备做大统领府用,朝廷巡抚来了自然要气派一点,大统领府就把房子全让给巡抚府,暂时跑到银佛寺办公——大家都怕刘之纶唠叨,宁愿另建一处大统领府,也不和巡抚大人挤在一处。刘之纶既没人也没事,又不愿去喇嘛寺办公,守着几十间空房子也不是个事,索性只留了几间办公住宿,其他房子都让给丰州书院,这样一来丰州书院捡了个大便宜,宋统殷、鹿善继、孙奇逢也成了刘之纶的邻居。 刘之纶的腰扭伤了,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天,惊动了不少丰州大吏来看望,金声不懂农活,这段时间闲得发慌,干脆带着铺盖到巡抚府住,隔壁的宋统殷、鹿善继、孙奇逢三位先生自然也常来陪他,几个同类凑到一起有的是话可谈。 大明今天开年似乎不错,二月sd巡抚朱大典督领总兵陈洪范、参将祖宽等攻破登州水城,杀叛将李九成,孔友德、耿仲明携众入海逃亡;sx的情况比较复杂,洪承畴剿贼太猛,sx贼陆续东逃,sx贼情在去年秋天一度非常严重,大宁、泽州、寿阳相继失陷,部分贼众还窜入hn犯怀庆、陷修武,今年正月朝廷改变了令张宗衡、许鼎臣分守平阳、汾州各行其是的做法,委曹文诏节制山、陕诸将,统一指挥剿贼各部,这一招迟了些但收效很快,流贼在官军连续打击下躲进太行山中,sx贼势逐渐被遏制。 刘之纶对目前形势比较乐观,面带喜色地对同类们说道:“皇上励精图治多年,应该有所收获,sd兵变、西北贼乱渐次平息,sx流贼也不过苟延残喘,我大明中兴总算有点希望了。” “元诚兄,孔友德人单势孤,覆灭也在情理之中,他走投无路必然逃往辽东,如此岂不便宜建奴,sx流贼也不可小瞧,我听说左良玉林县剿贼获胜,残贼躲入山中反而有饥民争附,其势更加猖狂,大明中兴恐怕还远着呢。”金声却连连摇头。 “那也不怕,我大明立国二百余载,居天下之正统,又逢当今皇上圣明,岂是一帮宵小之辈能够撼动,正希当振作起来,万不可会如此丧气。”刘之纶不以为然地瞟了一眼金声,此人以前可不是这样,在京师翰林院时的金声意气风发、激扬文字,忠君报国之情常常溢于言表,但京畿大战后却日益颓废,这次关外重聚,更觉得他心灰意懒,再无雄心壮志。 丰州始终暗藏着一股反明势力,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做些离经叛道之举,正希一定是受了那帮人的影响,才对大明失去了信心。刘之纶心里愤恨,很想打压一下这些人的嚣张气焰,而且双方的较量实际已开始了——开春时的丰州公议大会上,刘之纶苦口婆心劝导众人言行一致,真心归顺tc遵从大明律令停止私开盐池、铁矿,重农抑商以求根本,同时以大明神宗皇帝赐名为依据,要求大家改称丰州为归化镇、库库和屯为归化城,而大统领府也必须改称归化总兵府。刘之纶的说教引起了一片嘘声,老百姓居然拿着《归化誓约》反驳他,有些粗货竟然叫嚣,大明算个屁,要不是看在大统领的面子上,早把他轰走了,刘之纶简直气疯了。最后还是李富贵出来打圆场,这家伙有学问,张口说一通“吃饭穿衣,即人伦物理”、“百姓日用即道”的大道理,号召大家努力发家致富,丰州奉保护私产为天宪,有本事赚到钱符合天道,皇帝也管不着,至于改称呼的事,李富贵认为朝廷纯粹吃饱了撑得管闲事,我们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不过他也建议给明国皇帝一个面子,库库和屯既然毁了,改名叫归化也无妨,但我们只归化天意人心而非明国朝廷。 刘之纶想到这些就是气,以前做梦也想不到,丰州的老百姓如此无礼,不但不向他跪拜,还敢理直气壮指责朝廷命官,这都是那小子纵容的结果,在京师白教诲他一番了。 “我身体不好,对国事有心无力,还是辞官回家做学问吧。”金声摇着头说道。 “不行,身体不好可以到大同休养一段时日,但你绝不能走。”刘之纶立即反对,金声不止一次说起辞官回家,每次都被断然拒绝,丰州的情况复杂,金声跑了,他一个人如何应付? “丰州握有实权的朝廷命官就你们两个,正希确实走不得,就多陪陪我们老头子吧!”宋统殷也笑着劝金声,他和鹿善继、孙奇逢三位先生守着丰州书院,为学问上的事与丰州官员争斗不已,很有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豪情,丰州生活虽苦,他们三个却越斗越有精神,宋统殷今天还有件大事相告:“元诚,高一志教士从察罕脑儿卫回来了,向总兵府呈上一份章程,拟开工商书院兴经世致用之学,汉民与那个蒙古人巴图也附议,老夫觉得不对劲,他们似乎有倡导西学之意,圣学乃天地之道,百姓存身立命之本,圣学尚未传承,岂能乱兴杂学。” “是啊,丰州学政极其混乱,末流杂学大行其道,如不正本清源,则人心不服教化,今后必成大患。”孙奇逢早就注意到丰州学问不纯,而且对此痛心疾首。 丰州各地学堂以及卫所教谕传授的书只有两本,一本是那木儿将高一志的《西学修身》、《西学齐家》、《西学治平》以及艾儒略教士介绍天下地理的《职方外纪》拼凑在一起编写的《丰州小学》,另一本是鄂尔泰编写的介绍丰州地理、历史的《丰州志略》。宣教司的解释是,丰州的读书人少,《十三经》那么复杂的学问既找不到人教也没人愿意学,教些识字明理的简单学问最实用,而且蒙古人和诸申最讨厌明国,把他们拉来读汉书,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这种中西合体后果严重,丰州童子圣学根基太浅,难以在科举中有所作为,书院到目前为止也只招收了五十多个童子。这些孩子也不让人省心,凡事必依西学中的“逻辑”,既讲孔子、孟子之言,也讲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之言,甚至对圣人之言吹毛求疵,挨骂受罚后还得意地宣称“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丰州书院已经把几个爱捣乱的孩子赶回家,但这股歪风邪气似乎并没压下去。 孙奇逢想到这儿就冒火,站起来指着宋统殷说道:“献征兄,这就是你叫我们来教化的丰州,我为了教一帮孩子,还得去找人打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何许人?‘逻辑’为何物?亚细亚究竟在何方?老脸都丢尽了,长此以往到底是谁教化谁?” “启泰勿怒,丰州原本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逮到一门学问就囫囵吞下去,不过我们来的还不算晚,老百姓读西儒的汉书总比信喇嘛好吧,理学乃天下至正,何惧其他杂学,等他们尝到好处,还不得挤破头跟我们学。”宋统殷按住孙奇逢劝道。 “这都怪我那个不肖弟子,自己不好好读书,还纵容歪理邪说,”刘之纶到处碰软钉子也憋了一肚子火,怒气冲冲说道,“本官要向朝廷参他一本,革了他这个总兵之职。” “万万不可!”宋统殷、孙奇逢几乎同时叫道,金声反而无动于衷继续喝茶,鹿善继刚才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终于说话了:“李汉民所作所为朝廷岂能不知,但为何皇上和阁臣不予过问?是不敢动他啊,丰州胡汉杂居情况复杂,反对大明的力量绝对超乎想象,有李汉民压着尚能与大明相安无事,如果他出事,有谁还能镇得住丰州?大明可再也经不起一场动荡,弹劾一事就不必再提了!其实李汉民不是胸怀大志的人,所求者不过是让百姓有个家吃饱穿暖,就凭这一点李汉民也远胜我朝诸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46节 赵吉进到议事会的大堂,里面已乱成一锅粥,农牧会的张孟存、毕力格赤膊上阵,正和商会的沈廷扬、王重新抱在一起厮打,白塔村的达布老人和韩老汉也出现在这里,举着拐棍大骂奸商欺负人。上百人挤在一起吵闹、扭打,场面乱成一团,李建极、王昉急得满头大汗,可没人听他们的,赵吉的亲卫急中生智吹响了军号,这伙人才安静下来。 李建极哭丧个脸告诉赵吉,议事院快办不下去了,先是选不出头来,巫浪哈哈屯不肯干,其他人更不敢抛头露面,他只好硬着头皮先挂个名,大家都不愿意当头,却抢着当下面的知事、同知,竞争太过激烈,到现在也没把人定下来;议事更是乱,屁大点的小事吵几天也议而不决,而且大家还抱怨归化府的人来得太多,其他各卫的人只能做陪衬,最可气的是农牧会仗着人多势众,每次都要大家听他们的,否则就要捣乱,这还议个屁事呀,干脆散伙算了。 赵吉听完捂着肚子大笑,等笑够了才安慰李建极别灰心,他老赵一定支持他们和明国朝廷斗。赵吉把议事院的人叫到一起,语气严肃地告诉他们:万事开头难,最要紧的是先定规矩,尤其是他们这帮乌合之众,那么什么规矩最好呢?别跟我说朝廷啊,那里乌七八糟最不讲规矩,最讲规矩的是我们马贼呀!普天之下谁不说我们最守信用、讲道理,你们想把议事院干成气候,就跟我学吧。 “你们不相信,那好我们就说事实,”赵吉听到一片嘘声,也毫不脸红,大声对众人说道,“我们干一票买卖,能在最短时间内把素不相识的几十股人马凑到一起,做到令行禁止,从踩点、下手、掩护、撤离、分赃一气呵成,朝廷的官军做得到吗?而且我们也最公平,上至把头、骑手下至探哨、伙夫,按劳取酬人人满意,你们不少人走南闯北,谁见到过我们干不讲理的事?我告诉你们,越是成名的马贼越讲规矩,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 李建极想了想表示同意,正宗的马贼确实很讲江湖规矩,而且说话算话守信用,经常不要脸耍赖的反而是官府,沈廷扬却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我们也讲规矩”——沈家发迹于海运,与东洋、西洋都有来往,说穿了就是干海盗起家,不过现在洗白了,实在不好意思揭自家的短。 赵吉继续讲道:“干我们这行的风险大,平时各自找地方藏身,遇到大买卖才会聚到一起,大伙往来极少并不熟悉,也没有谁大谁小,一碗水端平了,大家才会接受差事卖力干活,所以我们也得坐在一起议事决事,这就要守规矩讲道理,像你们这样乱吵乱闹,早就散伙了,还打个屁劫!你们懂议事的规矩吗?大概一开会就胡说八道一气,抢话的、跑题的、扭着屁大小事不放的绝对不少。” “就是嘛,我早说过议事要有规矩,不能想来多少人就来多少人,也不能东拉西扯,可他们就是不听。”沈廷扬摸着挨了打的腰,冲着张孟存大叫。 “你们有钱,读书识字的人也多,我们的人少了受你们欺负怎么办?”张孟存很不服气答道。 “都给我住口!现在听我讲。”赵吉恶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继续讲他们马贼的议事规矩——首先要选出个头,一定要是德高望重做事公道的老马贼,老马贼要做的不是带大伙打打杀杀,而是把大家叫到一起商量如何分派差事、分享收获、抚恤死伤以及惩治不听号令、私藏财物的办法,多数人同意了才能执行,少数不同意的可以选择自行离开,其他人不得阻拦或加害,当然离开的人也必须保证不坏别人的事并且严守机密,否则即是同道的败类,人人可诛之。 沈廷扬觉得该显摆一下了,他们海盗也有这一套规矩,接着赵吉的话继续补充:这其中议事规矩最重要,议事不是谁想来就来,而是每个团伙选出代表,人还不能太多,否则反而容易受别有用心的人操纵。议事时,主持人首先要明确议题,但不能说有所倾向的话,更不能自己拍板,而是保证每位代表充分发表意见,如果出现抢话、跑题、东拉西扯必须马上制止,故意捣乱的要逐出会场,大家都要讲道理,公开投票决事,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也不欺负少数,不能谁的人多嗓门大就听谁的。 这家伙怎么知道我们的规矩?难道他也干过马贼——赵吉忍不住多瞧了沈廷扬几眼,挥挥手又说道:“老沈说的不错,一听就知道是内行,你们就多听他的吧,扑天雕张鼎、霹雳火孙伏虎也是大马贼出身,还可以问问他们。再给你们出个主意,如果实在没人敢当议长,那就推举达布大叔吧,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大统领的长辈,谁敢把他怎么样?不过年纪大了点,又不识字,得有人帮他,我看老李不错,就选他当副议长吧。” 李建极心里打起小算盘,照赵吉的议事规矩,议长只是维持议事秩序,一点都没意思,得赶紧把沈守廉、孙庭耀两个家伙叫回来了,把他俩塞进来倒很不错。李建极故意谦虚一番之后,扶起老达布,在一片喝彩声中,走到众人面前挥手致意。 “季明,从今天起由你领衔制定本院议事规则,以后人人务必遵照执行。”李建极当选后对沈廷扬发出第一个命令,老达布此时还没弄清怎么回事。 张世安日夜兼程到了京师,立即求见锦衣指挥使骆养性——这几年,锦衣卫通过张世安,不仅从丰州的私盐生意中捞足了好处,而且凭借他传来的辽东情报也挣到不少面子,从而一改新皇继位后穷酸形象,在朝中行情大涨,张世安因此成了锦衣卫的大红人,从一个靠边站的小总旗一路升到千户。骆养性对张世安这个有功之臣也颇为看重,马上召见了他,问明来意后,没有多说话,而是带他入宫去见东厂太监王德化。 王德化听骆养性、张世安讲完事由,紧锁眉头沉思片刻后问道:“张千户,你能确定闹事的人中有东虏奸细?” “公公,‘汉奸’一词出自建酋多尔衮之口,用以离间丰州与我大明,原先在宣府叫嚣过一阵子,后来便无人理会了,如今京师突然有人鼓噪,卑职有八成把握其中隐藏奸细,这次卑职带来的人中有两个八旗降番,一定能把奸细抓出来。”张世安肯定地答道。 王德化不再犹豫了,冷笑一声对骆养性下令道。“好,咱家也正想收拾一下这帮大胆的书生,骆大人,你的锦衣卫要立即动手,全力抓捕奸细,决不可落空,你懂了吗?” “属下明白!闹事的人里肯定有东虏奸细。” 王德化又转脸微笑着对张世安说道:“归化总兵很好呀,皇上很信任他,那帮自以为是的文臣想害他也没那么容易,以后有事只管找大同的刘公公传个话,咱家和公公们都会帮他的。” 张世安来得正是时候,周延儒与温体仁又开始斗了,这次是由周延儒挑起战火——他上回吃了亏,稍缓过劲就想对温体仁下手。年初,周延儒指使姻亲翰林院编修陈于泰上书陈言时政,指桑骂槐攻击温体仁,这可把温体仁气坏了,你是首辅,给大明当家的是你,含沙射影骂我干什么?内朝此时暗助温体仁一把,唆使宣府监视太监王坤弹劾陈于泰盗窃科名,牵连周延儒在会考中徇私舞弊之事,周党的给事中傅佑朝随即上书,指责王坤妄干弹劾之权,且文辞练达、机锋挑激,显然有奸恶之人幕后指使——周、温再次拉开战幕,双方战将陆续登场,纷纷上书弹劾对方,一心要把对方搞臭搞垮。 不过周延儒摊到一个倒霉队友,把打击目标搞错了——左副都御使王志道替周延儒打抱不平,上书说近来内臣举动,几乎手握皇纲,以致辅臣身被弹击,举朝惶惶,且开内臣轻议朝政之端,流祸无穷,为万世之口实,请求裁撤各处监守内官,这下把皇帝也惹火了,迅速罢免了王志道的官职。王志道回老家,其他的言官也被激怒了,冯元飚、颜继祖、余应桂等人再次愤然上书请撤内监,正好这时来了一帮入京告状的士子,归化总兵李榆种种不法行迹昭然于世,清流们怒不可遏,声援sx士子的同时,又给温体仁和内朝加了从小被老酋养在宫中,应该比李永芳好对付,丰州实行严格的卫所制,组织机构严密,提塘司、巡检司又一直提防明、金两国奸细,金国人很难混进丰州,不过其他三镇基本没有防谍能力,这可就有点悬了,必须提醒一下大同、太原、宣化三个提塘所加强戒备——张世安心里想着。 王德化、骆养性拿到口供,得意洋洋地去向皇上报告,皇帝拍案大怒,命令将奸细押往西市凌迟处死,同时通告各处官衙和京师百姓,如有再敢寻衅闹事者一律治罪,sx告状士子虽是无心,但读书明理却被奸人利用,足以说明其愚钝无知,即刻遣散回乡交当地学政严加训导。还有一个人也要倒霉了,奸细招供他们曾以商人身份拜访过周延儒,还送过一份大礼,皇帝当然不相信大明首辅会通敌,但周延儒为人视财如命,什么钱都想要,什么钱都敢拿,前不久刑科给事中陈赞化还弹劾他招权纳贿,看来这个人要慎用了。 皇帝拿掉周延儒的决心还没下,温体仁马上又加把火,使出珍藏多年利器——陈赞化再次上书揭发,周延儒曾向早已还乡的前阁臣李标说过“余有回天之力,看来今上是羲皇上人”,而且举出时间、地点、证人。皇帝这回再也忍不下去了,周延儒狂妄自大,竟然诋毁他为羲皇之前的愚昧古人,这个人必须滚蛋。 周延儒快回老家了,他算什么,一个伪君子而已,大明的首辅就应该我当,我要为大明开创一个新时代,归化总兵真不错,每次都给我带来好运,这家伙和我一样招人烦,正好把这员悍将拉上我的船,今后肯定用得上——温体仁得意地想着,尽管惶惶不可终日的周延儒使劲摇着尾巴求和,但他这个胜利者不会理这个废人,一个多月后周延儒被迫辞职回乡,温体仁接任大明内阁首辅。 周、温党争大局已定,西北这时出现变局——虎墩兔憨又伸手要钱了,而且扬言不给就撕破脸开战。三边总督洪承畴对此深感忧虑,在奏疏中说道,插汉疲困不足惧,然秦军大量调往sx且有余寇尚须剿灭,西北五镇的兵力因此捉襟见肘,数千里边墙防不胜防,洪承畴认为应先剿灭余寇,再腾出手来对付插汉,希望朝廷能允许他截留部分sx税赋充作军饷,同时请求蠲免旱情严重的延安、庆阳、平凉三府的新旧辽饷以安抚百姓。 阁臣们对虎墩兔憨这个盟友已无话可说,这家伙天生就是个无赖,这么多年了,别人是越混越好,他却还在要饭,这回一两银子也不给了。至于洪承畴嘛,他截留税赋已不是第一回,不能把他惯坏了,该交的税赋必须交,延安、庆阳、平凉倒是可免辽饷,估计那里的百姓也实在榨不出油水了,但洪承畴也别想借故推脱守边之责,剿寇固然要紧,边墙更不能失——让一帮要饭的破关而入,大明tc丢不起那个脸。 温体仁比较现实,觉得让洪承畴两头都抓,弄不好两头都落空,正好归化总兵还在河套种地,给他一些钱粮,牵制一下插汉也好呀。皇帝也深以为然,归化总兵战功显赫,却几乎未捞到过实惠,也太亏待人家了,当即命内阁起草诏书,把归化总兵大大地夸奖一番,先来点精神鼓励,其他的让温体仁去找户部筹措。温体仁做事就是麻利,到户部翻了一天的账本,总算查到去年的一笔账——有五千匹粗布从南直隶运到通州河西务,却扔在库房一直无人问津,估计除了贪污、偷盗和损毁,应该还剩下一半,温体仁马上命人去河西务,务必把这批粗布送往归化。 鄂尔多斯此时战云密布,从丰州开过来的骑兵前营、骑兵后营、步军左营、步军右营、步军后营、铳炮营以及驻守在此的飞虎营、骑兵右营、察罕脑儿卫守备骑兵营、步军营全部渡过黄河,在河套以北安营扎寨,与他们对面相峙的是察哈尔汗的近十万部众——察哈尔人南下的道路被堵住了,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血战,但他们还有能力战胜武装到牙齿的丰州人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48节 驱逐(二) 察罕脑儿卫的守备兵其实打得并不差,毕竟有河东四个千户所做老底子,老兵带新兵打得有板有眼,再加上步铳手的掩护,察哈尔人虽然人多势众却冲不垮他们,反而因为没有盔甲被乱箭大片射倒。德参庄急眼了,亲自带队冲锋,高地上射来几枚炮子,把他这一队人打倒了七八个,德参庄吓得跳下马趴在地上——这仗没法打了,从来不摸火器的察哈尔人哪经得起对方步骑、铳炮的协同攻击,这一仗输定了。 战场形势有利,张鼎的心情大好,临时当一下全军统帅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把李榆的千里眼玩个够,这东西就是好,战场形势看得清清楚楚——一切正如赞画军务处战前预料的,训练、装备和给养远不及丰州军的察哈尔人,人数尽管多好几倍,但疲困贫弱不堪一击,而战马也显得瘦弱无力,几个来回下来就跑不动了。他们大概很久没吃过饱饭,才到中午就露出疲态,被打得步步后退,拿木棍、粪叉的男丁都着什么,那孩子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大喊一声——“爸爸”,马上又背过脸趴在察哈尔汗的怀里。 李榆的眼圈红了,那是他的儿子阿达海,他向察哈尔汗挥了挥手,察哈尔汗也握着阿达海的小手挥了挥,两人都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丰州军此战大获全胜,己方伤亡不到一千,而且大多数是箭伤,应该能很快痊愈,杀敌不多只有三千余人,俘虏却有两万八千人,主要是鄂尔多斯人,失去首领的俘虏们回到家乡,很快就会融合进丰州大家庭。察哈尔人实际损失并不大,直属各部落基本保持完整,察哈尔汗还有实力继续维持一阵子,李榆也庆幸他没死在自己手里——蒙古人看重血统,正统、景泰年间的卫拉特人脱欢、也先父子俩横行蒙古大草原,却不敢轻易动大汗脱脱不花一下,甚至不敢有篡位之心,李榆更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李榆顺着浮桥过了黄河,巴图已在岸边等候——他率领东胜卫援军早就到了,一直留守套内没有过河。巴图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俘虏队伍,皮笑肉不笑地打趣道:“榆子,又打胜仗了,俘虏可真不少啊,男女老少有小三万吧,你真有钱,能养活这么多人。” “没良心,我是给你添人口,你是西部行台统领,供养人口该你操心。”李榆把嘴一撇,随手又拉住一旁傻笑的拓养坤说道,“蝎子块,你现在也升官了,见识肯定大有长进,你来说,我们为什么要收容这么多鄂尔多斯人。” “这是因为我们以制衡之策治理丰州,现在关内汉人越来越多,任其发展下去,各族群人口对比必将失衡,会影响丰州的稳定,所以要尽可能多的把蒙古人和诸申也融合进丰州,”拓养坤自从升任东胜卫同知后,说话越来越有水平,李榆很满意地点点头,不过拓养坤随后就说起丧气话,“可是,大统领,今天拉这个入伙,明天拉那个入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想多吃几天饱饭也不容易。” “慢慢等吧,丰州融合成一家人的时候,你就可以天天吃饱饭了,只要那时候你的牙还没掉。”巴图笑呵呵地拍着拓养坤。 “少说废话呀,饭准备好了没有?”李榆不耐烦地说道。 “早准备好了,玉米糊糊煮山药蛋外加咸萝卜,每人还可以分块马肉。”拓养坤向身后不远处指了指,那里上百口大铁锅正冒着热气,先过河的俘虏已吃上饭了。 “我也饿了,去喝两碗糊糊,通知杜宏泰向榆林、固原报捷,顺便要点粮食,我替明国守住了榆林边墙,也不能让我白干活。”李榆说着向一口铁锅走去。 李榆回到神水滩不久接到了榆林巡抚张福臻的来信,信中对归化军大破套寇表示赞许,但同时又叫穷,称自己也粮饷短缺,只能凑出五百石豆子略表心意,建议李榆去找顶头上司刘之纶要钱要粮,榆林镇管不起归化客军的饭碗。 洪承畴的信来得比较晚,信中透露了察哈尔汗的去向——这家伙又活跃起来,跑到nx边外敲诈、乞讨,要不到东西就动手抢,nx总兵贺虎臣出关清剿,却不幸中伏阵亡,朝廷已派马世龙接任nx总兵。洪承畴询问李榆能否出兵西进,夹击虎墩兔憨,另外他那里缺少战马,希望李榆能援助一些,他已经派人押送来三千两银子作为预付款。 李榆心里暗骂察哈尔汗又发疯了,不去西域抢地盘,反和明国又纠缠到一起,他那点实力哪能耗得过明国?自己找死那就怪不了别人了。洪大人的举动还是令他很感激,这三千两银子实际上是变相援助,他想了一会儿,觉得不能白占便宜,下令从战利品中选三百匹马送到固原,随后提笔给洪承畴回信——李榆分析插汉虽然新败,但其人口仍在五万以上,直属各部也实力犹存,而西北各镇忙于剿贼,守边兵力严重不足,且边墙早已残破不堪,许多地方无人驻守,与其御敌于边墙之外,不如谨守要隘任其行走边远之地,插汉乃疲困之众,无须日久必力不可支,李榆也婉言拒绝了出兵,认为西北荒凉无法补给,如无大量钱粮支撑,不出半月大军将不战自垮,还不如任插汉自灭。 察哈尔汗和明国的事不管了,鄂尔多斯现在有七万人口,让大家有口饭吃才是当务之急,李榆和巴图急得团团转,催着大老王一遍又一遍入关找粮食。 六月中,大老王回到神水滩,后面还跟着得意洋洋的孙庭耀,见到李榆马上表功,他联络了正在西安府的孙庭耀,总算从陕南搞到了五千石米豆,正在陆续运出边墙。 “孙老板,不,孙老哥,你可是大救星啊,你说,我该如何奖赏你。”李榆兴奋地一把抱住孙庭耀。 “大统领,我在家练了好长时间的骑射,还读了好多兵书,我想,我想去军队。”孙庭耀说着脸就红了。 “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算了,以后再说吧,王老大人病了,我先去看他。”李榆吞吞吐吐一会儿,找借口抬腿溜了——王徵累倒了,老人是丰州的宝贝,当然要去看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0节民情(二) 刘之纶怒火万丈,没想到百姓如此无礼,不但不跪拜,还敢和他道。 “献征兄,我哪能不着急,他们还有口饭吃,可关内百姓饿得造反了,国事危急,他们既然是大明臣民,就应该为国尽力,都怪李汉民,把老百姓惯坏了。”刘之纶跺着脚答道。 “李汉民做得够好了,稳定住丰州就是最大的功劳,元诚,这里是夷人和流民,他们以丰州人自居,不承认自己是大明百姓,怎么可能为大明尽忠,能不造反就是大幸,”鹿善继轻轻摇摇头,拍着桌案上的几本书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容忍西学入书院,因为这里胡汉杂居,他们厌恶朝廷,只有引进西学,他们才肯读汉书、学汉话,接受我们的教化,这就是现实,汉民是你的弟子,你应该理解他,支持他,改变丰州还需要时间啊!” 刘之纶冷笑着说道:“可他干了些什么,无法无天、本末倒置,还搞什么自由、平等、仁爱,这一套小国寡民也许可以,但与我大明却背道而驰。” “小国寡民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希望他雄心勃勃一统天下吗?那他就真成了大明的祸患,关内有的是这种人,幸好李汉民不是,他做梦想的也是吃饱肚子。”宋统殷嘲讽地说道。 “可大明国势日衰,老百姓在关内活不下去,也许会出关求生,丰州实力膨胀到一定地步,再老实的人也会萌发野心的!”刘之纶大叫道。 “如果到了那个地步,大明就气数已尽,”孙奇逢走了进来,严肃地对着刘之纶说道,“元诚,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们情愿李汉民入关,至少天下不会落入野心勃勃的枭雄手里。” “不会的,那一天绝不会来!”刘之纶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巡抚府对面是新建的大统领府,似乎为了保持距离,大统领府与巡抚府隔着老远,中间留了一大片空地,而且鼓励商人买去建店铺,但没人敢在两府之间建房子,这一下丰州商会(现在该叫丰州议事院)尴尬了——商人的老窝建得富丽堂皇,而且是三层楼阁,正好与对峙而立的大统领府、巡抚府成品字形,好在丰州官员除了羡慕他们有钱,也不在乎什么避讳,商人们这才大着胆子搬进去。 三楼一间屋子布置得很别致,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李榆和乌兰、巫浪哈三口子的画像,其他几面墙上也有佛祖、孔子及西圣亚里士多德的画像,按照王昉的说法,这些画像就是护身符,谁来找麻烦都有话说。房间里还摆放着明国红木桌椅,桌子上有精致的茶具,议事会的一帮头目正坐在里面,一边饮茶谈笑,一边隔窗望着巡抚府外的情景,刚窜到归化的孙庭耀、沈守廉也在中间,但议长老达布却不在,他老人家一开会就打瞌睡,平时也懒得理这帮鬼鬼祟祟的家伙。 “这片空地留得好,容得下万把人,开公议大会也够用了,老百姓有想不通的,到这里骂了人出了气,事情就差不多摆平了,找人把地面平整一下,以后叫这里‘广场’,这么大一块空地用这个词最贴切。”李建极面带得意洋洋之色,向张孟存、王昉和毕力格三人转过脸,指着巡抚府说道,“巡抚大人这下知道丰州老百姓的厉害了吧,这里就变不了天!但这还不够,你们每天都要派些人到巡抚府示威,最好让巡抚大人出不了门,反正他也没有正经事干。” “给钱,你们商会不敢出面,就知道使唤我们农牧会的人,我们也不能白干。”张孟存马上伸手,自从有了议事院,他就像着了魔似的,把庶政事务扔给了能干的马士英,自己三天两头往议事院里窜。 “老张,你不能做点事就要钱,这也得有个规矩,其实我们不吭气你们一样也要闹事,最怕朝廷的是你们这帮反贼。”沈廷扬不屑地说道,前些日子两人为议事官的名额分配争个不休,几乎要动手打起来。 “老子烂命一条有什么怕的,大不了接着造反,巡抚大人不领你们的情,要动银库里的钱,还要封铁厂、盐场,你们才最怕呢!”张孟存反唇相讥。 “别吵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从今以后要精诚一致,把朝廷的势力赶出丰州。”李建极急忙劝止,前段时间商会确实向刘之纶不断抛媚眼,大统领府为此还很不痛快,不过刘之纶转脸就对商人动刀子,逼得他们不得不反击,这件事说出去就让人脸红。 王昉鼻子哼了一声:“李尔增,你们说到也要做到,再三心二意可没人帮你们了。” 李建极马上满脸堆笑地说道:“我们给钱,这个月给农牧会的花费增加一倍。” “李尔增,我们俩的事怎么办?”孙庭耀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问道,他和沈守廉不在期间,商会的势力越发壮大,二人都觉得必须从中分点好处。 “我们兄弟的事好说,伯希兄的事恐怕还要等等,不过你提出产生铁一百万斤,还有永年兄拟开设毛纺厂的事反响巨大,李襄理这俩天就会找我们,二位大才少不了受重用,永年兄不想当官最好办,兄弟在议事院的职位让给你,老达布不识字也不管事,今后议事院就是你的了。” “那我们兄弟俩就祝尔增兄更上一层楼了。”沈守廉笑着对李建极拱拱手,心里却在骂这家伙官瘾太大,居然跑到丰州来做入阁拜相的美梦。 丰州主要官员年龄结构极不合理,老一代的鄂尔泰、李富贵、刘兴祚年过五十,草原人的寿命普遍短,他们再有几年恐怕就干不动了,而年轻一代的李榆、巴图、李槐、云荣、那木儿才三十左右,还需要时间历练,中间明显有个断层,李富贵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夸奖李建极才干卓著、可堪大用,把他乐得连家也不想回了,打定主意要在丰州过把当大官的瘾,这家伙自从有了丰州梦,像打了鸡血似的干劲十足,而且学会了向工匠、农夫打招呼,还要求别人称他为李先生,而不是过去的李老板。 第二天,三人就应邀去了总理政务李槐的书房,襄理政务李富贵,掌农牧工商事务佥事云荣、掌书记蔡如熏也都在,李槐拿出孙庭耀、沈守廉办铁厂、毛纺厂的章程,直接进入主题,询问他们可行性到底有多少。 孙庭耀显然胸有成竹,拍着胸口说道,拿下包克图和鄂尔多斯之前不敢夸这个海口,但现在有把握了。他摊开一张地图,得意地告诉大家,关外的矿藏瞒得住别人,但是瞒不住商人,他们总能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真实情况——东胜、宣德、兴和、察罕脑儿四卫以及丰州府以北旧武川郡一带煤铁储量极其丰富,同时还有铜、铅甚至白银,而且易于开采,大统领真是得了一块宝地呀! “钱不成问题,我的东胜铁厂实力强劲,王重新开兴和铁厂有晋商支持,老沈也打算入股宣德铁厂,有这三大铁厂作支柱,再加上其他小铁厂,三年之内丰州年产生铁两百万斤没有问题,而且很可能会大大超出。”孙庭耀自信地说道。 蔡如熏微微摇头说道:“明国遵化铁厂达到过年产七十余万生铁,但用了差不多一百年时间,目前丰州年产生铁不过五十万斤上下,要超过二百万斤,三年时间太短了,恐怕十年也不行,再说铁不能当饭吃,打造兵器、农具用不了这么多。” “我们一年能当官府二十年用,铁多了可以卖呀,丰州自古就是商路要冲,金国、喀尔喀和卫拉特只要给钱我们就卖,而明国北方干旱、战乱,南方大水、冰雹,生铁产量下滑惊人,更可怕的是商人失去了对明国的信心,你们应该猜到我们手里的钱从哪儿来的,我敢说用不了多久明国就会成为我们的大买主。”李建极补充道。 “那么需要大统领府做什么?你们肯定有条件,请尽管直说。”云荣沉思着问道。 “很简单,自由贸易,丰州军打到哪儿,就要允许我们把生意做到哪儿,同样我们的生意做到哪儿,丰州军就要准备打到哪儿。”李建极挺胸说道。 李槐与云荣、蔡如熏互相交换了下眼色,都不做声了,李富贵却向李建极赞许地看了一眼,缓缓开口道:“丰州发展到今天,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待我们,只知道必须强大才能生存,一步也不能后退,你们大胆干吧。” “还有我的毛纺厂,大统领府必须禁止其他人仿冒,允许我沈家专享其利。”沈守廉也提出要求。 云荣摇着头答道:“老沈,丰州可不允许做霸道生意,你的布还没见影子,凭什么许你专利?” “用羊毛纺布可是我沈家费了好大心血才琢磨出来的独门绝技,能不能干成是我的事,但让别人白捡便宜,我就是想不通。” “好啦,我们不插手不懂的事,你理个章程,明年开春召开公议大会,如果大家接受,大统领府就同意,其实只要你们商会达成默契,别人也没实力抢你的好处。”李富贵摆手说道。 沈守廉想起他的新差事,接着又问道:“我们的议事院怎么办?大统领府从来没承认过,大家都在议论呢。” “理个章程一块在公议大会上讨论,”李富贵不耐烦了,挥手向外指了指说道,“大统领府顾不上你们这些事,东边的那个对手还在盯着我们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1节 生意 丰州与金国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一方面双方都惧怕庞大的明国,有心互相套近乎,有所不同的是,丰州幸运地抱住了明国的大腿,绝对不愿意放手,金国使劲抛媚眼却不受明国待见,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而另一方面,双方的治理之策南辕北辙,金国在向明国学习,丰州却独树一帜,再加上草原部落与山林部落之间的固有矛盾,相互之间又虎视眈眈。 开春时,俄木伦的部落到了张家口堡外,要求宣府镇履行去年的盟誓,向金国开放马市,这引起丰州的警觉,大统领府请刘之纶通告宣府巡抚焦清源、总兵睦自强,与俄木伦做生意就是与建夷做生意,沈棨、董继舒就是前车之鉴,吓得焦清源、睦自强紧锁关门,同时大法司发出缉拿叛逆俄木伦的公文,兴和卫守备王永强受命赶往张家口堡,俄木伦闻风而逃——金国的张家口生意被搅黄了。 与此同时,范二喜带领丰州商队却赶往金国,为了保证安全,丰州商会特意派方咨昆、巴克带领五百商军随行保护,还给他们购买了一批营兵淘汰的火铳、盔甲。五月下,这支武装商队到达乌兰哈达,受到西拉木伦河蒙古各部的热烈欢迎——金国禁止向蒙古各部出售兵仗,也不许他们私自与明国贸易,导致这一带铁器、布匹、粮食非常紧缺,人们得到消息纷纷涌来,公然在乌兰哈达大做走私买卖。巡边的八旗兵也闻讯赶来,领头的居然是当过丰州军俘虏的阿山,这家伙不但不阻止,反而卷入其中,指挥手下把一包包范记烟草往车上搬,其他八旗兵也忘不了带几把刀剪或几口铁锅回去。 金国兵和明国兵都一样,只要有钱赚就无法无天,可惜丰州的出关税太高,否则真要发大财,丰州产的铁器卖得最好,下回得多带点,金国也真是的,红夷大炮造得出来,却打造不好刀剪、铁锅——范二喜一边想着,一边和阿山讨价还价,脚底下扔着几把金国产的菜刀、剪刀。 “二喜兄弟,大家是老熟人,我为了卖你们范家的烟,专门向大汗请罪自罚巡边,多不容易呀,再便宜点嘛。”阿山满脸堆笑地求道。 “阿山,你的脸皮太厚,我已经给你打九折了,手里的现银不多,可以少进点货嘛,我们家的货好,运进辽东就能赚大钱,够你发财了!”范二喜不屑地答道。 “我不是想多赚点吗。” 范二喜眼珠一转有了鬼主意:“人不能太贪心,不过我可以教你个发财快的法子,你去想办法收银子换银钞,只要用银钞交易,所有的货物一律打八折,阿山,我是看你老实厚道才教你,其他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这能赚到钱吗?”阿山有些犹豫。 “笨蛋,钱赚钱才最容易,货还没出手就有两成的利,你到哪找这么好的生意?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干。”范二喜揪住阿山的耳朵说了一阵,阿山听罢手舞足蹈地跑了。 乌兰哈达的动静闹大了,天聪汗本来打算直接和明国做生意,但去张家口的人被赶回来,丰州商人却找上门,而且他还无法拒绝——他也难啊,前年在大凌河俘虏了一万多明军,今年四月孔友德、耿仲明又带官兵和家眷一万四千人来降,人多嘴多粮食不够吃,天聪汗无奈下令金国官员依级别出资周济降者,官员们不敢不从,但怨声四起,背后说他坏话的人更多了。天聪汗思索再三,觉得在与明国能够通商之前,丰州这条线还不能断,但必须先镇住他们,绝不能让其为所欲为——那帮二道贩子可是要吃人的。天聪汗打定主意,派人通知丰州派出代表到乌兰哈达洽谈通商事宜,他这边派出老谋深算的英俄尔岱、希福,以及饱读经书的范文程、宁完我,天聪汗自信这个谈判阵容一定能压倒不学无术的丰州烂官。 金国代表到达乌兰哈达时,丰州的谈判代表还没到,商队的人也差不多回去了,范二喜、方咨昆倒是还在,见了面就指责金国不讲信用,约好的大市却见不到人影,害得他们不得不清仓大甩卖,简直亏死了,这个损失必须由金国赔偿,而且还要求去沈阳把剩下的一点货卖了,好歹能赚回几个钱。英俄尔岱、希福不住冷笑,马上也指责丰州暗中做手脚,故意搅黄金国与明国的张家口大市,这是对金国挑衅,范二喜、方咨昆当然矢口否认,而且认为金国收容包庇丰州通缉要犯俄木伦才是赤裸裸的挑衅。双方互不相让,手里还都有兵,谁也不怕谁,一连几天见面就吵,反而把范文程、宁完我晾到一边——他们读的书再多,遇到范二喜、方咨昆这类粗货,也没道理可讲。 过了几天,丰州工商司知事马奇、兴和卫指挥使佥事革库里风尘仆仆赶到,双方终于可以坐下谈事了。但谈判开始之前,马奇、革库里、方咨昆和范二喜四个丰州代表突然大哭起来,一起为被杀的库尔缠、英格鸣冤叫屈——提塘将噩耗传回丰州,大统领府为两人举行了公祭,丰州的诸申义愤填膺,痛骂金国暴虐,李榆、刘兴祚哭肿了眼睛,一连几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特地命令马奇责问金国究竟是何居心,如果要打就打,用不着牵连无辜。 英俄尔岱、希福没想到对方会提到这件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大汗杀库尔缠、英格的理由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几年前包庇刘兴祚的旧账也翻出来,八旗中人普遍认为两人冤枉,大汗是另有所指,如今丰州也来过问此事,这话可不好说啊。 范文程、宁完我却不耐烦了,额鲁是个粗货,这帮烂官也不懂礼仪,处置犯官是大金内政,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库尔缠、英格蛊惑人心死了活该——金国汉官怂恿天聪汗学习明国国制,说到底还是想为自己挣前程,与库尔缠、英格等人主张由汉化而达到开化完全是两码事,而且库尔缠还经常教训他们,他们对库尔缠、英格被杀反而拍手称快。 “休得无理取闹,尔等野蛮成性,不习礼仪,且首鼠两端,甘于贼寇、奸商为伍,实属罪大恶极,我大金八旗天下雄兵,剿灭尔等如同儿戏,再敢胡言乱语,定严惩不贷。”宁完我挺直腰板怒斥。 马奇等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闭上嘴坐下了,范文程有些得意,冷笑着开口道:“我大金国主仁厚,念尔等尚未开化、愚钝无知,且苦寒贫困、民不聊生,不忍刀兵相向,特许尔等称臣纳贡,每岁贡粮万石、布千匹,大金也回赐人参千斤、皮张百面及东珠十颗,如有他国相犯,大金也会保全尔等,洪恩浩荡,尔等还不赶快叩谢。” “英俄尔岱,这两个是什么东西?他俩就是大名鼎鼎的范文程、宁完我呀!真有学问,说出的话和我们粗人就是不一样,在下失敬了,”马奇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然后冷言冷语说道,“范先生,我听说你以前吃不饱饭,经常向别人借粮不还,翻过脸却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老毛病改好没有?宁先生,听说你最喜欢赌两把,现在出老千的手艺如何?” 范二喜也笑嘻嘻地对范文程说:“范先生,我听说你自称是前宋名臣范仲淹十七世孙,我可是十五世孙啊,你该叫我爷爷。” “岂有此理,尔等粗坯不堪教诲,来人,把这几个大胆狂徒打出去。”范文程、宁完我的脸都气紫了,挥手招呼大帐外的旗兵,英俄尔岱和希福却在一边看热闹——他们也讨厌这帮自以为是的汉官,看到他们吃瘪还偷着乐。 “想打吗?老子成全你。”方咨昆拍桌子起身朝帐外也喊了一嗓子,巴克立刻带着一帮商军闯了进来,几十杆火铳指向了帐内的旗兵,药池上的火绳都点燃了,就等着一扣扳机压下去,气势汹汹的旗兵一下子就泄了气。 英俄尔岱、希福坐不住了,商军个个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群亡命之徒,手里的火铳更是吓人,再说这里是外藩蒙古人的地盘,那帮家伙未必会真心帮他们打架,在这儿打起来吃亏的八成是自己。两人赶忙起身,一边骂范文程、宁完我两个奴才不懂事,一边劝阻丰州代表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你们金国不懂规矩,我们谈事情要奴才掺和什么,你们找不到会说话的人吗?把这两个汉人奴才赶出去,否则就别谈了。”革库里不依不饶,用诸申话对英俄尔岱、希福大吼。 范文程、宁完我最后被赶到角落里坐着,希福还警告他们只能带着耳朵听,不许乱说话,不过以后的谈判也确实没他们显摆的机会——革库里直截了当说汉人那一套称臣纳贡的法子是脱光裤子放屁,不就是做生意嘛,合适就成交,谈不拢就一拍两散,费那个劲干吗。两边赤裸裸地讨价还价,谁也不肯吃半点亏,没有什么礼节、道理可讲,有学问的范文程、宁完我根本无话可说。 双方对通商毫无异议,而且还认为应当扩大贸易往来,范二喜表示手上的粮食虽然不多了,但可以再筹集一批直接运到沈阳,当然价钱要随行就市,金国不能干涉,范二喜还出示了大统领府任命他为驻金国通商大使的公文,要求到沈阳做买卖。马奇提出金国先付部分白银,以便他从明国进货,丰州则向金国交付相应的银钞,用银钞购买任何丰州货物,价格一律给予八折优惠,以此作为对金国的补偿。而金国要求销往丰州的人参、皮张、东珠等物则被贬低得一塌糊涂,丰州代表们还把刘之纶抬出来,可怜兮兮地说明国巡抚就在归化,如果发现金国特产肯定会出大事,金国总不能忍心看着他们这些老朋友被抄家灭门吧。 “其实你们在打白银的主意,对不对?还想进沈阳城做生意,我们的人也要进归化,你们同不同意?”希福听不下去了,拍着桌子吼起来。 “我们当然同意,不过归化有明国官员,你们的人进归化之前必须签生死文书,出了事不能赖我们。”方咨昆马上答道。 英俄尔岱冷笑着说道:“你们也会怕明国官员?真是笑话,好处全让你们占了,把我们当傻子啦,我们没有那么多白银给你们,想要钱就拿人参去换。” “人参不好出手变现,商人们不愿意要,我们不能强迫别人收你们的货吧,再说我们不把货运来,银子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别跟我说没银子,明国每年投到辽西的五六百万银子到哪去了,你我心里都有数,明国才是傻子!”范二喜立即回应道。 “既然知道我们和辽西有交往,那就应该放聪明点,我们可以和你们做买卖,也可以和别人做买卖,天下有的是胆大的生意人。”希福拍手说道。 革库里发火了,站起来吼道:“明军算个屁,他们会做生意吗?信不信我把你们的货全断了,算了,不谈了!” 确实谈不下去了,英俄尔岱、希福打了个招呼出了大帐,马奇和范二喜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跟了出去。四个人找了块没人的地方解开裤子,一边洒水浇草,一边东拉西扯闲聊,范二喜趁机从怀里摸出两叠银钞塞给英俄尔岱和希福,两人吓得裤子差点落地。 “勿惊,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请二位替我们试用下银钞,用得好跟我们打声招呼,用得不好就扔掉。”马奇面色平静地说道。 “快收好,免得别人看见乱嚼舌头。”范二喜提醒道。 重新回到大帐后,气氛缓和了很多,英俄尔岱、希福都表示理解商人做生意不容易,金国的粮食、布匹紧缺得要命,有人能把货贩运到沈阳正求之不得,想来就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用白银换银钞的事也可以和大汗商量,商人进货还不是为了大金国,也不能把风险全压在人家头上呀。马奇投桃报李,表示可以为金国弄些硝石、硫磺之类的稀罕东西,如果愿意出高价,还可以再弄些打造精良的火器。 会谈在和谐愉快的气氛中圆满结束,马奇拉着英俄尔岱、希福喝了一顿酒,这可是从汾州府进的杏花村老酒,两人喝得不住叫好。希福趁着酒劲提醒马奇,大汗对明国毁约拒开张家口大市非常不满,下决心要收拾宣府,额鲁肯定也跑不掉,今年是过去了,但明年就说不准了,额鲁想通了,就早点来沈阳一趟,大汗肯定会准丰州实行札萨克制,丰州还是他的,如果不愿意就趁早备战吧。英俄尔岱也说,今年七月大金兵攻克旅顺,明国东江总兵黄龙战死,八月阿巴泰、阿济格、萨哈廉、豪格四位贝勒扫荡山海关外,把庄稼全割走了,明国懦弱靠不住,额鲁还是尽早打主意。 马奇对两人表示感谢,但不以为意,丰州一年比一年强大,绝不惧怕远道而来的金军,同时希望两人通告金国大汗,宣大三镇是丰州的后院,丰州不会坐视不管,如果金军来犯肯定会遭到丰州的全力反击。他还拿出几份《归化誓约》给两人,表示丰州绝不是有意为难金国,但丰州有自己的底线,而且会坚守到底,不惧怕任何人的威胁,英俄尔岱和希福只好摇头苦笑。 两天后,范二喜带着十几个商人随英俄尔岱、希福去了沈阳,临分手时,英俄尔岱很神秘地请马奇转告李榆,阿巴泰贝勒家的依兰格格去年八月生了个大胖小子,马奇不明白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沈阳,天聪汗拿着汉、蒙、诸申三种文字写的《归化誓约》不住地摇头——这种制度在一些诸申小部落也出现过,但无一例外地败亡了,额鲁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呀,乱世之中人人都想为自己建一番功业,他却在走回头路。 “大汗,臣现在确信额鲁就是乌拉人,而且脑子还坏了,他这一套与老子的小国寡民异曲同工,丰州定会日趋衰弱,逃不脱覆灭的下场。”范文程笑着说,旁边的宁完我使劲点头。 “这孩子根本不是做大事的料,也罢,让他吃些苦头吧,”天聪汗点点头,又对英俄尔岱说道,“额鲁的人就留在沈阳做生意吧,以后有个传话的人也好,银子也可以先给他们一些,额鲁不是占便宜的人,我们不会吃亏的。” “硫硝乃军械必备,他们有多少我们都要,价格高些也无所谓。”掌管工部的贝勒德格类补充一句——莽古尔泰去年底死了,他成了zlq旗主,说话的分量重了。 天聪汗挥手表示同意,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就是今天开的这个小口子造成大清与丰州强弱之势发生根本扭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2节 冬十二月中,归化,大统领府召开了今年最后一次议政官会议,丰州大统领府、各司局、各府卫有议政资格的官员、军中高级将领、以及各位参议,能来的几乎都来了——这一年情况如何,大家都想听听。 巡抚刘之纶也来了,很不满地瞟了一眼当中空着的座椅,那张椅子只属于李榆,他来不来都得留着,其他三巨头鄂尔泰、李槐、李富贵和刘兴祚、巴图两位副统领只能享受在李榆左右并排而坐的待遇,当然现在还得加上他刘之纶。 “李汉民怎么还不回来?打算在察罕脑儿卫呆一辈子吗?”刘之纶板着脸问道。 “河套出现新情况,虎墩兔憨与nx总兵马世龙连战不利,逃往gs镇边外,据提塘司报告,喀尔喀的绰克图台吉携四万之众正赶去与他会合,大统领和巴图副统领为以防万一都留在神水滩。”察罕脑儿卫指挥使杜宏泰答道。 “插汉不过是乌合之众,连马世龙都打不过,有什么可怕的?他还是躲着不想见我!”刘之纶有些恼火。 杜宏泰很尴尬,李榆没回来确实是因为怕见刘之纶,鄂尔泰替他解围:“刘大人不必多心,察哈尔汗与绰克图台吉都是信喇嘛红教的,他们凑到一块有十万之众,难保不会打我们的主意,汉民确实应该防他一手,绰尔济喇嘛也动身去鄂尔多斯了。” 刘之纶不做声了,喇嘛红教与丰州信奉的喇嘛黄教是死敌,这个他清楚,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则稀里糊涂,这地方太复杂了,谁在这儿做官都像坐在火药桶上。 会议开始了,像以往那样,照例由总理政务李槐主持,还是先讲解丰州内外的形势变化。 今年难得没有大灾、战乱——与察哈尔那一仗被忽略不计,丰州最主要的粮、铁、牲畜增长喜人,产粮超过八十万石,生铁超过五十万斤,战马达到八万匹,其他牲畜五十万头,丰州对其他资源实行无为而治,准许私人自由经营,盐、碱、铜、铅、煤、硫、硝等采掘发展迅速,甚至还从铜铅矿中取银三千余两,总之今年的情况远远好过去年。但另一方面,丰州人口增长过快,已达到三十万,这还不包括旧上都城一带的察哈尔人,按人均三石粮的最低标准计算,丰州每年至少要输入二十万石粮食补缺口,而布匹、茶叶则完全依赖明国,这都须要花费白银啊——丰州这些年拼命做生意赚钱,同时也吸引明国商人输入白银,但银子进来得快流出得更快,银库里的存银仅有三十万两,依赖这点白银储备同时支撑银钞信用以及应付贸易结算十分危险,丰州依然处于险境,稍有不慎就可能全面崩溃。 外部形势继续恶化,明国虽然年初平息了sd兵变,但中原地区却发生突变,西北流寇祸乱sx后,今年十一月巧施诈降计诱使官军松懈,从黄河渑池段踏冰进入hnhn乱则天下乱,而天下乱丰州也难独存,丰州应该做好应付突变的准备。辽东方面,金军七月攻克旅顺,大明失去了在辽东土地上的最后立足点,东江镇再也无力牵制金军,只能靠困守几个孤岛苟且求存,八月金军再次掳掠山海关外,关宁守军避而不战,任由金军收割城外庄稼,每年六百余万两辽饷打造的关宁锦防线几乎成了个笑柄,除了等死看不出还有存在的意义,金国牢牢把握住战略主动权,不排除其再次西侵的可能。 李槐最后挥舞着拳头说道:“诸位,外部形势的变化把我们辛苦一年的成就化为乌有,生存还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明年怎么样还不好说,但绝对不会像今年这样幸运了,我丰州军民必须振作精神,准备迎接任何挑战。” “愿为丰州效力”金声和丰州官员们一起挥起了拳头高呼,刘之纶却脸色苍白——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在京师可以视而不见,在这里必须接受挑战,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但丰州如何从二十万人口飙升到三十万? 刘之纶定了定神,双眼盯住了马士英,这家伙最无耻,谁的官都敢做,丰州新设立庶政司,请他去当知事,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干起活来比谁都卖力,以前也没听说他有这么好的人品啊。 “马士英,本官问你,归化镇如何有如此多的人口,是不是有人入关裹挟百姓?你如实答来。”刘之纶摆起架子质问道。 “屁个裹挟人口,出关的老百姓赶都赶不走。”马士英在关外呆久了也学会说粗话,这位巡抚大人总把他当戍遣犯官看,他用不着客气,扳着指头给刘之纶算账——归顺的鄂尔多斯人前后有近四万人,出关的大同官军及家眷有一万多人,商人带出关的农夫、工匠连同他们的家小又有一万多人,这就有六万人了,丰州的sx人、sx人多,站住脚就招来一帮亲戚、同乡,尤其是这里男多女少,关内闹饥荒几斗米就可以买个黄花大闺女,娶不到老婆的人干脆托人到关内买老婆,现在都有专做这行生意的人口贩子了,而且往往女的前脚来,后脚就跟来一大家子,这些黑人黑户一直被各卫所瞒报或少报,怎么说也有三四万人,他们来了打死也不走,我还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些人呢。 “把人贩子抓起来,重重惩处!”刘之纶气得站起来大吼。 大法司断事白玉柱使劲摆手说道:“没有用,我们抓也抓了,打也打了,有些还被罚做苦力,可还是屡禁不绝,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乡亲们也为人贩子说好话,我们不能总做恶人吧,还不是朝廷混账,要是有碗饭吃鬼才愿意把女儿卖到关外。” 刘之纶一下子就泄了气,坐下不说话了,李槐挥手说道:“继续开会,这些事以后再说。” 总赞画杜文焕随后讲解目前军情:朝廷在sd平乱时做了蠢事,二月攻克登州后应及时招安孔友德与耿仲明,此二人乃辽东矿徒出身,天启元年投奔毛文龙,与金军血战十年仇深似海。毛文龙死后他们又投靠孙元化,所求者不过苟且偷生而已,朝廷不但把他们赶出登州,还派出东江镇水师截杀,明显是要赶尽杀绝,逼得二人投靠仇敌,金国得此二人则东江镇休矣,旅顺只是个开始,东江镇盘踞的几个孤岛早晚必失。那么金军腾出手来,下一个目标何处?关宁锦防线城池高大坚固,又有大批明军云集,金军承受不起强攻的代价,采用各个击破、围点打援、逐步蚕食的办法更为现实,他们的攻击目标应该是蓟镇,那里的守军粮饷不足、边堡残破,绝对扛不住金军,破边墙直杀京师甚至sd一边掳掠以战养战,一边歼灭明军以消耗大明国力,这绝对是金军最好的选择。 杜文焕瞟了一眼刘之纶,又继续讲道:“那么我丰州如何应对?只有一个办法,以剿贼的名义入关南下,贼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我军向南一路剿贼打到湖广。湖广土地肥沃、河流众多,已取代苏湖成为明国产粮重地,控制了湖广的粮食,丰州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不必过于担心金军,库库和屯那一仗已经把他们打疼了,再想劳师远征得好好掂量一下,再说还有朝廷嘛,虽然窝囊了一点,但可以帮我们吸引金军的注意力,直隶、sd在他们眼里可比我们有油水。我们重点打击目标是流寇,这帮乌合之众,去年六月黄河决口之后,就该趁乱进入hn却拖到今年入冬才过河,也幸亏遇到了一群废物,才躲过灭话,这时马上站起来拍着胸口说道,“我在布通河和威宁海子各建一处棱堡群,每处三座棱堡相互呼应,这种棱堡四丈高,以青石砌成坚固无比,架有铳炮、强弩,金军既使以红夷大炮轰击,没有个把月的功夫也休想攻破。” 兴和卫同知惠登相很得意地展开一张棱堡图,对围过来的官员们讲解起来,这种棱堡不同于明国的城楼,外围呈多棱形而且更加高大,墙上可以架设铳炮,墙面还开有许多狭小的射孔,四个矮一些的半圆形铳台伸出外墙数丈远,与棱堡主体可形成交叉火力,又可上下掩护,整个棱堡没给攻击方留下任何死角,棱堡外还有一丈多深的宽大壕沟,棱堡围绕的中间有空地、房屋和水井,可临时容纳人畜上千。 众人听着连连咂舌,连刘之纶和金声等人也赞叹不已,提出要在归化也建几座,赵吉却不以为然地说:“这东西好是好,但要用钱堆出来,而且只能用于防守,边境上有几座就行了,我们是靠骑兵起家的,进攻才是正招。” “的确如此,我们绝不能像明军那样等着挨打,以棱堡为支撑展开攻击才是正招,再给我些兵力,另外在棱堡上增加些火器配备,我兴和卫就可以挡住金国的攻击。”刘兴祚点头说道。 鄂尔泰与李槐、李富贵简单商量了几句,对刘兴祚说道:“大统领府可以再给你拨些军费,兵力暂时拿不出来,不过你们只需要挡住金军第一轮攻击,最多坚持五天营兵主力就可以赶到。” “副统领,兴和铁厂可以为你提供铳炮,王重新他们搞了一种新式红夷炮,轻便实用而且价格低得惊人,盔甲、弓弩、刀矛也能造,钱不够没关系,我的钱庄可以借钱给你。”李建极急忙挤过来说道,晋商开办的兴和铁厂刚刚起步,太需要一笔大订单了。 李槐看时间不早了,宣布暂时休会,明天再接着开,众人三五成群相继离去。刘之纶却不肯走,与金声一起堵住刘兴祚、鄂尔泰、李槐、李富贵四人要问个明白——杜文焕讲的话暗藏杀机,而且得到部分丰州官员的响应,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马虎。 “刘大人,老帅是武人,随口说说不必在意,丰州政令如山,没有大统领府的命令,谁也调不出一兵一卒,不会发生任何变故,我们以大统领府的名义保证绝不背叛大明,这点你可以放心。”鄂尔泰淡然答道,心里对杜文焕也很不满。 “是总兵府!”刘之纶立即纠正,丰州人顽固地坚持“大统领府”的称呼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他严肃地说道,“归化存在反明言行非一朝一夕,如今又出现在你们的议政会议上,本官正告你们,如果有心造反就先杀了我,否则必须严惩杜文焕等人。” “大断事,杜文焕可不是粗鄙武夫,以他的才学考科举也有余,此人擅自跑到你们这里,其居心难测啊,朝廷不予追究也罢,但你们不可等闲视之,别到最后伤了你们自己!”金声也冷笑着说道。 鄂尔泰皱着眉刚要回应,那木儿拉着韩霖进来了——那木儿去了一趟京师,与徐光启大学士见了最后一面,一直侍候到老师病逝并办完丧事,也才回来没多久。 “诸位大人,雨公兄要回绛州老家了,怎么劝也留不住。”那木儿显得很失望,韩霖的才干有目共睹,大统领府已考虑把工商司改成商务司,从中分一块出来成立工建司,请他出任知事,同时掌管丰州书院的西学科,另外那木儿从京师还带回几百本书,也想请他一块研读、编译,却没料到韩霖想家啦。 “诸君,雨公承蒙抬爱,侥幸做了点小事,虽有心常伴诸君,无奈离家日久,甚是挂念家中,故特来请辞,诸君勿怪!”韩霖带着歉意拱手说道,刘兴祚早已知道他想回家,笑着挥挥手表示同意。 “雨公不可如此说,思乡之情人皆有之,耽搁你在丰州近两年,是我们该向你称谢啊!”鄂尔泰紧紧拉住韩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问道,“雨公,你还回来吗?” “这山、这水、这人让人留恋啊,也许明年秋天我就会回来。”韩霖微笑着答道,大家高兴起来,拉着他一块坐下,韩霖建议把王徵调回归化,老先生年纪大了,长期在外奔波总是不妥,不如把工建司和主持西学之事交给他,鄂尔泰马上拍手说好。 大家谈了一会儿,刘之纶又把杜文焕的事扯出来,韩霖有些尴尬起身便要告辞,刘兴祚一把拉住他说道:“雨公,你和我们一起流过血流过汗,我们不把你当外人,你也谈谈看法。” “雨公举子出身,又熟悉归化的情况,本官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刘之纶也说道,他只是听说过韩霖,但没打过交道,不过此人科举出身,应该能支持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3节 韩霖对科举兴趣不大,更喜好经世致用之学,对刘之纶的庶吉士出身并不看重,略作思考后说道:“丰州情况复杂,照搬关内的做法寸步难行,不必事事计较,想必朝廷也最希望丰州大局稳定,切不可节外生枝,何况许多事原本就是朝廷出了错。” 刘之纶很失望,正想要反驳,韩霖又继续说道:“我朝实行以文制武,这也是历朝定制,但自景泰朝‘夺门之变’后却走火入魔,文臣视武将为奴仆任意驱使,打骂侮辱几成常事,读几本兵书就自以为是,上了战场胡乱指挥,以致官军屡战屡败,故大明此法切不可取。不过,丰州文武同列也有弊端,历朝历代凡有兵事官染指政务者,莫不是大祸先兆,必须引以为戒呀!杜文焕其人,在大明就是武将中的异类,抗拒文臣如家常便饭,李汉民在,你们尚能压住他,李汉民一年多没回来,他就按耐不住了,表面上是针对巡抚大人,而实际上他又视大统领府的权威何在,你们是该考虑一下了!” 大家陷入思考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李富贵自嘲地说道:“丰州实行制衡之策,但我们光注意了外部,却忽视了内部也在发生变化,不过现在纠正还来得及,看来我要去鄂尔多斯陪汉民过年了。” “玉山,你与老帅情谊深厚,去找他谈谈,明确告诉他,丰州若要长治久安,大统领府的权威绝不可动摇。”鄂尔泰拍了拍李槐的肩膀,随后又郑重对刘之纶说道,“刘大人,我们都希望保持丰州的稳定,有些事不必太计较,把目光放长远些,十年二十年之后一切都好解决了。” 刘之纶、李槐点点头,不过两人的面色都很不好看。 第二天会议照常举行,讨论完明年的一些安排后,李槐突然宣布两项决定:提塘司即日起从赞画军务处剥离,今后直属总理政务处,另外批准东、西两个行台各组建一个骑兵营、一个步兵营。 杜文焕在当天的会议上一直保持沉默。 神水滩,鄂尔多斯的情况出人意料的好,水利工程进展顺利,生意红红火火,最害怕的饥荒也没有出现——李榆觉得这地方可能就适合种土豆,没投入多少劳力,轻轻松松收获了数百万斤土豆,再加上丰州的支援和从关内输粮,老百姓还有口饭吃,至少不会饿死人。 大老王大胆包天,天下有不赚钱的生意,没有他不敢做的买卖,只要有人出钱,既使是违禁的硫硝、私盐、兵器、战马也照卖不误,至于流入谁手根本不问。在大老王的操纵下,鄂尔多斯的走私活动日益猖獗,榆林边墙内外到处都有走私贩子的身影,镇北台几乎成了个走私窝子,榆林镇的边军和地方官员、士绅也纷纷卷入——继大同、sx两镇之后,榆林镇也在银弹的攻击下沦陷了,而且沦陷的速度似乎更快。 望着大老王不辞劳苦奔波于边墙内外,身体渐渐开始消瘦,李榆也心疼了,这哪是明国的巨贪,分明是勤政为民的好官嘛——这个榜样绝不能出事,为了避免管闲事的明国官员抓走这个通缉犯,李榆特别派出高黑子、贺大水带一队飞虎骑做他的保镖。大老王更得意了,拍着胸口向李榆保证,只要有他在,绝对保鄂尔多斯人民有口饭吃。 灵州盐课司的表现也令人感动,刘主事悄悄窜到神水滩,请求允许他们为鄂尔多斯人民再贡献些力量——刘主事做私盐生意上了瘾,把目光又投向了nx边外的阿拉善,那里的盐池更多、更大,而且质量也更好,不抓在手里就觉得对不起自己。 “大帅,我们愿意缴什一税,而且还可以再分两成的红利给归化镇,条件是您要出兵保护我们,无论是插汉还是大明官军,谁来赶走谁,如果朝廷追究,你还须允许我们出关避难,并且保护我们的私产。”刘主事生怕李榆不答应,继续抛出诱饵,“我们还可以帮你们从南方买粮,钱由我们先垫着,以后从红利中扣,您只须派人保护粮食通过延绥。” 李榆心中感慨,官军尚且怯于出边墙,一帮文官却敢深入百里之外的阿拉善大沙地取盐,谁说大明没有好男儿,眼前的不就是吗!傻子才不做这笔生意呢,成交! 双方一拍即合,粆图带领五百骑兵担任护卫,刘主事的大生意就开张了。这伙武装盐贩突然闯进人烟稀少的阿拉善,当地牧民根本无力抵抗,被抓住先是挨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却又意外得到粮食、衣物,老老实实成了他们的劳力,煮出来的盐就近偷运进nx镇,再由灵州盐课司附上盐引、盐票,这就变成官盐可以轻松赚钱了。安全问题也好解决,附近的马贼惹不起他们,nx镇的官军正全力对付察哈尔人,根本不会去想出关抓盐贩子,察哈尔人那里倒是出了点血——粆图跑去找他哥哥,送去了一百石粮和两万斤土豆,声称自己在阿拉善要建个中转据点,以后好给他送钱粮。察哈尔汗眼泪都快下来了,到底是一家人啊,大妹夫和弟弟还没把他忘了,察哈尔汗受到鼓舞,转脸又和马世龙干上了,直到他离开nx边外,始终没有去碰阿拉善的盐场。 有粮有钱就好办事,李榆原以为消化近四万鄂尔多斯人要费些周折,却没想到老百姓非常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忍饥挨饿也毫无怨言,给口饭吃还要磕头谢恩。李榆把缴获的牲口分给他们,宣布他们为自由民,老百姓还被吓哭了,跪倒一地苦苦哀求李榆做他们的主子。 昂顿喇嘛解释说,草原上的部落打来打去,谁打胜了人口就归谁,老百姓换个主子是常事,他们给主子干活卖命,主子也要养活他们,所以当谁的奴才无所谓,最怕的是没主子管。宝荣格还一个劲夸他的同族,鄂尔多斯人最老实,只要认你当主子,就可以随意对他们打骂、拿走他们的财物、睡他们的女人,最多给他们个笑脸就行了,这是多好的老百姓啊,大统领既然能赶走他们的主子,那就是最强者,当然应该收他们做奴才,要不他们可怎么活啊! 李榆听得目瞪口呆,他有点明白鄂尔泰为什么以前靠画地为牢就能管住百姓,不过昂顿喇嘛和宝荣格都解释不清——既然老百姓听话卖力,为什么鄂尔多斯这么穷弱?李榆最终被迫答应做主子,老百姓这才肯站起来,痛哭流涕地牵走分给他们的牲口。 杜宏泰倒是很高兴,每次见到李榆都夸奖鄂尔多斯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而且还不计报酬、任劳任怨,如此温顺的百姓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他就开始抱怨,这些人确实很听话,可不长脑子,什么事都得有人替他们做主,没人管着就干不好活,简直不配当自由平等的丰州人,赶走了还省心。 李榆也在头疼,丰州的土默特人好歹还接受了点汉化,能找出一些读过书有见识的人,这里的人却清一色不识字,只会听话干活,想提拔几个人当官也做不到,他有点后悔不该把贵人们全部赶走,那帮家伙里面也许有几块料。李榆无奈之下盯上了鄂尔多斯的喇嘛,在他反复劝说之下,昂顿喇嘛答应暂时代理察罕脑儿卫断事,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喇嘛做榜样,随后又有一些喇嘛出任卫所各级官员,察罕脑儿卫的架子总算搭起来了,不过官员中混着一些喇嘛,总让人看着别扭。 绰尔济喇嘛起来还是绰尔济喇嘛的玄侄外孙,这孩子聪明伶俐,而且嘴特别甜,一向受老喇嘛疼爱,他这次其实也是为李晋来的。 去年秋天,绰尔济喇嘛去了喀喇沁和西拉木伦河,名义上是传经弘法,实际上是去联络当地黄教喇嘛——金军火烧库库和屯以及敲诈银佛寺的恶行彻底激怒了他,不严惩这帮劫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地的喇嘛们对金国也有怨气,当初察哈尔汗扶持红教势力对他们百般打压,他们也暗中勾结金国予以反击,最终借金军之力赶走察哈尔汗,但他们没捞到多少好处,金国看重并拉拢的是有实力的贵人,对黄教表面上尊重,实际上严格限制喇嘛插手世俗,黄教的势力没有得到恢复,反而因为金国不断征用寺庙的青壮、牲口而有所减弱,喇嘛们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绰尔济喇嘛一路上不断召集喇嘛们聚会,痛斥金军西侵时犯下的罪恶,形容其为信仰萨满的暴徒,应该下到地狱永不超生,称赞丰州取得的库库和屯大捷给草原重新带来希望。老喇嘛的煽动激起喇嘛们对金国的愤恨,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山林里出来的诸申,屈从于金国也是迫不得已,响应老喇嘛的人越来越多。今年夏天,老喇嘛在西拉木伦河边举行****,数千人赶来听他讲经,老喇嘛向众人重申,土默特的洪巴图鲁李榆确实是阿勒坦汗转世、达延汗灵魂附体,而且据他本人考证,李瑜的母亲也是一位台吉的女儿,所以李榆不仅是黄金家族的女婿,本人也具有黄金家族的血统,完全有资格担负起统一蒙古的重任。众人情不自禁欢呼起来,外藩蒙古各部挨李榆的打不止一次,还一次比一次狠,但越是挨打越相信李榆绝不是贱民出身,理所当然应该血统高贵,有这样的人出现,蒙古未来的道路一片光明。 绰尔济喇嘛此行大获成功,在金国的蒙古外藩悄悄留下反抗的火种,但他也听到了一个噩耗,逃到喀尔喀的迈达礼诺门罕几年前重病卧床,很可能早已经死了。这个消息太震惊了,自四世********喇嘛英年早逝后,藏区黄教喇嘛没有经过蒙古喇嘛的同意,自行确定了转世灵童,并拥立为五世********喇嘛,蒙古喇嘛对此不接受、不承认,转而视迈达礼为黄教领袖,如果迈达礼去世了,蒙古黄教将群龙无首。众喇嘛的意见是把诺门罕的尊号授予绰尔济喇嘛,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迈达礼的亲密伙伴,完全有资格担任黄教领袖。 绰尔济喇嘛思考再三,拒绝了大家的推举,他的年纪也大了,很难胜任这一重任,为了黄教的未来,当务之急是选定迈达礼的继承人,而土默特的美岱召、银佛寺是迈达礼长期坐床讲经的地方,他的灵魂最可能回到土默特草原,喇嘛们心领神会,一起委托他寻找新的诺门罕。绰尔济喇嘛接受委托后就往回赶,一路上都在盘算此事——蒙古草原上身份尊贵的喇嘛一向由贵人家的子弟充当,不过现在不能指望他们了,他们保自己都够呛,还能生出转世灵童?绰尔济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家人,卓里克图是他看着长大的,又聪明又可爱,而且还有个强悍无比的爹,他不当诺门罕谁敢当,想通了这些,绰尔济喇嘛在归化忙完教务,就跑到鄂尔多斯,察哈尔汗那点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个人跟死人也差不多了。 李晋拉着绰尔济喇嘛进了自家院子,乌兰吓了一跳,老喇嘛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出现在眼前,莫非出了大事。老喇嘛笑眯眯地摆手说没事,就是想孩子们了,说着就和昂顿喇嘛一起坐下,逗着李晋和小云雀玩,乌兰松了一口气,赶忙派人去找李榆。 这些日子巴图也在神水滩,有他处理政务,李榆全身心投入练兵,这次来的兵太笨,不盯着点不放心——新编入卫所的鄂尔多斯男丁以前各属各的部落,跟主子抢劫还算在行,正规训练从未见过,人一多就头发晕,连前后左右也分不清,更别说列队排阵了。把这种乌合之众训练成军队实在不容易,守备所人手不够,还从延绥镇请来一些老兵帮忙,以加大练兵力度。 “笨蛋,还分不清左右,教你多少次了,再错挨军棍!” “听哨声的节奏,出矛一条线要狠要准,你傻啊,还学不会!” “你眼瞎了,手臂平举抬高两指放箭,懂不懂,揍死你!” …… 校军场上不断传来老兵的打骂声,李榆看着连连摇头,向一名穿明军制服的军官招招手,那家伙卷着袖子正在拿棍子打人,几个倒霉蛋被打得躺在地上连哭带嚎。 “榆子哥,找我什么事?你放心吧,我是老兵,知道怎么打人,下手是狠了点,不过打不坏人。”军官擦着汗跑过来。 “廷杰,打人也要有讲究,只能打左边屁股,其他地方不许打,多打几次就记住左右了,还有每人每天练习出矛五百次,练不完不给发粮。”李榆板着个脸说道。 “榆子哥,还是你有办法,就这么办。”榆林镇都司刘廷杰笑着答应道,这家伙是榆林秦大叔家的邻居,硬说小时候还和李榆、秦虎、马大年一帮人在榆溪河里摸过鱼,张口闭口“榆子哥”。 李榆摆摆手,大步走到队伍前对鄂尔多斯人喊道:“这几天你们流了不少汗,也挨了不少打,我看见你们眼里还有怒火,这很好,当兵的就是要有几分火气,但我告诉你们,别怨恨上官和老兵,他们是为你们好,上战场谁的手更快更狠谁就能活下来,否则死了白死。记住,当兵的上战场就是要活着拿军功,丰州军不是你们以前的部落,这里不分贵贱按军功行赏,想为自己赚一份家业的就给我狠狠练、玩命练,不想练也可以,拿一份口粮早点滚蛋,丰州军不留窝囊废,告诉我,你们还想不想练?” “想练。”人群中发出有气无力的回应。 “给我大声点,我不想看你们窝囊样子。”李榆大声喝道。 “愿为丰州效力!”鄂尔多斯人鼓足力气齐声高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4节 校军场上士气似乎高涨了一些,守备兵听着老兵的口哨声,一遍又一遍把长矛刺出去,刘廷杰拄着木棍守在一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他在榆林镇小有名气,伙同一帮老兵出关赚外快,练不好队伍丢面子。 李榆看了一会儿,背起手回指挥使司,进了院子就听到巴图在公事房里大声叫骂,推门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他的两个贴身侍卫高黑子、贺大水正笔直地站着挨骂。 “你来的正好,这两个家伙再不管,以后要上房揭瓦了。”巴图招呼一声,抬脚把高黑子、贺大水踢到李榆跟前,“说说你们干的丑事,一次就带了五个女人和十几个老百姓,被巡检抓住了还大吵大闹不服管。” “大统领,那些人是咱宁寨老乡,逃荒到了榆林,想把女儿嫁到关外,好靠女婿找碗饭吃,他们死活要出关,不带不行啊!”高黑子急忙辩解道。 “就是嘛,我们做好事,巡检凭什么抓我们!”贺大水也叫屈。 “我说怎么最近办喜事的人这么多,那些关内女人都是你们拐来的!”李榆气得拍桌子大喊。 “谁说的,骑兵右营的萧老四也干了,我们只干了三回嘛,才拐了……”高黑子话说了一半就被贺大水踢了一脚,不过提醒晚了,李榆的鞭子抽过来,随后就是一阵狼嚎鬼叫。 “七鞭子,七鞭子打够了。”贺大水趁着李榆一愣神的功夫拉起高黑子就跑——李榆从去年起就把踢人的习惯改成抽鞭子,为了防止这愣小子闯祸,鄂尔泰以大法司的名义限制大统领动手打人不得超过七鞭子,李榆经常忘记数数,不过别人可都记得呢。 “这就算完了?”巴图似笑非笑望着李榆。 李榆把手一摊答道:“我有什么办法,丰州男多女少,人家没找你要老婆,自己想办法解决,你管得着吗?要不是他们给我带来十几张吃饭的嘴,我还懒得打他们。” “你在护犊子,”巴图嘲讽地一笑,无奈地说道,“算了吧,这种事管多了里外不讨好,大断事管不好的事,我们更没辙。” 两人正说着,有人来报绰尔济喇嘛来了,正和昂顿喇嘛一起等着呢,李榆、巴图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向李榆家跑去。家里什么事也没有,两个老喇嘛一人抱一个孩子正开心着呢,乌兰带着孩子出去后,四人关门开始谈大事。 “榆子,我要把卓里克图带到银佛寺,这孩子身份尊贵又聪明过人,我要亲自教导他。”绰尔济喇嘛向李榆、巴图讲了打算,蒙古衰弱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族群分裂,二是教派之争,从长远来看,必须有一位领袖集世俗、宗教两项大权于一身,才能整合草原各部,重振蒙古昔日雄风,而李晋是最合适的人选。 “是啊,大统领,不解决这两个问题,草原永无安宁之日,你要为丰州和蒙古的未来着想啊!”昂顿喇嘛也说道。 “不行,不行,我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最好,我不想让他们出人头地。”李榆惊得目瞪口呆,向绰尔济喇嘛抱怨道,“你非说我是阿勒坦汗转世,可我知道那是假的,您在美岱召要我认的东西,巴图事先都带我看过,你们就是不信!我不想我儿子也去骗人。” 绰尔济喇嘛愤怒了:“胡说,谁让你去骗人,佛法上的事你懂什么?你是阿勒坦汗转世,阿勒坦汗是大元世祖皇帝转世,这是世间生命轮回。我一直全力支持你,就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与两位先祖完全相符,大元世祖皇帝发钱钞兴工商、引进西学西教、重用汉儒汉官,你做到了,阿勒坦汗招揽汉民垦荒种地、与明国媾和通商,你也做到了,没有两位先祖的启示,你想得出这些主意吗?” “迈达礼诺门罕死没死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我儿子是他转世?”李榆继续反驳,他感到很委屈,那些主意明明是别人的嘛,他不过点头同意罢了。 “他死在卓里克图出生之前,卓里克图就是转世灵童,如果卓里克图出生后他才死,那他的灵魂就在卓里克图身上附体,卓里克图直接继承他的诺门罕尊号,这个由我们说了算。”绰尔济喇嘛毫不退让。 “就是嘛,没有阿勒坦汗相助,黄教早被红教赶出藏区了,竟然瞒着我们拥立五世********喇嘛,我们绝不承认,蒙古黄教也要有自己的领袖。”昂顿喇嘛说道。 不同意,坚决不同意,李榆顽固坚持着,看见巴图一脸坏笑,马上转移目标:“绰尔济喇嘛,巴图家的察贵是您的玄侄孙子,让察贵去当诺门罕吧。” “我无所谓,你们喜欢察贵,就把他带走算了,反正我管不了他。”巴图嘿嘿一笑答道,他儿子察贵被从小惯坏了,在蛮汉山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混世魔王,小孩子能做的坏事,他一样没落下,连老祖宗绰尔济喇嘛的胡子也敢拔,巴图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是没用,闯了几次祸后,鄂尔泰干脆把这个不良少年送到武选营接受管教,据说被童子哨那帮小孩打了几次,已经沦落到给李定国他们擦靴子的地步。 老喇嘛生气了,把脸扭到一边,巴图连忙劝慰道:“绰尔济喇嘛,察贵那小子肯定不是这块料,榆子家的阿达海被察哈尔汗带走了,您又要把卓里克图年纪带走,榆子心里不好受啊,不如先缓一缓,等我们打听清楚迈达礼诺门罕的消息后再作打算。” “你们两个小子,竟然把这么大的事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也不怕神佛降罪!”绰尔济喇嘛气呼呼地走了。 昂顿喇嘛跟着绰尔济喇嘛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了一句:“大统领,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这可是事关草原百姓的大事。” 李榆望着两位喇嘛的背影,忍不住低声抱怨:“这算什么事啊,连选个喇嘛都打我家的主意。” “这是好事啊,别人家还轮不到呢,卓里克图就是有福相。”巴图嬉皮笑脸回应。 “就他,他还有福相?”李榆朝门外一指,李晋正撅着屁股爬在一只木盆边偷喝酸奶。 年前这几天,卫所停止了训练,大家都放假准备过年——丰州这些年变化很大,由原来的游牧为主变成以农耕为主,历法自然采用了明国历法,汉人的节日蒙古人也要过,最重要的还是正月十五,不过正月初二也很重要,这一天所有的人可以吃顿不花钱的大锅饭,而且很多人还会选择这一天成亲办喜事,借机省下办酒席的钱。杜宏泰统计了一下,光是神水滩要办喜事的就有两百多对,不过,新娘差不多都是从关内拐来的,说起来也不好意思,萧四贵、高黑子和贺大水找借口出差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大媒不好当啊。 李富贵、马光远这时到了神水滩,而且还跟来一大帮人,有带着孩子的巫浪哈,还有飞虎营、骑兵右营的营兵眷属,神水滩大营一下子就热闹了。 欢迎的人群已在大营外等候,按照丰州德高望重者为先的惯例,王徵老大人站在前面,李榆、巴图左右陪伴。李富贵、马光远首先下马,向老大人躬身行大礼,然后与迎接的官员互致问候,两股人流也迫不及待会合到一起,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汉民干得不错呀,一年不到就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李富贵一边向指挥使司走,一边对大营左右观望。 “我哪懂什么政务,不过是照搬丰州那一套,出力多的还是王老大人和孟卿他们。”李榆摆手答道。 王徵微微摇头道:“不然,汉民是无为而治,无为方能大有为啊,老夫也想不到河西竟然发展得如此之快。” “老马,你把这帮叽叽咋咋的小家伙带来干什么?”巴图皱着眉问道,武选营童子哨也来了,与飞虎营少年哨一伙人一路嬉闹,小李晋还骑在李定国的脖子上咯咯地笑,巴图的儿子察贵一步不落跟在老大身后背行李。 “我不把他们带来,肯定要在蛮汉山闹翻天,这次来给哈达里他们授官衔,让小家伙们看看也好。”马光远答道。 官员们说说笑笑进了指挥使司,等大家在大堂坐下,李富贵宣布大统领府政令——新组建工建司,任命王徵为知事,并兼理丰州书院西学科事务。众官员同时起身道贺,李富贵也请王老大人早点回归化就职,老人心里一激动,眼泪差点落下来——身为戍遣废官,却能有如此优遇,夫复何求啊! “娃娃们,看到你们吃苦流汗,我老头子也想多做些事啊,官职就不要了,让年轻人去干,我过了年还想去包克图建个铁厂。”王徵摇着头说道。 “老大人,丰州有的是事要做,不只是铁厂,还有水利、道路也要筹划,我们这些年轻后辈还需要您带啊。”李富贵恳切地说道。 在众人的劝说下,老人才答应去归化,不过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他舍不得这里的人,要和大家一起过个年。 李富贵点头答应了,又劝李榆早点回归化,巡抚大人已经催了好几次,你不能总躲着不见面呀,这里还是交给巴图吧。 “不全是为了躲巡抚大人,主要还是因为察哈尔,察哈尔汗虽然势弱,但他还是蒙古草原的主人,不打他的旗号,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我想再看看情况如何发展。”李榆解释道,随后痛骂朝廷根本不了解关外的情况,察哈尔汗不过是要口饭吃,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他如果败亡了,大草原将更难控制,金国一定会趁机西进,那时局面就复杂了。 巴图在一旁恨恨地说:“明国nx总兵马世龙残忍暴虐,对察哈尔人一味打杀,甚至斩杀老弱妇孺首级以充军功,这下明国与察哈尔彻底翻脸了,此人还要追究我们资助察哈尔之事,我们正和西北将门联络,一定要把这个混蛋赶走。” 李富贵点头说道:“大统领府也认为明国与察哈尔决裂是个重大失策,察哈尔败亡只能有利于金国,不过如何解决察哈尔尚无时日,大统领久留此处也不妥。” “用不了多久,我有一种预感,察哈尔汗要出事了!”李榆若有所思说道。 李富贵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份公文递给李榆,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是一份借契,我们不得不借钱了,重建归化要钱、开发鄂尔多斯要钱、整军备战更要钱,这回又是十万两白银,李建极他们非要你亲自签字画押。” 巴图凑到李榆跟前看了几眼借契,忍不住骂起来:“他们从我们这里拿走的还少吗?出手就十万两,真够大方的,榆子,咱们不借这个阎王债,他们是想夺走你的权柄。” “不借白不借,反正也还不起,想拉我给他们看家护院,可我借的钱多了,也把他们拉上船,船沉了谁也跑不了,”李榆满不在乎地在借契上按下手印,一边还得意地说道,“我本来就是一个穷光蛋,最多打回原形,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只要愿意出大价钱,大统领也可以让他们当,我敢说大明皇帝想借钱还借不到呢,我的信誉比他好。” 大家一阵哄笑,丰州的大统领职位让给那帮商人,恐怕他们也不敢做,王徵笑着随口说道:“大明皇帝不借钱,他只须征税。” “还不如说抢。”大老王马上接了一句,又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正事说完了,大家又坐在一起闲谈起来,李富贵冲着李榆开玩笑——李榆还不出钱,商人们也许会去找巫浪哈哈屯,她越来越有钱了,刚刚又和沈守廉、范永斗做成一笔大买卖。 沈守廉的老窝在江淮,海运和长江航运是他的老本行,对丰州的投入并不大,但这次回来他后悔了,孙庭耀、李建极已远远走在前面,他是个聪明人,与日益衰败、动荡不安的大明相比,丰州正处于上升期,商机遍地都是,但再不去抢就晚了。实力偏弱的沈守廉选择了与巫浪哈合作,首先向巫浪哈的宣德铁厂投入四万两白银,取得宣德铁厂四成的股份,另外六成由巫浪哈与大同监视太监刘文忠各占一半,接着又拉上范永斗出银两万两,自己再与宣德铁厂各出银四万两,三方合作成立丰州黑鹰商社,还把巫浪哈推举为社长,这个丰州黑鹰商社又一口气成立了丰州银钞行、丰州毛纺厂、丰州商栈等七八处买卖。沈守廉这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举措,一举扭转了沈家在丰州的弱势,而且有了巫浪哈这张招牌,似乎还略占优势,而巫浪哈有了沈家做后盾,也跻身于晋商、秦商之列。 李榆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乖乖,我老婆这么厉害,不过,我老婆是财迷,我向她要不到钱,商人们更别想从她那里要走一两银子。” “榆子,你有钱了,彩礼拿来,我女儿不能白嫁哈达里。”巴图立即伸手要钱。 “找我老婆要去。”李榆拉起李富贵拔腿就跑,巴图赶忙去追,笑得众官员前仰后合。 李榆、巴图陪着李富贵在神水滩视察了一大圈,天黑才回到指挥使司,三人简单吃了几口饭,一起进了书房,莫日格、吴先两名侍卫关好门,不声不响地守在外面。 “汉民、巴图,有个事必须早做决断,我们的军队需要整饬!”李富贵坐下后,把议政官会议上杜文焕的言行讲了一遍,李榆听罢有点焦躁不安,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巴图想了想说道:“念丰兄,这件事没那么严重吧,平心而论老帅深谋远虑,也是为我们打算,而且军队还算稳定,目前局势变化难测,不宜操之过急。” “问题不在这儿,丰州军只是表面稳定,但实际上内部派系林立,老帅有榆林系、白显志有大同系,赵吉有马贼系、特日格有蒙古系,阿萨里有诸申系,马光远、周遇吉和丁启明也不声不响形成了京营系,而各府卫的守备所又以流民出身者占多数,形成了流民系,这里简直是个大杂烩,什么人都有,有些以前甚至是仇敌,一方冒出头,其他几方怎么办?他们中很多人身兼参议之职,有权议政决事,如果闹起来又怎么办?我们不能不为以后考虑啊。”李富贵答道。 巴图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李榆还年轻,大家都没想太多,有他在丰州军就是一个拆不散的整体,可是如果……,巴图不敢想了,把目光投向了李榆,他还在背着手思考。 “以我的名义向大统领府提议,杜文焕加衔都督同知,”李榆终于开口了,此次加官之后,挂都督同知衔的增加到四个——刘兴祚、巴图、赵吉、杜文焕,李榆苦笑一下继续说道,“营兵及守备所各级军官一律取消议政官资格,今后凡有军职者也不再授予议政官,并请大法司设立军法分司,专理军法狱讼事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5节 李富贵又惊又喜,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李榆这么快就下了决心,而且做得如此彻底,不但杜文焕免了参政之职,连带赵吉也丢了佥事职位,其他军中的参议也一扫而光,军政大权从此牢牢掌握在大统领府手中。 “汉民不恋权柄,真乃丰州大幸也!”李富贵由衷赞叹道。 “权柄是能杀人的,不想要,也不敢要啊!这封张世安转来的公文,你们再仔细看看。”李榆把一份公文放到桌上。 公文内容是范二喜在沈阳打探到的消息,主要就三点,一是金国缺粮严重,沈阳粮价居高不下,而且经常有价无市,包括八旗人丁在内,百姓饿死的情况时有发生;二是蒙古左、右营两营经威宁海子一战损失巨大,回国后被撤销建制,余丁被补充进八旗中,另外孔友德、耿仲明所部降兵独立成军,与乌真超哈军并列,这支使用火器的汉军在攻打旅顺时颇有建树;三是金国三贝勒莽古尔泰去年底暴亡,德格类接任zlq旗主——范二喜的人主要是八旗下层,接触不到核心机密,报来的消息除了刘兴祚比较感兴趣外,其他人也不太在意,李富贵、巴图疑惑地望着李榆。 “你们没有经历过,老汗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好险呀,幸亏我跑了,否则可能血流成河,可是大妃娘娘死了、阿敏贝勒幽禁了,莽古尔泰贝勒现在也死了,”李榆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我不相信三贝勒会暴死,下一个是谁?还会死多少人?我不能让这种事在我的孩子中发生,绝对不能!” 李榆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说道:“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英俄尔岱让马奇转告我,金国贝勒阿巴泰家的依兰格格去年生了一个男孩,这孩子也应该是我的儿子,你们现在知道我有多害怕了吧。我为什么坚持不让绰尔济喇嘛带走李晋?因为我知道权势越大,将来流的血就越多。” 李富贵脸色苍白,手哆嗦着指向李榆说不出话,巴图带着哭腔地叫道:“榆子,你不是沾花惹草的人,可惹出的事更大,察哈尔的阿达海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多了个金国格格生的儿子,丰州的未来全乱套了,你做那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明白!” “屁话,老子要是想明白了,还会有这种事!”李榆气得一拍桌子,随后又垂下头,“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丰州既然奉行制衡之策,那就索性把权柄再多分一些,商人不是搞了个议事院吗,给他们名分继续干,天还塌不下来。” 正月初二,神水滩举行了近万人参加的大锅饭宴席,这一天丰州其他府卫肯定也在干类似的事,半饥半饱干了一年活的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天,早早就跑来混饭吃。神水滩今年还多了项内容,飞虎骑少年哨中年满十八岁者正式授衔加入营兵,从此可以随丰州军征战天下,马光远满脸红光向大家宣布授衔命令。 “哈达里,骑兵都司衔,留用飞虎营,李察哥,骑兵千总衔,留用飞虎营,李暄,骑兵千总衔,留用飞虎营,……”听到自己留用飞虎营的小伙子们欢呼起来,哈达里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以前有斩首功,这次直接被授都司衔,比别人都高一级,而且今天还是新郎官,不远处的新娘子乌娅正使劲向他招手呢——巴图的老婆与巫浪哈谈妥了,巫浪哈为小两口在归化置办房产,巴图家送一辆新轿车,哈达里从此也是有房有车有老婆的人啦。 “马世忠,步兵千总,调用步军前营,刘双喜,铳炮兵千总,调用铳炮营,……”被念到名字的人垂头丧气,没办法呀,谁叫他们骑射达不到优秀。 马光远念完名单,挥舞拳头大声喊道:“武选营!” “勇敢、忠诚、不辱使命、保护弱小!”年轻军官们齐声高呼——高一志神父受马光远邀请到武选营授课,向年轻人讲述过泰西贵族骑士的勇敢作风,讲者也许无意,但听者有心,这一代人与前辈出身军伍、马贼、贫民不同,他们有了自己的梦想,于是武选营誓言诞生了。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嘹亮的军歌响起,这首洪承畴写的诗被宣教司谱上曲子,正式成为丰州军的军歌。李定国、察贵、刘文秀、马宝……,一个接一个走上前,从孟克、吉达两位飞虎营营官手中接过红缨毡帽和青布军衣,从今天起他们接替大哥哥们成为飞虎营少年哨营兵。 李富贵与王徵还在感慨——丰州年青一代长大了,他们充满朝气、志向高远,也许用不了十年,他们就能成熟起来,统兵征战天下,杜宏泰跑来拉着两人去讲话,还有两百多对新人等着呢。 还有什么好讲的,下面尽是一些被拐来的大姑娘、小寡妇,丢人呀!李富贵、王徵捡几句好听的说完就了事。轮到李榆讲话,几句话就跑题,骂骂咧咧说有人吃着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家里有老婆不好好过日子,还趁着关内闹饥荒往家里娶小妾,太不要脸了!杜宏泰、张鼎脸上红一块紫一块,赶紧把李榆拖了下去。随后就简单了,冲锋号一吹,该办喜事的办喜事,该吃饭的吃饭,乱哄哄地热闹开了,李榆还把哈达里和乌娅小两口带到一边,向东磕了几个头,算是给库鲁大叔和哈达里的父母报个喜信。 过了正月初二,李富贵要回归化了,走之前又与李榆长谈了一次,两人交换了对丰州未来发展的想法后,李榆请李富贵多照顾刘之纶,他这位师傅书读得多,人有些戆,但确实是个好人,没有任何坏心眼。 “早看出来了,我们政见不同,但一直很尊重他,察举不法官吏的事让他揽过去了,此人廉洁刚正,应该能胜任。”李富贵笑着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汉民,你最了解金国,他们今年会打过来吗?” “这个不好说,四贝勒这个人性格孤傲,不轻易服人,上次西侵吃了亏,他绝不会咽下这口气,我们准备迎战吧!”李榆答道。 大明崇祯七年三月中,断头sd麓,东部行台和兴和卫指挥使司驻地,雪才化了不久,树木才发出新芽,一些小草也从地里挤出来,给大地带来了迟到的春意,田间地头干活的人多起来,一副副镜面犁下了地,被牲口拉着翻开坚硬的土地——今年又遇到一个春寒,要抢时间春耕了。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骑兵从土路上驰过,队伍中间夹着一辆窗帘紧闭的马拉轿车,老百姓注意到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条蛇,这应该是提塘司的人马,有人朝队伍喊了几声,马上的骑士只是挥挥手,似乎有要务在身,一刻不停地向前赶路。 “去看看车上的人怎么样,给口水喝别让他死了。”张世安皱着眉对手下人喊道,一名提塘官钻进车轿,不一会儿就探出头说了声没事——轿车里绑着在威宁海子抓住的一个金国奸细,这家伙会写字还会画图,与以前捕获的金国奸细大不一样,显然是一条大鱼,快到行台了千万出不得事。 今年开春,张世安坐镇威宁海子,一方面是提防金国奸细混入丰州,另一方面则是做他的走私生意——提塘司受命监视出边贸易,顺带把最赚钱硫硝、精铁等兵仗器物生意揽到手里,金国舍得下本钱,提塘司的生意异常火爆,张世安在威宁海子数钱数得手抽筋,还美其名曰“以商养谍”。张世安赚钱上了瘾,但没忘了本职工作,叮嘱各千户所、百户所的提塘官务必严防奸细,不过丰州组织严密,外人想混进来并不容易,偶尔来几个金国商人想进入丰州腹地,也被要求签生死文书,丰州不担保明国朝廷不会抓走他们,往往把人又吓了回去,其实这帮家伙也确实非奸即盗——丰州商人太勤快,雪还没化就一窝蜂涌向乌兰哈达,直接把货贩运到金国家门口,甚至到沈阳、辽阳,连运费也不打算让金国挣,正经的金国商人在家门口就可以做生意,根本不必来威宁海子。 张世安对丰州的安保体系很有信心,但不长眼的亡命徒还是有的,三天前第十九千户所的提塘官报告,有三名金国奸细装扮成找活干的察哈尔人混进威宁海子边的棱堡里,被警惕性很高的诸申群众识破,当场格杀两人,并抓获领头的辽东汉人,从他身上还搜出标有汉字的棱堡图。张世安闻讯精神大振,连忙跑去提审奸细,这家伙也是个硬骨头,挺了两天的大刑还不招供,而且坚持说自己认识刘兴祚,一定要见一面,否则宁死也不会招供,张世安撬不开对方的嘴,只好带着人去见刘兴祚,好在路不算远,一天时间就赶到。 兴和卫指挥使司,刘兴祚坐在书房的案几后,一边看着公文,一边和佥事薛显光说着话——武进士薛显光不知不觉中在兴和卫干了快两年,脸消瘦了一圈但身体却更结实,两只眼也透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地方比他sd青州老家苦多了,活也是越干越多,经常累得人喘不过气,他奇怪自己居然能挺过来,而且还越过越精神,与现在相比,以前活的二十多年简直像是混日子。 “大统领府也拿不出更多的钱,只同意从课税司兴和分司今明两年的商税中分给我们一成,你和兴和铁厂商量一下,先把布通河、威宁海子两处棱堡的铳炮装上,其他的以后再说,时间不等人呀!”刘兴祚看完公文,顺手往薛显光面前一推。 薛显光拿起公文,看了几眼后说道:“王重新找过我,我们那点钱整顿军备肯定不够用,想让我们把棱堡典当给他做货仓、商栈,另外还一再推销他的那种便宜火炮,大人以为如何?” 刘兴祚笑了,这个王重新始终认为修棱堡太花钱,如果无仗可打简直是浪费,还不如给他做买卖用,他推销的那种炮也很另类,炮管用精铁铸造,外层以树皮包裹再用几层皮革扎紧,一看就是粗制滥造,被戏称为“皮革炮”。王重新吹嘘这种炮轻便实用,威力、射程超过佛郎机,能把两斤重的铁子打到三里以外,而且特别便宜,每尊售价才一百五十两。刘兴祚看过后,马上指出其中的缺陷——炮壁太薄经不住磨损,用树皮、皮革包裹散热慢,容易导致炸膛,不过王重新显然不死心,又缠上了薛显光。 “我带人去试射过皮革炮,发射三十次以内不会炸膛,打一仗够用了,王重新保证一年之内免费更换一次炮管,如果订他的货,一个月就可以提供一百尊”薛显光也笑了。 “我们没有钱,恐怕也只好买这种穷人用得起的炮,就依他吧,棱堡嘛,打仗时我们用,不打仗时他用。”刘兴祚苦笑一声,随后对薛显光温和地说道,“俊山,兴和卫今年的春训情况不错,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啊,十九、二十千户所驻守威宁海子责任重大,两个大队长的能力又弱了一些,我想派你暂时去那里督理军务,同时协助惠登相处理政务,你意下如何?” “大人以重任相委,卑职定不辱使命。”薛显光起身拱手答道,见刘兴祚点点头,又小心问了一句,“大人,既然建奴可能西侵,大统领府为何还违反朝廷禁令,允许向他们出售粮食、布匹、硫硝,如此一来岂不是资敌?” 刘兴祚一怔,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俊山不必疑心,朝廷不了解金国,但我们却了如指掌,诸申不怕穷,逼得越紧反弹越大,给口饭吃反而更能瓦解他们。边贸互市是挡不住了,金国只要舍得出钱,总会有边商铤而走险,还不如许其通商再施以重税,边商每向金国出售一石粮就得给我们留一石粮,每向金国出售一匹布就得给我们留一匹布,我们并不吃亏,边商也没有吃亏,唯有金国在付出大把的白银,他们能挺多久?大统领府想的比我们远啊,丰州实行农牧工商并进,持续通商只会使我们与金国的差距越拉越近,也许十年左右丰州就可以赶超金国,那时才能真正压制住金国,当年我们就是用这种法子把察哈尔踩在脚下的。你别小看这帮商人,他们比我们狠,但金国人想吃饱穿暖还离不了他们,只能任其宰割,所以商贸不但不会停止,还会继续扩大,等金国明白过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薛显光低头沉思起来,商人一向被他蔑视,这帮家伙不但在丰州得寸进尺,而且做生意还很不老实,他亲眼见到过,范永斗的手下把土豆粉掺在麦粉里卖,而张世安更坏,竟然向硫硝里加砂石,不过在刘兴祚的话语中,这伙奸商似乎还有功。 亲兵悄悄进来在刘兴祚耳边低语了几句,薛显光起身准备告退,刘兴祚说了声“张世安抓了一个金国奸细,我们一起去看看”,拉着薛显光一起出了书房,三拐两拐进了一间偏房,张世安正在里面等着呢。 “副统领,卑职无能,没撬开这家伙的嘴,只好带来见您,他说认识您,非要见到您才肯开口。”张世安红着脸说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人。 刘兴祚盯着面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似乎有点面熟,那个人也看着刘兴祚,过了一会儿突然大哭起来:“刘大人,真是您啊,我是李十九呀,您还记得我吗?那年我家大公子随您去复州,我就跟在大公子身边。” 刘兴祚想起来了,当年他和英格组织复州百姓逃亡,李永芳派给英格的亲卫就是这个李家的家丁,他蹲下身扶住李十九——张世安下手够狠,几乎把人打得体无完肤。 “我记起你了,李十九,你这是何苦呢!”刘兴祚抚摸着李十九的伤口叹息道。 “辽东人苦惯了,不在乎这个,我就是要让明狗瞧瞧,辽东人不是孬种。”李十九狠狠朝张世安吐了口唾沫,张世安大怒,抡起鞭子要打,薛显光一把将他拉到一边,李十九轻蔑地笑了笑,转脸向刘兴祚问道:“刘大人,小的想亲耳听您说句话,你们丰州和明国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丰州与明国不是一回事,丰州走的是自己的路,是一条我和你家大公子在金国想走却没走通的路。”刘兴祚肯定地答道。 “那你肯为我家大公子报仇吗?” “英格是我的兄弟,我一定会让杀他的人付出代价。” 李十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刘大人,我信你说的话,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6节 李十九断断续续说道,家主李永芳卧病在床,对明用谍事务全部移交李家二公子李率泰掌管——与英格不同,李率泰从小被老汗收入宫中恩养,很受天聪汗信任。今年开春,李率泰向明国宣府、大同、sx和归化四镇派出大批谍者,任务是收集军情和煽动造反。归化这一路由李十九带队,不过丰州卫所组织严密,很难混进去,无奈之下,他把手下派往察哈尔潜伏,自己带两个人冒险去了威宁海子的棱堡群,结果被投顺丰州的诸申识破,他也落到这种地步。 这个小人物知道的只能是这些,刘兴祚点点头说道:“李十九,你先在这里养伤,以后是走是留全由得你。” “算了,大公子死了,老爷也难呀,不能再给李家添麻烦了,我的骨头都被打断了,浑身疼得要命,不死也是个废人,刘大人就给我个痛快吧。”李十九盯着张世安狠狠地说道,张世安却满不在乎,落到锦衣卫手里,开口求活的人少,求死的人才最多。 望着这个瘫倒在地的血人,刘兴祚叹了口气挥挥手,两名亲兵进来抬起李十九,刘兴祚低声吩咐:“办完事,找口棺材把人埋了。” “大人,看来建奴要下手了。”薛显光对刘兴祚说道。 刘兴祚冷笑一声,扭头对张世安下令:“派人去金莲川、去大同抓人,动作一定要快,把金国奸细都给我揪出来,你也立即赶回归化,通知大统领府,金军可能来犯,请务必加强警戒。” 张世安答应一声退下,当天夜里就出发了。 归化,大统领府对张世安的报告并不惊奇,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金军吃了大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双方早晚要分出个胜负,能够有两年时间休养生息运气够好了。赞画军务处甚至有些跃跃欲试,丰州的疆域、人口和军力增长迅猛,实力远超两年前,不打一仗还觉得手痒,杜文焕、白显志等人力主增兵兴和卫,拒敌于国门之外。大统领府考虑再三后,下令征调库拜、朝鲁的骑兵后营、杜宏方、秦虎的步军后营进驻官山大营——这两个营的兵源补充地就在兴和卫,一旦战事来临马上可以扩充建制,同时赞画军务阿萨里也奉命前往东部行台,协助刘兴祚处理军务。大统领府认为,东部军队除增兵两营外,其他还有费扬武的兴和骑兵营、袁烈的兴和步兵营以及达尔汉、失烈礼的两营察哈尔骑兵,六个营以布通河、威宁海子两处棱堡群为依托,完全有能力扛住金军的第一轮攻击。 大统领府目前焦虑的是今年的旱情,如果仅仅是丰州干旱倒也不怕,依靠严密的卫所组织和多年修筑的水利,丰州人自信能挺过去,但问题是sx自去年入秋到现在滴雨不下,民大饥,逃荒乞活者不计其数,而去年接任大同总兵的曹文诏、sx总兵张应昌到hn追剿sx流贼,sx贼高家计等趁机死灰复燃。天灾人祸之下,sx糜烂几成定局,sx后院不稳,丰州也得跟着倒霉,偷越边墙进入丰州的sx人络绎不绝,宣德、东胜两卫对此束手无策,尤其是宣德卫,原籍sx的人占到一半以上,他们究竟放了多少老乡进来,谁也说不清楚。人口增加必然导致粮食紧张,云荣有些害怕了,主张立即实行粮食限价,同时禁止输出粮食,李建极则认为限制粮食贸易反而会使粮食外流,主张扩大粮食交易,任其价格波动,反正丰州人人都有田谁也饿不死,粮价上涨还会让大家发笔小财,逃进来的人也可以补充丰州的劳力,矿厂、作坊和职田、军田正缺人干活呢。大统领府最终采纳了李建极的建议,同时向各地发出广种土豆的号召,一时间“土豆是个宝,有它才能吃得饱”、“土豆好吃又管饱,灾年种它就是好”的标语铺天盖地而来,李槐悲哀地说丰州人以后恐怕要吃土豆过日子啦。 另一个消息也让大统领府胆战心惊,察罕脑儿卫来报,西北爆发瘟疫,gsnx两镇最为严重,同时也波及到鄂尔多斯部分地区,已有上百人死亡,大统领李榆下令封锁黄河沿岸和延绥边墙。过了没多久,东胜卫也送来急报,sx保德、河曲一带出现疫情,死亡人数不详,但已造成大批百姓外逃,其中一些越过偏头关进入丰州。大统领府再也坐不住了,下令东胜卫同知拓养坤进驻偏头关,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流民进入丰州,同时征调钱粮援助察罕脑儿卫、东胜卫。 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春寒、干旱、瘟疫接踵而来,如果金军再来西侵,这个局面如何应付?刘之纶日夜焦虑,白发也增加了许多。去年底他赶走大法司,硬把巡抚府搬进大统领府,亲自过问大统领府的政务,从此他的好日子到头了——丰州的权柄不是好拿的,这里首先要考虑生存,其他的都是废话,凭他读书学到的本事拼死拼活也玩不转,时间一久,他再也不敢自以为是了,遇到事一定要把大统领府的官员找来一起商量。 近来事态多变,刘之纶特意把鄂尔泰、李槐、李富贵三巨头叫到自己的书房议事——他看明白了,这三人才是丰州的实际掌舵人,李榆更像是拿刀的保镖。 李槐如实地报告了近期的情况以及大统领府的各项举措,询问巡抚大人有什么意见,刘之纶捂着头沉思一会儿,摆摆手说道:“本官想知道的是,如果建夷西侵,归化镇能否取胜?战果能有多大?” “赞画军务处认为,以我军目前的实力击退金军完全有把握,但战果不会太大,金军很可能在与我军交战不利的情况下,将攻击方向转移到宣府一线,与我军决战的可能性很小,那样只能是两败俱伤,敌我双方都不愿出现这种情况。”李槐答道。 “如果建夷攻进宣府、大同乃至sx我归化军能否断其后路,将其一举歼灭?”刘之纶心一紧,又继续问道。 李富贵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追击建夷只能动用我军主力,而且还必须征用大批民夫、车马,钱粮损耗十分惊人,无论是胜是败都非丰州承受得了。” “如果朝廷下旨,你们也打算抗命吗?”刘之纶不满地问道。 “我军守土有余,但实力不足,难以远途作战,我们在丰州辛苦了七八年,不能把这点家当豁出去,而且我们在关内作战也没有取胜的把握,刘大人,你是关内人,你觉得关内的官府、官军值得信任吗?”鄂尔泰不以为然地答道。 刘之纶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步又问道:“李帅在做什么?他呆在河套不打算回来吗?” “察罕脑儿卫来报,西套出现大批溃散的察哈尔人,汉民不敢放他们进河套,正在设法安抚他们。”李槐答道。 “算了,你们告诉他,在外面想呆多久都由得他,永远躲着本官也行。”刘之纶鼻子哼了一声,挥手对大家说道,“宋老大人、鹿老大人要回关内老家了,你们都随本官去看看他们吧。” 宋统殷去年冬天就觉得身体不适,大病一场后知道自己去日不久,今年开春儿孙赶来看望,当即决定回老家sd即墨,死也要把骨头埋在家乡,鹿善继的想法跟他差不多,打算回定兴老家等死,丰州书院委托给五十出头的孙奇逢。两位老人明天就要离开归化,李榆在鄂尔多斯无法脱身,特意派吴先、陈二柱送他们回家,车马、护卫都准备好了。 刘之纶等人到了丰州书院里老先生的住处,张之耀、李曜等弟子都在院子里抹眼泪——老先生们虽然严厉,但对弟子倍加爱护,几乎视若子侄,丰州按一等中品发给他们的俸禄,一文不取全部贴补贫寒弟子,每日以粗茶淡饭为乐,有师若此,弟子们也视其为亲父,一别之后恐难再见,孩子们伤心啊! 小声安慰几句孩子们后,刘之纶等人进了宋统殷的卧房——老人已经卧床很久,但精神头还不错,鹿善继、孙奇逢、王徵和金声正陪着他说话,宋统殷的儿孙把大家让进屋内,悄悄关上门出去了。 “元诚,你来的正好,我这身体不中用,恐怕再也回不来帮你了,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有些话索性摊开说,趁我老头子还在,大家一起议议。”宋统殷坐起来招呼道。 刘之纶连忙上前扶住宋统殷,沉吟片刻才说道:“献征兄,我也不瞒你了,我心里害怕呀,归化的学术太杂,儒学、西学、佛学各成一派,而大明的官制、律法也备受排斥,你所说的教化无济于事,如此下去,最终会成为大明一域,还是大明一患,我实在不敢想下去。” “刘大人,丰州不同于关内,各种势力根深蒂固,冒然打压任何一派都会后果难测,只能采取‘同族异俗’的办法,让其相互制衡逐步融合,如果推行明国那一套会更糟糕,说不准明天就会血流成河。”鄂尔泰摇着头说道。 李槐又补充道:“刘大人,其实我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接受教化,我们剃了发,但也去掉了辫子,我们穿圆领直开衣裳,但也废弃了左衽胡服,我们引入了西学,但也借此把汉话普及到各个学堂,丰州久属荒蛮之地,先行开化更为现实,我们所作所为不过为了生存而已。” “本官自然不想自取烦恼,可你们收容大明逃官、逃犯甚至白莲教匪究竟意欲何为?这些人在丰州为所欲为且教唆百姓反明,难道他们也能帮你们开化?”刘之纶冷笑一声问道。 “大人,丰州汉人本来就多为逃卒及白莲教众后代,再来一些何足为奇,抓是抓不完的,只要他们能奉公守法,大人何必计较他们的过去。”李富贵摆手说道。 刘之纶站起来指着李富贵喝道:“本官可以不计较他们,但你李念丰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大明究竟欠了你什么才让你如此仇恨大明?本官敢肯定,只要时机成熟,你一定会当大明的叛逆,带着铁骑杀向自己的父母之邦。” 李富贵脸色立即阴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地答道:“天下非一人一家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李某心中只有天下人,有朝一日也只会叛家朝不叛中国。” 李富贵说完狠狠地盯着刘之纶,宋统殷一把拉住刘之纶说道:“元诚勿怒,先听老夫说,你一定知道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典故吧,这里就是典故发生的地方,世人皆以为‘胡服骑射’只是教人骑马射箭,其实哪有那么简单,汉人以农耕为业,无论怎么教也很难练出一支骑兵,赵武灵王不拘周礼,尊重胡人、胡俗,类似今天丰州的‘同族异俗’之策,融华夷各族为一体,赵地胡人由夷入华,甘愿为国征战,赵国才有了一支强大的铁骑,有实力挑战强秦。老夫也曾左思右想,教化究竟为何?现在总算想通了,胡化也罢汉化也罢,只要能守土安民就好。” 鹿善继点点头说道:“元诚,我们刚到时也跟你一样,处处看不惯丰州的所作所为,但时间久了也不得不反省自问,难道把大明的圣学、律法搬来就能解决问题?其实不然,我朝圣学、律法弊端丛生,眼前的现状便是明证,若是套用到丰州,恐怕情况只会更糟,还不如许其自行开化,也许能走出一条新路也未可知。” 李槐马上说道:“圣学自沦为官学,早已面目全非,读书人求学只为做官,无意开拓进取,自唐以来科举愈兴,中国国力却愈弱,所谓天朝也不过固步自封,为今之计唯有考据古今,以正本清源继往圣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盛世,丰州便是这样做的……” “玉山,你们那套尚贤尚同、选贤举能、重视工器的法子,与墨子之学有几分相似,不过只能用于小邦寡民,治理天下还是要用孔孟之学。”宋统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槐的吹嘘。 李槐无言以对,丰州地盘小、人口少,而且几乎都是穷光蛋,目前这一套做法还能勉强应付,但将来人口多了、地盘大了,那时又该怎么办? “《易经》有云‘与时偕进’,玉山好好体会吧。”金声笑着拍拍李槐的肩膀说道。 众人谈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劝宋统殷、鹿善继两位先生早些休息,然后告辞结伴而去,刘之纶就住在隔壁的院子,留下又与宋统殷多说了一会儿话。 “元诚,你不该如此对待李念丰。”宋统殷不满地说道。 “此人来路不明,又极端仇视大明,归化的反明势力唯他马首是瞻,若非在关内,我一定拿他问罪。”刘之纶愤恨地答道。 “你绝对不可动他,丰州乃夷人、反贼、逃犯存身之地,难道能指望他们忠于大明吗?李念丰虽然也反明,但他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公然造反,相反还会约束其他人不得妄动,如果他不在了,这伙人万一作乱,那时大明就大祸临头了。” “李汉民呢,他难道压制不住那些反贼?” “李汉民当然压得住,但他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他根本不在乎朝廷、皇上,谁动他的人他就敢和谁翻脸,你应该看得出,鄂尔泰、李富贵、李槐,是他实行制衡之策最关键的三个人,以后也许是巴图、云荣、那木儿,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们一下,不过,你也别生气,谁想动你我,他也一样不会容忍。恭喜你收了个好弟子啊,汉民其实比谁都聪明,他有自知之明,离权柄远远的,而且把自己搞得有苦又累,结果权势反而越来越稳,我想没哪个傻瓜有兴趣抢他的苦差。” 刘之纶苦笑一声,不再说话了,这个弟子既让人恨又让人爱,明明很聪明却不喜欢读书,满脑子都是乌拉山那帮野人教给他的东西,伦理纲常全然不理,谁对他好就记谁的情,所作所为几乎与夷人无异,恐怕皇上在他心里还不如身边一个马夫。 刘之纶恍恍惚惚告辞走了,夜里做了个噩梦,丰州铁骑挥师入关,京师百姓大开城门迎接,黑鹰旗在城头高高飘扬,而给丰州军带路的居然就是他,他被吓醒了,这一夜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宋统殷、鹿善继上路了,丰州大小官吏和丰州书院的弟子一起为他们送行,送行的人群一直过了黑河才停下,书院的弟子望着远去的恩师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师傅——宋统殷回到即墨老家没多久就病重而亡,而鹿善继的死则堪为悲壮,崇祯九年七月,清兵入直隶攻定兴,六十二岁的鹿善继慷慨赴难,携子侄入城协守,城破死战不降,死于清兵刀箭之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7节 西套,一顶顶蒙古包杂乱地散布大草原上,却很少有炊烟冒出,零散的羊群也似乎没人在意,自由自在四处游荡,聚在这里的人大约有一万左右,人不少却没有往日的欢笑声,而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马头琴传出愁苦悠长的乐声,人们麻木地忙着自己的活计,不时望着远处的黄河发呆——对岸就是希望之地,可是他们无法过去,丰州人收走了沿河全部船只,临时建起座浮桥也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沿河还有几处丰州军的营地。 察哈尔人被腾格里抛弃了,在明国gs镇边外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冬天,一场瘟疫降临了,像七年前的宣府边外一样,他们被再次击垮,部众们惊恐万分,不顾大汗的恐吓开始逃亡,丰州那位大汗亲封的济农此时成了救星,去年双方那一仗被忘到脑后。然而济农大人在黄河边挡住了他们,无论如何表示愿意投顺,也坚决不让他们入河套,理由是防止瘟疫扩散。可怜的察哈尔人把营地安在套外,靠着济农大人送来的粮食,半饥半饱过了一个来月,前后死了近千号人,老人们说这已经够幸运了,上次在宣府边外可是死了差不多三万人。 李榆已经过了黄河,但束手无策,套内也在闹瘟疫,只是情况要好一些,死亡人数到现在才五六百人——丰州抵御瘟疫还是有经验的,药材几乎没什么用,关键还是粮食,人吃饱了抵抗疾病的能力就会增强,死的人自然会少很多,但今年开春后关内关外都闹瘟疫,流贼又窜到hn湖广,粮道几乎被阻断,运出关的粮食非常有限,能让察哈尔人吃个半饱也很不容易。 “粆图,你干得很不错,只要隔离人群,再有口饭吃,大疫应该能很快挺过去”李榆转了一圈回到大帐说道,昂顿喇嘛和粆图正与一个红衣红帽的喇嘛在等他——粆图很早就从阿拉善调回来管理察哈尔人,昂顿喇嘛则是主动请缨跑来帮忙,这俩人在抵御这次瘟疫中都出了大力。 “姐夫,我听你的话,强迫他们分开居住放牧,喝热水勤洗手,使劲往他们周围撒石灰,连死人也烧了,现在每天才死三五个人,族人们都说您是活菩萨,给他们带来吉祥。”粆图得意地拍起马屁。 李榆摆摆手说道:“算了,用不着说好听的,过了这阵子让他们赶紧回旧上都城,我这里养不起他们。” “李榆恰,我们跟随大汗一路西逃,从西辽河一直逃到明国gs镇边外,这些年吃尽了苦头,人丁、牛羊也越来越少,大汗一定是走了邪路才会受到神佛的惩罚,我们再也不想跟他跑了,愿意投顺到您的帐下效劳,”红帽喇嘛从昂顿喇嘛身后闪出来向李榆行了个礼,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我把大汗的‘嘛哈噶喇’金佛和《甘珠尔经》给您给来了,大汗的三件宝您得了两件,苏泰哈屯那里的传国玉玺早晚也会落到您的手里,这是神佛的旨意,您是达延汗灵魂转世,草原上的主人非您莫属啊!” “这位大师是何人?”李榆瞟了一眼红帽喇嘛问道,他有点奇怪,眼前这个人分明是个红教喇嘛,怎么会和黄教的昂顿喇嘛在一起?两边可是仇敌呀,虽然同是佛门中人,不好意思杀人拆庙,但彼此都恨不得把对方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 “墨尔根喇嘛,大汗的红教国师沙尔巴呼图克图的弟子,一只丧家犬,向我们乞讨来了。”昂顿喇嘛厌恶地看了一眼红帽喇嘛答道,要不是这家伙带来了非同一般的宝贝,他才懒得向李榆引荐呢——嘛哈噶喇金佛是由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的国师八思巴主持铸造,并亲自开光,《甘珠尔经》也就是《金刚经》,也是由察哈尔汗下令用金粉写成,两件圣物意义非同一般,与传国玉玺一起被察哈尔汗视为珍宝,暗含奉天承运之意,昂顿喇嘛认为李榆一定很在意。 墨尔根喇嘛恭恭敬敬地把《甘珠尔经》奉上,随后得意地拍拍手,一头白骆驼被牵到帐外,几个察哈尔人伏地拜倒,接着站起来从驼背卸金佛,昂顿喇嘛、墨尔根喇嘛、粆图等人马上跪倒在地。 “慢着!”李榆突然挥手制止,把《甘珠尔经》还给墨尔根喇嘛,冷冷地说道:“墨尔根喇嘛,大汗的这两件宝是你偷来的吧,你就这么自信我会接受你的盗取之物?” “不是偷,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李榆恰不可违逆天意。”墨尔根喇嘛吓得跳了起来。 “天意!我可知道这金佛原本在sx五台山的寺庙里供奉,沙尔巴呼图克图为讨欢心,把金佛窃运出关献给大汗,《甘珠尔经》金书大概也有沙尔巴呼图克图的功劳,大汗自从得了这两件宝物,察哈尔各部每况日下,先失西辽河故地,再丢旧上都城,如今又逃到gs边外苟延残喘,这也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你师傅害了察哈尔,你也想害我丰州?”李榆指着墨尔根喇嘛厉声喝道,绰尔济喇嘛早就说过,红教喇嘛不守清规戒律,甚至公然娶妻生子,如今竟敢偷盗大汗宝物,果然手脚不干净。 墨尔根喇嘛头上冒出冷汗,一时间无言以对,李榆继续怒喝道:“看你也是佛门中人,我今天不抓你,还给你个赎罪的机会,宝物原先在哪儿,你就放回哪去,还不快滚!” 墨尔根喇嘛抱头鼠窜,昂顿喇嘛站起来惋惜地说道:“红教中人邪恶,大统领骂得好,可惜了金佛和经书,那是王者之器啊!” “我师父说过,国运在德不在天,丰州人光明磊落,岂能受盗来之物。”李榆摆摆手,扭头对粆图下令,“派人撵走那个喇嘛,这种人绝不能留。” 粆图气呼呼地说:“我说这些年怎么老倒霉,原来是汗兄收了偷来的宝贝,我去叫这个喇嘛把金佛送回五台山。” “你去告诉察哈尔人,丰州人也很苦,只能做到这么多了,路上的口粮我们预备好了,让他们沿着大青山向东走,土巴济农正在旧上都城,丰州一定会帮助他们活下去。”李榆指着察哈尔人的营地对粆图大声说道。 粆图大步流星走了,昂顿喇嘛摇头叹息嘀咕:“宝物你不要,人口你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丰州安定。”李榆淡淡回答,出了大帐望着西方默念道:大汗,草场和人口我给你留着,如果挺不下去,就回来吧! 察哈尔汗从撤出鄂尔多斯之日起就一步步陷入绝境,西北明军不是六十多年未经战事的宣大明军,洪承畴也不是一心想息事宁人的张晓、张宗衡,察哈尔汗在宣大边外玩的敲诈、乞讨伎俩对西北各镇没有用,双方只能用刀子说话,疲困之极的察哈尔人不但攻不破边墙,还遭到nx总兵马世龙的反击——马老头对付金军束手无策,但打要饭的察哈尔人还是游刃有余,连续数战获胜,斩首上千级,迫使察哈尔汗撤离nx边外。 察哈尔人辗转到了gs镇大草滩,不愿意继续走了,不断有人悄悄逃跑,察哈尔汗只好在永固城附近设立汗帐,为了防止部众逃亡,又重新玩起派自己的老婆分掌各个鄂托克万户的手段——这一套伎俩以前用过,似乎并不灵,人倒霉的时候老婆也未必靠得住,不过现在人心不安,也只好这样了。 这里虽然荒凉,但明军无力侵扰相对安全,而且道路便利,既通西域也可至西海牧场,人心散了,不能再走了,先熬过这个冬天再作打算吧——察哈尔汗无奈地想,下令各部就地扎营过冬。 这个冬天对察哈尔人是残酷的,寒冷和饥饿不断夺走鲜活的生命,他们的大汗却似乎好运未绝——喀尔喀的绰克图台吉突然投奔,而且带来了四万部众,两股乌合之众混在一起,人数重新超过十万。绰克图台吉信仰喇嘛红教,在黄教占绝对优势的喀尔喀实在混不下去,拍屁股走人投奔落魄的蒙古大汗,两人密谋之后,决定高举红教大旗,联络各处同教中人以反对黄教为名,趁机壮大实力。他们的努力没白费,被黄教势力压得喘不过气的藏区藏巴汗、川康白利土司很快回应愿意结盟,察哈尔汗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只要打到西海就可以与藏巴汗和白利土司连成一气,那时他还可以重整旗鼓、雄霸一方。 正当察哈尔汗踌躇满志,一场瘟疫突然从天而降,而且越演越烈,到了三四月份几乎一发不可收拾,饥饿的察哈尔人一片片倒下,那情形让人不禁想起七年前在宣府边外的惨状。察哈尔人恐惧了,大汗一定是得罪了腾格里,所以才一再受到惩罚,不能跟他自寻死路。逃亡又开始了,一些贵人和红教喇嘛也混在其中,最初是悄悄走,后来干脆成群结队溜之大吉,连看管嘛哈噶喇金佛和《甘珠尔经》金书的墨尔根喇嘛也趁机携宝物逃了。察哈尔汗又气又恨,却束手无策,部众对他绝望了,没人在乎他的恐吓杀戮,只求尽快离开他,而就在这时他自己也染上天花。 察哈尔汗终于倒下了,这回不会再有好运降临了,他可以逃过金国的追杀,却不可能逃脱天罚,熬到五月初他明白该安排后事了,把儿子孔果尔、外甥阿达海和众位哈屯、重臣叫到寝帐——事实证明老婆确实更可靠,他的盟友绰克图台吉扔下他,自己先去西海抢牧场去了。 一切都快过去了,十三岁继承祖父的汗位,面对的是蒙古各部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复杂局面,统一蒙古重振祖先雄风成了他一生的夙愿,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台吉、诺颜们不肯放弃自己的利益,在黄教喇嘛的推波助澜下顽固对抗,甚至不惜背叛投敌。一盘散沙的蒙古对抗不了新兴的金国,他虽然怯弱却还在咬牙坚持,只要察哈尔汗的大旗不倒,金国就没有征服蒙古,然而生命的尽头终于到了,金国人一直盼着这个时刻,在他死后,那群饿狼一定会将蒙古撕个粉碎,再踩在脚下永远奴役。 不能便宜了世敌,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会重新树起反抗金国的大旗,贪恋权势的贵人们就滚蛋吧,蒙古人会重新聚集在这面大旗下战斗到底——察哈尔汗躺在毯子上忍不住流出热泪,仿佛看见成千上万的蒙古铁骑高举着黑鹰旗杀向沈阳。 “父汗,你哭了,你疼了吗?”孔果尔流着泪跪在地上说,四岁的阿达海爬起来就要扑向慈爱的舅舅怀里,侍从赶紧拉住了他。 “父汗不怕疼,父汗是想起了你的姑父,孔果尔,你喜欢姑父吗?”察哈尔汗擦了擦眼睛,强作笑脸问道。 “我喜欢姑父,父汗说过他是草原上最勇敢的人,只有他才能打败金国。” “如果以后你和阿达海一起跟着姑父,你愿意吗?” “我愿意,可是我舍不得父汗。” “父汗要走了,不能再照顾你,你以后跟你的母亲一起到阿达海家,记住,他是阿达海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要像对待父汗一样对待他。” 孔果尔哇的一声哭起来,阿达海也哭着大叫“我不回家,我要舅舅”,苏泰哈屯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不住地哭泣。 察哈尔汗扫视了一遍诸哈屯、重臣,郑重地说道:“本汗走后,你们立即携部众投奔李榆恰,现在也只有他能够救你们,你们告诉李榆恰,本汗信任他,察哈尔各部今后服从他的调遣,苏泰、孔果尔母子也由他恩养。” “不行,李榆恰贱民出身,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苏泰和孔果尔不能交给他。”掌管阿纥土蛮万户的囊囊哈屯立即反对,同时还狠狠盯了苏泰一眼——大汗总喜欢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对她这个大哈屯反而少有圣眷,苏泰母子如果得到李榆的支持,以后还有她的活路吗? “大汗,李榆恰不是我们自己人,去年还和我们打过仗,万一他有异心,察哈尔就全完了。”阿纥土门万户的索诺木台吉几乎要跳起来,众臣也纷纷表示反对——让他们投靠贱民简直是奇耻大辱,那个家伙一向不把贵人放在眼里,落到他手里恐怕连皮带骨头都会被吞掉。 “察哈尔已经无路可走,如果不想饿死,就只能依靠他,你们不想投奔他就滚吧,滚的越远越好。”察哈尔汗对众人摆摆手,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把察哈尔交给他,随他怎么处置都可,本汗只要金国灭亡。” 噶尔马济农一直没说话,而是和他的主子高尔土门哈屯不断交换眼神,这时跪行上前大声说道:“臣敬奉大汗谕旨,李榆恰神勇过人,是我蒙古彻底打败金国的唯一希望,臣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噶尔马聪明啊,只有他理会到此中用意,察哈尔汗点点头说道:“传本汗的汗谕,封李榆恰为大济农,位列诸臣之首,并加彻辰巴图鲁尊号。” 众人不再说话了,大汗已经把李榆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再往后只有封汗了,反抗金国、保卫蒙古的大旗也落到李榆手里,但从此他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与其说是加官还不如说是逼着他去和金国拼命,风尖浪口上的日子以后绝对难过。 “告诉李榆恰,本汗不是想害他,察哈尔各部交给他就表明了本汗的诚意,本汗只有一个要求,消灭金国重振蒙古。”察哈尔汗使出全身力气挥舞着拳头大吼道。 几天之后,察哈尔汗在痛苦中死去,察哈尔人安葬了他们的大汗,踏上回家的道路——他们别无选择,留在原地是等死,向西去会遇上世敌西蒙古各部,向北去是居心叵测的喀尔喀各部,而失去了大汗一旦进入西海就会成为藏巴汗、白利土司和绰克图台吉一伙险恶之徒的附庸,向回走依附大济农是唯一的出路,察哈尔人归心似箭,重新开始了艰辛跋涉,但从鄂尔多斯出发时的十万人已经锐减到不足四万。 五月中,沈阳,不,应该是盛京,建造多年的汗王宫年初全部完工,天聪汗入驻新宫,四月诏令改沈阳为“天眷盛京”,赫图阿拉为“天眷兴京”。然而上天似乎并不眷大金,今年的旱情他们一样躲不过去,三月明国副将尚可喜又携三岛军民来降,再加之hlj各部落归顺,大金国的人口骤然增加,粮食再度出现紧缺,征明之事被提上日程。 天聪汗端坐在大政殿宝座上,注视着议论纷纷的诸贝勒、重臣,这些人对征明毫无异议,这本来也是惯例,大金国没饭吃就该去明国抢,谁叫明国朝廷不同意和议,但都把眼睛盯在山海关,天聪汗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他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8节 天聪汗扫视了一眼诸贝勒、重臣,清了清嗓子说道:“本汗以为关、宁、锦城池坚固难以攻克,我大金兵利在速战,不宜顿兵城下,而宣大明军势弱,边墙处处漏洞,我军攻之必势如破竹,且宣府与我盟誓通商,今却悔之,岂能不予征讨!” 众人不说话了,这两年金国与丰州往来还不错,只要肯出钱,丰州什么都敢卖,大汗还兑换了三万两丰州银钞,买到不少便宜货,宣府通商的事渐渐被淡忘了——丰州人肯定在中间捣了鬼,但人家服务态度又好,还好意思计较吗?征讨宣大就必然与丰州翻脸,可额鲁是好打的吗?那副拼命的架势让人想起就头皮发麻。 “那额鲁要是打我们怎么办?”阿济格突然冒出句傻话,自打了威宁海子一战后,他再也不敢乱吹牛了。 “当然反击,额鲁那里无非是一帮马贼、奸商、逃犯还有农夫、牧民,这些人都不敢打,你们还要不要脸!”天聪汗勃然大怒,阿济格红着脸低下了头,天聪汗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本汗知道你们的心思,既想要财物又不愿意损失人口,此次问罪宣府,额鲁能打便打,不能打便罢。细作来报,丰州旱情严重,又有大批关内流民及察哈尔逃人投奔,额鲁一定正焦头烂额,他与明国不是一条心,必不会尽心助明,我大金兵正好扫荡宣大三镇,sx若是糜烂,额鲁早晚挺不住。” 众人这才松口气,不用打硬仗还有好处拿,谁都愿意呀,天聪汗挥手又说道:“阿巴泰,这回你随本汗出征,济尔哈朗、杜度留守辽东,英俄尔岱,你去把那个丰州通商大使赶回去,让他给额鲁打个招呼,就说我大金兵不日将讨伐丰州,先把额鲁这小子吓住,免得他跳出来坏事。” 阿巴泰表情木然地点点头,总算有机会捞油水了,但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自从丰州与金国正式通商以后,便宜女婿没少托人给他捎稀罕货,家里的日子宽松许多,阿巴泰再也不抽朝鲜烟了,出手就是顶级范记烟丝,而且经常躲在家里喝走私来的明国好酒,他才不想和李榆翻脸呢。 英俄尔岱回到户部叫来范二喜,宣布大金将出兵十万讨伐丰州,范二喜一听就火了,他可不怕英俄尔岱,马上跳起来大吵大闹——范二喜如今在盛京也是个人物了,上面有硕托、斋桑古当保护伞,下面有穆成格一伙混混做小弟,中间还有白格、阿山暗中相助,几乎成了商场一霸,金国官府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两边生意正做得火热,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当老子怕你不成,信不信我断你们的货?”范二喜指着英俄尔岱的鼻子叫道。 “我信,我信,范老弟,不就是叫你去报个信吗,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呀!放心吧,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大汗说了,你们在金国的商人和买卖一律保护,你偷偷开的赌场、妓院我也会替你看着,打完仗你再回来不就得了。”英俄尔岱笑着说。 范二喜不依不饶:“你别装好人,那些生意也有你的股份,告诉我,你们的兵力和出兵时间。” “你就别难为老哥了,快走吧,马匹、干粮已经预备好了。”英俄尔岱笑嘻嘻地把范二喜推出门。 六月初,察哈尔“难民”陆续出现在黄河边,他们带来了察哈尔汗去世的消息,坚决要求进入丰州投奔大济农,李榆惊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打发走一万人,又来了三四万人,大舅子死了还要讹一把。黑压压的人群压上来,李榆害怕了,下令丰州军全部撤回河东,沿河岸死守严防,只留下一座重兵把守的浮桥沟。察哈尔人过不了河,毫不畏惧地涌到岸边,拉起马头琴,向着对岸一起高唱: “大汗是太阳,大济农是月亮;太阳失去了光辉,察哈尔人还有月亮;慈祥的彻辰巴图鲁呀,他是草原上的希望;他会带给我们粮食和牲口,还有铁锅和铁箭,……” 李榆听得面红耳赤,捂着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巴图大骂恶毒汗又在害人,杜宏泰却在大惊小怪,他一直以为关内汉人要饭时会唱歌,没想到察哈尔人也会这一套。 噶尔马济农理直气壮地过了河,向李榆宣读了察哈尔汗的遗诏,然后痛斥李榆忘恩负义,占了大汗的地盘,还敢动手开战,但大汗以德报怨,仍然信任他,并以察哈尔各部相托,以后察哈尔人吃的、穿的还有用的都得由大济农来管——敲诈勒索的话在噶尔马口中变得冠冕堂皇。 “我们自己的日子还不好过,哪有多余的钱粮管你们,榆子,别理他们,恶毒汗在算计你。”巴图怒气冲冲说道。 “那好呀,我就带察哈尔人闯过河,反正我们也没活路了,你只要不怕腾格里惩罚,就尽管杀光我们。”噶尔马皮笑肉不笑答道。 “不要脸,无耻!”巴图气得跺脚大骂,抡起拳头砸向噶尔马那张笑脸。 李榆一把拽住巴图,柔声细语地对噶尔马说道:“噶尔马老哥,事情来得仓促,我总得和大统领府商量一下,再给我十天好不好?” “十天不行,我只给你五天,到时候你必须向腾格里发誓接受大汗的加封,并且接手察哈尔各部,这一路上饿坏了,你马上给我些粮食,铁锅、食盐也拿些来,”噶尔马毫不客气,拍了下脑门又说道,“苏泰太后和孔果尔额哲、阿达海岱青过几天就到了,以后都去到你家过日子。” “我只要儿子,苏泰母子我不要。”李榆赶紧说道,他当然知道恩养这孤儿寡母意味着什么,孔果尔在他手中,明国、金国还有察哈尔以后都会找他的麻烦。 “你还有没有良心,大汗恩养你的儿子,你就不能恩养大汗的妻儿?以后她们就是你家里人了。”噶尔马扔下这句话,得意洋洋地走了。 李榆、巴图面面相觑,他们看噶尔马不顺眼可以一刀宰了,但对来投奔的老百姓却无可奈何,草原有接纳来者的规矩,除非以后不想在草原混了,谁敢对数万投奔者动手。 “还是请大统领府想办法吧。”杜宏泰低头说道,他的察罕脑儿卫管不起这么多张吃饭的嘴。 云荣几天后从归化匆匆赶来,同来的还有巫浪哈,她是特意赶来接儿子的。云荣还带来了大统领府的信,李榆看后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命飞虎营过河,并派人通知噶尔马议事。 第二天一大早,噶尔马领着一大帮人到了黄河边,这种时候谁也不肯被落下,除了远征喀尔喀途中被掠走的乌云娜哈屯,察哈尔汗的其他七位有名分、有人口的老婆——囊囊、高尔土门、苏泰、窦土门、苏巴海、俄尔哲图、苔丝娜伯奇都来了,每个人还带着自己的亲信。李榆看到这群女人就发虚——大汗的老婆不会都要我恩养吧,幸亏把乌兰和巫浪哈也带来了,就让这帮女人去吵架吧,反正我一个也不想要。 “姑父”对面突然冲出一个小男孩,呼喊着向李榆跑来,孩子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更小的男孩。 是孔果尔——李榆下马迎上去,巫浪哈比他还要快,哭喊着“阿达海,我的儿子”飞奔过去,把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李榆叹了口气,走过去抱起孔果尔亲了几下,然后又去抱儿子,阿达海对母亲还有几分印象,眼前这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却把他吓坏了,扭头就扑进刚走来的苏泰怀里,埋起头不肯放手。 大汗造孽呀!云荣心里叹息着招呼大家议事,蒙古人不讲究,在地上铺块毯子就坐下,粆图已经准备好奶茶、食物,大家围成一圈边吃边谈。 云荣首先代表大统领府欢迎察哈尔各部回家,并且表示愿意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牧场是现成的,察哈尔的故地——金莲川的牧场一直留着,土巴的人口少,加上刚去的近万人,总数不到三万,这么大个草场也守不住,他们这三四万人去了,正好可以与土巴抱成一团,把这片牧场牢牢控制在察哈尔手中。 察哈尔人不高兴了,沉默许久无人回应,噶尔马济农咳嗽几声才说道:“你们搞错了吧,我们不是回家,而是投奔察哈尔大济农,丰州是大济农的,也应该有我们一份,我们要进丰州过好日子,休想把我们推到前面替你们挡金国人。” “就是嘛,丰州既然能收容关内的汉人,为什么不能收留我们?李榆恰,你是我们的大济农,胳膊肘不能向外扭。”高尔土门太后马上说道。 “李榆恰,我的部众、牛羊最少,哪也不敢去,大汗一直称你是俺答,大汗不在了,你就应该恩养我们。”小哈屯苏巴海也叫道,她的实力最弱,生怕被别人吞并,急于抱住李榆的大腿。 “凭什么呀?我汗兄只说要恩养苏泰母子,又没提到你们。”巫浪哈不干了,苏泰和她关系好还能容忍,其他几个小妖精可不敢放进家门。 “粆图才是大汗的兄弟,你们去找他恩养吧”乌兰马上帮腔,粆图的脸都被吓白了。 囊囊太后狠狠瞪了苏泰、苏巴海一眼,索诺木最懂主子的心思,马上对李榆说道:“大汗既然有遗诏,苏泰太后和孔果尔额哲自然由李榆恰恩养,其他人和部众一个也不许走,察哈尔人就在鄂尔多斯住牧好了,土巴的人也应该撤回来和我们在一起,金莲川就让给李榆恰,但你不能没有良心,我们需要粮食、布匹、牲口和铁器,你都得给我们。” “不行,哈纳土门万户是大汗留给我和孔果尔、阿达海的,我到哪里我的人口就要到哪里。”苏泰立即反驳。 “哈纳土门万户是察哈尔的,必须跟我们在一起,你休想带走。”窦土门太后也发话了。 “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在图谋我的部众,想赶我走,做梦!”苏泰杏眼一瞪怒斥道,高尔土门、苏巴海马上给苏泰帮腔,一起谴责囊囊。 “你才不要脸,又要找男人又要霸占家业。”囊囊大怒道,与窦土门、俄尔哲图和苔丝娜伯奇一起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 这下热闹了,一群女人当着众人的面大吵大闹,乌兰、巫浪哈要为苏泰主持公道也加入战团,噶尔马红着脸左右相劝,没有人理他,担任护卫的德参庄跑来劝架,还被囊囊打了一个大嘴巴。 察哈尔汗留下的麻烦事被李榆摊上了,大汗生前宠信为他生下儿子的苏泰,派她掌管的哈纳土门万户人口最多,实力也最强,现在还有一万五千人口,而囊囊作为大哈屯掌管的阿纥土门万户还不到一万人,窦土门的万户也只有五千人,俩人一直嫉恨苏泰,大汗死后就联合俄尔哲图、苔丝娜伯奇,合伙想挤走苏泰,以便瓜分哈纳土门万户的人口。苏泰也不傻,与高尔土门、苏巴海结盟,共同对抗囊囊一伙强敌,这一路上双方都在明争暗斗,早已水火不相容了,今天是个总爆发。 “够了,噶尔马,这就是你的主子,大汗尸骨未寒,你们就……,算了,大济农我不当了,你们爱到哪到哪。”李榆气得一跺脚走了,乌兰、巫浪哈拉着苏泰马上跟在后面。 “丰州没有主子和奴才,进来的人一律编入卫所听从大统领府的号令,你们先想清楚再说,别以后再反悔。”云荣冷笑一声,朝粆图使了个眼神,两人扬长而去。 噶尔马济农又气又恨,本来说好一起敲李榆的竹杠,大汗的老婆们却先内讧起来,这下把戏演砸了,但他还不好发火,哭丧个脸劝慰起主子们,不过他的面子不够大,主子们根本不吃他那套。 这还只是个开头,主子们既然已经翻脸,那就不会轻易罢休,第二天一大早,噶尔马连滚带爬跑到李榆的大帐。 “大济农,出大事了,太后们要打起来了,救救察哈尔吧!”噶尔马抱着李榆的腿哭嚎。 巴图坐在一边冷言冷语:“噶尔马,这是你们自己要打的呀,死了人可怨不到我们。” 噶尔马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李榆铁青着脸好一会儿,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大汗好糊涂!今日之祸咎由自取,我只能替你做主了,传令飞虎营、骑兵右营立即出动,噶尔马,你马上回去告诉那帮女人,谁敢动手我就打谁。” 察哈尔营地外人声鼎沸,数万察哈尔人列阵相对、剑拔弩张,察哈尔汗的几个老婆顶盔掼甲在阵前相互辱骂,部众们不断为自己的主子起哄助威——双方实力接近,谁也不敢轻易动手,但架势却做得十足。 突然一阵马铳声响起,全副武装的丰州铁骑插入阵中,挥舞刀矛把两边分开,噶尔马在队伍里大喊“都滚回营地,大济农有令,谁敢动手就打谁”,两边的人先是乱了一阵,然后一哄而散,说到底这是几位太后耍脾气,老百姓还没傻到去流血。 大汗的老婆们还没来得及卸去盔甲,就和她们的亲信被叫到一起,李榆脸色铁青按着刀柄,两道鹰一样的目光扫视着众人,缓缓地开口了:“我给你们饭吃是想保留一点察哈尔元气,不是让你们有力气自相残杀,实话告诉你们,金国西侵在即,丰州必须全力备战,没时间陪你们扯皮,谁想打就给我马上滚!” “那你还让我们去金莲川送死,我们不走了,就留在鄂尔多斯。”索诺木大叫道。 “鄂尔多斯沙地多、草场少,这里已经有七八万人口了,哪里还有牧场给你们,丰州其他地方也一样人满为患,金莲川是唯一能安置你们放牧的地方,有我们的援助,生存没有问题,这是为你们着想啊。”云荣说道。 “你们与土巴合在一起有七万人,自保绰绰有余,金军远道而来不足为惧。放心吧,有我丰州军还轮不到你们上阵,此战我军必胜,明年我们的防线将推进到多伦诺尔,你们有什么可怕的!”李榆不屑地补充道。 噶尔马和主子们耳语一阵后,把云荣拉到一边讨价还价,然后勉为其难地表示可以去旧上都城。 “我不想再见这个女人,她去我就不去了。”囊囊太后还不罢休,指着苏泰叫道“你和孔果尔去受大济农恩养吧,但部众得留下。” “我也不想看到你。”苏泰毫不示弱。 “苏泰、孔果尔跟我回归化,其他人全部去金莲川,粆图去当察哈尔断事,他是大汗的胞弟,会给你们主持公道。”李榆瞪了她们一眼,扭头就走了。 噶尔马突然又想起要紧事:“你还没发誓就任大济农呢。” “以后再说!”李榆头也不回答道。 你不当大济农,谁来拥立新汗?噶尔马还在叽叽咕咕,不过主子们都不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59节 六月初十,李榆冒雨赶回归化,立即召集官员们议事——目前情况紧急,金军主力在西拉木伦河集结后,正向西开进,大统领府已对东部行台下达******,同时命令其他各卫开始备战。 “敌情、我情,马上告诉我!”李榆刚坐下就发问——刘之纶和大统领府官员、各位赞画军务正在大堂等着,张世安、范二喜两人也被叫来报告军情。 提塘司知事张世安朝范二喜挥挥手,这家伙五月底跑回归化,以组建盛京、乌兰哈达两个提塘所之功,升任提塘司佥事,正值春风得意之时,马上就开口讲起来。 “大统领,这次还是金国汗领兵,号称十万大军,其实是吹牛,他们凑不出这么多人,诸申八旗兵撑死也就四万多人,这两年八旗中虽然补充了不少蒙古人和汉人,但与老诸申比差远了,金国汗还编了两旗汉军,打青旗的乌真超哈军、打皂镶青旗的辽东汉军,也不过万把人,加上蒙古外藩的人,金国:“我拯救不了天下苍生,能让丰州人活下去就知足了,争夺天下的事还是别人去干吧。” 杜文焕有些生气,朝着李榆就是一巴掌:“你,简直胸无大志,竖子不足以谋,算了,你不想干也不要紧,到时候丰州人会逼着你干,这是天命由不得你!” 老帅气呼呼走了,李榆摸着头叫屈,我明明就是个打猎、种地的吗,书也没好好念过几本,哪里做得了大事,怎么总有人鼓动我灭了大明,我又不傻,才不会去挑这个头呢! 大统领府的会议刚结束,范永斗就窜进丰州议事院,李建极、孙庭耀、沈守廉和十几个商界头面人物正在三楼的客厅焦急地等待,见范永斗进来,李建极一把就抓住了他 “快说,你打听到什么消息?” “我又没去开会,能知道个甚,”范永斗挣脱李建极,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找了我那二喜侄子打听,这小子嘴还挺严,只透露了一件事——丰州军不打算入关。” “怎么能这样,简直白养他们了,趁着那帮傻瓜建奴入关抢掠,应该多抢地盘呀!”孙庭耀大为不满——商人的想法与众不同,老百姓只求守住自家的土地、牧场,而商人想的是把生意做大做强,丰州控制的势力范围越大,对他们越有好处。 “就是嘛,我们交钱纳税,却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亏死了!这次一定要做几件露脸的事让大统领府不敢小瞧我们。”济南大粮商许亨臣说道。 “老许说得对,议事院也应该参预丰州军政大事,我们不能白给他们钱,”孙庭耀点点头,转脸又气呼呼地指着商人们说:“都怪你们争闹不休,那些地头蛇好惹的吗?如果给他们点好处,早点把议事院办起来,我们就可以逼大统领府出兵,地盘在手还怕赚不到钱,季明,你说是不是?” 沈廷扬白了孙庭耀一眼没说话,他花了不少时间和赵吉、孙伏虎几个大马贼认真探讨,以正宗马贼和海盗的规矩编出议事院的议事规则,而且开春后的公议大会也认可设立议事院,许多热心的民意代表还踊跃加入,但商人们打算大权独揽,千方百计限制其他人,张孟存、王昉、毕力格被惹火了,农牧会虽然没几个钱,但地皮熟有人脉,拿着沈廷扬编的议事规则抢先在各府卫办起了地方议事会——商人们马上慌了神,按照规则议事院的议事官应由各府卫公举,人家先控制了地方,说不准哪天就推举出议事官,那时他们恐怕会被赶出议事院,有些商人为了捞个议事官,已经暗中投靠农牧会。孙庭耀现在埋怨别人,当初却竭力鼓动大家排斥农牧会的穷鬼,而且拼命往议事院安插自己的人,说到底他还是想借议事院这个台阶,实现当统兵大将的梦想。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季明去找农牧会谈谈,多给他们几个议事官就是了,我们不出钱,地方议事会也开不了张,他们一定会见好就收。”李建极摆摆手说道,他与急着找差事的孙庭耀不同,李富贵非常看重他,已经许诺以后提拔他做大统领府佥事,有了入阁拜相的前程,李建极更想建功立业,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诸位,本人协理度支局事务,最清楚丰州的家底,打退建奴保住我们的产业不难,出兵关内抢地盘的事却急不得,大家都是上了丰州这条船的人,眼前要紧的还是做几件有脸面的事,让所有的人知道我们也在为丰州效力,这对大家的前程可大有好处啊!” 商人们连连点头,绞尽脑汁想办法,有人提出助饷,有人提出捐粮草、军械,还有人提出把商军派出去助战。李建极觉得这些都不够,没有把商人的力量充分显示出来,他把眼光瞟向坐在一边喝茶的沈守廉——这家伙最聪明,三大巨商以他的实力最弱,但生意却做得最好,尤其是与巫浪哈合伙和开设银钞行两招,把其他人都比下去了,前者让他的生意通行无阻,把以前秦晋商人的势力范围冲得七零八落,后者更让人叫绝,银钞行不但像钱庄、账局那样放贷,而且还用小恩小惠忽悠老百姓存钱,他的实力因此成倍增加,现在其他商人也学着他开起银钞行。 “永年兄,你的主意最多,可否赐教?”李建极问道。 沈廷扬懒洋洋地喝口茶说道:“我不如你们有钱,只能做点小事,丰州银钞行刚开了一项新业务,只要是丰州在籍军户,我们提供贷款购买宣德铁厂打造的兵仗,贷款可以分期偿还,不想买也可以租借,打完仗还回来就行,我们只收点租金,没办法,生意不好做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0节 李建极的眼前一亮,老沈真是人才呀,有丰州银钞行支持,这种分期还钱和租赁的法子还可以推广其他货物,宣德铁厂和黑鹰商社的生意一定火,不行,我的归化银钞行也得跟进,否则生意都被老沈抢光了。 “永年,这是去打仗,你就不怕赔钱?”孙庭耀睁大眼睛说道,沈守廉与巫浪哈的黑鹰商社四处扩张抢生意,连秦商的禁脔——东胜、察罕脑儿两卫也没放过,两人因此有了些疏远,但孙庭耀忍不住还是提醒老朋友。 “我赌丰州获胜,当兵的能带着战利品回来还债,想开点,丰州如果败了,我们一个子也保不住。”沈守廉满不在乎地答道。 “这才是我们商人该做的事,诸位听到没有,打仗也能赚钱呀,我们用钱也能砸死那帮该死的建奴。”李建极拍手大声叫绝。 商人们像是被点醒了,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总之就是一句话,谁和他们作对就用钱砸死谁,这一刻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丰州人,满嘴“自由平等”、“自由贸易”的说辞。 范永斗说激动了,跳起来大叫:“建奴比明国朝廷还坏,敢跨进丰州半步就灭了他们。” 商人们群情激荡,一阵恶狠狠地喊打喊杀之后,齐声高唱:“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六月中,布通河,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河水又涨高了一些,徒步过河能没到胸口,河面上早已架起了几座浮桥,背插三角黑鹰旗的丰州军斥候往来不断。紧临西岸不远的地势较高处,一条又宽又深的壕沟环绕着三座高大的棱堡,棱堡呈品字形矗立,相互之间大约有一千多步,堡墙以青石包裹,伸出四个三丈多高的铳台,上面架设了火炮、抬铳,可以打击河对岸,也可以封锁通往归化的道路。 李榆在棱堡最高处,举着千里眼向远处眺望,他上午才与飞虎营赶到这里,急不可耐上了棱堡,一直盯着东边看。刘兴祚和阿萨里、特日格两人聊了一阵子,走过来轻声说道:“别看了,金军还远着呢,费扬武一直在盯着,他们没空子可钻。” “我想到要和四贝勒对垒,心里就有些发虚,大哥,我们的兵力太少了,四贝勒可是有八万人呀!”李榆红着脸小声回答——丰州常备兵除了骑兵右营、步兵前营留守,其他六个营的正副军都来了,再加上飞虎营、铳炮营、兴和卫步骑两营、官山守御千户所一个大队,以及博尔术的归化府暂编骑兵营,总兵力不到一万八千人,敌我兵力确实悬殊。 “金国汗以前对你不错,你对他有些敬畏很正常,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更怕你,八旗已非过去,老诸申不断死去,年青一代没吃过苦,远不如他们的父辈强悍,这种战力上的衰退不是补充些汉人、蒙古人能解决的,我听说金国开始从白甲巴雅喇中选拔噶布什贤兵,说明他们的白甲兵也不行了,只能选其中的精锐充当前锋,八万人马在我看来,除了两三万诸申精锐,其他的都是乌合之众。” 刘兴祚喘了几口气又说道:“相比之下,我们越来越强大,营兵自不必说,守备兵也训练有素、武器精良,有棱堡作支撑,完全能道,手里还紧握着刀子。 “别听他胡说,李榆恰是恶人,他破坏了草原的规矩,欺骗了我们的大汗,察哈尔最危险的敌人就是他,投奔金国汗才能保住察哈尔。”一个身材粗壮的台吉大叫道。 朝鲁发火了,冲上去一脚踹翻那个台吉,举着刀子吼道:“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白给你们饭吃了,大济农也是你们能骂的吗?信不信我宰了你们!” “朝鲁,你不过是巫浪哈公主的奴才,竟敢殴打贵人,拿下他!”倒在地上的台吉叫道。 贵人们愤怒了,挥手招来一帮奴兵,朝鲁也不示弱,打了个口哨,一群丰州兵拿着刀矛闯进来,接着达尔汉、失烈礼的兵也来了,帐内帐外双方剑拔弩张相互对峙。 “我是察哈尔统领,把刀放下听我的,”土巴无可奈何站起来,高举着拳头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金国人也许就在路上,既然大家争执不下,干脆散伙,愿意投奔金国的南下,愿意追随大济农的随朱日嘎西撤,马上就行动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你呢?土巴统领。”朱日嘎冷笑着问道。 “我,我当然是投奔金国,别想歪了,我可是为了掩护你们才冒风险,大济农最了解我了,让他给我留个位置,以后我还会回来的。”土巴红着脸说完,一拍屁股就走了。 事到如今只好散伙了,三万察哈尔人一分为二,贵人们和他们的部众差不多一万人跟随土巴先走了,剩下的二万人大多是平民和无主奴隶,也迅速收拾家当向西逃亡,宽阔的金莲川草原不多时就变得空荡荡的。 吴拜和图鲁什一箭未发,就给天聪汗带回一万人口还有土巴那张灿烂的笑脸,土巴揭露了丰州挑拨贱民欺压贵人、强迫他们干活挣钱的恶行,对于慈祥的大汗解放察哈尔万分感谢,同时请求大汗提供救济,好让他们吃饱饭。天聪汗强忍住煽土巴一巴掌的想法,笑眯眯地告诉土巴,其实吃大金国的饭也得干活,你们要么在队伍里找活干,要么自己找饭吃,总之大金国也不养闲人。 天聪汗几句话就把土巴打发走了,现在要对付的是丰州军,虽然入关抢一把才是主要目的,但搂草打兔子先教训一下额鲁更好,如果把这家伙打垮了,顺便进一趟丰州也不错,想通了这些道理,天聪汗下令全军西进喀喇莽乃。 休整几日的金军出发了,声势浩大的队伍拖出好几里长,队伍里的蒙古人满腹狐疑,入关发财应该向南走啊,向西走肯定要和丰州人打起来,金国人难道骗我们?落在后面的察哈尔人更是怨声载道,金国人总算给了些粮食,却逼他们交出不少战马、牛羊,这样对待客人也太过分了。不过,没人顾得上骂骂咧咧的蒙古人,队伍出发没多久,前面就出现大量的丰州斥候,自打过了喀喇木伦河,这帮家伙就像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如今频繁出现只能证明附近有丰州铁骑,金军不由得打起精神小心戒备。 远处一座小山坡上,阿萨里长出一口气,把千里眼从眼前挪开,兴和骑兵营营官费扬武和骑兵后营副军营官朝鲁两人马上伸手去抢,阿萨里吓得叫起来:“这是副统领的宝贝,全丰州就两枝,你们轮着看,可别弄坏了!” “好宝贝,连对面人的眉毛、胡子也看得清清楚楚,我要有一枝就好了。”朝鲁抢先开洋荤,边看边唠叨,费扬武在一边催了好久,才肯把宝贝交出来,费扬武接过千里眼看了一阵,大惊小怪叫起来:“乖乖,金国穷疯了,这么多人出来打劫。” “看够了吧,让德浑安也过过瘾,我们准备干活了!”阿萨里说着,指了指可怜巴巴等在一边的德浑安——这位原宣德卫十五大队长已被调来担任兴和骑兵营副营官兼左哨哨长。 丰州铁骑发动了,将士们从树林里钻出来,呼啸着扑向金军,八旗铁骑也早有防备,立即纵马迎上去,两军以弓箭互射战到一起——骑兵后营副军和兴和骑兵营加起来才两千人,阿萨里没胆子去硬拼,但骚扰对方没问题,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占点小便宜。 丰州骑兵以一哨为一阵,每个人射完手中三枝箭就跑,各哨循环反复发起攻击,但绝不与金军靠近,这种轻骑兵打法很快让金军吃到了苦头,不断有人中箭落马,金军想报复,却追不上对方——老问题又出现了,人与马俱披重甲的八旗铁骑就是不如披轻甲的丰州骑兵快速灵活,天聪汗和贝勒们曾经为此绞尽脑汁,卸去重甲去和马背上长大的丰州人拼骑术,那是找死,把外藩蒙古人也练成轻骑,谁敢保证蒙古人听话?反复琢磨后还是得维持现状。 既然消灭对方无望,天聪汗应对眼前的情况,也只能驱逐了事,不过对方逃跑很快,卷土重来也不慢,像狗皮膏药粘住就不放,从上午一直纠缠到黄昏,而就在这时,后面的辽东汉军出事了。 德浑安早就盯上辽东汉军,对方披甲兵不多,只有军官有马骑,携带的铳炮却不少,士兵们大多赶着牲口推着车行军,他估计这支汉军的战力应该不强,要不是有些八旗兵在附近,早就动手了。 黄昏时,机会终于来了,落在最后面的察哈尔人急着找地方宿营,队伍突然一下子散开,德浑安趁机混进去,察哈尔人连个屁也没放就放他们过去了。剩下的事就简单了,德浑安的兴和骑兵营左哨清一色是诸申,身上还套了金兵的号衣,糊弄过几拨八旗兵,冲进辽东汉军中就大砍大杀,顺手还放火引燃了几车火药,辽东汉军措手不及,还以为金兵要杀他们,吓得鸡飞狗跳。周围的八旗兵也懵了,眼睁睁看着这伙诸申狂杀汉兵,等注意到对方脑袋上没有辫子,才反应过来可能是丰州的同族行凶杀人,不过德浑安杀够了人,已经扬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1节 天聪汗闻讯赶来,眼前躺着数百具的尸体,车辆、火炮横七竖八散落一地上,空气中还弥散着硝烟,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带领手下官兵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问大汗因何事要杀他们。 “追上去,杀了这群叛逆!”天聪汗心中的怒火按捺不住了,命令吴拜、图鲁什两名先锋大将点起火把,连夜追击丰州游骑,务必将其斩尽杀绝。 吴拜、图鲁什发了狠,命令铁骑卸去盔甲,轻装全速追击逃敌,咬住前面西去的火龙不放,阿萨里发现金军发飙了,也不敢托大,同样命令卸甲全速撤退。丰州骑兵熟悉道路、骑术精良,八旗铁骑吃苦耐劳、韧劲十足,两军我追我赶,谁也没有喘气的功夫,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跑了一夜,直到天大亮时才碰到了一起——丰州骑兵停止了撤退,调转马头列阵相对,吴拜、图鲁什带兵追到时发现形势大变——丰州军前来接应的飞虎营、骑兵前营、前营副军和归化骑兵营到了。 “乖乖,又来了三四千人,全都是披甲骑兵,我看见有飞虎旗,额鲁这小子也到了!”图鲁什吓得倒吸口凉气,金军有五千铁骑,与对方人数差不多,但跑了一夜人困马乏,打起来肯定要吃亏。 “怕什么!大汗肯定会派人接应我们,额鲁未必敢动手,这个臭小子好多年没见了,我倒想去和他见一面,你去不去?”吴拜满不在乎答道。 图鲁什心虚了,上次库库河屯大战差点送了命,他一直心有余悸,前方这时传来吵闹声——一名丰州军官耀武扬威冲到金军骑阵前,挥拳用诸申话连声大喊:“挑战、挑战,谁敢和我按老诸申的规矩挑战!” 金军队伍里有人认出这家伙,众口一词地骂起来“图里琛,叛逆,白眼狼。” “走邪路的诸申,你们上了汉官的当,野猪、笨熊。”丰州军中的诸申也反唇相讥。 诸申出自山野,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两边的同族吵起来跟骂街也差不多,而且越凑越近,口水都可以喷到对方脸上,吴拜一眼就认出以前的老同事阿萨里,这家伙也夹在中间吵架,不仅摇头苦笑,这是什么事啊,吵成这样还打个屁仗! “图里琛,爷向你挑战!”图鲁什大喊着窜了出去,上次想要他命的人里就有图里琛,可不能放过这家伙。 “大狗熊,你也来了!”图里琛一愣,随后笑嘻嘻地从皮囊里掏出一样东西,对图鲁什说道,“给你瞧件稀罕物件,别往前凑啊,这东西可容易走火。 一枝马铳指向图鲁什,把他吓了一跳,看清之后火气更大了,抡着刀子向图里琛扑去——破三眼铳也想吓唬人,连门都没有。一声清脆的炸响,战马中弹倒地,图鲁什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他的几个奴才有经验,飞奔过来背起他就跑。八旗兵吓得一愣,但很快“图里琛,不要脸”、“图里琛,不要脸”的喊声响成一片。 “我说过容易走火的吗,是他硬要往前凑。”图里琛一脸无辜地大声解释,暗中却拨了下火绳机头——双管马铳还可以再打一发铳子,有这种宝贝何必拼刀子呢。 “图里琛,不要花言巧语,叫额鲁来见我。”吴拜纵马上前,狠狠地瞪着图里琛说道,图里琛赶紧收起马铳——这是前辈呀,偷奸耍滑也得分人。 李榆也看到了吴拜,纵马走出骑阵,高黑子、贺大水立即点燃火绳,一手持盾一手持铳走在前面,莫日格、吴先则紧贴在李榆左右。李榆一把推开他们,径直走到两军中间下马,向前伸开双臂,吴拜哈哈大笑跳下马,与李榆拥抱在一起。 “还有我呢。”李榆刚与吴拜行过抱见礼,苏拜又钻出来,一把抱住李榆,接着又转头喊阿萨里:“傻驴子,老朋友见面,过来让兄弟抱一抱。”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不过可以抱一下。”阿萨里抱住苏拜,一边唠叨一边把苏拜使劲往怀里按。 “哎呀,你胸口是什么东西,隔得我老疼,”苏拜咧开嘴大叫,一把推开阿萨里,指着他的胸口问,“你胸甲上镶个怪头怪脑铁鹰干什么?不过看起来挺威风。” “这是本将的军阶,你不懂!” “傻驴子,你还当官了,告诉我,是多大的官?” “多大的官!说出来吓死你,都督佥事,相当于明国总镇总兵。” 当官的没正形,当兵的也不吵了,凑到一起胡吹起来,这时大名鼎鼎的范记烟草当然少不了,很快两军队伍里就烟雾缭绕——这些年不断收留金国俘虏,加之刘兴祚持之以恒地招降纳叛,丰州的诸申已经超过三千,其中的多数当了营兵,剩下的也编入卫所,图里琛的骑兵前营副军、费扬武的兴和骑兵营里有一半人是诸申,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唠起嗑来没完没了。吴拜和李榆谈得尽兴,临近中午建议干脆一起吃顿午饭,既然谁也吃不掉谁,那吃饭总比打仗好,反正额鲁的人又不是明军,回去就对大汗解释成拉拢丰州军就行了。 李榆马上命人回去取些猪羊酒浆,另外再多拿些受大家欢迎的范记烟草,两军将士闻讯欢声雷动——双方的人员结构差不多,诸申、蒙古人加上少量汉人,只不过丰州军以蒙古人为主,金军以诸申为主,大概也只有这帮不懂道理的粗人能把一场血战弄成大聚餐。这场闹剧盛大空前,双方的将士混在一起,抽着烟喝着酒胡说八道,丰州的诸申兵对老乡大吹“自由、平等、仁爱”,明确指出金国跟明国学,已经走上邪路,害得他们不得不考虑以后解放辽东,金国诸申当然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大汗周围的汉官越来越多,这些人不会骑射,也不会种地,只会出馊主意,任由他们坑蒙拐骗下去,老诸申的传统确实很难保住。图鲁什两碗酒下肚,红着眼就和图里琛打起来,大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拉开,图鲁什很委屈——大家把他和劳萨、阿山叫成“三只大狗熊”,其实坏事都是那两人做的,他图鲁什清清白白做人,可为什么在八旗中的名声不好,在战场上受了暗算也没人为他主持公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劲呀!大家又赶忙来安慰图鲁什受伤的心灵,李榆还逼着图里琛过来赔罪,图鲁什这才不闹了。 大家吃得高兴,不知不觉就把时间混过去了,过了中午双方的斥候跑来报告,大约有一万金军正向这里赶来,金国的斥候说得更详细,带队的是豪格、岳托、多尔衮和德格类四位贝勒。这一下有些乱套啦,双方的军号声立刻响起,将士们赶紧扔了饭碗,互相道一声保重,各自拿起刀矛回到本阵,西边的丘陵中也突然出现大队丰州军的步骑——这年头谁也不傻,吃饭归吃饭,互相都留了一手,周围二十里内都有双方的斥候,不远处还隐藏着丰州军的三营步兵、一营骑兵。 “额鲁,你们先走吧,其他贝勒倒好说话,就是多尔衮贝勒拿不准,他这人整天和汉人混在一起,把诸申的老规矩快忘光了。”吴拜摆摆手说道,顺手拉起喝得烂醉的苏拜。 “就是嘛,多尔衮贝勒老把汉人那套诡道兵法放在嘴边,你们说打仗不讲规矩,那还是老诸申吗?这烧酒真好喝,阿萨里,你拉老哥一把。”图鲁什拉着阿萨里才摇摇晃晃站起来。 李榆喝够了老酒,要干涉金国内政了,豪气十足地拍着胸口说道:“我不走,就在这儿等他们来,有些事正好问个明白。” 大队金军很快就到了,四个小贝勒看到吴拜、图鲁什一伙安然无恙,总算松了口气——大汗夜里被噩梦吓醒了,额鲁是个鬼子,要是起了坏心,大金国可丢不起这五千精锐铁骑呀,不容分说就把他们赶出去接应,还好,这帮家伙都还活着,而且满脸红光不住地打饱嗝。 “额鲁在对面吗?”岳托不满地扫了吴拜、图鲁什一眼,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飞虎旗。 “当然在呀,我们刚才还,还在劝他归顺呢。”图鲁什喷着酒气信口胡说,幸好吴拜捅了他一下才没说漏嘴。 “额鲁会归顺?你们俩个奴才真敢想,劝说得怎么样呀?”豪格忍不住笑了。 “额鲁老实多了,还拿出酒肉犒劳我们。”吴拜赶紧补一句。 “那我也去劝劝他,”硕托从岳托身后钻出来,大摇大摆朝丰州军阵走去,屁股后面还跟着斋桑古——他俩是真不想打仗,丰州商人在金国倒卖私货、哄抬粮价、套取白银,开设赌场妓院,都有他们一份,既然有大钱可赚,傻子才愿意和生意伙伴开战,一边走还一边喊,“额鲁兄弟,老哥哥看你来了!” 四个小贝勒面面相觑,金国和丰州打仗就是怪怪的,总是提不起精神,有点一家人闹内讧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豪格开口说了一句“我要去见见我兄弟,你们看着办吧”,然后就独自走了,其他贝勒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跟在后面。 两军阵前,李榆与硕托、斋桑古两个混混勾肩搭背,正在胡说乱侃一气,硕托抱怨李榆在遵永大战中太过分,让他因兵败丢了贝勒爵位,现在才重新升为贝子,不过丰州的老范叔侄俩真不错,帮他发了财,日子越来越好过,以后有赚钱的生意千万别忘了他,李榆满口答应,拍胸口保证好生意优先照顾他们俩。不过,四位贝勒一露面,李榆立即变了脸,一把推开硕托、斋桑古,冲到贝勒们面前大发雷霆。 “你们告诉我,金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库尔缠师傅、英格大哥被杀了,达海师傅、李永芳、佟养性、孙得功也接二连三死去,四贝勒身边是不是有奸人?还有,三贝勒是怎么死的?岳托哥哥,大贝勒是不是有危险?有没有人害你和萨哈廉?” 李榆的一连串问题吓得贝勒们脸色煞白,这些都是大金朝廷的隐私,哪件都不能摆上台面,豪格急忙摆手制止,不过李榆已经按捺不住了,满嘴喷着酒气挥起拳头大喊大叫,岳托一拳砸在李榆胸口,厉声呵斥道:“额鲁,库尔缠、达海、英格的死还不是沾你和爱塔的光,我和萨哈廉说不定哪天也会被你害死,你要么就别管,要么就赶紧回来,大汗身边有你的位置。” “我才不去找死呢,就守在丰州,给自己留条活路,也给你们留条后路,我亲眼见识过大金国内斗,不想看着你们也不明不白死去。”李榆也揪住岳托的衣领吼道。 “额鲁,我哥哥确实是暴病而亡,你别听外人胡说。”德格类低着头说道。 “别用暴病而亡来解释,我知道三贝勒的身体好得很,德格类,这话你自己也不相信吧。”李榆立即反驳,德格类的头更低了,莽古尔泰暴亡引发了zlq的震动,人们都怀疑天聪汗下了毒手,如果不是德格类及时接任旗主,zlq很可能出大乱子。 “额鲁,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逃亡的奴才而已,大金国的国事岂容你指手画脚!”多尔衮愤怒了,手握战刀几乎出鞘,却被豪格一把按住,高黑子、贺大水立即将两枝马铳指向他。 “多尔衮,我怀疑四贝勒身边有奸人,第一个就想到了你,老汗活着的时候就说你读书读傻了,汉人那一套阴谋诡计,数你学得最多,你给我小心着点,别以为我杀不了你。”李榆指着多尔衮的鼻子怒斥,随后甩开众人大步走到金军阵前,莫日格、吴先吓了一跳,紧忙持盾护在左右,孟克、吉达的飞虎营也立即向前移动。 李榆挥手制止了自己的卫队,站在金军将士面前大声喊道:“我,乌拉那拉额鲁,不怕有人暗算,因为我相信老诸申的规矩,从来都是正大光明不做苟且之事。诸申在山里时,一起劳作一起分享收获,连阿哈也视为家里人,没有贫贱富贵之分,谁也不欺负谁,遇到大事一起公议,我今天也请兄弟们按老诸申的规矩公议,阿敏大叔、莽古尔泰大叔不过是想维护我们诸申的习俗,这究竟算什么错,一个被幽禁至今,一个死的不明不白,难道学习明国汉制就一定要伤害自己人吗?明国又算什么东西,一块散发出臭气的烂肉而已,自己尚且朝不保夕,我们凭什么学习他们,大家评评理,阿敏大叔、莽古尔泰大叔冤不冤?” “冤!”沉默一会后,zlq的兄弟们大喊道。 “冤!”镶蓝旗的兄弟们也接着大喊。 完了,继阿敏、莽古尔泰之后,额鲁成了反动势力新的代表人,而且有兵有地盘更难对付——多尔衮气急败坏想着,其他几个贝勒手按刀柄正盯着他,这家伙已经取代萨哈廉成为第一宠臣,与汉官勾结的也很紧,实力增长迅速,以前贝勒们“防火、防盗、防大汗”,现在也得提防多尔衮。 李榆又接着说:“我师傅库尔缠、达海,那是诸申的圣人,呕心沥血一辈子,多少诸申子弟受教于他们,这样的好人就该死吗?还有李永芳、佟养性、孙得功三位大叔,抛弃暴明投顺大金,与老诸申并肩战斗赶走明国官府和他们的狗腿子,为的是给辽东人找条活路,但他们自己却死得不明不白,老天不公啊!” 李榆说的滔滔不绝,把道听途说的传闻都往金国头上安,老诸申和八旗中的老辽人被说得眼泪汪汪,有人忍不住还哭出声来。多尔衮再也忍不住了,跳着脚大喊道:“额鲁,你胡说八道、蛊惑人心,你是明国人,而且是个汉奸,滚回去,我们开战!” “我是老汗亲封的巴图鲁,你那个墨尔根岱青有多少战功可以摆出来?你想打我就奉陪,布通河上浮桥也给你留着,有胆量就过河。”李榆冷笑一声,转身扬长而去。 丰州军号声响起,各营互相掩护向西撤去,多尔衮跳着脚大骂,其他贝勒也不理他,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这天夜里出了大事,正蓝、镶蓝两旗跑了三百多人,清一色是阿敏、莽古尔泰的死党,而八旗中的老辽人跑得更多,有五百多人,这些人都是带着战马、武器逃跑的,不用问,肯定是投靠丰州去了。 天聪汗第二天带领主力赶到,听了贝勒们的报告,一句话也没多说,思考了很久以后,打发德格类立即带zlq入独石口向居庸关方向佯动,其他金军直扑布通河,不过这回把辽东汉军顶在了最前面。 布通河边,丰州军的三座浮桥果然还在,但河水大为减退,这条河流并不宽,丰州军在西岸已经列阵以待。辽东汉军迅速沿河岸展开,同时开始架设火炮,这时对岸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辱骂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2节 丰州军在布通河的防御力量又得到加强,兴和卫守备王东强的三千守备兵、达尔汉、失烈礼的两千察哈尔骑兵在这两天赶到,手里本钱多了,李榆和刘兴祚打算给对手吃点苦头,除了把骑兵隐藏起来,步兵、铳炮兵主力压到河岸边。 兴和卫佥事革库里眼尖,认出对面打皂镶青军旗的是汉军,觉得受到了侮辱,立刻指着对岸破口大骂,丰州军中的诸申兵也反应过来,顿足捶胸跟着起哄,这时候就恨老祖宗留下的骂人话太少。 “不要脸、胆小鬼,叫汉人奴才上阵,丢祖宗的脸。” “走邪路的金国人,你们是笨熊、蠢驴。” …… 八旗兵被骂得抬不起头,诸申以勇武自居,一向瞧不起汉兵、蒙古兵,被对岸的同族抓住把柄痛骂,都不好意思见人了。天聪汗无动于衷地仔细观察,对手盔甲整齐、刀矛如林,阵前一字摆开十几门火炮,士兵面对金军毫无惧色地破口大骂,与上次在库库和屯见到的大相径庭,三座高大坚固的棱堡上也是旌旗飘展、人头攒动,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对岸。 两年没打交道,丰州更强大了,这块石头越来越难啃,以后指不定会怎么样,不对,他们的骑兵到哪去了?额鲁这小子不会又使坏吧——天聪汗想了一会儿,下令辽东汉军发起攻击,老实说,现在的八旗各怀鬼胎,而蒙古兵一心惦记抢劫,也只有这支军队最听话,不过还没等他们动手,对岸的炮子就先打过来了。 “对岸都是明狗,儿郎们,狠狠地打!”孔友德挥舞着战刀下令开炮还击,耿仲明、尚可喜各率悍卒冲向浮桥。 辽东汉军大多矿徒出身,辽东沦陷后,他们怀着对金国的深仇大恨,追随毛文龙在辽东浴血奋战了近十年,最为骁勇善战,但大明辜负了这些忠勇的将士,始终视他们为辽东的兵痞、贱民,长期的对立终于酿成登莱兵变,朝廷又是一味赶尽杀绝,逼得他们走投无路,而以前不共戴天的仇敌却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他们安置家眷,分给他们土地、财物,为了让他们吃饱饭,甚至不惜低下头向朝鲜借粮,这份恩德不能不报啊!对岸就是明国朝廷的狗腿子,一定要打垮他们,为大金国建功立业。 辽东汉军在登莱镇受过佛郎机人的训练,配备的铳炮极多,千斤以上的重炮没带来,数百斤重的大小火炮却有三四十尊,火铳更是不计其数,打起来硝烟弥漫、声势惊人,披甲步卒有火器掩护,也敢红着眼向前冲,其彪悍勇猛让丰州军也吃惊。 “我就奇怪,明军一副窝囊废的样子,怎么投到金军里就转性了,老满,你在辽东打过仗,毛文龙的兵是不是都这样?”孙守法直视前方问道——沿河摆开的步军各部主官中,以他和满柱的军阶最高,都是参将上品,一起担当前敌指挥。 “没见过,只听说东江镇的兵打仗有股狠劲,金军也怕他们,老孙,我听到他们骂我们是明国的狗腿子,太侮辱人!干脆你在这儿指挥,我带人打过河去。”满柱狠狠抽了几口烟说道。 “你能不能少抽点,呛死人了,算了,丁麻子在前面,你上去惹他不高兴,等他打过瘾再说吧。”孙守法瞟了一眼满柱答道。 丁启明正打得得心应手,铳炮营已经发展到一千五百人,有一千条步铳、十五门五百斤行营炮,家底厚了胆子就壮,敢于和对岸数十门火炮对射,步铳手则压到河堤上用密集的轮番齐射封锁河面,兴和步兵营营官袁烈和兴和卫守备王东强打起练兵的主意,非常主动地跑来帮忙,密集的箭雨射过去,辽东汉军面前出现一道铁闸,几次冲过浮桥都被打了回去。棱堡上的火炮也不甘寂寞,居高临下向金军抛洒炮子,不过辽东汉军有种,沿河岸摆开一步不肯退,咬紧牙关与丰州军对射。 已经对射十几轮,金军的火炮怎么还不炸膛呢?丁启明很遗憾,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火器是前登莱巡抚孙元化请佛郎机人指导铸造,质量远好于明、金两军使用的普通火器,至少在短时间内,丁启明休想不劳而获。不过要想以对射击溃对方确实太难,这年月的火炮准头太差,打起来声势吓人,但杀伤对方并不容易,双方打了一个多时辰,火炮和炮手的损失微乎其微,反而上百名辽东汉军被步铳齐射击毙在浮桥上、河岸边。丁启明摇摇头,打吧,一直打下去,我的兵训练有素,而且铳炮好、射速快,看你们能挺多久! 主棱堡上,李榆、刘兴祚并肩而立,观察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特日格、阿萨里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离他们不远处,铳炮所主办石老六和兴和铁厂老板王重新还在窃窃私语。 “老石,大家是老熟人,你给个痛快话,我的皮革炮怎么样?能不能大量订货?”王重新问道,听说大统领到了,他以提供售后服务为名,老早就到了布通河,军械司的石老六来检测武器实战性能,马上就被他缠上了。 “不怎么样,你的炮确实便宜,而且非常轻便,但散热太差,射速慢不经用,只能用于看家护院。”石老六答道,他的胸前已经有了一个虎头标志——两年时间,从一个私造军械的走私贩混成游击下品,石老六也算大明一朵奇葩。 “可我的服务好啊,一年内免费包换炮管,有哪家做得到?” “不行,我们丰州军以机动作战为主,你的工匠总不能跟着军队到处跑吧,”石老六摇着头,语重心长说道,“老王啊,军械市场竞争激烈,必须有过硬的东西才行,东胜铁厂有火炮、宣德铁厂有马步铳,你很难比过人家,要想办法另辟蹊径。” “那你说怎么办,兴和铁厂这么大个摊子,光靠犁锄、犁镜这些农具也吃不饱啊!” 石老六贴近王重新的耳朵低声说道:“我带来一些地雷、轰天雷,这东西利润虽然不高,但消耗极大,一样能赚钱,你有没有兴趣琢磨一下?” “当然有了,好兄弟,干成了我给你股份。”王重新眼前一亮叫起来,石老六赶紧捂住他的嘴,拖着他走了。 棱堡另一边的李榆、刘兴祚放下千里眼,刘兴祚说道:“这支汉军使用火器的能力太强,孙元化教出来一只饿狼,留着早晚是个后患,必须打掉它。” 李榆点点头,向特日格、阿萨里下令:“把三座棱堡的火炮全拖到这个方向,用齐射将金军与辽东汉军隔断,命令拜音图的骑兵前营、库拜的骑兵后营从左右两翼涉水过河,吸引金军注意力,前敌的孙守法、满柱过河突击,务必摧毁当面之辽东汉军。” 命令刚下达不久,对岸传来几声闷响,丁启明盼望已久的炸膛时间到了,先是几尊火炮出事,接着大小铳也爆裂,明国制造就是粗劣,佛郎机人监制还是好不了多少,炮哨哨长吴老八趁机向对岸混乱的人群发起一轮齐射,辽东汉军一时大乱。 丰州军的冲锋号声响起,金国鼎站起来举刀大喊“上铳剑,铳炮营冲锋!”,步铳手们几乎同时拔出腰间短剑套在步铳上——这是宣德铁厂的大师傅想出的法子,铳炮兵由此具备了肉搏能力,跟着队长的哨子声列队走向浮桥。 “步军右营,冲锋!”、“步军后营副军冲锋!”、“兴和步兵营冲锋!”,三个主力步兵营同时也发起反击,与守规矩的铳炮兵不同,步兵毫不客气从后面超过他们,乱哄哄地涉水过河,步军右营副营官铁彪、步军后营副军营官秦虎、兴和步军营营官袁烈亲自带队冲锋——丰州步军中三个疯子全到齐,开玩笑,步兵的活怎么能让铳炮兵抢走。 辽东汉军来不及整理队形了,在尚可喜、耿仲明的带领下,毫不畏惧地迎着丰州军冲了上去,他们在辽东与强悍的金军血战十年,在sd打得数倍于己的明军溃不成军,只有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败给过关宁铁骑,两支队伍眨眼间就撞在一起。这是一场肉搏混战,胜负全部取决于士兵的勇气、装备和搏杀能力,辽东汉军很不幸遇到了更强大的对手,丰州军人人披甲,长短兵器齐备,表面上混乱,实际上什、队、哨配合娴熟,而且杀人不眨眼,虎狼之师也不过如此,辽东汉军很快就顶不住了——辽东汉军不知道,丰州银钞行大肆发放贷款给当兵的添置装备,不把他们宰了,捞不到军功不说,连还贷款也成问题。 “那面大旗下肯定有金寇的大官,给我宰了他!”铁彪杀得顺手,一眼盯上尚可喜的大旗,左哨哨长马虎头、副哨长郝摇旗立刻嗷嗷叫着杀了过去。 马虎头十四岁就跟着石砫马家东征西讨,一身是胆勇不可当,出了武选营直接升哨长,郝摇旗也是新出炉的猛将,两个凶神恶煞扑过来,尚可喜马上倒霉了,身边亲兵被杀得七零八落,自己也被马虎头砍了一刀,家丁豁出命才把他救下来,但他的大旗却被郝摇旗抢走。尚可喜一败,耿精忠再也支持不住了,两个难兄难弟互相掩护,带着残兵向后退去。 孔友德也同时受到攻击,但却不敢后撤,眼前的几十尊火炮和上百杆大铳是辽东汉军的本钱,丢不得呀!一千多打红眼的亡命徒围在他周围,大小铳噼噼啪啪打过去,暂时压制住丰州军的攻势。 “刘双喜,掷轰天雷炸死这帮杂碎,白刃攻击!”金国鼎上来了,对方居然和他玩火器,简直活腻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铳炮兵冲上去,冒着白烟的轰天雷劈头盖脸砸向对方——石老六刚送到的木柄雷派上用场了,爆炸声还未落,铳炮兵就杀过去。 刘双喜狠狠地把铳剑捅进对手的肚子,那个人个头比他高一大截,一脸的横肉,还没从爆炸声中清醒过来。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刘双喜脑子一片空白,身边的老兵大叫一声“队长、小心!”,帮他架住一柄偷袭的大刀,慌乱中的刘双喜忘记了突刺,挥起步铳斜劈向对手,这是他在飞虎营预备哨练了上万次的动作,铳剑准确地划过对手的脖子——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哥哥那样的丰州军战士了,刘双喜对自己默念一声,端起步铳冲向下一个敌人。 铳炮营撕开了缺口,其他步兵营趁势猛攻,孔友德的大帐也被步军后营副军端了,队长刘体纯踢倒皂镶青大旗,黑鹰旗在辽东汉军的中军阵地上高高飘扬。 被打得焦头烂额的孔友德不要命了,带领残兵死守最后一块阵地不退,耿仲明、尚可喜见状,也跑来与他会合,两千多人马缩在一起,在丰州军密集的弓箭、步铳齐射下,一片片的被打倒,辽东汉军的覆灭似乎就在眼前,但就在这时,丰州军的撤退号声响起来。 天聪汗还是反应慢了,他本想借机观察一下丰州军的虚实,但绝没想到对方的攻击力如此强悍,三千多人的精锐汉军呀,一顿饭的功夫不到就几乎被摧毁,而对方的兵力并不占明显优势。天聪汗无奈之下,派出吴拜、图鲁什救援,但这两个家伙也倒霉,还没接近辽东汉军,突然从对岸棱堡上飞来一片炮子,走在前面的铁骑被打得晕头转向,而左右两翼也出现丰州骑兵,吴拜、图鲁什犹豫了,吹响了救援号,随着金军整体压进,他们才磨磨蹭蹭继续前进——老实说,八旗兵真的不想管辽东汉军的死活,毛文龙手太黑啦,他的兵在辽东时对诸申“杀光、烧光、抢光”,大汗可以原谅他们,但普通旗丁还记着这个仇恨,甚至还巴不得额鲁兄弟把这伙人都杀光,否则不到一里的距离,爬也该爬到了。 趁这个机会,丰州军重新列阵,互相掩护交替撤向河西,八旗军与辽东汉军会合后,嘴里骂骂咧咧,但也无心追击,幸好金军的收兵号也响了,八旗兵很满意地目送丰州军离去。 一定要避免决战,这一仗如果打下去,不但无力入关,连回家也成问题——天聪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扫视着身边的贝勒和重臣,这帮家伙马上就低下了头,很显然他们也不想打。 “重赏孔友德、尚可喜、耿仲明。”天聪汗挥了挥手,突然一把揪住英俄尔岱的衣领,愤怒地吼叫道,“你告诉我,额鲁的那些火器从哪儿来的?火炮、火铳还有那种手掷雷,样样都不错,你不是与他们做生意吗,向他去要,他有的我也得有。” “大汗,他们的军械都是自己打造的,我问过他们了,卖给我们可以,但只收丰州银钞,而且还不打折,我们买还是不买?”英俄尔岱喘着粗气答道。 “买,我们有的是银子,给我换十万两银钞,便宜额鲁这个财迷了。”天聪汗一把扔开英俄尔岱。 “就是嘛,还是做生意好,反正明国有钱,我们抢来用就是了,额鲁其实跟我们一样,我们从明国抢银子,他从明国骗银子。”硕托站在岳托后面小声嘀咕。 一提到抢明国,大家立刻兴奋了,叽叽咋咋说笑起来,天聪汗把手一挥“本汗知道你们想什么,我们不和额鲁纠缠了,立即南下宣府讨伐明国”,话一出口欢声雷动,大家一致认为打人还是要捡软的欺负,丰州既然太硬,那就活该明国倒霉。 “不过,额鲁也不能不看着,大贝勒身经百战、老成谋国,就多辛苦一点,吴拜、图鲁什的人马也交给你了。”天聪汗笑眯眯地看着老代善说道。 老八又要害我了,你们发财我卖命,门都没有!代善挤出个笑脸说道:“大汗有令,老臣当然遵从,不过嘛,上回咱们分兵可吃了大苦头,老臣和吴拜、图鲁什两个奴才加起来不过一万五千人,这不是又给额鲁鬼子机会吗,以老臣看,还是不要分兵,再说两红旗这些年也穷得发慌,不给奴才们点好处,打起仗来也没劲啊!” “这好说,本汗亏待不了两红旗,你们只须拖住额鲁十天即可,免得他坏了咱们的事,完事之后只管入关,本汗在朔州等你们。”天聪汗堵住了代善的嘴,马上转移话题,请众臣议入关的事。 大家已经等不及了,七嘴八舌就把入关的事定下来,唯一的问题是蒙古各部首领一致反对察哈尔人入关——这帮家伙以前欺负过他们,凭什么新来乍到就白捡个发财机会。 天聪汗只好又做察哈尔人的工作,表示下一次一定带他们发财,土巴当然舍不得发财的机会,但无奈民愤太大,只好答应留在关外听从大贝勒指挥。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金军主力悄悄从布通hn下,直杀宣府边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3节 金军主力南下,战机出现了,李榆立即下令丰州军过河,马贼出身的孙伏虎、丘显、博尔术憋得手痒,带领骑兵左营、左营副军、丰州暂编营首先杀向金军大营,可惜却扑了个空,老代善脚底抹油——溜了。 代善不是阿济格,打了一辈子仗,什么风浪没见过?天聪汗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向东撤退三十里。以后几天里,丰州军前进,金军就后退,五天之内后撤一百余里,始终不给丰州军战机,李榆这时害怕了——离老窝越远就越危险,谁知道四贝勒会不会突然回军,把他一刀斩为两段,四贝勒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呀。丰州军火速撤回布通河,代善马上又小心翼翼跟回来,在布通河以东四十里扎营,与丰州军大营离得远远的,死活不肯靠近半步。 代善滑得像泥鳅,李榆无计可施,秋收开始啦,丰州上下一片繁忙,兴和卫却成了一个不死不活的局面。刘兴祚原是正红旗的人,对代善极为熟悉,反而认为丰州军以两万之众能把这只老狐狸逼到如此境地,已经很了不起了。 “在我看来,除了老汗之外,金国第一战将非代善莫属,金国汗也有所不及,对付他没那么容易,”刘兴祚沉思着敲了一下地图,轻声对李榆说道,“增兵吧,用威宁海子做依托,截断金军南北两路的联系。” 李榆在大帐内走了会儿,才点头下令道:“起草命令,张鼎之骑兵右营,马进忠之骑兵右营副军立即赶赴威宁海子,与惠登相、薛显光所部会合,调协理大统领军务赵吉统一指挥,务必阻断南北两路金军。” 正在摩拳擦掌之际,代善派使者前来议和,李榆脑袋嗡的一下——硕托、斋桑古来了,这两个混混议个屁和,捣乱还差不多。 “额鲁兄弟,老哥哥又来看你了,这回要在你这儿多住几天,多准备点好烟好酒啊。”硕托见到李榆就是一个熊抱,这家伙快四十的人了,一点正经样子也没有。 “额鲁兄弟,老爷子说了,大家是自己人,千万别因为误会真打起来,叫我俩先通报一声。”斋桑古不客气,抢过李榆就抱。 “搞清楚没有?是你们窜到我家门口,打你们活该!这可没什么误会,”李榆使劲摇着头,随后嘿嘿一笑说,“害怕了吧,不打也行,老爷子带人过来,我给田给牲口,保证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 “嘿,你这不是叫我家老爷子投降吗,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阿敏那点事,爷在永平时就看出来了,还有你和正蓝旗的人也眉来眼去,你自己说,能和两蓝旗勾搭,为什么不能和两红旗好,是不是瞧不起两红旗的爷们?”硕托理直气壮说道。 “额鲁,实话对你说,老爷子和吴拜、图鲁什加起来不到两万人,察哈尔人不顶用,但你不死个万把人休想打胜这一仗,你可别犯糊涂!”斋桑古也在帮腔。 李榆被这两个浑人纠缠得有招架不住,刘兴祚赶忙帮腔“两位贝子爷,咱们是在打仗呀,有你们这么胡搅蛮缠的吗?您二位不想打,就好吃好喝在这儿呆着吧,成不成?” “爱塔,你也是正红旗出来的人,怎么胳膊肘向外扭?额鲁是我们兄弟,缠着他又怎么样?”硕托叉着腰反驳道。 李榆捂着头不说话,这俩人是沈阳城有名的滚刀肉,谁让他们缠上都麻烦,斋桑古还不放过李榆,又继续提要求:“额鲁,老哥哥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大汗肯出大价钱买你的军械,这是发财的好机会,这笔生意我们俩替你做,你该请我们去大同玩几天才对。” “两位老哥,你们就饶了我吧,丰州的军械生意已经有人做了,我也不能半路把别人甩了不是,大同我更不敢让你们去,那是明国的地盘,出了事可了不得。”李榆头都要炸了,连连作揖说道。 刘兴祚也摇头道:“大汗想买我们也不敢卖,他拿我们的军械打我们怎么办?” “你们傻呀,不会找些破烂糊弄他吗,有我们俩忽悠这生意就做得成,我知道英俄尔岱和你们有猫腻,放心吧,他做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反正大金国有的是钱,大家都能发财。”硕托马上说道。 “两位爷,你们的胳膊肘向哪儿拐了?”刘兴祚皮笑肉不笑说。 “是啊,斋桑古,咱俩的胳膊肘向哪儿拐了?”硕托也有些糊涂了,不过马上蛮横地说道,“我不管,反正你们这儿赚钱的生意都要有我一份。” 两个家伙东拉西扯、没完没了,直到李榆答应分他们一部分军械生意,并且重新考虑是不是打代善,这俩人才肯下去休息。李榆和刘兴祚面面相觑,老代善玩的是哪一出啊?不过兵力不足确实很难啃动这块骨头,还是等援军上来再说吧。 两日后,突然传来急报,金军主力毁宣府边墙入关,破上方堡直抵宣府右卫,龙门堡同时受到两白旗的攻击。李榆如梦初醒,下令全军出击,直杀金军营地——老代善肯定要溜,这回顾不得硕托、斋桑古撒泼耍赖了,拖上这两个家伙就走。 金军的营地还是老样子,但一个斥候和哨兵也没见到,丰州军杀到时,从营内涌出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一边拉着琴,一边还在唱“大汗是太阳,大济农是月亮……”。 “大济农,我又回来了!”李榆很不想见的人出现了,老土巴满脸堆笑走过来,帮他拉住马缰绳。 “土巴,我发现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好不容易把你盼走了,又回来给我添麻烦。”李榆很伤心地说。 “老土巴绝对忠于大济农,您说过以民为本,保住老百姓最要紧,现在我总算把察哈尔百姓安全带回来了,”土巴的话音刚落,达尔汉、失烈礼等察哈尔军官被逗得前仰后合,土巴马上一本正经教训他们,“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莽撞,要不是我急中生智带人假降,朱日嘎和你们带领的两万男女老少能逃得掉?” 硕托懒得听废话,冲过来一把揪住土巴问道:“你快说,我阿玛到哪去了?大金国的兵到哪去了?” “硕托贝子,你走的当天夜里,大贝勒就带着金国的兵往南边去了,还让我们留守空营,他把我们都甩了!” “老爷子,你还是不是我亲阿玛,有你这么坑儿子的吗?”硕托嗷地叫了一声,冲到旷野里挥拳大吼,斋桑古跑去安慰好朋友,两人抱在一起眼泪哗哗的。 你阿玛又不是第一回坑你,是你自己不长记性——李榆看着硕托直摇头,转过脸对土巴说道:“这一带不会打仗了,你带老百姓立即回金莲川,金军留下的营帐、器物都归你了,过些时候噶尔马和各位哈屯的人也要来,照顾好他们。” “那给我们的粮食、钱财呢?”土巴追问道。 “我给你们活干,自己赚钱吃饭。”李榆扭头就走,达尔汉、失烈礼追上他,坚决要求脱离察哈尔,再也不愿忍受那帮贵人了,李榆想了想说道:“察哈尔目前还离不了这帮贵人,一步步来吧,打完这一仗后,你们还是要回金莲川,不过我会把你们编入营兵,给你们发军械、军饷。” “我们不想打狼头纛,大济农,让我们也打黑鹰旗吧。”失烈礼急切地说道。 “你们现在就可以换黑鹰旗,番号是察哈尔骑兵左营和骑兵右营。” 嘴边的肉飞了,李榆非常气恼,稍作停留后,丰州军主力掉头南下,向宣府方向急行军追赶金军——大草原广阔无边、一无遮拦,只要捕捉住对手,一个也别想跑掉。李榆亲自率领铁骑冲在前面,人不离鞍连续追赶了两天,却连金军的影子也没见到,难道他们向东往老家跑了?斥候四处搜索,没发现金军的踪迹,却意外地遇见骑兵右营的斥候——赵吉带领骑兵右营、右营副军和兴和卫骑兵也到了,他们对金军的去向一头雾水,也在做同样的事。 两军会合后,兴和卫佥事薛显光向李榆报告最新战情:两天前,威宁海子突然出现金军,不过他们对棱堡束手无策,惠登相死守于内,薛显光扰骚于外,金军打了一个白天毫无战果,第二天佛晓赵吉率领骑兵右营和右营副军赶来增援时,发现金军已经悄悄撤离,而且从此就无影无踪。 “我们推测金军也许想入关寻找他们的主力,所以就追下来,但什么也没发现,他们会不会东撤了?”薛显光沉思着说。 “不会,贼不走空,不捞足油水,他们才不会回家!”阿萨里马上摆手说道。 “难道他们不要命了,胆敢孤军深入丰州?”赵吉笑起来,但马上觉得心里一沉——丰州空虚。 “全军转向,立即回丰州!”李榆跳起来就跑向战马,顷刻之间丰州铁骑像一阵旋风向西而去。 宣德卫,牛心山下,金军士兵东倒西歪地围坐在一起,篝火上的米粥已冒出热气,有些人还在打着呼噜——他们太疲劳了,连续奔波四天,中间几乎没下过马,饶是诸申吃苦耐劳,也有些吃不住。 大贝勒背靠战马坐在地上,就着热汤往嘴里塞面饼,眼睛半睁半闭——额鲁这孩子还是太嫩,没有果断粘上来,却被他家老二硕托和斋桑古两个混混缠上,而他趁机脱逃,又佯攻威宁海子,再隐蔽西进丰州,神仙也想不出这套把戏啊!老八算个什么,碰个头破血流还进不了丰州,他代善想进就进,而且还要在额鲁眼皮底下入关,老八就等着瞧好吧。不过这地方的人真够硬,庄稼地里的老百姓转眼就摸出刀矛拼命,连女人、孩子也敢向大金兵射箭,幸亏走的是长城边外的偏僻山路,否则老百姓就能把人缠死。 “大贝勒,您真有办法,奴才是服了您啦,”图鲁什先给代善一顶高帽,然后咧开嘴叫苦,“咱们钻得进来可怎么出去呀?这荒郊野岭的,饿也把咱们饿干巴。” “爷能把你们带进来,就能把你们带出去,听爷的话,不会让你们吃亏。”代善瞟了一眼吴拜、图鲁什说道,这两个老八的狗腿子,一路上都在发牢骚,如果不是看得紧,肯定早就溜了。 “有您这句话,奴才的心就落地了,大贝勒,您可千万别把奴才们扔了啊!”吴拜也是提心吊胆,不过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代善摆摆手说道:“你们俩去把队伍看好,俘获的老百姓不许打骂、伤害,队伍开拔后把人都放了,如果拿人家的东西也得给钱,额鲁是什么人你们知道,敢动他的人就死定了。” 吴拜、图鲁什下去了,代善又继续闭目养神,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他,一队骑兵在不远处停下来,为首一个穿汉服的年轻人下了马,快步走到他面前行礼,兴奋地说道:“爷,奴才的人联络上了,今夜就以三堆火为号,里应外合拿下得胜堡。” “小李子,干得好,爷没白疼你。”代善跳起来拍拍年轻人的肩膀,随后对身边的侍卫下令道,“吹号,大军启程直奔得胜堡。” 年轻人得意地笑了,李率泰,李永芳次子,与大哥英格不同,他自幼受老汗恩养,对大金忠心耿耿,成年后接替父亲掌管对明国用谍事务,如果张世安知道死对头就在眼皮底下,一定气得要来抓人。 黄昏时,金军突然出现在得胜口外,把得胜堡参将李全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把明军赶上边墙,同时向大同告急求援。明军也懵了,清醒过来后,把一枝枝号箭射向天空,而且使劲学起狼叫、牛叫——当兵的有时就是比当官的聪明,上官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候能帮忙的还是关外一起走私的同伙。 明军发出的信号很快得到回应,顺着饮马河来了一大群丰州人,男女老少手里都拿着武器,而且还有十几杆抬铳,气势汹汹堵住金军就打,明军士气大振,趁机发炮助威。金军铁骑当然不把这伙人放在眼里,稍一发威就把人驱散,不过对方并不气馁,重新又聚集起来,对着金军射箭打铳。大贝勒这时却下令,金军不得主动进攻,抓住的俘虏也要放回去,而且各部要挑选能言善辩者向对方喊话,于是一场闹剧开始了。 “丰州的乡亲们,我们是金国两红旗的队伍,都是好人啊,与其他八旗军不一样,从你们这儿路过是为了南下讨明,铲除害人的贪官污吏,这一路上秋毫无犯,不信可以去打听,我们绝没有伤害过丰州人。” “乡亲们,我们和你们一样受明国朝廷的欺压,活不下去才对抗朝廷,天下受苦人是一家,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前几天我们还和你们大统领一起吃饭呢。” 金军信口雌黄,丰州人当然不吃这套,但也停止了射箭、打铳——这帮人是宣德卫、东胜卫临近得胜堡的几个村的军户人家,宣德卫指挥使吴大有听说有金军出现,召集村里的青壮、健妇就来了,路上又正好遇到东胜卫断事杜汉老头,两路人马会合到一起只有千把人,老实说打也打不过人家,斗嘴嘛还差不多。 “骗人的,流窜就是流窜,还好意思说讨明。” “你们刚才还在打我们,杜汉大叔也受伤了,这笔账怎么算?” …… 对方先软了,自己当然要硬,老百姓七嘴八舌斥责起来,金军很委屈——明明是你们先动手吗,我们也有人受了伤,这个你们怎么不提?还是金军的军官爽快,伤了人就该赔偿,没有钱,我们赔人参。在一片“天下受苦人是一家,自己人不打自己人”的口号声中,吴大有郑重地接受了金军赔偿的几捆人参,丰州人得意地挺直了腰板。 “别信他们,我们才是自己人。”边墙上的明军急了,又是一阵号箭和狼叫、牛叫声响起。 丰州人这才想起边墙上还有多年一起走私的同伙,吴大有严厉谴责了金军犯边的野蛮行为,表示得胜堡明军的生命安全受丰州保护,绝不容许随意侵犯,然后义无反顾地带着两百来人顺着明军抛下的绳索上了边墙,明军得了救星发出一片欢呼声,金军也乐呵呵地没当回事。 “吴大有是猪脑子,吃饱了撑的去趟浑水,吹号,把我们的人都叫回来,别再丢人现眼了。”附近山头上的杜文焕挥着鞭子大骂道,他已经到了一阵子,身边还有刚从归化赶来的张传捷之步军前营和周遇吉之前营副军,不过前面没打起来,他也不会急着出手,而是耐心等待扎布图的东胜卫骑兵和宝荣格的察罕脑儿卫骑兵。 “金军的举动太奇怪,他们想找死吗?”张传捷摇着头道。 “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只是想入关而已,今天夜里得胜堡准出事。”杜文焕淡淡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4节 金军进入丰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眼下正是秋收季节,老百姓都在地里忙碌,最初还以为来的是自己人,等看清楚对方的旗号,手中的锄头、镰刀马上换成刀矛、弓箭,嗷嗷叫着扑向金军——丰州百姓拿武器的时间不比拿锄头的时间少,身上都有一股野性,这几年一个胜仗接一个胜仗,个个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敢动他们的庄稼、牲口非玩命不可,金军也算识相,绝不与老百姓纠缠,一头扎进长城边外的山丘中。 大统领府接到急报也吓了一跳,毫不犹豫发出******,委派杜文焕指挥各府卫守备兵围剿来犯之敌,不过金军行动太快,守备兵还在蒙头赶路,金军已悄悄窜到得胜堡下。吴大有、杜汉正带着老百姓收玉米,还以为金军要来抢掠,气势汹汹跑来拦截,结果对方出乎意料守规矩,扎下大营后,很老实地躲在里面,夜晚无数枝松火点燃,把大营外照得亮如白昼。 杜文焕面色轻松回到自己的大帐,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宣德卫的提塘官向他报告军情时,提到五月间张世安曾带他们进入大同捉拿金国奸细,抓到过金国汉官鲍承先的一个家丁,此人招供金国奸细已混入大同边军中,其中多数为跟随鲍承先一起降金的大同人,张世安还想进入边军抓人,不过大同巡抚胡沾恩对丰州一向没好感,张世安的锦衣卫身份更让他讨厌,毫不客气就把这帮捞过界的家伙赶出边墙,并且认为这一定是丰州的北虏成心给他捣乱。 得胜堡里一定有金国奸细,否则金军绝不可能冒冒失失跑来,鲍承先出身大同军户,原为明军副将,跟随他到辽东的大同兵不少,这些人混进边堡并不奇怪,等着看热闹吧——杜文焕有些幸灾乐祸。 入夜后,丰州各府卫的守备兵陆陆续续赶到,金军三面被围,背后又有得胜堡阻挡,似乎正陷入死地。步军前营营官张传捷、步军前营副军营官周遇吉、宣德卫守备刘迁、东胜卫守备扎布图、察罕脑儿卫守备宝荣格、丰州府副守备张立位等人摩拳擦掌,纷纷跑到中军向杜文焕请战。 “老帅,下令出击吧,金军长途而来人马疲惫,又身陷重围,军心一定不稳,趁这个机会杀过去,我军大捷在望。”丰州的营官、守备中,只有张传捷挂三颗虎头标志的副将衔,进了大帐就急不可耐地代表大家请战。 “你们以为金军好打吗,他们人马疲惫,我军白跑一大圈就不疲惫?大统领的营兵主力赶来之前不得开战,你们各自守好自己的营寨,堵住金军流窜就是立功。”杜文焕瞟了众将一眼答道。 “老帅,弟兄们不怕累,士气正高着呢,打吧!”张传捷还不死心。 “夜战就是混战,我丰州有多少精壮经得起你糟蹋,都滚回去!”杜文焕毫不客气喝到。 正在这时,得胜堡上火光突起,接着就传来喊杀声、铳炮声,斥候跑来报告,金军开始攻打得胜堡,军旗已插上得胜口边墙。张传捷急了,大喊大叫请求支援得胜堡,众将也七嘴八舌要求出战。 “够了,这里我是主帅,听我的命令,回你们的营寨小心戒备,一兵一卒不得出战,”杜文焕拍案怒喝,随手指了指宣德卫副守备徐锦宪,“你带一个大队接应吴大有回来,金军不主动攻击,你也不得动手。” 得胜堡方向热闹了个把时辰就平静了,边墙上站满了金军,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大旗,邀请丰州的穷兄弟跟他们一起去大同发财。张传捷、刘迁是大同人,肺都要气炸了,破口大骂金军天生是贼骨头,都应该千刀万剐。 入援得胜口的宣德卫青壮跟着徐锦宪回来了,不过吴大有却死在乱军之中——老吴是个说话算数的人,答应过保护明军就绝不食言,带着手下兄弟和金军动上手,结果连他在内死了十几个,幸好金军认出这帮人,不敢把事做绝,只是赶走他们了事,活着的青壮和部分明军才有机会从边墙上退下来,与徐锦宪的人会合到一起。 宣德卫指挥使吴大有战死,东胜卫断事杜汉年纪大了,负了箭伤也没熬过今夜,丰州一天之内损失了两位重要人物,将士们愤怒了,围住中军大帐喊打喊杀,杜文焕大声喝止也无济于事,只得请出大法司派驻军中的断事刘天任。 “我丰州军军纪严明,战时抗命不从者,依《七杀令》立斩,闲时抗命不从者,鞭一百并报大统领府免官降级,尔等若是再敢嚣张咆哮,本断事轻饶不了他。”刘天任板着脸一出现,包括他女婿周遇吉在内的军官们立刻吓得缩了回去,这个人铁面无私而且心狠手辣,比大断事鄂尔泰还狠,大法司判定三百鞭的断例大多出自他手,有“丰州活阎王”之称,实在是惹不起。 杜文焕心里也憋着火,瞧见徐锦宪带回来的人中有百十个明军,冲过去一把揪住其中的头目怒问:“一群废物,三丈多高的边堡一个多时辰就丢了,本帅问你,李全带你们在得胜堡究竟干些什么?” “小人得胜口把总马二黑,乱了,全乱了,这仗没法打了!”军官哭嚎着讲述了得胜堡失守的经过——金军兵临城下之时,明军士兵依照惯例向上官讨要压饷,不过落到军官口袋的钱哪里还要的回来,有人鼓动大家找参将李全讨说法,当兵的要钱心切,一窝蜂地涌向参将府,李全吓得不敢露面——老实说,落在他手里的压饷也被贴补家用。当官的不还钱,当兵的就不肯打仗,聚在参将府外的人越来越多,金军来攻时边墙上根本没几个守军,轻轻松松就进了得胜堡,李全见大势已去,干脆上了吊,堡内随即大乱,明军非逃即降。马二黑当时也在参将府门口讨压饷,趁着混乱溜之大吉,不过他没有往关内跑,那里肯定更危险,而是带着一帮兄弟绕小路出了边墙,投到以前一起走私贩私的兄弟那里消灾避难。 “大帅,堡内有辽东奸细,我们守边墙的人虽然不多,可堡门也不该自己打开呀,而且兄弟们还看见有人向建奴扔绳索。”马二黑最后说道。 “的确有奸细,所以本帅要先看看你们是人是鬼,来人啊,把他们都关起来,一个个甄别清楚。”杜文焕向宣德卫提塘官一挥手,一群丰州兵扑过来,连打带骂把这帮明军拖了下去,随后又对众将大喊道:“官军丢了得胜堡,我们再夺回来,诸将各自回营准备,等大统领一到,我们就出兵。” 第二天下午,李榆、赵吉率领铁骑赶到得胜堡下,看到得胜口有正红旗的大旗,跟在后面的硕托怒不可遏,闹着要回去找老爷子讨说法,李榆巴不得两个混混早点滚蛋,挥手示意他们快走,硕托、斋桑古一路骂骂咧咧进了得胜口。 李榆铁青着脸进了中军大帐,被人耍了一回,谁心里也不痛快,杜文焕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榆子,我们又没多大的损失,何必哭丧个脸,这是好事啊,朝廷恐怕不得不捏着鼻子请我们入关剿寇了。” 李榆默不作声地坐下,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地图,然后用手指重重地敲在得胜堡的位置,杜文焕摇摇头,沿着大同边墙画了一条线,李榆又开始沉思。 “汉民,好徒儿,你报效朝廷的机会来了,大同、宣府两镇撑不住向我们求援,快,快领兵随为师杀入关去。”刘之纶突然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两封信。 刘之纶刚从归化赶来,满脸的得意之色——宣大四镇中,归化镇的地位最低,相应的刘之纶在各镇巡抚中也地位最低,简直就是被贬官边外的倒霉蛋,宣大总督召集各镇巡抚议事也经常把他忘掉。不过他现在行情见涨,金军把宣府官军打得落花流水,接着向西长驱直入,游骑甚至出现在大同城外,两镇官军缩头躲进坚城,任由金军纵横驰骋,不敢迈出城门半步,而宣大总督张宗衡除了不断向朝廷报急求援,拿不出任何办法,宣府巡抚焦源清、大同巡抚胡沾恩急红了眼,放下架子苦苦哀求归化镇出手相助,刘之纶很是扬眉吐气一把,兴冲冲地就来找李榆。 刘之纶激动地继续说道:“汉民,东虏在我们眼皮底下攻破得胜堡,你我都是有罪之身,如果入关一战成功,不但前罪尽免,而且有大功于朝廷,快下令出兵吧,大同、宣府都答应为我们提供粮饷,打东虏你最在行!” 李榆站起身来,在大帐内来回走了一会儿,猛地站住大声说道:“伯希兄,你在帐外探头探脑干什么,有话进来说。” “大统领,我们把商军都带来了,能不能分点功劳给我们,我真的在家读了很多兵书的!”孙庭耀不好意思地走进来说道。 “大统领,没有谁比我们更熟悉边墙附近的道路,闭着眼晴也能绕到金军背后。”跟在孙庭耀后面的方咨昆、巴克也叫道。 李榆点点头,拍拍手招来侍卫,大声说道:“传我的命令,兴和卫守备王永强进驻新平堡,宣德卫副守备徐锦宪进驻守口堡,归化府副守备张立位进驻杀虎口堡,其他各部明日随我收复得胜堡。” “不对呀,收复得胜堡就行了,新平堡、守口堡、杀虎口还在官军手中呀!你去干什么?”刘之纶不解地问。 李榆冷笑一声答道:“我信不过大明官军!” “巡抚大人,别误会,官军丢了得胜堡害得我们受连累,如果再丢几个关口,我们可吃罪不起呀!好人做到底,我们帮他们一把,”杜文焕笑眯眯地解释,随后转脸对孙庭耀说道,“伯希,今天夜里你们辛苦一趟,带步军前营和前营副军堵住得胜堡建奴的后路,多点火把,声势一定要做大,把他们吓跑最好。” 不过杜文焕白费心思,老代善又溜了——当硕托、斋桑古气势汹汹出现在面前,代善立即意识到李榆到了,硕托也不看老爷子的脸色,张口就大声问“你是不是我亲阿玛”,代善气得发抖,随手举起了鞭子,吓得这两个家伙拔腿就跑。赶跑两个混混,代善立即下令准备撤退——这道边墙拦不住大金兵,更拦不住土生土长的丰州军,一万五千多骑兵驻扎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李榆根本不用打,只须包抄他的后路,把得胜堡围个三五天,金军连人带马就得饿垮,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先到朔州等老八吧。天一黑,金军就悄悄动身出发,张传捷、周遇吉还在路上虚张声势,他们已经走在通往大同的官道上。 第二天一早,李榆带领大队人马出营,孙庭耀自告奋勇打头阵,商军到了得胜堡下,发出一片狼嚎鬼叫声,还不断射出号箭,留在堡内的明军降兵听到走私同伙的呼唤,马上壮起胆子反正,把百十个看管他们的老弱八旗兵绑了,打开堡门欢迎丰州军,得胜堡不战而下,一心想立功的商军将士气坏了,拳脚齐下把降兵们揍了一顿。当天,丰州军也顺利进入新平堡、守口堡、杀虎口堡,提心吊胆的明军见到丰州军如同见到救星,忙不迭就把丰州军放入堡内,任凭守关御史如何叫嚣制止也无济于事。 至此,丰州军控制了大同边墙一线,不再向前推进半步,李榆下令除了营兵和少量守关的守备兵,其他人全部解散回家继续秋收。刘之纶气得暴跳如雷,不过李榆表示无奈——朝廷没有诏令,他绝不敢冒然入关,再说他也得先有饭吃,才谈得上出兵剿虏呀。 “好,算你有理,我这就回去写奏章请粮出兵。”刘之纶跺着脚扭头就走,心里还纳闷——我已经三次奏请出兵,朝廷怎么连个回复也没有? 刘之纶的奏章早就到了京师,但朝臣们连山陕大旱也顾不上,谁会在意边外的变故,再说东虏打北虏是好事啊,反正都是祸患,死一个少一个,为了避免李榆趁机伸手叫苦要钱,朝廷根本就不打算回复。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剿贼,自从流寇过了黄河,中原乱则天下乱,湖广、四川皆受贼侵,朝廷于正月间调任陈奇瑜以兵部侍郎衔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进驻均州指挥各路官军剿贼。陈奇瑜曾经做过延绥巡抚,在任上颇为得力,剿贼屡有斩获,受到朝廷的青睐,不过总督五省军务后却再无往日的风采,被流贼牵着鼻子乱窜,大战小战报捷文书不断,贼却越剿越多,朝臣们对他的谴责声四起——其实这怪不了他,流贼大小团伙众多,时聚时散漂浮不定,连流贼自己也说不清楚明天该去哪。 六月间,陈奇瑜奏报在兴安车厢峡困住流贼,其中有巨寇闯将、八大王等,朝臣们欢欣鼓舞,以为这次必定大捷,可一举缓和贼情。但捷报迟迟没到,反而传来流贼侵掠凤翔、宝鸡、乾州、泾阳等地的消息,陈奇瑜随后的奏章中再也不提车厢峡,而是指责陕西巡抚练国事御贼不利、糜烂地方。练国事很委屈,立即上疏自辩:汉南流贼被困深谷之中,督臣却顿兵不前反而放贼还乡,数万流贼一路衣食无着,如何能不掳掠地方?暗示罪魁祸首非陈奇瑜莫属! 督抚官司打到朝廷,朝臣又兴奋起来,陈奇瑜是山西保德人、练国事是河南永城人,俩人都是万历四十四年北榜进士,但陈奇瑜当过礼部给事中,在天启朝时,曾经追随东林大佬杨涟猛烈抨击魏忠贤,从根子上讲属于东林一系,而练国事从头到尾是个地方官,在朝廷缺乏人脉,清流们当然倾向于陈奇瑜,抓住流贼祸乱陕西的事不放,奏请朝廷对练国事议罪,车厢峡的事却被选择性遗忘。 首辅温体仁却始终不表态,任由朝臣上蹿下跳——这个首辅不好当啊,周延儒结党纳贿,却名声好受清流拥护,温体仁不结党不贪财,却声名狼藉,还总被别人拆台,京师正流传一首民谣“内阁翻成妓院,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把乌程人温体仁、巴州人王应熊和唯命是从的吴宗达三位阁臣都骂了,以温体仁为首的这届内阁声望如此之低,上任以来一事无成。 你们不让我做事,我也不让你们遂愿,我听皇上的总行吧——温体仁早就学会了看皇帝脸色行事,皇帝不表态,他就不吭声。 金军攻破宣府边墙的消息传来,皇帝终于说话了,立逮练国事下狱议罪——是非曲直明摆着,陈奇瑜确实有罪在先,但招抚之策是他支持的,陈奇瑜这个五省总督也是他选定的,打陈奇瑜就是打自己的脸,现在火烧眉毛了,只好先委屈练国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6节 圆平驿通往代州的官道上,大摇大摆走着一队金兵,人数不多大约有千把人,后面却跟着三、四千赶着车、挑着担子的老百姓,这些百姓还算老实,没人敢逃跑,就是乱哄哄的走不快,明军降兵正拿着棍棒、皮鞭,连喊带骂催他们赶路。 “明国人就是窝囊,打仗不行,走路也是拖拖拉拉,斋桑古,还是你这办法好,让降兵去吓唬老百姓。”硕托骑在马上摇头晃脑说道。 “可不是吗,那帮降兵抢劫杀人比我们还狠,老百姓最怕他们,我就纳闷了,怎么明国人对同族那么狠毒?”斋桑古挠着头问。 “这你就不懂了,明国人读书把脑子读坏了,额鲁就看得明白,少读破书少用读书人,凡事按咱们老诸申那一套办,瞧人家过得多滋润。”硕托得意地答道。 硕托和代善父子俩闹翻了,硕托总是质问老爷子是不是他亲爹,老爷子也不能容忍儿子给自己扣绿帽子,爷俩谁看谁都别扭,老爷子一怒之下让他滚蛋,硕托求之不得,与斋桑古带上所属牛录跑去应州找大汗,路上听说他家老三萨哈廉抢崞县得手,他也要干一把大的,圆平驿是远近闻名的繁华大镇,居然让他轻松拿下——金军一出现,官军就哗变,他想不发财也难。 硕托与斋桑古正聊着,斥候跑来通报,远处有大队骑兵杀来,看旗号似乎是明军的红旗,硕托发火了,这一路上明军都老老实实躲在城池内,绝不敢出来找麻烦,这回是吃了豹子胆了?爷非教训他们一下,他向斋桑古打声招呼,带着三四百人就去迎战。 硕托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嘴里还在大喊“斋桑古,快跑,是额鲁的人”,斋桑古抬头一看,可不是飞虎旗和黑鹰旗吗,大旗后面的铁骑不下两千人。斥候是个瞎子,光看到大旗的红底,却没瞧见中间的恶虎、苍鹰,那是要吃人的呀!他和硕托就五个牛录,连阿哈在内也只有六七百人,剩下四五百人都是跟着出来打劫的蒙古杂兵,这还打个屁呀,快逃命吧!斋桑古调转马头跟着硕托也跑。 “硕托,要不要找额鲁商量一下,好歹要点财物回来。”斋桑古追上硕托,还在心疼从圆平驿抢来的东西。 “要个屁,现在是打仗,回头再找他赔。”硕托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还好,各牛录的人大多逃出来了。 硕托、斋桑古逃跑,失去指挥的金军乱打一气,无法形成有效的阻击,微弱的抵抗几乎瞬间就被摧毁,丰州铁骑纵横驰骋,尽情地收割敌人的生命。 “哈达里,我杀了一个,真痛快呀!”李察哥挥舞着战刀大叫。 “我杀了两个!”李暄也不甘示弱喊道。 “注意保持队形,不许擅自离队。”哈达里一边射箭,一边大声提醒自己的战友。 战斗很快结束,丰州军斩杀金军二百余人,活着的人看清了对方的旗号,很自觉地伏地投降,拜音图、图里琛命令手下收缴俘虏的战马、盔甲和武器,立即驱散他们。 这时,老百姓和降兵乱起来——金军完蛋了,人们清醒过来以后,有人趁乱逃走,但更多的人扑向金军留下的牲口、财物,这时候他们不再唯唯诺诺,而是勇敢地厮打在一起,眼前的哄抢闹剧越演越烈,丰州军却一时束手无策。 “烂兵、刁民,”李榆骂了一声,回头对孟克、吉达大声喊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这里不能久留,拿鞭子打散他们,有敢挥刀舞棍者格杀勿论。” 孟克、吉达带领飞虎营如恶虎一般冲进人群中,马上惨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杀了几十个人后,老百姓和烂兵一哄而散。丰州军收拾完战场,也迅速沿滹沱河向北转移。 丰州军经过一昼夜的行军,回到应州附近,对包围城池的金军主力突然发力,连续三天突袭分散外出之敌,竭力压缩对方的活动范围,没等金军作出反应,又再次消声灭迹——提塘司的那帮盐贩子对道路极为熟悉,带领铁骑三转两转绕到应州以东的灵丘附近,这里是连接宣府与大同的要道,丰州军隐藏在群山之中一边休整,一边等待新的战机。 金军连遭打击,绝不敢再派小股人马外出,如果抓住战机歼灭一两千金军,四贝勒肯定坐不住,应州之围不战自解——李榆对着地图沉思,拜音图、图里琛、孟克、吉达几位营官一声不吭围在他身边。 吴先穿着一身老百姓的便装走过来低声报告:“大统领,我们干掉了一支金军斥候,杀了两个,活捉两个。” 俘虏被押上来,为首一个大胡子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以多打少不算有本事,爷可从来不怕明狗,要杀要剐认了,王二顺,挺起腰板来,咱们爷们一起上路”,他身后的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满脸惨白,勉强答应了一声。 “我们是丰州军,不是明狗,你是哪个旗的?叫什么名字?”李榆用诸申话问大胡子。 大胡子楞了一下,盯着眼前的大高个子揉揉眼,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我的爷,是额鲁巴图鲁吧,我是老镶白旗的多隆,跟您一块去西拉木伦河打过察哈尔人,您还记得我吗?” “主子,老天有眼,可算让奴才见到您了,”大胡子身后的年轻人浑身一颤,跪行到李榆面前嚎啕大哭,“您不记得我了?您拖克索庄头老王家的小子,奴才一家在沈阳侍候过您,主子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啊。” 孟克一把揪起这个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阵,点点头叫道:“像是庄头老王家的小子,哈达里,你也过来瞧瞧。” 哈达里跑来与年轻人对视了一阵,都认出对方是小时候一起玩的伙伴,抱在一起边哭,一边说起以前的事。 李榆逃离金国后,他的拖克索和宅院被充公,以后天聪汗许汉民分屯别居,老王一家也分了几垧地,辽东连年灾害收成不好,庄户人家日子不好过,老王几年前就连饿带病死了,王二顺因为认识几个字,当了旗鼓包衣,勉强能混口饭吃,这次跟随金军入关作通译,没想到当了俘虏还能见到以前的主子。 “主子,奴才的爹死的时候说,咱穷人能遇到个好主子是天大福分,如果能找到主子一定要死心塌地侍候,奴才打死也不离开主子了,主子到哪奴才就跟到哪。”王二顺抹着眼泪对李榆说。 在沈阳侍候过他的老王、老赵两家人,李榆还记的,也认出这个瘦小结实年轻人就是老王家的孩子,但张口“主子”、“奴才”听着很不舒服,不由得皱起眉。多隆也抹起眼泪,劝李榆收下王二顺——奴才生死跟着主子,为主子出力卖命,主子也应该恩养奴才,这是老诸申的规矩,可不敢违反。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们俩先说说金军的情况。”李榆摆摆手说道,多隆马上低下头使劲咳嗽,王二顺可不在乎,像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全说了:他们这次是去灵丘搜集粮草,由阿巴泰贝勒和吏部承政巴都礼领头,人马足有五千人,全都有马骑,不过有一半是外藩蒙古的杂兵,八旗的人主要是阿巴泰的镶黄旗六个牛录、巴都礼的镶蓝旗一个牛录,大约八百披甲兵,其他都是充当辅兵的阿哈,王二顺能说诸申话和汉话,还会识字算账,被巴都礼点名随军,结果第一次出来当差就当了俘虏。 “他也不留点,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多隆发现李榆把目光射向他,垂头丧气地说道,“巴图鲁,阿巴泰贝勒那六个牛录是老镶白的人,大伙可一直念您的好,千万要手下留情。” 李榆点点头,让哈达里带王二顺、多隆下去休息,自己和几位营官又商议了一阵子,觉得这一仗还是比较有把握,铁骑应该立即向灵丘附近隐蔽前进,一定要盯住这支金军,为了以防万一,李榆还下令提塘司的人协助斥候,严密监视应州金军的动向。 应州被围个水泄不通,城中青壮百姓据城死守,就是不肯投降,金军不愿意承受伤亡,始终也不敢发起强攻,让天聪汗心忧的是,双方僵持不下给金军的补给造成困难,零散派出去抢掠的人却活不见人、死不见鬼,吓得大家都不敢出远门。这时硕托、斋桑古跑来,天聪汗才恍然大悟——原来额鲁带兵入关了,难怪活干得如此干净利索,想困死我,办不到!天聪汗一挥手,身经百战的阿巴泰出马了,并派给他两个差事,拿下灵丘以疏通大同到宣府道路,同时还要收集粮草。 阿巴泰躲不掉差事,硬着头皮出发了,这一路上还有不少明军残余,被阿巴泰拳打脚踢收拾了个干净,不过他始终提心吊胆,直觉告诉他——额鲁就隐藏在附近,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一口,这家伙不滚蛋,休想放手打灵丘,但要让他离开,就必须让他先吃饱。想明白这些,阿巴泰到了灵丘城下大张旗鼓地吓唬了一通守城官军,然后突然杀向几十里外的王家庄。 王家庄是远近闻名的商贸大镇,庄子里富户多,凑钱修筑了两丈高的围墙抵御盗匪,上面还布置了铳炮、弓弩,发现金兵来抢掠,立刻关闭庄门,民壮、家丁上了围墙劈头盖脸就打。 阿巴泰就是比其他人聪明,把沿途俘获的明军押到庄子前许诺,只要助金军破庄,里面的钱财随他们抢,还放他们回家。俘虏们被鼓动起来,带着钱财回家谁不乐意?几百号人红着眼睛抬起云梯向前冲,王家庄前厮杀成一片,顷刻间尸横遍地,阿巴泰却笑眯眯地点起烟斗,耐心等待李榆杀来。 官军确实比老百姓更能打,这帮家伙见到金兵失魂落魄,但对付老百姓很在行,一个时辰还不到,围墙上的老百姓就顶不住了,官军挥着刀矛登上围墙,毫不留情地杀戮敢挡他们财路刁民,王家庄失守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阿巴泰马上判断出对方是训练有素的骑兵,大概有四五千匹战马,明国不可能有如此强大的骑兵,一定是额鲁赶到了,这可不是他这支乱七八糟的队伍顶得住的。 “立即撤军,巴都礼,你来断后。”阿巴泰说完就跑了,巴都礼是老八的亲信,死活跟他没关系,有多少人愿意随他断后,就看这家伙的人缘了,不过阿巴泰的人也不争气,乱哄哄一阵子,还有一部分人落在后面。 “金军要逃了,拜音图,截住他们,孟克、图里琛,跟着我全力突击,要快,速战速决。”李榆挥舞着长槊大声喊着——丰州军已到达附近一会了,但没敢轻易出手,直到看清对方的虚实,李榆才命令陈二柱吹号发起攻击。 铁骑像潮水一般冲向金军,一阵阵箭雨向他们迎面扑来,哈达里一手举着圆盾,一手端着马铳,对自己的伙伴喊着:“这是抛射,我们穿着盔甲不用怕,都点燃火绳了吗?进入一百步听哨声齐射。” “准备好了,我们不怕!”李暄、李察哥和伙伴们高声回应。 接近金军了,随着清脆的哨声响起,飞虎营的五百枝马铳轰向对方,紧接着又是一轮齐射,对面的金军倒下一片——如此近的距离,铁甲也保不住他们,骑阵出现了一个大缺口,图里琛的骑兵前营副军瞬间超越飞虎营,呐喊着冲了进去。 “肉搏攻击,飞虎营冲锋!”孟克举起战刀大声下令,飞虎营的弟兄们收起马铳,挥舞着刀矛紧跟着骑兵前营副军发起攻击。 巴都礼骂骂咧咧拔出战刀冲向丰州铁骑,阿巴泰是主子可以跑,但他是奴才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血战到底。不过跟随巴都礼的只有他自己牛录的人,加上少数没逃掉的镶黄旗旗兵,蒙古人却在向后缩——这帮人打明军不成问题,却不敢和丰州军打,而且还有人很老实地说,喇嘛告诉过他们不能和同族打仗,这帮杂兵乱哄哄射了一阵箭,然后就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几百旗兵和阿哈根本无法顶住丰州铁骑的冲击,巴都礼死于乱箭之下,金军被分割包围后也陆续投降。图里琛得意了,被俘的人里镶蓝旗的不少,冲过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怪这帮人不早些投降,把舒尔哈齐和阿敏两代主子的仇都忘了。图里琛手下有不少人以前是阿敏的死党,记起新仇旧恨就咬牙切齿,俘虏被打得狼嚎鬼叫,李榆看不下去,怒气冲冲过来喝止。 “别打了,我是乌拉人,老镶白的,额鲁叔叔,哈达里,快救救我,我是喇布杜。”一个年轻人捂着头大叫,哈达里脸色一变,冲过去看了一会那个年轻人,随后大叫一声拉起他就向李榆跑来。 “喇布杜,真的是你吗?”李榆拉住喇布杜的手,眼圈有些发红,急切地问道,“快告诉我,北屯子的乡亲们怎么样?乌岱大叔、纳娅大婶还好吗?” “乌岱大叔腿不好,走不了远路,还在北屯子种地,我额娘去年病死了,乡亲们日子也不好过,幸亏你托人捎来点钱,还能活下去。乌岱大叔告诉我们,出来打仗要是遇见你,就不用再回家了,以后跟着你干,为乌拉人报仇,”喇布杜擦了一把泪水,指着身后四五十个年轻人说道,“白塔村的乌拉人都在这里,看到你的飞虎旗,我们就悄悄留下了。” “额鲁叔叔,我们跟你干了!”年轻的乌拉人一起围上来高喊,李榆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当年从乌拉山走出来的孩子们和哈达里一样都长大了,他们就是乌拉人的希望,库鲁大叔、乌岱大叔,我会带好他们的。 两千金军覆灭了,王家庄的战斗也发生逆转,庄里的商人认得黑鹰旗,大声对乡亲们呼喊“那是大明归化镇的大旗,天下第一的归化军来救我们了”。老百姓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把降兵赶下墙,丰州军铺天盖地的箭雨射过去,数百降兵全部毙命于庄前。丰州军随后向庄内喊话,他们马上要撤离,遗留在庄外的牲口、武器还有最值钱的首级全部奉送,王家庄欢声雷动,“归化军威武”的喊声不绝于耳。 李榆还在伤脑筋——斥候报告阿巴泰突然不知去向,俘虏一千多金军也死活也不肯走,他们对关内完全陌生,这里到处是充满敌意的明国人,除非把战马、武器还给他们,否则宁愿跟着丰州军走。 阿巴泰根本没倾力打这一仗,精锐损失很小,还把杂兵的包袱抛给我,现在我到了明处,他却躲到暗处,再打下去吃亏的肯定是我,还是先与赵吉会合更稳妥——李榆想到这里,带上俘虏向大同方向迅速撤退。 李榆前脚一走,阿巴泰马上就钻出来,先破石家庄取得补给,随后一举攻占灵丘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7节 与李榆相比,赵吉一路人马非常不顺利,几乎没有战果可言,他的对手太狡猾,老代善像只乌龟趴在朔州城下,既不攻城也不妄动,斥候活动范围绝不超出离大营二十里,一旦出手却是雷霆一击,常常是吴拜、图鲁什两员悍将同时出马,赵吉兵力不足只能远远躲开,眼睁睁看着金军满载而归——代善没白疼李率泰,有这个大特务帮忙,金军对朔州附近了如指掌,基本能做到一击必中,当然这也必须付出代价,大同提塘所主事王牧民也是在细作这一行混成精的人,趁机干掉不少冒出头的金国奸细。 赵吉找不到机会下手,急得抓耳挠腮,大同总兵曹文诏带着宣大总督张宗衡的信找来,希望丰州军与明军合伙干——曹文诏八月初从河南返回大同,也同样一仗没打,随他剿贼的临洮军被五省总督陈奇瑜扣住不放,大同巡抚胡沾恩也把大同军精锐都调去死守大同,他这个大同总兵反而无兵可用。张宗衡的情况也差不多,宣府军吓破了胆不堪再用,山西军以剿贼为由不肯出兵,费尽口舌才把调任山西参将的曹变蛟还给曹文诏,至于山海关、宁远的援军鬼知道哪天才能见到影子。宣大总督和大同总兵凑到一起,能战之兵不足三千,实在无力迎战金军,只好躲进怀仁城中,赵吉这时正好窜到关内,很快就被盯上了。 “赵将军,总督大人亲口说了,只要把铁骑拉到怀仁,立刻发一个月的军饷,而且向朝廷保举你为副将,怎么样,一起干吧!”曹文诏说道。 赵吉想了想答道:“官就算了,钱是真想要,不过先说好,合伙后谁听谁的。” “当然是听我的,我是大同总兵啊!总督大人也有督领军务之权。” “那不行,总督大人是文官,打仗的事他不懂,你嘛,才是个都督佥事,我可是都督同知,你也得听我的。” “笑话,我这个都督佥事衔的大同总兵是朝廷封的,正宗的朝廷命官,你们胡乱封的都督同知是伪官不作数,你应该听我的。” “那我不管,反正我的官比你大,你不听命令就滚蛋,我的铁骑兵强马壮,没事跟你们一群熊兵混在一起干嘛。” 赵吉的话激怒了曹文诏,两人吵了一架,一拍两散,曹文诏继续躲进怀仁城,赵吉继续围着金军大营打转。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金军稍不留神,终于把机会送到赵吉手中。 天聪汗对大贝勒越来越不满,这家伙不但在关外拖够了时间,而且还轻松入关,提前到达朔州,人气突然间大涨,代善还得意洋洋来信说,他等大汗前来会合久矣,闲得发慌小动身手,一不留神就发了财,缴获白银十余万两,其他粮食、牲口、财物不计其数,还抓获青壮人口过万,询问大汗下一步该怎么办。八旗中人眼红了,私下议论打仗还是大贝勒更厉害,这很伤天聪汗的自尊心,马上盯上了大同,命令全军撤围应州,代善也不能再闲得发慌,速到代州与他会合。 代善接到汗谕不敢怠慢,与吴拜、图鲁什一起带大军赶往代州,抢来的人口、财物比较麻烦,只能跟在后面,不过有两千金军保护,这已经很小心了,没有那支明军有能力吃掉两千旗兵,就算是遇到丰州铁骑也足以坚持到援军赶来,但遇到赵吉这个另类,一切就不同了。 代善前脚一走,金军营地周围就响起一连串的狼叫声,正在拔营启程的旗兵马上出现骚动,军官们也听得心惊肉跳,派出骑兵搜索,却一无所获。金军提心吊胆上了路,周围奇怪的叫声不断,偶尔还会出现几枝号箭,队伍里也莫名其妙发生多次翻车、马惊、俘虏逃跑等意外,军官觉察出情况异常,但发现士兵的眼神不对,也不敢多管,就这样一直走到天黑宿营。趁着夜色掩护,有人偷偷溜出金军营地,一头钻进附近的小树林,那里正有人等着他们呢。 来的金兵有七八个,个个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桀骜不驯之徒,赵吉皮笑肉不笑地朝为首的两个家伙打招呼:“雪狼、高粱杆,原来是你们啊,当了兵还贼性不改,看到你们留下的记号啦,撒泼尿就想划地盘,说,是不是憋不住要重操旧业?” “呸,草上飞,我们也看到你们的记号了,知道你和霹雳火、小白狼就在附近,怎么样,合伙干一票吧?大金国不发军饷光给土地,老子是干农活的人吗?不做几笔生意非穷死不可。”身材粗壮的虎尔哈人雪狼答道。 “熬不住啦,抢来的钱财都得交公,一层层分下来落到手还不到三成,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小白狼,你们那里怎么样?”科尔沁马贼高粱杆接过丘显递过来的烟杆问道。 “我们是既发军饷又有军田的正规军,跟你们不一样,抢来的,不,缴获的战利品当然要交公,不过可以提成,自己提三成,向大统领府交一成,其他六成公议处置,先用于奖励军功和抚恤死伤,多的钱留给各营充作公费,想多拿好处,主要还是看军功。”丘显不屑地答道。 “这才公平吗,跟我们以前做马贼有点像,干得活多好处就多,”雪狼点点头,一脸严肃地又问道,“有笔生意你们做不做?大营有十几万两银子,财物多得不计其数,还有一百多个以前同道的弟兄做内应,想一起发财的人也有的是,这桩生意十拿九稳,想做就合伙干,不过先说好规矩,收获的钱财我们拿七成,你们拿三成。” “还有,我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得了财物也无处可去,必须让我们去丰州躲一阵子,反正你们那里做过马贼的同道不少。”高粱杆马上又补充道。 孙伏虎一阵冷笑:“太狠了吧,才拿三成我们干个屁呀,见面分一半,一家拿五成。” “我们也不容易呀,****分,我们拿六成,你们拿四成。”雪狼拍着腿还价。 赵吉皱了皱眉说道:“这样吧,银子一家一半,其他黄金珠宝就依你们三七分,我们还可以帮你们出手变现。” “最好别伤人。” “可以,我们要钱不要命。” “成交!”雪狼、高粱杆一伙马上答应。 风高月黑之夜,金军营地外突然传来忽长忽短的狼叫声,一群手臂扎着白巾的金军跑出来,向天空连射三枝号箭,立刻从黑暗中涌出黑压压的大片骑兵,在他们引导下闯进大营,随后大营里到处响起“想发财跟我走”的喊声,沉寂的夜晚一下子热闹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金兵被惊醒,惊讶地发现大营全乱套了,丰州铁骑横冲直撞,领头的却是自己人,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边就有人高喊“发财”、“抢钱”混进人流中,顺便把他们也卷进去。人流冲到营地中央,看见一箱箱的白银倒在地上,一车车绸缎珠宝扔在面前——诱惑太大了,平时连块破布头也在意的金兵脑子一片空白,当他们发现有人在捡钱,其他人马上就疯狂了,扑过去拼命争抢。被俘的老百姓见有机可趁,纷纷夺路逃跑,胆子大的甚至也挤进人堆里抢东西,这时候不抢白不抢,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 金军军官们跳出来喝止哄抢,但是没有用,丰州兵、金兵还有老百姓都在抢,大家抢钱红了眼,谁也休想拦住他们。军官多管闲事,丰州兵还比较友好,把他们暴打一顿了事,金兵不但不帮他们,还提着刀警告,大家只要钱不要命,最好别挡别人的财路,否则就是和大家过不去,他们有的是办法在当官的床下塞满财物,到时候看大汗先收拾谁。 金军大营已经完全失控,一辆辆大车在丰州铁骑的押送下,大摇大摆出了营地,赵吉觉得差不多了,招呼了一声丘显,向抢劫的人群里大声喊道:“雪狼,抢够了没有,此处不可久留,我们马上要走了。” “想跑路的跟我走,留下的把钱藏好啊。”雪狼对着金军大喊几句,跨上马跟在赵吉后面。 金军营地外有孙伏虎、高粱杆接应,两路人马会合到一起,向大同方向撤退,队伍里多了许多大车和牲口,赵吉下令点燃火把加快行军速度。 “雪狼,你们不是百余人吗?你自己看看跟来多少?足有三百来号人。”孙伏虎接着火光清点完人数,一把揪住了雪狼。 “这帮家伙抢过头,不避避风头不行啊!”雪狼不以为然答道。 “少说废话,赶紧走路,带这么多财物,遇上金军就麻烦了。”赵吉呵斥了一声。 雪狼嘿嘿笑着答道:“金兵都往东边的代州去了,顾不上我们。” “没钱的时候穷得慌,有钱了又怕得慌,我现在不但怕金军,连明军也怕,快走吧,千万别在路上出事。”高粱杆却提心吊胆,十万两白银,一百余车财物不到丰州算不上进口袋。 这一路上,他们像做贼一样,宽敞平坦的官道不敢走,专检僻静的小路向得胜堡逃窜,不过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下午刚绕过怀仁不久,就与一大股金军撞到一起,双方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派出铁骑驱逐对方。 是吴拜、图鲁什的前锋精锐铁骑,一定是来抢钱财的,黑吃黑果然有报应,这下麻烦了,还是快点逃吧——赵吉看到对方的旗号就头皮发麻,下令抢占道路全速北撤。 怎么又是丰州铁骑,我们没碍你们的事,挡我们的道干什么?这下要耽搁时间了,必须尽快赶走他们——吴拜、图鲁什焦急万分,下令铁骑全力猛攻,五千金军精骑很快列开骑阵压向丰州军。 双方一开打,立刻杀声震天、箭雨如梭,丰州骑兵只有二千,人数处于绝对劣势,而且个个还怀里塞满了钱,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快,马上落到下风,被打得步步后退,幸好金军没有妄想一口吃掉他们,只是以箭阵压迫对手,丰州军骑阵才勉强没乱。 “保命要紧,扔下财物快跑!”赵吉在骑阵中不停地大喊,不过响应者寥寥无几,丰州军还在玩命地阻挡金军,尤其是雪狼、高粱杆一伙人,红着眼不停地向以前的同僚射箭,赵吉对这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也无可奈何,一边派出人寻找救兵,一边指挥丰州军以密集骑阵掩护车辆、牲口徐徐后撤。 金军越打越兴奋,随着骑阵步步推进,他们惊喜地见到散落在地上的银两、财物,下马捡钱还不敢,但穷追猛打是肯定的,而且还从两翼包抄丰州军——前面这帮家伙有油水,而且人还不算多,咬住他们、打垮他们,就可以大捞一把。金军打得起劲,丰州军也毫不示弱,丘显、孙伏虎拼死护住两翼,雪狼、高粱杆甚至勇敢地对正面金军发起肉搏反击,双方纠缠在一起互不退让,丰州军固然处处被动,金军也一时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吴拜、图鲁什心急如焚,本来集中兵力猛攻就可以赶走对方,可两边都是财迷,没完没了绞在一起打斗,金军还玩起了两翼包抄,逼得对方拼命,这下把时间耽搁了,两人气得大骂不止。 赵吉比他们更急,敌强我弱必须马上撤退,再打下去完蛋的肯定是他,怀仁城里的明军也混账,城外打成一锅粥,也不说出来帮一把。这时,天突然下起雨来,机会太难得了,赵吉当机立断下令抛弃车辆立即撤退,随手还操起鞭子驱赶财迷们——雪狼、高粱杆这帮人还在抢时间往怀里揣银子,再不打不行了,几鞭子下去,这伙人才红着眼圈离开。 丰州军轻装逃跑,一路狂奔到大同附近遇到李榆前来接应,两支人马会合后一起撤往得胜堡,这下总算安全了,只是抢来的财物几乎丢个干净,银子也只剩下五六万两,雪狼、高粱杆眼泪流得哗哗的,发笔横财的美梦破灭了。 金军打了胜仗但也不愿意追赶,战场上遍地是钱财,逗得他们心痒,开始还只是几个胆大的偷偷下马捡钱,后来一窝蜂冲上去争抢,场面几乎失控。吴拜、图鲁什欲哭无泪,他们摊到大事了——李率泰那里传来消息,明国宣大总督和大同总兵都在怀仁城里,而且今夜很可能逃往大同,大汗喜出望外,吴拜、图鲁什刚到代州,就被命令赶往怀仁到大同的道路上设伏,务必活擒两个明国大官,尤其是宣大总督决不能放过,可半路上鬼使神差和丰州军撞到一起,这场糊涂仗肯定会惊动明军,再想设伏抓人就难了。 当兵的搜罗干净地上的银两、财物,才乱哄哄地重新集合上路,冒着大雨赶往设伏地点。这一夜,吴拜、图鲁什带领金军白等了一宿,明国大官的影子也没见到,其实这本来也就是自欺欺人,城外动静闹得这么大,傻子才会往他们的网里撞。 吴拜、图鲁什无功而返,回去自然被天聪汗臭骂一顿,代善还逼着他们归还捡来的钱财——拖在后面的金军赶到了代州,众口一词把丢失人口、财物的责任都推给雪狼、高粱杆一伙人,至于揣进自己口袋的钱财则隐瞒不报,代善当然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但他也不敢激起公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不过对吴拜、图鲁什就不客气了,坚决要求物归原主。吴拜、图鲁什也没本事让大家把吃进嘴的东西吐出来,跪在代善脚下苦苦哀求,天聪汗倒有几分幸灾乐祸,大手一挥饶过两个奴才,命令两人继续打先锋,与蒙古额驸多尔济一起立即赶赴大同。 怀仁城中的张宗衡、曹文诏捡了一条命,金军与丰州军一开打,他们就意识到情况不妙,俩人的抚标、镇标再加上曹变蛟带来的家丁、亲兵,满打满算也凑不出一千骑,这也是他们手中的全部精锐,大队金军既然出现,继续留在城里几乎是等死。趁着城外金兵酣战,他们冒雨偷偷出了城,绕开城外的战场,深一脚浅一脚赶往大同。 进了大同城,张宗衡立刻将胡沾恩赶到一边,亲自指挥城内明军死守严防,不过监视太监刘文忠很不满意,跳出来严斥大同军畏敌如虎,如果再不出城迎战金军,他就要向皇上弹劾大同一干人等。张宗衡没有出城一战的勇气,却打起归化镇的主意,命令刘之纶、李榆立即带兵出战,李榆很快回信,这段时间归化军一直在打,斩获的首级也有五六百颗,你不给我粮饷,也该让我喘口气吧。 张宗衡头疼了,打肯定打不过,不打又没法向朝廷交待,干脆把曹文诏推出来,命令他带领两万多大同军精锐出城迎战金军。曹文诏也不推脱,手里有兵就有底气,拉起队伍开出大同城,正好与金军的前锋迎面相撞,明军与金军难得地打了一场野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8节 到达大同城下的是多尔济的外藩蒙古军和吴拜、图鲁什的八旗铁骑,兵力不超过一万人,入关以来打得顺风顺水,全军士气正旺,发现明军居然敢出城野战,立即大喜过望。金军大胆包天分兵了,多尔济居中策应,吴拜、图鲁什左右包抄,也不顾对方兵力是自己的两倍多,嗷嗷叫着就扑上去。 曹文诏毫不犹豫地下令迎战,以曹变蛟为先锋集中兵力攻击对方的中路,他有在辽东作战的经验——与金兵对阵从一开始就必须全力以赴,决不能有半点犹豫,否则以明军的德行极可能发生兵溃,咬在一起混战谁也跑不掉,兵力优势才能发挥出来。 明军运气不错,一拳砸在蒙古军头上,多尔济的蒙古兵战力和武器都比八旗兵差一大截,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骑射,不过这吓不住曹变蛟,人家经历过库库河屯大战,不在乎这点招数,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明军豁出几十条人命闯过箭雨拦截,扑进敌阵中大砍大杀,曹变蛟大显神威,双刀所向无不披靡,明军士气大振,一窝蜂扑上去厮杀。蒙古军只有四千多人,马匹、盔甲不足,哪里经得住两万精锐明军的全力一击,被打得步步后退,甚至还有人调转马头逃跑。 曹变蛟见敌阵出现乱象,趁机杀向多尔济的大纛,数百明军精锐铁骑眨眼间就杀出一条血路。多尔济是蒙古台吉明安家的老二,过了小半辈子平平安安的好日子,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眼看一帮凶神恶煞向自己扑来,吓得惊叫一声扭头就跑。多尔济一跑,大纛随即后退,蒙古军胆战心寒乱成一团,金军的中路似乎崩溃在即。 正在此时,吴拜、图鲁什在两翼突然发力,密集的箭雨把明军打得手忙脚乱,曹文诏立即把手中的骑兵派出去拦截,但这伙骑兵刚与金军交手,就掉转头逃窜。接下来还是老套路,金军以箭雨开道乘胜追击,明军丢盔卸甲拼命逃跑,辽东经常出现的场面又在大同重演。多尔济发现有人为他撑腰,也气势汹汹转身反击,曹变蛟知道情况不妙,立即招呼手下撤退,硬从乱军中砍出一条血路逃之夭夭。兵败如山倒,曹文诏不但喝止不了部下,连自己也差点被逃兵挤下马,明军争相逃命乱成一片,金军却突然停止了追击,残兵才死里逃生回到城内,张宗衡在城楼上看得心惊肉跳,打定主意再也不出城了。 “这就败了!才一个时辰就胜负逆转,这还是大明的精锐边军吗?”刘之纶使劲擦着眼睛,宣大总督的命令对他还是起作用的,连拉带扯把李榆拖来,但还没来得及动手,明军就败得一塌糊涂。 “曹文诏不会打仗,跟金军还敢玩中路突破,结阵死守也能多坚持一会啊!幸亏我们露了一下面,否则大同明军就全完了,算了,他以后还是去打流贼吧。”白显志在一旁冷言冷语。 “四贝勒的大军肯定就在后面,我们也撤吧。”李榆摇着头下令,心里也在埋怨曹文诏,这位老大哥跟流贼打久了,能力似乎还在下降,惹不起你总躲得起吧,像玉田、丰润那样打打游击也好呀。 丰州军掉头撤向得胜堡,五个骑兵营、三个步兵营白跑一趟,大家一路上都在嘲笑明军窝囊,刘之纶垂着头不敢吭气,心里也在暗骂明军废物,一通乱箭就能把他们吓跑,连和建夷肉搏的勇气也没有,这种烂兵没指望了。 丰州军迅速撤离大同,天聪汗马上也露面了——大家都是用兵的老手,谁都留着一手呢。 大同城高大坚固,建城两百年从未被攻破,天聪汗也无心往铁板上硬撞,像在宣府一样,再次向明国官员表达了和平愿望,派人射书给曹文诏,令其赞同和议。 曹文诏拿到信吓了一跳,他可没有和议的胆子,瞧着张宗衡眼神怪怪的,马上辩解道:“建奴狡诈,最无信义,大人请放心,末将绝不理会他们,这就派人出城挑战,杀杀他们的威风。” 勇冠全军的曹变蛟再次出场,带着几十个家丁跑到金军大营外呐喊叫阵。天聪汗气乐了,明军敢出城挑战,这可是新鲜事,一挥手十名噶布什贤兵跃马而出,曹变蛟一伙以多打少,不过三下两下就被人家打回来,而且还死伤了几个家丁。金军鼓掌大笑,纵马城下耀武扬威,肆意向城上辱骂,明军躲在城垛后面连个屁也不敢放。 “栓子,这是怎么回事,你平时总吹在库库河屯大战中如何神勇,关键时候却如此无用!”曹文诏气得脸色发紫。 曹变蛟的脸涨得彤红,低着头小声嘀咕:“不一样,那时有李帅那伙人在,胆子壮,身上有使不完得劲。” 张宗衡、曹文诏越来越心虚,俩人玩起缓兵计,跑到代王府中哀求代王母杨氏,请允许向建夷请和,并且保证这只是戏弄一下建酋,绝不会当真,他们还是大明的忠臣。老太太在插汉围大同时就出过力,看着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总督、总兵,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不过老太太绝没想到,这两个家伙打了顺杆爬的心思,回去就在请和信中把代王排到首位。 大同城里还有个代王,也许这次遇到个明白人——天聪汗来了兴趣,回信同意议和,其实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丰州军云集得胜堡,始终像把刀道,“兄弟,我是绕道跑你这儿的,马上还要赶回去,我二伯托家父带个口信给你,朝中有人要图你。” “我也听到些风声,却不知道他们如何图我?”李榆问道。 “我二伯也不知道,不过户部尚书侯恂当过昌平督治,与我二伯有些交情,向他去信说丰州图谋不轨,早晚必成朝廷大患,户部一升米一分银也不会给丰州,要山海军做好剿灭丰州的准备,还暗示皇上已经认可此策,事成之后必有大封赏,”尤人俊瞟了一眼,李榆还在不住地冷笑,又补充说道,“山海关和宁远的官军已经到了宣府,正向大同开来,我二伯那里你尽管放心,他老人家绝不会难为你,但吴襄必须防着点,此人利欲熏心,锦州还给他调来一大批精兵强将,以前祖大寿和建奴打可从来没这么大方过。” “祖大寿跟金国暗中往来,我在辽西时就有所察觉,丰州与金国通商断了他的财路,肯定记恨在心,至于吴襄,还有大同的曹文诏不过是名利小人,谁给好处就跟谁干,榆子,这些人都得提防。”杜文焕说道。 李榆点点头,躬身向尤人俊称谢,尤人俊连忙摆手,而且还说他们父子俩在山西有三四千人马,大多是延绥子弟,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一定会鼎力相助。 尤人俊趁着夜色悄悄离开得胜堡,参将府内则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刘之纶和几天前运送军粮赶来的李槐、云荣进了正堂,急忙问出了什么大事,杜文焕把刘文忠、尤人俊带来的消息通告他们,不过没有说出这几个人的名字,只是说关内的朋友。 “明国最喜诡道,再卑鄙的事也做得出来,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客气,汉民,秋收已完,我们进山西吧。”云荣说道。 赵吉点头同意:“我们至少可以调动五万精锐,占领山西够用了,是该教训一下明国朝廷了。” “占领山西甚至陕西都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今年山陕大早遍地流民,这个烂摊子如何收拾?进军山西至少现在不行。”李槐马上反对,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汉民,我跟你说实话吧,为了打今年这一仗,我们不得不加发银钞,流通在外的银钞已超过存银的一倍以上,想想就害怕呀!” 杜文焕沉思片刻说道:“我历来主张进军关内,但目前条件还不成熟,金军留在宣大威胁太大,要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关宁锦和蓟镇,榆子,和他们打一仗,打疼他们、打怕他们,逼着他们从此断了妄想。” 李榆听着大家的发言,一直沉默着,眼睛却瞟向刘之纶,归化巡抚正如坐针毡,丰州确实不把他当外人,从不对他隐瞒什么,但这样的后果却是把他一步步拉下水,而且还无法自拔。 “大同参议朱以谦上回来的时候,悄悄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应该告诉大家,他说‘李帅是好人,小心中奸计’,朝中应该是出了奸党,”刘之纶缓缓开口了,头一次在话中没有自称“本官”,他哀叹一声红着眼圈继续说道,“可是,汉民,百姓是无辜的呀,你能保护丰州三十万百姓,为什么不能帮帮关内的百姓,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被掠为奴、家破人亡,出兵吧,为中国不为大明,担负起拯救天下苍生的重任。” 李榆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答道:“师傅,我没有这个能力啊!”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好壮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身死而不惜,汉民,我们师徒俩就搏一把吧。” 李榆默默地走出门外,在院子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内,目光冷峻地扫视众人一眼,缓缓开口下达命令:“大统领府立即下达******,着令刘兴祚副统领移驻新平堡,指挥兴和步兵营、骑兵营及守备兵等东线各部,巴图副统领移驻神水滩,指挥察罕脑儿卫守备兵固守鄂尔多斯,归化府、宣德卫、东胜卫守备兵精锐立即调来得胜堡听用。” “愿为丰州效力!”包括刘之纶在内的所有人起身高呼。 随着******的下达,整个丰州立即沸腾起来,上次金军西侵时的恐惧已成过去,人们反而更渴望战斗和军功——我们的丰州天下无敌,管他明国、金国还是察哈尔,谁敢来一律照打不误。 得胜口外人声鼎沸,一队队守备兵扛着武器雄赳赳走来,嘹亮的军歌响彻边墙内外: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 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 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 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 “愿为丰州效力,本号货物一律八折,刀矛、弓箭、盔甲应有尽有,还可以分期付款和租借啊。”商人们不失时机地推销货物,他们中许多人卖完货物,马上就换了身军服,喊了句“伙计们,老子要上前线了”,得意洋洋走进军营——入籍的商人也是兵,有些还是军官,军营里还经常出现这一幕: “您不是豆腐坊的陈掌柜吗,怎么也当兵了?哟,还是个把总。” “愿为丰州效力,小小的钱粮把总,您不是开酱铺的王老板吗,呵,您是千总啊,下官行礼了。” “不才蒙上官抬爱,当了个文案千总,给兄弟们出把力嘛。” 守备所的军官们遇到麻烦,一个个被团团围住,李建极一伙拉来种军田、职田的庄稼汉找来了,他们更想立军功以便入籍分田。 “打仗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没我们的份,我们不怕死,也要当兵为丰州效力。” “就是嘛,丰州讲‘自由、平等、仁爱’,为你们种军田、职田容易吗,凭什么不让我们当兵?” …… 丰州全面动员之际,图赖到了得胜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69节 果然是图赖哥哥,还是那么高大威武,比以前更显得老成冷峻,他正静静地站在堡门前,双眼闪动着泪花,向前伸出双臂。李榆的眼睛湿润了,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扑了过去,俩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在一起不住地流泪。 “我的额鲁兄弟是雄踞一方的大人物,可不兴再流泪,让下面人看了笑话。”图赖挤出笑容,给李榆擦了擦眼泪,轻轻地推开他。 “图赖哥哥,这是我二哥李槐,我们都是一家人。”李榆一把扯过来旁边的李槐。 李槐心里正在泛酸,小三榆子认他这个二哥,对嫂子、侄子也确实好,可从没见他这样动情过,这小子脑子真坏了,图赖也纳闷,这明明是我兄弟吗,怎么又冒出来汉人哥哥,两人都很尴尬,各依本俗向对方行礼,然后就无话可说。 孟克嬉皮笑脸凑过来,行了个诸申礼说道:“图赖大人,给您请安,还记得我吗,沈阳城里大名鼎鼎的孟克呀!” 图赖笑了:“记得你,盛京城里提起抽烟、赌钱、嫖妓,就想起当年有个孟克。” “那还不是混口饭吃吗,”孟克脸皮厚无所谓,拍着胸前的两枚虎头得意地说,“现在我当官了,正经的参将下品衔营官” 到了参将府门口,图赖叫随从搬来一大堆东西——这是豪格贝勒送给你的,这是多铎贝勒的,这是萨哈廉贝勒的,这是岳托贝勒的……,自从丰州与金国通商,李榆没少托商人给以前的长辈、朋友送礼物,诸申民风淳厚、最重情义,一定要回礼的,主要是些人参、皮张、木耳、松子之类的东西,李榆也从来不会拒绝。 “这里有十颗上好的东珠,大汗特意为你选的。”图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过来,李榆脸色一变摆了摆手——自从知道库尔缠师傅被杀的噩耗,他心里充满怨气,再没给四贝勒送过礼物。图赖把布包塞进李榆手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大汗知道你想什么,库尔缠大巴克什是好人,我们心里都清楚,他还是大汗的亲外甥,大汗能不疼他?大汗太难了,大金国的成败全压在他身上,有时不得不做些违心的事,你以后会明白的。” 李榆沉默不语,图赖又继续说道:“大汗经常念叨你,你不愿回盛京他不怪你,还对我们说诸申太贫弱,无论打多少个胜仗也不能根本解决生存问题,如果他死了,这副重担也许就会落在你的肩上,你要理解大汗。” 李榆的眼圈又红了,赶忙转移话题:“你家里还好吗?鳌拜、准塔、遏必隆这次来了吗?” “家里还是老样子,老婆多孩子多,军功挣得再多也不够花费,你以后可别学哥哥,卫齐叔叔病倒了,看样子挺不过今年,鳌拜要侍候阿玛,和准塔、遏必隆都留在盛京。” 李榆叹了口气,拉着图赖进了正堂,李槐、云荣、杜文焕、赵吉、白显志、特日格等丰州军政大吏已经在等候。刘之纶害怕在丰州这个贼窝陷得太深,死活不肯入内,与莫日格挤在门外一条板凳上偷听,大明开国两百七十年,混到这种地步的巡抚恐怕只有他一个,不过他很快失望了,人家说的是蒙语,而且几句话就谈完了,他一句话也没听懂。 “图赖,我听说过你,大家都是当兵的,用不着拐弯抹角,你们到底想不想打?”赵吉直截了当问道。 图赖淡淡一笑:“痛快,我也说实话,我们该回家了,不过你们想打绝对奉陪,不想打也可以坐在一起谈。” “谈总比打好,不过这里不方便,要谈就到关外谈,可以打完再谈,也可以边打边谈,我们无所谓,”李槐眼睛一亮,瘟神总算要走了,接着又说道,“你们要撤就马上撤,时间拖久了,我们无法保证不打你们。” “撤退过程中,你们必须保证不骚扰、不阻截,不得接近我军二十里以内。”图赖点点头说道。 “你们也必须保证不得进入大同边墙二十里以内,这是我们的底线,一旦越过这条线,我们立刻发起攻击,你们从宣府或者蓟镇出边墙吧。”杜文焕指着地图警告。 图赖没有反对,赵吉、杜文焕高兴了,一左一右拉着图赖去喝酒吃饭,云荣、白显志、特日格也是满脸堆笑跟在后面。李榆很奇怪,这帮家伙怎么啦,平时骂起金寇咬牙切齿,今天都像换了个人似的,李槐拍拍他的后背——都是人精,你就瞧着吧。 今天吃羊肉火锅,丰州人说着好听的话,轮流向图赖敬酒,大家不一会儿就混熟了。图赖吃得高兴、喝得痛快,嘴里的话也多,破口大骂明国——大金所要的不过是一纸和议,我们可以去国号、去年号,向明国称臣纳贡奉其为宗主,以三岔河为界,把大凌河、小凌河都让给明国,这很公平吧,可人家就是不理我们,任凭如何去信哀求,连个回复都不给,你们说,明国是不是欠揍? 杜文焕吐着酒气,拍拍图赖的肩膀说道:“大侄子,是你们大汗错了,根本不该到这地方来,到处乱打只能祸害老百姓,当官的谁在乎呀!你想啊,打仗流血的肯定不是皇帝和大官吧,纳粮出钱的肯定也是老百姓吧,打输了钱粮过手大捞一把,打赢了还能流芳千古,人家有好处凭什么不打?你们应该去京师讨说法,土默特的阿勒坦汗当年就是这么干的,围住京师堵在皇帝家门口闹,他不认怂也不行。” 云荣马上也说道:“图赖老哥,小弟多读了几本书,我告诉你,朱家太祖起兵的时候被称为‘淮右之贼’,杀人抢劫算轻的,屠城的事就数不胜数,只不过用反元的招牌洗白了,所以明国朝廷其实也是贼,你们和贼打交道就得找贼头,别去坑害老百姓。” “谁坑害老百姓了?我们每次入关前,大汗都三令五申不得扰民,我们大金兵军纪严明,坑老百姓的是明国官府和官军,”图赖马上就跳起来,不过周围的人都在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脸一红低头嘀咕道,“偶尔、可能、也许也干了些坏事,不过你们想啊,我们人少而且人生地不熟,又在随时行军打仗,能干多少坏事?” “那也不行,既然明国朝廷坑老百姓,你们做了坏事就会被越描越黑,正好便于遮掩他们的丑事,骗老百姓继续卖命,你们就去背黑锅吧,这种不要脸的事他们干得出来。”云荣不屑地答道。 “就是嘛,明国朝廷最不要脸,而且喜欢玩阴谋诡计,我们土默特人向他们称臣了,他们还在施展手腕挑拨离间,几十年下来,阿勒坦汗名震天下的土默特铁骑支离破碎,察哈尔人打过来,我们连还手之力也没有,你们可要小心啊!”特日格马上又加把火。 图赖的脑子有点发懵,猛喝一口酒叫道:“不和议不成,和议也不成,你们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相信我们呀!”杜文焕、赵吉异口同声回答,云荣拍着胸口说道,“你们只管找皇帝去说理,通商的事包在我们身上,和议之后也好办,我们同在大明一条船上,正好公开结盟互保,朝廷也不敢对我们动手脚。” 太热心肠了,图赖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着大家深施一礼,然后也拍着胸口说,一定要把丰州兄弟的意思禀告大汗,最好大家以后能成一家人。 越说越不像话了,李槐忍不住出言问道:“图赖,你们这次掳掠了多少人口?出关回家可以,把人口给我放了。” 图赖大大咧咧答道:“不放,送你几万要不要?十几万人啊,我们三头六臂也抓不到这么多人,都是饿的,给碗饭吃,再许诺到辽东给土地,马上就有人跟着走,我们还嫌人太多呢!” 李槐还想再说,被白显志一把按住,附在他耳边说道:“玉山老弟,你养活不起这么多人,人要是真放了,不被饿死也会被官军杀良冒功,就给老百姓留一条活路吧。” 李槐一下子泄了气,气恼地抓起一碗酒就往嘴里倒——苛政猛于外虏,食肉者暴虐则人命如草芥,想救也无能为力呀。 李榆被刘之纶抓去问话,这时总算脱身了,到了酒桌上向大家招呼一声,又是一顿混吃海喝。图赖心里高兴喝多了,连路都走不稳,李榆扶他上马,还悄悄塞给他一袋银币,图赖随手揣进怀里,摇摇晃晃带着两车礼物回去了。 当天夜里,参将府内灯火通明,丰州军各级将领肃然而立,刘之纶宣读了刚到的兵部行文,命令大同总兵曹文诏、山海关总兵尤世威、归化总兵李榆、宁远团练总兵吴襄携四镇兵马合围入关东虏,务必尽歼敌寇。 杜文焕随后宣布丰州军命令:骑兵左营及副军、归化府骑兵营为第一路军,由赵吉指挥做机动运动;骑兵前营及副军、骑兵后营及副军、东胜卫骑兵营及察哈尔骑兵左、右两营为第二路军,由李榆亲自指挥尾随金军大队;骑兵右营及副军,察罕脑儿卫骑兵营,步军前营、后营、左营、右营及各营副军,铳炮营为第三路军,由白显志、特日格指挥,随时准备向前支援;守备兵各部沿边墙布防,西线由老帅杜文焕坐镇得胜堡指挥,东线由副统领刘兴祚坐镇新平堡指挥,如果爆发战事,则相机从侧翼发起攻击。此战以驱逐金军退出大同为要领,在确定明军与金军开战前,不得主动挑衅,但金军一旦接近边墙则有可能威胁丰州,各部立即展开攻击。 “巡抚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的?”杜文焕最后问刘之纶。 “我随第三路军行动,”刘之纶心里叹了口气,丰州军的部署显然既防金军又防明军,他朝庶政司知事马士英招手道,“瑶草,你随我一起,若有变故,我们去联络明军。” 图赖回到金军大营,打着饱嗝报告了得胜堡商谈的情况,天聪汗闻到他身上重重的酒气,挥手示意下去休息——图赖一向老实厚道,从无越轨之举,今天喝成这样显然是见到兄弟心里高兴,额鲁那小子好像在哪都人缘不错。不过,图赖此行的收获确实很大,丰州已表明不想成为金国的死敌,而且愿意坐下来谈合作,当然小伎俩还是有的,典型的奸商心理嘛,一点亏不肯吃,两头的便宜都想占,天聪汗也不是死心眼,既然吃不掉对方,能拉成自己的盟友也不错,明国太强大,而诸申一代不如一代,等老一代都死光了,诸申一族的生存也许真要靠额鲁来维持。 继续留在关内毫无意义,还是早些出关吧——天聪汗想清楚后,命令岳托、豪格、德格类带领一万金军连夜赶往灵丘,与阿巴泰会合后一起退往宣府,务必疏通退兵的后路,金军主力天亮启程,沿长城退向宣府,同时警告各部不得主动向丰州军挑衅。 天亮后,金军主力拔营出发,外藩蒙古各部乱哄哄地走在最前面,吴拜、图鲁什的精锐铁骑前后呼应,八旗军则队列整齐、戒备森严,交替掩护向东撤退。金军携带的辎重、人口太多,行军速度始终无法加快,赵吉的第一路军几次越过金军的队列,但对方根本不予理睬,赵吉也没胆量挡这只庞然大物的路,整个形势似乎是丰州军押着金军退出大同。 丰州军与金军之间到目前为止非常默契,李榆反而更担心明军,斥候来报约有五万大同明军跟在后面,始终保持二十里的距离,不过对方精锐并不多,大多数人武器、衣甲不全,更像是临时拉来的老百姓。李榆几次呼唤对方靠拢,并且希望和曹文诏见一面,但没得到任何答复,李榆警觉起来,暗中下令白显志、特日格加强戒备。 这时意外却发生了——杜文焕与白显志、特日格考虑考虑作战计划时,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唯独漏掉了孙庭耀一伙人,这支在关外号称商军,进关就摇身变成忠义救国军的杂牌军在赞画军务处眼里几乎就是乌合之众的代名词,谁也没把他们当回事,连孙庭耀消失了好几天也没人过问,而偏偏就是这支杂牌军点燃了战火。 忠义救国军这张招牌在大同很吃香,这年头兵匪一家为害乡里,有钱的士绅、富商最提心吊胆,官军不敢指望,成立私军肯定要被官府治罪,人人羡慕丰州商会手中的忠义救国军。孙庭耀是个人精,当然不会放过扩大势力的机会,公开向大同宣称,只要给丰州商会交份子钱,就可以成为商会会员,忠义救国军的旗号随便打,武器、训练以及官府查问都由丰州商会解决。一些大同士绅因此加入丰州商会,大同官府历来和丰州同流合污,自然会给些面子,忠义救国军似乎名正言顺了,像吹皮球一样迅速膨胀,大同边墙附近到处有这样的乌合之众,对付一般的贼盗也确实有效。不过,金军窜入大同可吓坏了不少人,能躲能藏的立即没了影子,忠义救国军几乎瞬间瓦解。阳和的士绅、富户还有些硬气,房产、土地、庄稼一样也舍不得,继续守在村落武装自卫,而且认为丰州商会不能白收份子钱,也有义务为会员提供保护,这种呼声很快得到回应,丰州商会的孙庭耀来了,他正在边墙上闲得发慌,闻讯后立马带着方咨昆、巴克和七八百亡命之徒前来支援——想坐稳老大,就要有能力罩住小弟,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外藩蒙古各部在金军中也属于另类,这支乌合之众抢劫财物比打仗更有兴趣,撤军的路上还想捞一把,不过沿途关堡上插着黑鹰旗,那群凶神恶煞惹不起,只能远远躲开,到了阳和附近他们终于发现期待已久的明军旗号——阳和是宣大总督驻地,李榆实在不好意思去抢,这就给劫匪们留下了机会,趁着八旗军还在后面,几个小部落抢先下手,上千骑兵杀向白登山下几个村庄,于是在忠义救国军战史上大肆吹嘘的“白登之战”爆发了。 劫匪们遇到意外一击,打他们的不是阳和明军,那帮家伙根本不敢出城,而是一支装备精良、彪悍凶狠的塞外铁骑,中间有些人还是曾经在他们家乡横行霸道的马贼,这伙老乡怎么会蹿到这儿了?没等他们想明白,对方先是一通火铳狠揍,随后就提着刀杀上来,老实巴交的牧民当然不是马贼的对手,交手片刻就大败而逃,还搭上了一百多条人命。 忠义救国军初战告捷,鞭炮声、锣鼓声响成一片,孙庭耀得意洋洋地接受了百姓的欢呼,下令将俘获的劫匪就地斩首,而且很大方地把首级送给当地士绅、富户报官请赏。此时,他绝对想不到,就是因为这场小冲突引发了随后血流成河的一场大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0节 远处尘烟滚滚、铁蹄铮铮,孙庭耀脸色变得煞白,蒙古人邀来同伙报复了,听声音就知道不下三千人,这下惹了大祸。三十六计走为上,老孙扭头就向阳和城逃去,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当地百姓立刻作鸟兽散,有钱有势的跟着孙庭耀跑阳和,其他人也躲回村寨听天由命。 方咨昆与巴克对视了一眼,下令吹号迎战,七百多铁骑呐喊着扑向对方——商军的人员以草原马贼为主,还有少量在乡老兵,老板们舍得花钱,给他们配备了丰州骑兵制式装备,战力着实不差,对付一帮乌合之众还是有底气的,再说打不过可以跑嘛,那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双方一交手,蒙古骑兵就尝到了苦头,对方人虽然不多,但骑**准、心狠手辣,手里还有吓人的火铳,尤其是打的还特别滑,忽左忽右漂浮不定,三四千人不但啃不动他们,稍不注意还会被咬上一口。商军打得顺风顺水,周围村寨也热闹起来,老百姓敲锣打鼓、呐喊助威,铳炮、弓弩也不住乱打乱射,蒙古骑兵有点吃不住,吹响了救援号。 附近巡弋的吴拜、图鲁什立即前来支援,五千八旗精骑杀过来,方咨昆、巴克再也不敢逞能了,喊了声“风紧”拔腿就跑,双方一个在前面逃,一个在后面追,不知不觉接近了阳和边墙,而就在这时,赵吉的三营铁骑也赶到了。 “好啊,你们果然敢窜到边墙,这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赵吉冷笑着拔出战刀。 “草上飞,我认出旗号了,就是这伙贼抢了我们的钱,打他们!”雪狼大惊小怪叫起来,高粱杆也取出弓箭——俩个家伙发财梦破灭了,被赵吉忽悠当了营兵,又做起升官发财的丰州梦。 “草上飞是随便能喊的吗,你们俩现在是我的亲兵,要称呼大人,明白了吗?”赵吉不屑地说道。 “凭什么呀,我们俩骑射好功夫硬,还会说蒙古话、诸申话,我们也应该当官。”雪狼气鼓鼓地说。 “草上飞,你骗了我们,说好了当哨长,怎么转眼成了你的亲兵。”高粱杆也很委屈。 “我呸!你们识字吗?让你们俩当亲兵是看得起你们,哨长的事以后再说,这一仗好好打,回头给你们一人一个把总当。”赵吉打发了这俩个,挥手下令攻击。 赵吉一动手,方咨昆、巴克随即调转马头与他们会合,两支队伍的成色差不多,都以草原马贼为骨干,赵吉这边的三个营官孙伏虎、丘显、博尔术还是大马贼,凑到一起配合默契,时而分散时而合击,攻击刁钻凶悍、犀利无比,吴拜、图鲁什兵力占有优势,却有劲使不出,暂时拿对方没办法,而蒙古骑兵见到主子来了,反而莫名其妙地溜到一边看热闹,偶尔射几箭也是虚张声势,双方一时打成胶着状态。这种情况并没持续多久,丰州军和金军的主力陆续赶到,双方各自收兵回到本阵,阳和城下顿时大兵云集,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丰州军与金军相隔五里列阵对峙,李榆举着千里眼望向对面,心里默默地计算两军兵力对比——赶往灵丘方向去的金军加上阿巴泰所部应有一万五千人,当面之敌约六万五千人左右,与提塘报告的和斥候观察到的相符,其中有一万五千外藩蒙古人和五千各类杂牌汉军,这两万人战力低下无足轻重,但剩下的四万五千八旗兵就难打了。而自己这边第一路军三个骑兵营、第二路军七个骑兵营、第三路军三个骑兵营、一个铳炮营、八个步兵营,总计两万三千人,兵力严重不足啊! “临近中午了,吃点东西吧。”赵吉往嘴里不停地塞玉米饼,随手递了一个给李榆,边吃边说道,“我们的优势只有骑兵,蒙古那帮杂兵可以忽略不计,他们最多能凑出一万五千骑兵,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明军在什么位置?再发出信号请他们立刻靠拢。”李榆扭头问白显志。 “没用,曹文诏接到信号反而后撤十里,目前在我军西南三十里处观望,尤世威、吴襄和睦自强的六万人也在阳和以东二十里处停止前进,一群废物,别再指望他们了。”白显志摇了摇头,随后指着地图又说道,“刘兴祚副统领指挥费扬武的兴和卫骑兵营、袁烈的兴和卫步兵营、兴和卫守备王永强、宣德卫副守备徐锦宪正在急行军,马上就可以赶到,兵力大约有七千人,但老帅的守备兵主力两万人最快也要黄昏前才能赶到。” “废物,懦夫,本官要向朝廷弹劾他们,一个也不放过,”刘之纶大喊大叫着被马士英扶过来,他派人去联络各路明军,但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见到李榆就大声说道,“汉民,那些混蛋要看着我们流血,不管他们了,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为师听你的。” 李榆苦笑着坐到地上,就着水使劲咽玉米饼——方咨昆、巴克已经报告了事情的经过,一切只是个意外,但却无法回避——自库库河屯大战以来,丰州人树立起自己就是强者的自信心,这种自信心正成为丰州人团结在一起克服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源泉,今天面对强敌如果自行退却,将士们会怎么想?丰州老百姓会怎么想?李榆敢肯定四贝勒也面临艰难的抉择,这一仗风险太大,两人都不想打,如果有一方能先退一步,另一方肯定也愿意很有风度地后退,但谁敢退第一步?李榆不敢,四贝勒更不敢。 前方传来一阵阵号角声,金军先发动了,数万人同时推进气势逼人、声势浩大,但推进的速度却很缓慢,李榆觉得那是四贝勒在哀求——额鲁,你先退一步吧! “大帅,迎战吧,我们退不起啊,轰轰烈烈打一仗,哪怕输了丰州军魂也还在,丰州就绝不会垮。”白显志低声说道。 赵吉拍了拍李榆的胳膊:“榆子,别想那么多了,丰州从无到有经历了多少艰难,可我们从没有后退过一步,今天也绝不后退。” 刘之纶、马士英、特日格一起向李榆投来期望的目光,这时军阵中响起丰州军的军歌声——“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两万多将士齐声高唱,歌声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大帅,刘兴祚副统领到了,正向金军右翼对进。”斥候飞马来报。 李榆举起千里眼望去,丰州军左翼无数面黑鹰旗迎风飘扬,将士列成方阵正向金军徐徐推进,不能再犹豫啦,李榆果断下令:“全军向敌展开对进,此战以攻对攻,务必打出我军军威,要让任何敌人想起此战就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觊觎丰州。” 攻击令一下,全军将士欢声雷动,李榆纵马来到阵前,挥手指着北方大声问道:“兄弟们,告诉我边墙那边是哪里?” “我们的丰州!”将士们同声回答。 “我们是什么人?” “丰州子弟兵!” “兄弟们,用你们的战刀告诉金寇,我们是天下无敌丰州军,跟着我,攻击!”李榆大吼着解开斗篷扔在地上,持槊跃马而出,陈二柱随即吹响军号,丰州军的进攻开始了。 李榆、赵吉率领一万骑兵压过来,马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离金军越来越近。天聪汗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子也退不起啊,那就再打一仗吧,他命令向前推进的金军步阵做好了箭阵阻击的准备,精锐的八旗铁骑向右翼移动,天聪汗猜得到李榆想干什么,不过那帮家伙太没用,他们的喇嘛还尽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战场上有他们反而更碍事,滚到后面防备明军吧。 丰州铁骑沿一条斜线逼近金军的中央步阵,在第一波箭雨到达之前,突然一个漂亮的转向避开打击,加速冲向金军的右翼——那里是外藩蒙古人的大阵,一万五千步骑乱哄哄地挤在一起,面对巨浪一样冲来的丰州铁骑,随便射几箭就转身向后跑,任凭王公贵人打骂阻拦也无济于事。 外藩的蒙古百姓有自己的想法,临走时喇嘛们再三告诫他们,丰州的洪巴图鲁有高贵的血统,而且承载了佛的旨意,与他作对死了也会下地狱,即使能够转世也是做牛做马的命,既然如此,那谁还敢跟洪巴图鲁的人打?更何况金国八旗不是什么好东西,随意征用部落里的青壮、牛羊不算,还抢他们的战马,害得大家有一半人没马骑,而且抢来的财物只分给贵人,不分给老百姓,大家凭什么为金国流血?让洪巴图鲁揍他们吧,打得越狠越解气,老百姓看看热闹就行了。 外藩蒙古各部退出战场在意料之中,萨哈廉、硕托连同吴拜、图鲁什的一万二千精锐八旗铁骑迅速弥补了右翼的空挡,与丰州骑兵鏖战到一起——八旗铁骑战力虽然不如对手,但关内不比关外,迂回区域狭窄,丰州轻骑兵快速灵活的优势受到限制,双方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天聪汗把目光投向丰州军的左翼,那里的营兵数量不多,应该是对方的弱点,右翼的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哥仨有两万人,一定能击溃对方左翼,那时丰州军必败无疑。但丰州军中路咄咄逼人,一万多点人就敢主动向两万多金军猛攻,连火炮也拖上来打,他们想中路突破?这也太夸张了吧! 天聪汗下令左翼骑兵拖住丰州铁骑,中路以攻对攻坚决咬住丰州军的精锐步军,阿济格三兄弟的右翼务必尽快击溃当面之敌,向丰州军的侧翼包抄。 “快,不要等齐射了,推着炮车边走边打,用霰弹揍这帮家伙。”丁启明提着一杆马铳大声叫喊——两军中路已经开始交手,铳炮营走在步军前面,他们必须用火器摧毁金军重甲前阵。 炮声此起彼伏响起,中间夹杂着步铳连续不断的齐射,硝烟随风吹响金军,几乎看不见目标,不过无所谓了,对面肯定是密密麻麻的金军,铳炮只管使劲打就是啦,听声音也感觉得到敌人在一片片倒下。对面辽东汉军的铳炮还击越来越弱,几乎是有气无力,偶尔还听得到几声炸膛,手下败将不可言勇,他们那点本事还差得远呢,火炮运动攻击恐怕还没见过吧!随着辽东汉军中传来一声巨大的炮膛爆裂声,金军号声响起,硝烟中传来整齐密集的脚步声。 “金寇发起肉搏攻击了,全体上铳剑!”金国鼎脸色一变,随手拔出了战刀,步铳手射完铳管中的铳子,手忙脚乱地开始装铳剑,不过没等他们忙完,身后连续向对面抛射出箭雨掩护,步军前营、步军右营一点不客气地挤开铳炮营,向前伸出如林的长矛,密集列阵向前推进。 “太不公平嘛,明明是我们立功的机会,你们又来抢。”金国鼎气呼呼地叫道。 “少说废话,抢占左侧那个山头,把火炮推上去,朝金寇人多的地方打。”丁启明跑上来,拍了一下金国鼎的脑袋。金国鼎挥手大叫一声,带着步铳手冲向山头,炮哨的吴老八也忙乎开了,指挥炮手、辅兵给炮车重新系上牲口,拖起大炮紧跟在后面。 步军前营、右营是丰州军起家的老底子,打法各具特色——张传捷指挥稳健,步军前营阵容紧密无懈可击,密集的长矛刺出,不断将扑上来的金兵捅倒,再踩在脚下,如一个石碾子一样稳步向前推进;满柱则有些蛮不讲理,步军右营横冲直撞势不可挡,副营官铁彪还经常带悍卒冲出本阵偷袭一把,下面的哨官、队长也有样学样,抓住机会就冷不防出击,金军被打得手忙脚乱。周遇吉的前营副军、侯世杰的右营副军是派生出来的部队,老兵多战力也不弱,贴在前营、右营侧后方保护,向金军抛射出漫天的箭雨,还不时用抬铳、步铳向金军人群齐射。四个突击营背后,孙守法的步军左营、海山的左营副军、杜宏方的步军后营、秦虎的后营副军一时还找不到事干,大大咧咧吹着哨子前进——胜仗打的多就有霸气,成天又和投顺的诸申兵打打闹闹,比如海山那一帮人,丰州军在心理上丝毫不畏惧金军,甚至还有些瞧不起对方,人多有什么了不起,老子照样揍你。 不过,今天这帮八旗兵真够硬,以楯车为掩护反复攻击,打倒一群又来一片,咬死不肯后退,打红了眼连楯车也不要了——丰州军装备的抬铳太多,上去一辆被打碎一辆,干脆不要这累赘了,抡刀子拼命吧。丰州军的伤亡直线上升,战果却不大,打了一个时辰才推进了三四百步,孙守法、杜宏方几次发出信号,强烈要求换人,张传捷还算沉得住气,满柱却被惹火了,提起一柄朴刀亲自上阵厮杀。中路的丰州军和金军像两头红了眼的牛顶在一起,谁也不后退半步,而且谁也不敢松气,双方打成僵持战。 丰州军中路遇阻,李榆的右翼也不顺利,丰州铁骑骑**湛、武器优良,人数虽然略少于八旗铁骑,但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几乎是围着对方打。李榆集中了飞虎营和其他各营的七八百杆马铳轰击金军骑阵,将一排排最前面的重甲骑兵打倒,希望能打出一个缺口杀进去,切割出一块吃掉,但金军阵型严密,出现的缺口马上就能补上,反而利用重甲骑兵的优势,以箭雨开道发起反击,逼得丰州铁骑不得不移动避让。 赵吉发了狠,亲自带领孙伏虎、丘显、博尔术发起强攻,但很快就碰得头破血流撤回来。方咨昆玩聪明,带领商军和察哈尔骑兵跑到金军眼皮底下诱敌出击,人家根本不吃这套,乱箭击退这支弱旅,继续坚守本阵——金军态度很明显,我的骑兵不如你,铁了心把你拖死在这儿。丰州骑兵占据主动,围着这个庞然大物却无从下口,李榆、赵吉束手无策,兵力没有优势,想击败对手太难。 天聪汗寄予厚望的金军右翼也同样遇阻,阿济格仨兄弟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攻击丰州军左翼的七千人,却打得波澜不惊,兴和卫的诸申兵最多,这帮人与金国有着解不开的仇恨,而且个个都自认为是维护祖先荣光和传统的忠诚卫士,口里骂着“走邪路的诸申”冲上去拼命,八旗军见了这帮同族还有些莫名其妙地发虚,几次攻击都被打了回来。最勇敢的阿济格亲自带队冲了一回,结果更糟糕,费扬武发现他的旗号立即眼红了,高呼“为满达海大叔报仇”,带领兴和卫骑兵营直接找他拼命,阿济格见到这帮疯子就胆寒,上回死里逃生的经历留下心里阴影,再也不敢冒险了,狼狈不堪逃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1节 大战一个时辰以后,金军的兵力优势显现出来,丰州军左翼首先告急,袁烈指挥兴和卫步军营咬牙死战,尚能保持住阵型,王东强的守备兵道。 “这种事能让皇上亲口说吗?内阁及兵部既有行文,你们只需按令行事便罢了,剿灭外虏天经地义,为天下人称道,能有何罪责?”书生淡淡一笑,随后就阴下脸,“曹帅,东虏横行大同、攻城掠地,而北虏趁乱占据边墙觊觎关内,你身为总兵却不能退敌,这个罪责不轻啊,宣大总督和大同巡抚能想得通道理,你难道想抗命等着朝廷议罪吗?” “先生请先休息用茶,待末将探明军情即做定夺。”曹文诏拦住曹变蛟抢先说道。 来人一走,曹变蛟急不可耐说道:“叔,李帅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做不得,那些文臣一向反复无常,从不正眼看我们,一旦出了事,就会把我们就像块抹布一样扔掉,我才不上他们的当。” “我们是官军,官职身家都是朝廷给的,朝廷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这讲不得私情。”曹文诏摇头说道——兵部行文到了大同,张宗衡、胡沾恩与曹文诏统一了意见,失地、怯战、纵敌的罪名太大了,足以让他们下大狱,还不如搏一把,如果帮皇帝干成了这把黑活,不但能保住官位还有机会加官进爵。胡沾恩这次非常卖力,绞尽脑汁拼凑了五万人马,人倒是不少,能打成什么样谁也没底气,曹文诏不得不仔细筹划。 曹变蛟还在嚷嚷:“叔,你别死心眼,这事成不了,京师那帮人自以为是,根本不了解丰州的实力,最后还得我们背黑锅,要干你自己干,我回sx去。” “屁话,我叫你干就得干,我们曹家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你想让朝廷抄我们的家吗?那帮文臣心狠着呢,”曹文诏一巴掌打在曹变蛟头上,然后挥手说道,“我们黄昏时就动手,他们的兵强但人少,天黑打成混战,拼光这五万人,他们也剩不下几个,那时就大功告成。” 曹变蛟不敢再多言,气呼呼地出了大帐,大同军随后拔营启程,缓缓向东开进。 阳和城外大战正酣,城上的明军面对血肉横飞的场面冷汗直流,这种高强度的对抗不是他们干得了的,还是继续看热闹吧。天聪汗大发雷霆,丰州军摆出一副龟爬的架势徐徐推进,想干什么他心里明白,甚至猜得出是刘兴祚的主意,只有他最了解诸申的心理,额鲁还没那么多心眼——诸申自老汗以后还没出过特别耀眼的英雄,他本人只能勉强算一个,如果额鲁拖到天黑把他挤走,那绝对会踩着他扬名立万,可以想象以后有多少诸申崇拜、追随额鲁,而他还无话可说,人家没用阴谋诡计而是光明正大打了胜仗,而且兵马还远少于他。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大汗丢不起这个脸,金兵发起了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攻势,平时拿来装样子却不敢用的大小火铳全拿出来照着阵墙上打,不过蒙了铁皮的阵墙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数百面阵墙压过来,几枝破铳根本挡不住。丰州军也学精了,躲在阵墙后面绝不出来,弓箭、步铳却打个不停,还有人爬在阵墙上使劲朝金兵人堆里扔火雷,逼得金兵不得不步步后退。有的金兵想出刨地的主意,却找不到锄头,情急之下拿着刀斧在地上乱砍乱挖,真不知道他们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丰州军占据优势的右翼却很不顺利,被包围的五千八旗精骑困兽犹斗,丰州铁骑久战不决,试图再次分割对方。拜音图、图里琛拼死打出一个缺口,两营精骑突入金军骑阵中混战,图鲁什犯了浑,再次玩起对冲战术,这次运气却不好,连人带马被马铳打翻在地,随后又挨了两刀,拖回本阵不久就咽了气,被分割出来的一千二三百骑兵拒不投降,支撑了没多久就被蜂拥而上的丰州骑兵斩尽杀绝。吴拜比较聪明,知道硬打肯定完蛋,带领剩下的三千骑兵全部下马步战,围成一个圆阵死守待援,金军干回了老本行,反而尽显优势,丰州铁骑围着他们乱箭齐发,只能把圆阵打得越来越小,却一时半会吃不掉他们。拜音图打得兴起,抡起狼牙棒就冲上去肉搏,乱军之中被射成重伤奄奄一息,赵吉报仇心切,也下令各营下马步战,围住金军猛攻不止,吴拜的人越打越少,剩下半条命还在死撑,期盼自己的援兵到来。 萨哈廉也在苦战,但对手太强悍,连以往踩在脚下的察哈尔人也高喊着“怯薛、怯薛”扑上来死战,一万金军骑兵在五千丰州骑兵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始终无法突破阻击。骑射不如对手,对射总是吃亏,沉甸甸的重甲不如对手的轻甲实用,肉搏也占不到便宜,我们还能战胜他们吗?萨哈廉有些绝望。 李榆大喊着“吹号、吹号,坚决反击,一定要拖住他们”,手中的弓箭不断将冲过来的敌骑射杀。乱箭如雨点般射来,李榆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这时军号声戛然而止,他努力稳住身体回头一看,陈二柱捂着喉咙栽倒马下。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李榆指着对面一群金兵怒吼,拔出插在胸甲上的箭矢就要冲出去,几名侍卫紧紧地挡在他的前面。 “我去杀了那个贼!”吴先早就注意到一名金军的梅勒章京,艺高人胆大,纵身冲向敌阵,就在马中箭倒地的刹那一跃而起,几乎踩着金兵的头顶突然接近目标,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手起剑落斩杀敌将,无数枝长矛随即向他刺过去,吴先无处可躲,被刺成血人。 “杀过去,抢回吴先!”李榆大喊一声,高黑子、贺大水拍马而出,哈达里、李暄受过吴先亲传武艺,视吴先为师傅,也红着眼带领几十名亲卫杀上去,一阵厮杀之后,那股金兵被杀了个干净,吴先的尸首被抢回来,但贺大水也被乱箭射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2节 代善望着火急火燎的天聪汗,摸出鼻烟嗅了几口,继续饶有兴致地欣赏眼前的一幕——老八就是假,平时装的高深莫测、镇定自若,关键时候就现出原形,瞧你那副猴急的样子,不就是个面子嘛,人家额鲁打仗就是比你厉害,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呗,瞧瞧人家这套打法,一头靠着阳和城,你绕不过去,一头利用优势的骑兵打混战,把战场范围限制死了,中间再摆上几百面巨盾,慢慢爬也能把你挤出战场,你的人马再多也使不上劲,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你还真傻乎乎干上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大贝勒,你有什么高见?”天聪汗涨红脸走过来问。 “臣能有什么高见,不过大汗可以把后面那帮蒙古人用上,他们一万多人闲在那看热闹,这也不是个事呀。”代善笑眯眯地答道。 “不行!”天聪汗断然否决——老二又在坑我,那帮蒙古人只要一露面,额鲁绝对会一把火烧了巨盾,然后拔腿逃跑,用不了多久,就有各种流言传出来,比如蒙古人救了大金,蒙古人不帮忙我打不过额鲁之类,那简直是抽我的脸。 望着天聪汗愁眉苦脸的样子,代善叹了口气,凑过来小声说道:“大汗,还是撤军吧,别再死人了,额鲁还年轻,他也有犯错的时候,何必计较这一时,老八,这回二哥真的不害你。” 天聪汗心里一动,遥望战场苦苦思索。这时,对面一处高地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两声——那是丰州军的火炮阵地,一直在不停地打炮,给金军造成不少伤亡,肯定是炮膛受不了连续射击,终于炸膛了。天聪汗幸灾乐祸地笑了,你们也有倒霉的时候,看你们还敢不敢接着打。 “怎么回事?”三尊火炮成了冒着烟的废铜烂铁,炮手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丁启明气呼呼地跑上来,一把将吴老八从地上揪起来,这家伙的手脚还全,就是满脸乌黑只看得清一双眼。 “找东胜铁厂的陈有才算账去。”吴老八惊魂未定,刚才太吓人了,火光一闪,他就被掀出三四丈远,还好保住了小命。 “那是以后的事,我问你,火炮还能不能打?” “悬,这一开头后面准出事,至少要歇一顿饭的功夫。” 丁启明一把甩开吴老八,飞快地冲下高地,见到金国鼎开口就问:“老金,你敢不敢冲一下?” “有什么不敢的,我早就闲得发慌了。”金国鼎拍着胸脯答道——丰州的铳炮兵地位低,骑兵不正眼看他们,步兵也瞧不起他们,没面子啊,铳炮营一直憋足劲想露一手。 “看到没有,金寇的中路与右翼结合部是打皂镶青旗的汉军,这帮家伙已经被我们吓破了胆,先拿他们开刀,然后直驱金寇侧后方狠狠打,”丁启明指着对面,对金国鼎继续嘱咐道,“把步铳手和亲卫哨的肉搏兵都带上,记住让兄弟们把火药都留下,只带随身弹药和木柄手掷雷,按我们平时训练的法子打。” 军旗猎猎、哨声长鸣,铳炮营五个步铳哨、一个亲卫哨列开方阵,迈着坚定而有力的步伐出发了,这是自建营以来首次单独发起攻击,今后还有更辉煌的战绩等待他们。 “弟兄们,挺起胸迈开大步,让骑兵、步兵兄弟们看看,我们铳炮营也是好汉。”金国鼎挥着鬼头大刀走在最前面。 辽东汉军惊恐地看着死对头压过来,他们比对手更倒霉,打到现在手里的铳炮战损、炸膛严重,能用的火器所剩无几,只有硬着头皮肉搏,但抵抗并没有维持多久,步铳两轮齐射后,远处高地上又飞来十几颗炮子准确地砸进金军人堆里——这种过什么,明军叛变?”刘之纶睁大眼睛看着报信的军官,这家伙的盔甲上还插着两枝雕翎箭。 “没错,是明军叛变,他们上来就杀我们的人,我们张营官和右营的铁营官正带着兄弟们前去迎战。”步军前营的副哨长马世忠很肯定地答道。 “胡说,朝廷的官军也会叛变?一定是哗变,”刘之纶一摆手,向大帐外大喊,“瑶草,带上本官的大印,与我一起喝退那帮乱兵。” 马士英飞也似的冲进来,带着哭腔大喊道:“大人,这不是哗变,官军杀到眼前了,有大同巡抚和总兵的大旗,我们被骗了,朝中奸党要杀我们。” 刘之纶不相信,咆哮着带上马士英跑出去观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3节 大帐内的刘兴祚和白显志却很镇定,丰州军逼退金军,已经能腾出手应对不测,而老帅的援兵也该到了——明军还是下手晚了,投机取巧的后果恐怕是自讨苦吃。 “我出去看看,大统领的骑兵可能要到了,小马,你就跟在我身边。”白显志拿起战刀向外走,马世忠赶忙跟在后面。 “传令,侯世杰、海山两营立即随我支援薛显光的左翼,把阳和城拿下来,一群王八蛋,既然要翻脸,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刘兴祚重重地拍桌子吼道,随后也出了大帐——战场情况混乱,阳和成了重中之重,拿下这座坚城则进可攻退可守,无论金军、明军耍什么花招也能应对。 刘兴祚到了阳和城下,正遇上李榆也匆匆赶来,两人心有灵犀想到一块,李榆得知后方被偷袭的消息,立即命令赵吉指挥骑兵反击明军,自己则带领飞虎营和方咨昆、巴克的商军急赴阳和城——情况有变,首先要保住退路,如果拿不下阳和,全军就须退往新平堡,阿萨里、惠登相正驻守在那里。 “汉民,你负伤了?”刘兴祚急忙问道,李榆脸色苍白,胸口被包裹得鼓鼓囊囊。 “箭伤,没事,大哥,你来指挥,尽快拿下阳和,”李榆摆摆手,回头对方咨昆、巴克吩咐,“告诉城上的人,大同明军叛变,本帅要接管阳和城,有敢抗拒者以附逆论处。” 商军跟在飞虎营屁股后面打了半天的仗,正打得顺风顺水,却被明军搅了局,也是一肚子怒火,对着城上的官兵、民壮扯开嗓子威胁利诱。城里人居高临下,把战场情况看得很清楚,明明丰州军拼死击退金军,怎么一转眼大同明军又抄了丰州军的后背,八成真是大同明军叛变了。逃进城的孙庭耀和当地士绅趁机鼓动军民闹事,守军和百姓最听地头蛇的话,一起动手绑了“附逆”的阳和副使、阳和副总兵,随后大开城门,阳和——宣大总督的驻地轻松落入丰州军的手中。 李榆进城后,命令丰州军各部摆脱当面之敌,迅速向阳和城撤退,但前方的赵吉、白显志回话,丰州军正在发起猛攻,明军崩溃在即,坚持这一仗打完再撤。 曹文诏太狠,出手就杀了五六百个丰州民夫和伤兵,把丰州人彻底激怒了,发狠要把大同明军打倒在地。丰州的民夫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摸刀的时间不比摸锄头少,除了没有盔甲,出远门都携带弓箭、刀矛,而且身上都有一股血性,拿起手里的家伙就找明军拼命。白显志带领张传捷、铁彪两营残兵赶到,与民夫一起密集列阵,以箭雨为掩护死守待援,咬住明军不放,数万明军围住这几千人束手无策,反而死伤惨重。 交战不久,赵吉的一万多丰州铁骑首先来援,明军被重重一击,还没来得及重新作出调整,老帅杜文焕又带领一万五千守备兵赶到,马不停蹄就加入战团,而最要命的是一万金军铁骑也从背后杀来,明军转眼就陷入丰州军与金军的包围之中,全军瞬间崩溃,幸好这时天黑下来,曹文诏、曹变蛟才带领少数残兵逃脱,大同明军经此一战几乎损失殆尽。 击溃大同明军,丰州军各部迅速撤入阳和城,斥候们也回报:阳和以东的明军已被击溃,金军获胜后连夜向宣府方向退去,萨哈廉所部向南追击明军三十里,随后也向东追赶主力,而明军残部约五千人全部退往大同。 李榆悄悄的松口气,转脸低声问马士英:“我军此战的伤亡情况如何?” “惨胜啊,连同民夫在内,我军阵亡四千二百余人,其中一千人死在官军刀下,还有一千重伤号也很难活下来,最终阵亡人数肯定超过五千,”马士英说着大哭起来,向天挥舞着双拳大吼,“他们为什么这样,不帮我们一把,反而从背后捅我们一刀,皇上,你睁眼看看吧,朝中有奸党啊!” “拜音图、满柱、杜宏方、王东强……,多好的兄弟啊,就这么走了。”刘兴祚、赵吉、白显志抹着眼泪,说着熟悉的阵亡营官、哨官和守备所军官的名字。 “还有陈二柱、吴先、贺大水……”李榆也在低声念叨着,突然一口血喷出,随后仰面倒了下去,众人一阵惊呼,冲过来扶住李榆,李榆口不能言,颤抖着举起手一直指着刘之纶。 “侍卫警戒,严密封锁消息,莫日格,你马上启程报告大统领府,”刘兴祚毫不犹豫下令,同时向刘之纶招手道,“巡抚大人,榆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留在他身边最安全,丰州就要出事了。” 归化,大统领府内一片肃然,除了正在得胜堡的李槐和接替吴大有担任宣德卫指挥使的蔡如熏,鄂尔泰、李富贵、云荣、张孟存几位预机要的官员,再加上临时参预机要金声、布颜图、李建极、马光远静静地坐在大堂上,听着那木儿讲解目前的情况。 “阳和大战使当前形势发生了微妙变化,明国山海关、宁远、宣府、大同四镇官军偷袭我军及金军不成,反而一败涂地、损失惨重;金军虽然主力基本完整,但阵亡人数不会低于五千人,这样的大战绝对不愿再次承受,只能远遁宣府出关;但明、金两国实力雄厚,经得起这样的损失,反观我军却处境艰难,花费的钱粮无数,阵亡人数同样在五千以上,但实力最为薄弱,必须考虑尽快停战。我们太弱了,无力与明、金任何一国抗衡,明国经过此次重挫,如果想通了与金国和议,那么我们就成了其主要对手,金国骑兵追击大同明军时,也打了我们的黑鹰旗,他们想干什么?明、金两国和议成功,意味着我们全面被动,大统领突然倒下,与其说箭伤所致,还不如说是忧愤交加。” “大明与金国和议可以不考虑,我了解朝廷,朝堂上谁敢提和议,谁就是众矢之的,连皇上也不敢,我担心的是朝廷对我们的态度,如果朝廷下定决心要剿灭丰州,你们,你们就请自便吧,不过一旦动手,以后的路就不好走了!”金声叹了口气说道。 马光远摇着头低声说:“赞画军务处有预案,如果明国以我为敌,丰州军必须毫不犹豫抢占大同、太原,然后攻宣府,威胁居庸关,迫使明国朝廷与我媾和,但这是死里求生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别想朝廷的态度了,我们自己就有大麻烦,明国这次把事干绝了,我们可以隐瞒大统领负伤的事,但瞒不住明军偷袭我军的消息,丰州人没有白吃亏的习惯,归化马上就会热闹起来,正希,今晚就到我家避一避吧。”布颜图看了一眼金声说道,金声垂下头不住地苦笑。 鄂尔泰站起来走了几步,指着马光远问道:“老马,如果归化出现骚乱,你能不能控制得住。” “不能,如果是外敌入掠,老百姓都会听我的,可是挨了打、死了人,却还不能还手,这叫我怎么说呀?咱们的百姓都是兵,家家都有武器,手里没有营兵,就那几个巡检根本没用,”马光远回答很干脆,顺便瞟了一眼张孟存又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找明国讨个公道,我们内部也按不平。” “张孟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情况危急,丰州绝对不能出事,把你的人安抚住,出了乱子首先治你和王昉的罪。”云荣马上警告张孟存。 张孟存确实正在考虑造反,红着脸嘟囔道:“想找朝廷麻烦的人多着呢,我哪里安抚的了,该出事还不得出事。” “那也一样先治你的罪。”鄂尔泰冷冷地答道。 “今年大旱粮食减产,我们必须休养生息,金国汗的日子也绝对不好过,与我们死拼到底对他不利,也许正盼着与我们和议,毕竟明国对他的威胁最大,”李富贵缓缓开了口,看着在座的众人继续说道,“金军突然出兵帮助我们击溃明军,可以理解为一个信号,金国汗希望与我们和议,我已经派范二喜去试探,他熟悉金国那边的人。拉住了金国,对付明国就容易了,造反不可取,但清君侧、讨公道却名正言顺,顺便也可平息一下丰州的民愤。” 金声马上摇头道:“不可,金国狼子野心,对大明可能有所忌惮,但图谋丰州之心绝不会死,与其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况且大明也绝不会容忍,一定会倾力剿杀我们,那时丰州就危险了。” 李富贵笑了:“金国图谋丰州,丰州又何尝不是图谋金国,不就是一纸和议嘛,今天和明天再打就是了,关键是我们需要时间,嘿嘿,脚踩两条船历来是丰州生存之道,和议未必要结盟啊。” 当年丰州就是这样在明国和察哈尔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大家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李富贵这时却板起面孔,对李建极说道:“尔增,把度支局的账给大家说一下。” 李建极一直在闷头算账,这时抬起头苦笑着说道:“诸位,别高兴得太早,度支局账面上只剩下二十万两银钞,马上还有军饷钱、军功钱、抚恤钱、征马钱要付,现在才刚到闰八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增发银钞也别想了,今年大旱,关内粮价大涨,银钞局的库存白银用度紧张,兑换银钞力不从心,如此下去,银钞就成了废纸,大家快想办法吧,最多两三个月我们就挺不住了。” 大堂内一片沉默,过了许久,云荣涨红着脸说道:“尔增兄,你是丰州的理财高手,能不能想点办法?” “打仗花钱如流水,收进来的税不够用,这一仗又是有出无进,我能有什么办法,”李建极使劲地摇头,马上又警觉起来,“你们不会又打算找我借钱吧?这次不行了,我们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没法再开口了。” “李尔增!你不仗义!你们从丰州赚走了多少,出点钱就这么难吗,不出钱就加税,我不信你们敢不掏腰包。”张孟存大吼道。 “那就加税吧,把我们都赶跑了,你一个大子也收不到。”李建极冷笑着答道。 “张孟存,休得胡说八道!”鄂尔泰大喝一声,马上向李建极换了一副笑脸说道:“李先生侠肝义胆,丰州人无不称道,大统领府预机要的座椅早晚有你一把,值此危难之际,李先生可要帮丰州一把啊。” “大断事,我是真没办法呀,我们是一家人,钱算什么,阿堵物也,能帮还不早帮了。”李建极继续摇头。 “不用多说了,从现在起李尔增就是大统领府佥事,掌管钱粮事务,有权预机要,大统领和公议大会那边我去说,”李富贵起身走到李建极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尔增,我知道你胸怀大志、才干卓著,但这副担子太重,我一直在犹豫,现在只能拜托你了,大胆干吧,丰州人是从绝境中走过来的,从来也不怕挫折。” 李建极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李富贵转过头又向众人说道:“丰州是我们大家的,担子不能全压在尔增肩上,我们为明国打仗流血,他们却背信弃义,这笔账非算不可,去向明国要钱,就算是块骨头也得给我榨出二两油。” 李建极一散会就向议事院跑,这段时间议事院也是大事小情不断,好不容易按各府卫的人口把议事官名额分配下去,但有钱的商人和穷百姓凑到一起反而更糟糕,商人看不惯老百姓粗俗无理、不守规矩,老百姓认为商人自私自利、唯利是图,双方为鸡毛蒜皮的事也会大吵大闹,还三天两头上演全武行,议长老达布眼不见为净,干脆不来了。自己不争气就怪不了别人,大统领府对他们心灰意懒,议事官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该干什么,大多数人认为散伙是早晚的事。沈守廉、沈廷扬叔侄俩还有些想法,努力维持议事院的正常运作,这当然很辛苦,两人经常干到深夜,李建极来时,他们正在公事房整理公文。 “永年、季明好忙啊,日理万机也不过如此。”李建极说道。 “为丰州效力嘛,尔增不也在为国操劳吗!”沈守廉笑着回了一句,拉着李建极坐下。 李建极讲述了大统领府会议的情况,急切地向叔侄俩问道:“永年、季明,我知道你们南方人脑子灵,有没有好办法?” “恭喜尔增入阁为相!”沈守廉笑着与沈廷扬对视一眼,沉思一会后说道,“尔增的差事不好干啊,丰州塞外之地自古穷困,关内无成例可循,恐怕须求新求异,季明说过泰西诸国以发公债助国用,也许能有所启发。” “我听说过泰西公债,那还不是借钱,丰州不能总靠借钱过日子吧,他们连我们的钱都还不起,以后如何兑付公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是因为还不起才须发公债呀,这里面学问大着呢,搞好了我们还能大赚一把,说不定丰州今后的大政也得以我们马首是瞻,季明,把你知道的说给尔增听听。” 沈廷扬笑嘻嘻地凑过来,说起他知道的泰西公债,李建极出身世代巨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与泰西人也打过交道,许多事一点就透,与沈氏叔侄探讨一阵后,忍不住拍手大笑——原来以为天大难事也不过如此。 阳和大战的消息三天时间就传遍丰州,人们都惊呆了,胜利本在预料之中,但没人想到丰州向明国施以援手,竟然遭到对方无耻的背叛,愤怒完全压倒了获胜的喜悦,该来的风暴来了——成千上万的人涌向大统领府,要求出兵征讨明国,没有得到回应,就聚集在广场上示威请愿,又是喊口号又是唱歌,有人干脆在广场搭设帐篷,携带武器和战马留宿,准备随时听从号令出征。 请愿的百姓还算守规矩,但有人凶性大发,这帮家伙要报复明国,见到蓄发的明国人就打,遇到明国商人的店铺就砸,胆子大的还去巡抚衙门、知府衙门抓明国大官,幸亏刘之纶不在巡抚府,金声又躲起来,不过有几个官衙书吏被打了个半死。鄂尔泰闻讯大怒,命令韩大功下手抓人,巡检司也急眼了,抓到暴徒就拖到广场上当众抽十鞭子,这是巡检司的最高权限了。张世安更狠,把提塘司抓获的几个金国奸细斩首示众,并且警告老百姓,谁敢不守规矩胡来就是金寇的帮凶。 几天后,范二喜回来,报告金军已经从宣府出关,英俄尔岱转达了金国汗的态度,明确表示希望与丰州和谈,李富贵与鄂尔泰击掌相庆,这下可以对付明国了,立即命令张孟存、王昉带领那帮滞留广场的反明分子赶往得胜堡,这帮人打仗没戏,不过大同镇肯定要被剥层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4节 得胜堡,李槐接到刘兴祚的信,气得掀翻了桌案,大明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一套不足为奇,但没想到会如此卑鄙无耻,竟然对施以援手的友军下黑手,反击,必须坚决反击! 刘兴祚在信中说:金军退回宣府后,迅速占领万全左卫,正陆续出关,关内的战事基本结束,大统领带伤返回归化稳定局面,丰州军主力也开往兴和卫御敌,指挥权移交给他和杜文焕,考虑到与明国关系恶化,特地命令白显志带领扎布图的东胜卫骑兵营、宝荣格的察罕脑儿卫骑兵营及孙庭耀的商军赶往得胜堡,以便对明军形成压迫,使其不敢再轻举妄动。 手里有兵就好办,李槐随即展开报复,命令宣德卫守备刘迁、归化府副守备张立位出杀虎口进攻右玉林卫,右玉守军不战而降,接着扎布图、宝荣格的骑兵又杀向大同,迫使大同守军紧闭城门不敢外出半步。 孙庭耀也接到了差事,押着被俘的明军拆除宏赐堡和周边的边墙,并且用拆下的石料铺一条路,连通归化至大同的大道,李槐还告诉孙庭耀,要向东胜铁厂订购十尊红夷大炮,这可是与兵部发来的行文,张宗衡、胡沾恩欲哭无泪,这个大黑锅背定了,下大狱甚至砍头也有可能,混一天算一天吧。他俩注定要倒霉,其他人也会受牵连,树倒猢狲散各人顾各人,曹变蛟就和曹文诏大吵了一架,然后拔腿投奔老上官洪承畴——京师传来消息,总督五省军务的陈奇瑜剿贼不力,革职议罪已成定局,继任者极可能就是洪承畴。 大同城乱了套,下面的各州县也不好过——官军图谋丰州不成,不但自己损失殆尽,还惹来一屁股债。丰州人拿着账本跟官府算账,你们背信弃义玩偷袭,杀了、伤了我们的人,这笔钱该赔吧,我们出兵打东虏花费粮饷、军械无数,这笔钱也该你们出吧,还有你们的人被俘了要管吃管喝,这也需要花钱,马上掏钱吧!不同意,那也好办,我们不打你们,也不骂你们,反正也养不起俘虏,正好送还给你们,那帮烂兵正盼着回来闹饷呢,你们自己想想后果。 地方官府又气又恨,却无可奈何,想打,手里没有兵,肯定打不过人家,想赖账,丰州派来要钱的是范永斗、马士英,一个是上了海捕文书的通缉犯,与地方士绅、胥吏早有勾结,一个是前任大同知府,最熟悉官府的猫腻,再加上一个磨刀霍霍的前巨寇张孟存,不掏钱根本没法过关。丰州还是讲道理的,收到钱粮一概当面点清出具借据,而且告诉官员们,其实他们也不想为难地方,最终还是会向朝廷要钱,朝廷如果肯赔钱,所借钱粮如数奉还,朝廷不赔钱,地方也可以拿借据冲抵赋税,总之不能让地方上吃亏。官员们哭笑不得,朝廷赔钱就等下辈子吧,现在官府就穷得开不了张,官库里的老鼠肯定都要饿死了——丰州人真狠,经他们一顿搜刮,大同地方官府几乎陷入瘫痪,老百姓却乐坏了,没有官府的日子更好过,今年秋后的赋税、加派干脆不交了。 搜刮完官府,范永斗、马士英还不罢休,又打起了地方士绅、富商的主意——今年财用空前紧张,大统领府给他俩的任务是不择手段捞银子。重任在肩不得不努力,俩人和各地官员打交道,必定厚着脸皮求人家把自家银两存入丰州银钞局,保证随时可取、绝对保密,而且提醒对方如果犯了事这也是条后路,部分官员给他们个面子,多少拿出几十两、百把两银子,但大多数官员非要说自己是清官,一两银子也不肯掏,这帮流官没指望,还是找当地的地头蛇想办法吧。 范永斗、马士英窜回大同城外,立即向各地大发英雄帖,邀请各路士绅、富商前来共议大事,没几天的功夫,这帮家伙就都来了——丰州与大同当地勾得紧,几乎是一条船上的人,丰州打招呼,谁也得给个面子。但是两人很失望,一起赚钱好说,要人家向外掏钱就难,大同的士绅、富商东拉西扯一顿后,到会的一百多个大户愿意存到丰州的银子还不到一万两。 “马大人、老范,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们,这年景太差,地主家也在闹饥荒,实在拿不出钱啦。”巨商杨庭芳有点不好意思,这家伙当过长芦盐运使司的推官,发了大财后辞官回代州老家做粮、布、茶叶生意,家财数百万,这次只肯出五百两。 “算了,本来还有一桩大生意想找你们,既然拿不出钱就不谈了。”马士英很无奈地摇头道。 “什么生意?说来听听嘛”杨庭芳马上追问,随后又补了一句,“我们确实没钱,但也可以想办法。” “李尔增托我带句话——丰州大有作为,切勿错失良机,他现在是大统领府佥事,掌钱粮事务,相当于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马士英盯着杨庭芳,继续一字一句说道,“丰州没有贪官污吏,没有苛捐杂税,天马行空任尔驰骋,这桩生意小的了吗?” 杨庭芳脑子嗡的一下,李建极是他的朋友,与他常有书信往来,但谁会想到这家伙上窜得如此快,难道丰州的天真的与大明不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5节 大同人开始交头接耳,曲沃李家在sx大名鼎鼎,李建极也是晋商中的翘楚人物,他在丰州入阁拜相预示着什么,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诸位,给大家交个底,丰州银钞局打算扩股,有识之士皆可入股,天下还有什么生意能比得过造钱?我老范肯定是要入股的,你们如果错失良机,就等着儿孙们抱怨吧,”范永斗缓缓站起来,指着众人大声说道,“《归化誓约》你们都知道,大统领府信守誓言,丰州商会有自己建的商军保护私产,有自己推举的断事官审理狱讼,还可选派议事官议政决事,议事院就是我们建起来的,今后极可能拿到修订律法、公举官员的大权,在丰州可以站着挣钱,而你们呢,就像一头猪等着宰割,连给狗官行贿送钱也得看脸色,活得窝囊呀!丰州这片新天地难道不值得你们向往吗?支持丰州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阳和支持丰州,绝不能让丰州有任何闪失,银钞局扩股一定要给我们留一份。” “有丰州在,我们腰杆直了、胆子壮了,东虏、蟊贼、烂兵都不怕,连官府也不敢随意敲诈、摊派,我们支持丰州。” “阳和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保丰州就是保自家!” 几个阳和士绅大叫起来,这几个家伙很可能是范永斗安排的托。大同的士绅、富商们不再吭气,垂下头陷入沉思,会议开不下去了,杨庭芳请求给他们一天时间考虑。 第二天一大早,杨庭芳和几个大同头面人物找到范永斗、马士英,这几个家伙一脸倦态、眼圈发乌,显然昨晚没睡好觉。杨庭芳首先表态:大同人绝对支持丰州,也愿意入股丰州银钞局,而且可以立即筹集十万两白银先存入银钞局,算是入股的定金,但大统领府也必须答应他们几个条件——首先,丰州必须向他们颁发经商堪合,视他们为丰州商人,大统领府给予本地商人的一切待遇,也须同等给予他们;其次,丰州可以要求他们依法纳税,但他们也要在丰州议事院、丰州商会中有代表,同时有权当选丰州各级官署及法司的官员;第三,丰州必须竭尽所能为他们提供保护,包括帮助他们组建忠义救国军用于自卫,以及抵制官府的恶意侵扰,必要时丰州须出兵相助;第四,丰州须为他们经商提供一切便利,包括在归化设立大同银钞行,以及利用丰州现有渠道往来货物。 “老杨,你们太狠了,我们辛苦多少年才得到的好处,全让你们占了便宜,不行,你们拿了好处,生意却在大同,怎么收你们的税。”范永斗摇起头。 “我说得很明白,在归化设立大同银钞行就是为了买卖结算,到时候几张钱票就把买卖做了,利用丰州现有渠道往来货物,主要指你们控制的sx军商那条线,钱和货都不让大明官府沾边,我们的税全部在丰州缴纳,一分银子也不留给官府,那帮龟孙子可把我们坑苦了,贪墨、摊派和强捐的钱比税钱还多得多。”杨庭芳答道。 “就这么办吧,有什么问题我去找总理大人、襄理大人去说。”马士英连忙答应下来。 得胜堡的南门堡上,李槐看着一车车白银送出边墙,心里轻松了很多,有这些银子不仅可以解财用的燃眉之急,民愤也会平息许多,只要不打仗今年应该挺得过去。 “玉山,总督大人真的无路可走了,汉民和你都是他的老部下,这种时候应该帮他一把呀!”大同参议朱以谦见李槐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张宗衡惨了,朝臣不肯承担责任,眼前的大同危机又无法可解,所有的黑锅只能他来背,上吊的心都有了,朱以谦为同乡好友担心,厚着脸皮来求丰州帮忙。 “仲康兄,你让我们如何帮忙?一千多条人命啊,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解释得了的,总督大人对我们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汉民和我都是他的老部下,在他心里也许认为我们都是汉夷,死了活该,大同高官中也就你仲康兄把我们当人看,我没说错吧?”李槐冷笑一声答道。 “他那是一时糊涂,受了朝中奸党的蛊惑,玉山,为兄求你了,救救他吧,石林兄快六十的人,经不起牢狱之苦啊。”朱以谦说着眼泪快下来了。 “仲康兄真是好人啊,”李槐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总督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到丰州避一避,当然大法司也要以衅起战事议他的罪,不过我和汉民一定会设法赦免他,以后他老人家就在丰州养老吧。” “不行,石林为官大半辈子,让你们议他的罪还不如让朝廷议罪更体面,他绝不会接受。”朱以谦断然拒绝。 “他还是瞧不起我们,算了,你带些建夷的首级回去,让他自己去糊弄朝廷吧,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李槐淡淡一笑,随后很认真地对朱以谦说道,“总督大人走了,你这个参议恐怕也当不长,鄂尔泰大断事一直很看重你,到他那儿去吧,我们一起在丰州干一番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朱以谦红着眼睛不住摇头:“我不干,石林兄走了,我就回临清老家教书糊口,粗茶淡饭也心安理得。” “如今天下大乱,恐怕教书糊口也难,仲康兄精通律法,切勿耽误了自己的好才华,”李槐拉着朱以谦的手,边走边说道,“还有件事可以告诉你,金人提出和议,我们已经接受了。” “和议,和建奴和议,你们,你们……”朱以谦吓得挣脱李槐,手哆嗦着不知该说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和议总比打仗好,我们忠于大明,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朝中奸党休想再暗算我们。”李槐大笑着扬长而去。 闰八月上,威宁海子东,秋天即将过去,海子里的水还透着墨绿色,绿草却开始泛黄,一阵风吹来,草原上掀起一波波绿浪,两队骑兵踏浪相对而来,马蹄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越来越近了,马上的骑士渐渐地能看清对面来人的脸,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两边为首的人随即下马,伸出双臂向对面走去。 “爱塔兄,滦河一别有四年没见面,我想见你又怕见你,没能保住你一家人的性命,我心里有愧啊!”萨哈廉紧紧地抱住刘兴祚,眼里流淌着泪水。 “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想,我的妻儿、兄弟应该在天堂安静等待,总有一天我还会见到他们,倒是你一直让我担心,库尔缠、达海、英格都走了,我就怕再失去你这个兄弟。”刘兴祚热泪盈眶看着萨哈廉说道。 “额鲁呢,他在哪里?我想看看他。”萨哈廉擦了一把泪水,向刘兴祚身后望去。 “他也来想见你,可来不了啊,你的人射了他一箭,还在归化养伤呢。”刘兴祚随手打了萨哈廉一拳。 “伤得重吗?”萨哈廉的心一紧,随后又摇着头说,“他这人啊,一方的大帅还像小兵一样往前冲,我在阳和战场上看到他了,有时真想射死他。” “你,不成,他射死你倒很有可能。可悲呀,沈阳的好朋友就剩下我们三个啦,却不得不在战场上拼杀,这仗不能再打了。”刘兴祚叹息道。 刘兴祚随后向萨哈廉介绍丰州的和谈代表——大统领府佥事那木儿、商务司知事马奇、兴和卫佥事革库里。萨哈廉也介绍了金国和谈代表——贝子硕托、户部承政英俄尔岱、文馆学士鲍承先。 双方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有些还是老熟人,随便找了块草地坐下,让随从摆上茶点,边吃边谈起来。马奇、革库里与硕托、英俄尔岱几句话后就搂到一起,那木儿久闻萨哈廉大名,两人都是汉化的夷人,有的是话题要谈,鲍承先也凑到刘兴祚面前表示谢意——老鲍是大同府应州人,儿子鲍韬在他投敌后被下到应州大狱,这次金军打到大同,张宗衡、曹文诏欲私下请和,下令放鲍韬出狱去找鲍承先通融,路遇蒙古人打劫挨了一刀,幸亏被路过的丰州侦骑救回得胜堡,得知鲍韬身份后,也没有难为他,还把他送还金军,鲍承先父子团聚当然要感谢丰州大仁大义。 “萨哈廉贝勒,大统领经常说起你,称你是很有学问的巴克什,听说你掌管金国礼部,我也掌管丰州宣教司,一直想当面向你讨教。”那木儿打量着萨哈廉,故意用汉话说道。 “那木儿佥事,我们诸申识字的不多,巴克什也没你想的那么有学问,你们大统领如果还在金国,肯定也是巴克什,他的学问如何你一定清楚,”萨哈廉微笑着也用汉话回答,喝了一口茶后又说道,“不过,我们一直在努力,大汗有令凡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者,皆令读书,我们还设立了文馆编译汉文经史,《金史》已经完成,《辽史》、《元史》也在编译之中,你们那里怎么样?用蒙文编译经史容易吗?” “我有个汉名叫王保柱,你可以称呼我的字——新生,”那木儿有点得意,摸出两本书送给萨哈廉,“丰州人不讲虚的,用汉文又省钱又省力,直接就用汉文授学,所以不用编译汉书。我们在百户所、千户所、卫所设立了三级学堂,想读书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进百户所学堂学习识字算数,从中选出学业优良者进入千户所、卫所的学堂,其中最优者进入丰州书院,各百户所的教谕,除了教孩子们读书,还利用农闲和夜晚给成人宣读政令、解释断例、传授道理,同时也教大家认几个字,这两本《丰州小学》、《丰州志略》就是我们的蒙学书,明年我们的《丰州大学》、《丰州格物》也该编成了,你可一定要指教呀!” 萨哈廉捧起书读了不一会儿,就大惊小怪叫起来:“怎么能这样教孩子,亚里士多德是谁?亚细亚是什么?水轮机又是什么?把种田、放牧、做生意都讲到了,圣贤之言却寥寥几笔带过,孔子、朱子的学问太深也就罢了,连《孝经》这样最起码的学问都不提,这样教出来的孩子如何懂礼义?你们会耽误孩子们前程的!” “我们觉得这样挺好啊,孩子们多学点实在的以后才能安家立业,我们大统领说了,圣贤书越读越糊涂,考科举当了官也是害人害己,还不如学点经世济用的学问,西学的学问最适合我们。”那木儿有点不满地说道。 “你们不读圣贤书,那可如何选官?”萨哈廉不住地摇头,金国已经设科选录举人,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肯定开科举选进士。 “公举呀,谁有本事乡亲们最清楚,只要愿意为大家做事,就可以被推举为官员。”那木儿不屑地答道。 萨哈廉不说话了,丰州还停留在部落阶段,这种事额鲁干得出来,自己不好好读书,也看不得别人读书,丰州的孩子被他毁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出得了一个举人、进士。 “你好好读读这两本蒙学书吧,也许我们以前认为对的,实际上都错了”刘兴祚轻轻拍着萨哈廉说道。 中午过后,大帐搭起来,双方代表互相谦让着入帐,但随后就换了一副翻脸不认人的面孔——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僵局,金国的国书开头是“大金国国主致土默特洪巴图鲁”,把丰州贬成黑人黑户,而丰州的国书开头是“大蒙古汗国大济农彻辰巴图鲁致辽东大金国国主”,也完全不承认金国在蒙古利益,双方都表示不接受对方的国书。 “你们无视丰州存在的现实,这是对我们的赤裸裸挑衅,国书必须退回去修改。”刘兴祚冷冷地说道。 “大蒙古汗国覆灭已是事实,你们打出这个旗号不过是想图谋大金国的外藩而已,这是白日做梦,你们的大统领想称汗,我们可以支持,但休想替大蒙古汗国还魂,你们的国书也必须修改,”萨哈廉也毫不客气。 “我们知道察哈尔汗死了,察哈尔人也没有拥立新的大汗,大蒙古汗国在天上吧!你们想和谈就要拿出诚意,把察哈尔汗的遗眷、部众都交出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察哈尔汗的老婆和独子在你们手里。”硕托也装模作样说道。 “察哈尔汗有遗诏,封我们大统领为大济农,职同副汗有权掌管大蒙古汗国一切事物,有丰州在大蒙古汗国就还在,以为大蒙古汗国覆灭是你们一厢情愿,一个人也不会交给你们,相反我们要求把西拉木伦河和喀喇沁的土地、人口交还我们,以此表示你们的和谈诚意。”那木儿郑重答道。 “你们到底是来和谈,还是来挑战的?想要大金国的土地、人口就拿血来换。”鲍承先听不下去了,拍着桌子叫起来。 “老鲍,这里没你的事,带着耳朵听就是了,少给我拍桌子吓唬耗子,别忘了这是在我家门口,打起仗来谁怕谁呀!”革库里轻蔑地嘲讽道,鲍承先马上有点焉了——他的身份太尴尬,以明军副将身份降金,老汗照样给他个金军副将头衔,与范文程、宁完我这帮自己找上门求职的人不同,他在八旗中算不得奴才,但说话也没分量,这次派他作为和谈代表纯粹是天聪汗想显摆大金国重视汉臣,实际上只是个陪衬,确实轮不到他多嘴。 “革库里,你可是叶赫人,也想替大蒙古汗国还魂?”英俄尔岱马上也嘲讽革库里。 革库里早就不是当初窝窝囊囊的大明宣府抚夷总兵了,投靠丰州后底气越来越足,马上就还口道:“对呀,我就是喜欢大蒙古汗国,你能把我怎么样?我还想替叶赫复国呢。” 太过分了,这简直是在挑战大金国的底线,金国代表发飙了,大呼小叫跳起来,丰州的代表也毫不示弱地卷起袖子,双方推推搡搡就要动手。两边的首席代表刘兴祚、萨哈廉坐不住了,赶忙起身制止斗殴——双方其实都无力打下去,回到谈判桌前更现实,虽然恐吓对方是必须的,但也不能太提虚劲呀。 “这样纠缠下去不行,爱塔兄,有些事不如暂且搁置,以后总有解决办法,大汗相信额鲁的为人,同意以他俩的个人名义谈,你觉得如何?”萨哈廉问道。 “可以,但如何称呼?”刘兴祚想了想问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李榆离开阳和时与他交换过意见。 “他俩在沈阳时情同父子,就以父子相称吧,不过我保证这只限于私人称谓,不影响金国与丰州的关系。”萨哈廉诚恳地说。 “以前好办,但库尔缠被杀后,汉民一直对你们大汗心存芥蒂,”刘兴祚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这样吧,汉民称你们大汗为父贝勒,绝不能称父汗,这也是我们最大的让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6节 金国代表们面露喜色,这是多尔衮贝勒的鬼主意,虽然李榆称天聪汗为“父贝勒”暗含不承认大金国的意思,但好歹肯低头当儿子,金国还是占了大便宜。丰州代表们显得不服气,但刘兴祚既然拍了板,叫喊一阵后只好认账——其实他们也无所谓,借机要挟一把才是真的,草原上的人为了生存结成父子、兄弟的情况多的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丰州人不学《孝经》,张口就是“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该翻脸照样可以翻脸。 从此李榆又多了个“认贼作父”的恶名,不过他的脸皮厚无所谓,尝尽心酸苦辣的反而是金国——丰州人从此有了借口挖大金国的墙脚,并最终导致双方强弱之势彻底颠倒,多尔衮到死都在后悔当初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那么共同的敌人就是明国,他们背信弃义搞偷袭,大金可以出兵帮助你们讨还公道。”萨哈廉说道。 “明国是你们的敌人,但不一定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自己会找他们讨个公道,用不着你们帮忙,”刘兴祚笑着摆摆手,随后严肃地说道,“不过我们是一家人,那么任何一方受到第三方攻击,另一方应该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同样任何一方出兵第三方也应该首先得到另一方的同意,否则视为单方的行动,另一方也可采取单方行动,这样很公平吧!” 这又是一个与察哈尔和谈的翻版,丰州只想拉金国自保,其他的一概照旧,萨哈廉忍着怒气说道:“胡扯,我们是为结盟而来的,可你们只为自己打算,这还算父子吗?” “你刚才还保证父子只是私下称谓,不影响双方关系,和我们结盟可以,但宣府边外、喀喇沁、西拉木伦河必须还给我们。”刘兴祚正色回答。 “算了,不谈了,你们还是想打仗。”萨哈廉怒气冲冲地起身便走。 “萨哈廉贝勒,丰州支持你们与明国和议,可以默认你们在京畿的行动,只要向东不越过太行山,向南不进入sd我们不予干涉,也可以向你们出售粮食、武器,你还是考虑一下。”身后又传来刘兴祚的话,萨哈廉的脚步不由得停下来,刘兴祚上前拉住他:“有些事情可以放一放,先解决眼前的事不好吗?” “就是嘛,做生意总比打仗好,我们可以承诺扩大通商,你们就是与明国和议了,也不见得比现在好。”马奇也过来劝道。 “老三,你别死心眼啊,和谈就好比做生意,总得讨价还价吧,咱们回去继续谈,不能便宜了额鲁。”硕托急忙抱住萨哈廉——和议本来没硕托这种粗货什么事,都怪他平时吹牛说,大金国只有他镇得住额鲁、爱塔,见面就得给三分面子,大汗随手把他也打发来了,硕托只好尽量少开口不惹事,现在不行了,和谈砸了锅,他的面子可丢大了。 萨哈廉又坐回原位继续扯皮,双方都有心图谋漠南草原,丰州要求退还土地,金国代表则提出按目前双方实际控制线划分边界,分歧如此之大,能不打起来就不错了,结盟根本没指望,达成共识的只有停战、通商、联手互保和金军有权对辽西、京畿采取武力行动迫使明廷媾和这几点。 “情况总是不断变化的,今天不好解决的事也许明天就迎刃而解,我们不如面对现实暂时搁置争议,将来要打也可以,先把争议放在桌面上解决,谈不拢再动手也不迟。”刘兴祚挠着头说道。 萨哈廉拍着头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我有一种预感,我们早晚还是一家人,这样也好,就把先谈后打写进和约。” 大事既定,后面的细枝末节都好谈了,双方又恢复成一团和气的面孔,安排书吏下去草拟和约,并尽快向上通报。马奇趁机提出建议,金军在撤走前,与丰州再来一次互市贸易,趁着这段时间,金国代表还可以到周围的铁厂、作坊看看,定购一些急需的货物,刘兴祚马上推荐本地企业兴和铁厂——王重新那种皮革炮已被提塘司核准为出口产品,这家伙到处托人介绍生意。硕托、英俄尔岱就等着这一天呢,立即鼓掌叫好,把剩下的事往萨哈廉、鲍承先身上一推,扭着马奇说说笑笑就走了。 萨哈廉又在威宁海子呆了四五天,刘兴祚、那木儿一直陪着他,三人志趣相投,一起品读诗书、谈论古今,也为治国之策和中西之别发生争论,常常到深夜还在秉烛而谈,萨哈廉觉得遇到知己,甚至有些流连忘返。硕托、英俄尔岱总算回来了,还拖来两尊白送的皮革炮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兵器、农具,俩人大发牢骚说,大金国白养了一大堆官吏、工匠,除了十来尊红夷大炮还算长脸,其他的简直一塌糊涂,价格昂贵却粗制滥造,自己造还不如买划得来,人家丰州打造的东西就是好。李榆和天聪汗的回复也先后而至,俩人都同意和约草案,并以个人名义下达授权,双方代表们随后签字画押,这份以天聪汗和李榆爷俩名义签订的和约就算生效了。 萨哈廉要回去了,临走时悄悄对刘兴祚说:“让额鲁建国吧,你们有这个实力,我会劝大汗支持你们,从长远看,丰州与金国早晚会走到一起的,你们越强大,诸申、辽人也越安全。” “还不是时候,我们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的路,这条路通向何方我们自己也不清楚,走一步看一步吧,”刘兴祚摇摇头,一脸关心地对萨哈廉说道,“我最担心的是你,四贝勒这个人本性并不坏,但权柄这种东西会改变人的,你回去告诉大贝勒和岳托贝勒,如果事情不对,立即携全家躲到我们这里来。” “不行啊,别人可以这么做,但我家不行,死也只能死在大金国。”萨哈廉苦笑着答道。 天聪汗对和约还是满意的,目前的情况对他很不利,阳和一战阵亡五千人,其中老诸申就死了两千余人,再死拼下去大概连家也别想回了,这份和约虽然没有达到结盟的目的,但至少可以让他安全撤军,而且额鲁也肯低头认他做老子,给足了他面子,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天聪汗把萨哈廉大大夸奖了一番,随手又给硕托、英俄尔岱一个大甜头,你们觉得合适的东西就买吧,换些银钞也行啊,反正这趟入关抢来的银子、财物不少,路上带着也是累赘,接着又向全军宣布,此次西征大获成功,明军一触即溃,额鲁俯首称父,为庆祝胜利,特命五日后在威宁海子大市,所有将士皆可参加,命令一出金军大营欢声雷动。 用不着等五日了,第三天就有丰州商贩窜上门来,他们早把金军摸准了,这帮家伙为补充军需,走哪都带着人参、皮张、东珠之类的土特产,现在准备滚蛋了,剩下的货也不好带回去,正是压价收购的好机会,而金兵抢来的财物也急于销赃变现,多余的钱还想给家里带点东西,双方一拍即合,买卖提前开张,金军大营之外顿时热闹起来。 丰州货好啊,价钱也不算贵,农具、铁锅、刀剪、铁钉、铁针家里都用得上,那是一定要买的,烟草、布匹也要带一些,多余的钱最好换成丰州银钞,这东西比银子好使,在盛京、辽阳也能买到便宜货,当兵的过日子也得讲个实惠。当兵的小打小闹,大金国则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在大市开幕的当天,兵部与丰州兴和铁厂老板王重新签订契约,金国购买五十尊皮革炮、五百只步铳以及一批轰天雷、刀矛、箭矢,连阵墙也买了二十部,总金额高达五万两白银,明年开春交货,掌管兵部的岳托贝勒、掌管户部的豪格贝勒与丰州工商司知事马奇还出席了签约仪式。天聪汗随后召见马奇、王重新,每人给了个恩骑尉的头衔,以表彰他们为大金与丰州之间商贸发展做出的贡献,王重新敲够了竹杠,还捞了个奖励,乐得合不拢嘴。 大市这几天也出了大事,金军又跑了三百来个,重灾区还是正蓝、镶蓝两旗,这帮家伙受不了丰州的引诱,投奔自由去了,而且还理直气壮留下话,既然金国和丰州是父子关系,跟儿子干和跟老子干都一样,不能算叛逆。金国派人去向兴和卫交涉还人,兴和卫官员严正声明,丰州信奉“自由、平等、仁爱”,对于因受到奴役、迫害和饥饿而逃亡的人一改给予庇护,断然拒绝了金国的要求。多尔衮、阿济格请求对丰州报复,但天聪汗很奇怪地不置可否,只是严令各旗看管好自己的人。 金莲川,从八月上开始,西迁的察哈尔人陆陆续续回到故土,从旧上都城到闪电河一带到处是他们的蒙古包,有丰美的金莲川草原和丰州援助的粮食,老百姓总算能够喘口气。金军出关后,察哈尔人紧张了一阵子,大统领府及时调来库拜的骑兵后营、朝鲁的后营副军以及达尔汉、失烈礼的察哈尔骑兵左营、右营共四营精锐骑兵,又给他们一批粮食和武器,人心才逐渐安定下来。不过,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察哈尔汗几个老婆的回归彻底改变了察哈尔的权力平衡,朱日嘎一伙惹不起贵人的势力,躲进了达尔汉、失烈礼的军营,暗中却在串联百姓和贵人们斗,而察哈尔汗的几个老婆也没闲着,一边千方百计压制平民的势力,另一边相互之间也在明争暗斗,察哈尔统领土巴、断事粆图压不住阵脚,急得冒火却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察哈尔走向分裂,正在这时噶尔马济农找来了。 “噶尔马,我正到处找你呢,身为大统领府任命的察哈尔副统领,强敌压境之际,你不理政务,却与几位太后成天叽叽歪歪,你们还嫌察哈尔还不够乱,难道要我带着丰州军杀人吗?”土巴指着噶尔马拍案大怒道。 粆图也冷笑着说道:“别以为你们干的没人知道,又有人想投靠金国了吧,我提醒你们,大统领这个人虽然宽容,但惹过火也会杀人不眨眼的。” “你们以为我不着急吗?大汗扔下一个乱摊子就走了,察哈尔的将来怎么办?能不能生存下去?我愁得连觉都睡不着,那些太后个个是主子,手里也都有人口,不把她们伺候好局面只会更乱。”噶尔马跳着脚争辩道。 土巴不耐烦地摆手说道:“用不着解释了,我们都知道你忠于察哈尔,否则早把你宰了,你从几位太后那里来,你说实话,她们又打什么主意了?” 噶尔马缓缓坐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说道:“今天的乱局源于达延汗分封诸子,达延汗英明神武,无论采取何种治理之策,蒙古各部也是一个整体,但在他之后再无英主,一百年过去,当今的蒙古已是四分五裂,这个你们都明白。大汗自继位以来,倾尽全力试图重新统一蒙古各部,虽然他不够英武,但也绝非平庸,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实现夙愿,但生不逢时啊,金国突然崛起,蒙古各部再也无法苟延残喘,如摧枯拉朽被其或摧毁或降服,如今又有个丰州崛起了,两强之间蒙古该怎么办?察哈尔该怎么办?你们都想过吗?我想不出办法,但我是怯薛铁骑的后代,我不能让祖先传下来的部落消亡,察哈尔必须生存下去。” 土巴、粆图沉默了,丰州在走一条不同于以往的道路,而且还在一天天强大,依附于丰州的察哈尔各部迟早会被编入卫所,拥有黄金家族血统的贵人们也会沦为凭本事吃饭的平民,到那时察哈尔将不复存在,所有的人对此心知肚明,但这股潮流不是察哈尔人能够抗拒的,他们能做的只是尽量拖延这一天的到来。 “你来找我们一定是有所企图,直说了吧,你们打算怎么做?”土巴皱着眉问道。 “赌一把,在金国和丰州两边下注,囊囊、窦土门、俄尔哲图苔丝娜四位主子打算携人口投奔金国,我同意了,你们也考虑一下。愿走就一起去,想留在就请照顾好额哲小主子,苏泰、高尔土门、苏巴海三位主子也一并托付了。”噶尔马低头说道。 “那帮女人糊涂,你也糊涂吗?金国人是饿狼,把察哈尔送到他们嘴里,连皮带骨头都不会剩下,我先宰了你这个奴才。”粆图愤怒地伸手拔刀,被土巴一把按住。 “金国、丰州都如虎狼一般,依附任何一方都免不了败亡,不如把察哈尔一分为二,让金国和丰州心怀忌惮,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这也许是察哈尔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我们赌一把吧!”噶尔马擦了一把泪水,压低声说道,“囊囊太后有身孕了,喇嘛们看过后说很可能是个男孩,这是个好消息,额哲留在丰州,大汗的遗腹子去金国,不管哪一边出事,察哈尔也还有希望。” 粆图气得浑身发抖,一脚将噶尔马踹翻在地:“噶尔马,你告诉我,囊囊怀了谁的野种?大汗活着的时候,她死活不下蛋,大汗死了,却要生孩子,你连这种丑事也信以为真?” “我当然不信,可我要保护额哲孔果尔,大济农直到现在也没说过拥立孔果尔的话,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孔果尔必须有个兄弟,而且要让金国人信以为真,你们相信我,我和你们一样痛恨金国人。”噶尔马嚎哭着答道。 “大济农不是贪恋权柄的人,他这样做的也有道理,现在这个乱局之下,拥立孔果尔为汗等于是害了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呀!你走吧,我已经降过一回,不能再丢人了。”土巴缓缓走过来,拉起噶尔马说道,“你要想好了,金国汗心狠手辣,与他打交道,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 “我噶尔马也不是好惹的,到了金国就联络蒙古各方势力,时机一成熟,我们里应外合灭了金国,那时我们实力强悍,大济农也不得不拥立孔果尔。”噶尔马咬牙切齿地说道。 粆图鼻子哼了一声说道:“随你的便吧,我是达延汗的嫡传子孙,林丹大汗的亲弟弟,死也罢逃也罢,反正就是不会去给金国人当奴才。” 三人一番密谋之后,察哈尔人的命运就决定了,噶尔马连夜赶回旧上都城营地,陪同囊囊、窦土门、俄尔哲图、苔丝娜四位太后带领三万五千察哈尔人迅速南下。丰州军斥候发现不对劲立即上报,赵吉、特日格率领四千骑兵赶来拦截,却与金军的五千骑兵突然相遇,两军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这时薛显光飞马送来刘兴祚的命令——丰州铁骑立即撤军,察哈尔人但有愿降金者一律听其自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277节 归化,李榆躺在银佛寺一间卧房里,仔细地看着天聪汗派人送来的信,四贝勒的文笔还是不怎么样,连篇都是大白话,而且信中充满了得意之情——额鲁,听说你受伤了,这应该是第二次了,以后别再冒失了,省得我为你担心。我马上要回辽东,察哈尔人我就带走了,儿子管不住手下的奴才,我这个当阿玛的替你管,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不会亏待他们的。宣府边外我也不会给你,我把岳托和常书留下了,免得你打人家俄木伦的主意,你想要地盘也好说,早点到盛京来,你和豪格都是我的儿子,我的大金国少不了你们那一份。你平时还是要多读书,汉人的书还是很有道理的,就比如《孝经》,读书才能识礼义懂道理嘛,不要总和马贼、奸商们混在一起,你可要听我的话,千万别犯糊涂呀。 “榆子,你笑什么?”在一边念经的绰尔济喇嘛睁开眼,李榆随手把信递给他,绰尔济喇嘛看后也笑了,“金军总算要撤走了,金国汗的文笔也忒粗俗,不过字里行间也透着慈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四贝勒确实是个好人,可惜人一沾权柄就全变了,”李榆苦笑一声又躺下了,随口又问道,“巡抚大人怎么样?” “现在安静下来了,正在隔壁房里埋头写奏章呢。”绰尔济喇嘛笑起来。 李榆从阳和回到归化时,反明骚乱已基本平息,绰尔济喇嘛起了关键作用——老人家对暴民乱打乱砸忍无可忍,走出银佛寺为丰州人的团结大声疾呼,并且在广场上连续举行讲经大会,号召百姓遵从佛法戒急戒燥、广积善缘,切勿以暴制暴,更不能因此伤害同胞,百姓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李榆回来后又向百姓保证,一定要让明国朝廷认错道歉,并且赔偿死伤者,丰州两大领袖先后出面,丰州很快恢复了平静。 不过,李榆家里却出了麻烦,苏泰不要为她们母子单独安排的宅院,非要搬进李榆家住,乌兰、巫浪哈莫名其妙还同意了。大人之间相安无事,小孩子却闹翻了天。李晋和李蒙为争夺玩具打起来,孔果尔当然要为李蒙出头,可李晋也有李定国、马宝撑腰,一帮孩子在后院里打成一片。李榆发了火,抓住李晋就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这下乌兰又不干了,家里吵得热火朝天,巫浪哈却和苏泰忙着做生意,根本不管家里的事。李榆气不过,干脆把孔果尔和李定国一伙全赶到蛮汉山,自己眼不见为净,跑到绰尔济喇嘛这里养伤。 李榆住进银佛寺,也把刘之纶拉来了,驻丰州的朝廷最高官员就是师傅,目前情况下还是留在他身边最安全。刘之纶呆在李榆身边,自然知道了丰州与金国和谈的事,老头简直气得发抖,指着李榆的鼻子大骂数典忘祖、认贼作父,李榆被骂火了也回了一句,四贝勒与我本来就有父子之情,跪在他膝下叫声爹我乐意,给你们明国那个窝囊废皇帝下跪,我才真觉得丢人呢。刘之纶再也不说话了,回到自己的屋里就上吊,幸亏发现得早才救过来,这下银佛寺也乱了套,先是寺中的大小喇嘛劝,接着鄂尔泰、李富贵、金声也闻讯跑来,劝慰了一整天,刘之纶才算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幸好他看不懂和约文本上的诸申文字,只知道点皮毛,否则真的只有死了。 “随他的便吧,让朝廷知道我们与金国议和更好。”李榆闭上了眼,师傅是个好人啊,可不知道当家的苦,今年的旱情和战事已经让丰州奄奄一息,再打下去就可能崩溃,必须让金军尽快撤军,以父子名义签订和约根本不算个事,金军带走察哈尔那帮贵人更好,就是占领宣府边外也必须暂时放一下,时间对于丰州太宝贵了。 “主子,您该喝药了。”王二顺端着一碗汤药蹑手蹑脚走进来,喇布杜那帮北屯子的青年都去了武选营,但这家伙弓马太差,只能留下打杂。 “二顺,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叫我主子,”李榆很不满意地接过药,想了想又说道,“你当兵差了些,还是回家里跟夫人学做生意吧,好歹是个安身立业的本事。” “主子,不,大统领,两位夫人来催过几回了,家里已经清净了,您还是回家养伤吧。”王二顺犹豫了一会说道。 “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多呆几天,有些事正好想一想。”李榆喝完药,挥手让王二顺退下。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香烟缭绕之中,绰尔济喇嘛继续默念他的经书,李榆的脑子里思绪翻滚——这一关暂时过去了,下一步又该怎么办?朝廷为何还没作出反应? 朝廷一直在关注大同、宣府的战况,朝臣们衷心期盼好消息能尽早传来,一劳永逸解决外患对大明太重要了。但大明就是倒霉,不但没抓住千载难逢的良机,反而又上演了一出大败兵溃的惨剧,朝堂随之就乱了套,归化巡抚上奏举报大同镇叛变,偷袭大胜在望的归化军,造成上千忠勇将士死伤,以致金军趁乱逃逸,实属罪大恶极;宣大总督与大同巡抚则奏报归化镇与金军合力夹击大同军,大同军无力抵御,阳和、右玉林卫被归化军抢占,得胜堡、杀虎口堡附近的边墙也被拆除,其丧心病狂已显北虏本性;而宣府巡抚羞羞答答上奏,明军遭金军与奸民突袭,宣府、山海关及宁远三路官军被迫后撤,万全左卫失守,金军已出关逃逸。 短暂的沉默之后,朝臣们发飙了,对东虏、北虏口诛笔伐、肆意谩骂,一致主张立即筹饷、募兵讨伐叛逆,有人还跳出来请皇上发内帑补发历年欠饷以鼓舞士气,皇上一听转身就走,内阁也开始装聋作哑,朝臣们吵闹够了自觉闭上臭嘴,大同、宣府的破事被扔到一边不管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明的霉运还没走完,刘之纶请罪的奏疏到了,朝臣们被惊得目瞪口呆——刘之纶痛斥朝中奸党背叛大明、陷害忠良,归化军有心报国,却无丝毫粮饷供给,也无一兵一卒助战,惨胜之余反遭偷袭,归化总兵负伤在身,愤恨之下派人与东虏和议,双方虽未结盟,但归化总兵已与建酋父子相称,显然有自保之意,刘之纶在奏疏中指天发誓,这次确实是朝廷有负于归化,阳和一战五千余将士阵亡,归化村村皆举丧,户户皆戴孝,人人为之扼腕痛惜,报效朝廷却反遭诛杀,大明还有公理吗?他刘之纶已无颜面对丰州父老,朝廷不如将他革职议罪,但请不要再让百姓伤心了,苦苦相逼则事得相反,一旦有变悔之晚矣! 大明皇帝首先反应过来,紧急召集内阁及各部院大臣会议,商议如何处理这个大麻烦,但大臣们都聪明,骂人的时候可以随便开口,处理问题的时候绝不多言,大家都闭紧嘴偷偷观察皇帝的举止神色,朝堂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明乃天朝上国,历来以仁孝、礼义治天下,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朕闻所未闻,十分震惊,内阁可知道此事?”皇帝首先开口了,不过他有点心虚,偷偷瞟了一眼温体仁。 “内阁也未听说过此事,同样倍感震惊,臣查过备案的诏书、行文,陛下及内阁显然对此毫不知情,陛下不知道、内阁也不知道,一定是有人暗中作祟,户部、兵部可知道此事?”温体仁赶紧把内阁摘出来,顺便也帮皇帝作证。 “户部只筹粮饷,不办兵事,臣承认从未给归化镇发过粮饷,皆因今年北方大旱,赋税、加派入不敷出,臣只能先补足山海关、宁远的官军,大同、归化两镇稍后再补,其他的事户部一概不知。”户部尚书侯恂镇定地答道。 “兵部也不知晓,”兵部尚书张凤翼出列奏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兵部绝不会挑唆官军相残,下发行文皆有备案可查,臣怀疑此事因军中兵痞、无赖争夺首级、财物所起,与朝廷并无关联,归化巡抚危言耸听了。” 张凤翼的话点醒众人,朝堂上立刻活跃起来,一致断定这次流血冲突是兵痞、无赖所致,处置几个治军不严的游击、都司就够了,刘之纶脑子发昏小题大做,朝中哪有什么奸党,个个都是正人君子,弹劾归化总兵之声再起——占据阳和不退,致使宣大总督回不了窝,这是犯上之举;私拆边墙数十里,从此大同一线门洞大开,这是毁我国门;私和东虏不算,还无耻地认贼作父,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凌迟了这家伙也绰绰有余。 找到了原因,统一了认识,皇帝留下几位阁臣,挥手让其他大臣退下——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收拾些小人物只能糊弄天下舆论,吓吓小老百姓也行,对方可是提着刀拉了同伙来说理的,不做点实在的过不了关,但有些事当着满朝大臣不好说,还是把要紧的人拉来,关上门悄悄商量吧。 “归化总兵虽然有冤曲,但目无朝廷、肆意妄为,如此下去又是一个哱拜,诸位爱卿,你们可有定议?”皇帝阴沉的脸说道。 阁臣们相互张望,半天也没开口,如今的大明国力远不如万历朝,而如今的李榆实力却远胜于哱拜,偷袭尚且不成,硬打又有何胜算?年轻的皇帝有些冲动了。 “臣也以为归化总兵桀骜不驯久矣,不严惩不足以彰显我大明天威,不过此事要从长计议,大战一起情势难料,大同、宣府难免卷入战火,故京畿必须严防,居庸关、雁门关、紫荆关非有强兵固守不可,还有sx也不能有闪失,臣还得找兵部、户部和工部商议,琢磨从哪儿再调些钱粮、官军到宁武关——内长城的边墙堡垒,还有大小铳炮好像上百年没人管过了。”温体仁一张口就似乎准备让出大同、宣府,不过这是实话,其他阁臣也无话可说。 “陛下,臣以为要讨伐归化,募兵、修城、铸炮都不可少,只是这笔钱嘛,也许再加派北饷才能勉强够用。”吴宗达随后说道。 王应熊、钱士升、何吾驺三人马上反对,加派辽饷已把天下搞得大乱,再加派北饷岂不是更要官逼民反,温体仁、吴宗达很委屈地辩解,他们也知道加派的恶果,可不如此如何讨伐归化。 “既然如此,还不如暂且放归化总兵一马,先对其安抚,以后再徐徐图之。”王应熊是个直性子,张嘴就叫道。 “如此说来,王爱卿主张对归化实行抚策?”皇帝马上接着王应熊的话问,王应熊说漏了嘴只好点头,温体仁、吴宗达历来看皇帝的脸色行事,马上也表示赞同。 “钱爱卿、何爱卿以为如何?”皇帝又盯上了钱士升、何吾驺,两人支支吾吾好久才肯认账。 “既然你们都同意抚策,那朕就依内阁的合议,”皇帝总算逼内阁表了态,心里颇有点得意,但很快沉下脸说道,“宣大总督及sx大同、宣府三镇巡抚、总兵失职丧地、纵敌掳掠,且治军不严残害友军,一律革职议罪,三镇监视内官监军不力,收回宫中惩处,归化巡抚安民抚军有功,进右副都御使,归化总兵战功卓著,进太子少保,改授征东将军,立刻拟诏吧。” 阁臣们有点傻眼了,原来皇帝早有打算,宣大三镇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督抚、总兵一个也没跑掉,根本不给朝臣为同党讲情开脱的机会,皇帝长大了,做事越来越有心计,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没沾手,末了还套出他们的话,把自己洗个干干净净,回去等着挨清流们的骂吧。温体仁和吴宗达却在心里暗笑,朝臣们还在为暗算别人前后忙乎,他们已经安排好后路,皇上、内廷、归化哪边的招呼都打过,无论事情成败他们都不会倒霉。 “臣有异议,sx巡抚许鼎臣勤于王事,为何议罪?归化巡抚刘之纶御下无方,为何加官?”王应熊不服气。 “许鼎臣巡抚sx两年,剿贼安民一事无成,理当受罚,刘之纶御下无方,你又能推荐何人约束归化总兵?”皇帝冷冷地答了一句,甩甩袖子走了。 “宣大三镇的督抚、总兵又一锅端了,现在谁还愿意往火坑里跳呀?”钱士升哭丧个脸叫道。 温体仁笑呵呵地挥手说道:“陛下自然有打算,我们只管叫吏部按程式推议便是了。” 几天后,一个中年官员风尘仆仆从永平赶来,刚到京师就被内官引入宫中——皇帝急召的山永巡抚杨嗣昌到了,立即被传到平台觐见垂问。 “爱卿免礼,你就是杨嗣昌,朕对你早有耳闻,奏请代父替罪,此乃尽孝,巡抚山海关、永平遍巡边墙各处整饬军务,此乃尽忠,忠臣孝子理当是我大明栋梁,朕等你久矣。”皇帝亲切地注视面前这个人,此人面白体瘦,长髯飘逸,眼中透着光彩,应该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臣父子承蒙圣恩深厚,敢不效力为国,臣斗胆问陛下,召臣前来何事?陛下如有差遣,臣一定披肝沥胆在所不惜。”杨嗣昌感激地望着皇帝——其父原三边总督杨鹤招抚神一魁失败论死罪,他三次上奏替罪,蒙圣恩其父被改判戍遣袁州,大恩大德难以相报啊。 “令尊的事,爱卿一定要多体谅朕,大明内忧外患、百事待兴,朕也难啊!不过令尊说过大明当培养元气的话,朕一直还记得,”皇帝点点头,挥手又说道,“朕信任你们父子,你的奏章朕都看过,务实、扼要、切中时弊,今天我们君臣在一起,有什么话大胆说,朕就喜欢听实话。” 杨嗣昌有点激动了,整整衣袖郑重说道:“臣以为培养元气应先有和气,有和气方能养元气。当今之下,流寇肆虐糜烂地方,安抚已不足于除其害,欲安天下必当剿灭流寇,外寇贪婪却难以动摇我国本,只是疥癣之害,当先和而后徐图之,内忧外患择其一先除之,然后再图其他,此谓攘外必先安内。” “粮饷不足,兵无斗志,当奈之何?” “大明不愁钱粮,而困于国用不足,其一当加征,苦一时总比苦永世好,辽饷不过每亩加征一分二厘银,百姓负担并不重,重在吏治不清,只要陛下大力肃清贪墨,定会事半功倍;其二当开源,大明有的是巨商富贾,他们喝大明的血养肥自己,而山海之利本当国用,朝廷为何不能经商开矿增加国用?” “有和气方能养元气,山海之利本当国用,爱卿说得有理,不过朝野上下恐一时难以接受,容朕再考虑一下。”皇帝不断地点头,越来越觉得这是自己要找的人。 第二天,朝廷下旨加杨嗣昌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宣大sx归化四镇军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8节 金军于闰八月中旬撤军回家,丰州各府卫征召的兵也解散返乡,营兵则回蛮汉山恢复原建制,丰州重新平静下来。今年天旱,粮食减产两成多,幸亏山药蛋种得多,收成比去年还好,大统领府本想在秋收之后修缮一下水利,这一打仗也被耽搁了,进入九月,天气逐渐转凉,家家户户开始做过冬的准备,。 李榆一大早起来,装模作样跟着绰尔济喇嘛念了一会佛经,然后简单吃了几口饭,对小喇嘛说了声有人来找他,带着莫日格、高黑子两名侍卫悄悄溜出了银佛寺,门口正有一个邋里邋遢的家伙等着他呢。 “榆子,咱们的棉花又冻死啦。”鄂尔泰的傻儿子道尔吉看见李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起来。 “到地里去看看。”李榆拉起道尔吉就走,这种事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他早就习以为常——在关外种棉花是异想天开,多数人都这样想,只有道尔吉这样的傻子死心塌地干,怕别人笑话就躲到白塔村去种,那里正好有李榆的一块地。 白塔村的田里,一大帮子乡亲正在瞻仰棉花的尸体,嘴里还叽叽咋咋说个不停。农牧司的人专门跑来查看,才说了几句关外春寒、霜冻不适合种棉花的话,就和村里人吵起来,老百姓坚持认为他们村出来的大统领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对的,达布老人还怪农牧司没本事才害得大统领操心,直到李榆赶到才停止争吵。 “算了,以后不种棉了,反正种多少死多少。”李榆垂头丧气承认失败,乡亲们也悄悄松了口气,只有傻子道尔吉咧开大嘴又哭起来。 “榆子,乡亲们知道你在做好事,都怪咱们这里太冷,不过也别急,沈大善人在原先铁厂那块地上又开了毛纺厂,已经开始纺纱织布,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穿新衣裳了。”达布老人宽慰道,李榆楞了一下才想起沈守廉,这家伙怎么变成沈大善人? “榆子,好不容易回趟村,到家里吃顿饭吧,你嫂子正在准备呢。”苏和大哥从村里跑来——李榆一露面他就去安排饭菜,还吩咐村里的中队长布置警戒。 “行,我还就想吃苏和嫂子做的荞面疙瘩,”李榆痛快答应了,瞧瞧苏和身后两个男女少年,微笑着说道,“这是琪琪格和柱子吧,柱子长高了,琪琪格也更漂亮了。” “榆子叔叔,我要当营兵,你说过要我找你的。”柱子挺着胸叫道,琪琪格使劲拽了他一下。 “就你能!”达布拍了一下柱子的头,笑着对李榆说,“榆子,这娃满十六了,就想当营兵,你把他收下吧,丰州军里可不能少了咱白塔村的人!” “当营兵必须满十八岁,这样吧,先去武选营。”李榆想了想答道,然后笑眯眯地盯着柱子、琪琪格,两个孩子脸一红拉着手就跑了,莫日格追上去把一副弓箭、佩刀送给他们。 一行人说说笑笑向村里走去,李榆悄悄问苏和,琪琪格和柱子是不是成家了?苏和使劲摇头告诉李榆,过去蒙古女娃上了十岁就可以嫁人,现在蒙汉杂居久了很多习俗也在变,宣教司发出号召,鼓励女娃满十五岁以后出嫁,而且还讲了很多过早成亲的害处,白塔村是大统领的老家,当然要积极响应号召,琪琪格明年才十五,不着急,反正两个孩子天天在一起,早晚都是一回事。 苏和嫂子在家里做好了饭菜,李榆和村里的老教谕被让上土炕,达布大叔还把苏和嫂子去年生的大胖小子抱出来,李榆直夸老达布有福气,又添了一个孙子,屋子里欢声笑语一片,几碗冒着热气的荞面疙瘩很快端上桌子,几个人边吃边聊起来,傻子道尔吉插不上嘴,自个抱着大海碗蹲到门外吃去了。 “过冬的粮食够吃吗?”李榆小声问道。 “粮食肯定不够,不过山药蛋还多,百户所的义仓里也有点粮食,紧着吃能挺到开春。”苏和答道,达布年纪大了,还有议事院的事要做,村里人公举苏和接替百户——丰州有点像无数村落组成的大村落,而每个村落还保留着原有自治习俗,百户这副担子对老实巴交的苏和来说并不轻松。 “榆子,你别老是担心我们,穷惯了的人总能想出办法,熬过冬天我们的青壮就能去打猎捕鱼,日子过得去。”达布笑着宽慰道。 “沈大善人开了毛纺厂,我们的女人、孩子也可以打工,能挣到不少钱哩,有钱就有口饭吃,饿不死人!”老教谕也说道,李榆闷下头继续吃——干了这么多年,乡亲们还这么穷,只能保住饿不死人,心里不好受啊,老教谕看李榆脸色不好,又补充说道,“大统领,咱们这里够好了,我是从sx逃荒来的,关内的老百姓遭灾几乎没活路,今年这场大旱重于往年,越过边墙来咱们这里投亲靠友的人多得是,不瞒您说,咱们村就收留了不少,他们宁愿入不了籍当黑人黑户也不敢回老家。” 苏和点点头告诉李榆,村里确实有五六十口关内来的逃荒人,还大多跟村里人沾亲带故,百户所不好意思赶人走,又养活不起他们,幸好毛纺厂缺劳力,这些男女老少才勉强有口饭吃,沈老板做了件大好事,成了人们口中的大善人。苏和希望不要赶逃荒人走,那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送,李榆还能说什么,这种情况到处都有,只能睁只眼闭着眼。 大家正聊着,杨大志、谷可立来了——农牧司原知事乌尔登调任东胜卫指挥使,杨大志接了班,归化府佥事谷可立正陪着他到毛纺厂和沈守廉商议收购羊毛的事,听说大统领到了白塔村,就一起赶来。沈守廉也跟在后面,这家伙在关内肯定离穷光蛋家远远的,不过丰州的穷人太多,想躲也无处躲,何况有李建极的例子摆着呢,他沈大善人也多少有了些当沈大官人的想法,只好捂着鼻子和穷光蛋打交道。达布为这三位叫来饭菜,陪着吃了一会儿,知道他们肯定有话要和李榆说,招呼上苏和与老教谕悄悄出去。 “老沈,你干得不错,解决了丰州的穿衣问题,我要给你记一大功。”李榆放下海碗,摸着肚子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大统领,我向您求援来了,咱们的丰州军能不能把军衣都换成羊毛布的?”沈守廉马上扔下碗求道。 杨大志补充道:“大统领,我去老沈的厂子看过,几百台崭新的松江府织机,确实投了大本钱,织出来的布又挺又亮比粗布好看,就是算下来价钱比棉布贵得多,拿出去肯定没人买,我们琢磨着要把价钱降下来就必须销量大,布对我们丰州太重要了,应该帮老沈一把。” “丰州每年的税赋入不敷出,军费不过十五六万,打起仗来还得到处筹钱,我怎么帮忙?你们去找李襄理吧。”李榆很不高兴,孙庭耀拼命鼓动军械司订购红夷大炮,李建极则引诱军务赞画处更新装备,沈守廉也不甘落后,又盯上丰州军的衣服,丰州那点可怜的军费哪经得住用。 “李襄理说他不管兵事,让我来找你,我可是为了我们丰州才投了血本,凭什么把风险都压在我身上?”沈守廉有点生气,仗着背后有巫浪哈做靠山,说话也放肆起来,“这还只是第一步,大统领以后还要征服喀尔喀、西蒙古和金国,他们有的是羊群,而且也缺布,正好帮我提供羊毛和布匹销路。”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帮你征服明国?”李榆讥讽道。 “当然不能漏掉明国,那是多大的市场啊,大统领以为丰州不打明国就生存的下去?”沈守廉满不在乎地回答。 疯子——李榆不理他了,谷可立这时开口了:“大统领,下官斗胆直言,打不打明国由不得我们,而是要由老天来定,丰州、sx都缺粮,必须从sdhn购粮以补不足,今年黄河以北大旱,各地都在闹粮荒,地方官府已有限制粮食出境的举动,买粮越来越贵、越来越难,如果持续旱下去,我们早晚也得断粮,那时大统领该怎么办?光靠山药蛋解决不了问题。” 杨大志小声说道:“大统领,山药蛋是个好东西,但产量不好确定,而且随时可能发生病变,没个几十年、甚至百把年的培育成不了气候,我种山药蛋总是提心吊胆,从来不敢大片种同一个品种,而是分种别种,这几年有些村子也出现过减产、绝产或者病变,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总的来说还是不断增产,但谁敢说以后不出大事?那会饿死人的,sx那边也在种咱们的山药蛋,拿来应急充饥还行,从来不敢靠它当主粮。” “如此说来,我们迟早要南下了,老沈,我听说‘苏湖熟、天下足’,干脆去你老家算了。”李榆苦笑说道。 “那是老黄历了,苏州、湖州自古富庶之地,亩产白米两石以上,四石也不足为奇,不过自大明建国以来始终苛以重税,种粮食划不来,现在种棉者居多,你去了也没饭吃,江南各地也靠从外地输粮,”沈守廉看着李榆一脸苦相,得意地笑起来,“我给你推荐个地方——湖广,那里气候宜人、土地肥沃、河流、湖泊众多,而且地广人稀,正好再安个窝,敢不敢去?” 李榆摇头不信:“如此好的去处,还会地广人稀,你骗我的吧?” “这你就不懂了,大明实行植民于土之策,无官身、功名者须领路引才得外出,乡下人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出趟远门,有几个人知道湖广?就等着你去呢。”沈守廉嘿嘿笑着说,在老家做过小生意的谷可立也点头称是。 “你们今天说的把我搞昏了,我要回去睡一觉。”李榆挠着头下了炕,向老达布打了个招呼,昏头昏脑走了。 李榆并没有睡成觉,孟克、吉达正在银佛寺等着他——刘兴祚来信,新任宣大总督杨嗣昌由新任大同总兵王朴陪同到了阳和,指名要李榆速去见他。李榆心里咯噔一下,要债的人来了,看来不得不退兵了。 朝廷的诏书已经到达归化好几天,宣大总督连同关内三镇的巡抚、总兵一律革职议罪,还升李榆为太子少保,挂征东将军印,明令他即刻撤出边墙。不过李榆觉得朝廷还没向他认错,赖在边墙上不肯走,阳和及边墙的重要关堡依然控制在丰州军手中,这个新任总督胆子不小,一来就钻进阳和城,还要李榆去见他。 阳和城内驻有费扬武的一营骑兵,守城的两千多明军也是同伙,丰州军洗劫官库后,给每人补发两个月的军饷,他们公开表示谁给钱就听谁的,而且把他们的军官也轰跑了。刘兴祚虽然控制着阳和,但挤进来一个宣大总督,也明白再也呆不下去了,见到李榆的第一句话就是“准备退兵吧”,李榆苦笑着点点头,迈步向总督府走去。 “李榆子,你这次出风头了,宣大四镇就你升官,其他人都得滚蛋,以后可别坑老哥呀!”一个英俊威武的军官走出大门打招呼。 “坑了你又怎样,你敢打我?”李榆笑着走上去。一把抱住那名军官,“王朴大哥,朝廷的塘报我看了,真没想到你会来大同当总兵。” “京师混不下去,只好跟你做邻居,”王朴拉着李榆的手,一边向里走,一边解释道,“还不是去年底渑池渡那件事,京师那帮吃闲饭的文臣造我的谣,说倪宠和我收受贿赂,私纵流贼南渡黄河,去******,流贼有十几万人,我们京营能战之兵只有三千,曹文诏、邓玘、左良玉他们又躲得远远的,我还打个屁呀,能保住京营就不错了,我到大同就是避避风头,兄弟你可要多关照啊。” “哪的话呀!咱们榆林人走哪都是自己人,还用得着说关照。”李榆用榆林话答道。 两人走进总督府的书房,新任宣大总督正趴在书案上批阅公文,头也不抬挥手让王朴出去,然后继续埋头办公,李榆站久了有些忍不住了,使劲咳嗽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索性自己扯张凳子坐下。 “你就是归化总兵李榆,有人说你是我朝的马芳,又有人说你是我朝的哱拜,本官有些不明白,你到底是谁?”杨嗣昌这才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拍案怒吼道,“你好大的胆子,站起来,听本官说说你做的事,私和东虏、追杀官军、撤毁边墙、洗劫官库、敲诈命官、窃取边堡、重镇,哪样你没干?大明开国两百年,你是叛逆之魁首,杀一百遍也不算多,本官问你,朝廷令你即刻退出边墙,为何抗拒至今?” “大人,末将有冤曲,我的人不能白死……” “住口,你从大同各地官府洗劫、勒索钱财无数,宣大督抚、三镇总兵也因你被一扫而光,这难道还不够吗?难道要让皇上也向你低头认错?你很能打,打得过大明亿万百姓、百万官军?你想明白了,若是造反,本官项上人头由你取之,若是不想造反,马上带着你的人滚出边墙,一刻也不许耽搁!” 李榆涨红了脸,憋了好半天才垂头丧气说道:“末将不想造反,归化军立即撤出边墙。” 杨嗣昌面色稍有缓和,盯着李榆说道:“李汉民,本官早就知道你了,家严曾任三边总督,你入延绥剿贼时,他正好在任上,对你颇有好感,获罪免官后常说,大明文武如都像援剿副将那般真心抚贼,西北早就太平了。” 李榆低头不语,行了个礼转身要走,杨嗣昌叫住他:“等等,阳和大战阵亡的将士,无论华夷都是我大明的好男儿,你回去安排一下,本官要出边墙祭奠这些忠烈。” 九月中,蛮汉山大墓,一面面军旗随风飘舞,旗帜下丰州军各营整齐列队,李榆、刘之纶带领丰州官员站在前列,他们面前是并排而立的十几块忠烈碑,上面刻着每一个丰州英烈的名字。 杨嗣昌在忠烈碑前神情激动地高声朗读祭文,时而激昂时而悲哀,抑扬顿挫让人不禁潸然泪下——“……挫强敌者,唯我归化,华夷一体,同仇敌忾;干戈兴起,山河震眩,喋血疆场,逐寇远遁;国之有殇,哭望边墙,然魂永在,千秋彰昭,呜呼,天地同悲兮,悼我英灵”,杨嗣昌念完满面垂泪,丰州官员、将士无不动容。 “向阵亡兄弟行礼!”赵吉高声断喝,号炮声有节奏地响起,各营掌旗官大步向前站成一列,手中军旗同时向前倾倒,将士们左手摘下自己的红缨毡帽,右手紧按前胸,一起同声高唱: “当丰州奉天承运, 毅然从绿色的草原崛起 崛起、崛起、崛起 从绿色的草原崛起 此乃上天的垂爱 大地的眷顾和专宠 护佑天神齐声歌唱 征战吧,丰州 丰州征战天下 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万邦之中汝最为圣 不奴役,无贵贱是汝使命 使命、使命、使命 神圣的使命 繁荣与汝同在 自由平等与汝同行 恐惧与嫉妒才是外族的心情 征战吧,丰州 丰州征战天下 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汝之崛起威风凛凛 外族的冒犯只会使其更加恐惧 恐惧、恐惧、恐惧 让他们更加恐惧 风暴雷霆天地惊泣 我族如橡树岿然屹立 根基日固效忠于汝 征战吧,丰州 丰州征战天下 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79节 杨嗣昌在丰州呆了十天,从西部的察罕脑儿卫一直巡视到东部的兴和卫,这是他的老习惯,在山永巡抚任上就踏遍边墙各处,遇到问题现场解决,如今到了丰州也同样如此,其务实严谨、雷厉风行让李榆也不得不佩服。这是个有情有义做实事的上官,跟洪承畴大人可有一比——李榆对杨嗣昌好感日渐加深,一路陪同到了独石口外。 “汉民,本官发现这里还有东虏活动,似乎力量并不强,为何不把他们赶走?”杨嗣昌望着远处一小队金军骑兵问道。 “东虏时聚时散、漂浮不定,末将无力控制宣府边外,暂且容他一时,”李榆心里暗骂岳托一伙不给面子,明明打了招呼让他们躲几天,还敢出来乱跑,嘴里狠狠地说道,“大人放心,明年开春就赶他们走。” “此处乃宣府外围,必须拿下来,”杨嗣昌点点头,指着李榆严厉说道,“你与东虏之间有默契,本官看得出来,这不怪你,明明实力不够还硬着头皮死拼,那是蠢才,但宣府边外也是你归化的屏障,姑息养贼最后倒霉的是你自己。” “末将明白,一定要收复宣府边外,”李榆郑重保证,不过马上就叫苦起来,“钱啊、粮啊,末将捅了马蜂窝,东虏大军打过来怎么办?末将现在就要过不下去了。” “你胆子不是很大吗,东虏来抢你的地盘就打嘛,”杨嗣昌笑起来,随后拍着李榆的胸甲说道,“放心吧,本官会帮你的,吴牲大人接任sx巡抚,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本官这些天也一直观察你,朝臣们说你离经叛道、无视朝廷确实不假,但说你认贼作父、图谋不轨则言过其实,你不过是脚踏两条船左右逢源罢了。” 李榆红着脸低语:“大人,末将要带着几十万老百姓活下去啊。” “本官没说你做错了,关外苦寒贫困、汉夷杂居,只能把生存放在首位,中原各朝历来施以羁縻之策,不涉足于其内政,照搬关内那一套,败亡之日不远矣,你只管大胆去干,不要管朝臣的议论。记住,明年开春把宣府边外拿下来,那里曾是我大明开平卫故地,成功之日即是开平卫重建之时,本官一定为你叙功请赏。”杨嗣昌挥手说罢,带领随从入独石口进关。 打发走杨嗣昌,李榆决定找那帮不长眼的金兵算账,几枝号箭刚一射出,人就跑来了——金军留在宣府边外的人不多,只有岳托、常书的一千骑兵,另外就是俄木伦那个千余男丁的小部落,这点人马放在这儿,与其说对抗丰州,还不如说在宣誓主权,不过天聪汗用的两个人好,岳托是老大哥,常书是同门师兄,李榆还真不好意思下手。 “额鲁,我正想找你呢,想不到你就来了,”领头的居然是常书,抱住李榆就说道,“我跟你去归化,行礼都带来了。” 差点忘了这家伙还是金国的通商大使,李榆故意迟疑着说:“师兄,你的生死文书写好了吗?让官府抓了我可救不了你,再说马上要下雪了,没生意可做,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少来这套,你归化是怎么回事瞒得了我,范二喜能去盛京,我就能去归化,听爱塔说你们宣教司收藏了不少书,大冬天的正好去归化读书。”常书理直气壮说,他和李榆一样是库尔缠、达海的弟子,是个嗜书如命的家伙,在八旗中被公认为年青一代巴克什的领军人物,不过他是zlq的人,而且还是莽古尔泰的死党,所以一直不受重用,这次被派出来也不知天聪汗打什么主意。 李榆无言以对,常书得意了,随手拉过来一个年轻人介绍道:“苏泰的弟弟南褚,也跟我一起去归化看望姐姐。” “姐夫,您吉祥!”南褚躬身向李榆行了个诸申礼。 “别乱叫,我和你姐姐是清白的。”李榆吓了一跳,边外夷人无论贵贱对寡妇改嫁习以为常,察哈尔汗把苏泰母子交给李榆恩养其实就是准予苏泰改嫁,但李榆接受了图赖的教训,绝不想没事找事,苏泰赖在家里不走已是风言风语,再添一个小舅子就更麻烦了。 “我才不信呢,人家苏泰哪点差了,你凭什么不认账,南褚,我们到归化去。”常书嘿嘿一笑,拉着南褚就走。 李榆无奈地摇摇头,派出李察哥带一队骑兵护送他们去归化,自己前往旧上都城——土巴、粆图私自放走三万五千察哈尔人投敌的账还没算呢,这帮家伙无法无天、肆意妄为,这回不能再客气了。 两天后,察哈尔贵人、官员和众多百姓云集闪电河畔,李榆当众宣布就任大济农,接受彻辰巴图鲁尊号,同时兼任察哈尔统领,随后回顾了怯薛铁骑曾经纵横天下的光荣战绩,痛斥囊囊、窦土门、俄尔哲图、苔丝娜四位太后及噶尔马济农卖身投敌、分裂同族,是罪大恶极的叛逆,最后还承诺除非经察哈尔人公议同意,否则绝不实行卫所制改革,李榆的表态赢得了察哈尔人的热烈欢呼。 打发走老百姓,李榆凶相毕露,对着察哈尔贵人和官员们怒吼,跟我玩脚踏两条船,你们这点实力配吗,还要把自己拆开,非玩死不可,糊涂蛋就该打——老土巴算了,粆图又挨了两鞭子,连朱日嘎、达尔汉、失烈礼等人也被骂得狗血淋头,受到表扬的是高尔土门、苏巴海两位太后,李榆宣布两位太后受他的保护,有权参与决策察哈尔全族事务,高尔土门、苏巴海受宠若惊,土巴、粆图也悄悄松了口气,这件事算混过去了,不过后面的安排就得听大济农的了。 “朱日嘎改任断事,土巴、粆图与两位太后同列察哈尔统领府佥事,你们五人共议全族事务,我不在期间由土巴总理统领府政务,察哈尔左右两营解散,官兵充作预备兵,达尔汉、失烈礼改任察哈尔正副守备,就这样吧!”李榆挥着手说道。 没人敢说个不字,老老实实都答应了,李榆在察哈尔各部巡视三天后也赶回归化,那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 归化,大法司,大断事鄂尔泰在公事房里不停地来回在踱步,不时瞟一眼其他几名断事官——刘天任和白玉柱是丰州的老人、断案的老手,陈松林是丰州商会推举的,秀才出身做过刑名师爷,一向精明强干,还有一个是新来的朱以谦,张宗衡垮台,他也辞官回老家,刚出大同城就被提塘司的人堵住了,说是大断事邀请他干番大事业,朱以谦半推半就来了丰州,老实说他还是想当官,但没想到刚来就遇到个天大的案子。 大法司遇到大麻烦了,这回打官司的对手是归化巡抚刘之纶和宣教司同知王昉,起因是王昉过于嚣张,他和张国基鼓捣出来的平民党发展势头迅猛,党员人数每日剧增,全党同志遍布边墙内外——有白莲教的基础,又换个能见光的招牌,被官府打压得奄奄一息的同伙争相投奔,平民党想不红火也难呀。建党大业兴旺发达,王昉觉得邪教的帽子摘掉了,忍不住想制造点声势,宣大关内三镇督抚、总兵革职议罪的消息传来,一千多名平民党徒在归化广场举行示威集会,高呼“丰州万岁”、“自由、平等、仁爱万岁”、“大统领万岁”的口号,还把自由女神像立在广场上膜拜。这场闹剧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平民党趁机在其中发展新党员,还散发传帖,抛出他们的主张——大统领受上天指派下凡解救世人,依照西方极乐世界创建了丰州,他就是人间的神,而平民党则是大统领最忠实的追随者。 王昉的举措惊得大统领府官员们目瞪口呆,刘之纶毫不犹豫命令韩大功带巡检把王昉抓起来,并且驱散人群、砸毁淫像。韩大功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一脸苦相报告刘之纶,那尊女神像是按照乌兰、巫浪哈两位哈屯的美貌雕塑的,王昉扬言敢动塑像就是打两位哈屯,至于驱散人群更不敢,鬼知道他爹韩老汉和一帮农牧会的怎么也加入了平民党,正举着拐杖等着他呢,王昉倒是被抓回来了,可这家伙一点也不在乎,还拿着《归化誓约》要求立即释放他,韩大功焦头烂额,把王昉往刘之纶手里一交,自己拔腿跑了。刘之纶倒是很想把这个前邪教头目关起来收拾一顿,但大统领府的官员提醒他,依照《归化誓约》,只有法司才有权对下抓捕令,擅自行事搞不好会把自己填进去,鄂尔泰大断事可不是好惹的。刘之纶气晕了,一脚把王昉踢出去,宣布其已被革职,以后再不许进大统领府的门,回家等着坐牢挨鞭子吧,随后立即向大法司发出公文,要求以结党谋逆、妖言惑众、聚众闹事的罪名对王昉议罪严惩。 王昉精明过人,马上抓住刘之伦的把柄——他的官职是由大统领府提名,经议政官会议同意后任命的,解除官职也同样应由大统领府提议,议政官会议通过,朝廷无权解除他的职务。他也向法司提出控告,以刘之纶违反《归化誓约》的举官公议原则,擅自越权解除他的官职,要求法司对其无视丰州的恶劣行为严惩,并且恢复他的官职。归化府法司接到状子头都大了,随手甩给大法司,而大法司认为此案复杂,涉及到明国与丰州的关系,应该由大统领府召集议政官公议,但大统领府认为大法司尚未作出任何判决,他们无从公议,案子又被推回大法司。 “大统领昨天回来了,他怎么说?”鄂尔泰停下脚步问道。 “大统领说他不理狱讼,要我们依法自断,”白玉柱摇着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又找了总理大人和襄理大人,他们说大统领府在这件事上更不好表态,还不如大法司来审理,我们想推也推不出去啊。” “大同统领府难道没想过丰州以断例决案,此案一旦判定生效,对大统领府和议政官会议将来的权限影响深远,你告诉他们了吗?”刘天任问道。 白玉柱生气地答道:“我的口水都要说干了,可人家说了,大统领府完全信任大法司,无论怎么判都认,还说咱们的议政官知书达理的人不多,把他们找来断案只会乱上加乱。” “此案一出,以后还有什么案子大法司不能审?权柄太重压死人,大断事,我们也得慎重啊!”陈松林焦虑地说道。 “算了,叫我们审就审吧,丰州与明国的关系刚刚出现转机,大统领府也确实不便表态,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鄂尔泰捂着头想了一会儿,转脸向朱以谦问道,“仲康,你在关内经手的案子无数,遇到这种棘手的案子怎么办?” 朱以谦抚着胡须沉吟说道:“这个嘛,一是靠推,推不出去则靠拖,拖久了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行,现在拖不过去了,巡抚大人三天两头催命,王昉更是天天坐到大堂门口等,这家伙最坏,都是他惹的事。”白玉柱连连摆手。 “那还有最后一招——混,俗称和稀泥,”朱以谦微微一笑,见众人还有些不解,把手一招说道,“你们都过来,我教你们一手办案的绝活。” 大法司开堂那天,五位大法司的断事一起坐堂审案,刘之纶根本不给面子,只派了家丁刘二到庭,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粗货,结结巴巴地把刘之纶吩咐的话背了一遍,然后一拍屁股走人——刘之纶除了继续大骂王昉罪大恶极外,又加了一项诉求,白莲邪教罪恶滔天,朝廷历次清剿诏书中均有所述,所谓平民党不过是其残渣余孽的又一变种,必须在归化坚决取缔和清剿。王昉倒是天天来大法司逛一趟,顺便就出庭自辩,咬死不承认刘之纶对白莲教的指控,还随口举出些例子证明朝廷经常满口假话,其诏书所述不足为信,而且指控刘之纶拒不到庭是对大法司的藐视,足以证明其无视丰州的尊严。 案情实际上很简单,几位断事心里早有数,开堂不过是走个过场,没过几天案子就判下来了,但判词很意味深长。 判词中首先阐明,归化由于族群复杂、习俗不同,内部生存条件与大明关内截然不同,必须根据实际采取治理之策,所以归化所有的律法、政令渊源只能是《归化誓约》,而不能是大明律法,朝廷诏书政令及狱讼判决在未经大法司核准通过之前,对丰州不发生效力。其次,“自由、平等、仁爱”是所有丰州人的共识,也是维护各族群稳定的前提,只要不违反这一共识,并且没有充分证据表明会对丰州有实质的危害,大法司无权阻止丰州人以合理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其中包括自由发表言论、组织集会、结成社团。 基于上述认识,大法司认为王昉在归化广场的言行虽有不妥之处,但并未超出合理限度,而且也没有任何不良后果产生,所以归化巡抚所指控的结党谋逆、妖言惑众、聚众闹事罪名不成立。关于归化巡抚要求取缔并清剿白莲邪教及平民党的诉求,大法司认为王昉虽然辩称大明朝廷满嘴假话确有其事,但白莲教及其分支传承数百年,有大量事实证明其成员确实普遍存在诈取钱财、欺男霸女、腐化堕落等恶劣行为,根据人所共知的常识,任何一社团或组织都必须为其成员的行为负责,如此长时间不能约束内部的丑陋和堕落,则其存在的合理性应予否定,定性为邪教并无不妥,大法司对归化巡抚要求取缔白莲邪教的诉求予以支持,丰州所辖区域凡有组织、参与、协助邪教者一律治罪,而平民党与邪教有何传承,归化巡抚并没有提交相关证据,并且即使其党徒中有曾经的邪教成员,也应允许其改过自新,例如大明也曾脱胎于邪教,但并不影响其朝廷的合法性。 大法司对王昉指控归化巡抚越权和要求恢复官职的诉求不予支持,大统领府曾经授权归化巡抚查举官员,王昉虽然无罪可治,但其未向大统领做出任何报告,擅自结党集会,身为官员确有严重过错,理应受到惩处,归化巡抚检举其不法无可厚非,其解除王昉官职虽有越权之嫌,但依据《归化誓约》的官员公举原则,其行为自始无效,也就是说王昉的宣教司同知官职并未被免,况且官员任免属于大统领府的职权,大法司只断是非,不予干涉,王昉要求恢复原职不在大法司审理范围内。 判词最后确定,王昉无罪有过,要求官复原职的请求退回大统领府处理,刘之纶也同样无罪有过,罢免王昉官职应该由大统领府依照丰州律法、政令处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80节 刘之纶、金声、孙奇逢冥思苦想,大法司的判词就放在桌子上,已经反复读了好几遍,判决结果似乎谁也不吃亏,连白莲邪教也毫发未伤——那帮邪教分子早就改头换面,还用得着取缔吗?但判词背后隐藏的含义却发人深思。 “鄂尔泰大断事是创立丰州的元老,在丰州人心目中地位仅次于绰尔济喇嘛和李汉民,由他领衔的大法司自然权高位重,但这次却明目张胆抓权,丰州实行断例决案,有这个开头,大法司似乎与大统领府并驾齐驱了,难道李汉民又在分权?元诚,你是不是最近把李汉民逼得太紧?”孙奇逢沉思着问道。 “有了这个成例,大法司把律法审核权、解释权一把抓在手中,议政官会议的最高审案权也几乎名存实亡,元诚兄,你被人利用了,汉民的权柄越小他本人对朝廷的威胁也越小,但丰州对朝廷的威胁却越大,想想看吧,如果汉民在你的打压下权势大减,谁又能镇得住丰州?你就不该打这场官司。”金声摇头叹息。 “我哪里逼他了?自从他受伤之后我就很少骂他,都是王昉这个混蛋把我气糊涂了,这笔账非算不可。”刘之纶一跺脚走了。 刘之纶晚了一步,接到大法司的判词,大统领府立即宣布将王昉革职,同时把张国基从宣德卫佥事调任提塘司佥事,表面上看,平民党的两个重要人物都失势了,刘之纶到了大统领府也无话可说。 “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立即召集议政官会议重新再审,哪怕是把判词改头换面重抄一遍都行,总兵府,不,是大统领府的权威必须维护。”刘之纶突然关心起大统领府。 “巡抚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大统领府也想如此,可您也知道,我们那帮议政官里什么人都有,凑到一起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汉民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认了吧。”李富贵笑嘻嘻地扶刘之纶坐下,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李槐,“我们实在忙不过来,您瞧,玉山愁得饭都不想吃了。” 李槐趴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玉米窝窝头和萝卜汤双眼发直,他从得胜堡回来好多天了,也惹来一个大麻烦——遣散明军俘虏太难,最后还有六千来人跟到关外,自愿要求入籍丰州,这也难怪他们,大同的米价已经冲破五两银子一石,靠军饷根本无法养家糊口,更别说还要欠发、克扣,但丰州也缺粮,如何安置这些人成了大问题。 丰州缺粮但能够筹到钱,要求入股银钞局的关内富商、士绅有的是,一百万两股本也凑的出来,不过这些人的钱不是好拿的,也必须付出代价,这些刘之纶都知道,而且也在发愁,他很同情地看了一眼李槐,叹口气问道:“汉民到哪去了?” “关内来了客人,汉民去陪了,”那木儿抱着一堆公文进来,嘿嘿笑着说道,“巡抚大人是来找王昉的吧?知道您饶不了他,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跑了。” 王昉出了大统领府,三转两转进了一座sx样式的大宅院,这里是黑鹰商社办公的地方,王二顺立即带他去见巫浪哈——王二顺是个人才,能写会算,还会察言观色,进了李家很快取得乌兰、巫浪哈的信任,被破格提拔为管家,巫浪哈走哪都带着他。 黑鹰商社社长巫浪哈在书案后正坐着,旁边还有她手下几员大将——出谋划策的马大嫂、打理生意的刘娜仁、联络客商的杨婉,坐在最边上书写文书的肯定是哈达里的老婆乌娅,巫浪哈识字不多,文案的活离不了她,另一个幕后重要人物——管理钱财的乌兰哈屯和以往一样没有露面。 “王同知还是来了,丢了官不要紧,是人才我就要用,在黑鹰商社当差也一样是为大统领效力,还免得见那帮明国大官心烦。”巫浪哈微笑着说道。 “多谢哈屯抬爱,小民无官一身轻也正想做点事,不过生意上的事我做不来,我想办份像朝廷《塘报》、《邸报》那样的报帖,专给老百姓看,可以叫《民报》。”王昉拱手答道。 “办报帖能赚到钱吗?再说咱们这里的老百姓识字的人太少,谁愿意花钱买你的报帖看。”马大嫂不住地摇头。 “我的报帖免费送,各村的教谕都有一份,实不相瞒,以前直隶闻香教的教义、传帖都是出自我手,想点办法还是能让老百姓读懂的,我还有一手活字印刷的绝活,办报帖再合适不过了,赚钱吗,有点难,不过也有些办法,就是开办费筹不到,只好请哈屯相助,小民敢保证,有了这份报帖,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大统领就是救苦救难的神。” 杨婉犹豫地说:“明国地盘大、人口多,自然用得上报帖,但咱们丰州有个新鲜事几天就传遍了,我觉得这桩生意划不来。” “这不是桩生意,而是与我丰州大业密切相关的大事,几位可以再想想,我先去别家联络一下。”王昉笑了笑,扭头便向外走。 “王先生请留步,这份报帖黑鹰商社办了,”巫浪哈猛地站起来,挥手对王昉说道,“黑鹰商社什么生意都有,但就缺独一无二的生意,我们出钱办《民报》,无论盈亏都无所谓,只求先生能在我社屈就。”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几句话就能把事情谈妥,王昉高高兴兴由王二顺陪着下去了。沈守廉又悄悄溜进来,询问王昉跑来干什么,巫浪哈笑呵呵地把王昉的来意告诉生意合伙人。 “人才呀!这家伙是蛊惑人心的高手,一定要把他留下,”沈守廉拍手惊呼,接着又懊悔不已,“他怎么总比我快一步,平民党其实就是农牧会那帮人,他们得势了,我们这些有钱人岂不是要受穷光蛋欺负,不行,我们也要建党,也要办报帖。” “可是,书中说‘君子不党’,如果我们……”杨婉又皱起眉。 “茅夫人,我们这些人哪个是君子?哪个又愿意当君子?”沈守廉打断杨婉的话,心急火燎说道,“这件事拖不得,我马上找李建极、孙庭耀这两个混蛋商量建党大计,先走一步了!” 沈守廉一走,女人们忍不住哄堂大笑,巫浪哈笑完了,指着乌娅说道:“以后他们的报帖都要仔细看,说我们的好话就罢了,敢跟我们对着干,看我怎么收拾他。” 黑hb岸边,归化镇馆驿一间客房里,李榆拿着一封信静静读着——信是新任sx巡抚吴牲写来的,此人确实能干,三年时间从sx巡按一路青云直上升成封疆大吏,而且上任不到一个月就发现sx的关键问题,他在信中先是回顾了与李榆的友情,表示他对朝野的风言风语一概不信,盛赞李榆为国之栋梁、当世名将,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执掌一镇雄兵,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然后又指责李榆借经商之机扰乱军心,如今sx镇除虎大威、猛如虎两部尚能一战,其他官军都变成只会做生意不会打仗的军商,上了战场就犹如土鸡瓦狗一般,而且地方拖欠税赋成风,尤以平阳、泽潞最为严重,害得他几乎收不到钱粮,这也与李榆的暗中鼓动有关,所以李榆必须摆平自己惹出来的事,务必出兵协助他剿匪,而且要自筹粮饷,否则的话,他不要这顶乌纱帽也要整顿sx镇官军,到时候丰州的生意也休想做下去。 李榆看完信闭上眼想了一会儿,sx的乱局确实与他有关,这几年王国梁、孙显祖一伙实在太嚣张,暗中操纵sx官军肆意妄为,sx的生意几乎让他们做了个遍,其他人也不老实,包括虎大威、猛如虎也在帮他贩卖私盐,吴牲的指责一点没错。 “汉民,sx的现状就是如此,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已是一片糜烂,老百姓苦啊!大股流贼流窜hn湖广,也是因为实在难以生存,吴大人是个做实事的人,被逼无奈才会向你开口,你要帮他一把呀!”坐在旁边的客人说道——泽州剿贼联防督办张道浚来了,这些年他过得很难,带领乡兵与流贼反复拉锯鏖战,在血雨腥风中誓死守卫家园,而且因为领头拖欠朝廷税赋、加派,遭到地方官员的打压,前任sx巡抚许鼎臣几乎要抓他下狱,吴牲到任之后,他的处境才好起来。 张道浚说完瞟了一眼作陪的三个人——一个是兴和铁厂老板王重新,另两个却是白塔村的乡亲李茂、陈十石,丰州铁厂解散后,陈十石跟随王重新去了兴和铁厂,还当上了铁厂主事,李茂则被巫浪哈留下,也派到宣和铁厂当主事,三人都是泽州阳城人,在丰州也混得有头有脸,老家来了大人物,自然要来看望,不过大统领在场,他们也不敢多嘴。 王重新涨红脸说道:“张大人,我一直听你们的话,留在丰州打点咱们泽州人的生意,钱和武器也没少往家里送,可是打了这么多年了,匪患越演越烈,老家也越来越穷,我琢磨着要换个法子,sx那么大,派些兵去顶不了多大用,想平定sx根除乱象,非要大统领去治理不可。” “王老板大有见识,此言正中要害,”张道浚鼓掌称赞,又对李榆压低声音说道,“吴牲大人曾向我私语,如果汉民愿意的话,他可以保举你为sx总兵,不过我以为此非长久之计,搞不好又会把你赶出关,汉民,我问你,想不想入关?只要你点头就包在我身上,有sx士绅支持,你就能在sx站住脚,朝廷也不敢不认账。” 屋内四个泽州人一起把目光投向李榆,沉默很久以后,李榆摇摇头答道:“丰州尚且没有治理好,我哪里敢进sx算了,我还是先把关外守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没出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现在是乱世,别人都在抢地盘,送上门的机会你还不要,那就守在这里等死吧。”张道浚气得站起来就要走,其他三个泽州人也是一脸失望。 “子玄兄,请留步,”李榆起身一把拉住张道浚,扭脸对泽州人说道,“丰州能有今天,离不开你们的帮助,都怪我没本事,亏欠sx太多了,就按吴大人的意思办吧,丰州军出兵sx能帮多少算多少,不过我无粮无饷,吴大人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丰州军打到哪里就要允许我把生意做到哪里。” 张道浚鼻子哼了一声没说话,李榆又厚着脸皮求道:“子玄兄,宋老大人帮过我,可惜他老人家故去了,你也来帮我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张道浚冷冷地答道。 李榆拉着张道浚坐下,又谈起了泽州的情况,张道浚的眼圈立即红了——泽州向南是hn东北部紧临流贼老巢太行山,民间却历来富庶,自然是流贼劫掠的目标,而官军相应地也要来清剿,泽州成了双方反复争夺的战场,乱世中兵匪一家,流贼来了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老百姓遭殃,官军来了杀良冒功、抢夺财物,老百姓还是遭殃,泽州乡兵守卫乡土,与流贼厮杀的同时,也经常和烂兵相斗,几年打下来乡间父老、青壮死伤无数,昔日繁华富裕的泽州变得一片糜烂,幸好大股流贼南渡黄河,乡亲们才有机会喘口气,要不真没法活了。 “流贼、烂兵都不是人,而是一帮禽兽,世间所有的恶事他们都干得出来,我要回去继续守护我的乡亲,只要不死就一直干到底。”张道浚咬牙切齿地说,旁边三个泽州人已是满脸泪水、泣不成声。 “子玄兄,我一定帮你,再给我些时间好吗!”李榆擦了一下眼圈,握住张道浚的手说道,“过几天,还有些人要从关内来,我请你们一起帮我们好好合计一下丰州的未来大计。” 十月下,丰州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客人们到达归化,主要是关内来的商人,但也有几位重要人物——高一志神父、韩霖,还有白显志请来的大阿訇马老汉,此人是老白的远亲,精通****教义,在sx名气很大,被称为马博士。在大明普遍对丰州充满怀疑甚至敌意的时候,能来丰州就表明了支持,丰州人以最大的热情欢迎他们,大同通商大使、提塘所主事王牧民亲自护送出关,飞虎营全程护送,数万男女百姓夹道欢迎,李榆也带领大统领府全部重要官员过黑河迎接,热烈的场面让客人们也有些受宠若惊。 “汉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龙华民主教、汤若望神父。”高一志拄着拐棍向李榆招呼。 龙华民和汤若望正在发呆,高一志再次去京师报告丰州传教的盛况,龙华民还不信,汤若望主张眼见为实,拉起龙华民就跑来了,眼前的一幕太令人震惊——以刘兴祚、王徵、那木儿、马光远为首,数千人冒着风雪高呼“耶和华”,孩子们还在前排列队唱起“耶和华赐福世人,世人赞美耶和华”的歌。 “亚当,这是真的吗?他们都热爱耶和华?”龙华民激动地拉住那木儿问道。 “主教大人,是真的,丰州已有一万多人皈依我教,许多人正等着你和汤神父、高神父施洗呢。”那木儿得意地说。 李榆过来施礼,微笑着对龙华民说:“主教大人,您还记得我吗?几年前我在南堂打瞌睡,您把我赶出去了。” “我想起来了,高神父向我提过这事,年轻人,你做得好啊,我要向罗马教廷报告,请求封你为基督之友,还要派人到这里传播福音。”龙华民也笑着答道。 “还要允许我们翻译、刻印《圣经》。”那木儿急忙说道。 “当然。”龙华民点头答应。 马博士那里也是一片热闹景象,****在丰州是仅次于喇嘛教的第二大教,相比于西教发展比较缓慢,但也有五万之众,所缺的就是一位精神导师,白显志、白玉柱、马奇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马博士请来,从此****信众也有主心骨了。 李榆当即大声表态,丰州是信仰“自由、平等、仁爱”的乐土,所有人等及教团只要遵守《归化誓约》,无论是经商、做工、传教,丰州一律予以欢迎,人群中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随后,龙华民、马博士为感谢信众们的热情,冒雪进行简短的讲经说法,商人们来了一百多人,最远的来自南直隶、湖广,也与李建极、沈守廉、孙庭耀等人混到一起攀谈,反正各念各的经,互不干扰,黑河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绰尔济喇嘛没来吗?”刘之纶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他真有点怕这几大教的信众打起来。 “绰尔济喇嘛回避,昨天带领各寺院的大喇嘛去旧上都城祭奠大元世祖皇帝去了,老人家高瞻远瞩啊!”鄂尔泰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81节 今年关内大旱加上匪乱阻绝商路,连带丰州也财用紧张,从关内输入急需的粮食、布匹后,库存银已所剩无几,如果再无白银输入,丰州崩溃在所难免,好在还有愿意投钱的关内客商,但这世上越有钱的人越是人精,条件谈不好,没人会把银子装进你的口袋。官员们白天与商人们讨价还价,夜晚还要开会商议,忙的晕头转向,连年轻力壮的李建极也感到有点吃不消,李富贵还不断警告大家,银子就在嘴边,有本事吃下去全盘皆活,吃不下去这几年的辛苦全部付之东流,大家被吓住了,只好玩命地干活。 双方争论焦点是银钞局的控制权,丰州财力太弱无法在股本上占据优势,但也不想因此听人摆布,而商人们更不愿意把自己的钱轻易送到别人手中,双方都想掌握银钞局大权,大吵大闹互不相让,继而又扯出丰州的权柄之争,商人们惊奇地发现议事院真是个好东西,借助议事院议政决事,可以名正言顺地夺取权柄以捍卫自己权利,而丰州也当然不会把大权拱手相让,双方又围绕议事院的权力分配争执起来,谈判逐渐进入僵局,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丰州的压力越来越大,大统领府明显处境不妙。 “准备让步吧,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拿白捡的权柄换钱使并不吃亏。”李榆大大咧咧说道。 “胡说,你的权柄是丰州人流血流汗挣来的,岂能轻言放弃。”鄂尔泰不满地喝到,刘之纶、李槐张开嘴却无话可说,马上又垂下头。 “这由不得我们啊!多拖一天危险就加剧一分,是到了该让步的时候了,”李富贵摇摇头,加重语气说道,“银钞局让给他们,但议事院不能让,而且必须重新改组,我们也要在其中占一席之地,我以前说过公议大会制度极不完善,这些年更是流于形式,人多热闹有什么用,一群无知的老百姓,除了鼓掌起哄还能干什么,这次索性废除掉,用议事院代行公议大权。” “的确如此,我们的公议大会总是乱哄哄的,像赶集一样想来就来,只要是宣布政令就鼓掌欢呼,问起正事却傻乎乎的不知所措,这样下去早晚被坏人利用,我读泰西书籍,发现古时曾有选贤良五百以问国事而其国大治的故事,与我丰州正有相似之处。”云荣点头同意。 “对,我们也要以贤良治理丰州,今后凡不纳税服役、不读书识字又无军功者一律不得参预推举或当选议事官,把那些闲汉、混混排除在外。” “还有,丰州的大权只能握在丰州人手里,想要参预议事决事必须入籍丰州。” “议事官不能全由老百姓来推举,他们懂个什么,我们大统领府也要选定议事官。” 众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李富贵大手一挥:“明天就和他们摊牌,参预机要的佥事和度支局的官员都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富贵带着一干官员挺着胸进了议事院正堂——地点是商人们选的,说是他们那里宽敞,实际上是想占主场之利。官员们进门就发愣,人家摆放桌椅根本没分主次,几张桌子拼成一列,两边摆好椅子,宾主双方各坐一边,李富贵想摆威风都不行,李建极还差点坐到沈守廉、孙庭耀中间,被推了一把才想起自己也是官员,商人们得意地偷偷发笑——可算找到人欺负了,在关内和官府打交道,打死也不敢这样。 双方依次入座,丰州官员理所当然地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老谋深算的李富贵,对方中间坐着的却不是老对手沈守廉或孙庭耀,两人恭恭敬敬地坐在一个面白微胖、神态儒雅的中年人左右——商人中又来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人周愕,字南桂,苏州府人氏,才学过人,不到三十岁就考中了进士,外放fj做过知县,后又调入京师户部任主事,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免官削籍,从此改行做起生意,常年在南北两京之间贩运货物,这家伙八面琳珑、机敏过人,不到十年光景混到身家上百万,而且与京师的外戚、权宦往来密切,据说还是当今周皇后家的远亲,这等身份的人连巨商沈守廉、孙庭耀也得礼让三分。 谈判开始时,李富贵与周愕都不先开口,而是紧盯着对方,像是在较劲,其他人也学着朝对面的人冷眼相对,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李建极和孙庭耀正好面对面,他们俩可懒得看对方,不一会就开始嬉皮笑脸起来。 “今天的天气不错,就是外面雪大了一点,尔增,做官的滋味挺好吧?”孙庭耀没话找话。 “我觉得挺好,伯希,你这身衣服不错,看起来挺威风。”李建极懒洋洋地答道。 “那当然,老沈送我的新军服,看到胸前绣的虎头没有,我带商军打仗有功,大统领特批游击中品。”孙庭耀得意地炫耀。 “毛纺厂出的毛布做军服就是漂亮,军械司已经向我订货了,李襄理,你们的官服也订我的货吧。”沈守廉马上拉生意。 跑题了,李富贵用手指敲了几下桌面,盯着周愕问道:“先谈银钞局,还是先谈议事院?” 周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都不急,我们要先弄清楚是和谁合作,李帅究竟是大明的归化总兵,还是丰州的大统领,或者是蒙古汗国的大济农?你们随便打什么旗号无所谓,但我们是忠于大明朝廷的良民百姓,凭什么要跟着你们跑?老实说,我们凑出个百来万两银子不是什么大事,这就要看你们怎么做了。” “你们是良民百姓吗?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李富贵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吼道,“笑面虎,你的底细我最清楚,少在这儿装腔作势,打什么旗号是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想合伙干就直接谈条件,胆小怕事立即滚蛋。” “朱大头,你敢说我胆小怕事……”周愕气急败坏跳起来,看见李富贵盯他的眼神不对,马上又改口说道,“李襄理,我们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与你们合作,你丰州再大也不能欺客,直说了吧,这年头手中无权守不住家财,你想要钱就拿丰州的权柄来换。” “就是嘛,还是好好谈,打什么旗号关我们屁事。”沈守廉、孙庭耀赶忙把周愕按下,心里却在琢磨——李襄理怎么又姓朱了,这家伙的水太深。 “说吧,想要什么官?商人在我们这里做官的反正也不少,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想当官容易,但必须入籍丰州,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找不着人。”李槐轻蔑地说道。 “拿几个官职就想换我们钱?有钱哪里买不到官当,我们要入主议事院议政决事。不就是入籍吗,早料到你们会来这一手,只要谈得好,我们马上就可以发誓遵守《归化誓约》、效忠大统领。”周愕嘿嘿笑起来,商人们也一起跟着哄笑,嚷嚷着要入籍,把他们是忠于大明朝廷的良民百姓忘到脑后。 沈守廉马上说道:“南桂老弟说的对,议事院是商会发起的,当然应该我们做主,你们只须打好仗就行了,兴办工商、经营理财、收缴税款、供给钱粮都交给我们,为丰州效力嘛。” “还有监督官吏、审查财用,免得有人手脚不干净,乱花我们的钱。”孙庭耀也插话。 “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如果想拿几个官职打发人,那我立马走了。”武昌来的大粮商贾敬宗叫道。 云荣气乐了:“我们辛辛苦苦创立了丰州,到头来却成了你们看家护院的家丁,天下有这个道理吗?好吧,既然你们喜欢议事院,那就让你们一步,你们到现在也没选出两百个议事官,去凑够两百人,我们大统领府也要指定两百名议事官,大家一半对一半,很公平吧!” “不公平,那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商会也要另外指定两百名议事官。”济南粮商许亨臣叫起来。 大同商人杨庭芳也说道:“我们就是冲着议事院出关来的,凭什么让你们压一头?” 商人炸了锅似的吵成一片,沈守廉却红着脸垂下头——议事院确是不争气,按他原来的构想,议事院最好能拼凑出一千三四百人,把听话的商人都塞进去,再找一大帮傻乎乎的农夫、牧民当托,议政决事时人多势众、场面宏大,还能胡吹代表民意,大统领府也得让三分。但商会聪明过了头,制定议事院章程时有意排除官员当选议事官的资格,丰州情况特殊,聪明能干的人大小都能当个官,普通老百姓倒是好忽悠,也敢去公议大会跟着起哄,但很少愿意抛头露面,尤其是关内来的汉民更是如此,想选出个民意代表并不容易,张孟存、王昉拉不到人头,也不让商会好过,一定要限制商人当选议事官的人数,结果打闹到现在,议事院被各方承认的议事官才一百五六十个。 双方吵吵闹闹一个上午,简单吃了中午饭又接着吵,最后大家都吵累了,李富贵打着哈欠对周愕说:“笑面虎,这样吵下去没有结果,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公议大会和议政官会议的权力都交给议事院,你们也答应我们指定议事官,丰州的现状老沈、老孙最清楚,我们先把事干起来,三年后再重新商议好不好?” 沈守廉点点头:“丰州这地方没有大统领府还真不行,不过指定议事官的人数只能给一百人,我们商会和大统领府各指定五十名,三百人会议就是今后的公议大会。” “就一百人吧,但只能由我们指定,不过我们可以保证其中至少三十人是商人。” 周愕想了想答道:“你先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准许军户在丰州境内自由流动,我们缺干活的人,你把人都固定在一个地方,我们怎么办?第二,允许我们保留关内户籍的情况下在丰州入籍,原因你们都明白,我们可以手拿《归化誓约》向天发誓忠于丰州、忠于大统领;第三,允许我们发售债票筹集财用,第一期先发售三十五万两,正好是你们这些年欠的债,不能总拖着不还吧,不过你们放心,卖不出去的债票一律由我们接手。” “银钞局的事怎么办?”李富贵不动声色地问。 “总股本一百二十万两,算你们两成的股,总理事务由我们派,襄理事务由你们派,怎么样?我们够大方吧。”周愕笑眯眯说道。 “用不着,我们有多少钱就算多少股,但有一点要明确,银钞局决策事务必须经过我们的同意。” “就这样吧,算你们占个大便宜!”周愕和周围的商人小声低语几句,挥手表示同意。 “我们才是把自己贱卖了,乱世之中守不住家财,你们不过是拿我们赌一把。”李槐冷冷地答道。 周愕笑得更甜了:“就算这样吧,可我们的风险更大呀,我始终不明白,你们穷得快吃不起饭了,还胡乱折腾一气到底想干什么?别拿那些虚头巴脑的口号糊弄我们,李大帅实际上已经割据一方,他想当皇帝还是想称王?说来听听,我们也想分点好处。” “胡说,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大统领,他辛辛苦苦干到今天,只是为了让追随他的人活下去,对权势视若尘土,否则也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指手画脚,”那木儿今天憋了一肚子火,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商人们怒吼道,“我们丰州人穷,但活得有尊严、有体面,而你们呢,想想你们跪在地上给朝廷官吏送钱行贿,甚至拉皮条送女人的样子,我就觉得作呕,丰州人瞧不起你们,再过五百年你们还是一个样。” 云荣一把拉住那木儿,拖起他就向外走,李富贵向商人们拱手打个招呼,带着官员们告辞而去,今天的谈判到此为止,商人们却脸色苍白垂头不语,呆呆地站在原地沉默。 “南桂老弟,你的话太重了,等你了解了丰州人就不会这样说了。”李建极在官员们的最后,又回过头向周愕说了一句。 周愕长嘘一口气,对沈守廉、孙庭耀低声说道:“永年兄提出建党的主意,小弟现在想通了,我们这些人不能总是任人宰割,也应该有尊严、有体面地经商挣钱,我党主张‘自由经商、自由贸易’,那就叫‘自由党’吧,报帖也可以叫《自由报》。” “那就趁着大伙都在,马上把这件事定下来,我们也好在关内关外一起动手,这个党首的位置非南桂莫属啊!”沈守廉立刻答道。 “不,我不当这个党首,你们也不能当,李帅的夫人不是喜欢出风头吗,最好选她做党首。”周愕摇头道。 沈守廉、孙庭耀马上会意地笑了,三天之后,自由党正式成立,巫浪哈在成立大会上向全党同志宣布了党的宗旨——信奉“自由、平等、仁爱”的原则,以建立一个天下大同的太平之世为目标,最终实现“自由经商、自由贸易”。 李富贵带着官员们回到大统领府,李榆正和刘之纶在吃晚饭——刘之纶老家在数千里外的sc宜宾,身边只有一个家丁刘二,金声前两天得到杨嗣昌的批准回徽州老家养病去了,孤苦伶仃的也够可怜,现在也只有李榆是他最亲的人,俩人几乎早晚都在一起。 “你们回来得正好,老帅有封军制改革的章程,你们拿去看一看。”李榆拍拍手把一叠公文放在桌上——军队这次先后转战关外、关内,伤亡巨大但战利品收获不多,尤其是部队又改回原来建制,许多人又降为原职,将士们心里有情绪,赞画军务处建议在营以上再设协,计划编步军两协、骑兵两协,另再设铳炮兵一协,每协设三个营,这样一来营兵人数不变,但官职却变多了,大家有了升迁机会干劲才会大。 只要不扩军,大统领府就没意见,李槐马上表示同意,然后又沮丧地把今天谈判的经过讲了一遍,还判断说那帮商人不仅现在占足便宜,而且也为将来抢班夺权设下了圈套。 “这等奸商好生可恶,如果是在关内,我非把他们乱棍赶出去不可。”刘之纶看完谈判记录气得拍桌子大骂。 “我不是圣人,你们是圣人吗?”李榆问道,众人都在摇头,又继续说道,“我们都不是圣人,那就无法预测将来的事,人家向丰州投了那么多钱当然要占便宜,这样更好,商人们占的便宜越大就陷得越深,到最后他们自己也要为丰州绞尽脑汁,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李富贵点点头说道:“我们有求于人,不让步不行啊!不过,你们发现了没有,他们今天的目标绝不是汉民,而是大统领府,玉山,他们看中的是你总理政务处的权柄,大统领府也要早些考虑改制了!” 李槐听罢捂着头沉思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82节 这个冬天不平静,关内战乱和大旱引发丰州白银外流加剧,白银外流又造成银钞兑付乏力,为避免银钞********必须补充白银库存,而得到白银则须拿权柄向有钱的商人交换,丰州原有体制由此遭受严重冲击,必须及时应对,另一方面,大统领府与商人虽然大体达成一致,但许多细节问题还存在争议,双方也要沟通协商。这段时间官员们忙得不亦乐乎,人手实在不够用,张道浚、韩霖、孙奇逢三位先生都被以求教为名请进大统领府帮忙,金国通商大使常书悠闲地在宣教司读书,那木儿看不惯,随手把他也抓去整理文稿,而且还大言不惭声称丰州的政务无须保密,别人搞不懂也学不来。 文官们忙政务累得要死,李榆也没闲着,带着赞画军务处赶到蛮汉山大营——新的军制方案下来了,涉及到很多人事任免,李榆觉得还是要盯一阵子,军中的某些人就是不自觉,没事也要掀浪。 蛮汉山大营前些时候有些乱,被俘的大同镇明军不好打发,李槐把赖着不走的五六千人赶到蛮汉山,这帮家伙马上认出营兵里的同乡,相互之间一对比,就更加愤愤不平——丰州营兵个个都是地主,还有足额军饷可拿,大同镇的官兵却连饭都吃不饱,凭什么呀!他们也闹着要跳槽,营兵还帮忙说好话,大统领府最终认怂了,同意他们去包克图入籍,但这帮家伙只想要地却不愿意干农活,只好编成一个拿半饷的辅兵营,另外把参政张孟存、宣德卫副守备徐锦宪派去当正副营官,忽悠着这帮家伙就去包克图建铁厂、修道路去了,走了这些人大营才算安静下来。 蛮汉山是丰州起家的地方,如今成了一座大军营,驻有了马、步、铳炮各营营兵,以及武选营和军械司,大营里除了少量家眷都是穿军服的兵。李榆一行被留守的白显志接进大营,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这帮兵好像都帅气多了,白显志摇着头说,新换的毛布军衣穿起来精神,但不如青布结实耐磨,打仗、训练还是粗布衣裳经用,不过当兵的喜欢,他们认为穿这身行头更容易找老婆,平时舍不得穿,今天大统领来了才穿出来显摆。 原大统领府被改成司令堂,成为大营的指挥中枢,营兵和各守备所的高级将领已在大堂内等候,整齐起立向李榆行礼,李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马光远开始宣布大统领府整军命令。 从即日起,丰州营兵设立步兵左右两协、骑兵左右两协及铳炮兵协,步军每协额定一千人,设左、右、中三个步兵营,另设一个铳炮哨,装备四尊五百斤行营炮和六十杆新式抬铳;骑兵协每协额定一千人,设左、右、中三个骑兵营,另设一个铳骑兵哨,装备一百杆马铳;铳炮兵协额定五百人,设左、右两个步铳营,及炮营一个,暂时装备八百斤新式行营炮十尊;武选营改为武选学堂,设步、骑、铳炮三科,飞虎营少年哨、武选营童子哨一并归入武选学堂,改为少年营、童子营;各守备所建制不变,但必须加大预备兵的选拔和训练,每卫预备兵不得少于三千人,归化府预备兵不得少于五千人。 马光远告诫营兵将领,手下人少不等于轻松,打起仗来马上就要扩编,你们的兵是精锐中的精锐,连看大门的有些也是把总、千总,平时要多派人到各自的兵源地协助训练,你的兵关键时候拉不上去,最终倒霉的还是自己。 特日格随后宣布各协、各营、各守备所军官任命,军官们立即竖起耳朵: 步兵左协统领孙守法、副统领周遇吉,左营营官秦虎、右营营官任守忠,中营营官袁烈; 步兵右协统领张传捷、副统领侯世杰,左营营官海山、右营营官铁彪、中营营官刘迁; 骑兵左协统领张鼎、副统领孙伏虎,左营营官丘显、右营营官博尔术、中营营官马进忠; 骑兵右协统领孟克、副统领库拜,左营营官朝鲁、右营营官图里琛、中营营官费扬武; 铳炮协统领丁启明、副统领金国鼎,炮营营官吴知礼(吴老八)、左营营官金国鼎(兼)、右营营官王宗杰。 归化府守备张立位、宣德卫守备萧四贵、东胜卫守备扎布图、兴和卫守备薛显光、察罕脑儿卫守备宝荣格。 特日格念完名单后有意停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他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果然有人开怀大笑,有人骂骂咧咧,丰州这地方疯子最多,正经人最少。 孟克笑得合不拢嘴,老资格的乌海、拜音图战死了,扎布图死心眼要跟巴图混,库拜不识字当不了正职,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在他头上,孙伏虎拍着他的头大叫,一阵风这小子运气太好了,简直白捡一个协统当。刘迁也得意洋洋,到地方干了两年守备,曲线运动成功,又回来升营官,可惜了好兄弟王东强,他也有资格当营官。 侯世杰、萧四贵大发牢骚,一个认为自己资格老,周遇吉能当副协统,他就应该直接升协统,另一个认为自己到地方上当守备吃了大亏,简直是替刘迁去垫背。丁启明、金国鼎则抱怨不公平,步协、骑协都一千人,铳炮营却只给五百兵额,连宝荣格也搞明白了,原来当营官比当守备好处多,马上也跟着起哄,大堂里乱哄哄地吵闹成一片。 “都站起来,不给你们升官发牢骚,升了官还要闹,吃饱了饭有劲无处使吗?”老帅拍案怒喝,众将才稍微安静一点。 李榆不说话,这帮人的德行就这样,凑到一起吵吵闹闹,回到家可能还偷着乐,他挥手让人搬来一个木箱,神神秘秘问大家“想不想看宝贝啊”,当然想了,众将一下子就围过来,睁大眼看着箱子。 “西教传教士刚送来的,正好一个协分两枝,拿去玩吧!”李榆打开木箱,十枝暂新的千里眼出现在大家的眼前,营兵军官欢呼着扑向宝贝,侯世杰喜滋滋地先抢一枝在手,守备所的军官们又开始抱怨起来,李榆这次不高兴了:“这东西是人家送的,有钱也买不到,你们当老子脸皮有多厚,等以后再说吧。” 众将的心思都转移到宝贝上,排着队开洋荤,李榆悄悄出了司令堂,外面有一大帮哨队级军官正等着他呢,哈达里、李暄、李察哥和马世忠、刘双喜抱在一起还在抹眼泪——飞虎营少年哨出来的一百多个小兄弟打完布通河、阳和两场大仗,一下子去了四十多个,大家见了面就想哭。 “大统领,我是白塔村的刘二虎。”刘体纯挤到面前,挺起胸向李榆行礼。 “我记得你,白塔村的中队长,不错,现在挂三颗狼头的都司衔了。”李榆看着刘体纯的胸前点点头。 “都司下品的哨官。”刘体纯有点得意地答道,随手把身边的年轻人拉过来,“这是我的同乡,他见过大统领,这回也升哨官了。” “二十四大队的中队长,你的大名叫郝摇旗吧?我记得你说你是巴根的兄弟。”李榆认出了这名军官。 “我是郝摇旗,还是巴图大人给我起的名字。”郝摇旗有些激动,红着脸继续说,“巴根是我兄弟嘛,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和我妹子成亲了,我那妹子现在还老想着他,一直不愿意嫁人。” “巴根也是我兄弟,可我没时间想他,回去叫你妹子嫁人,就说是我说的,咱们丰州人吃的苦太多,要擦干泪水一直向前走,不要老为过去伤心,”李榆拍了拍郝摇旗的肩膀,面向军官们大声说,“兄弟们,你们都是好样的,能与你们做兄弟是我的荣耀,今天我请你们喝酒吃肉!” 归化,银佛寺,巴图、鄂尔泰在小喇嘛的引导下进了一间禅房,里面几盆炭火烧得正旺,把屋子烤得暖洋洋的,绰尔济喇嘛端坐在卧榻上双眼微闭,手中拨弄着佛珠念念有词。 “绰尔济喇嘛,此行可有收获?”巴图、鄂尔泰行礼后急忙问。 绰尔济喇嘛继续念着佛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腾格里护佑天下苍生,把伟大的忽必烈大汗重新赐给我们,为他的神武、仁慈和宽阔的胸怀骄傲吧,愿草原众生吉祥!” 巴图、鄂尔泰大喜,连连磕头道谢——老喇嘛又在关键时刻帮助了丰州,当年阿勒坦汗从藏区引入喇嘛黄教,对废除野蛮的人殉和酷刑,帮助蒙古各部走向和平、开化起到巨大作用,但同时他为了对抗蒙古大汗,也有意扶持喇嘛教势力,不但向喇嘛寺庙提供大量的布施,而且把世俗贵人的待遇和特权也赐予喇嘛,喇嘛庙占有大量的土地、草场和人口,却无须纳税和提供劳役,这股势力不受任何约束地迅速膨胀,以归化为例,一度寺庙林立、喇嘛成堆,历代顺义王反而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喇嘛势力过于强大,不但把蒙古的实力掏空,甚至几乎把世俗贵人也踩在脚下,察哈尔汗扶持红教大肆打压黄教的原因正在于此。 察哈尔西侵击败右翼三万户的同时,也把黄教势力打得奄奄一息,走投无路的黄教喇嘛选择了强悍的李榆,把他扶持成打击察哈尔汗的有力武器,但随着察哈尔汗的败亡和丰州两次击退强大的金国,外在的威胁没有了,双方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喇嘛们梦想重新回到过去,要求大统领府遵守历代顺义王的先例,恢复喇嘛庙和喇嘛们的各项权益,并且补偿他们这么多年来的损失,大统领府对此嗤之以鼻,反而要求他们宣誓接受《归化誓约》。 绰尔济喇嘛这种身份的人考虑的是更长远的蒙古利益和喇嘛教利益,敏锐地感觉到喇嘛教与丰州正在出现分裂,这绝对会埋下双方未来败亡的种子,大断事鄂尔泰也意识到这一点,两人密谋之后才有了绰尔济喇嘛不久前的旧上都城之行——三世********喇嘛确认阿勒坦汗是忽必烈转世,而李榆又被喇嘛们确认为阿勒坦汗转世,在忽必烈修筑的上都城祭奠这位先祖,实际上是为李榆在蒙古草原的正统地位制造声势,同时压制黄教喇嘛不满情绪。草原上身份尊贵的喇嘛几乎都出自忽必烈一系,祭奠先祖不敢不来,其中也包括远在西拉木伦河、喀喇沁的大喇嘛,绰尔济喇嘛与他们经过反复争议和讨论,总算达成共识——喇嘛教继续支持丰州,但丰州也必须明确表态维护喇嘛教的利益。 “各地的喇嘛认同丰州大统领所作所为与世祖皇帝相符,同意适当时候给他加‘呼图克图’尊号,你们准备作何表示呢?”绰尔济喇嘛不紧不慢说道——察哈尔汗封李榆的“彻辰巴图鲁”尊号根本不被黄教喇嘛承认,一致要求由他们更换尊号。 “这些年草原上能持续稳定并保持善良风俗离不开喇嘛教的教诲,大统领府保证喇嘛教为丰州第一大教的地位永远不变,寺庙原有的土地、草场一律归还,”巴图偷偷看了绰尔济喇嘛一眼,又低声说道,“不过,寺庙也应一体纳税,所占有的人口,包括普通僧众一律编入卫所,不得免除劳役、兵役。” “我们还希望遵循阿勒坦汗与三世********喇嘛留下的成例,丰州大统领接受喇嘛赐予的尊号,同时喇嘛的尊号也应由丰州大统领赐予。”鄂尔泰补充道。 “这就是你们的答复!还想把喇嘛也掌控在手里,寺庙中僧众多,养活的农夫、牧民也多,你们考虑过寺庙如何生存吗?”绰尔济喇嘛冷笑着答道。 “丰州财力有限,目前只能做到这些,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顺义王时,寺庙林立、喇嘛成群,而库中无充饷之银,军中无能战之丁,察哈尔人打过来,我们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察哈尔被金国逼到败亡的绝境,其中也有这个原因,您是达延汗的玄孙、阿勒坦汗的嫡孙,要为我们的蒙古考虑啊!”鄂尔泰动情地向绰尔济喇嘛恳求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各地的大喇嘛也明白,但寺庙接受供养布施已成惯例,普通僧众的生计也在于此,他们失去以往的好处能罢休吗,”绰尔济喇嘛也激动了,手指着门外愤怒地说道,“我早想扶持小卓里克图做诺门罕,如果他成了僧俗共同的领袖,一切都好办了,可你们就是推三阻四,你们把西教、****引进草原干什么?也想对我喇嘛教制衡吗?你没想过喇嘛们闹起来怎么办?” 巴图猛地站起来说道:“大统领府维护喇嘛教的地位,但绝不是维护喇嘛以往的特权,谁敢胡闹破坏丰州的稳定,一律严惩不贷,榆子不好下手,那就让我巴图下手,为了蒙古的将来,我不怕手上沾满血被神佛的惩罚。” “小巴图也长大了,你的父亲不如你,”绰尔济喇嘛惊讶地看了巴图好一会儿才开口,随后又摇头叹息道,“随你们的便吧,我老了,没有力气再为你们奔波了,可我真的担心你们走得太远!” “绰尔济喇嘛,你还不老,见得到丰州大业成功的那一天,喇嘛教的前程也会一片光明。”鄂尔泰笑着为绰尔济喇嘛倒上一碗茶,低声向他说道,“西教、****的人正等着见您,只要允许他们传教,他们也愿意奉喇嘛教为丰州第一大教。” “喇嘛教在草原上本来就一支独大,用得着他们献殷勤吗,算了,见他们一面吧,但不能在寺庙里见面,你们另外找个地方,”绰尔济喇嘛冷笑一声,接着又感慨道,“世祖皇帝也奉藏区佛教为第一大教,同时尊重****、西教,榆子还真有点世祖皇帝的风范。” 两天后,在黑河边一座蒙古包里,绰尔济喇嘛召见了西教的龙华民主教、****的马博士,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表达了敬意,很宽容地表示允许他们自由传教,并与两位大师互赠礼物。 三位大师没要通译,直接用汉话交谈,龙华民来丰州一个月了,所见所闻令他惊讶不已,此处民风淳朴、秩序井然,工商技能也不低于泰西诸国,所缺者唯有依泰西逻辑归纳、演绎而已,而《丰州小学》着重讲解的就是逻辑和算学,显然丰州人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丰州人对西学的崇尚很使龙华民得意,这块土地太适合西教生根发芽了,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儒雅的丰州精神领袖充满好感,不过绰尔济最后的话吓了他一跳。 “蒙古人是天之骄子,有草原一样广阔的胸怀,打到哪里就可以信奉哪里的神,尽管放心传教吧,只要教人行善我们都接受。” 龙华民回去后急忙与高一志、汤若望商量,要请罗马教廷尽快派人来,趁此良机把这帮野蛮人教化成耶和华的忠实信徒,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83节 冬十二月上,大统领府召开了最后一次议政官会议,各地的议政官齐聚归化大统领府,会议显然存在争议,一连开了五天才达成共识,随后大统领府颁布了一系列政令: 首先是《私产保护令》,凡丰州治下之民,其私产如土地、草场、房舍、财物等,所得或因划拨、或因劳作、或因军功、或因经商、或因受赠、或因承袭,皆受丰州律法保护,若无公议可依且法司依律明令,不得剥夺,产主使用、收益或变卖处分其私产者,听其自便,官衙及其他人众不得干预。 同时下发的还有一封揭帖,内容是寺庙的财产同属私产,应受丰州律法的保护,原属于寺庙的土地、草场一经查实须奉还原主。另外还赞扬喇嘛对促进同族异俗、维护善良民俗功不可没,大统领府将拨出五千两银钞布施给各寺庙,同时指出丰州百姓与喇嘛共同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双方休戚与共、肝胆相照,丰州绝不可失去喇嘛教,任何破坏两者之间关系的行为都将严惩不贷,这封揭帖显然是给喇嘛和老百姓看的,既给了喇嘛教面子,又给企图闹事的喇嘛划出一道红线。 然后是《自由迁徙令》,凡丰州治下之民,有欲迁移他处者,准其在他处入籍,纳税服役如他处之民,官衙及其他人众不得阻拦,其在乡之私产,如土地、草场、房舍、财物等,仍依律法保护,不得法外干预,治外之民宣誓谨遵《归化誓约》欲入籍者,但经大统领核准,等同丰州之民。 接着是《兴办议会令》,各千户所、各府卫准兴办议会,丰州准办议事院,各级议会及议事官等均向丰州宣誓效忠,凡钱粮用度、选免官吏、纳税民役、民事庶政、商务工建、民情舆论、纠举不法诸事准其议政决事,但经大统领核准既得通行,原有公议大会及议事官会议流于形式、不符变通之道,即日起予以废除,此乃集民智民力大兴丰州之道,丰州治下之民若非官身、营兵者,纳粮过石、知书识字、立有军功三者有其一,即可推举或被推举议事官。 周愕、沈守廉和孙庭耀等人看罢政令拍手叫好,他们能想到的障碍都排除了,这个合作伙伴够朋友,但随后就被惊得目瞪口呆——大统领府宣布改制,将总理政务处改总理府,总揽丰州政务,与掌狱讼的大法司、掌兵事的赞画军务处一起从大统领府分离,大统领府另设佥事处预机要,人员也随之调整,李富贵辞去襄理政务、那木儿辞去宣教司知事,革库里免去兴和卫佥事,一起被调到大统领府,与赵吉共同协理大统领事务,另选大断事鄂尔泰、断事刘天任、总理政务李槐、新任襄理政务的李建极、新任宣教司知事的云荣、新任归化府知府布颜图和总赞画杜文焕七人入佥事处,李榆与这十一个人组成新的大统领府,继续把丰州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太过分了,我们拿着钱来合伙,还没来得及蹦跶,你们就把前面的路堵住了——商会的人正闹着要去说理,大统领府却先派人通知他们议事。以周愕、沈守廉、孙庭耀为首,商人们气势汹汹奔往大统领府,路过广场时还被一大帮正在示威的老百姓臭骂了一顿,百姓认为《自由迁徙令》破坏了丰州赖以生存的卫所制,这一定是有钱的商人要挟大统领的结果。 “李念丰,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想骗我们的钱吗?”周愕进了大堂就发道火,李富贵、那木儿正等着他们呢,旁边还坐着王昉一伙人,显然也是被找来议事的。 “笑面虎,不要太猖狂,想要权柄可以,你们拿得动吗?广场上那帮老百姓就能把你们轰走,你们还是要靠我们撑腰才行的,”李富贵不屑地一笑,随手递上一份公文,“这是我们指定的议事官名单,拿去看看吧,你们也要抓紧了,三百人大会必须在正月初召开。” 周愕接过名单看了片刻,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你们又在耍我们,说好了议事会里不能有官有兵,可这份名单里大多是官员,孙奇逢、王徵、范永斗就罢了,毕力格、马奇、张国基这些人不是你们的官吗?韩霖还是新任命的工建司知事,你们把官员也塞进来,成心拿我们垫背?” “你们才是成心拿我们垫背,我们上了你们的当,丰州有几个知书达理的,穷老百姓进了议事院还不是受你们摆布,我们平民党就认可这份名单!”王昉马上瞪起眼睛。 “我们自由党不认可,李念丰,你给出一个理由!”沈守廉叫道。 “因为我不信任你们,周南桂,你中过进士做过官,你们自由党那帮人中有几个懂国事的,除了赚钱还会干什么?”李富贵教训完商人,又指着王昉一伙吼道,“还有你们,不要以为越穷越有理,你王昉以前干过洗脑的事,那些老百姓从良民变成刁民,甚至变成暴民,往往就是一念之差,你们最容易受奸党蛊惑,比商人还不如,把丰州大业交到你们手中,我们放心吗?” 那木儿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淡淡地说道:“我这里编了一本书,你们拿回去看看,泰西有古喀里斯国(古希腊),曾以五百贤良问国事,国泰民安天下大治,而后以国人大会议政决事,却使奸党猖狂、暴民肆虐,巧借民意随意剥夺他人财物,甚至致人死地,其国势大衰灭于蛮族,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我们把推举和被推举为议事官的资格调高,就是防止无赖、混混进入议事院捣乱,以免出现暴民乱政,你们还是先学会怎样做贤良吧,还有三年时间,应该够了,大统领不贪权柄,我们也不贪权柄,丰州是大家的,大权早晚要交给丰州人,但你们也要拿出行动证明自己能当好这个家。” “我信任大统领!”沈守廉低声说了一句,拉起孙庭耀起身就走,周愕张张嘴却无言以对,只好和商人们跟在后面,王昉一伙人红着脸也要起身告辞。 “我知道你们的老毛病,先提醒一下,议事院首次开张无论如何不许打架,还有,大统领已向外面广场那帮人承诺,卫所制关系丰州安危,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回去考虑一下,想掌国事就先把这件事摆平。”李富贵冲着他们的身后又喊道。 周愕和王昉两伙人出了大统领府的门,相互瞪了几眼,然后分道扬镳,没过多久两伙人的头面人物又在李榆家碰头了——平民党和自由党闹出个大笑话,两党不约而同找到巫浪哈做党首。巫浪哈的头衔太多,商会会长、商军统领、黑鹰商社社长、宣德铁厂老板都是她,实在应付不过来,随手把乌兰也推出来,管他什么自由党、平民党,其实都是丰州党,咱姐俩一人管一个,于是巫浪哈做了自由党党首,乌兰做了平民党党首,不过她们也懒得管事,两党都有各自的总理党务做具体事,只是经常要汇报工作,说白了也就是陪俩个女人聊聊天。在这件事上还是王昉得的实惠多,乌兰掌管李家生意的财用大权,自然要给可怜巴巴的平民党提供赞助,王昉手里有了钱,转脸就跟自由党斗得乌烟瘴气。 自由党、平民党的领导人进了李家各找各的主子,巫浪哈在自己的专用书房接见了自由党总理沈守廉一干人,这间书房也是沈守廉打理出来装门面的,巫浪哈其实根本不看书,接见下属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一面听着汇报一面在默算自己的生意。 “周先生,既然你要入关组建明国支部,我给你推荐一个人,乾清宫的刘文忠刘公公,把他吸收入党,一定能帮你的大忙。”巫浪哈恍惚中听说周愕开完会要回关内,马上想起自己的合伙人。 “恐怕不行了,刘公公回到京师就和宣府监视太监王坤、sx监视太监刘允中一起被皇上免了职送到净军中服苦役,说不准还要发配凤阳守陵呢。”周愕摇头道,这家伙确实在京师耳目灵通。 “明国皇帝太过分了,刘公公多好个人啊!凭什么罚人家,”巫浪哈愤愤不平地站起来,指着周愕说道,“你回京师后给刘公公递个话,他在宣德铁厂的股份我替他管着,每年分红一分不少,缺钱只管向我要,咱们不能见着好人受屈不管。” “哈屯真是好人啊!”周愕与沈守廉相视一笑答道。 乌兰也在自己的书房接见王昉一干人,不过她比巫浪哈有文化,拿着一份《民报》批评王昉,她的外甥女乌娅,现在的平民党掌书记正在一边做记录。 “不要以为把事情推给商会就没事了,卫所制是丰州基石,多少人的生老病死都指望着卫所呢,这件事就不该捅出去,你给大统领惹了多大的麻烦,回去写篇文章赞扬卫所制,重点要集中在卫所应该如何改革上。”乌兰毫不客气说道。 “属下知错了,回去一定改正。”王昉很老实地回答。 正月初八,丰州议事院首次会议召开,大统领府及总理府、大法司主要官员都赶捧场,边说边笑往议事院走。王徵老大人从工建司知事任上退下来,在丰州书院干起了授学、编书的活,这次也被指定为议事官,李榆、李槐哥俩扶着他走在官员的前面,老头还不住地指着刘之纶说,三代之治时天下为公,大概就是这个样。土巴、粆图也从金莲川跑来,不过这两个家伙不识抬举,只愿意效忠察哈尔大济农,拒绝接受指定担任丰州的议事官,只好作为陪议官列席会议,他们的老熟人衮楚克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如今混得风生火起,不但做生意赚到钱,而且还被指定为议事官,正一个劲地埋怨这两个同族老乡。 广场上挤满了人,老百姓感觉不到变化,还以为跟过去开公议大会一样,照样带着老婆孩子来凑热闹,拉琴、唱歌、跳舞、耍把戏的应有尽有,有人还玩起了摔跤,小商小贩又趁机兜销他们的货物,也有比较热心公议的人大呼小叫,不过口号从反对《自由迁徙令》改为支持卫所改革。 “公议大会早该取消了,我都不敢想我们是怎么和这帮乌合之众一块走到今天的。”那木儿看着广场乱哄哄的老百姓大发感慨。 “别小看他们,有这帮乌合之众存在,就不会有苛政。”李富贵淡淡说道。 议事院的议政大厅是新打理出来的,有议长和议事官的坐席,根据李富贵的要求还为各方贵客设置了陪议席,张道浚、龙华民,马博士,甚至金国通商大使常书都在陪议席就座,唯独没准备够官员的座位,大多数官员只好挤到陪议席。丰州人做事讲实在,李富贵、鄂尔泰、李槐分别代表大统领府、大法司和总理府简短致词恭贺后,议长老达布一拍惊堂木宣布议事院首次会议开始。 打过招呼就是不一样,没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架,而且显得非常和谐,自由党总理沈守廉和平民党总理王昉一起举手要求发言,但两个家伙异乎寻常的客气,沈守廉很有风度地把这次有纪念意义的发言机会让给平民党。 平民党的议案认为卫所制关系丰州安危,全民皆兵绝不能有丝毫动摇,凡十六岁以上至六十岁以下者应一律参加练兵、公役,卫所按旧例发粮补贴,因故不参加者按双倍罚粮,十八岁以上至五十岁以下者,有应征营兵和出征义务,凡不从者或借故逃避者视为逃兵惩处,而迁徙他处者也必须在到达后十日内向当地卫所机构报备,视作当地军户,决不允许逃避义务;其次,拥有武器应视为每个军户的权利和义务,丰州鼓励军户购买最新的武器,包括战马、盔甲和火铳,有贫困无力自备武器者,可向当地卫所申请补贴购置弓箭、刀矛;再次,鼓励养马以及其他可军用牲畜,凡征战者,无论自用或被征用一律给付征马钱,战马按正兵标准发五成饷,其他驼驴牛骡发三成饷,牲畜死亡或伤残按价赔偿。 平民党还认为老丰州人对《自由迁徙令》不满,根本在于他们的利益受到冲击,这几年大量关内非法移民涌入丰州,由于丰州地多人少缺乏劳力,这些人只需交两成多的地租就有地可种,同时因为要求的工钱少而且不向百户所的义仓交钱粮,还挤占了老丰州人打工赚钱的机会,黑人黑户占尽了便宜,却不参加练兵、公役,也不用纳税、当兵,这对老丰州人极不公平。他们提出鼓励垦荒的议案,东部的官山守御千户所、北部的武川守御千户所、西部的包克图守御千户所,还有黄河套外地区地广人稀,有大量土地可以耕种放牧,应该把黑人黑户打发到那里去垦荒,并且借机把他们编入当地卫所参加练兵、公役,凡垦荒过五十亩、纳粮过石者,准许入籍,开垦土地也一概归己,另外老丰州人有欲迁移边远地区者,加倍授予土地,一年免收赋税,两年减半征税。 自由党破天荒地为平民党鼓掌叫好,还锦上添花作了承诺:凡领丰州经商堪合之厂矿、作坊、商栈等,在招募人工时必须在优先雇佣老丰州人后,才得以雇佣其他移民,否则予以重罚;另外,各银钞行将向自愿迁移到边远地区的垦荒者提供不超过两成年息的贷款,老丰州人还享受年息八折优惠,垦荒者可用这笔钱购置口粮、牲口、农具和武器。 平民党感动了,王昉、张孟存、毕力格等党的领导人走上前与沈守廉、孙庭耀、周愕紧紧拥抱,全场欢声雷动。无党派议事官王徵、韩霖又提出自由兴学议案,他们认为丰州读书识字的人实在太少,不但推选官员难,厂矿、作坊的工匠也必须从关内引进,人才稀缺已制约了丰州的发展,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大兴自由办学之风,无论私人或社团,只要是兴办学堂教书育人的应一概准许。这个议案马上得到自由党、平民党的响应,自由党盼着建工商书院培养急需的工商人才,而平民党希望穷人子弟能学到本事出人头地,都没有理由不支持。陪议席上的龙华民、汤若望与高一志则击掌相庆,他们开春就要建教堂,但开办西教学堂的事却不好开口,王徵、韩霖的议案正是应他们所请,这道障碍即将被排除。 “奇怪,还没打起来,沈季明的海盗规矩还真有点用,嘿,怎么没看见这小子?”赵吉摇摇头转脸问李建极。 “沈季明回老家了,和金正希一块走的,他们今天没打架,也许已经打过了。”李建极低声答道,同时悄悄指了一下李富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84节 平民党的风光很快过去,老实说如果没有事先彩排,以及全武行讨价还价,这群粗人也很难搞出像样的议案,下面就轮到自由党表演了,构思精妙的议案随之而出,赢得议事官和陪议官们的不住喝彩,平民党只能闭上嘴鼓掌。 自由党提出白银议案,他们认为发行大银币吃亏了,明国的白银日渐短缺,杂银越来越多,库银也守不住含银九成的成色,丰州九三成色九钱四分重的当一两银币在关内溢水到一两三、四钱杂银,好处都让奸商赚走了,所以丰州当一两和当五钱的两种银币应停止发行,以后统一压铸九五成色七钱二分的银币,丰州银币成色高、分量足而且做工精美,一枚银币可当一两杂银用,足以把明国的烂银赶出市场。另外还要把各银钞行的现银收入丰州银库,统一支付给等价的银钞,如此一来银钞局的库银多了,银钞的信用更加牢固,也许十年之后,全天下都在用我们的银钞,那时可就发大财了。控制着丰州、东胜和归化三大银钞行的沈守廉、孙庭耀、李建极当即表示支持,其他银钞行老板也马上跟进,这个议案随即鼓掌通过——大统领府官员们有点泛酸,银钞局的否决权保住了,但股份被稀释到一成多一点,被晋商、秦商远远甩在后面,银钞局落到商人手中,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把银子从左手换到右手,随手就把大统领府想干却一直不敢干的事办成了。 自由党又提出债票议案,丰州的商税并不低,货物出厂有什一税,出售有三十取一市税,出入边境还有关钞税,有些高得离谱,比如丝绸、烧酒的入关税和粮食、布匹的出关税,几乎与货物价值相当,再加税等于是涸泽而渔,不如发债票筹集财用,从中还可以抽税,这又是一大笔财源啊——商人们在变相抓权,但丰州还无法拒绝,没钱就是命苦啊! 李榆听得津津有味,冥思苦想的事轻松解决,群策群力就是比孤家寡人好,他与李富贵、鄂尔泰、李槐低语了几句,站起来宣布今天通过的几个议案一概核准,立即颁布通行。 自由党又提出长远规划,除了继续保持与金国通商外,还应当疏通喀尔喀、西蒙古的商路,把丰州的货卖出去,他们的钱赚回来,谁敢不自由贸易,就让天下无敌的丰州军教训他们,在稳定住东、西、北三个方向后,再入关向南打出一条沟通湖广、南直隶的商路,如此一来丰州农牧工商并进将成为现实。 刘之纶再有涵养也听不下去了,拍案怒斥自由党是一群唯利是图的败类,范永斗马上嬉皮笑脸回应,丰州军南下是去打流寇,难道这也有错?明军是我们的好朋友,用不着打仗,说着还故意搂住sx军商头目孙显祖,刘之纶气得说不出话。 “诸位,我提议出兵sx土贼、烂兵快害得sx人活不下去了,”王重新看了一眼李建极,站起来对张道浚大声说道,“张大人,请你告诉大家,我们的老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是人,是畜生,上天也要惩罚他们。”陪议席中的张道浚站起来,红着眼圈诉说家乡百姓的苦难——sx连年大旱民不聊生,朝廷不仅不放粮救济,反而催收税赋、加派,以致遍地流民饿殍千里,流寇、土贼趁势而起,聚集暴民荼毒乡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朝廷官军剿贼不力,反而趁火打劫,其恶行与贼无异,作恶多端者尤以左良玉、邓玘两部为甚,不仅杀人抢劫,甚至公然抢良家为营妓,sx百姓每日都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议事厅沸腾了,议事官、陪议官们义愤填膺地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高呼“出兵sx刘之纶却捂着头坐下,痛苦地流下眼泪。 “谢谢诸位!sx有的是好男儿,我们自己救自己,”王重新转身面对李榆,郑重地说道,“大统领,出兵sx吧,只要出动三千精锐就行,到了sx有的是青壮投军,我和乡党们商量好了,用我们的产业作抵押向债票处请求发十万两的债票,全部用作出兵军费。” “这笔债sx人一起还,军费不是问题,我们有的是办法,绝不会让自己的军队受苦挨饿,”张道浚摆摆手,咬牙切齿地大声向众人说道,“皇上无力保护自己的臣民,也不能管住自己的走狗欺压臣民,从今以后sx拒绝向朝廷缴税,sx人将用自己的钱保卫自己。” “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实话,可这样大明就真的要毁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大明老百姓会更苦,”刘之纶痛苦地站起来,指着众人怒喝,“你们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皇上的臣民,就不能多给一点时间吗?皇上也难啊!” “我们不是大明皇帝的臣民,”那木儿摇摇头,走到龙华民、汤若望、高一志的面前问道,“古喀里斯各个城邦自治为国,以贤良问国事,选贤能为执政,国人都是城邦平等的人民,是这样的吗?” 高一志点头答道:“确有其事,先贤亚里士多德对此曾有论述,他认为每个人都同样希望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但个人能力毕竟有限,所以人们会认同并且组成共同生活的集体,这个集体有义务让成员过上美好生活,而所有的成员也必须忠实履行公务并且不惜流血保卫集体,这个集体就是自治城邦,也可以说是一个国家,这位先贤还认为最优良的制度应该是英明的君主处理国政,而贤明的智者组成议会制订律法。” “如果这个国家不能让人民过上美好生活,并且残害人民,那么人民是否有权不认同这个国家,并拒绝向她效忠?或者说是否有人可以凭借血缘或暴力天然地享有对他人的权利?”那木儿继续问。 “在我看来,任何人都无权强制他人效忠,所有的人都是耶和华的子民,对天主的忠诚才是唯一的,国家、君主如果想取得他人的效忠,只能通过契约来实现,也就是必须做出并履行值得他人效忠的承诺。”龙华民想了想答道。 那木儿点点头,又走到大法司断事刘天任面前问道:“刘断事,您断案无数,对契约再熟悉不过,如果立约人一方违反约定,甚至撕毁契约,那么他是否有权强迫另一方继续履行契约?” “只有恶棍才干得出这种事。”刘天任淡淡回答。 那木儿向云荣点点头,云荣起身说道:“丰州是什么?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无论用明国藩属、独立国家或者大部落都难以定义,唯有用泰西的自治城邦才好解释,明国所掌控的乃是天下,与我们的关系就如同喀里斯与各个城邦一样,所以我们也是一个国家,一个基于全体国民认同而建立的自治国家,我们尊奉大明为宗主,但绝不表示我们是明国的一部分,丰州人也绝不是明国皇帝的臣民。” “那么丰州人又是什么?”云荣回头看了一眼李榆,李榆朝他随便摆摆手,云荣加重语气继续说道,“丰州没有帝王,也没有奴役,所有的人都平等地为丰州效力,先贤们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所以丰州人不是臣民、也不应该是百姓,而应该是——公民。” 全场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在回味云荣的话,思考其中的道理,这时已经是夜里了,李榆起身表示同意出兵sx随即宣布散会——可怜的议长老达布几乎没听懂多少事,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广场上的人还没有散去,忠诚的老丰州人像以往开公议大会一样,举着火把还在等待他们的领袖,看见李榆走出来,马上有人激动地大喊“丰州万岁”、“大统领万岁”。 这就是我们的公民,忠诚、勤劳、勇敢,是他们创建了“自由、平等、仁爱”的丰州,为他们骄傲吧——李榆脱口而出向丰州人喊道“自由万岁”、“公民万岁”,呼喊声响彻夜空。 “我明白了,老百姓终究还是看官府脸色活命的奴才,只有公民才能挺直腰杆做人,把我们的党改成‘公民党’,《民报》也改成《公民报》,恶棍最怕的就是公民,自由万岁、公民万岁!”王昉突然醒悟过来,兴奋地手舞足蹈。 正月十五过后,丰州的客人们陆续告辞离开,龙华民、汤若望急着赶回京师处理教务,留下高一志、韩霖修建教堂和筹办西教学堂;周愕被任命为自由党大明支部的总召集人,担负起在关内发展党组织的重大使命,带领他的商人同志们豪情十足地踏上回家的路;白显志受命援剿sx土寇,从营兵里抽调少数军官,再招募三千各府卫的老兵,大多数是sx人,携带大量的战马和武器入关赶往平阳,张道浚被委任为监督军务,张国基、孙显祖被委任为赞画军务,也一同入关,这支军队以后将成为丰州在sx最重要的武力。 稳定住内部,李榆把眼光投向宣府边外,这块地盘不拿下来始终是个心病,但岳托那伙人在那儿,他还真不好撕破脸皮,最好能有个合适的借口——刘兴祚派人和俄木伦密谈过,许诺****俄木伦的叛逆罪,将其部众编入卫所,发给土地、草场和牲畜,有心把这个倒霉蛋拉过来,但俄木伦嘴硬,坚持保留自己的部落,还要求把归化以北到大青山的草场划给他住牧,双方的条件牛头不对马嘴根本谈不拢。李榆还在头疼的时候,张世安跑来了——他的提塘司在这次改制中被划入大统领府,直接受大统领府差遣。 “大统领,那个南褚肯定是个奸细,这家伙还想偷苏泰哈屯的东西,这回总算拿到赃物,我把他抓起来了。”张世安见面就把一方大印摆到李榆桌案上,得意地对李榆说道,“这就是他要偷的东西,还是金国汗派他来偷得。” 金国来的人都要受提塘司甄别和监视,常书、南褚到了归化就被盯上了,常书不是当细作的料谁都看得出来,他成天泡在宣教司读书,还到处嚷嚷再也不向金国报告丰州的事了,免得大金国的人都以为他在胡说八道,这种人提塘司反而要保护——张世安为此还提醒过刘之纶,如果常书有个意外,在盛京的范二喜那帮人也得出事,到时候大明对金国就是两眼一抹黑,刘之纶被吓住了,从此打消了把常书绑赴京师的念头。南褚却让人不放心,这家伙总跟在他姐姐屁股后面,其他事也懒得做,还干过几次在家里翻箱倒柜的事,孔果尔回家撞见过一次,气得把舅舅大骂一顿。 “一块破石头罢了,马上还给苏泰,人也马上放了。”李榆拿起大印瞟了几眼,随手又推给张世安——苏泰向李榆炫耀过这东西,还说是镇国之宝,传说有只羊在山上不吃草,刨了三天三夜才把这个宝贝刨出来,一般人还不给他看呢。 张世安使劲摇着头:“不还,听说这就是失传已久的传国玉玺,谁得了它就能得天下,要不金国汗也不会派人来偷。” “扯淡,这就是一只疯羊刨出来的破石头,拿出去都是个笑话,”李榆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珠一转又说道,“把这块破石头和南褚看住,都不准出归化,说不定还有大用场。” 归化迟迟没动静,杨嗣昌等不及了,派人通知李榆到阳和商议军务,大统领府的官员吓了一跳,调动大批提塘潜入归化,直到认为万无一失,才同意飞虎骑全体出动护送李榆进阳和。阳和城里其实什么事都没发生,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sx副总兵虎大威已经提前到达,这三个人中除了杨国柱从辽西调任,以前没打过交道,另外两人都是老熟人,虎大威见到李榆就是一个熊抱。 “老虎头,你升官了,猛如虎怎么样?”李榆挣脱虎大威问道。 “就许你升官,别人干瞪眼?猛如虎也升副总兵了,吴牲大人就看我们两个顺眼,总兵王忠也得靠边站。”虎大威有些得意答道。 “臭小子,为了你的事,总督大人把我们三个都抓来了,商议完军务要他请客吃饭,一定去最好的酒楼,这家伙比我们都有钱。”王朴拽着李榆进了总督府。 杨嗣昌正在大堂等着,阴沉着脸告诉他们,去年末朝廷逮陈奇瑜下狱,改由洪承畴总督北方五省军务,但贼势依然不减,今年正月,流贼攻破凤阳,烧了大明祖陵,气焰异常嚣张,皇上悲愤、朝野震惊,大明内忧外患已到极致,宣大四镇要争口气打场胜仗,让朝廷扬眉吐气一把。 “李总兵,你口口声声说要拿下宣府边外,现在已进入春二月,为何还无任何举动。”杨嗣昌盯着李榆问道。 “末将虽有心夺取宣府边外,但归化至今冰雪未化,春耕还没开始,哪敢轻易出兵,末将以为还是缓一会儿,从归化到闪电河数百里的路程,金军若是以重兵反扑,归化军缺粮缺饷也守不住啊,最好八月秋收以后再动手,那时临近冬天,金军来不及征调粮草、集结兵力,有一个冬天做准备,也许我们能够守住宣府边外。”李榆展开了地图,向杨嗣昌解释说,拿下宣府边外不难,难在金军起大兵来攻,那时归化军无粮草供给只能退守,而宣府边外可做防御支撑的只有独石口堡,所以想保住宣府边外就必须向独石口大量增兵,同时还要储备大量的粮草、军械,李榆指着地图问宣府总兵杨国柱,“杨帅,独石口是宣府镇的防区,你能抽调多少兵力和粮草到独石口。” “塞外边墙已形同虚设,铳炮数十年未换,边墙也大片坍塌,守军更是寥寥无几,宣府镇无力守住独石口,”杨国柱回答很干脆,还不禁大发牢骚,“独石口离宣化也有上百里,孤悬塞外难以补给,遇到战时如何救援?还不如交给李帅驻守。” “我也没办法,大同军怎么回事李帅最清楚。”王朴迎着李榆的目光笑起来,李榆的脸红了,大同军已被他打烂,剩下的精锐还在包克图干活呢。 “别打sx镇的主意,我们剿贼还要仰仗你李帅呢。”虎大威也笑着说道。 杨嗣昌铁青着脸,很久未说话——李榆虽然有推脱的意思,但说的也是实话,归化军战力不弱,却得不到朝廷的粮饷,只能靠种地、放牧、做生意维持,确实难以远途作战,他无奈地挥手示意这四个军头赶紧滚蛋。 “大人,宣府巡抚来报,边外的俄木伦又派人要求开放张家口马市,是准还是不准?”书吏悄悄进来禀报。 “互市通商有利双方,战马正是官军急需,准了!”杨嗣昌摆手答道,他绝没想到正是这句话,逼得李榆不得不动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85节 夹在两大势力之间的俄木伦一直很苦,东边的金国以他作为缓冲,逼着他在宣府边外住牧,而西边的丰州视他为叛逆,叫嚣要抓他归案,金军不在的日子里,还能躲到喀喇沁人的草场放牧,尽管人家很不高兴,而金军就在身边的时候,守着贫瘠的宣府边外草原更不好过。人被逼急了就不要脸,俄木伦打着顺义王继承人的招牌,苦苦哀求宣府巡抚把朝廷许给历代顺义王的通商权赐给他,全然不顾已经上了金国贼船的事实,没想到官府还真答应了,俄木伦激动地流下眼泪,这是守着张家口马市坐地分钱的机会啊!他马上呼朋唤友要大干一场,还专门派管家茂汉主管商务大事。 通商是草原上生死攸关的大事,没有粮食还能用牛羊肉对付,布匹、铁器、茶叶却完全依赖从明国输入,但金国绝对禁止蒙古各部私下与明国通商,以此卡住蒙古各部的脖子——这与丰州坚持要当明国与金国之间的二道贩子同出一辙。俄木伦突然捅开一扇窗户,自然受到草原上各个部落的欢迎,毕竟明国才是正主嘛,谁也不想中间被人插一杠子,开始还只是少数商人偷偷摸摸来互市,到了四、五月间大批商人从各地涌来,冷清多年的张家口堡突然热闹起来,俄木伦天天数钱乐得合不拢嘴,不过他就要倒霉了。 岳托正在威宁海子驻守,接到斥候的报告立即勃然大怒,俄木伦不仅私起马市,还把一贯敌视大金的喀尔喀人也招来了,简直胆大包天。岳托顾不上防范丰州了,带领金兵火速赶到张家口,出手就把喀尔喀人打得一哄而散,俄木伦也吓得藏起来避风头,不过替他管马市的老茂汉却被砍了脑袋,然后,然后岳托笑眯眯地接管了马市,继续向商贩们招手,来呀,大金国的马市欢迎您,交钱就可以做生意。 俄木伦的肺都要气炸了,死去的管家茂汉大叔是他奶妈的丈夫,他爹博硕可图汗很少管过他,是这老俩口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比亲爹亲娘还要亲——好啊,不给我活路,还杀我的人、抢我的马市,老子不干了,俄木伦和两个亲信杭高、托博克一商量,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带上部落就投靠丰州去了。 张家口开放马市的消息传到归化,愤怒的丰州商人在归化广场举行了示威抗议,要求大统领府出兵讨伐不守规矩的金国人,有人还去找金国通商大使理论,常书成天在宣教司读书,外面的事几乎一无所知,听了好半天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你们成天把‘自由通商、自由贸易’挂在嘴上,人家做生意两厢情愿,碍你们什么事了?这事我不管,你们自己想办法。”常书很不满意的回复道。 “岂有此理,我们每年都辛辛苦苦把货运到辽东,管你们吃管你们穿,你们却忘恩负义,勾搭上明国想把我们踢开,丰州人绝不答应!” “明国官府贪墨成性,塞几个钱就能免税,我们都清楚得很,你们与明国勾搭就是损害公平贸易,信不信我们让丰州军教训你们!” …… 商人们围住常书七嘴八舌叫骂,吓坏了提塘司的警卫,赶紧向上官报告,张世安亲自跑来安抚商人,保证将不惜代价破坏张家口马市,只要查到与金国做生意的明国商人,一律以通寇罪名上报京师锦衣卫,让其家破人亡,商人们觉得解了气,这才放过常书。 大统领府也召开了佥事处紧急会议,大家都感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襄理政务李建极提醒大家,明国与金国通商,不仅会损害丰州的商业利益,造成大量税收流失,而且还影响到商人对丰州的信心,绝不可置之不理。大断事鄂尔泰则认为,情况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制止明金两国通商的问题,金军在张家口收税绝对是对丰州赤裸裸的挑衅,应该提前动手占领宣府边外,不能再犹豫了。 “军队开到宣府边外要几天时间?”李槐向杜文焕问道。 “目前还不需要太多军队,一个骑兵协足够了,从动员到抵达战场最多三天。”杜文焕默算了一下答道。 “营兵暂时不动,叫刘兴祚马上行动,兴和卫与察哈尔的力量对付千把金军绰绰有余。”李榆挥手下令,犹豫一下又补充道,“还是调一营步军吧,现在就要做好金军反扑的准备”。 “让老边商范永斗带商军、巡检司、课税司也上去,驱逐不法商贩名正言顺,要理直气壮接管宣府边外,顺便让刘兴祚给岳托打个招呼,先谈后打嘛!”李富贵补充了一句。 当天夜里,阿萨里被派往东部行台协理军务,范永斗也纠集了巴克、韩大功、毕力格的一千多商军、巡检和税丁,第二天就匆匆忙忙赶往兴和卫。 五月中,张家口堡外,商贩们被突然出现的丰州兵惊得目瞪口呆,对方眨眼间就把大市团团包围,挥舞着皮鞭、棍棒喝令人群跟他们走,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边外商人大多是桀骜不驯之徒,出门在外手里都有家伙,很多人还带了护镖、打手,看清楚对方不过是些官差,壮起胆子纠结成伙,以刀矛、弓箭对抗执法。范永斗被激怒了,命令巴克的商军堵住商贩们的退路,自己亲自指挥巡检、税丁镇压暴民——丰州的巡检、税丁绝大多数是打过仗、杀过人的老兵,有马有武器哪肯白吃亏,马上就把两尊皮革炮和几十杆抬铳摆出来,打死了十几个闹事的人,商贩们认怂了,扔下武器下马投降,随后就被赶到一起听候训话。 “太无耻了,做生意居然不上税,这还有没有王法,还敢持械妨碍公务,我看你们是活腻了!什么,你们说已经向金国、明国交过钱了,搞清楚没有,这块地盘的老大是我丰州,老子就站在这儿,你去问问他们敢不敢过来收税。”课税司知事毕力格跳着脚指着商贩们叫骂——看管马市的明国官员和官兵早已躲进边墙,才不会和这伙亡命之徒抢地盘呢,明国商人也被威胁说锦衣卫要查他们通寇,吓得逃之夭夭,至于金兵嘛,好像一开始就见不到踪影了。 “这块地盘就是我们丰州的,连俄木伦也归顺了,老子说什么你们就得听什么,谁不服气就出来挑战!”韩大功也杀气腾腾威胁道。 太霸道了,简直是欺行霸市,商贩们敢怒不敢言,范永斗这时出来说话了:“诸位,以前的事不怪你们,但从今天起宣府边外由我丰州接收,生意怎么做由我们安排,威宁海子就有现成的大市可做买卖,明年我们还会在多伦诺尔开大市,税肯定是要交,但丰州货绝对货真价实,我向大家保证生意会越做越红火,来人啊,把我们的货拿来给他们看看。” 范永斗的随从抬来一个大箱子,把里面的货物一一取出来展示,商贩也是识货的人,禁不住好奇心围过来,把摸着货物评议好坏,范永斗兴致勃勃干起了推销的活。 “我范家的烟草天下第一,闻闻这烟丝、烟末的味多香啊,瞧瞧这烟杆、鼻烟壶多精美,这是最新出品的羊毛布,又厚实又漂亮,别处根本买不到,还有这些铁器,铁钉、铁丝、铁针都应有尽有,这么多好东西你们不买,却去买明国奸商的山寨货,你们会不会做生意?”范永斗吐沫星子飞溅,说得商贩们频频点头,最后一拍胸脯喊道,“看好货了吧,想做买卖就跟我去威宁海子大市,路上的口粮、马料我全包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商贩们也来了兴趣,乱哄哄地跟着老范向威宁海子去了,张家口堡外不一会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一片狼藉。 金军其实就在不远处的二十里外,非常清楚张家口堡外发生的一切,但他们也自身难保——丰州军行动太快,等发现情况异常时,西面的丰州守备兵和北面的察哈尔骑兵已经压过来,金军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兵力集中起来,选择一处依山傍水之地结阵自保,对方步骑兵有好几千人,打肯定是打不过,但至少不能散架。 额鲁真的下手了,我才一千人马,不过是给大金国装个门面,没碍你什么事呀,干嘛找我的麻烦——岳托真后悔不该把俄木伦逼得狗急跳墙,这个家伙虽然很讨厌,但有他在好歹能与额鲁周旋一段时间,现在鸡飞蛋打,宣府边外肯定要在自己手里丢掉,岳托越想越气,干脆跑到丰州军那边说理。 “爱塔,双方和约墨迹未干,你们却背信弃义夺我疆土,这是对我大金公然宣战,想打仗是吧,你以为我们真收拾不了小小的丰州!”岳托冲到刘兴祚面前就大喊大叫。 “你说宣府边外是金国的疆土有何依据?这片土地的主人是我们,让你们在此驻扎已是宽容,你不向我大统领府禀报获准,竟敢与明国私自通商收税,有大罪在先,我丰州收回土地合情合理、与法有据,”刘兴祚毫不退让,向旁边一招手大声说道,“俄木伦,你把话给他讲清楚。” “岂有此理,这里明明是我们永邵卜人世代住牧的地方嘛,什么时候变成金国的疆土了,岳托贝勒,你还是回辽东去吧。”俄木伦马上站出来说道,大法司已经宣布对他****,大统领府也给他记了大功,现在正是要表现的时候。 “金国人是骗子,我们再也不上他们的当了,把他们赶出蒙古草原!”杭高、托博克也跳出来大吼。 “一群两面三刀的东西,”岳托冷笑一声,又转头向刘兴祚说道,“这么说,你们是铁了心要打了,那我们就奉陪到底,我们不怕你们人多势众。” “这仅仅是一次纠举不法的巡检行动,你们只要不妨碍公务,我们没必要打仗,岳托,你们想走我们欢送,想继续留下也可以,不过吃穿要自己解决。”刘兴祚皮笑肉不笑答道。 “我们走,你们就在宣府边外等着吧!”岳托咬牙切齿说完转身就走。 过了没多久,岳托就带着金兵垂头丧气向东开拔,兴和卫守备兵和察哈尔骑兵的欢呼声响成一片,刘兴祚随即命令薛显光带领两千骑兵礼送金军,铁骑举着刀矛、弓箭欢笑着把金军夹在中间,一直把他们送过多伦诺尔。 消息传到阳和,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归化总兵虽然拖拖拉拉,但总算听话,到底还是夺回宣府边外,有这道屏障在手,金军再想攻掠宣大就不容易了。李榆却在信中大倒苦水,地盘是抢下来了,但也把他置于险地,现在离冬天还早得很,金军完全有时间卷土重来,以归化镇目前的实力与金军对抗,宣府边外肯定守不住,总督大人还是快派宣府镇来接防吧。 杨国柱也给总督府来信,拒绝接收宣府边外,理由很简单,塞外用兵以野战为主,宣府军能否守住边墙都是个问题,哪里有野战能力,出关作战等于是送死,归化镇抢的地盘还是归化镇来守吧,他绝对不眼红别人的功劳,另外他还认为独石口堡孤悬塞外上百里,供给粮饷、增兵救援都成问题,不但无法拱卫边墙,反而成了宣化镇的包袱,现在就几百个老弱残兵驻防堡内,打起仗来只能等死,还不如划入归化镇的防区,也许还能起到支撑防御的效果。 杨嗣昌思索再三后,觉得杨国柱说的有道理,但调整各镇防区须要兵部批准,这个麻烦最好别惹,他写信向李榆下令,归化镇必须倾全力守住宣府边外,同时还要派出精锐进入独石口堡协防,绝不许擅自后退一步,为了安抚李榆,他还表示将在十天内向独石口调拨三千两白银、三千石米豆——给的实在太少,杨嗣昌自己也觉得脸红,但他手上只拿得出这么多东西。 几天后,独石口堡上升起黑鹰旗,堡墙上站满正在接防的丰州军,士兵们正用几组滑轮把行营炮吊上城墙,这种东胜铁厂打造的新玩意看来挺好用,用它干活又快又省力。 “情况比想的还糟,堡墙毁坏多处,必须抓紧修补,堡内的铳炮都生锈不能再用,其他军械也破损不堪,金军打过来肯定够呛。”步兵左协副协统周遇吉陪着李榆在堡墙上一边巡视一边诉苦——在崇尚进攻的丰州军将领中,周遇吉被莫名其妙地认为最有防守潜质,在众将一致赞同下,奉命带领左协右营任守忠部入驻独石口。 “我从兴和卫调些皮革炮和火药给你,其他的我也拿不出来,家当太少了,想多派点兵也拿不出钱粮,”李榆摇着头哀叹,但随后又严肃地说道,“独石口是我们在宣府边外唯一的支撑点,咬牙也要守住,只要坚持五天,我的骑兵主力就可以赶到。” 两人下了堡墙,一起往参将府走,在门口看几个老百姓围着哨兵吵闹,右营副营官丁承禄报告,这几个人是关在牢里的喀尔喀商人,明军撤走时把他们忘了,现在放他们走却没有回家的口粮和马匹,正缠着丰州军要路费。 “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给他们牲口和路上的口粮。”李榆说着朝那几个人瞟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正盯着他,这个人似乎有点面熟,他和那人对视了一会儿,大叫一声走上前去,“德格老哥,真的是你吗?” “额鲁老弟,我就是喀尔喀的德格呀,你那个头太显眼了,我就瞧着像你,”李榆从金国逃往库库和屯路上结识的喀尔喀商人德格又出现了,这家伙抱住李榆就不放,“好兄弟,我还欠你一匹喀尔喀好马呢,可惜带来的马都被金兵抢了,随身财物也被明军搜刮一空,现在一无所有,你当大官了吧,再帮老哥哥一回,我下次来一定送你两匹好马。” 两人笑呵呵地进了参将府,德格吹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喀尔喀三位大汗都找他帮忙做生意,这次就是陪车臣汗南下探路的,没想这里也有金军,车臣汗被打跑了,他跑得慢落到趁火打劫的独石口明军手中。德格一个劲问李榆到底当了多大的官,李榆不好意思地简单说了几句,就把德格惊得目瞪口呆。 “腾格里,你真是我的贵人啊!以后的生意就好做了,”德格搓着手,激动地走来走去,“喀尔喀与土默特川中间隔了几个投靠金国的部落,与南边的消息一直不通,还以为土默特川的洪巴图鲁是察哈尔汗的人,一直不敢和你们来往,现在都好办了,带上你的兵一直向北打,我给你带路,这条商路通了,我们都会发财!” “今年恐怕不行,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李榆想了想答道。 “那我就先不走了,你借我点钱,我想在这儿做点生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篇 大纛高挥红日暗 第286节 德格在独石口呆了三天,基本上摸清丰州的情况,这片土地太适合他们奸商生长了,高高兴兴带着几个喀尔喀商人去了归化,李榆还为他们写了封推荐信,商会那帮人做梦都想喀尔喀的市场,一定会把这几个家伙待若上宾,他们肯定能发大财。 宣府边外非常平静,金军先后两次西侵,大量屠杀、掳掠当地人口,这里几乎变成无人区,薛显光、达尔汉在多伦诺尔停留了几天又退回来,向李榆报告说,除非大量向这里移民,否则军队无法站住脚,而李榆从总理府得到的答复是目前丰州财用紧张,只能保障独石口一千驻军的补给,移民要等到秋收以后再考虑。周遇吉无所谓,仗没打起来之前,大统领府不可能征调预备兵,放几个营在这儿闲着,他必须准备独自道,“都是我们铁厂新出的货,我亲自监造的,火铳比宣德铁厂的也不差,打金军够用了。” “陈议事官,我可听说兴和铁厂卖了不少武器给金军,交货了没有?要是金军用来打我们,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周遇吉板着脸说——陈十石因为手艺好、人厚道,被官山守御千户所推举为议事院的议事官。 “哪的话呀,我们卖给金国的武器还不是营兵、卫所不要的破烂,我就从你周副协统那里买过火铳、盔甲,”陈十石马上叫起来,随后又很得意地对大家说,“我们只不过把收来破烂翻新一下又卖出去,我敢说金军手里的皮革炮打二十次以后准炸膛,哪比得上我造的新家伙,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我们的工匠手艺好,翻新的破烂也不差,人家金军不是傻子,自己也会算账,这样吧,打起仗我就来陪你们,也许能捞个军功也说不准。” “你们这次是做无本买卖呀,赚的准不少,难怪人家说你们无奸不商。”任守忠酸溜溜地说。 “行了,这是我同意的,怪不了兴和铁厂,不把旧家伙卖出去,你们手里的新家伙从哪来?”李榆赶紧打断,然后一挥手叫大家都去吃饭。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一边走一边说笑,陈十石挤到李榆跟前问:“大统领,我没读过书脑子有点笨,议事院开会的时候,云荣大人说我们是公民,乡亲们都问我究竟啥叫公民,咱们当老百姓不也挺好吗。”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李榆挠着头想了一会才答道:“老百姓嘛,就是要听官府的话,遇到个好官当然不错,可要遇到个混账官可就要倒大霉,公民嘛,就是有议事院可以议政决事、选举官吏,自己能做自己的主,遇到混账官就让他滚蛋,陈老哥,你想当公民还是想当老百姓?” “当官的没几个好人,我还是当公民吧。”陈十石随口答道,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马上改口说道,“咱们丰州的官可不一样,个个都是好官!” “老陈,请客!”惠登相和众人一起扭住了陈十石。 六月中,李榆回到了归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刘之纶一起向杨嗣昌叫苦,其实今年的情况比去年好得多,天暖后下了几场雨,春耕难得的顺利,以开垦播种的两万多顷田计算,只要不打大仗,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信才送出去过了三天,几名阳和官员就到了归化,李建极陪着他们来见李榆,这几个人中为首的是个参议,据说在永平时就跟着杨嗣昌,他带来了杨嗣昌的回信。 杨嗣昌在信中对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特别能打仗的归化镇将士大加赞扬,坚信他们一定能战胜凶恶的建夷,同时还建议重建开平卫,把宣府边外牢牢控制在手中,如此一来宣大一线固若金汤。但杨嗣昌拒绝援助归化镇,因为重整大同、宣府两镇边军更需要钱,而大同边军溃败就是他李榆干的,按理说还应该叫他赔钱,不过,整军需要大量的军械、马匹,如果感兴趣的话,这笔生意可以给归化镇做,保证买卖公平、按质论价,绝不以势压人。杨嗣昌还透露,他对丰州大兴工商很感兴趣,有心奏请朝廷开矿设厂以安置流民、增加财赋,特意派几名官员前来实地考察,请归化镇务必倾囊以授。 李榆看完信惊讶不已,大明实行植民于土之策,把商人贬为贱籍,并且严禁百姓脱籍经商,聚集山野的矿徒更被视为乱民,对采矿乃至经商严加限制,这位总督大人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可不像大明官员啊。总理府的官员却大为兴奋,丰州实行征马钱制度以后,牧民养马的积极性高涨,战马存栏数量大增,连步兵也能摊到马骑,明军想要正好把劣马都塞给他们,军械更不在话下,东胜、包克图、宣德、兴和四大铁厂都采用了焦煤冶铁、水轮轧制以及流水做工法,铁器质量好、产量高,正愁找不到销路,金国的生意都做了,明国的生意更要做,做军械生意可比卖私盐赚钱多了。 “请您禀告总督大人,这笔生意我们接了,大家都是朝廷的官军,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我们这里马驼骡驴应有尽有,铳炮、盔甲、弓箭、刀矛比你们自己打造还便宜,考察归化工商也没问题,总理府派人陪同,想看什么都随便。”李建极已经下决心把买卖揽到手,完全忘了丰州军去年才把人家明军打了一顿。 “你们也请放心,总督大人在山永巡抚任上就与边外的哈喇嗔人做生意,每年收马上万匹,从来都是按质论价、童叟无欺。”这名参议也是在生意场上混过的人,拍着胸脯大声保证。 李建极把生意敲定了,才想起李榆就在旁边,很多余地问道:“大统领,你没意见吧?” “你赚到钱了,那宣府边外的守御和移民,你打算出多少钱?”李榆没好气地地反问。 “先送一批军械过去,其他的秋后再说。”李建极笑呵呵地陪着阳和官员们走了。 “预备兵一进军营就要发军饷,赚得再多也经不住军队花费,老百姓手里没粮也没法迁移,还是等一等吧,”李富贵摇摇头,想了一下又说道,“重建开平卫倒是应该早做考虑,我想把蔡如熏升任归化知府,谷可立升任宣德卫指挥使,惠登相升任兴和卫指挥使,布颜图抽出来去做开平卫指挥,同时协理东部行台政务,就是谷可立资历浅了一些。” “是人才我们就要用,资历不是大问题,你去和佥事处商量一下,我没什么意见,”李榆摆摆手,接着一拳砸在桌案上,“金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害得我老是提心吊胆地等他们。” 李榆没等到金军的消息,金国通商大使常书却是三天两头找他闹,指责丰州肆意抢夺金国疆土,有意挑起战端,逼着李榆立即退出宣府边外,李榆开头还解释几句,后来干脆不理了,随他在旁边大吵大闹。 “没话讲了吧,既然你铁了心要打一仗,那我回盛京去,你不杀我就别拦着。”常书指着李榆骂了一通就要走。 “师兄,你千万不能走呀,你走了我派到盛京的人可就麻烦大了,拜托你多留一阵子吧,读书、写信都随你的便。”李榆一把抱住了常书。 “快放开我,算我倒霉给你当回人质,以后离我远点。”常书挣开李榆,气呼呼地走了。 派到盛京做通商大使的范二喜总算来信了,天聪汗对他和李榆对常书的作法差不多,除了不能离开,做其他事一概不管。范二喜的信里没有重要消息,估计他也打听不到,反而传回来八卦一箩筐——去年八月科尔沁的吴克善把守寡的妹妹送到盛京,金国汗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小寡妇,俩口子过得甜甜蜜蜜,别的妃子都被冷落到一边,有大汗做榜样,其他贝勒们也与察哈尔汗的几个老婆眉来眼去,据说已经在暗中勾搭了,最有心计的窦土门一心想傍大汗,还惹得大汗躲着她,范二喜很纳闷,为什么金国人如此喜欢寡妇? 金国的八卦成了丰州官员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李槐生怕有人再犯错误,专门找兄弟长谈了一次,让李榆很没面子,恨不得把范二喜抓来揍一顿——他家里也有一个寡妇,而且还有另一个寡妇正一门心思往他家里挤,丰州人对此看得很开,察哈尔人还兴致勃勃设下赌局,赌大统领什么时候娶他们死去大汗的哈屯。 四贝勒有多少老婆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往家里娶,他也不觉得心烦——李榆有点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明白,四贝勒绝不会为了个把女人而放他一马。 八月上,布通河,夜幕中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与棱堡越驰越近,“军报、军报,十万火急!”——几名举火把的骑兵喘着粗气大喊,棱堡上的哨兵借着火光发现对方每人双骑,背后都插着三角黑鹰旗,这是自己的斥候兵。 行台大堂内很快亮起松火,布颜图、阿萨里、张一川到达时,兴和卫守备薛显光正在向刘兴祚报告军情——金军铁骑突然出现在多伦诺尔附近,正在向西疾进,兴和卫副守备德浑安、察哈尔副守备失烈礼的两支巡骑已经展开阻扰。 “金军大约一万骑兵,德浑安发现了镶黄、镶白、正红、镶红四旗的大纛,应该是豪格、多尔衮、萨哈廉、岳托来了,后面是否有援兵还不清楚,他们还携带了火炮、云梯,但金军历来攻坚乏力,难道他们想攻取独石口?” “他们总算来了,晚打不如早打,立即向归化通报,”刘兴祚兴奋地搓着手,对薛显光轻声说道,“金国和我们互有往来,宣府边外的大体部署瞒不住他们,独石口是那里的唯一支点,控制在我们手中,他们不敢向西深入,就是抢回宣府边外也无法立足,硬着头皮也要打独石口。” “要不要我带人去独石口增援?”薛显光问道。 “暂时不用,老周准备了两个月,憋足劲要抢军功,你去了他反而不高兴,命令德浑安、失烈礼把金军吸引到独石口后,立即后撤与我兴和卫、察哈尔主力会合。” “我去察哈尔人那儿吧,他们虽然提前后撤了,但还是看着点好,我先说明,这回他们敢胡来,我可是要杀人的。”布颜图插了一句,开平卫目前有地盘没人口,他这个指挥使正闲得发慌。 “那我呢?”张一川急忙问道,守御千户所的规模、级别高过普通千户所,千户可统管民事、兵事,他这个千户职同副守备,也有统兵征战资格。 “杀,现在是打仗绝不能手软,告诉土巴他们,没有第二次了,”刘兴祚果断地一挥手,大声下达命令,“兴和卫、察哈尔守备兵立即集结,随我杀到独石口,薛显光留守棱堡,张一川,你统领步兵出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请假条 各位书友,老律因为年底有些事要处理,而且长期打字眼睛也有些受不了,暂时告假一段时间,谢谢各位的支持。 本书一定会写完的,尽管不太受欢迎,但明末清初是中国大历史的分水岭,也是世界历史正在发生巨变的时期,很有必要用旁观者的眼光重新审视、分析,也许就是我们在那时错过了一个偶尔机会,从而一直走过今天依然没有完成现代国家的进程。本书写到现在,一个新的阶层已经走上历史舞台,这就是商人阶层,由于丰州尚属于半开化时期,生产力极为落后,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对商人有所依赖,所以商人在丰州各种力量的制衡博弈中的作用也会越来越大,最终会改变历史的走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更新通知 各位书友,老律明天恢复更新,耽误时间久了,在此向大家抱歉,老律毕竟不是专业写手,只能有时间就写一点,不过一定会努力完成这个作品,下一部分主要涉及当时明清之外的东亚大陆情况,包括喀尔喀、西域、藏区,中国人读历史往往自以为是,这是一个严重误区,我想这部分内容一定有利于书友理解当时的国际形势,谢谢大家支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87节 今年辽东和丰州一样春寒去得早,老天还难得下了几场雨,眼看着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金国百姓都盼着有个好收成。宣府边外失守的消息传到盛京已是六月初,金国却无法马上出兵——老百姓饿怕了,普通旗丁也在地里忙,不把即将到手粮食搬回家,绝不会安心去打仗,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天聪汗也不敢违反民意,出兵的事只能再等等。 利用这段时间,多铎还奉命扫荡宁锦一带,把明军种在城外的庄稼搜刮干净——这是老习惯,每年开春时明军肯定会驱赶百姓出城种地,秋收前金军也肯定会来收粮,然后明军再继续伸手向朝廷要钱买粮,从孙承宗那时起就有这个规矩,谁都没违反过。 直到七月中金国才开始张罗出兵西征,不过也只能先派出一万有马精锐,大举出兵还得等秋收忙完之后,这时候出兵有些晚了,天聪汗拍板决定先拿下独石口再说,万一打到下雪天也好有个立足点。 金军要抢时间,行进到多伦湖稍作休整,继续向西急行军,目标直指独石口,对沿途丰州军的骚扰也毫不理会。德浑安、失烈礼的两支巡骑加起来才一千人,没胆子硬拦金军,只能从远处用火铳骚扰,但这年头的火器准头奇差,根本无法对金军造成威胁,很自觉地把阻扰改成监视,看到金军接近目标,马上就逃之夭夭,独石口孤零零地暴露在金军铁蹄之下。 独石口位于北向草原、南依群山的山口之处,地势极其险要,两条南北向的河流从这里流经崇山峻岭,形成一条穿越群山、沟通南北的通道,独石口堡便设在两河之间,卡住这条通道的咽喉,其堡墙三丈五尺高,建有东、西两个门堡,门堡内还设有瓮城,城堡四个角也修筑了角楼,为了增强防御能力,北面山口处还设有一道木栅,在其鼎盛时期曾有“朔方屏障”之称,可惜如今却已破败,木栅残缺不全,城墙楼堡也破烂不堪。 独石口原属开平卫,明初宣德年间,因开平卫无法立足塞外,遂将其治所从旧上都城南移至此,并以独石口为核心修建了一道塞外长城,与东南的昌平镇、西南的大同镇边墙连成防御圈。随着大明国力日衰,这段深入塞北的防线难以为继,无人据守的边墙残垣随处可见,边外铁骑几乎可以随意出入,明廷因此不得不撤销开平卫,设立宣府镇,又在南边百里之外重建宣府边墙,而把这片塞外之地改称宣府镇上北路,独石口也成了上北路参将的治所。但孤悬塞外的独石口远离宣府边墙,补给、调援都是棘手问题,守军缺粮少饷、器械残破,遇到战时只能躲在堡内等着挨打,金军两次西侵路过,明军都视而不见,不敢发一箭一铳,任其大摇大摆从堡墙前走过,金军也懒得劳神费力去攻堡,双方相安无事,但这次金军不打算放过它了。 金军三等甲喇章京多隆带领侦骑冲在最前面,在山口木栅前撞见一伙人东倒西歪坐在地上,他一眼就认出那身红缨头盔、镶铁皮甲的丰州兵战时打扮,这是老对手啊,还俘虏过他一回,立即把手一挥,两百金兵放慢马速,一起抬起弓箭缓缓逼近对方。 “丰州人,你们来挑战还是投降?”多隆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辽东汉话,举刀指着对方一名胸前镶着两颗狼头的军官问道,他认得那是丰州军千总标志。 “来欢迎你们,还准备了些炮仗。”那名年轻的千总笑着用诸申话答道,随后一吹口哨,地上的几十个丰州兵突然摸出步铳,起身瞄准金兵。 不好,多隆大喊一声翻身滚下马,捂着头趴在地上,一阵噼噼啪啪的火铳声随即响起,金军措手不及,倒下十几个,其他人马上还击,射出的箭矢却够不着对方,等他们想起自己也有几十杆火铳时,那伙占了便宜的丰州兵已经嬉笑着跑进木栅里。 “杀了他们!”多隆愤怒了,重新上马带着金兵紧追在后,然而木栅里面显然破坏过,地面挖的坑坑洼洼,还扔了一地的大小石块和树枝、干草,金兵马速提不上去,只能眼看着那伙丰州兵三转两转就溜之大吉。 吃了亏的金兵还在大声叫骂,前方独石口堡上响起一阵爆鸣声,一排炮子劈头盖脸就砸向他们,紧接着四周突然冒出大批丰州兵,多隆脑子嗡的一下,他明白上当了,赶紧下令撤退,但是已经晚了,除了落在后面的四五十个金兵冲出木栅,其他人都被团团围住,密集的箭雨和铳子随后就射过来,金军无处躲藏死伤惨重,活着的人只能下马结成步阵,以火铳、弓箭拼命还击,试图固守待援。然而最要命的还在后面,几十道冒着烟的火线贴着地面迅速接近金军,没等他们作出反应,脚下就炸成一片——步阵毫无悬念崩溃了,当丰州军杀气腾腾举着长矛、步铳逼过来时,除了少数金兵还在抵抗,大多数选择了投降。 “别打了,我是老镶白的,当过一回俘虏,规矩我懂,额鲁巴图鲁也认识我。”多隆捂着头撅着屁股大声求饶——不知从何时起,丰州兵和金兵都有了一个坏习惯,抓到对方要先揍一顿,挨揍的一方一定要用这种姿势求饶,但也只能打这一次,以后俘虏就可以有吃有喝等着打完仗回家。 “行了,赶紧押着俘虏撤退,大队金军马上就要到了,”左协右营营官任守忠制止了行凶的部下,这一仗打得不错,杀敌一百俘敌五十,己方几乎毫发未伤,他的心情非常好,拍着右哨前队队长孙天庆的肩膀说道,“小孙,你这回诱敌干得不错,给你记一功。” “小菜,用不着记功,您心里有数就行了。”孙天庆乐呵呵地答道,这家伙打仗肯玩命,很受上官恩宠,一向说话大大咧咧,抬脚就把被他按着打的多隆踢到一边。 孙天庆,辽东锦州卫人,前关宁军大头兵,被金军俘虏后,做了一名军官的贴身阿哈,主子在库库河屯大战送了命,他又做了丰州军的俘虏,被同是辽东人的周遇吉拉进丰州营兵,几次大战表现勇敢,积功升为千总衔队长——左协右营的军官以辽东人为主,比如正副营官任守忠、丁承禄,像孙天庆这种被俘的辽东人也不少,老实的周遇吉也在不声不响为自己拉嫡系。 “打扫完战场,把这些破烂木栅一把火烧了,一根木头也不留给金军。”任守忠大声喊着,指挥兄弟们撤退。 金军大队人马赶到时,独石口堡前已空无一人,只有一地的死尸等着他们收拾。金军的动作很快,一部分人步行绕过堡城,堵住了对手的退路,主力在正北面摆开,把二十来尊火炮推上来对准堡墙——独石口堡东西两面狭窄崎岖,大队人马无法展开,而且有河流保护门堡,不利于进攻,南面比较开阔,但把马匹、器械从对方眼皮底下运过去太难,北面堡墙看起来高大坚固,但明显是刚修补过的,未必经得住攻击,金军试探性地打了一轮炮,堡墙被砸得砖石乱飞,两个城垛还被打缺。 “丰州的兄弟们,你们投降吧,我们这儿每天都有肉吃,打完仗就放你们回家,不愿回家的可以去辽东,给你们分土地、分牲口。” “丰州的兄弟,堡里巴掌大的地方,你们能有多人,挡不住我们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到哪儿不是当兵啊,跟着我们干吧,好处大着呢。” 金军打完炮后,得意洋洋地开始劝降,双方仗打多了,彼此都比较熟悉,金兵的胆子也大,有人还跑到堡墙下大喊大叫,墙上的丰州兵一片嘘声,也探出头和下面的金兵嬉皮笑脸乱扯一气。 “打就打呗,谁怕谁呀,哪次不是我们追着你们打,你们已经有几十个人在我们这儿了,就等着你们呢,愿意投降就拉你上来。” “看到没有,我手上的是丰州银钞,想要就到我们这边来,鬼才愿意跟你们去辽东挨饿呢。” 两边都有诸申、蒙古人和辽东人,语言沟通并不困难,开始还是互相劝降,到后来就跑题了,越来越多的金兵涌到城下操起手和城上的丰州兵东拉西扯聊起家常。 “兄弟,有烟吗?扔点下来,老哥已经断顿了,心里痒得不行。”这是伸手要东西的。 “兄弟,我家的老母猪一窝下了十个崽,随后天就下雨了,你说是不是好兆头?”这是交流过日子经验的。 “要我说阿济格贝勒打仗确实很猛,但要说诸申第一名将,还是额鲁巴图鲁更靠谱。”这已经进入敏感话题。 多尔衮、岳托、萨哈廉、豪格就在不远处看着城下的闹剧,四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国事与家事掺和到一起就麻烦,多尔衮辈分高,照惯例这次出兵应以多尔衮为主,但三个侄子年纪都比多尔衮大,出道也更早,尤其岳托还是执掌兵部的贝勒,最看不惯多尔衮指手画脚,俩人出了盛京城就闹别扭,萨哈廉、豪格俩人一个是岳托的弟弟、一个是岳托的连襟,当然向着岳托,经常给多尔衮找些难堪。 “奴才们越来越放肆,这时候还和丰州贼拉拉扯扯,派人教训下各旗的奴才,叫他们准备攻城。”多尔衮铁青着脸下令道,不过其他三位贝勒一动不动。 “今天跑了上百里,天色也有些暗了,把奴才们叫回来早些休息吧,等那两尊大炮到了再攻城,”岳托瞄了一眼多尔衮,慢吞吞地说道,“丰州援军应该在路上了,要防他们偷袭,萨哈廉,你去附近警戒,墨尔根代青,你的人最多,正面就留给镶白旗吧。” “不行,丰州贼强悍,不能光让镶白旗上。”多尔衮立即摇头拒绝。 “我和豪格明天攻打独石口堡东西两面,助你一臂之力。”岳托说完就带着萨哈廉、豪格扬长而去。 多尔衮气得一跺脚,只好派人去接大炮——天聪汗为了拿下独石口,特意给他们调拨了两尊三千多斤的红夷大炮,那家伙能打十斤以上的炮子,打大凌河时效果还不错,就是太笨重,为了运送这两尊炮,五百金兵还落在后面。 第二天临近中午,独石口堡下硝烟弥漫,火炮声连绵不断——金军大小炮对着才修补好的一段堡墙反复轰击,丰州军也马上用火炮还击,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不过还是老问题,这年头的火器准头太差,打一堵墙和打一个点是两码事,金军轻松就把堡墙打得摇摇欲坠,尤其是刚运到的两尊红夷大炮,每次炮击都能把堡墙打凹一块,而丰州军的还击却摸不到对方,躲在后面的金兵得意地大呼小叫,当一颗打偏的炮子鬼使神差般击穿堡上的角楼,欢呼声顿时响成一片。 周遇吉看着落在脚下的炮子,无奈地摇着头说道:“算了,停止还击,反正也打不准,还不如省点火药、炮子。” “老陈,这就是你们干的好事,听声音就知道,金军用的小炮都是你们的皮革炮,我们被你害死。”任守忠怒气冲冲地喝道,随手揪住了陈十石的衣领。 “‘二十响’,我们都叫那种炮‘二十响’,我正数着呢,金军这样打下去,天黑前准炸膛。”陈十石挣扎着大叫,他前天又来了独石口,声称要亲眼看看自己监造的铳炮实战效果如何,顺便争取捞点军功。 “幸好金军只有两尊红夷大炮,不过这样打下去,堡墙早晚会垮,老陈,你以后别给我们添麻烦了,”周遇吉悠悠地说了一句,举起千里眼继续观察——右营与丰州军其他各营编制一样,一营五哨,一哨五队,每队战兵四十人,独石口堡并不大,正常情况下驻防一个营足够了,他把前哨和后哨的两个队摆在最危险北堡墙,左右两哨分守东西门堡,后哨剩下的两个队驻守南堡墙,中哨随时准备策应各方,这种部署四平八稳,但在目前看来有点悬。 周遇吉想了想低声吩咐任守忠,“你带中哨的弟兄做好上阵准备,把宣府军扔在库里的火药也搬出来,也许能派上用场。” “不怪我们,那些皮革炮本来就不是攻城用的,谁想到他们会把那种笨家伙搬来,这堡墙也太不济事了。”陈十石还在很委屈地叫。 金军持续轰击到太阳偏西时,新补的那段三丈多高的堡墙轰然倒塌,上面成一个大斜面,下面完好部分只剩下一丈多高,一个巨大的缺口出现了。金军的号声骤然响起,进攻开始了,最前面的金兵一边打铳一边吃力地推着几面巨盾,后面是黑压压的人流扛着云梯、推着楯车向前涌,弓箭手冲到缺口下,把密如雨点的箭矢抛向堡墙上 “老陈,你自己看看,金军用的阵墙、火铳也是你们造的,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卖?”任守忠按住陈十石的脑袋又叫起来。 “阵墙、火铳也是冒牌货……”陈十石还在嘴硬。 “吹号,迎战!”周遇吉喊了一声,一脚把任守忠踹出去,陈十石咬咬牙捡起一杆步铳也紧跟在后。 缺口处已经打成一团,天空中双方的箭矢往来穿梭,铳炮声此起彼伏,金兵在城下摆开云梯,顶着丰州军的利箭、铳子相继而上,倒下去一个又上来一个,登上城墙的也不做停留,沿着残垣继续向上爬,丰州兵居高临下用长矛不断将他们捅翻在地,还是挡不住涌上来的人流,将士们打红眼,手掷雷一片片砸下去,但对身披重甲的金兵威胁不大,金军的火铳手、弓箭手也到了城下,拼命地向上射击,丰州军的伤亡不断增加,一会的功夫缺口处就堆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 前哨顶不住,中哨紧忙赶来增援,任守忠顶着面盾牌跑到两尊皮革炮旁大叫:“还有活着的人吗?把炮推过去,用霰弹打死他们。” 皮革炮被推到缺口边,两声巨响之后,金兵倒下一大片,但随后黑压压的箭雨就飞过来,还在清理炮膛的炮手陆续倒下,任守忠急了,抓起一面三角黑鹰旗使劲挥舞,他知道附近角楼里还藏着两尊射速快的佛郎机行营炮,这还是从蛮汉山带来的,协统孙守法临出发前才决定把铳炮哨的四门炮都调给右营,现在该派上用场了。 “为什么还不开炮?”周遇吉怒气冲冲跑到角楼里喝问,左协铳炮哨副哨长指了指前面,那个缺口处还有一些丰州兵在与金兵肉搏,周遇吉一个耳光就抽过去,“混账,现在是什么时候,给我打,连射两个子铳。” 行营炮两轮急速射后,缺口处的金兵纷纷倒下,趁着金兵还在慌乱,任守忠举起一柄鬼头大刀,带领弟兄们一涌齐上扑向缺口,重新控制住那段残缺的堡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88节 金军虽挫不退,黑压压的箭雨不断泼向堡墙,两尊红夷大炮虽然射速极慢,但十几斤重的炮子把堡墙打得砖石横飞,轻便的皮革小炮也被推上前抵近射击,把缺口打得越来越大,大批的金兵趁势涌上来,搭起更多的云梯,接二连三向上爬,任守忠不断将兵力填进缺口,死死地把金军压在城下,丰州军的死伤也更加惨烈。 “快用链弹,这是专门用来打云梯的。”陈十石带着铁厂伙计抬着几个箱子跑进角楼,七手八脚把装着链弹的子铳装进炮膛。 随着两声炮响,两发链弹在空中展开,大球以铁链拖着小球飞向两部云梯,泰西人把这种利器用在海战中撕破对手船只的风帆,聪明的丰州工匠别出心裁想到用它攻击云梯,今天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在金军迷惑中,一发链弹准确地击中云梯,梯子连同上面的倒霉蛋被铁链缠住绞成两段,金兵吓得扔掉梯子就跑,另一发链弹打偏了,飞舞着窜进弓箭手中,随后就是一连串的惨叫声,三四个弓箭手支离破碎倒在地上。 “好啊,这东西能打云梯,打人的效果更棒,继续打,打死这帮狗东西!”陈十石惊喜地拍手叫好。 铁厂伙计们兴奋地大呼小叫,把链弹分发给各个炮位,金军很快就吃到苦头,这种古怪的东西呼啸着飞向他们,像鞭子似的抽过来,云梯被拦腰打断四五部,人挨上了更惨,无不被抽得粉身碎骨,而且一鞭子下去就是一片。太吓人了,这比腰斩还狠啊,金兵听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个个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又连续传来爆炸声——皮革炮承受不住连续的发射,终于开始炸膛了,接着火铳也受到传染,把火铳手炸得嗷嗷乱叫,这一下金军再也沉不住气了,扭头就向后跑。 “这不能怪我,皮革炮打过二十次就容易炸膛,我跟你们说过的,再好的货也经不住瞎折腾啊”陈十石很同情地看着金兵逃跑。 “皮革炮停止射击,”周遇吉正在指挥将士们抓紧时间填补缺口,听到这话脸色大变,忙对陈十石说道,“老陈,带新炮管来了没有?赶紧给我换上。” 天开始发黑,攻守大战依然未停,金军要抢时间,虽然对缺口处的攻击大为减缓,但趁着丰州军注意力转移,清理了堡前的地面,把阵墙尽可能推到堡墙边,用火铳、弓箭与丰州军对射,身高臂长的家伙还不时向堡上扔手掷雷。借着阵墙掩护,一些亡命之徒推着轻便的楯车冲到城根处,迅速搭起厚实道。 “攻不进去就不攻了,我只派了两三百人骚扰一下,其他人都藏在山后面睡觉休息,”岳托笑着摆摆手,压低声音对豪格说,“我们俩各有五个噶布什贤兵,这些奴才正用得上,等天黑了你就悄悄到我那里……” “我明白了,还是你有主意,就让多尔衮瞎忙去吧。”豪格想了一下搂住岳托笑起来。 东门堡,北面打得风声火起,这里却静悄悄,哨兵揉着眼睛望了望黑暗中的堡外——金兵在堡外大呼小叫闹了一整天,天一黑就撤了,想夺堡就做梦吧,这么高的城墙让他们架云梯也爬不上来,看来这次的军功都要让前哨、中哨那帮人抢走了。 哨兵想不到,此时就有几个金兵在他脚下,正在一点一点向上爬——噶布什贤兵,白甲巴雅喇兵中的兵王,精锐中的精锐,个个身强体壮、箭法奇准,白山黑水间的常年磨炼,几乎都练就了攀岩走壁的绝技,一堵高墙算不了什么,几件自制的简单工具就帮助他们悄无声息登上堡墙,哨兵还没有作出反应就被拧断脖子。随后,五名噶布什贤兵控制住墙头,扔下绳索把隐藏在下面的金兵精锐拉上来,另外五人急速奔往最近的北门。 五名噶布什贤兵刚接近北门就被发现——他们的口音太容易暴露了,守门的几个丰州兵在倒下之前吹响了求援号,丰州兵从梦中惊醒,挥舞着刀矛上了堡墙。哨长带着一队人火速支援北门,噶布什贤兵沉着迎战,连珠箭射出,十几个丰州兵中箭倒地,连哨长也被一箭穿心,丰州兵骄横惯了,哪有白吃亏的觉悟,嗷嗷叫着扑上来玩命,噶布什贤兵被团团围住,他们再神勇也对付不了群殴,慌乱中也吹号求救。堡墙上的五名同伴和一群金兵杀到,二三十个丰州兵对付不了这群悍卒,死伤过半之后,撤进北门楼继续抵抗,噶布什贤兵也付出三死两重伤的代价。 金兵这才有机会接近北门,不过他们失望了——堡门已被堵死,不但落了铁闸,门洞里还塞满砖石,与此同时上百名金兵爬上了堡墙,而东门堡守军也有两个队向北门增援,双方都是经历过大战的精锐之士,身上也都有一股血勇,毫不犹豫地撞到一起展开肉搏混战,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不约而同大声吼叫着举刀子乱砍,东门堡的堡墙上、瓮城内陷入一片混乱,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越来越多的金兵爬进堡内加入了战团,丰州兵渐渐有些不支,残兵步步退向北门楼,这时丰州军的号角声长鸣,又有援兵赶到了——周遇吉听到求救号声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正面之敌了,咬牙把中哨的四个队抽出来增援,路上正好遇到负责堡内防务的副营官丁承禄一队兵,两百来人一起杀向东门堡。 “中哨前队死守南门,左队死守内堡门,其他人跟我冲!”丁承禄拿刀呐喊着,带领三个队登上堡墙,几个亲兵扔出手掷雷,借着爆炸的火光一起杀向金兵。 金兵太多了,杀也杀不完,下面的人还不断爬上来,丁承禄陷入混战之中,身边的将士越打越少,丰州军已经不可能守住北门,丁承禄杀得浑身是血,挥刀砍翻一个金兵后,声嘶力竭地大喊:“守不住了,放号箭,全体撤退。” 三枝红色的号箭在空中炸响,丰州军残兵边打边向后撤,但最前面的丁承禄和十几个兵已经撤不下去了,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回不去了,干脆以命换命拼了吧,丁承禄红着眼和金兵对砍,丰州兵拼得太凶,反而压得金兵不得不后退,一名噶布什贤兵怒吼着冲上来,连杀三个丰州兵,还把丁承禄一脚踹翻在地。大刀就要砍下来了,丁承禄不闪不避,狞笑着把一枝断矛刺向面前的敌人,“去死吧”——断矛捅进噶布什贤兵的肚子,随后刀光一闪,丁承禄人头飞起。 丁承禄,辽东广宁卫人,自幼从军征战,从辽东一路败到辽西,后调入京营当把总,苦于报国无门,随周遇吉、金国鼎等人投奔丰州,梦想着有朝一日打回老家,但今天却把血洒在离故乡数千里之外的漠南大地。 北门楼也在金兵攻击下摇摇欲坠,浑身是血的前队队长孙天庆冲进门楼,扶起躺在地上的副哨长大喊“挡不住了,上官已下令撤退,快爬到我背上,我们一起走。” “算了,带着我们这十几个伤号,大家都走不了,你们顺着绳子下去,这是军令,马上执行吧,”副哨长推开孙天庆淡淡答道,孙天庆看了一眼受伤的十几个弟兄,兄弟们正在向他微笑,他犹豫了一下跺跺脚喊了声“走”,能走的兄弟一起行了个军礼,然后就要离开,副哨长又喊了一句,“天庆,咱右哨就剩你一个军官了,带好咱们的队伍,让大家知道咱右哨没一个孬种。” 孙天庆走了,副哨长举起一支火把,笑眯眯地点上烟抽了几口,然后大喊一声“兄弟们,回家喽!”——火把被掷向堆在一起的几桶火药,一声巨响之后,北门楼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一夜的激战之后,金军夺去了东门堡的北门和瓮城,而丰州军也守住了内堡门和南门,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天亮后停止了战斗。金军的处境更为尴尬,表面上占尽了优势,但烧垮的北门楼把堡门完全埋住了,大队人马和攻城器械进不来,不得不派出大量人手劳神费力去挖开堡门,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耽搁时间。 北门外,豪格与岳托并马而立,望着人来人往正在挖的北门,豪格痛心疾首说道:“这种仗不能再打了,一夜就死了近两百人,十个噶布什贤兵只回来三个,那可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啊,虽然他们死的人也差不多,但吃了大亏是我们。” “想打也打不成了,额鲁、爱塔的援兵肯定要到了,”岳托摇摇头,指着堡内感慨道,“额鲁的兵不是明军,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边外的铁血汉子,叫人把他们都埋了吧。” 北堡墙的角楼内,周遇吉一边用千里眼观察金兵的动静,一边听着任守忠的报告,昨天夜里还算运气好,堡外的金军乱打了一阵,但并没有趁机攻堡——跑了几千里的路,刚到就打了一天的恶战,金兵再坚韧也是血肉之躯,他们太疲劳实在也打不动了。 “我们只剩下六百人不到,丁承禄也阵亡了,这才只打了一昼夜,金军的战力超出我们的估计。”任守忠哭丧个脸说道。 “我们太托大了,自以为是认为金军攻坚乏力,我现在才明白朝廷在关宁锦修城筑堡多么愚蠢,金军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就可以攻破任何一座大明的城池,他们是想把大明的血抽干,关宁锦养肥了金军,也养肥了大明的贪官污吏,却会把大明拖垮,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周遇吉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 任守忠皱着眉说道:“老周,你怎么还放不下这块心病,明国是明国,丰州是丰州,他们的死活不关我们的事,现在还是想想我们怎么办吧?” 周遇吉叹了口气,低下头想了一阵说道:“我们的援兵可能已到了附近,马上派人去向他们求援,你亲自带人守住西门堡,把粮草、军械也转移到那里,我们再坚持一天,然后全部撤进西门堡死守,其他地方都甩给金军。” “也只有这样了。”任守忠点点头出去了。 周遇吉做了最坏的打算,但金军的处境更不好,当天夜里传来萨哈廉的急报,大批的丰州军正向独石口涌来,他的兵力太少抵挡不住,请求立即支援,岳托、豪格二话不说,把独石口丢给多尔衮,连夜赶去与萨哈廉会合。 多尔衮接到一个烫手的活,他还有三千人,兵力倒是不缺,但对手一闪身躲进了西门堡内,防守的兵力密度骤然增强,而且依仗着高墙壁垒死守不出,多尔衮从此就和周遇吉磨上了,直到金军退兵,他也没有登上西门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89节 萨哈廉没敢离主力太远,就在独石口周围三十多里活动,那支丰州军巡骑始终盯着金军,随时有可能上来咬一口,不能不提防,对方也确实打了这个主意,几次偷偷摸摸想往独石口方向窜,都被萨哈廉赶跑,不过只隔了一天,又气势汹汹而来,对方显然得到了援军,见到金军不再躲避,横冲直撞就杀过来。 赶来支援的是张一川的两千五百步兵,不过有马或骡子骑,至少也有头驴,因此行军速度非常快——这家伙一心想抢头功,带上最先赶来集结的守备兵就跑,把刘兴祚甩了半天多的路。张一川与德浑安、失烈礼的巡骑会合后,听说有一支金军骑兵就在附近,而且人数不多,立即就来了兴趣,叫嚷着要先吃掉这盘送上门的菜。 “德浑安、失烈礼,你们敢不敢跟我打这一仗?不敢就离远点,看我怎么收拾这股金寇。”张一川趾高气扬地叫道,这个当年的流贼头目“扫地王”如今是参将衔的守御千户所千户,相当于副守备,而且打过大仗硬仗、进过武选营,心里有了底气,说起话来也是牛皮哄哄。 “打就打,谁不敢啊?”德浑安、失烈礼有些犹豫,但让张一川的话激火了,他们两人是游击衔副守备,资历也要浅一些,按理也应该听张一川指挥。 三人统一了意见,第二天一大早就杀气腾腾去收拾金军,萨哈廉当然也不能认怂,马上就起兵迎战,双方摆开阵势就开打,空旷的大草原一时间沸腾起来,杀声震天动地、箭矢往来如梭,金军按照老办法以骑射攻击对方,而张一川则以德浑安、失烈礼护住两翼,其他人马一边射箭打铳一边徐徐推进——张一川毕竟没干过骑兵,不由自主还是摆开了步兵阵型。 这是什么杂兵呀,骑骡子、骑驴也敢玩对攻——萨哈廉气恼地看着对手,但对方裹在一起还不好对付,至少人家人数占优势,而且骑在骡子和驴上也能射箭呀。金兵冲了三回都被赶回来,立即也露出原形,能当骑兵使的就千把人,其他千把人骑在马上单打独斗还行,混在队伍里就有些乱,还是将就老本行打吧,于是金军步兵下马结阵前进,以骑兵攻击丰州军两翼。张一川正巴不得这样,也命令德浑安、失烈礼缠住金军骑兵,自己带来的守备兵全部下马,还有下驴、下骡子,按照从武选营学到的法子重新结成密集步阵,继续向金军推进。 丰州经过几年的发展,守备兵中的老兵越来越多、武器装备也越来越好,最重要的是心理上还在藐视对手,而金兵发现对方不是强悍的丰州营兵,而是打着卫所军旗的守备兵,心里也有了底气,双方谁也不怕谁,气势汹汹地就撞在一起。两军都以前排的重甲兵向前突击,后排的轻甲兵抛射箭矢掩护,不同的是丰州兵喜欢用长矛突刺,而金军则擅长以刀斧贴身近战,不过如今的丰州兵普遍披甲,金军用以前箭雨攻击的老办法不灵了,反而因为使用短兵器有些吃亏,于是也换上了长矛对刺。双方都采用密集步阵,互不相让胶着在一起,你捅翻我一个,我马上也刺倒你一个,强军相遇勇者胜,既然谁也不愿意认怂逃跑,那就看谁的血先流尽,仗打到这时已变成了消耗战。 骑兵反而打得有惊无险,金军骑兵人数略多一些,而丰州骑兵骑射又稍强一筹,双方各有优势旗鼓相当,都拿对手无可奈何,对冲两个回合谁也没占到便宜,不约而同地以互射牵制对方,耐心等待步兵的战果——金军认为自己的步兵天下第一,一定能击败丰州的民兵,而丰州军也认为自己的步兵人多势众,肯定能打得金军抱头鼠窜。 沉不住气的反而是萨哈廉,那帮丰州兵是铁了心要死磕到底,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金军肯定经不住消耗,这种仗还能打吗?就是打胜了又能活下来几个?他老爹代善最在意两红旗的家底,绝不会饶了他这个败家子——萨哈廉越想越害怕,临近中午时终于下决心撤退。 到底是精锐呀,听到撤兵号声,金军非常麻利就摆脱了丰州军的纠缠,上了马一溜烟就跑了,丰州军还是差一些,等他们重新骑上牲口,对方已经跑远了。张一川举着长矛仰天大笑,杀敌三百,自损四百,他很知足了,从造反那天起,无论打官军还是打金军,他从未有过这么好的战绩,这种交换比太值了,对方可是天下闻名的辫子兵啊。 萨哈廉运气好,幸亏决断及时,否则就跑不掉了——刚到中午时分,刘兴祚带领三千兴和卫守备兵赶来,紧接着达尔汉也带领两千察哈尔骑兵到了,丰州军兵强马壮士气大振,稍作休整后,就向独石口扑来。萨哈廉闻讯胆战心惊,硬着头皮挡住丰州军的去路,边打边向后撤退,尽量迟滞对方的前进,同时向独石口紧急求援。 岳托、豪格赶到后,萨哈廉才松了一口气,三个人的兵力加在一起有六千多人,对付刘兴祚的八千多守备兵是足够了,不过刘兴祚既然到了,那么李榆肯定就在后面,他们又觉得头皮发麻。 “我父汗还远着呢,我们这点人肯定打不过额鲁,是不是先后撤一步?这次就不该出兵,我们本来就是打算以宣府边外和额鲁讨价还价的嘛。”豪格挠着头说道。 “出兵是对的,丢了宣府边外必须做出反应,而且还要逼得额鲁做出让步,否则大金国的脸面何在?可惜没能抢占独石口,少了点筹码,不过不要紧,多尔衮还围着额鲁的人,”岳托一直低着头沉思,瞟了一眼萨哈廉说道,“老三,你和额鲁、爱塔的关系最好,去把他们约出来谈吧,实在不行再动手打。” 萨哈廉点点头:“我去找他们,额鲁和爱塔都不是死心眼,会明白利害的。” 萨哈廉还没来得及动身,丰州军就主动上门了——金军营地前,丰州军旌旗飘展、号角长鸣,官山守御千户所一千五百守备兵整齐列阵,几尊皮革炮也在阵前摆开直指金军,德浑安、失烈礼的一千精骑两翼保护,刘兴祚、阿萨里领步骑主力在后面压阵。首战尝到甜头的张一川信心爆棚,这家伙造反之前在榆林当过刀客、干过马贼,手里有功夫胆子也壮,骑着马提着刀,耀武扬威地跑到金军面前大声叫阵,要求对方派人出来单挑。 张一川汉话夹着半生不熟的蒙古话乱骂一气,激怒了金军中的勇士,排着队出去应战,张一川的本事真不差,一连击败三个金国勇士,有一个还被他打得爬不起来,让同伴抬了回去。张一川更狂得没边了,用刀指着金军骂人家是怂货,只会干欺软怕硬的勾当,这时金军中一员小将出场了,一语不发挥刀就砍,张一川嘿嘿一笑举刀招架。 两人交手五六个回合后,张一川再也不敢怠慢,对方的刀法极为简单,无非就是砍、挑、刺、扫,但招招势大力沉、疾如闪电,他觉得有点招架不住,这很像是大统领的打法呀,好在对方年轻经验欠火候,还有办法对付。双方又一次错马,张一川虚晃一刀吸引了对手的注意力,然后弃刀猛地跃起扑向对方,年轻人没想到这一招,被张一川抱着一起滚下马,而且落地时还被压下面。张一川趁机挥拳猛揍,年轻人气得涨红了脸,抱住张一川就扭打起来。 还有这样打架的,太无耻了!金军愤怒地高声大骂,两名军官纵马而出要去助战,德浑安、失烈礼也手痒了,冲出队列截住那两名金国军官就打起来,不一会儿四个人都先后落马,索性在地上拳脚相加外带摔跤,继续扭打在一起,单挑似乎变成了群殴。 “都别打了,鳌拜,放开那个家伙。”萨哈廉大声喝道,他和岳托、豪格一直在围观,等到鳌拜大占上风,骑在那个家伙身上挥拳痛打,觉得斗殴该收场了,毕竟要和对方见面,出了人命可不好,随手又指着对方的人喊道:“我是大金国贝勒萨哈廉,去把你们的副统领喊出来见我,我看到他的旗号了,知道他就在后面。” 老兄弟萨哈廉来了,刘兴祚不好不见,不一会就来到阵前,顺便还拉来鼻青脸肿的张一川,想找点茬发火,却一眼看见对面的鳌拜了就算,大统领府向议事院补办个手续就成,只是大哥的身体怎么样?移民马上就要开始了,以后的活太重。”李榆关切地问道。 刘兴祚微笑着答道:“王徵老大人都七十了还在干,我才过五十,你放心吧,我还干的动。” 两人一路走着说着,李榆一抬头看见一群兵正围着一门巨炮指指点点,这应该是金军的,丰州没有这么大的火炮,他很好奇地走了过去。 “金军的红夷大炮,这东西威力太大,把堡墙都轰塌了,幸好他们只带来了两门,这门炮炸了膛,被他们扔下了。”周遇吉在一边解释道,李榆围着大炮转了两圈,连声惊叹金军也太能干了,居然把这么重的东西从三四千里外运过来。 “这是好些年前在辽阳缴获明军的吕宋炮,三四千斤呢,打大凌河时用过,这东西可能折腾人呢,为了这两尊红夷大炮,我们动用五百人分成两班侍候它。”旁边一个金军打扮的家伙挤上来说道。 李榆瞟了这家伙一眼,不禁笑了起来:“多隆,这是第二次了,你干脆别走了,跟我干算了。” 多隆脸一红,嘟嘟囔囔答道:“其实跟巴图鲁干也不错,可我有老婆孩子在辽东,我还是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0节 闪电河也叫上都河,发源于群山之间,流经旧上都城、独石口、多伦诺尔,再一路向南进入北直隶,成为关内人熟知的滦河,最终从天津汇入大海。进入八月中旬,正是草原水草丰美之时,秋风徐来绿浪翻滚,闪电河如同一条玉带缠绕其间,给美丽的金莲川草原更添一份美景,没有战乱的日子里,牛羊悠闲游荡,炊烟袅袅升起,蒙人、汉人可以尽情享受上天赐给他们的这份恬静安详。然而蜂拥而来的铁骑打破沉寂,草原上旌旗蔽日、号角长鸣,丰州军与金军隔河扎营,这片草原成为双方对峙的战场,能否消弭战端重新恢复平静就看双方的谈判结果了。 丰州与金国的谈判约定在东岸边举行,飞虎营天还没大亮就涉水过河,迅速在河边控制了一大片草场,然后列开骑阵警戒——多尔衮是个危险人物,这家伙学了太多的阴谋诡计,李榆也不得不防他一手,为了以防万一,在对岸的小树林里还隐藏了十尊火炮和数百名配备抬铳、步铳的丰州军,金军在相隔不足一里处也同样如临大敌,五百精锐铁骑早早列阵相待。 快到正午时,李榆、刘兴祚、阿萨里和刚赶到的布颜图抵达会谈地点,专门被拉来打圆场的常书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处境最尴尬,身份是金国通商大使,情感上却越来越倾向丰州,要不是好朋友那木儿、云荣反复劝导,再加上李建极答应从关内给他再找些书做诱惑,他真不想趟这个浑水。金国方面,多尔衮、岳托、萨哈廉、豪格一起参加谈判,也几乎同时到达,这基本算双方最高级别的会谈了。 双方除了布颜图比较陌生,其他人用不着介绍,简单寒暄几句就一起坐下,一边吃一边谈,多尔衮却突然发难,指着阿萨里说道:“我认识他,他以前是我父汗的侍卫,一个叛逆奴才而已,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儿?” 阿萨里眼里立即喷射出怒火,手不由自主按在刀柄上,李榆一把按着他,指着多尔衮冷冷地喝道:“你在侮辱我,他是奴才,那我是不是奴才?” “阿萨里是丰州军务赞画处赞画,都督佥事,相当于我国三等昂帮章京,墨尔根代青不必介意。”常书赶紧打圆场,岳托也悄悄拉了一下多尔衮,这家伙才闭上嘴,头一仰再也不瞧阿萨里。 “墨尔根岱青打的仗还是太少,不懂得军功得来之艰险,我丰州的都督佥事那是一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不比贵国的昂帮章京身份差,”李榆阴冷地挖苦了一句,不等多尔衮还嘴,脸色一变又严肃地说道,“诸申说话直来直去,宣府边外我是绝对不会让的,我必须为丰州的长远做打算,谁敢来抢我就打谁,无论是金国还是明国。” 以绝对优势兵力三天没打下独石口,额鲁的腰杆硬了,岳托三人不由得瞟了一眼多尔衮,多尔衮脸一红指着李榆、刘兴祚怒吼道:“额鲁、爱塔,大金待你们不薄吧,可你们做了些什么,我们打京畿你们偷袭,我们打大凌河你们偷袭,如今又故伎重演,你们两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今天敢抢宣府边外,明天说不准就会狗胆包天偷袭辽东,我大金兵天下称雄,信不信我们灭了丰州?” “墨尔根岱青,你吓不住我们,也许将来我们真会打辽东,不,是解放辽东。”阿萨里不会放过多尔衮,得意洋洋挥手答道。 “叛逆!”多尔衮跳起来拔刀,阿萨里手更快,手中刀已指向多尔衮的脖子,双方的侍卫随即冲上来出刀相向,常书的脸都吓白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岳托马上起身喝退侍卫,刘兴祚也愤怒地连踢带踹把阿萨里赶开,侍卫们退下去后,众人又重新坐下接着谈。 “墨尔根岱青,你说的我都承认,我本来就是丰州的守户之犬,没打算当君子,但我是拿刀拿枪真干,可你呢,派人到京师说我的坏话造我的谣是你干的吧,这套反间计的手法只有你身边的汉臣想得出来,这也不算君子所为吧?我在京师也有人,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楚。”李榆不动声色地喝着茶说道。 多尔衮气的要吐血了,这还就是他干的,想赖账都不行——范文程、高鸿中一帮汉臣给他出主意,派人潜入京师抖李榆的老底,顺带制造谣言,挑拨朝廷对李榆生疑,但这一招根本没用,朝廷从来就不信任李榆,这家伙干的坏事太多,凌迟他十遍都不解气,但李榆太强悍,不仅不能惹他,还要哄着他别闹事,说李榆的坏话就是给朝臣添堵,破坏大明的稳定局面,结果派到京师的细作不但劳而无功,还有几个倒霉蛋被锦衣卫抓去剐了。 刘兴祚再加一把火:“墨尔根岱青,老汗活着的时候就说你读书读傻了,你越来越不像诸申,反而更像是汉人,贝勒中我们最不信任就是你。” “对,我也觉得他像不守信又自以为是的明国人,你们能不能换个人?”布颜图马上随声附和。 糟了,多尔衮成了对方的众矢之的,贝勒们心里暗乐,连哄带骗把这个暴跳如雷的家伙拖到一边,最狡猾奸诈的多尔衮刚登场就被按下去。 “好吧,我们就按老诸申的方式谈,宣府边外是我们流血拿到手的,要占也可以,但必须付出代价,这很公平吧,”岳托一脸严肃,指着李榆、刘兴祚提醒道,“不要再打着蒙古汗国的招牌蒙混过关,蒙古汗国早已烟消云散,连察哈尔汗自己也不好意思提,今天是我大金与你们丰州谈。” “我必须告诉你们,我们认为凡居住一地的人民结成一个共同体,并自愿排除外来干涉与这个共同体相互维护,那么这个共同体就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你们想好了,与丰州谈就意味着承认丰州与金国地位相等。”布颜图答道。 “可以,但你们也必须与我大金公开结盟,你们是独立国家了,这并不为难吧?”萨哈廉一脸嘲笑说道。 当然为难了,与金国公开结盟就是向明国宣战,布颜图哪敢答应,李榆沉思着摆摆手:“我们有我们的现实情况,有些事现在不必谈,你们把宣府边外放在我们嘴边就是等着讨价还价,直接说你们的条件吧。” “接受札萨克制,向大金称臣,或者与我们公开结盟,共同讨伐明国,我们可以支持你称汗建国,你们也不能总躲在我们后面占便宜吧。”豪格得意地仰着头,对李榆说道,“额鲁,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还是合到一起过日子算了,父汗说了把你当亲儿子看,回盛京封多罗贝勒,不回去就封个汗,对你够好了吧。” “还有,你们的心太黑了,向我国输出粮食、布匹征收的关钞税高达货值的一倍以上,这到底谁在养活谁?”萨哈廉也愤怒地吼道。 刘兴祚立即答复:“丰州信奉‘自由、平等、仁爱’,与金国全然不同,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共同讨伐明国更不可能,你们上不了明国的船还想把我们拖下水,别做梦了,丰州议事院绝对通过不了。” “我们是对粮食、布匹征重税,但从没有强迫你们买吧,你们也可以对人参、皮张征重税嘛,我们绝不介意。”布颜图笑呵呵地说道。 金国贝勒们发怒了,跳起来和刘兴祚、布颜图大吵起来,常书又开始打圆场,却被暴怒的岳托一把推得坐到地上,李榆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们之间已经有盟约了,我可以再次承诺,支持你们进入京畿武力促和,一旦朝廷同意你们称臣,我们立即公开结盟,另外我还可以保证,如果你们失败了,明军攻进辽东,那么只要他们跨过广宁一线,我军也将对宣大一线采取行动,还可以应你们的请求,派兵进入辽东与你们一起对付明军。” “我大金绝不会失败。”岳托冷冷地说道。 “我们也很缺乏粮食和布匹,征收重税迫不得已,不过我丰州发展日新月异,军械、铁器、纸张、陶瓷如今都有能力产出,还新出来一种羊毛布,你们也一定喜欢,只要用白银兑换成我们的银钞购买,价格一律从优,你们还可以输出羊毛,人参、皮张也可以通过我们大量卖到南方,这样算下来,你们吃的亏也能有所弥补,”李榆继续说道,三个贝勒渐渐平静下来,一边听着一边悄悄低语,不过李榆随后的话又把他们激怒了,“我做出这么多让步,你们也要有所表示,多伦诺尔以西今后将是我丰州的疆土,西拉木伦河与喀喇沁让给你们,中间地带将作为丰州与金国缓冲地带,双方均不得派兵进入。” “额鲁,我觉得你像个奸商。”萨哈廉讥讽道,随后和岳托、豪格一起大笑起来。 李榆站起身使劲地拍了几下手,然后冷冷地说道:“你们从盛京到宣府边外,急行军也要一个月,能把西拉木伦河、喀喇沁看好就不错了,还是现实点吧,不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吃亏。” 不一会儿,高黑子和几个侍卫押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高黑子还把一个包裹递给李榆,那个年轻人一脸惨白,见到贝勒们就跪倒在地使劲磕头,李榆打开包裹,很得意地瞧着三个贝勒,里面的一方大印现出来。 “我们没有派人去偷。”心直口快的豪格马上说漏了嘴。 “我从不知道这件事。”常书很无辜地申辩。 “误会,误会,这与我们没关系,这个人我们不认识。”岳托、萨哈廉也急忙撇清关系,年轻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面前的年轻人正是偷传国玉玺的南褚——那个墨尔根喇嘛被李榆赶走后,又投靠了天聪汗,并且献上了《甘珠尔》金书和嘛哈噶喇金佛,天聪汗就喜欢这些东西,遗憾的是传国玉玺还在察哈尔汗遗孀苏泰那里,好在额鲁那傻小子不识货,当机立断派南褚去姐姐那里去偷,没想到让人家人赃俱获,这太丢人了,绝对不能承认。 “算我偷的好吧,”李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这还真是他指使张世安偷的,为这件事苏泰发誓要赖在他家一辈子,不过李榆现在顾不得去想苏泰,也不敢再说这是破石头,拿起玉玺胡说八道,“多好的宝贝呀,瞧这成色,瞧这个头,瞧这……,反正能值不少钱,四贝勒既然喜欢,就算我孝敬他老人家了,不过我得先玩两天,你们向他老人家先禀报一声吧。” “额鲁,不许耍赖!”豪格沉不住气了,这可是象征国运大统的神器,他生怕李榆翻脸不认账。 “我说话算话,只要四贝勒答应我说的,立即献上这东西,”李榆拍着胸脯保证,站起来从金军侍卫中抓了一个人就走,“他跟我回去作见证。” “额鲁哥哥,你别摁我的脖子呀。”鳌拜被夹着脑袋大呼小叫,豪格笑着一挥手让他跟李榆走了。 李榆一行人离开后,金国的贝勒们马上凑到一起商议,都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应该趁着额鲁这帮粗货没摸清行情赶快把事情定下来,多尔衮还专门写了封信讲明此事的重大意义,信使连同南褚当天就出发了。 天聪汗一直惦记着前方战事,秋收还没彻底完事,就和大贝勒带领大军从盛京出发前往宣府边外,与信使正好在半路上相遇。看完信后,天聪汗连连点头,这笔交易很划得来——老实说,数千里外的空旷之地握在手里也是个累赘,守住西拉木伦河与喀喇沁更现实,额鲁这小子还算孝敬,他又挂了个察哈尔大济农的头衔,献上传国玉玺意义深远,天下一统的国运也许就此转移到大金国。 天聪汗心情大好,重赏了南褚,派出文馆学士祁充格专程去独石口与丰州订立和约,至于额鲁要用丰州的名义还是继续打蒙古汗国的破旗都无所谓,无论如何也要把传国玉玺抱回来,然后和代善一起打道回国——大金国还有一大堆破事等着他呢。 “老哥哥,你怎么这副模样,我都要认不出了。”李榆一把抱住多年没见的祁充格,这家伙一脸的尘土,衣服上也是斑斑点点。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一人三匹马昼夜不停地赶路,大营里也只打声招呼就跑你这儿了,快给我找身新衣裳,”祁充格挣开李榆,要了盆水洗起脸来,一边还对李榆说,“大汗让我传个话,诸申太弱小,经不起大的风浪,额鲁是诸申的英雄,也要担起保护诸申的重任。” 刘兴祚这时走进大帐,都是当年在沈阳的老熟人了,寒暄几句后一起坐下,祁充格使劲喝了几口奶茶,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额鲁、爱塔,大汗不把你们当外人,有件大事先告诉你们,我们要改族名了,以后不叫诸申,而改叫满洲,八旗中所有的人,无论诸申、蒙人、汉人,也无论他是贵胄还是阿哈,将来都是满洲人,大汗也希望你们加入满洲。” 李榆、刘兴祚脸色一变,互相看了几眼没说话,祁充格继续说道:“大汗这些年难啊,大金国表面风风火火,可实际上诸申、蒙人与汉人之间,主子与阿哈之间,甚至八旗之间矛盾重重,稍有不慎大金国就会分崩离析,准许汉民别居缓和矛盾、颁布《离主条例》保护阿哈、限制人殉改革旧俗,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推行起来却困难重重,这次索性改族名,把更多的人纳入满洲一族,借此整合内部、更化旧制、增强实力,大汗希望我们能联起手来,明国太强大,如果大金失利,下一个就是你们。” 李榆起身来回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下来说道:“改族满洲有利于实现八旗内部的族群平等,我们当然应该支持,但丰州人是按照‘同族异俗’构想建立的新族群,还在处于各族融合阶段,经不起太大风浪,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你们现在最要紧的是与明国媾和。” “那就以后再说吧,”祁充格笑了笑,让丰州人加入满洲本来就是异想天开,谁也没有抱希望,不过是事先打个招呼罢了,关键的在后面,“我们明年肯定会出兵京畿,而且一定要逼着明国朝廷接受和议,也请你们设法向他们通报一声,大金愿意去国号、改年号,尊奉大明为宗主,岁币多少也可以谈,只要明国承认我们,许我们互市通商就成,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以后只能以两国平等地位和议。” 刘兴祚说道:“你们别太乐观,明、金两国和议有利于天下苍生,但会挡住许多人的官道财路,有人肯定不乐意,他们会拼命反对的。” “那就狠狠打吧,把狗官们打疼了,他们才会给老百姓一条活路。”李榆犹豫了一会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1节 和约文本很快议定,布颜图、祁充格在和约上画押,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丰州得到大片的土地,从归化向东到多伦诺尔有了近千里的纵深,金国的威胁大大减轻,至于传国玉玺嘛,商人们眼中那只不过是件值钱的古玩,用来换取与金国的巨大商机正好物有所值,官员们虽然有些心疼,但也明白这东西太烫手,搞不好会招来大祸,早点出手最好;金国方面也心满意足,那片土地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想控制也鞭长莫及,先把实惠捞到手才最现实,按照天聪汗的想法,吃不掉对手就与对手做朋友,有了丰州这个潜在的盟友,明国对他的压力骤然减轻;阳和的杨嗣昌肯定也会高兴,宣府边外控制在归化镇手里,宣大一线彻底安全了,归化总兵无非就是想做点生意嘛,这有什么可怕的? 和约签订之日,双方在闪电河边刑乌牛白马誓,祁充格代表金国,布颜图代表丰州,共同向天发誓谨遵和约,违反者必受天罚——但双方都为停战欢呼,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察哈尔从来都表示只遵从蒙古大济农,而不是丰州大统领,始终游离于丰州体系之外,李榆又懒得管他们,这条漏网之鱼背靠老大丰州,却不受大统领府的约束,几年后终于惹来一场丰州与金国之间的大战。 金军随后马上整装打道回国,尽管李榆一再挽留他们多呆几天,好准备些礼物带给辽东的亲朋好友,但金军已经学精了,绝对不能让两边的兵闲下来接触,现在的兵不好带了,动不动就打起投奔自由丰州的念头,还是早点走吧。不过李榆没放过他们,带领一帮诸申将士追上来送别,图里琛、费扬武、海山和德浑安手下有的是诸申兵,见到老乡就往队伍外拉,金兵也不争气,眼泪哗哗地流,多尔衮觉得不对劲,但他拦不住,丰州兵和八旗兵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乱成一团,闪电河边顿时人声鼎沸。 丰州军的口哨声中,多隆和俘虏们光荣归队,这帮家伙个个身穿丰州军的毛布军服、脚踏崭新的皮靴,满脸红光排着队窜回自己的队伍,金军羡慕地围上去大呼小叫——当俘虏还赚了一套新衣裳,这帮家伙运气太好了,这种笔挺帅气的军衣真让人眼馋。好吃好喝玩了几天的鳌拜也回来了,除了一身新军服,还挎着一杆乌黑发亮的双管马铳,得意洋洋告诉贝勒们,他的额鲁哥哥送来一百套军服和一百杆马铳,金军军官们乐疯了,一涌齐上疯抢。 “额鲁,你这样做以后还怎么让我们跟你打仗。”岳托酸溜溜地说道。 “我们还会打仗吗?现在是一家人了吗。”李榆笑着搂住豪格,把一杆崭新的马铳塞到他手里,然后指着常书说道,“我师兄离家一年了,想回去看看一家老少,你们行个方便,开春后把他还给我。” “常书,你到底算是那头的?”萨哈廉忍不住发问,常书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塞给他两本书——《丰州大学》、《丰州格物》,萨哈廉拍了一下常书,笑呵呵地闭上嘴。 “时间不早了,我们上路吧。”多尔衮催道,他一直盯着自己的队伍,生怕有人趁乱当逃兵,这时有些不耐烦了。 金军乱哄哄启程,许多人身上都有老乡送的礼物,互相炫耀着边走边说丰州的好话,军官们还穿起新军服比谁更帅气。豪格玩着马铳嘟囔,这是来打仗还是来走亲戚?多尔衮却一针见血地指出,额鲁是个大坏蛋,不但扰乱我军心,还琢磨赚大金国的钱。 总算把这帮家伙打发走了,丰州又争取到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李榆望着金军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随即转过脸对丰州诸将下令:“阿萨里、德浑安,跟在他们后面接收多伦诺尔,达尔汉、失烈礼,你们北上控制三不剌川,移民即将开始,给我把地盘先打扫干净。” 李榆回到独石口大营,立即向杨嗣昌报捷,顺便胡吹了一顿大战的惨烈,要求再给他一些钱粮,以便抚恤死伤、奖励军功,信连同独石口斩获的四五十颗首级一起送往阳和。三天后,杨嗣昌回信,对李榆吹嘘的战功一笔带过,反而问李榆是不是暗中主使山西士绅逃遁税赋,朝廷已恩准开矿收容流民,官府却囊中羞涩无钱粮可用,要求李榆先借给他点钱,另外再给些战马以充军备——宣大总督明察秋毫,把李榆吓住了,再也不敢向他伸手。 金军退兵无异常情况,多伦诺尔、三不剌川顺势而下,现在应该收兵了——李榆把刘兴祚、布颜图等文武官员找来商议,大家都认为至少今年不可能再打仗了,应该立即着手移民事宜。 “好消息,大统领府同意马上打通喀尔喀商路,好兄弟,我们发财了,老哥要带着你一起飞呀!飞呀!”喀尔喀商人德格突然大叫着闯进来,吓了李榆一大跳。 “别飞了,你不在归化呆着跑这干什么?特日格,你说发生了什么事。”李榆喝住德格,转脸望向他身后的特日格。 “大统领,你准备北上喀尔喀吧,我陪你去,这是大统领府的公文。”特日格苦笑着把一封信递给李榆。 金国退兵的消息传到议事院,议事院陪议官德格立即跳出来,和几个喀尔喀商人发誓要当带路党——丰州商会已经许诺把喀尔喀的商务代理权交给他们,这可是天大的买卖呀,不拿到手里就睡不好觉。德格等人大肆吹嘘喀尔喀的商业前景,建议趁着金军退兵,打通喀尔喀的商路,下手越早越好,否则喀尔喀投降金国可就糟了。 商人们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喀尔喀早就被盯上了,不吃进嘴心里痒,打通喀尔喀商路的议案顺利通过。巫浪哈也坐不住了,以商会会长和商军统领的身份出面支持出兵喀尔喀,同时建议商会雇佣一千商军赶赴察哈尔,做好协助丰州军北上的准备,商人们积极响应,不但保证分摊花费,而且要求随军北上。在商人的影响下,丰州的老百姓,不,现在应该叫公民,也莫名其妙兴奋起来,大统领一出马,闻名天下的八旗军立马滚蛋,丰州轻松拓地数百里,那就再辛苦一趟,顺便把喀尔喀也纳入囊中吧。 出兵呼声日益高涨,大统领府召开了佥事处紧急会议,李建极在会上坚决主张顺从民意出兵喀尔喀,而且认为原来为争夺宣府边外准备了一月的粮饷、军械,金军却不战而退了,这笔花费不能白筹备,不如去趟喀尔喀,再为丰州找条财路。佥事处商议后基本同意李建极的意见,只把出兵的目的由打通商路改为洽谈商务,具体如何办请李榆自己斟酌,同时还把特日格和德格一伙带路党派来协理军务、政务。 “你们想把老子累死呀,有出兵洽谈商务的吗?”李榆骂了一句,铺开德格递过来的地图——德格还真用心,把想起来的山川、河流、湖泊、沙地,以及途中的部落都在图上标明了。 “远征漠北太难,开国之初明军曾数次远击北元,但败多胜少,基本上无功而返,成祖皇帝五出大漠炫耀武功,明军防线反而向南退到边墙。这个三不剌川是进入漠北必经之路,名将徐达、李文忠、冯胜多次出入,但明军始终控制不住,领大都督府分府事孙兴祖还战死在那一带,这是趟苦差呀!”最有学问的马光远指着图给大家讲解,最后不住地摇头说,“关键是给养,粮台设在哪儿?如何向前运送?都是大问题,喀尔喀人的老巢在两千里外的喀尔喀河,现在离大雪不到两个月,时间上也来不及。” “但我们也有优势,装备、战力和机动能力远远超过明军,更非一般草原部落能敌,而且三不剌川已握在手中,也许能争取一下,德格,如果我们不去喀尔喀河,向北越过大沙地后就地等待,喀尔喀的首领们会来吗?”刘兴祚若有所思地问道。 “很难说,过了大沙地是土谢图汗的地盘,我可以派人联络他,不过喀尔喀人做事一向拖拖拉拉,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最好先把土谢图汗痛揍一顿,他一定会把札萨克图汗和车臣汗一起拉上,跑着跳着找上门来。”德格笑着答道。 众人都笑起来,李榆摆摆手说道:“这样吧,两协步兵都留在旧上都城附近前后接应,三不剌川留下骑兵左协,把粮台也设在那儿,骑兵右协和铳炮协配备足够的马匹,每人携带五斗炒米穿过大沙地,在萨伦诺尔湖附近制造点动静,能把他们引来最好,实在不行也要在大雪前撤回来。” 马光远、特日格都认为这样比较稳妥,接着两人就为谁出征谁留守争吵起来,莫日格从帐外进来呈上一封急报,又在李榆耳边低语了几句。 “混账土巴,他到三不剌川去干什么?”李榆猛地一拍桌子,对众人说道,“察哈尔人擅自北上,在三不剌川北口外被当地部落击败,伤亡了数百人,我们马上启程吧。” “一定是孛罗科尔沁的茂明安、乌拉特、阿巴亥和四子部落的人干的,他们一直在那一带活动,早就投靠金国了,大统领,灭了他们!”德格举着拳头站起来。 三不剌川,越过群山通向漠北的必经之路,明国势力被驱逐出大漠后,蒙古也逐渐走向分裂,草原部落各守家门、自行其是,这里成了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除了偶尔有商队经过,平时鲜有人至,不过今天却突然热闹起来,各处要点上都插了黑鹰旗,川内也是人来人往,有打着黑鹰旗的察哈尔营兵,有打着狼头旗的丰州商军,有大呼小叫的察哈尔青壮,还有带领车队赶来的丰州商人,闹哄哄乱成一片——北口处有披甲兵严密警戒,相对要安静得多,一群人聚在一处小山丘上,向着北方指指点点。 “土巴,粆图,你们俩个打什么主意瞒不了我,抢人口不那么容易吧,连帮武器不全的男女老少都打不过,吃败仗活该!”穿着一身游击军服的孙庭耀趾高气扬教训道,他现在是议事院副议长、商会副会长兼商军督办,这次受商会委托统帅商军北上,在旧上都城到三不剌川的路上,听说土巴吃了败仗,兴高采烈就跑来了。 丰州与金国和议罢兵休战,察哈尔人也返回故里,却意外发现丰州商军跑来了,土巴、粆图弄清楚怎么回事,立刻起了分一杯羹的念头,带领三千有马青壮抢先赶到三不剌川,并且擅自出了北口。察哈尔人运气不好,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碰到了孛罗科尔沁人,这是死对头啊,察哈尔汗上次北征喀尔喀的途中就是被他们击溃的,连大汗的乌云娜哈屯也被掳走了,双方见面就眼红,人家各部落的男女老少一齐动手,把察哈尔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能怪我吗,我没有披甲兵呀,达尔汉、失烈礼都不听我的,人家黑压压来了一大片,我们能逃回来就不错了。”土巴很委屈地辩解道,顺便瞟了一眼达尔汉、失烈礼。 “我们是正规军,守住三不剌川是大统领的军令,可不敢马虎,哪能像你们一样乱跑。”达尔汉不屑地答道。 “我是察哈尔统领府总理政务,我的话就可以不听?”土巴气愤地与达尔汉吵起来,粆图、失烈礼马上也加入进来。 “不许吵,我是游击上品,在这里军阶最高,现在都听我的,”孙庭耀挥手制止争吵,顺便瞟了土巴他们一眼,“怎么,你们不服气?” 军阶是游击中品、下品的达尔汉、失烈礼不吭气了,土巴、粆图也低下头,这个人惹不起呀,丰州四大铁厂中的东胜铁厂、包克图铁厂是他的,三大银钞行中的东胜银钞行也是他的,不但有钱还是察哈尔人最害怕的丰州商会的大头目——察哈尔统领府也想学丰州收税,结果又学不会,反而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李榆怒不可遏,以大济农的身份下令禁止察哈尔统领府向民间征税,仅保留丰州与察哈尔进出货物的关钞税,但均委托商会按丰州税制征缴,所得税款用于维持察哈尔各级官署的正常运行,以及察哈尔左右两营恢复建制后的军费、粮饷,察哈尔人向来以服从大济农为借口,对丰州大统领府、总理府推三阻四,却被丰州商会掐住脖子,不得不俯首听命。 “这一仗其实很好打,我们有两千营兵、一千商军,还有数千有马有武器的精壮,装备、战力远胜过对方,土巴、粆图,你们两个把他们引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孙庭耀得意地晃着脑袋,见过几次大场面就是不一样,这次要露一手给这帮土包子瞧瞧,顺手还指着大家提醒,“给大统领送信的人不要跑得太快,好让我们有时间先打完这一仗,对付一群使木棍、骨箭的乌合之众还要等营兵,说出都丢人!” 这帮怕丢人的家伙说干就干,土巴、粆图带着察哈尔人又窜出去打劫,孛罗科尔沁人正好还没散去,见到这伙贼心不死的家伙就追着打,半路上一头撞上严阵以待的伏兵。剩下的事就简单了,孙庭耀指挥若定沉着应战,把这群乌合之众打得溃不成军——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孛罗科尔沁人穷得寒酸,各部落加起来也不过百把套盔甲,使用的木棍、粪叉比铁制的刀矛还多,射出的箭也大多是以兽骨、石头做箭头,虽然男女老少近万人,但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实在太弱啦。 遇到这样弱的对手,孙庭耀想打败仗都难,察哈尔营兵打过恶仗自然不差,商军也是商会雇佣的马贼和卫所老兵,有马有甲装备精良,对付穷老百姓不在话下,就连商人和他们带的保镖也跑来凑热闹,不等对方靠近,密集的箭雨和铳子就打过去,可怜的孛罗科尔沁人还没接近对手就尸横遍野,土巴、粆图一伙趁机冲上去报仇,孛罗科尔沁人一触即溃。 李榆带领营兵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察哈尔营兵和商军悠闲地围在一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吹嘘自己的勇敢,最忙的是土巴、粆图的人,都跑去四处捉生,这个时候出去再不会遇到强敌了。一群群被俘的孛罗科尔沁人被陆续押回来,在皮鞭、棍棒驱赶下哆哆嗦嗦坐在地上——凶暴的敌人已经将他们灭族,以后的命运只能听从天意。 “马上派人安抚俘虏,再给他们找些食物。”李榆叹了口气说道,那些坐在地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不住地哭泣,他心里觉得堵得慌,也许当年乌拉被灭族时也许就这个样,现在他做了和金国一样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2节 俘虏有了口饭吃,逐渐安静下来,有几个喇嘛被士兵带过来,他们要求确认李榆的身份,以及他与银佛寺绰尔济喇嘛的关系,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喇嘛们像是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孙庭耀突然蹿到李榆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李榆指着他命令道:“孙伯希,带上你的人去把地上的尸体都埋了。” “凭什么呀?我是正规军,让巴克领人去干,”孙庭耀使劲摇着头,把身后的巴克推出去,然后满脸堆笑对李榆说,“大统领,这一仗是我领兵打的,斩首过千,俘敌不计其数,自损才四五十人,这么大的军功该给我升一级吧。” 你钱多得几辈子花不完,不去花天酒地玩乐,却哭着喊着要当吃苦受罪的军官,还非说是圆儿时的梦想——李榆觉得这家伙有毛病,随手从胸前摘下一枚铁鹰“拿去,过两天瘾吧”,甩开这家伙就走了。 “都督佥事,大统领真大方。”孙庭耀又惊又喜,仔细擦擦铁鹰,小心翼翼地佩戴在胸前。 土巴、粆图刚捉生回来就撞见李榆,已经来不及躲开了,两人媚笑着迎上去行礼,土巴故作惊喜地大叫:“大济农,大捷呀!老土巴为您抓了数不清的生口,他们都是您的私属,就让老土巴替您管着吧。” “你们擅离职守、犯险冒进,造成数百人伤亡,这笔账该怎么算?我打死你们俩个!”李榆怒吼着举起鞭子,粆图喊了声“姐夫,饶了我吧”,吓得扭头就跑,土巴也赶紧捂住脑袋,不过鞭子却没落下来,李榆用鞭子指着他喊道:“土巴,你想浑水摸鱼,趁乱扩充实力,做你的美梦吧,一个人也不会给你。” 俘虏们吃饱了饭,在喇嘛的带领下,一起匍匐在李榆的脚下,祈求得到仁慈的彻辰巴图鲁恩养,他们愿意世代为奴侍奉主子。李榆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连连摇头叹气,老百姓的骨头被贵人们压弯了,失去了挺直腰杆做自由人的勇气,谁给饭吃就当谁的奴隶,鄂尔多斯人如此,孛罗科尔沁人也是如此。 “好吧,我就做你们的主子,那你们听我的,从现在起废除跪拜礼,你们再不准向任何人下跪,听明白了吗?都给我站起来,把腰杆挺直,否则立刻滚蛋,”李榆挥着鞭子大吼,过了好半天老百姓才哆哆嗦嗦站起来,他又继续说道,“丰州是块自由的土地,凡我治下皆是自由的公民,无贵贱、无奴役,谁也不准欺负谁,这就是我的规矩,以后会有教谕告诉你们其中的道理。这片草原还给你们,但它不再属于贵人,而属于你们每一个人,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园,我会派一些官员帮助你们,他们将带来牲畜、粮食和铁器,甚至还有武器,我命令你们好好活下去,并且守卫好这片土地。” “仁慈的彻辰巴图鲁,愿您吉祥!”喇嘛们带着听得似懂非懂的老百姓大喊起来。 “去信大统领府,建议立即设立三不剌川守御千户所,另外,用三天时间做好北进喀尔喀的准备,顺便把这一带再清理一下,凡不愿意归附我们的一律赶走。”李榆悄悄对身边的马光远、特日格说道。 李榆一声令下,丰州骑兵、察哈尔骑兵加上商军的雇佣兵蜂拥而出,对三不剌川方圆百里展开地毯式搜寻——这一带的部落以孛罗科尔沁的茂明安、乌拉特、阿巴亥和四子部落为首臣服于金国,必须连根拔起,绝不能手软姑息。在丰州的雷霆打击下,大小部落的老巢被一举摧毁,除了少数首领、贵人逃走,残余人口约七千人归附丰州,孟克居然把失踪快两年的乌云娜哈屯也找到了——又是一个麻烦,乌云娜是察哈尔汗的哈屯,也是巫浪哈前夫贵英恰的妹妹,这关系有点复杂。嘿,孟克怎么把乌云娜抱在马上不放手,瞧那神态似乎早就关系暧昧,这家伙一直不肯成家,风流韵事却传闻不断,好在丰州比较开放,没人在意那点破事,但他什么时候勾搭上察哈尔汗的老婆?李榆暗暗摇摇头,下决心离这个女人远点。 三日后,丰州军启程北上,孟克、库拜带领骑兵右协为第一梯队,以急行军速度穿越大沙地进入喀尔喀,任务是打草惊蛇;李榆、马光远带领飞虎营、铳炮协、察哈尔左右两营为第二梯队,随后跟进接应第一梯队;特日格没争过马光远,指挥骑兵左协留守三不剌川等候命令;孙庭耀拉上土巴主动要求承担起沿途警戒和护送给养的任务,不过大家都没把他们当回事,出征骑兵全部一人双骑并携带五斗炒米,各营还分到了一些新铸的银元,足够坚持一个月以上,丰州军又不是明军,能够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生存本来就是他们的本钱嘛。 骑兵右协一路人不离鞍、昼夜行军,八天时间就越过大沙地到萨伦诺尔湖,萨伦诺尔在蒙语中是月亮的意思,这里紧临大沙地,水草并不茂盛,所谓的湖泊也不过是五六个小淡水海子,除了极少的老百姓在此放牧,一片空旷寂静。带路的喀尔喀商人告诉孟克、库拜,萨伦诺尔湖原是一个大湖,周围水草丰美吸引了好几个大部落住牧,但这几年雨水太少,大湖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住牧的人口也跑得差不多了,不过供军队短期驻扎没有问题。 “在这鬼地方呆着没人会理我们,留一个营等候大统领,主力继续向前推进,谁拦我们就打谁,最好在土谢图汗屁股上捅一刀。”库拜沉思一会儿说道。 孟克挥手答道:“留一个哨足够了,其他人都出动,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们有铁骑、马铳和足够的口粮,只要速度够快,想打哪就打哪。” 说动手就动手,丰州铁骑像旋风一样掠过喀尔喀南部草原,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一般,喀尔喀人简直懵了,普遍缺乏铁制兵器的漠北部落根本无力抵抗精锐铁骑,遭到袭击的部落纷纷投降——这是老习惯啦,遇到更强大的同族部落,打不过就认新主子。不过喀尔喀人的运气太好了,那支令人恐惧的铁骑很讲道理,不但不对他们滥杀抢掠,还告诉被俘的首领和贵人,他们是察哈尔汗亲封蒙古大济农、彻辰巴图鲁的队伍,硕垒、衮布、素巴第三人自称车臣汗、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实属胆大妄为,所以才来兴兵到此问个究竟,如果谈得好不但可以得到赦免,还可以与他们通商互市。这些被俘的首领、贵人被命令带上自己的人畜离开牧场,如果还想回来继续放牧,就去劝那三个妄自称汗的家伙赶快来向大济农认错,否则将剥夺他们的尊号并没收牧场、人畜。 土谢图汗得到消息吓了一跳,谁都知道察哈尔汗早就想收拾他们三个,但听说大汗去年就死在大草滩了,怎么又冒出个大济农,而且一出手就有好几千铁甲骑兵,还有不少最吓人火铳,这可不是他惹得起的。为他打点过生意的一个喀尔喀商人跑来讲,大济农就是原来的土默特洪巴图鲁,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阿勒坦汗转世,神勇无比连金国人都怕他,而且还有钱有势,白银多得堆满了库房,披甲兵数以万计,牛羊战马也不计其数,踏平喀尔喀根本不算个事,可人家只是来洽谈生意,并不是真想打仗,赶紧去认个错和谈吧。 这比察哈尔汗更可怕呀,土谢图汗懵了——他从投奔喀尔喀的察哈尔贵人那里听说过土默特的洪巴图鲁,这个贱民出身的家伙,一向对贵人蛮横无理,不但抢贵人的人口、草场,还把贵人赶走甚至杀死,简直是只饿狼,这种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蒙古的大济农,而且实力又如此强悍,倒霉啊,自己摊上了这么个邻居。土谢图汗越想越害怕,不行,必须把另外两个家伙拉上,硕垒第一个自立为汗,自己和素巴第只是跟风,大济农问罪也应该他先倒霉,铁骑都闯进门了,鬼才信只是来洽谈生意,肯定是上门算账的。 土谢图汗迅速给车臣汗、札萨克图汗发出十万火急的求援信,明确告诉他们,蒙古大济农兴师问罪来了,他们三个谁都跑不掉,要么把大济农的兵赶出去,然后继续关起门称汗,要么向大济农投降,戴完,从撒袋里抽出一把箭狠狠地扔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5节 阳和,今年第一场大雪到来时,宣大总督府迎来了新主人——新任宣大总督梁廷栋,原总督杨嗣昌因父亲杨鹤病逝,上任才一年就辞官丁忧,这个革职闲住京师多年的原兵部尚书被重新起用,以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和归化四镇军务并兼理粮饷。 梁廷栋不知道这对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终于又翻身了,而且杨嗣昌留下一个不错的局面——山西巡抚吴牲剿灭土寇高加计,山西匪乱基本平定,大同、宣府两镇官军经过重整,也已经编练成军,最争气的还是归化镇,以一己之力收复宣府边外并逼退东虏,关外的威胁暂时解除,不过宣大四镇历来是督抚、总兵的死地,有好下场的寥寥无几,以致人人望而生畏,到此为官也未必是好事。 算了,不去多想了,现在哪还有好当官的地方,京师也不可久留啊,内阁的吴宗达、王应熊致仕,“乌龟王八篾片”只剩下首辅温体仁一个人在战斗,却越斗越精神,把何吾驺和刚入阁才一个月的文震孟都赶回老家,那个文震孟是江南名士文征明的孙子,本人也是清流领袖之一,清流系绝不会白吃这个亏,等着瞧吧,朝堂上又有一场恶斗,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梁廷栋在书房里喝着茶,把思路转回现实中,重新翻看起桌上的公文——乱世之中武力最重要,宣大总兵杨国柱久历兵事也许能用,大同总兵王朴在京营就是个花架子,而山西总兵王忠又在混日子,这两个人都不堪大用,归化总兵李榆战功赫赫,本可倚为中坚,却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在京师清流眼中比当年的哱拜更危险,不过大家都不敢惹这个人。梁廷栋是地方官出身,更注重现实利害,对能干的人还是要笼络的,何况他当兵部尚书时,李榆跟着刘之纶在京营混过几天,还去兵部见过他几面,说起来勉强算是老部下,如果能拉成嫡系当然也不错,他的湖广老乡杨嗣昌在交接信里也说了,归化总兵良知尚有,属于可挽救的对象,对他应恩威并用加以安抚,如此可保宣府、大同边墙无忧。 梁廷栋上任伊始就召李榆来阳和,可归化巡抚刘之纶却回报,归化总兵远征漠北去了。梁廷栋吓了一跳,这家伙胆子也太大,屁都没放一个就窜到漠北去了,那是人去的地方吗?千万别给我惹事呀,梁廷栋心里痛骂李榆无法无天,却鞭长莫及管不了,只能耐心等他回来。 你想去哪就去哪吧,最好死在外面大家都省心——梁廷栋正在暗骂李榆,书吏进来禀报归化总兵在总督府门外求见,梁廷栋心里一阵欣喜,嘴上却说道:“就说本官正在处理公务,让他在门房等候传见。” 梁廷栋又端起茶,随便看了几份公文,再到各处转了一圈,然后慢条斯理地回来,让书吏传李榆到书房来见——这家伙口无遮拦,别说错了话把自己也连累了,还是在书房里单独见他为好。 “老大人,可算又见到您了,末将向您报捷,喀尔喀认怂了,向您献上良马五百匹,末将都带来了。”李榆进了书房就大叫,宣大总督换人对他是好事,杨嗣昌精明强干把他盯得不自在,梁廷栋嘛,他还有印象,应该好糊弄,回到归化就选了些看得过去的马跑来献殷勤。 “胡扯,本官可没派你去漠北惹是生非,何来献马一说?”梁廷栋随口呵斥道,心里却很舒服,这小子还是有长进,知道向上官送礼了,但不能让他轻易蒙混过关,“本官一向看重你,在京师没少为你说好话,朝臣要弹劾你也从来都拦着劝着,可你做了些什么,目无朝纲、飞扬跋扈、擅离职守,真是太让本官失望了。” “多谢大人,末将知错了。”李榆马上很痛心地垂下头,与大明官场接触这么多年,这一套早懂了,梁廷栋绝对没帮他说过好话,更不会劝阻别人弹劾他,一个闲居在家的废官吃饱了撑的才会管闲事,这是在端架子呢,一定要好好配合。 “独石口什么时候移交宣府镇?”梁廷栋下一句话吓了李榆一跳,丰州的东部行台和开平卫治所已经搬进独石口,从来就没想过还,李榆支支吾吾起来,梁廷栋一直盯着李榆的眼睛,生怕他说出要还的话,那个地方对明军是块死地,谁敢接到手里?有个不花钱的傻瓜守着,兵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梁廷栋很得意吓住了李榆,故作宽容地一摆手说道,“也罢,独石口就由归化镇继续协守吧,本官会替你说话的。” 梁廷栋啰里啰嗦好久,又拿出份《邸报》让李榆看,说是上面有皇帝刚下的《罪己诏》——皇帝首次向天下臣民承认自己倚任非人,对流寇、建州抚御失当,遂致虏猖寇起,祖恫民仇,责实在朕,所以他要与文武士卒同甘共苦,僻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青衣从事,直到寇平之日。《罪己诏》言之切切,皇帝的哀痛尽现其中,不过李榆没心没肺,摇头说看不明白,不就是认个错,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他就经常认错,有时还要挨骂,所以不懂的事干脆不插手,谁是行家谁来干。 “你是个混蛋,你能跟皇上比吗?皇上认错是天大的事,主忧臣辱,做臣子的岂能无动于衷,”梁廷栋真的发火了,指着李榆的鼻子又唠叨起来,“大明如今内忧外患,剿贼御寇愈加不利,卢象升总理东南剿贼,川军缺饷哗变于樊城,四川总兵邓玘坠城而死,洪承畴总督西北剿贼,援剿总兵曹文诏镇宁湫头镇遇伏而亡,对了,你和曹文诏是朋友,你应该学他慷慨报国。” 曹文诏偷袭过我,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还指望我学他送死,我才不傻呢——李榆心里很不以为然,曹文诏被免职后曾派曹变蛟偷偷来过一趟归化,向李榆致信表示道歉,李榆简短回信:可以接受道歉,但以后不是朋友了。曹文诏后来又被重新起用,打流贼比以前更猛了,但李榆总觉得是瞎打,如果换他剿贼,绝对拉一帮地主老财做帮手,那帮家伙对付流贼更狠更在行,比官军强多了。 “李汉民,你不读书不懂道理,本官也不怪你,以后听本官的话就行了。”梁廷栋说累了,对李榆一摆手让他滚蛋,李榆如蒙大赦跑了——梁廷栋果然不如杨嗣昌,说了一大堆废话,只有最后一句才是实的。 丰州这冬天与以往不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忙,明年开春多伦诺尔和三不剌川要开两个大市,喀尔喀商贸代表团还要来归化,这是难得的赚钱机会,必须提前备足货物。丰州的各个厂子、作坊日夜不停加紧生产,人手不够还得请附近的百户所帮忙招工,本来冬天没活干的农夫、牧民也不好意思在家闲着,纷纷走出家门去打工,连女人和孩子们也趁机找份趁手的活给家里挣点零花钱。 丰州议事院这时又提出西进计划,要求打通与西蒙古的商路,大统领府佥事处经过商议,决定对丰州的整体部署进了调整,撤销原来的官山、武川、包克图三个守御千户所,改设三不剌川、多伦诺尔、五原三个守御千户所。两个行台也有所调整,东部行台治所移至独石口,辖兴和卫、开平卫和多伦诺尔守御千户所,刘兴祚任统领,布颜图协理政务、阿萨里协理军务,西部行台治所移至包克图,辖原察罕脑儿卫、东胜卫改成的东胜右卫、东胜左卫,以及五原守御千户所,巴图任统领,杜宏泰协理政务,原骑兵左协统领张鼎晋升都督佥事衔,调任协理军务。大统领府要求总理府及各级官署尽快完成移民,尤其是五原守御千户所将作为西进的,时间紧迫,这个冬天不准停下来,要充分利用黄河冰床运送人员和物资。 李榆从阳和口出关,一路向西巡视,沿途经常遇到移民队伍,他们高举着黑鹰旗,赶着大车、牵着牲口,顶风冒雪走在路上。这一代丰州人是从死亡线挣扎过来的,不惧怕任何困难,他们懂得为了生存就必须努力开拓疆土的道理,真心地效力于这个国家,应该向这些丰州公民致敬——李榆每逢遇到这样的队伍都下马行礼,而丰州人也对他们的领袖报以热烈的欢呼。 三日后巡视到黄河边,这里人声鼎沸,到处飘扬着黑鹰旗,一队队大车、一架架雪橇上了坚固的冰面,移民们唱着歌告别家人出发了——五原守御千户所人迹罕至、条件艰苦,以后还可能打恶仗,向那里迁移的都是精壮,其中有不少当过营兵,为了抢时间完成西进,家眷可以暂时留下,但男丁必须提前过去打前站。 庶政司知事马士英、东胜右卫佥事王登道亲自到河边指挥人口和物资的转运,两人忙得不亦乐乎,不断高声吆喝着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一阵寒风吹来,马士英打了几个哆嗦,差点在雪地里滑倒,大老王急忙扶住他。 “老马,你是南方人,受不得冷,你回去让别人来。”李榆走过来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汉民,说句不中听的活,丰州的官员有些连数数都够呛,我不亲自清点不放心啊,这次移民可是动了咱们丰州的老本啊。”马士英看了一眼李榆答道。 李榆苦笑着没说话,这就是丰州的现状,但就是这些粗人奠定了丰州的基础,要改变也是将来的事,他向冰床看了一会儿问道:“风太大,乡亲们御寒的衣物都发下去了吗?” “都发下去了,几乎把库房里的羊皮袄、羊毛大衣搬空了,老赵胜伤心得不得了。”马士英想起库使司知事赵胜眼红的样子就好笑。 “汉民,你就放心吧,已经过去了三拨人,吃的穿的都带够了,还配发了火炮、火铳,贺金龙传来的消息也一切正常,对付草原上的鞑子没问题。”大老王也插了一句——贺金龙由东胜左卫副守备改任五原守御千户所千户,提前带人去了五原。 李榆点点头,信步在河岸边走着,马士英突然开口说道:“汉民,这样移民代价太高,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其实,其实,我们入关会更好些。” 李榆一愣,随后摇了摇头,马士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大老王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汉民,我们这样熬下去何时是个头,现在是乱世,也是大有为之时,你要为以后早做打算。” 李榆叹息一声,岔开话题问起其他事,正聊得起劲,吉达突然跑来伏在李榆耳边说了几句,李榆拱手向两人告辞,启程赶往归化。 归化,大统领府收到范二喜派人从辽东送来的信,信出自于金国文馆,文笔比金国汗好得多,信中说:以前诸申族名与史不符乃以讹传讹,所以他们要改族名,今后满、汉、蒙等八旗诸人融为一体俱称满洲,丰州也要改变对他们的称呼;同时谴责丰州卖给他们的武器偷工减料、性能不佳,导致他们在独石口一战中吃亏不少,要求丰州今后必须出售更好的武器,而且价格也必须降低,不能太黑心;最后,金国开列了一份采购清单,包括了粮食、布匹、武器,甚至还有三千套毛布军衣,这桩买卖价值十多万两白银,要求在明年夏季交货,他们还表示没有足够的白银,提出用人参、皮张、东珠等土特产冲抵部分货款。 大统领府对此嗤之以鼻,随手转交总理府处理,但范二喜随信转来的金国最新情报引起革库里的注意——范二喜报告,金国正蓝旗旗主德格类于十月初二暴亡,旗主之位至今空缺,正蓝旗内部似乎出现不稳定状况,另外金国把归附的察哈尔人都调往义州住牧,察哈尔汗留下的女人也有了归宿啦,窦土门哈屯如愿以偿嫁给金国汗,俄尔哲图哈屯赐给阿巴泰,苔丝娜伯奇被豪格弄到手,囊囊大哈屯本来是要赐给大贝勒代善,却突然冒出个吃奶的儿子,还非说是察哈尔汗的种,代善不想要,金国汗只好也娶回家,随手把无人问津的察哈尔汗的妹妹泰松公主塞给代善。 叶赫人革库里负责处理金国事务,虽然离开辽东快二十年了,但凭借着对诸申的了解,本能地感觉到金国将有大事发生,立刻要向大统领汇报——金国的国事其实就是家事,李榆、刘兴祚与金国上层密切接触过,完全能根据蛛丝马迹判断出金国的未来走向,这是丰州的情报优势,相比之下丰州的情报摆在金国人面前,他们也弄不懂怎么回事。 李榆看完范二喜的报告,立即脸色大变,手不由得开始发抖,革库里声音低沉说道:“有件事常书不好说出口,大统领肯定不知道,但我从归附的正蓝旗人那里听说了,莽古尔泰周年祭的时候,正蓝旗官员一起到老旗主坟前祭拜,还去看望老福晋,这是在示威呀,金国汗听说后大发雷霆,喝令各旗官员向正蓝旗固山额真脸上吐口水,还让诸贝勒、贝子的福晋一起辱骂莽古尔泰的福晋,这对我们老诸申来说是奇耻大辱,德格类活着也许能压制住正蓝旗的怒火,但现在他死了,而且也死得蹊跷,金国汗和正蓝旗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就看谁先下手了,金国肯定要出大事。” 鄂尔泰点点头:“金国汗野心勃勃,我们甩给他的那块传国玉玺更助长了气焰,改族名满洲,无非是想独揽大权面南称帝而已,自古称帝必立威,杀人是肯定的,哼,金国越乱越好,我们真求之不得呢。” “我再添一把火,金国那份要货的清单总理府议过了,武器还是照旧,爱要不要,我就不信他们能买到更好的东西,双方交易一律以银钞结算,没银钞就拿银子来,休想用烂人参、皮张充数,不过为了帮他们养成用银钞的习惯,钱不够我们可以借给他们一点。”李建极也凑过来说道——金国那群土包子的银子不骗白不骗,金国人不知不觉中上了钩,他忍不住就想乐,不过这还不够,“大统领,让他们穷折腾吧,自相残杀也好,打明国也好,反正没我们的事,还正好趁乱掐住他们的脖子。” “你们都不懂,诸申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血流成河”李榆使劲摇着头,沉默一会儿后才说道,“尽快通知范二喜,还有盛京、乌兰哈达提塘所,若有逃亡满人愿意投奔丰州者一律收留保护。” 大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榆,大统领真要干预金国内政呀!李富贵最先反应过来:“大统领说的对,逃亡满人一律收留,特别是勋贵、官员,把这些人拉到我们这边,以后有大用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6节 辽东开原,漆黑的夜色中,蒙古敖汉部的牧场周围突然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大队的八旗兵出现了,不等牧人们反应过来,铁骑就疾驰而过,把敖汉首领琐诺木的几道:“大汗变了,变成了暴君,他抛弃了老诸申,现在我们也要抛弃他,但我们不能白死,正蓝旗的血海深仇必须要报,我们离开这里,一直向西走,到丰州投奔额鲁巴图鲁。” “可是我们的粮食不多呀,从辽东到丰州好几千里路,这大雪天,女人和孩子们怎么办?”几个老人挤上前问道。 “诸申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再苦再累也不怕,反正都是一死,为了报仇豁出命也要逃出金国,兄弟们,过了辽河就是蒙古人的地界,开春就有丰州的商队,他们会帮助我们的,”常书说着走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面前,抱着她们低语一阵,然后擦干泪水又向众人说道,“老弱妇孺回盛京去,只要不死就咬牙活下去,再大的屈辱也要忍受,丰州的诸申兄弟说过以后要解放辽东,你们一定要等着我们打回来。” “投奔额鲁巴图鲁,解放辽东报仇雪恨。”——风雪之中,两百多个正蓝旗的兄弟挥泪告别亲人,跟随常书上路了,他们知道此行艰险,但还是义无反顾踏上征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7节 常书一伙人的逃亡之路异乎寻常顺利,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奇怪,先是遇到一伙正红旗的骑兵,刚动手打了一会儿,那伙骑兵就大呼小叫逃跑了,而且扔下了几十匹马和马背上驮着的口粮。过辽河也有惊无险,河面早已结冰,各旗都派出旗丁严守各个过河路口,但镶蓝旗的旗丁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这伙亡命之徒是去蒙古外藩巡边的八旗兵,还嫌他们带的衣服、口粮不够多,坚持把卡伦(哨所)里的棉衣和粮食塞给他们。踏冰过河后,几个人骑马追上来,为首的镶黄旗牛录章京向常书出示了丰州军牌——他的真实身份是丰州军都司上品,领盛京提塘所提塘官事务。 “我叫宝顺,大统领府的信到了盛京提塘所,命令我们不惜代价救援正蓝旗的兄弟,这次我陪你们去丰州,跟我走吧,那边有乌兰哈达提塘所的人接应。”这名年轻军官对常书说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一条道走到黑吧,常书一行人跟随宝顺到了乌兰哈达附近的一座山里,那里有一个很隐蔽的营地,一些马贼模样的蒙古人还送来衣被、口粮和柴火。宝顺说这里非常安全,周围的蒙古部落和巡边的八旗兵与丰州早有默契,绝不敢来找麻烦,等天暖后会有人来接他们,那时就可以上路了。 常书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正蓝旗的逃亡者,人数最后超过五百人。二月中,一支打着丰州商军旗号的骑兵赶到营地,给他们带来了马匹和武器,一行人终于踏上向西通往丰州的道路,等他们再次回到家乡已是十年之后的事,那时他们真的打回来解放了辽东。 崇祯九年似乎兆头不好,丰州开年又是一个春寒,农牧司知事杨大志警告说今年的年景不好,必须提前着手春耕,同时各家的水窖也要增加储水,总理府最担心的就是春耕,早早向各府卫下达春耕令。春季会操刚一结束,丰州的男女老少就忙碌起来,家家户户的水窖里都堆满冰雪,农田水利也开始修缮。似乎是在印证杨大志的说法,开春以来老天没下过一滴雨,山陕两省再次出现旱情,这对丰州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进入二月中旬,关内灾情更加严重,夏粮干死在地里,秋粮又无法播种,老百姓绝望了,纷纷出外逃荒,山西到处都是无衣无食的流民,出现民大饥、人相食的情况。朝廷对山西旱情迟迟没有反应,山西巡抚吴牲、大同巡抚焦源溥焦头烂额,几乎无计可施,竟然盯上了还有口饭吃的丰州。两人同时向李榆求援,理由是丰州长期靠从山西输入钱粮、财物过日子,山西若是糜烂他也好不了,所以朝廷可以不管山西,但他必须要管,吴牲、焦源溥还威胁李榆,如果他实在拿不出钱粮也好办,山西没饭吃的流民有的是,用不了多久成千上万的流民就会涌出边墙找他要饭吃。 李榆气得拍桌子大骂,我去年才缓过一口气,手里多少有了些存粮,你们受灾不找皇帝却盯上我,有这么欺负穷人的吗?骂归骂却不得不有所动作,吴牲、焦源溥说的很对,山西如果糜烂他也绝没有好果子吃,而且这两个人上任以来也算友善,焦源溥吸取了同族从兄原宣府巡抚焦源清的教训,对丰州的所作所为基本不闻不问,从不给李榆添麻烦,而吴牲打定主意依靠士绅治理地方,对丰州同一条船上的山西士绅、军商极为宽容,士绅竟敢公然偷漏、欠缴朝廷税赋,军商也把走私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丰州从中获益颇多,这样的好官到哪里找?关键时候还是得帮一把,免得他们被朝廷免职了换两个和自己作对的人。 李榆硬着头皮指示总理府设法筹办一批救灾钱粮,并委托刘之纶去阳和、大同找梁廷栋、焦源溥交涉赈灾事宜,另外还给山西的白显志、张道浚写信,请他们务必协助地方官府赈济灾民——有吴牲默许,山西士绅不肯向朝廷缴纳赋税,却把大笔的钱拨给白显志、张道浚编练乡兵,两人前后为地方上训练青壮三万多人,还从中选出三千人成立了山西民军,这支地头蛇武装与虎大威、猛如虎的官军相互配合,一举将高加计等土寇的势力连根铲除,白显志、张道浚手里有兵有钱自然应该为地方百姓出把力。 白显志、张道浚很快就回信叫苦,这场大旱前所未有的严重,已经不是杯水车薪能够解决问题,他们手中的那点钱粮只能自保而已,赈灾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人还劝李榆下决心入关,依靠丰州军的强大武力稳定住地方,再按丰州模式把流民组织起来自救,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李榆正想写信痛骂这两个想拖他下水的家伙,坏消息却接踵而来——宣德卫指挥使谷可立、东胜左卫指挥使乌尔登急报,流民越过大同、山西两镇边墙进入丰州,尤其是杀虎口、得胜口附近的边墙去年被拆毁后一直没有重建,大批流民正从两处蜂拥而入,单凭卫所的力量已难以阻挡,他们请求总理府立即增援;而东胜右卫指挥使诺敏的急报更为惊人,西北大旱、民大饥,宁夏镇因此发生兵变,巡抚王楫死于乱兵刀下,携带武器的哗变士兵及大量流民也正向鄂尔多斯涌来,副守备冯树杰已带人去边墙拦截。 春耕之际情况突然恶化,庶政司知事马士英断言,如果不及时阻止流民涌入,丰州崩溃只在旦夕之间,总理府的官员被吓得心惊肉跳,紧急磋商后,从归化府调集青壮一千人交给巡检司知事韩大功带领增援杀虎口、得胜口方向。但只过了两天,乌尔登、谷可立和韩大功就联名向总理府报告,出关流民人数已达五万左右,每日还在剧增,他们根本挡不住滚滚而来的人流,被迫撤离边墙十五里,同时流民与本地百姓也开始摩擦,个别村庄还发生流血冲突,情况十万火急,他们请示是否可以采取武力驱逐。 归化巡抚刘之纶也失魂落魄地回来了,此行一无所获,阳和的宣大总督梁廷栋最怕这个刘圣人,自己躲起来不露面,而把阳和副使推出来应付。阳和副使见到刘之纶就叫苦连天,既想不出赈灾办法,更拿不出赈灾钱粮,而且告诉刘之纶也别指望朝廷了,朝廷最多也就是免点税赋,其他的一样无能为力,这年头还是自个管自个吧。刘之纶失望地离开阳和,又急匆匆赶往大同,这时的大同镇已经戒严,各处州、府、县城门紧闭,任由流民四处流窜,刘之纶好不容易才叫开城门进了大同城。 大同巡抚府内,焦源溥痛哭流涕,向刘之纶哭诉自他巡抚大同以来,上面没人管下面不听话,为官一方却无所作为,看到老百姓遭罪心里难受啊,他已经向朝廷自劾失职,请求罢官回家,这个大同巡抚谁愿干谁干,反正他是不干了,丰州援助的赈灾钱粮也不用给了,落到官府手里肯定会被贪污大半,还不如由丰州直接赈济给百姓,焦源溥还指天发誓绝没有挑唆百姓出关,他对目前的局面其实已经失控了——这是个老好人啊,刘之纶还能说什么,反而不得不劝慰他一番。 刘之纶出了巡抚府就直奔总兵府,大同总兵王朴平时自称是汉民的兄弟,还暗中与汉民的老婆合伙做生意,关键时候却落井下石放纵流民出关,这家伙太坏了!刘之纶怒气冲冲进了总兵府,见到王朴就是一顿臭骂,王朴被骂急了,跳着脚使劲喊冤,不是他不帮朋友,而是流民实在太多,估计涌向边墙的山西、大同两镇流民合在一起不下三十万人,官军那点兵力哪里挡得住,再说绝大多数流民是从杀虎口和得胜口出关的,那里的边墙可是丰州拆的,连路都给人家铺好了,要拦住流民也是你们自己的事,刘之纶听完气得一跺脚就回归化了。 “汉民,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我知道目前情况危急,但你绝不可向百姓动手,他们冒险出关无非是想求你给条活路,帮帮他们吧,你知道我在路上看到什么?我看到路边的尸体只剩下了白骨,看到人们抢着以马粪为食,看到被遗弃的孩子正在死去,看到……”刘之纶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李榆捂着头趴在桌案上,以前想不通的事突然明白了,老汗为什么一改汉民与诸申同为大汗臣民的政策,转而向汉民举起屠刀疯狂杀戮,因为他解决不了辽东的困境,只能选择牺牲异族以维护诸申的利益,他把坏事做尽才给四贝勒留下实行仁政的余地;洪承畴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肆杀戮流民百姓,因为他也同样解决不了西北的困境,所以他才会说杀一半西北人才能让另一半西北人活下去。许多不可理解的事情背后都是不得已,现在他也面临危机,但能因为不得已而举起屠刀吗?想到这里,李榆突然有了一种想逃跑的冲动,他猛地抬起头却发现鄂尔泰、李富贵、李槐和刘之纶正在注视着他。 “汉民,许多事是逃避不了的,你只能去面对,想想这些年我们走过的路,还有几十万信任你的丰州人,咬紧牙关走到底吧。”鄂尔泰像是看穿了李榆的心思。 李富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该下决心了,立即召集佥事处会议吧,总理府、议事院相关官员也一起来,必须马上拿出解决办法。” 佥事处当天下午就召开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包括:除在喀尔喀的那木儿以外的其他佥事,以及银钞局总理范永斗,商市司知事马奇、工建司知事韩霖、课税司知事毕力格、庶政司知事马士英、库使司知事赵胜、农牧司知事杨大志、议事院副议长孙庭耀、归化知府蔡如熏、自由党和公民党两党总理沈守廉、王昉,在归化的丰州重要人物全部到场。 会议气氛很沉闷,谁都清楚目前的情况,数十万流民涌入绝对会冲垮丰州,但采用常规办法已无法阻止这股人流,两条路就摆在眼前,要么大开杀戒,把流民都赶出去,从而保住丰州,要么心慈手软,放任流民涌入,最后大家一起完蛋,对流民是杀是放都是要命的话,谁敢开这个口? 沉默良久之后,李槐叹了口气,向马士英挥了挥手,马士英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丰州这几年相对安定,人口随之也在增长,而归附人口更是增加迅猛,比如去年就有五千多被俘的大同明军赖在丰州,这些人站住脚,转脸从关内又招来二万多家眷,收复宣府边外有俄木伦的五千人口归附,进军三不剌川再次收容孛罗科尔沁各部七千余人,加上零星不断偷越出关者,丰州入籍人口达到四十五万,如果再加上察哈尔人和未入籍的黑人黑户,肯定超过五十万。 “我们的疆土不断扩大,在河套、宣府边外大量开垦土地,牧场也扩展到大青山以北,但边外乃苦寒之地,粮食产量有限,养活目前的人口尚属不易,如果再大量引进人口,丰州将不堪重负,崩溃之日不远矣!”马士英最后叹着气说道。 李槐点点头:“丰州的土地足够大,但移民垦荒、游牧需要种子、农具、牛羊,而且短时间内见不到成效,还要补贴钱粮,我们的财力太弱,无法解决流民的生存,总理府认为应该在关内就地安置流民。” “那么我们的工商呢?你们可一直说丰州缺乏劳力。”李榆追问了一句。 李建极答道:“丰州确实缺乏劳力,矿厂、作坊乃至军田、职田都需要人,两三年内大约需要逐步引入五万劳力,也许还可以更多一点,突然涌入大量人口绝对消化不了。” 会议又重新陷入沉闷,大家都在不住地唉声叹气,鄂尔泰痛苦地说道:“我不想看到流血,无论流血的是丰州人还是关内人,丰州绝不能变成另一个金国或者明国,今年计划的西进必须取消,我们竭尽全力也要搏一把,老马,你当过几年大同知府,最熟悉大同的情况,你有什么好办法就大胆说,只要不杀人什么都可以商量。” “出兵吧,关内问题只能在关内解决,”马士英看了刘之纶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又继续说道,“山陕为什么穷困,除了土地贫瘠,更大原因在于大明的弊政——卫所制,太祖皇帝设卫所养兵,每丁授田五十亩,令其自养并世代不得脱籍,自以为养兵百万不费一钱一粟,但兵士负担极重,明初须缴屯田籽粒十八石,以后改为六石,远重于民田,兵士逃亡者络绎不绝,以致卫所根本无兵可用,而卫所勋贵及地方豪强又相互勾结,对卫所土地巧取豪夺,未逃兵士也沦为佃户,如此一来卫所制名存实亡,土地却在于兵部的账册之中。豪强有权有势占有卫所田既不缴屯田籽粒又不缴民田税赋,对百姓的盘剥却丝毫不轻。以大同为例,开国两百多年了,卫所田依旧还在,地主却不知换了几茬,层层加码后,租子普遍在五成以上,老百姓遇到风调雨顺还有口饭吃,天灾人祸之时只能逃亡,抛荒土地何止万顷。我当知府的时候,也曾想把抛荒的卫所田收为民田以安置无地的百姓,刚一露念头就被上官、豪强恐吓,我害怕呀!从此再也不敢妄想,但我丰州武力盖世,无须在乎这些喝百姓血吃百姓肉的恶徒,把土地抢回来还给百姓,再按丰州模式组织百姓屯田,流民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大统领,以大明的土地养大明的百姓天经地义,我们是替天行道,下决心派兵入关吧,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行,丰州有《保护私产令》,地主的土地也应当保护,我们不能出尔反尔,何况山西士绅历来支持丰州,我们发展工商还得靠他们,伸手去抢他们的地岂不自断手足。”李建极马上摇头反对。 “军官的田也是流血换来的,今天去抢他们的田,明天是不是也可以抢我们的田,这个先例绝不能开,出兵可以,但应当顺势控制整个山西,那里有的是可以开垦的土地,安置流民绰绰有余,如此可以一劳永逸解决流民问题,用不着抢私家的土地。”杜文焕皱着眉头很不满地说道。 李建极是大明巨商,家中良田万顷,杜文焕是世袭卫所高官,占有的土地自然也不会少,当然不容忍剥夺他们的土地,可是那些流离失所的老百姓怎么办?而且我就是把土地分给老百姓,他们就真能有活路吗?农具、种子、口粮从何而来?李榆默默走出了大堂,扔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8节 李榆走出门,鄂尔泰、李富贵和李槐互相看一眼,也跟了出去,众人愣了一会儿,马上意识到大佬都不在,正是大吵一架的机会。 王昉首先站起来大叫:“公民党支持马大人的提议,明国恶政才使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如今到了不给人活路的地步,老百姓抢块活命田天经地义。” “自由党坚决反对,没有山西士绅的支持,丰州何以有今日,抢能解决问题吗?土地可以抢到手,种子、农具、口粮又从何而来?王昉,你想学流寇抢劫吗?”沈守廉指着王昉吼道——他俩在议事院就三天两头吵,其中一个发言。另一个肯定唱反调。 “就是嘛,抢能解决问题吗?杨庭芳那帮大同士绅可是我们自己人,你对自己人下手禽兽不如,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朝廷的事,皇上才该操心,您说对吧?巡抚大人。”孙庭耀当然要替本党同志说话,顺便把事情往刘之纶身上推。 “现在还提什么朝廷,边墙下每天都在死人,我知道你们在替同类说话,老夫豁出去了,就是要出兵关内,把豪强手中的卫所田收回来安置百姓,杀头、抄家都认了。”刘之纶怒不可遏,指着杜文焕、沈守廉、孙庭耀等人吼道,“你们早就想图谋山西了,干脆把我杀了造反算了。” “巡抚大人休要诬陷好人,文臣无能管不好山西,我们替他们管,这是替朝廷分忧,如何算是造反?就算出兵也是清君侧。”杜文焕还在狡辩。 库使司知事赵胜急忙捂住口袋大喊:“我先说句丑话,移民和准备西进把去年存的那点家当用得差不多了,赈灾、打仗你们自己筹钱,别打大库的主意。” 大堂里的官员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收大同卫所田以安置流民,并且加收商税筹集所需钱粮,另一派主张与士绅合作接管山西,否则一个大子不掏,双方吵成一团,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榆终于回到大堂。 “都吵够了吧,现在该我说了,西进计划暂时取消,骑兵左协、步兵右协立即进入大同,凡是看到荒田都给我先圈起来,有胆敢阻拦者用鞭子打,持械对抗者格杀勿论,”李榆大声宣布命令,接着对李建极等人说道,“去告诉杨庭芳他们,我绝不白拿他们的,包克图、河套的地随他们挑,我加倍奉还。你们想当丰州的家,这很好,给你们这个机会,我现在就去边墙带流民出关,流民什么时候安置好了,我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就留在归化想筹钱的办法,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沉了谁也跑不掉。” 李榆扫视了一遍众人,继续大声说道:“立即将此事通告全丰州,如今又到了关键时刻,大统领府绝不走明国、金国的暴戾老路,‘自由、平等、仁爱’才是我们唯一可选择的道路,但这须要全体丰州人的支持。” 李榆说完随手拖起王昉就走,李富贵马上声称要去西部行台巡视,拉上云荣拍屁股走人,而李槐也带着革库里一起去多伦诺尔迎接金国逃来的常书,就留下个笑眯眯的鄂尔泰,官员们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一哄而散,李建极一朝权在手却感到头皮发麻,瞟了一眼孙庭耀、沈守廉,一起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黎明时,李榆在飞虎营的护卫下赶到边墙附近的丰州军大营,下了马向宣德卫、东胜左卫的官员简单问了几句,随手从热锅里抓起两个窝头,边吃边向外走去,一大群官员马上跟着他上了营外的土丘。 远处的边墙上旌旗密布、人头攒动,显然增派了兵士守卫,大同总兵王朴也算尽力,至少控制住边墙,但丰州拆毁了得胜口、杀虎口数十里的边墙,而且还铺好了路,如此大的缺口他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流民出入。 眼前就是祈求活路的出关百姓,男女老少黑压压地挤满大营前,一眼望去看不到边,哭泣声不时随风传来,这有差不多十万人吧,不能再犹豫了,否则早晚会出事——李榆叹口气放下千里眼,凝视着前方陷入沉思。 宣德卫指挥使谷可立低声介绍情况:今年正月里就有流民出关,那时的人数少,谁也没当回事,宣德卫、东胜左卫的人口六成多是山西人,见到遭灾的老乡还要帮把手,给他们找活挣口饭吃。进入二月以后情况突变,流民像潮水一样不断涌来,闯进村子要饭吃,饿极了就偷就抢,把沿边墙一带搅得乱七八糟,春耕也无法正常展开,这下把当地人惹火了,拿着刀矛、弓箭就赶人,没有退路的流民当然不肯走,双方因此摩擦不断。韩大功来了之后,把事情搞得更糟糕,巡检抓住偷盗、抢劫的流民就打,更加激化了矛盾,流民为了活命也结伙对抗,而且要往丰州腹地闯,流血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卫所的守备兵极力弹压,却不敢擅自动武伤人,被流民舍命一冲,反倒步步后退,最后靠放火铳、扔手掷雷吓唬人,才控制住局面。 “我们也怕死人啊,每天给他们两顿稀糊糊喝,还不敢加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养不起这么多人,两卫的守备兵已经做好准备,就等大统领一句话。”乌尔登在一旁说。 “我当过流民,人饿急了只想找口饭吃,其他的都顾不上,时间一久肯定出乱子,那时死的人更多,大统领早下决心吧。”李万庆低着头小声说——萧四贵调到西部行台,他刚接任宣德卫守备就遇到这么大的事,心里有些害怕。 宣德卫副守备郭秀是板升汉人,在飞虎营亲卫哨干过,和李榆比较熟,这时拍着胸口说道:“大统领,我们召集了三千骑兵,冲垮这些乌合之众没问题,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能把人都赶出去,用不着营兵帮忙。” “不许胡说,”李榆呵斥了一声,转脸对谷可立说道,“人命关天啊,要给乡亲们一条活路,今天的糊糊里加盐,还要做稠一些,再多加山药蛋。” 谷可立点点头,张嘴刚想说什么,李榆已经下了土丘,向流民走去,莫日格、高黑子和一群侍卫马上跟在后面,王昉追上李榆说了一声“大统领,我知道该干什么”,一溜烟抢先跑过去。 李榆走进流民中间,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凌乱不堪,还散发出一股股臭气,老百姓面黄肌瘦、神情麻木,在寒风中冻得直打哆嗦,看到来了一大群兵,吓得赶紧躲开,从远处注视着他们。李榆转了一大圈后,走到一口大锅旁要了一碗糊糊,然后挤着几个老人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喝起糊糊,老百姓有点不知所措,一起呆呆地看着他。 “您,您是个大官吧?”一个老人壮着胆子问道。 “算是吧,我是归化总兵,”李榆继续喝着糊糊,一抬头发现周围已经跪倒一大片,他几口把糊糊喝完,放下碗说道,“今天的糊糊挺管饱的,里面还有山药蛋,赶紧起来喝吧,也许过几天连糊糊也没了,关外比关内更缺粮啊。” “大人,您别赶我们走,如果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们也不敢叨扰您啊。” “大人,关内没活路了,我们老的死了也罢,娃娃们可以给您当兵,只要给口饭吃就行。” “大人,我们还记得您的黑鹰军进过山西,您收留过那么多乡亲,把我们也留下吧,我们不怕吃苦。” 老百姓以为要赶他们走,吓得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哀求。 李榆摇头道:“你们苦,丰州人也苦啊,朝廷不给粮饷,我们只能勉强养活自己,这片苦寒之地养不起人呀,你们来了只能大伙一块饿死,我想帮你们,可用什么帮你们啊?” 是啊,关内都没活路,关外又怎么活得下去?老百姓绝望地哭成一片,无论李榆说什么,他们都跪地不起——老百姓都被官府管傻了,李榆叹了口气低头走了。 王昉这时押着几个人走来,兴奋地告诉李榆,这群流民中有几个说话管用的,其中一个还中过举人,他把人都带来了,也许能派上用场——白莲教在北方民间极具影响,只要有民变就有他们的人参与其中,王昉闻着味也能找到同伙,三下两下就摸清流民的情况,还把其中的头找出来,李榆马上来了兴趣,打量起那几个人。 “大帅,我真的没干过反贼呀!老天可以作证,是贼拿刀逼着我做些写写算算的事。”为首一个面目白皙的中年人见李榆盯着他,以为要翻他的旧账,吓得跪倒在地。 “你就是高举人,关外蛮夷之地也敢闯,好气魄,请起来吧,抓贼不关我的事,”李榆笑着摆摆手,见这个高举人死活不起来,一翻脸抬脚就踹过去,“你们这些关内人怎么就喜欢下跪磕头,给我站起来说话!” 高举人爬起来可怜巴巴求道:“大帅,这几天喝你们的糊糊,脚下发飘,求您给几口干的吃,让我说什么都行。” 高举人几口就把两个窝头吞下肚子,然后打着饱嗝说道:“大帅说这里是蛮夷之地,非也,说书人都说大您是流落关外的山西人,认祖归宗为大明开疆拓土,比万历朝的马芳更胜一筹,大帅在何方,何方便是中华之地,何为蛮夷之地乎?老百姓就是仰慕大帅的威名才前来投奔。” “用不着讲好听的,我要听老实话,老百姓不知道关外的险恶,你也不知道吗?你还不至于吃不起饭吧,说,你究竟意欲何为?”李榆厉声问道,顺便瞟了一眼王昉——这家伙把流传山西民间的《马芳传》改头去尾、添油加醋成《李榆传》,唆使说书人到处宣讲,难怪老百姓跑到关外投奔“老乡”。 高举人擦了一把冷汗,吞吞吐吐说起来——高贺,字正源,山西汾州人氏,家有薄财而且年轻有为,三十出头就考中举人,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却不幸被流贼掳去当了文案。高举人当然不想做贼,在贼窝里混了半年多,终于找机会逃回老家,但随即就被官府以通贼为由抓进大狱,这场官司一打就是一年多,家里人变卖家财向官府行贿,人总算被放了,举人的功名却被革了,而且家境也一落千丈。今年这场大旱,别人家没饭吃,他家也过得紧巴巴,听路过的逃荒人说北边的关外没有战乱,人人都有饭吃,镇守关外的李大帅还是山西人,最乐意收留同乡,他心里打起小算盘,功名没了留在关内永无出头之日,关外的读书人少得可怜,也许那位同乡李大帅慧眼识珠会抬举他当个官,就算赌一把吧,一咬牙也混进北去的人流中。 “大帅,草民以为流民绝非包袱,而是耕战之本,乱世之中谁拥有更多的人口,谁就能成就大事,关外不养人但关内可以养人,大帅有称霸天下的武力,何不图谋关内?”高贺偷偷瞟了一眼李榆,下决心要显示点真才实学,“关内天灾人祸不断且越演越烈,正应乎天将大变之理,山西之地进可俯视中原之地,退可守太行、黄河之险,西可安抚西北揽虎狼之秦兵,东可兵临京师挟天子而令诸侯,且人口众多可供役使,煤铁富储可资工器,大帅入关登高一呼,除恶吏、聚民心、兴水利,开阡陌,奖耕战、征不义,何愁大事不成,草民不才,愿为大帅效犬马之劳。” “高先生妙论,此言可与诸葛孔明隆中对媲美,”王昉拍手称赞,从怀里掏出张名刺塞进高贺手里,“王某不才,公民党总理党务是也,今日得遇先生实在相见恨晚,恭请先生屈就加入我党。” 高贺瞟了一眼名刺,淡淡一笑揣进怀里,他好歹也是革了功名的举人,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干嘛加入个莫名其妙的公民党。 “我没时间听你们高谈阔论,高先生,我马上要带流民入关垦荒屯田,凡大同范围内,哪里有荒地你们就在那里安营,趁着还来得及播种,赶紧动手干起来,口粮、种子和农具我来想办法,”李榆挥手道,真不明白关内人怎么回事?是个人就做称王称霸的变天梦,他指着高贺一伙人又说道,“从现在起流民编成屯田军,你们就是屯田军官,只要好好为乡亲们做事,丰州亏待不了你们。” “大帅,我们怕呀,地主找来要地、官府上门收税,我们还是没活路,谁惹得起他们呀!”这几个说话管用的流民摇着头答道。 “我派兵保护你们,再给你们一些武器自卫,谁敢收地收税,你们就给我打,出了事我兜着,你们回去向百姓讲明道理,这地方不养人,想活命的就跟我入关屯田。” 当天夜里,骑兵左协、步兵右协急匆匆从蛮汉山大营赶来,随即在赵吉的率领下从得胜口、杀虎口入关,紧接着东胜左卫副守备苏海、宣德卫副守备郭秀带守备兵接管得胜堡、杀虎口堡——守堡明军也懒得管,把丰州军放进堡后,自己回营房睡觉去了。 这一夜,王昉、高贺一伙人上蹿下跳鼓动流民入关,老百姓也不傻,关内有地种,种子、农具也白拿,还不缴苛捐杂税,那谁还愿意出关受苦,就跟着李大帅入关吧。谷可立、李万庆也没闲着,他们有的是屯田经验,把老百姓按原籍编成百户所、千户所,选出自己的头目,再给青壮发些长矛、木棍,屯田军就算编成了,只要打发他们入关,以后有麻烦也是朝廷的事。 天亮时,老百姓吃了顿难得的饱饭,然后浩浩荡荡掉头向南入关,这回有李大帅的飞虎旗在前面引路,他们再也不怕官府了,挺直了腰板大踏步向前走。 李榆立马路边,注视着这支无边无际的人流,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但眼神里充满了希望,连女人和孩子也有了笑声,每一队人路过都兴奋地向他大声呼喊“马芳”、“马芳”——乡亲们把他当成山西人的英雄,最后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一定要让他们活下去,他们本来也不应该去死。 “高先生,你的脸怎么肿了?”李榆一转脸看到了高贺缩在王昉旁边。 “没事,高先生昨晚摔了一跤。”王昉遮掩一句,拉起高贺就走——是人才就要用,何况是革了功名的举人,王昉昨晚大施淫威,一顿拳脚把高贺拉入公民党。 王昉躲进人群,觉得该显摆一下自己的最新杰作,大声呼喊道:“乡亲们,敲起梆子来,唱起歌走喽。”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 可恨来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官府狠、财主凶,敲骨榨髓害民穷; 老天不忿要变天,派下英雄李汉民; 他为百姓谋万福,他是百姓的大救星……” 近十万百姓同声高唱,歌声此起彼伏,在长城内外回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99节 开春之后,北方滴雨未下,旱情从陕西一直蔓延到直隶,大同也不能幸免,土地大片干涸,桑干河、沧头河等几条河流也露出大片浅滩,已经到了晚春,除了河边种了些庄稼,其他的田地还是一片荒芜景象,这个昔日繁华的边墙重镇似乎正陷入破败之中。破衣烂衫的流民倒是随处可见,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成群结队在乡间流窜,可惜这年头要饭也不容易,流民们饥肠辘辘,愤怒地发泄心中的怨恨,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狼藉,他们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恐怕连自己也不知道,只能在绝望中熬一天算一天。 流民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这种绝望、愤怒的情绪随之蔓延,把大批失去生计的当地军户也卷入其中,此时大同就如同坐在火药桶上,遇到一点火星就会爆炸,官府意识到这种危险,但却束手无策,除了紧闭各州、县的城门加强戒备,再派些官军下乡巡查,几乎无所作为,一些大户倒是在施舍稀粥,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情况变得日趋严重,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敢去想。 丰州军这时突然入关,大同的官府、士绅反而松了一口气——有这帮凶神恶煞镇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吧,大同总兵王朴也趁机把巡查官军撤回营地,大同镇那点兵守城堡、边墙都不够用,哪还腾的出手管乡下的百姓,有人主动来收拾烂摊子,他正好求之不得。但丰州军随后的举动让人大吃一惊,铁骑所到之处,见到荒芜的土地就插上黑鹰旗,然后宣布此处土地充公,入关流民随后就赶来安营扎寨,地主当然不干了,气势汹汹跳出来阻拦,结果无一例外被鞭子赶走。关内的流民看出门道,这是关外的李大帅救他们来了,扶老携幼争相投靠,两股流民会合到一起将近三十万人,浩浩荡荡地分东西两路推进,三五日内,从右玉林卫到阳和出现了几十座流民大营,边墙之内无数面黑鹰旗迎风飘扬,大同镇似乎被丰州硬挖走一块。 地主丢了土地当然不甘心,他们手里也有武装——忠义救国军,带上兵就去驱赶流民,但流民有丰州军撑腰胆子也大了,拿起长矛、棍棒就敢对抗,反而把这帮杂牌军赶得四处乱跑。说起来忠义救国军也是靠丰州军撑腰,背后的靠山出手,做小弟的哪能不怕,地主不敢再惹事了,聚到一起又跑到巡抚焦源溥那里告状,但得到的答复很简单,就两个字——“活该!” 焦源溥如愿以偿地接到朝廷罢免他的诏书,心里正庆幸马上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对眼前这些身兼士绅和地主双重身份的地头蛇根本不屑一顾,这帮家伙仗着归化镇做后台,以前可没少给他添堵,两边闹翻脸是好事啊! 而且,焦源溥和许多文臣一样对卫所制深恶痛绝——太祖皇帝见识浅薄,以为‘不费一钱一粟可养百万兵’,却没想过朝廷不养兵,谁又能养得起兵?如此沉重的负担全压在军户身上,还要军户世世代代替他朱家流血卖命,这可能吗?何况军头对土地的贪婪就如同皇帝对权力的贪婪,侵占军户土地如饿狼一般,勋贵、高官和地方豪强眼红了,也纷纷赤膊上阵,他们内外勾结巧取豪夺,把卫所土地瓜分殆尽,而士兵苦于生计只能被迫逃亡或沦为佃户。大明卫所腐败透道。 “只是大统领会核准吗?如果我是他,一定会选择加税。”杨庭芳若有所思问道,债票交易所开张意味着丰州商人影响力加大,这必然导致分权,聪明人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你们必须听我的话,趁着大统领举步维艰之际,尽快说服他同意议案,错过这个机会就不好办了,”孙庭耀盯着杨庭芳,长叹一口气又说道,“大统领真是个好人啊,我还有点不忍心向他下手,算了,以后再补偿他,你们先留下,等大统领回来一起去见他。” 大同城外一顶大帐里,李榆正和大同总兵王朴在一起胡吃海喝——兵进大同当然须要和王朴打个招呼,这家伙也非常爽快,丰州军来就来吧,只要不出大事就行,进入得胜堡、杀虎口堡也无所谓,但要插几面明军的破红旗,守堡兵就留给你们打杂吧。李榆谈完事就想走,但王朴带来了酒菜,硬要拉他喝酒吃饭。几杯酒下肚,王朴的牢骚话就止不住了:大明简直烂透了,官职明码标价,想当官就得花钱买,像他这样的世袭将门子弟也不能幸免,为了捞个总兵当,把家底也耗得差不多了,他一定要把钱再赚回来,可这个狗屁朝廷太抠门,军饷老是发不下来,喝兵血这一套也不灵了,幸亏丰州的走私生意兴隆,这才找到生财之路,他已经和山西总兵王忠、宣府总兵杨国柱谈好了,大家一起和丰州合作,一起发财致富。 王朴越说越激动,大骂朝廷从上到下都是王八蛋,表面上都道貌岸然,实际上满肚子坏水,大明的朝政就是欺诈,骗一个算一个,实在骗不下去的时候就该大明完蛋了。李榆听不下去了,捂着王朴的嘴不让说,王朴搂着李榆又哭起来,说他想通了,要把赚的钱存到丰州的银钞行,万一有个变化,全家移民丰州,这世道还是自己的兄弟更靠得住。他还提醒李榆,安置流民当然是好事,可花的都是你的钱,等你把事情干成了,朝廷极可能以收回卫所田为名,把现成的土地收入囊中,顺便把你赶回关外,大明朝廷干得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你也要多留一手啊。 李榆被王朴缠着脱不了身,两人胡吹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才告辞分手,李榆在回得胜堡的路上也动起小心眼,王朴的话给他提了醒,卫所田说到底还是朝廷的田,他花再多的钱也摘不掉这顶红帽子,朝廷不敢动权贵,但动他这个北虏可是理直气壮,而且关内也确实不是他的地盘,如果那位朝廷高官想来捡便宜,那他可就亏惨了,不行,不能便宜流氓无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00节 参将府大堂,李榆默默看完《债票交易议案》,随手交给身边的赵吉、王昉,两人边看边低声议论,赵吉还不时瞟一眼孙庭耀、范永斗,吓得他们心里砰砰跳。 “这就是你们拿出的筹钱法子?孙伯希,大统领可没亏待过你们呀!”王昉冷笑着挥了挥手中的议案,转脸向李榆郑重说道,“丰州欲崛起于乱世,须集大权于大统领,我们已发债票五十万两,再开放债票交易必然导致财源不正而投机盛行,我丰州财权旁落也未可知,此法万不可取,公民党主张增收商税。” 孙庭耀定了定神说道:“商税一直按十取其一征收,已无再增余地,否则便是涸泽而渔,丰州财用太紧张,偿还旧账要钱、移民实边要钱、养兵备战要钱,如今安置流民又要钱,钱从何而来?只能广开财源,而发行债票最为有效。其实民间早已私下交易债票,谁有本事禁得住?与其如此,还不如许其在交易所公开交易,好歹能收些红契钱。王昉,你们公民党在议事院闹得最凶,你倒是拿出个办法让我瞧瞧!” 王昉无言以对,气呼呼看着孙庭耀,李榆淡淡地问道:“你们找过三位李大人吗?他们的意见如何?” “三位李大人只说请大统领定夺。”范永斗答道。 李榆苦笑着摇摇头,丰州太穷了,老百姓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不可能向他们伸手要钱,而增收商税会把商人赶跑,同样不可取,还有一个办法——像太祖皇帝印宝钞那样滥发银钞,但那是饮鸩止渴,银钞局的商人股东也绝不会答应。商人们可以借钱给你,条件是开债票交易所,理由很充分,他们的钱应该流通使用,不能长期冻结在债票上,但债票交易开放势必导致李榆的权柄削弱,李富贵、李槐和李建极三人无计可施,把问题又推给李榆,丰州的权柄毕竟是他的嘛。 “我没意见,只要议事院通过我就核准。”李榆点头道。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不过我不怕,丰州这个家不是那么好当的,谁敢胡作非为,丰州人宁愿饿肚子也要把他砍了。”赵吉乐呵呵地对孙庭耀、范永斗说道,他更相信刀子,从来不在这帮商人放在眼里。 范永斗扑腾一声跪倒,向李榆大声说道:“大统领,我承认打小算盘,但我绝对忠于大统领,绝对忠于丰州,我敢向天发誓,如有二心必遭天打雷劈。” “大统领,我们害怕呀,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保住身家产业,丰州的家只能大统领来当,谁敢有谋逆之心,我老孙第一个不答应。”孙庭耀也吓得跪倒在地。 “都起来,丰州没有跪拜礼,我相信你们。”李榆摆摆手,把目光又投向杨庭芳等人,这帮地主进大堂的有十几个,院子里还挤了一大堆,正傻乎乎看着呢,李榆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郑重说道:“丰州军入关占地实属无奈,有叨扰之处,我向诸位赔罪,但此举绝非强占土地,土地还是你们的,只是那些百姓无衣无食、四处流窜,民变、瘟疫随时可能发生,为避免丰州、大同两地糜烂,请诸位把土地借给我安置流民,其中的补偿也可以商量,绝不会让大家吃亏,待到太平之日,我一定遣散流民归还土地。” “那包克图、河套的土地呢?”杨庭芳心里一惊追问道,地主们商量了一夜,对换地动心了——关内天灾人祸不断,随时可能遇到民变、瘟疫赔上身家性命,相比之下李大帅的丰州固如金汤、秩序稳定,临近黄河边的河套、包克图水源充足、土地肥沃,丰州西进已成定局,那里早晚也是繁华之地,与其守着抛荒土地颗粒无收,还不如出关闯一闯。 李榆微微一笑摇头道:“既然是借地,包克图、河套的地自然不必谈了。” “李大帅,我们愿意换关外的土地,关内的地给您了。” “李大帅,您可是答应过的,我们正盼着出关呢!” …… 地主们不干了,经验告诉他们,别人越不愿给的越是好东西,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地主也立即想通了,李大帅八成想反悔,那可不行,七嘴八舌就乱叫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说通了大家,你们却不干了,老范、老孙,你们解释清楚。”杨庭芳盯着范永斗、孙庭耀问道,他昨晚做了一夜的发财梦,现在却觉得像浇了一头冷水。 “我来解释吧,”李榆摆摆手,对地主们说道,“诸位都明白,抗旱保庄稼最需水利,你们的土地如何自己最清楚,大明开国两百六十余年,朝廷在山西几乎无所作为,前元时留下的沟渠也已经残破不堪,我要屯田就必须大兴水利,这些是要花费丰州民脂民膏的,但朝廷赶我走却是一句话的事,所以我希望你们留下与我一起安置流民。” “就是嘛,我说你们占了大便宜,你们还不服气,都留下,朝廷不讲理,我们一块扛着。”孙庭耀马上附和道。 李榆的话勾起地主们的隐痛,土地来路不正就是麻烦,他们中一多半人有卫所军官的头衔,却没哪一个人的土地是干净的,两百多年来,他们祖祖辈辈无数次挫败朝廷收回土地的企图,但谁敢说朝廷急红了眼不会再打主意,也正是因为土地权属不定,卫所田的水利几乎无人问津,地主们宁愿械斗抢水源,也懒得花钱费神修水利,现在总算盼来李大帅接盘,可人家也不傻,凭什么替他们承担风险? “可我还是想要包克图、河套的土地,”杨庭芳有点想耍赖,孙庭耀、范永斗忍不住笑起来,他的面子挂不住了,咬牙切齿地对地主们吼道,“狗屁朝廷真他妈的碍事,大同的乡亲们,做买卖讲公平,有风险要大家一起担,我提议土地照换,但关内的地我们替李大帅看着,谁敢抢李大帅的地,我们就跟他拼了。” “同意,抢李大帅的地就是抢我们的地,李大帅,您放心吧,我们是一伙的。” “李大帅,我们出钱出人帮您安置流民,关外的土地就给我们吧。” …… 杨庭芳杀气腾腾的话激起了地主们的强烈反应,赞同声响成一片,现在轮到他们劝李榆换地了,犹豫不决的反而是李榆。不甘寂寞的王昉立即跳出来,胡说这年头手里没兵说话不灵,鼓动地主们效仿山西,成立大同联防总局并组建大同民军,哪个不长眼的朝廷官员敢碍事,就把他赶出大同。范永斗也出主意,山西的局面已经稳定,白显志一帮人闲着没事干,正好把他们调到大同拉队伍练兵,顺便给地主们撑腰壮胆。 “你们下去商量个办法吧,只要大家能一起同舟共济,我同意按原来的法子换地。”李榆被这帮家伙吵昏了头,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地主们欣喜若狂,有了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当天夜里大同联防总局就成立了,而且还创造性地实行了股份制,按出钱多少封官,富商杨庭芳出钱最多,被推举为督办。大同民军更好办,就从流民中招兵,顺便还可以解决几口人的吃饭问题,原来的忠义救国军干脆撤销,那帮窝窝囊囊的家丁、佃户肯定不如流民好使唤。不过他们也明白草台班子上不了台面,央求丰州派出人手帮他们干活,他们就当东家好了,同时还立下了文书,誓死捍卫李大帅的土地权益,哪个敢不出力就剥夺他的关外土地。 事情发展到现在,如同闹剧一般,丰州势力与大同地方势力全面合流,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地主摆脱了大同的险境,得到了包克图、河套的肥沃土地,他们有财力支撑、有耕作经验,一定能大展身手,而丰州制止了流民的涌入,得到了安置流民的大片土地,关内的耕作条件还是优于关外,只要投入人力、物力兴修水利,极可能得到一个新粮源。 李榆松了一口气,和地主扯皮的事总算结束了,但安置流民、播种土地、兴修水利才是最难的——已经进入春三月,播种时间耽搁不起啊,流民被编成屯田军,实行“同吃、同住、同耕,一体劳作、一体分享收获”,留下的给口饭吃,要走的立即滚蛋,这套丰州创业时的老办法很冷酷,但流民无处可去,绝大多数还是愿意留下。宣德卫指挥使谷可立、东胜左卫同知拓养坤被调来指挥屯田军,他们一边整编安置流民,一边抓紧时间春耕,大伙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干。水是最珍贵的,除了人喝的,其他全部用来保庄稼,没有沟渠引水就组织男女老少像接力一样把水从河边送到田里,谷可立还带领青壮挖水井,遇到塌方差点活埋,被送回宣德卫养伤。 乡亲们受累了,但我只能这样做,这年头想活下去就得吃苦,也许熬到秋收能好过一点;拓养坤撑不住这个局面,还是调白显志当屯田大使吧,去山西的兵也撤回大同驻防,入关的军队要尽快回蛮汉山,这样可以省些钱粮;常书到归化了,这位师兄能力、学识都不错,先留在大统领府协理政务,革库里处理政务还欠缺,去赞画军务处顶阿萨里的缺更好;种子、农具、口粮缺口还大,向各地官府求助吧,可我是擅自入关屯田,这笔账朝廷肯定记着,没人会管我的,大同巡抚换人了,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叶廷桂好不好相处,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榆伏在书案上不停地写信,既有给大统领府的建议信,也有向宣大总督和各镇巡抚的求援信,把信全部写完,再让莫日格派人送出去,已经是深夜了,他脑子晕乎乎的,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李榆这几天也累坏了,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夜,被人推醒时,惊奇地看见刘之纶在面前——师傅身为归化巡抚,私入他镇有擅离职守之嫌,他怎么敢入关? “马上跟我走,总督大人要召集宣大各镇巡抚、总兵议事。”刘之纶低声说了一句,没等李榆答话拉起他就走,李榆急忙朝门口的高黑子使了个眼色,飞虎营片刻功夫就集合完毕,在吉达、哈达里的率领下跟随李瑜向大同方向驰去。 天亮时,队伍到达大同城东的十里堡,这里戒备森严,周围布满了明军的岗哨,飞虎骑毫不客气挤开明军,跟在李榆身边一步不离,沿途还布置了游骑。 督标游击引着刘之纶、李榆进了一所大宅院,梁廷栋正和几个文官坐在大堂内聊着,其中一个文官有点面熟,还朝李榆笑了笑,李榆认出他就是有过一面之交的山西巡抚吴牲,刘之纶介绍另外两个是新任大同巡抚叶廷桂、宣府巡抚陈新甲,旁边站着的几个武将中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国柱是熟人,剩下那个不用问准是山西总兵王忠,三人私下里都和丰州有来往,应该是自己人,李榆很自然就和他们站到一块——在文官面前也没他们的凳子坐。 “李汉民,你站过来,擅自兴兵入关、抢夺卫所田地,宣大的天都被你捅了个窟窿,你真是罪该万死!”梁廷栋看到李榆就勃然大怒,这家伙太坏了,突然玩了这么一手,你说他造反,那他入关占堡,地方文武就有失地之罪,你说他安抚流民,那地方上就有失职之嫌,也不好自圆其说。宣大督抚被他害的骑虎难下,连给朝廷的奏章都不好写,不得不偷偷凑到一起统一口径。梁廷栋越想越气,指着李榆大吼道,“你罪恶滔天,不在乎多加一条死罪,想死就去死吧,不要把我们都拖下水。” “总督大人,汉民也是不得已啊,流民云集风云难测,丰州出兵才稳住局势,出兵是本抚同意的,朝廷怪罪由本抚一人承担。”刘之纶站起来说道。 “你不必替他遮掩,本督知道归化镇谁做主,李汉民,你说,现在怎么补这个窟窿?”梁廷栋把手一挥,继续盯着李榆问道。 “要不,末将把兵撤回去,流民就请总督大人收容,二十八万人啊,末将心里着实害怕。”李榆挠着头答道。 “休想,你惹得麻烦自己摆平。”梁廷栋断然拒绝,当年吴牲带十万内帑赈济西北流民,一个月不到钱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效果嘛就是现在这样子,他算过账,米价现在已经冲破六两一石,安抚这帮流民没有四五十万两银子下不来,一想到钱他就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瞟了吴牲一眼。 吴牲在宣大四镇督抚中地位不一般,表面上梁廷栋是宣大总督,却凡事先征求他的意见,包括这次四镇督抚、总兵违反朝制暗中聚会也是他鼓动的。这个人升迁速度极快,几年时间就从七品御史跃升为一方封疆大吏,据说还可能回朝入阁。他也确实有能力,巡抚山西一改前任许鼎臣的强硬做派,与当地士绅打得火热,闹出个官府与山西联防总局、山西军商和谐共处的局面,但山西安定了,士绅们给他个面子多少也缴点税,他的政绩反而远超前任——其实大明的税赋并不重,老百姓过不下去主要还是因为地方负担和吏治腐败,放手让民间自行其是,减少中间插手的环节,朝廷那点税还是容易应付的。 “汉民此次太冒失,快向总督大人认个错,老大人训斥一番也是爱惜你,人才难得呀,”吴牲笑着给李榆解围,这次山西流民跑了十几万人进大同,他的负担大大减轻,对李榆还是欠了一份人情。 李榆心领神会,马上恭恭敬敬认错,梁廷栋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对老部下李榆又大肆训导了一番,说到动情之处还掉了几滴眼泪,李榆也赶紧揉眼睛,双方的面子都找回来,然后就该吴牲出馊主意了。 “诸位大人,今年大旱无雨,以致流民遍地险些酿成民变,李帅出手收容流民,解我宣大各镇于困境,有大功于朝廷,不过既然是宣大各镇的事,那么此次赈灾便是各镇共同所为,李帅入关屯田也是奉总督大人之命,能者多劳嘛,但赈灾不能全靠归化镇,各镇都应该出手相助,我山西愿协助米豆二千石、白银二千两。”吴牲高声说道。 “大同愿协助米豆两千石、白银二千两。”大同巡抚叶廷桂是吴牲推荐的人,马上随声附和。 “宣府愿协助米豆两千石、白银二千两。”宣府巡抚陈新甲是举人出身,功名、资历最浅,也紧跟老大。 “这样最好,本督就向朝廷奏报,流民云集大同,情势万分紧急,本督急调归化军入关,与关内各镇同力赈灾安民。”梁廷栋乐呵呵地说道。 李榆开始还有些感动,但很快就回过味,赈灾安民还是他的事,这帮人扔几个钱就躲开了,却找到糊弄朝廷的说法,以后还有可能分点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01节 被人算计了,却有苦说不出,还得感谢各位督抚帮他洗白罪过——李榆觉得太窝囊,议完事后给刘之纶留下一队飞虎骑,自己没吃饭就向回走,王朴他们三人却追上来。 “看清这伙文臣了吧,自己违制私会还把我们拖上,我呸!汉民,别跟他们计较,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的兄弟,我们没有钱,但讲义气,”王朴拍拍李榆的肩膀,挥手叫亲兵抬来一个木箱,“白银一千五百两,我们三个合伙凑的,别朝我瞪眼,这钱最干净,都是我们做生意赚的。” “谢谢兄弟们,这份情小弟记下了。”李榆心头一热,拱手感激道。 “汉民,我告诉你啊,山西军商准备的两千石米已经上路,三天之内就到大同,老兄弟们也没忘了你啊!”王忠笑呵呵地搂住李榆,宣大四总兵中他的年纪最大,属于养老混日子的人,上任山西总兵没几天就钻进军商圈子,目前在山西军商中排名第三,地位仅次于王国梁、孙显祖。 “王老哥他们生意做得好,我们比不上,老杨,我们大同、宣府两镇是不是也联手搞个宣大军商?”王朴灵机一动向杨国柱问道。 “好啊,兄弟们都要穷死了,赚点钱好歹能给兄弟添几块肉吃,汉民,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杨国柱立即响应。 “三位哥哥,小弟的丰州就是你们的财源,想做什么生意随你们挑。”李榆拍着胸脯答道。 宣大四军头勾肩搭背在一起放声大笑。 大同屯田行动全面展开,北自边墙、南到怀仁、西起平虏、东至灵丘的广阔土地上无数面黑鹰旗迎风飘扬,田野里人头攒动一片沸腾,锣鼓声、号子声此起彼伏——老百姓已经组织起来,手艺人聚在一起修建房舍、打造器物,青壮在田间地头播种谷物、挖沟修渠,老弱妇孺也满山遍野栽种山药蛋。庄稼人都懂剩下的播种时间不多了,现在多流一滴汗、多播一粒种子,以后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没什么可抱怨的,天灾人祸之时只有咬牙苦干才能活下去,李大帅不也在一起流汗吗? 老百姓不再是四处乱跑的流民,而是一支昂首求存的屯田大军,有公举的各级卫所官员领着他们一起同甘共苦,一起保卫土地收成,大伙抱成团就一定能活下去——李榆看着眼前的场景,劲头十足地在地里拉着犁,孙庭耀、范永斗也换了身布衣,装模作样地在后面帮着扶犁,开玩笑,大统领像牲口一样干活,他们能不跟在屁股后吗?不过这两个从没干过农活的家伙实在不给力,不一会儿就被莫日格、高黑子赶到一边。 “公民党是为百姓做事的党,干活必须走在百姓前面,谁敢偷奸耍滑按党纪处罚。”王昉挥舞着锄头大声呼喊自己的同志——公民党在流民中发展组织过快,大批新党员还须要在劳作中考察培养,比如那个高举人是个人才,但是吃不得苦,如果不盯紧点肯定要偷懒。 刘之纶也在地里干活,看着王昉汗流浃背,上身只穿了一件布褂还在苦干,心里不禁感慨,就凭这股干劲,这家伙如果走正道也是个做事的好手。 大同的地主们也来帮忙,说到底他们也是靠土地讨生活的人,到了农忙季节就闲不住,李大帅为人仗义,他们也不能小气,不仅支援了一批口粮、农具,把闲着的牲口也借给屯田军用。地主们还在田边支起大锅熬肉汤、蒸窝头——农忙时让干活的人吃饱喝好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这时候绝不能抠门,否则就是不敬天地祖宗。城里的戏班子也被地主请来,梆子戏唱起山西的历代英雄好汉——关云长、薛仁贵、杨家将、马芳,不过唱的最多的还是当代英雄李汉民,没办法,人家李大帅的名头太响,不但武功盖世打遍天下无敌手,光凭收容流民这份功德就盖过前面几位,山西人现在就爱听李大帅的戏。 绰尔济喇嘛、高一志神父、马大阿訇这时赶来,关内屯田对丰州是天大的事,他们坐不住了,非要来关心一下,再加上规划水利的王徵、指导耕作的杨大志,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出远门愁坏了丰州官员,幸好孙奇逢、韩霖也要带丰州书院和工商书院的弟子入关增长见识,可以顺便陪行照顾,于是几个老头和一大群春游的年轻人出行了,韩霖试制的五辆四轮马车派上了大用场,宽敞舒适的马车拉着老头子们,一路欢声笑语,平安无事就到了得胜堡。 绰尔济喇嘛精通佛法,又曾在五台山传经一年多,与山西各大喇嘛寺都有交往,高一志、马博士也是山西耶教、回教的领袖,三位显赫人物同时出现,这是多少年从未有过的盛况,大同各地轰动了,各自的朋友、信众蜂拥而至,连五台山的喇嘛也闻讯赶来拜访。大同巡抚叶廷桂这些日子心惊肉跳,总觉得大同城被包围了,可又想不出破解之法——打仗打不过人家,说理说不过人家,接手流民更不敢,只能缩头做乌龟,三位大师的到来却让他松口气。 据说绰尔济喇嘛在丰州的地位不亚于归化总兵,此人是得道的高僧,一向积善行德,我把他老人家搞定了,归化总兵以后总不好意思下黑手了吧——叶廷桂想通了道理,亲自去得胜堡拜会三位大师。 叶廷桂,天启二年进士,学问广博能言善辩,见到三位大师大谈仁义道德,指出儒学的纲常礼教也是教化世人向善除恶,与佛、耶、回诸教相通互补,他家中老母就常年吃斋念佛,而他本人也是忧国忧民,看到老百姓受苦就寝食难安,所以才全力支持归化总兵在大同屯田安民。 “汉民啊,你做了件积善行德的大好事,但本官也要提醒,你占的那点抛荒田不过三十来万亩,远不够安置百姓,这样吧,本官许你在大同开荒造田,最好能开田万顷,功成之日全大同的百姓都会记得你的功德!”叶廷桂的态度非常恳切,心里却盼着李榆陷进地里拔不出来,顾不上给他找麻烦,至于土地嘛,皇上下道旨意他就得滚出关,朝廷还白捡个现成。 “大人所言极是,末将一定遵命。”李榆恭恭敬敬答道,心里也正求之不得——在大同开荒种地比起关外还是容易得多,尤其是这块粮源地就在眼皮底下,只要能自由通商从长远看对丰州有利,他又不是真来抢地的,当然如果朝廷搞封锁不许他从关内买粮,那也有办法对付。 叶廷桂很满意,又邀请三位大师到大同讲经说法,劝导信众行善积德,捐助钱粮帮助那些可怜的流民——这家伙太抠门,说了半天都是让别人做好事,自己却掏不出一点实货,不过考虑到他刚到任,屁股还没有坐热,能有这番表态也不错了,三位大师给他个面子,同意接受邀请。 三日后,艳阳高照,从各地跑来听经的人络绎不绝,叶廷桂只好在城外选了块地方,把人流引到临时搭建的讲坛处——绰尔济喇嘛、高一志和马博士都是有名头的人物,同台讲经千载难逢,许多人想亲眼目睹盛况,而且听说大师们乘坐的马车有四个轮子,大家实在想不通,四个轱辘的马车如何转弯? 三位大师的车来了,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原来四个轮子的马车真的可以转弯呀!叶廷桂亲自上前陪同三位大师上了讲坛,嘴里还埋怨归化巡抚、归化总兵只知道忙地里的活,也不一路侍候老人家。 马车却被众人围住了,韩霖非常警觉,紧忙命令随行卫兵把人拦在外面,然后笑容可掬地告诉大家,这种新式马车宽敞舒适、载重量大,而且速度还不慢,归化很快就能大量生产,欢迎大家前来选购,但想偷手艺私自打造可不行,这种车在归化工建司已申办专享其利,若是肯花钱领取许可打造的堪合,才能让你知道其中的奥妙——奸商,还举人呢,一点也不大方,众人失望而去。 叶廷桂安排三教同台讲经说法凑够了人气,但场面有点乱,三位大师各有各的教义,各念各的经,也各有信众捧场喝彩——信佛的人口呼“阿弥陀佛”,信回教的人大喊“感赞主恩,歌颂圣德”,西教的信众则唱起“世人赞美耶和华”。叶廷桂不在乎场面如何,三位大师讲经完毕,马上跳出来慷慨陈词,先是为朝廷和官府大倒苦水,然后伸出手请众人出钱出粮帮助灾民,自己首先摸出五两银子做示范。 凑热闹容易,让人出钱就难了,巡抚大人如此抠门,其他人就更不想掏腰包,大家马上低头不语,数千人的场面静成一片,还有人悄悄向后缩。这时天边飘来几片阴云,远处似乎还有打雷声,难道要变天了吗?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人有转世轮回,汝今生富贵,但来世却未可知,今生施舍救人,来世也许便为他人所救,多行善事利人利己。” “耶和华垂爱世人,救救那些穷人和孩子,此乃最大的善举,天主保佑你死后上天堂。” “先知曾谕‘四海之内皆兄弟’,那些穷人里也有我教中人,帮助他们吧,我主将把和平安宁赐给世人。” 三位大师抓紧时间劝捐,不过影响者寥寥无几,只有些和尚喇嘛和善男信女老老实实上前捐助钱粮。天突然阴了,雨随后下起来,众人狂呼着一哄而散,这次劝捐闹剧草草收场,总共得了数百两银子和两百来石粮食。叶廷桂还挺满意,当着老喇嘛的面他做足了姿态,归化镇以后也得给个面子,而且老天爷还下了场雨,这也是他的功劳。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个时辰,老实说解决不了大问题,但田里劳作的百姓却大受鼓舞,老天爷肯开眼以后有奔头了,干起活来更有劲。王昉趁机造谣说,这场雨是老天给李大帅的面子,因为李大帅就是神仙下凡,换个人门都没有,所以大家跟着李大帅才有活路。 进入三月下旬,丰州基本结束春耕,终于可以腾出手帮助关内,马士英带领两千青壮携带牲口、农具入关,数百副镜面犁在大同各处摆开,同时展开垦荒造田。白显志这时也回到大同,上任屯田大使后下达第一道命令:欲求生必先吃苦,大军屯田须兼顾播种、收获、开荒和修水利,今年要一直干下去,直到下雪土冻为止。 屯田百姓拼命劳作,官员们也在殚精竭虑,人多地少的现状短期内无法改变,养活近三十万人困难重重,稍有不慎必成大祸,谁心里都害怕呀!李榆正受煎熬之际,大统领府来信,喀尔喀的三位大汗五月初将至,要求他把屯田军交给白显志,尽快回到归化主持大局。 得胜堡,李榆临走之前召集了最后一次会议。关内的丰州官员和大同联防总局的官员齐聚参将府大堂,静静地听着屯田副使拓养坤讲述目前的情况: 丰州用换地方式取得卫所抛荒田三十二万亩,同时开荒三万多亩,并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这三十五万亩田的播种,但凭这点地养活二十八万人根本不够,因此今明两年必须不断开荒造田,土地过万顷才能基本解决吃饭问题。屯田军按丰州卫所编制已经完成整编,共编成三十个千户所,老百姓选出了各级官员,男丁也有了少量的武器,但农活太多太累,根本没有时间练兵,好在从山西撤回来三千丰州兵,再加上联防总局的一千大同民军,守备兵力暂时够用。目前的口粮严重不足,还缺乏耕牛、农具,普通百姓一天两顿玉米山药蛋糊糊,丁壮也不过每顿多加两个窝头,把人当牲口用,这样挺不了多久的,现在只能向总理府求助。 “丰州也没有能力养活你们,银钞局同意为关内屯田发行二十万两债票,这就是全部本钱,其他的只能靠你们自己。”孙庭耀瞧着垂头丧气的白显志、拓养坤叹了口气。 “我那儿只能支援些旧农具,还是多种山药蛋吧,你们的人力够用,秋收后再种一季过冬庄稼,有点夏粮总好过一些,咬牙熬吧,我们创业时比这更苦,还不是一路走过来了吗,蝎子块,别泄气!”杨大志拍着拓养坤鼓励道。 “还是要再想些办法,这里的山地多,开荒修水利都是力气活,总吃不饱饭要累死人的,”李榆站起来走了几步,停在新任命的屯田军佥事高贺面前说道,“你能不能想办法说服一些人回老家?我可以给他们点粮食。” “没人愿意走,现在到处兵荒马乱,有些地方还闹瘟疫,人命还不如狗命,再说回老家还不是当佃户,五六成的租子谁受得了,还是这里好,虽然苦一些,但大伙抱成团总能活下去。”高贺站起身摇头答道。 马士英突然开口了:“可以把一部分人迁到丰州,我们的厂矿、作坊今年生意好得很,春耕时还找不到人干活,只要是有手艺都好安置,另外边防卫所还缺人,土地有的是,不怕吃苦也可以去,我算了一下,只要不超过三万人,丰州还是养得起的。” “老实说,我们手里还有不少田,包克图、河套那边好的话,可以再换些田给大统领,就算为丰州出把力吧。”杨庭芳说道,他得到确切消息——包克图的土地肥得流油,有河流、有牧场,脚底下还有煤铁,丰州几大商号都在那里置办土地,要下手就趁早,大同士绅已经约好合伙干一票,土地越多越好。 李榆又坐回原位,瞟了一眼旁边的刘之纶,但刘之纶捂着头一言不发——到目前为止,朝廷只下诏免山西受灾州县新旧辽饷,他连上两道有关大同屯田情况的奏折,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朝廷似乎把归化镇忘了。 今年冬天不好过,老百姓要死不少人了——李榆感到一阵悲苦,两眼朝门外望去,李曜、张之耀正和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一棵树下谈笑风生,李榆突然大步走出门,对着他们喝道:“有什么好笑的,都给我滚远点。” “三叔,我给您介绍一下,”李曜不怕李榆,指着三个年轻人说道,“这三位是太原三立书院的弟子傅山、傅青竹,薛宗周、薛文伯,王如金、王子坚,这次随山西的粮队到大同,想见见二叔您。” 为首一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向前施礼道:“大帅是我大明之栋梁、山西之荣耀,赫赫武功当世无双,济难仁德更令人景仰,学生薛宗周仰慕大帅久矣,今日特来拜会。” “去他妈的大明栋梁,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乌拉人额鲁,”李榆冷笑一声,向远处一指吼道,“你们闲着没事就找块地干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03节 丰州是移民之邦,比明国、金国更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解体,全靠李榆的威望才融合成一个大家庭,但如今战事不断,而丰州军由汉、蒙、满三族健儿组成,目前只有李榆能统帅,他随时可能出外征战,这就有一个巨大的隐患——李榆不在了这个家如何维系?巴图显然不行,李榆自己的孩子又还小,而且背后还有土默特和察哈尔两股势力角逐,那么该由谁继承丰州大业?这个问题压了丰州人很久,确实该做决断了,官员们一起望向李榆。 “都给我跪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父亲,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李榆对哈达里等人一挥手,孩子们楞了一下,但随后就很老实地跪在李榆面前,李榆继续说道,“我不过是个种地打猎的,赤手空拳到了丰州滩,承蒙丰州人的信任,让我带领大家流血流汗才有今天,丰州是大家的,绝不是我一家的私产,我无权把大统领之位传给你们,能否继承丰州大业全看你们自己。孔果尔,朝政最为险恶,我不会强扶你为察哈尔大汗,记住我的话,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有多大的天地,察贵,你最调皮捣蛋,但我也给你机会,再不服管教我就揍你。” “姑父,我也要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孔果尔挥拳喊道,土巴、粆图无动于衷,察哈尔人现在过得挺好,有没有大汗无所谓。 “姨父,你不是我爹,还老骂我,我才不当你儿子呢。”混世魔王察贵又想跑,孟克一脚将这个倒霉孩子踹跪下。 李榆走到绰尔济喇嘛面前,躬身施礼问道:“绰尔济喇嘛,库不里台制度原本草原习俗,大蒙古汗国以此统合各方实力,从而称雄天下,是否如此?” “此为腾格里的意愿,理当重新恢复!”绰尔济喇嘛点头道——世祖转世为阿拉坦汗,阿勒坦汗又转世为眼前的年轻人,这应该算世祖皇帝纠正自己的错误,也许蒙古真要在他手里重振雄风。 李榆又向高一志问道:“神父,西学书中言,国之大权应由议事权、政务权、裁断权组成,而为政之要在于至善,公正的律法、贤明的执政者、正直的断事官缺一不可,可否如此?” “这是先圣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做到却很难,但天主既然降理性于世人,也当尽力求索。”高一志答道。 李榆点点头,走到刘之纶面前问道:“师傅,你曾经说过,所谓大同之世,乃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可否如此?” “此三代之治盛举,非常人所能为也。”刘之纶有点生气,这小子如果异想天开搞天下为公这一套,那么中原历代王朝对四夷采用的羁縻、教化之术恐怕要失灵。 李榆又向大法司断事刘天任拱手问道:“刘断事最推崇契约,那么为政者与公民也可以达成契约,公民服从执政者,执政者实行至善之政,一方不遵守契约,另一方也有权废止契约,可否如此?” “我认为只要不违反《归化誓约》和善良民俗,所有的契约都是天然合理的。”刘天任点头答道。 李榆走到院子中间大声向众人说道:“将来的事太头疼,我一直想方设法回避,但金国流血内讧提醒了我,丰州大业如何传承必须及早解决,我们没有明国、金国的家底,经不住折腾啊。丰州历来不走明国、金国的老路,传承大业也要另辟蹊径,蒙古人的库不里台制度和汉人的三代之治给我以启示,国人的信任才是执政之本,凡贤明之人无论血统、族属,只要获得大家的信任,就有资格被推举为丰州大统领。你们担心李家以外的人继承大位会造成混乱,那好吧,李家人都在这儿,他们当然有资格被选作大统领,但如果他们不行,你们有权挑选其他贤明之人。诸位,我恳求你们,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为了我李家子孙平安,想出一个好法子吧,丰州绝对不能因此而流血!” 李榆的话刚落音,一大帮人就迫不及待地把李晋围住,刘之纶要带他买糖吃,绰尔济喇嘛要带他去银佛寺玩,沈守廉、孙庭耀要给他买玩具,六岁的小李晋高兴得直拍手——谁都不傻,小李晋血统纯正、聪明伶俐,还讨人喜欢,背后又有土生土长的丰州人做后盾,大统领之位传给他是人心所向,其他人只能做陪衬,大统领拉再多的人当儿子也一样,公举好啊,正好帮李晋把大他一个月的哥哥李蒙挤开。 李蒙则不声不响地和孔果尔一起到了苏泰身边,察贵赶忙跟过去——察贵太淘气,爹妈要打他,姨父、姨妈要骂他,还经常被李定国一伙教训,孔果尔、李蒙也和周围的人合不来,他们三个正好成了好朋友。巫浪哈瞟了儿子一眼,继续和乌兰聊着话,儿子是苏泰带大的,跟苏泰关系亲密,对她这个生母很冷漠,反而是乌兰生的小李晋很会讨好她,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替儿子操心,还不如和乌兰一起做生意呢。 哈达里、李定国一帮小兄弟从地上爬起来,马上围成一团勾肩搭背胡吹起来,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们本来就是李榆看着长大的,李家就是他们的家,当不当儿子都一回事,至于大统领之位想都不去想,那还轮不到他们。 李榆突然觉得白说了一大堆废话,别人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算了,顺其自然吧,公举制度好歹能把继承大位的事摆上台面,继位者和官员之间有了相互制约,丰州内讧的可能性大大降低,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啦,你们的路还是自己走吧。 李榆被金国内讧吓得胆颤惊心之时,天聪汗进入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他要当皇帝了,今年三月金国文馆被改成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内三院形同明国内阁,加上已有的处理政务的六部、掌管蒙古事务的理藩院以及正在筹备的都察院,三院六部二衙门的框架基本形成。大金国的汉臣几乎个个精通帝王之学,大汗那点心思谁都猜得到,不过这种话不能让大汗说出口,有汉臣们怂恿,满洲、蒙古王公脑子也开窍,群臣以大贝勒代善领衔上书恳请大汗“早定尊号”。天聪汗很谦虚,以德才不够再三推辞,群臣当然不答应,连续三次恳请大汗登基称帝,这帮家伙苦苦哀求,那副哭天抹泪、寻死觅活的样子让天聪汗也心软了,同意看在天下亿万生民的面子上,自己就勉为其难吃这份苦吧。 现在没人敢唱对台戏了,镶蓝旗的阿敏幽禁五年,已经有点疯疯癫癫,这家伙比他阿玛命硬,可能还要再活几年,济尔哈朗如今像条听话的狗,叫他咬谁就咬谁;老正蓝旗完蛋了,莽古尔泰、德格类灰飞烟灭,老正蓝旗与两黄旗混编分出新正蓝旗,豪格当了旗主,这是自己人;正红旗的老代善更老实了,几乎是夹着尾巴做人,他家老大镶红旗的岳托一向口无遮拦,如今突然成了哑巴,再不敢乱发杂音,老二硕托是个混混,根本不值一提,老三萨哈廉正月起卧病在床,才三十多岁就成了病秧子,肯定是被吓坏了。两白旗的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兄弟都有本事,渐渐成了一股势力,但这哥仨抱得太紧,而且做事滴水不漏找不到把柄,好在他们还算听话,以后再慢慢说吧——天聪汗很有些得意,把这帮不争气的兄弟踩在脚下,大金国才能兴旺发达,想当初老汗留下一副几乎崩溃的烂摊子,还不是他力挽狂澜才走到今天,他不做皇帝谁有资格做皇帝?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啊。 四月十一这一天,大金国诸贝勒、贝子、勋贵、重臣以及四十多个蒙古部落的首领云集大政殿,司礼官员向众人宣读诏书——大金国从今起定国号为“大清”,改元“崇德”,金国大汗从此成为大清国皇帝,蒙古首领们随后献上“博格达彻辰汗”的尊号,向大清皇帝表示臣服。天聪汗从金国国主升格成满、汉、蒙三族的皇帝,自然也不能小气,大把的爵位随手就封,代善被封为和硕礼亲王、济尔哈朗被封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被封为和硕睿亲王、多铎被封为和硕豫亲王、岳托被封为和硕成亲王,豪格被封为和硕肃亲王,最卖力的阿济格捞了个多罗武英郡王,阿巴泰又受欺负了,只混了个多罗饶余贝勒,蒙古首领们也都得到名头,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捞了一大堆,汉臣中孔友德被封为恭顺王、耿仲明被封为怀顺王、尚可喜被封为智顺王,总之爵位见者有份。 皇上爵位大派送,虽然实惠还没见到,但群臣也得有所表示,接下来就该他们出血了,满人以代善为首、汉臣以三顺王为首向新皇行三拜九叩大礼献上贺礼,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没有出现纰漏,但轮到蒙古人却出了事——蒙古首领为首的是阿布奈,就是那个据说是察哈尔汗遗腹子的吃奶孩子,他才一岁身份却最高,要由噶尔马济农抱着献上最珍贵的传国玉玺,排在第二位的竟然是丰州通商大使范二喜,问题就出在他身上。 本来登基大典也轮不到范二喜什么事,但金国官员认为大清皇帝统治草原的权力应该受自于蒙古大汗,可惜察哈尔汗的继承人额哲没弄到手,光是一个吃奶的阿布奈露面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而李榆作为蒙古大济农职同副汗,只要他的代表出席登基大典,不仅可以增加大清皇帝统治草原的合法性,而且以后还可以压这小子一头,于是一帮金国官员跑去劝范二喜,还给他准备还好贺礼——一只白骆驼、一头白牛和一匹白马,范二喜无所谓,只要不让他掏钱,还是愿意白看热闹的。 范二喜说穿了就是一个搞走私的小贩,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登基大典气势恢宏,吓得他脑子发晕、两腿发软,别人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在大殿外还行了三叩九拜大礼。但一件意外的事却惊醒了他,众人跪拜之时,两名朝鲜国使者突然闹起来,坚持说金国与朝鲜是邦交之国,而非臣属之国,拒绝向大清皇帝下跪,金国侍卫强行按倒两人,他们大声嚎哭坚决不从,最后被赶了出去。 我也是一国使者呀,朝鲜人吃了败仗还硬骨头,我丰州可从来没有败给过金国呀,我凭什么给他们的皇帝下跪?不行,这个面子要找回来——范二喜也玩起任性,入大殿献上贺礼后也坚决不下跪。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你的主子认皇上为父,他来了也得下跪,你今天不跪下休想走出这个门。”大清皇帝没面子,多尔衮马上怒目相视怒吼。 “不跪,我家大统领认你们皇上为父是私也,而丰州与大清既非臣属之国,也非父子之国,没有下跪之说,再说丰州不兴跪拜礼,我就免了吧。哎,不对呀,既然我家大统领是你们皇上的儿子,那我家大统领就应该是阿哥,好歹也得给个郡王不是?”范二喜一边嘴硬,一边还在嬉皮笑脸。 “我来收拾这个奴才。”硕托跳出来,抬脚朝着范二喜就踹过去,同时还悄悄使眼色。 范二喜没出息腿一软就跪下,学着朝鲜使者那样嚎啕大哭,阿布奈吓了一跳也哇哇大哭,一贯散漫的蒙古人立即显出原形,有的趴在地上聊天,有的已经爬起来瞧大政殿内的稀奇玩意,还有几个家伙烟瘾犯了,跑到殿外去吸烟。 大政殿内出现一阵混乱,范二喜跪在地上嚎叫要涨价、断货,阿布奈哭着要找他妈,蒙古人为爵位高低相互争吵,阿巴泰一伙人则抱怨没得到好处,最懂规矩的汉臣主动上去维持秩序,反而遭到辱骂,大清皇帝气得连拍桌子,才让大殿内安静下来。 “闭嘴,你这奴才再不守规矩,我就替你主子管教,”大清皇帝阴冷地对范二喜说道,随后对侍卫一挥手,“派两个人跟着他,不老实就用鞭子打,阿布奈也是他惹哭的,只要孩子再哭一声,就抽他两鞭子,打死也活该。” 大清皇帝随后离开大政殿,在众王公大臣的陪护下,一路浩浩荡荡出德胜门祭祀天地,范二喜也老实了,很配合地完成了这场闹剧,而且还帮噶尔马哄孩子,好在阿布奈很快睡着啦,他只挨了几下鞭子。 太过分了,这个面子非讨回来,范二喜怒不可遏,他可不像朝鲜使者那样闹完了屁事没有,登基大典一结束,就溜到自己开的赌场里呼朋唤友。盛京城不算大,没多久城里的丰州商人、山东商人、浙江商人都来了。范二喜把他今天的悲惨遭遇一讲,商人们立即发怒了,大清皇帝欺人太甚,居然敢打他们的头,这还了得,必须马上予以制裁,断货源、涨粮价这些阴招狠招马上就提出来——范二喜身兼丰州驻金国通商大使、盛京提塘所主事、自由党金国支部负责人这些差事,这些年在金国地面上混得非常得意,凭借硕托、斋桑古做保护伞,阿山、白格、穆成格做打手,不听话的商人见一个灭一个,剩下的关内商人都成了他的小弟,这股黑恶势力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有货源就有实力,一旦发作起来,还是有些威力的。 一帮家伙躲在黑屋子里正在打鬼主意,硕托、斋桑古连招呼都不打就闯进来——他们俩也不是外人,都是赌场的股东,经常纠集勋贵、商人在这里打麻雀牌,地皮早踩熟了。 “范老弟,我猜你就在这儿,别怪哥哥踹你几脚,那是为你好,这不又给你带来了好消息。”硕托端起茶杯说道。 “皇上挺稀罕你,登基大典一散,就念叨起你对大清的功劳,叫我俩通告一声,封你为恩骑尉啦,额鲁那边的好处也不会少,皇上都惦记着呢。”斋桑古也凑过来说。 范二喜嘴一撇答道:“别价,我算什么呀,一个打死活该的奴才,担不起这大恩,这不,我正和哥几个商量给你们皇上献份大礼呢。” “别胡来啊,,皇上可说了,咱们的买卖还要继续做,可不能砸在你手里。” 硕托、斋桑古一五一十说开了,丰州货确实好用,而且比大清国自己打造还便宜,双方的生意绝对不能断,皇上还表示,不计较丰州收容常书一伙人,反正额鲁是他儿子,跟老子干和跟儿子干还不一样,但大清国的通商大使要另派,他请范二喜回去一趟,陪他的通商大使上任,另外丰州答应为他提供一笔五万两银钞的借款,年息只收一成五,这笔钱要催促尽快送来,他正等着钱用呢。 大清皇帝认怂了,范二喜也表示自己不是小气的人,这个忙肯定帮,反正他也正好想回家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05节 李榆陪同喀尔喀三汗到达归化,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后,第二天一早,双方到了丰州议事院——金国汗称帝的消息太可怕,结盟已迫在眉睫,为了提高效率,丰州把会谈地点改在议事院,双方代表举行谈判的同时,从各地赶来的近三百名议事官也进行辩论表决,通过决议就马上签字画押,云荣向喀尔喀人解释议事官掌握着丰州的钱袋子,没他们表决通过,谁也拿不到钱。喀尔喀三汗和贵人们对此很不以为然,但向人家伸手又不得不低头,派出速布台等年轻贵人和德格这伙商贩作为己方代表出面,他们才不屑与一帮平民讨价划价呢,坐在议事院一边喝茶,一边等待谈判和表决的结果。 速布台的口才不错,面对数百官员和议事官毫不怯场,声泪俱下地诉说了喀尔喀人遭受的苦难,要求丰州提供无私的援助,还郑重表示喀尔喀人拥戴大济农李榆为喀尔喀呼图克图巴图鲁汗,如此一来,丰州和喀尔喀就是一家人,那么丰州人有的喀尔喀人也应该有,这才是好兄弟嘛。德格等人也纷纷登场,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再没人管就要饿死、冻死啦,吹捧李榆是草原各部共同的领袖,最富有仁爱之心,丰州有钱财就拿点出来嘛,而且越多越好,免得大家以为他和察哈尔汗一样吝啬。 “你们有完没完,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大统领当你们的大汗是他自己的事,丰州的钱财怎么用我们说了算,你们想要援助可以,但必须证明你们值得援助。”新任议长俄木伦越听越不耐烦,敲着惊堂木制止喀尔喀人继续说废话——原任议长老达布不识字,除了敲桌子外什么也不会干,干脆辞职回家放羊去了,其他议事官对无权无势的议长差事不感兴趣,积极分子俄木伦顺利当选,而且干得还很投入。 俄木伦是原顺义王博硕可图汗的长子,也是巴图、乌兰的异母长兄,在宣府边外献土投靠丰州,李榆没给这个大舅子留情,给了点钱就把他的人口、牲口编入卫所,然后指定他当议事官。俄木伦满肚子牢骚进了议事院,却发现这里太适合他了,议事大权在手什么事都可以管,却不用劳神费力干苦活,而且想骂谁就骂谁,满地打滚也没人管,这家伙一头扎进议事院不能自拔,不但吃透了议事规则,还从商人那里学会了唯利是图,老达布刚宣布辞职,他就跳出来竞选议长,大家给个面子把议长位子让给他,他还真有点当上顺义王的感觉。 “丰州救急不救穷,你们说得再可怜,我们也只能陪着掉几滴泪,要有实在的东西,比如要多少钱?准备如何用?如何回报钱主?将来如何归还?总的有个章程吧,”副议长孙庭耀提醒喀尔喀人,不过喀尔喀人本打算白要,哪考虑过这么多,都闭着嘴不答话,孙庭耀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喀尔喀与丰州乃兄弟之邦,毫无疑问应该相互帮助,但喀尔喀地域辽阔、人口众多、自然条件恶劣,这个包袱丰州背不起,另外双方体制差别太大,丰州绝不会对你们实行一国两制,两家合到一起过不现实,所以你们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丰州只能以通商互市、训练军队和培养官吏的方式提供援助。” “不行,喀尔喀人穷的吃不起饭,马上又要和清国开战,你们是兄弟,就应该立即给我们武器、钱粮。”硕垒忍不住扔下茶碗叫起来,仿佛清军正沿着喀尔喀河杀向他的老巢。 “会给你们的,但你们也必须答应我们的条件。”孙庭耀不屑地看了一眼硕垒,朝沈守廉挥了挥手。 沈守廉起身向喀尔喀人讲道:丰州也不富裕,总理府拿不出钱,只能以通商互市解决实际问题,既然是做生意,当然要先说好条件——首先是自由贸易,双方商人均有权进入对方辖区自由经商,其中包括设立银钞行、作坊、厂矿以及经销货物;其次是保护私产,喀尔喀必须承认丰州的《保护私产令》,双方互派通商大使以保护本方商民的权益,一方处置另一方商民的人身或私产,应及时通报对方通商大使并邀请其参与合议;再次是统一税制,鉴于喀尔喀内部各自为政、乱设关卡的现状,丰州将帮助喀尔喀制定税制、组建税司及培养税吏,并且依照丰州税法征收货物往来的关钞税,所得税款全部用于喀尔喀的民生及军费。如果喀尔喀答应这些条件,丰州各大银钞行将共同向喀尔喀提供十万两银钞的借款,年息五分,五年内逐步还清,可用牲口、羊毛偿还。 “我们真是劳神费力呀,一大笔钱白给你们用,还得替你们打理税务,算了,一家人嘛,就不计较了,记住,是银钞,不是白银,免得那个家伙见钱眼开,拿到银子就跑路了,”沈守廉一脸的吃亏像,随手指着喀尔喀贵人们说道,“我知道你们各过各的日子,放心吧,收到的税款每家都有份,怎么分你们自己去商量。” 喀尔喀人发了一会儿愣,一起把目光投向硕垒、衮布和素巴第,三个家伙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扭头就向外走,喀尔喀人立刻一窝蜂地跟在后面。回到馆驿中,喀尔喀人再没出去过,一连几天争吵不休,连那木儿也被请去评理——喀尔喀太穷了,拥有成千头牛羊的贵人家中也翻不出多少白银,十万两白银是个天大的数字,谁都想多要一点,至于以后的税款自然也要人人有份,三位大汗不但镇不住场子,反而因为有可能多吃多占成了众矢之的。争吵的结果,大家觉得大济农作为外人更靠得住,收税和分钱的事就让大济农的人干吧,反正喀尔喀人已经退化到只知道抢钱不知道收钱的地步了,至于《保护私产令》更是受到了欢迎,有人甚至主张把《保护私产令》变成喀尔喀的法令,免得实力强的贵人打他们的坏主意。喀尔喀人几乎完全接受丰州的援助方案,还钱的事根本不去考虑,那是不可能的事,为了便于以后赖账,他们还一致主张拥戴大济农为“喀尔喀众汗之汗”。 这几天,丰州、鄂尔多斯、察哈尔和喀尔喀四地的大喇嘛也汇聚到归化银佛寺,商议如何整合喇嘛教势力——喇嘛教长期以来如同一盘散沙,喇嘛和贵人无所顾忌地互相吹捧滥封尊号,以至于汗王、高僧多如牛毛,喇嘛教的权威几乎丢失殆尽。尽管绰尔济喇嘛一再主张统一教权,限制滥发尊号,但他老人家资格再老、威望再高也不能捞过界,大家还是各拜各的佛,各念各的经,谁也不想让别人插一脚, 不过,金国汗称帝的消息把喇嘛们吓坏了,以前有察哈尔汗的打压,他们还能够接受金国汗,但如今察哈尔汗死了,而草原上又有了新的英雄,金国汗自然就被抛弃,重新成了山林里信仰萨满的野蛮人。绰尔济喇嘛此时重新提出统一教权、一致对外的主张得到了各地喇嘛的认可,喀尔喀喇嘛也成了绰尔济喇嘛的坚定支持者——土谢图汗得到李榆的保证,绝对会给他儿子一个体面的尊号,未来的喀尔喀大喇嘛还是他家的,土谢图汗投桃报李也指使喀尔喀喇嘛毫无保留支持绰尔济喇嘛。 到会的喇嘛自然也有收获,讨价还价几天后,都成了最有德行的大喇嘛,今后喇嘛获得尊号必须要经过他们公议推举,其他喇嘛私下授予尊号或接受尊号一概不认,而核准并授予尊号的大权则交给丰州大统领——没办法,谁叫人家最有实力,他如果不认账,给你再高的尊号也没用。喇嘛们还做出一项重要决定,为了让丰州大统领高举反清的大旗,授予他“蒙古的保卫者和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的尊号。 喀尔喀人和喇嘛们找到大统领府,把他们各自的意见一说,大统领府的官员们见好就收,盟约在最短的时间内签订,议事院也随即表决通过——大清帝国的威胁在即,谁也耽搁不起时间,丰州、喀尔喀、察哈尔再加上喇嘛势力组成的反清同盟正式形成。 五月初十,李榆和喀尔喀三汗在黑河边刑乌牛白马誓,丰州与喀尔喀正式结盟,绰尔济喇嘛代表各地喇嘛授予李榆“蒙古保卫者和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的尊号,喀尔喀三汗代表喀尔喀授予李榆“喀尔喀呼图克图巴图鲁、众汗之汗”的尊号,察哈尔人也非要凑热闹,土巴、粆图从金莲川跑来,硬要把察哈尔汗封的“彻辰巴图鲁蒙古大济农”的头衔加在李榆头上。李榆宣誓接受“蒙古保卫者和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的尊号,对后两者不置可否,但不管他如何想,从这一刻起,蒙古反清的大旗正式交到他手中,除非清国放弃占领的每一块蒙古土地,否则他只有打到底。 宣誓结盟之后,双方委派了通商大使,丰州把东胜左卫的千户依塔克调任驻喀尔喀通商大使,此人出自阿勒坦汗的钟金夫人一系,与巴图、那木儿曾经一同受教于绰尔济喇嘛,能力还不错,喀尔喀三汗委派的驻丰州通商大使不出意料是商人德格。李榆还很大方地送给他们每人一百杆马铳、两尊皮革炮、三千枝铁头箭和三百石粮食,并且交付首期借款三万两银钞,喀尔喀三汗捞够了好处,又挑出一千喀尔喀精骑接受丰州军训练,速布台和一些年青贵人想留在丰州学习,这支骑兵正好交给他们率领,然后就急匆匆向回赶——大清皇帝阴险狡诈,可不能让他趁虚而入偷袭了老巢。 送走了喀尔喀人,丰州商会内一片欢腾,人人击掌相庆,这笔生意赚大了——十万两银钞算什么,一大堆纸而已,还年息五分,五年内还清,哪有这么蠢的生意人,这笔巨款转一圈很快就会变成牛羊加倍赚回来,让喀尔喀人放手花钱吧,只要银钞用上瘾,你就跑不出我们的手心,三十万人口、数以万计的牛羊、大片的土地和矿藏会带来多少财富啊!喀尔喀已经搞定,下一个是谁?明国太大只能一步一步来,大清国似乎也要上钩了。 比较郁闷的是刘之纶,大明的巡抚在丰州只是个摆设,谁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也没人不尊重他,问题是他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所以只能被晾到一边。这次喀尔喀人来访,刘之纶本能地想到奏请朝廷召夷人入京参拜天子,以显示大明国威远及四夷,丰州官员被这个荒唐念头吓了一跳,苦苦哀求老大人千万别来搅局。李富贵还威胁刘之纶,这件事根本别对朝廷吐露一个字,否则必致朝廷于难堪——召夷人入京,谁敢担保两千多夷人入关不出事,置之不理,夷人拜边镇总兵却不拜天子,朝廷脸面又何在?还不如装作没看见。刘之纶左思右想之后,干脆天天呆在家里教小李晋读书,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 归化以东不到十里处,有一处高大建筑矗立在黑河边,与丰州常见的那种以木料、砖瓦建成的山西民居不同,它以青石砌成,内有巨大的天井,外有坚固的裙墙,周边将近半里长,似乎是多个大型建筑连在一起,却显得浑然一体、气势恢宏,建筑主体采用石砫加固支撑,顶部呈穹窿状,墙体巨大而厚实,开有许多窄小的窗口,而裙墙每个棱角处都伸出一个两丈高的半圆形平台,目前只建好第一层,已有三丈多高,而且还在往高处修,据说要建三层高——这就是高一志、韩霖仿照泰西样式修了一年多的天主教堂,但归化人都认为它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高一志躺在卧房的床上,眼睛盯着四面的墙壁——为了这座教堂,他四处奔波,请精于工建的教士设计图纸,向各地有钱的信徒募集善款,还以传授泰西技艺之名向丰州总理府请求调拨工匠、劳力,好在丰州信众鼎力支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总算把工程维持到现在,但他也累倒了。 “阿方索,大统领来看你了。”坐在床边的王徵低声说。 李榆进了门,向屋内瞟了一眼,那木儿、韩霖、马光远这几个信西教的人都在,他走到床前握着高一志的手坐下,低声问候了几句。 “我问过医官,您不能继续劳累了,我已经准备好车驾,明天您就回关内,”李榆看高一志还在犹豫,又指着韩霖继续说道,“雨公兄还留在这里,修筑教堂的事就交给他吧,我已下令从辅军营抽调五百精壮前来听用,劳力应该没多大问题,年底我也许还能拨点钱,放心吧,再过几年您回来,教堂一定修好了。” “谢谢你,孩子,可我总觉得这一走就回不来了,”高一志点点头,突然眼圈一红差点流出眼泪,擦了擦眼睛又说道,“不过不要紧,耶稣教会答应派人来,也许已经在路上了,我向他们去信说,这里的人都很善良,需要听到主的福音。汉民,你是个好孩子,绰尔济喇嘛也是个好人,有你们的帮助,我才有机会为主完成最后的夙愿,真想不到啊,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只有几十个教徒,而我走的时候,受洗的教徒将近两万人,还有三四万人也愿意信仰耶和华。” “您一定能回来的,丰州人忘不了您,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您带来了天主的福音,让穷苦的丰州人得到内心的慰藉,您还使西学在丰州生根开花,福泽世人苍生,没有您的教诲,也许丰州会像金国那样走上明国的老路,丰州人永远感谢您,我们都会为您祈祷平安。”李榆握紧老人的手说道,心中也不由得一阵伤感。 “我要走了,但有句话还想说,中国人一向说天无二日,明国、清国之间会一直打到其中一个倒下,但仇恨和暴戾永远解决不了问题,明国、清国无论谁输谁赢,都将从暴力中开始,也将在暴力中结束,能解决世上争端的唯有主赐予人类的理性和爱心,坚定你的信念,相信耶和华会赐福于丰州。”高一志说道,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李榆。 “我明白了,理性和爱心是丰州最有力的武器,我向您保证。”李榆站起来郑重地答道。 第二天,高一志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乘车离开归化,李榆带领丰州官员与数千西教信众一起把他送过黑河,绰尔济喇嘛也赶来送别这位异教的老友,一直叮嘱他别忘记回来看看,但这位七十岁的老人已是风烛残年,再也没有力气回到这片土地,于崇祯十三年四月在绛州去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07节 建十个协,养五万兵,可丰州才五十余万人口啊,众人纷纷摇头,李榆把目光投向鄂尔泰、李富贵,他们正盯着手舞足蹈的李建极、孙庭耀、沈守廉,这三人与老帅一唱一和,显然事先沟通过。 李建极突然发现大家都盯着他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诸位,我丰州寓兵于民,青壮不下十五万,孩童妇女也能纵马骑射,乱世之中拥兵五万不算什么,老帅的意思是把现有的五协营兵分拆,建十个协的架子,平时各府卫的守备所多练些预备兵,打仗的时候编入营就行了。” 众人稍微松了口气,李富贵一脸严肃地问道:“尔增,没那么简单吧,预备兵入营有军饷,牲口入营有征马钱,还有预备兵的武器、练兵贴补,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发钞,”李建极果断回答,随后挥拳高声叫道,“我们吃大亏了,奸商炒完我们的银币,又盯上了我们的银钞,他们卷走我们的银钞去赚钱,反而让丰州出现钱荒,我们的生意要赔本了,发钞,撑死他们!” 众人听得晕头晕脑,不知道李襄理又发那阵疯,李建极只好耐心给大家解释:丰州以白银为本钱发行银钞以发展工商,为保持银钞信用,允许以银钞自由兑换银币,白银因此成了丰州工商的命根子,但丰州产银极少,每年不过万两左右,而与明国做生意绝对是白银外流,丰州人始终担心哪天会破产,几乎不择手段地捞银子——压铸银币是为了赚钱差以减少白银外流,拉商人入股银钞局是为了增加白银库存,与金国互市通商也同样是为了套取银子,实在不行还要找借口入关勒索、抢劫官府。丰州一边捞银子尽力推迟破产时间,一边顽强地壮大自己的工商势力,努力缩小与明国的贸易逆差,随着丰州的冶铁、毛纺、军械、畜牧、制盐等行业的飞速发展,破产的危险似乎正在远去。但与此同时,聪明的商人也发现了新的商机,丰州银币便于交易,入市大受欢迎,有的商人就收集散碎杂银套取丰州银币,除去枰差、成色差依然利润可观,这股风兴起时,一度导致丰州白银库存岌岌可危,李富贵指使李建极、范永斗立即停铸当一两和当五钱的银币,改铸九五成色七钱二分的当一两银币,并且在杂银兑换银币时,每枚加收八分工本银,这才把这股风刹住。然而钱生意诱惑太大,商人们又打起银钞的主意,把各地货物贩到丰州,不再像过去那样兑换银币,而是拿起银钞回家做投机买卖,这下丰州更麻烦了,库存银币有增无减,却闲置无用,市面上的银钞却越来越少——丰州的银钞只发行了一百五十万元,债票就回笼了四十万,剩下的银钞丰州在用,关内在用,清国和喀尔喀也在用,不出钱荒才怪呢,结果让人啼笑皆非,丰州的钱值钱了,销往关内的货物却卖不动,与此相反,大同米价冲破六两一石大关时,归化的米价还窝在四两不动,粮食竟然出现外流,这个后果太可怕,李建极当然急得发疯。 “我说怎么盛京用白银的少了,原来银子都跑你那儿去了,难怪清国皇帝急着向丰州借钱。”常书恍然大悟。 “这不怪我们,清国跟我们合伙做钱生意的人多了,连西拉木伦河的蒙古人也在套取清国白银,谁叫我们的钱制作精美、成色、分量稳定,而且无人能仿冒,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呀。”李建极有点得意地说道——丰州的银币采用水轮机热压,钱钞也是刚模加水印印刷,真还不是一般人能伪造的,更绝的是上面还有白莲花图案,丰州人咬死说这是草原上的野菊花,但发现有关内高手仿冒,绝对会告发人家打造白莲教信物,官府自然不会对邪教的人手软,至于关外嘛,肯定不知道水轮机、刚模和水印是什么。 李富贵很欣赏地看着李建极,银钞的问题他最清楚,但兑换银币收取八分工本银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这钱收得有点黑心,加发银钞的事最好由别人说出口,李尔增确实是聪明人啊,连招呼也不用打就替他说了,但聪明人肯定不止李建极一个,马上又有人加把火。 “发钞,再发五十万两,我的银钞行全力支持,扩军可别忘了我的毛布、毛毯。”黑鹰商社旗下的丰州银钞行规模最大,头寸也最为吃紧,沈守廉自然要大声疾呼,顺便也推销自己的货。。 “丰州寓兵于民就该人人有武器,营兵的火炮也该换一换,东胜铁厂又出了一种新式行营炮,对了,还有红夷大炮,总理大人答应过要订十尊的吗,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孙庭耀更是赤裸裸地拉生意,矛头直接指向李槐——阳和大战之后,李槐确实打算向东胜铁厂订购十尊红夷大炮,但手里拿不出钱,这件事就拖下了来,连已经铸好的两尊炮也拒不提货,孙庭耀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李槐脸一红,马上想出反驳的话头,指着孙庭耀、沈守廉和李建极三人道:“这事先放一放,你们三个先说清楚,为什么挖军械司的人?连石老六也被你们鼓动出去开厂,军械司要关门了!” “总理大人,丰州老百姓可以自由迁徙,军械司的工匠就不能另找份活干?人家石老六是人才,你拿不出钱试造开花弹,我们出钱帮他,这哪点错了?算了,在哪都是为丰州效力嘛。”李建极嬉皮笑脸答道——老实说,他们三个是有点过火,几乎把军械司的工匠挖个干净,原铳炮所主事石老六开弹药厂的钱也是他们出的,而军械司因为人才大量流失,所属作坊难以为继,几乎成了管理军械的官衙。 “跑题了,商议清国的事怎么又扯到银钞局、军械司。”那木儿拍桌子叫道——丰州的官散漫惯了,人一多就要东拉西扯,以往都是鄂尔泰控制开会秩序,不过他老人家还在低头算账,而且越算越糊涂,白捞五十万两银钞,比总理府一年的税收还多啊,这笔钱怎么冒出来的? “给清国去信,恭喜四贝勒称帝,五万两银钞马上给他,再问问清国到底还想不想与明国和议?其他的事一概不提,”李榆对常书吩咐一句,随后站起身对众人讲道,“丰州虽小,但也绝不会坐守待毙,既然有人如此喜欢银钞,那就立即加印,我们拿这笔钱扩军整武以备不测。” “在京师、大同、太原、盛京和乌兰哈达五个提塘所之外,还应该再组建济南、洛阳、武昌三个提塘所。”杜文焕又提醒道。 众人都表示同意,李榆又瞟了一眼李建极问道:“今年山西夏粮几乎绝收,秋粮还得等两个多月,大同屯田军三天两头向我要钱,你声称要发二十万两债票,钱在何处?” 李建极支支吾吾起来,孙庭耀是个直性子,张嘴便说道:“大统领,丰州历年的债票都压在商会头上,我们手头也紧啊,最快也要等七月债票交易所开张后才行,不过也只能先出一半的钱,剩下的钱三个月后再付。” “大统领,不是我们抠门,历年的债票不套现,手里没余钱啊,不过我们只收八分的年息,十月间一定把钱付完。”沈守廉马上补充道。 “我知道你们又在耍滑头!”李榆拍桌子骂道,李建极、孙庭耀、沈守廉立刻摆出一副无辜样,李榆骂了几句也只好作罢,钱在人家手里他又不能去抢,大同的白显志、拓养坤只好再多熬些日子。 李榆这段时间情绪很不好,经常大发脾气,身上的压力太大,大同屯田、结盟喀尔喀、金国汗称帝这三件事影响重大,一步走错全盘皆输,但整个局面绝非弱小的丰州所能左右,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耐心观察形势的变化。 刚进入六月下旬,提塘司向李榆报告——清军突然穿过大凌河谷进入喀喇沁。 “盛京提塘所、乌兰哈达提塘所传来急报,清军五月二十八从盛京出发,兵力不超过四万,其中八旗兵三万多,外藩蒙古兵五、六千,统兵大将是武英郡王阿济格、饶余贝勒阿巴泰。”提塘司主事宝顺说道,这家伙在库库河屯大战中被俘,在蛮汉山秘密加入提塘司,回国潜伏数年又被调回丰州,现在挂游击下品衔。 “清军到底有多少人?是否携带重型火炮?” “不知道。” “清军的具体目标是哪里?”李榆问道。 “不知道。” “有没有接应的清军?” “不知道。” “我知道了,把情况火速通报京师锦衣卫指挥使司和宣大总督府。”李榆努力压住火说道——算了,提塘司在清国发展的人都是些混不出头的小人物,能把情报送出来就不错了,你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 清军兵力太少,东部行台的开平、兴和两卫再加上察哈尔应该能对付,他们的目的极可能是攻破蓟镇边墙,进入京畿逼迫朝廷议和,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李榆松了一口气,让大统领府给刘兴祚下道授权令,允许他根据情况变化随时征调守备兵,然后事不关己一推了之。 宣大总督梁廷栋接到报告,先是一阵惊慌恐惧,但很快就明白过来——清军打京畿的主意又不是新鲜事,朝廷早有防范,那里又不是宣大各镇的防区,用不着我操心,即便清军入犯宣大也不怕,反正先挨打的是关外的归化镇,我着急上火干什么,归化总兵大概穷得发慌,找借口讹些钱粮,不能上他的当——梁廷栋马上向李榆下令,严守宣府边外,不得擅自后退半步,把球又踢回给李榆。 梁廷栋、李榆都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等着看别人的热闹,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清军神出鬼没的一击把宣大各镇也卷了进战局。 七月上,清军一部从长城四海冶边堡附近偷越天寿山,突然出现在昌平城下,并利用被俘的降兵、百姓骗开城门,一举攻入城内,昌平镇总兵巢丕昌很自觉就剃发投降——他也成为明、金开战以来第一个主动投降的明军总镇总兵,昌平既下,阿济格随后率清军主力自喜峰口入关,两路清军顺利会师并一举杀入延庆州,而京畿驻防官军却龟缩坚城不敢一战,任由清军纵横驰骋。 京畿烽烟四起,京师宣布戒严,朝臣们对清军无计可施,却找出了替罪羊,给事中王家彦上奏,天寿山乃历代皇帝下葬之地,东虏入掠、陵寝震惊,兵部尚书张凤翼坐视不救,应按《大明律》严惩。张凤翼吓坏了,“乙巳之变”时兵部尚书王洽的下场就要落在头上,赶忙自请出京督师,其实张凤翼如果有错,其他朝臣也一个跑不掉——朝廷比李榆还先知道清军即将入犯,今年六月初辽东巡抚方一藻通报朝廷,建酋称帝,改国号大清,扬言如果明国不接受和议,将在七八月份入关掳掠,朝廷对此不予理会,只是严令各处边镇死守严防,有失地者依律严惩,但蓟镇、昌平两镇一千多里边墙处处有漏洞,清军照样破关而入,昌平镇文臣上吊、武将投敌,有头有脸的官员一个也没回来,这究竟算谁的错呢? 朝臣又在推诿内讧,这帮混蛋叫嚣剿灭东虏多年却无尺寸之功,反而让对方第二次打到京畿,大明朝廷简直养了一群废物——皇帝强压住内心的怒火,非常沉着地下达诏令:赐兵部尚书张凤翼尚方宝剑督师诸镇勤王兵,召山海关总监太监高起潜率军入卫,命内官罗维宁监督通州、天津、临清、德州军务,天寿山后乃宣大防区,宣大总督有失地之罪,许其戴罪立功率宣大各军勤王,同时急调总理东南五省剿贼的卢象升入卫京畿。 诏令到了阳和,梁廷栋大呼冤枉——四海冶是宣府镇与昌平镇的交界处,而四海冶边堡外的天寿山后恰恰是两镇都可以管,也都可以不管的地带,谁想得到清军会跑到那里,倒霉啊,昌平镇的官死的死、降的降,罪过就全扣在他头上。皇帝发飙了,后果很严重,梁廷栋心里的委屈再大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兵,但四镇巡抚的反应令他失望,山西巡抚吴牲、大同巡抚叶廷桂、宣府巡抚陈新甲都表示遵旨,但也都叫苦连天——朝廷一年多没正经发过军饷,各镇官军缺衣少食、士气萎靡,这样的军队根本不堪一战,实在要拉出去充数也行,但必须给他们时间筹措些粮饷,否则当兵的不肯上路,而且还说既然诏书中没说让他们也去勤王,那他们就守家好了,只能遥祝总督大人马到成功。归化巡抚刘之纶干脆直说,他本人做不了主,朝廷不给归化镇发军饷,归化总兵拒绝出兵,而且归化镇也确实无钱粮可用,除非归化总兵能厚着脸皮借到钱,否则无法出兵,总督大人还是找归化总兵谈吧。 梁廷栋气得跳脚,宣大官军的情况他最清楚,打仗只能指望归化镇,但那个家伙无法无天拒不出兵,他立即给李榆写信——你摊到大事了,天寿山后乃宣府边外,正好是你的防区,皇上的祖陵被侵,龙颜大怒要找你的麻烦,快跟我到京畿戴罪立功,本督一定替你说好话。 李榆很快回信:朝廷从来就没给我划过防区,我知道哪儿是天寿山?朝廷怪罪就直接找我好了,总督大人如果有麻烦也无妨,躲到归化来,我给您养老送终,咱们不受那个鸟气,出兵勤王实在无能为力,我现在穷得要命,朝廷用我的兵总得发粮饷吧,先拿十万两白银再说。 梁廷栋拿李榆没办法,又把主意打到白显志头上,这个人是正牌的官军出身,还挂着大明靖边副将的头衔,关内的丰州军和屯田兵都控制在他手里,也许能助一臂之力。 “白副将,本官知道你带兵有方,屯田青壮一定练得很不错,把人都带上入卫勤王,本官一定向朝廷保举你做总兵。”梁廷栋把白显志找来耐心诱导。 白显志本来以为有好事,摸着黑就跑到阳和,却没想到是拉他去勤王,总督大人发疯了,那帮偶尔摸几下刀的农夫和清兵对抗简直是去送死,马上大声嚎哭起来:“过不下去了,要饿死人了,老百姓每天吃两顿稀饭,饿得走不动路,哪还有力气出去打仗,总督大人行行好,给点粮食吧!” 白显志越哭越伤心,他和拓养坤为屯田吃尽了苦头,脸皮越练越厚,出兵根本不考虑,不捞点东西也绝不甘心,梁廷栋被他缠得没办法,反而被讹走了一百石牲口吃的黑豆。 打发走了白显志,梁廷栋苦着脸想了很久,不出兵朝廷饶不了他,出兵则必败无疑,看来要提前考虑身后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08节 梁廷栋正在恼火之际,一辆四轮马车出了离阳和不远的新平堡,在骑兵的簇拥下向归化方向驰去,这队人马行踪诡异,没打任何旗号,谁也不会想到宣大四总兵就在车内——新平堡既驻扎明军,也有丰州商军和大同民军各一部,参将孙四旺是丰州商军头目方咨昆的死党兄弟,连官职也是丰州出钱帮他买来的,具有大同军和丰州军双重背景,而且为人忠厚靠得住,这里也就成了四镇军头的秘密碰头地点之一。 归化连接边墙几个重要关堡的道路都修整过,马车一路上走的还算平稳,四大军头没闲着,摊开地图商议军情——京畿形势一塌糊涂,他们也显得忧心忡忡。 “四海冶那个破地方能守住就不错,天寿山后在东边,明明是昌平镇的地盘嘛,凭什么赖到我们宣府镇头上?不行,我不能认这个账。”宣府总兵杨国柱总算在地图上找到了四海冶堡,气鼓鼓地大发牢骚。 “昌平镇的巢丕昌跑东虏那边去了,文臣又死个精光,皇上的祖陵被侵,总得找人发泄一下吧,总督大人肯定要倒霉,没点你的名就算万幸,算了,还是想想我们怎么过这一关吧,”大同总兵王朴摇头叹息,转脸又向李榆说道,“汉民,你打东虏最在行,从来没吃过亏,这一仗只能靠归化军,你还是跟我们一块去京畿吧。” “我是借钱过日子的人,没人给钱就做不了事,朝廷不把银子送到归化,我绝不出兵!”李榆使劲摇头道。 车厢里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杨国柱才说道:“还是汉民有脾气,我们就没这个胆子,你不去也好,犯不着为朝廷背一屁股债,还是讲讲如何打这一仗,我们听你的。” “清军主帅阿济格骁勇善战,副帅阿巴泰老谋深算,这次间道奇袭昌平肯定是阿巴泰的计谋,他们俩个搭档不会有什么破绽,恐怕找不到空子钻,”李榆挠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垂头丧气,长嘘一口气说道,“打仗还得靠实力,敌我战力悬殊过大,上去的人越多越乱,各路勤王军最好抱成一团,平时深挖沟壕、广设铳炮,死守营寨绝不出战,战时要上一起上,要退一起退,逼退清军就算成功,记住,文臣叫你们偷营劫寨千万别去,清军是搞偷袭的老手,你们实力不济,玩计谋只能玩死自己,慢慢拖吧,等卢象升的大军赶到,也许有小胜的机会,大败清军就别想了。” “那我们还是设法自保吧,拖到清军出关了事,汉民,我在关宁军干过,也入关剿过贼,比你了解情况,卢象升号称知兵,但没在边镇干过,对东虏一无所知,他剿贼靠的是祖大乐、祖宽、李重镇的关宁骑兵,这些家伙在祖大寿手下也算悍将,不过如果是和东虏打,我估计他们逃得比谁都快,而且我总觉得东虏不出关,卢象升的兵马未必赶得到,算了,是死是活就认命吧。”杨国柱神情沮丧说道。 “小弟太穷,帮不了三位哥哥,不过我可以从军中抽调些火药、铳炮给你们,好歹能助助威。”李榆难过地低下头。 “不行,这是朝廷打仗,凭什么让你自掏腰包,哥哥们谢你了,但东西决不能要。”王朴等人异口同声地回绝。 李榆想了想,一拍大腿说道:“这年头保住自己性命才要紧,你们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干脆就降,满人还是很讲交情的,那边的阿巴泰贝勒跟我有旧交,你们报我的名号应该能活命,到时候小弟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赎回来。” “这才是自家兄弟啊!”王朴一脸激动地抱住李榆,杨国柱也百感交集向李榆竖起大拇指。 “我不干了,我花六千两银子买个总兵,债还没有还清,凭什么去死?”一直沉默的山西总兵王忠开口了,拍了拍李榆的胳膊说道,“汉民,你那个兄弟虎大威一直想当总兵,好,我把位置让给他,这次告个病假不去京畿,先去你那儿躲几天,你看行吗?” “怎么不行,你们在关内呆不下去都可以来,没人敢到丰州找你们的麻烦,生计也没问题,小弟养得起你们。”李榆拍着胸脯答道。 “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别替我们担心,我们仨在你老婆开的丰州银钞行里都存了银子,够我们这辈子用了。”王朴马上说道。 宣大四军头的低调俱乐部一直开到归化才结束,王朴等人容光焕发,直接赶往归化债票交易所,他们实际上就是冲这个来的——归化债票交易所七月十日开张,六月下旬就不断有关内商人进入丰州,而且人人必言买卖债票,三总兵立刻意识到有发财的机会,利用这次与李榆会面的机会,一起去归化亲眼看一看。 债票交易所开张三四天了,热闹气氛丝毫不减,用门庭如市形容毫不夸张,不断有商人模样的人进进出出,大院外面锣鼓队敲敲打打,还临时搭了两座戏台唱山西梆子和秦腔,墙上、树上也到处贴满了比如“买债票就是爱丰州”、“买债票赚利钱,利国又利家”,“随买随卖、童叟无欺”之类的标语,老百姓挤在门口听着债票所的人讲解,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心,拿着银钞进去试一把,一出来就被大家围住问个究竟。 宽敞的院子里沸沸扬扬、人头攒动,正对门是一间大瓦房,正门和两旁侧门的门楣上标明“兑付”、“买进”、“卖出”的字样,买卖债票的人从屋里一直排队到院子中央。院子两边有十几个厢房,里面坐满了有头有脸的富商大贾,这帮家伙还摆起麻雀牌,一边玩牌赌钱一边对家丁伙计发号施令。李榆一眼看见自己的管家王二顺声嘶力竭大喊“买进”——乌兰、巫浪哈也干起炒债票,据说还是大手笔,动用了上万两银钞,这俩娘们真有钱啊,李榆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不过他从不过问老婆的生意,老婆也不过问他的政务,李榆觉得这样也挺好。 商人们显然蓄谋已久,把声势造得足够大,还从关内拉来大批同伙助战,人气有了买卖自然会红火,难怪他们要的利息不高,却坚持延期付钱,三个月时间够折腾几回了,这帮商人真精——李榆微微摇着头进了院子,院子里的人立即大呼小叫起来,不过明显心不在焉,装模作样欢呼的同时,耳朵还竖着听债票所的伙计报价,眼睛也不时偷瞟报价牌,李榆向人群摆摆手,径直向后院走去,这地方他不陌生,开张那天就来过。 后院的堂屋里坐满人,不但有孙庭耀、沈守廉、范永斗、杨庭芳一伙商会大人物,连关内的直隶商人周愕、山东商人许亨臣、湖广商人贾敬宗也窜到这里。商会会长巫浪哈端坐正座对商人们指指点点、谈笑风生,身后照例站着她的几员心腹大将——马光远的老婆马大嫂、周遇吉的老婆刘娜仁、茅元仪的小妾杨婉、哈达里的老婆乌娅,察哈尔汗的遗孀苏泰,另一个新面孔是大同总兵王朴的第六房小妾,被人戏称“王小六”,这个女人出身大同青楼,八面琳珑、精明强干,王朴有些事不好出面,派她打点王家与丰州的生意,因此经常出入丰州,而且还成功混进巫浪哈的圈子。 “大统领,好事啊,六十万两新旧债票加上各厂矿、作坊的十万两,总共七十万两债票,才三天时间就卖出九成多,红契税就收了四千多两,我们有钱了。”范永斗见到李榆就兴奋地报喜,李榆点点头向周围瞟了一眼,巫浪哈赶紧把正座让给男人,自己悄悄躲到一边,几个商会头面人物围着李榆坐下谈起事。 王朴把王小六叫到一边,仔细问自家的收益,不一会儿就怒骂起来——王小六这个败家娘们太抠门,只喜欢往家里抱钱,却舍不得向外借钱,三天多的时间居然一两银子的债票也没买,白白浪费了赚钱机会。王朴气不过,把交易所的主事喊来,一定要他推荐几只赚钱的债票,杨国柱、王忠急忙凑过来听。 交易所的黄主事是扬州人,四十出头精明强干,以前在南直隶干过钱庄、当铺,是把做生意的好手,这几年江南闹钱荒,他胆大包天与泰西人、倭国人合伙倒卖白银、铜钱,抢了南京宝泉局的钱生意,被官府下海捕文书通缉,走投无路之际,沈廷扬正好在找擅长做钱生意的人才,就把他推荐到丰州。商会那帮人也不在乎他的案底,马上予以重用,任命他为债票交易所主事,这家伙也真是个做钱生意的人才,苦心钻研一个月就有板有眼干起来。 “总兵大人,现在选好票有点难,总理府发的新旧债票虽说利息低,但没有风险而且还是为丰州做好事,早被大伙抢购一空,价格已经被炒上去了,再去买划不来,小人只能为您推荐几只私人的债票。”黄主事挠着头,絮絮叨叨讲起来,私人债票中其实也有好的,比如大同人在河套、包克图的土地开发,明显是仿造归化搞农场、地产;蛮汉山弹药厂是军械司铳炮所一帮人开办的,工匠水平最高,而且正在研制开花弹;包克图木器厂打造的四轮马车供不应求,人家手里还有工建司的专利堪合,这些票有担保有前景,自然大受追捧,可以关注一下。但也有些票被冷落,比如鄂尔多斯灭鼠作坊、包克图泥料作坊虽然年息给到三四成,却因为没有担保卖不出去,其实这两个都是大生意,关外各种鼠类极多,吃掉的粮食数不胜数,灭鼠肯定赚钱,泥料更不简单,以前盖房子砌砖用的是石灰、黏土加糯米浆,有几个工匠却烧制石灰、黏土、铁渣做泥料,还从工建司获得专利堪合,他们现在正缺钱用,您们几位大人可以去看看,如果合适索性就入股,有钱人嘛,就是要做点与众不同的事。 “听到没有,王小六,给我把那几个工匠找到,钱不多马上就入股,老子有的是钱,不在乎赌一把。”王朴一着急把小妾的绰号也喊出来,杨国柱与王忠交换了一个眼神,俩人悄悄出去商量。 李榆和商会头目们聊了一会儿,叫上王朴等人准备告辞,不过王朴、杨国柱、王忠三人舍不得走,死活要在交易所赖两天,让李榆忙自己的事,别管他们了。 李榆一路打着哈欠回到大统领府,刚在书房里坐下,李槐就找上门。 “汉民,商会那帮人疯了,从关内拉来三四百商人,把债票炒得惊心动魄,整个归化全乱了,我总觉得心里有点害怕,是不是应该管一管。” “我们不懂的事不要插手,债票交易所是他们自己开的,赚钱我不眼红,赔钱也别怨我,放心吧,他们比谁都精明,归化乱不起来。” “不行,我还是要管管,明天就让人贴出‘债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的告示。” 李榆笑了笑说道:“秋收马上要开始了,这才是大事,商会的事让商人自己操心吧,周愕、许亨臣他们都在归化,趁这段时间把丰州传承大位的事定下来,不能再拖了,二哥,我们是亲兄弟,你不会怪我放弃权柄吧?” “二哥没那么贪权,我们李家出身低贱,能有今天的成就应该知足了,三儿,我知道你被金国内讧的事吓怕了,其实我也害怕呀,我们李家不要权势,只要孩子们平平安安就好。” 明年是议事院的大选年,关内做生意的自由党议事官都到了归化,与他们的同志重新会合,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公民党太穷,掏不起路费,自然不会到处乱窜,早就齐装满员向自由党发起挑战,乌兰和巫浪哈姐俩也暗暗较上劲,两党在这段时间不断召开党员大会。 黑鹰商社旁边新建的自由党总部内,党首巫浪哈痛批关内党员只知道发财,长期缺席议事院会议,导致自由党因为势弱吃了公民党不少亏,尤其是明国支部负责人周愕工作不力,到目前为止只发展了六七百个党员,连公民党关内党员的零头都不到,而党务总理沈守廉主抓的丰州党建更糟糕,丰州公民认为自由党是有钱人的党,与自由党越行越远,现在形势非常严峻,明年大选很可能连目前的议事官席位数量都保不住。 “诸位,丰州议事院是自由党一手创建的,如果大选一败涂地,被公民党扫地出门,我党的脸面何在?还有一年的时间,你们快想出办法扭转不利局面,否则就来不及了。”巫浪哈痛心疾首地说道。 周愕承认自己工作不力,但强调客观原因,关内人脑子死,谨守“君子不党”的古训,不屑与他们为伍,而白莲教潜伏在北方势力很大,随便改一下教义,摇身一变就成了公民党,我们搞组织哪比得过他们。沈守廉也叫屈,王昉、毕力格那伙人在丰州钻营已久,本乡本土的人脉极广,人家又有农牧会、白莲教的老本,暗号、切口、人头应有尽有,这世上穷人比富人多得多,公民党天生就比我们有优势,与其和他们拼选票,还不如请大统领多指定几个我们的人。 “照你们这么说,我们就应该败给公民党,这种没出息的话都说得出口,我就不信这个邪,富人那点比不过穷人,范二喜,把你的经验告诉他们。”巫浪哈火了,指着清国支部负责人范二喜喊道。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到哪座山拜哪座佛,选择目标下足功夫,不信他不上当,哦,不入党。”范二喜牛皮哄哄吹开了,他在清国发展了两百多个党员,首先是仗着清国权贵撑腰痛扁关内的走私商人,顺便把他们拉入党内,然后又对清国权贵拉拢腐蚀,并且喊出响亮的口号“全天下有钱人联合起来”,满人爱面子赶时髦,反复忽悠几次,不加入自由党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而且他还每月在赌场搞一次组织生活,满洲权贵、汉人商人聚在一起喝茶吃饭打麻雀牌,气氛非常热闹,在豫亲王多铎等人的强烈要求下,现在改成十天过一次组织生活。 “明白没有,全天下有钱人联合起来,多响亮的口号啊,人家范二喜脑子就是灵,回丰州的路上还把清国通商大使发展成党员,他就是你们的榜样。秋收马上就开始了,这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你们自己想想该怎么办,落选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大统领手里没有那么多指定名额。”巫浪哈指着党徒们厉声说道。 “哈屯,我的口号可不能硬搬,在丰州要换个说法,比如‘自由党带领大家奔小康’之类的,反正能骗人就行。”范二喜又大声叫道。 “范二喜是个好同志!”巫浪哈由衷赞许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09节 归化城西一处废弃的喇嘛庙简单修整后成了公民党的总部,这里也正在召开公民党大会,很少露面的党首乌兰今天亲自到会作了重要报告。 公民党目前形势一片大好,在丰州紧密依靠农牧会,在关内努力改造白莲教,党员人数与日俱增,仅在关内的山西、直隶就发展了五万多新同志,把死对头自由党远远甩在后面,同时大统领府也保证改变倾向商会的做法,在下届议事院中每指定一个商会的议事官,同时也要指定一个农牧会的议事官,这对自由党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公民党在下届议事院中获得多数席位的希望大增。但与此同时,党的组织形式却落后于形势的发展,党员有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肆意妄为,在山西甚至有个别人打着公民党的旗号打家劫舍,严重败坏了党的声誉。 乌兰严厉批评总理党务王昉只注重党员数量,却长期忽视党员质量,把白莲教的歪风邪气带进公民党,另外公民党是各族穷人的党,在喀尔喀、清国应该有良好的群众基础,王昉却因为狭隘的族群倾向,完全放弃向关外其他地区发展党组织,导致公民党的发展受到限制,相反自由党却在清国建立了支部,而且把喀尔喀、清国的通商大使都拉进党内,公民党也必须迎头赶上,向喀尔喀、清国渗透,绝不能让自由党独占鳌头。 王昉作了深刻的检讨,承认自己有一定程度的族群倾向,对清国和喀尔喀人民关心不够,但主要原因还是缺乏经费,目前党的经费主要来源是党首每年划拨的三四千两银钞,另外就是靠他时不时从自由党那里敲诈点钱财,这点钱维持党的生存都很难,更别说走出门发展组织,所以关键还是要搞到钱。 “我党的问题不是缺钱,而是脑子不够活,不要拿到钱就花掉,还要想到以钱生钱,别人可以做生意赚钱,你们为什么不可以?”乌兰很不满地摇头,提醒大家把党的发展和做生意赚钱联系在一起,比如巴克那帮商军经常出入清国和喀尔喀,完全可以帮助我党向外发展组织,也可以顺带为党做些走私生意,而且他们也是穷苦牧民、农夫出身,一直在向组织靠拢,这是一支多么好的力量啊,可是由于党内某些人嫌弃他们干过马贼、兵痞,被长期拒之门外,可见关门主义对党的事业危害有多大。 乌兰的话对同志们震动很大,长期的穷困让大家脑子有些僵化,忽略了经营党产的问题,张国基犹豫了一会说道:“哈屯,我在提塘司干佥事,张世安找到我几次,希望利用我党的力量为提塘司做事,我想能不能与张世安合作,顺便也利用他的那伙私盐贩子帮我们贩盐?” “当然可以,你还可以把张世安连同那伙私盐贩子都拉进我党。”乌兰毫不犹豫答道。 众人脑子突然活了,七嘴八舌想出一堆赚钱的歪门邪道,并且一致推举党内最懂生意经的毕力格负责党产经营,大家还认为党的喉舌《公民报》虽然发行到每个百户所,但始终缺乏能打动老百姓的文章,还不如宣传发家致富的《自由报》宣传效果好,王昉推荐大同的高贺来办报,乌兰立刻拍板,先考察一段时间,然后破格提拔掌书记。 “诸位,秋收就要开始,自由党肯定会大张旗鼓拉拢人心,我党绝不能给他们可趁之机,全体党员要在劳作中奋勇当先,让乡亲们看看谁是最可信的人,”乌兰面对同志们站起身,挥舞着拳头喊道,“我党的口号是——” “自由、平等、仁爱,实现天下大同!”党徒们立即起立同声高呼。 丰州的秋收是和秋役、秋操连在一起的,首先是秋收,男女老少一起下地,各自收割自家的庄稼,缺劳力的人家也不用急,百户所会根据情况调剂劳力,还有热心的蒙古人牵着牲口来帮忙,不让一粒粮食落在地里是丰州的铁规矩;然后是秋役,大家一起干十天的公役,主要是整修水利、道路和村寨,这是为今后做打算,家家户户都支持;最后是十天的秋操,各府卫的预备兵回所属建制与营兵会操,剩下的男丁,也就是守备兵则由守备所军官带领操练。这一过程前后要忙将近两个月,除了有公务在身的官吏、营兵和工匠,其他男丁都要参加,其中秋役、秋操还给每丁一日发两升粮,女人、孩子也欢迎参加,一日发粮一升——当然也有例外,依据丰州法令,男丁不参加公役、练兵者双倍罚粮,这其实是给有钱的商人开个口子,准许他们花钱免役,不过其他人没钱,还巴不得给家里挣点粮食,自由党、公民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宣传机会。 自由党的有钱人对农活一向不屑一顾,既使偶尔干一回,也不过装装样子,最多在农忙时煮几锅肉汤、散发些包子、馒头邀买人心,但今年不同了,开镰第一天就以全新面貌登场亮相,排着队敲着锣走进田间地头,一路不停地喊口号、贴标语,还向地里的农夫赠送小农具。他们下了地就往农夫身边凑,一边笨手笨脚干农活,一边认真地说自由党也是苦出身,虽然挣些钱,但还是农牧民的好朋友,一定会带领大家共同致富奔小康。党徒们也不放过休息间隙,抓紧时间给大家读报帖,这期《自由报》也怪,一句大道理也不讲,专门介绍养猪、养鸡的先进经验,很吸引了点人气。这一幕在丰州各地上演,自由党的精心策划颇有成效,似乎拉近了与穷老百姓的距离,至少有人跟着他们喊“支持自由党,共同奔小康”的口号。 自由党声势逼人,公民党感到压力很大,以往喊口号、贴标语的招术都让自由党学去,他们还假惺惺和穷人套近乎,太无耻了!王昉迅速做出应对,组织党员小分队专门帮缺劳力的人家收庄稼,还把农牧司的杨大志等专家请出来,向大家传授种庄稼的秘笈,达布、韩老汉这些老党员也瞧出形势不对,拄着拐棍出来告诉大家,公民党才是老百姓的同路人,自家人的胳膊不能向外扭。 秋役时,局面有所变化,公民党有的是力气,重活累活抢着干,始终冲在劳作队伍的最前面,甚至还多干三天做奉献,大伙都说公民党才是自己人。自由党实在干不动了,这个苦从来没吃过,能偷工减料混过去就不错了,不过他们也不能嘴软,打出横幅标语“你们多干三天活,我们多送三天饭,自由党始终与丰州人一条心”,顺便沾点人气。 练兵场是公民党的天下,丰州年年都搞春操、秋操,平时各百户所还自发组织训练,丰州人对这一套早熟了,列阵攻防玩得有板有眼,自由党那帮商人混在队伍中不但碍事,还出尽洋相,卫所军官只好把他们请出战阵。太丢人了,我们也有办法保卫丰州,自由党一边大声抱怨,一边摸出火铳,自己组成队列训练,噼噼啪啪乱打一阵后,得意地举着火铳大喊大叫,火铳是我们打造的,你们手里的武器也是我们打造的,我们也在保卫丰州。 党徒相斗之际,党首也不会闲着,一边给本党呐喊助威,一边也在到处拉人头,乌兰盯上了宣德铁厂主事李茂、兴和铁厂主事陈十石,这俩人都出自于白塔村,目前无党无派,但手艺好人厚道,几乎肯定能连任议事官,绝不能放过他们,白塔村的老达布亲自出马,首先就把陈十石拉进公民党,但老人家劝说李茂时,却被眼尖的巫浪哈发现,当机立断封李茂为自由党佥事处佥事,连拉带扯把李茂拽进自由党。 两党斗得火星子飞溅,党徒之间少不了相互辱骂、吐口水、撕标语,甚至动手动脚挑衅,毕力格与周愕就因为互相看不顺眼大打出手,巡检司的人惹不起这些大佬,干脆向上面告状。大断事鄂尔泰生怕闹出大事,把两党总理沈守廉、王昉叫到大法司警告,要文斗不能武斗,谁惹出事谁倒霉,不但责任人必须严惩,大统领府还会扣减给该党的指定议事官名额。沈守廉、王昉马上表示绝对不惹事,他们心里明白着呢,丰州不比其他地方,家家户户都有武器,火铳、抬铳也不少见,真要出了事非死人不可——有巡检司盯着,两党大佬也随时提醒,这场闹剧才有惊无险过去。 蛮汉山司令堂,李榆静静地站着,两眼紧盯着墙上的地图,丰州内部的事有两府一院一法司不用他操心,他焦急京畿的战况,秋收刚开始就带赞画军务处坐镇蛮汉山大营——丰州此时更像个纸老虎,放出禁止清军越出直隶的狠话,但实际上财力拮据,兵力也严重不足,新建的步骑、铳炮五协还在整编中,入关作战谈何容易,随着清兵不断推进,李榆觉得头皮发麻。 “清军占领昌平之后,又陆续攻取良乡、顺义、定兴……,目前已经越过保定,似乎有南下的打算,”军报是提塘司知事张世安报来的,清军入关后,他就亲自带人去直隶监视对方动向,马光远念着忍不住大骂起来,“张凤翼、梁廷栋、高起潜三部龟缩一团,尾随清军不敢一战,这算什么事呀,山海关、宣大勤王兵加上京畿驻军绝不下二十万人,跟在三四万清军屁股后面看热闹吗,一群废物!” “张凤翼、梁廷栋做过兵部尚书可谓知己,高起潜监视关宁锦军务多年可谓知彼,他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官军粮饷不济、士气低迷,扑上去打必定一触即溃,那样京畿情况会更糟,相反保持实力完整,清军就无法在京畿站住脚,迟早会退出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实我们上去也一样,打仗靠实力,人多没有用。”杜文焕叹了口气说道。 革库里皱着眉头说道:“明清两军实力悬殊,仗打成这样在意料之中,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清军打顺手进了山东或者河南,我们该怎么办?” 李榆使劲地搓搓脸,向特日格问道:“新建五协的整编情况如何?” “还需要时间,武器、兵源我们不缺,但军官不够用,去年川军马祥麟两口子要人,你大手一挥就把马虎头他们七八十号人放跑了,现在下面人手太紧,一个普通大头兵随便就能当什长、队长,这帮人不加以训导就拉出去打太悬。”特日格摇着头答道。 丰州这次大扩军,特日格死活要带兵,兼任了骑兵前协协统,吉达调任骑兵后协协统,哈达里接任飞虎营营官,侯世杰、周遇吉也如愿以偿升任步兵前协、后协协统,铳炮协一拆为二,丁启明、金国鼎分任左、右协协统,下面的军官、老兵也几乎人人升官,但军官实在不够用,各部之间相互挖军官、老兵的事层出不穷,有些还把官司打到大统领府,李榆只能从各府卫守备所大量调军官补充营兵。目前的丰州军内部有些混乱,赞画军务处认为至少需要一年才能恢复战力,短时间内把营兵拉出去作战很不现实。 李榆从马光远手中接过军报,坐下仔细看了几遍,手指弹着桌案说道:“张世安在军报里还讲,顺德、河间、德州等地有瘟疫爆发,我想给阿济格去封信,劝他知难而退。” “没用的,阿济格是个浑人,你说南边有大疫,他肯定以为我们吓唬他,说不定往山东跑的更快。”革库里马上摆手表示反对。 “算了,老子不管了,让阿济格打下去,有本事就打到南京。”李榆有点生气地把军报一扔,起身大步走出去。 几位赞画面面相觑,马光远低着头说:“不能让清军太猖狂,实在不行就出兵吧。” “粮饷不足绝不能出兵,想想看吧,当兵的到了京畿却没饭吃,那会发生什么?一旦兵败,我们以后恐吓清军的本钱也没有了,”杜文焕使劲摇头,猛地一拍桌子喊道,“时间,关键是时间,让明国和清国斗下去,只要能争取三年时间,一切都好办了。” 李榆出了司令堂,正碰见孟克和吉达吵架,吉达满腹委屈说,骑兵后协是新建部队,最缺乏军官,他打算把赵吉的两个亲兵——雪狼、高粱杆要去当哨长,赵吉也爽快答应了,可孟克这个马贼中途下手把人拐走,而且事后还不认账。 “吉达,我是为你好,那两个家伙是横行霸道的马贼,你太年轻管不住他俩,还是交给我好,过些时候我调两个人还给你不就行了。”孟克满不在乎说道。 “凭什么呀?你挖我的墙角,还把不要的人推给我,大统领,您给评评理,有这么干的吗?”吉达吼道。 李榆听说过赵吉的那两个亲兵,老实说,这种惯匪出身的人交给孟克管更合适,但他不打算轻易放过孟克,脸一板问道:“孟克,乌云娜的事你打算如何了解?” 孟克头上冒出冷汗,乌云娜原是察哈尔汗的宠妃,她哥哥贵英恰死后受到大汗冷落,李榆几年前去金莲川会晤察哈尔汗,孟克带飞虎营护送,俩人那时就眉来眼去,去年丰州军远征喀尔喀,孟克找到了被孛罗科尔沁人掳走的乌云娜,马上干柴烈火勾搭到一起,不过,孟克从小就野惯了,没成家的打算,乌云娜气不过,挺着大肚子找苏泰告状,这件事在归化闹得沸沸扬扬——丰州民风渐趋胡化,对寡妇改嫁非常宽容,但是像这种始乱终弃的行为还是惹起公愤,孟克心虚躲在蛮汉山不敢露面。 “这个嘛,我去找她说说。”孟克支支吾吾就要溜。 “我不管你怎么想,今年必须和乌云娜成家。”李榆冲着孟克的背影大喊——三个月后,孟克娶了乌云娜,并且马上添了个儿子。 进入八月中旬,京畿不断传来坏消息,清军似乎越打越顺,安肃、大城、雄县又被攻占,明军除了跟在清军屁股后面挪,拿不出任何对策,而湖广的卢象升还在路上爬,迟迟没有出现在战场。李榆大骂烂泥扶不上墙,干脆不理关内的事,专心整编军队,而就在这时,刘兴祚发来急报,一股清军精锐骑兵突然出现在多伦诺尔以东,统兵官为多尔衮、多铎、岳托、豪格,兵力估计五千人左右,但清军似乎不想打仗,而是要求与李榆见面,为以防万一,东部行台的兴和、开平两卫及察哈尔部已经动员,正向多伦诺尔增援。 李榆大吃一惊,好险啊,四贝勒果然留有后手,幸亏我没有入关,这五千精骑还不难对付,咬住这支清军,也许能把关内的阿济格调出来——李榆下令骑兵左、右两协立即集结赶往独石口待命,自己急匆匆赶往多伦诺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0节 清军这一路走得很窝囊,多伦诺尔以东大片是人烟稀少的草原、戈壁,本来很好隐蔽行踪,但有了丰州商人这种怪物,想偷偷摸摸就难了,路上与几拨商队不期而遇,这帮家伙一点也不怕清军,还凑过来问他们到哪去、干什么?几句话不和就动手打,打不过马上投降,而且嘴还特别硬,警告清兵别惹他们,盛京的很多大人物是他们的朋友。 多尔衮很想把这帮嘴贱的商人都宰了,商人的大人物朋友马上出面了——多铎认出其中有人陪他打过牌,大包大揽把商人都留在自己队伍里,而且告诫多尔衮不得滥杀,两家以后还要打交道,把事做绝了,不但断了货源,额鲁肯定还要找你拼命。 清军到达多伦诺尔时,草原上连个人影子也见不到,湖边的几个棱堡倒是旌旗飘扬——这些堡垒还没封,我什么也没干,”多尔衮一下子跳起来,指着豪格说道,“不信你问豪格,他才有份呢。” “你们俩都不是好东西,将来大清国出事肯定出在你们身上,你们要斗到什么时候?还要多少人去死?疯子,全都是疯子!”李榆怒喝一阵,又向岳托问道,“萨哈廉为什么没来?我要向他问个究竟。” “萨哈廉也死了,五月份病死在家中,皇上追封他颖亲王,停朝三日吊唁。”岳托犹豫了很久才低着头说道。 “不可能,萨哈廉今年才三十三啊!”刘兴祚先是一愣,随后双拳捶地放声大哭——达海死了、库尔缠死了、英格死了,如今萨哈廉也死了,当年沈阳志同道合的密友就他和李榆还活着,苍天难道就容不得好人! 李榆突然跳起来,摁倒多尔衮拳打脚踢,多尔衮抱着脑袋连声大叫“别打,真的和我无关”,侍卫们冲过来傻了眼,大清晋郡王暴打睿亲王,这可怎么办?岳托、豪格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喝住侍卫,俩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李榆按住,多尔衮趁机溜之大吉。 打跑了多尔衮,李榆眼睛瞄向了豪格,豪格打了个冷战,刚想开口说几句,肚子上就被踹了一脚,李榆又接着揍豪格——双方的侍卫紧张了一阵,很快就习以为常,蒙古、诸申都有好勇斗狠的习俗,身份差不多的人斗殴,只要不动刀子就不算大事,多尔衮还在远处大喊“额鲁,使劲打豪格,他连老婆都杀,坏事都是他干的”。 “额鲁,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活着也是受罪。”豪格招架了几下就放弃抵抗,摆出一副挨打的架势,哭嚎着指着李榆、岳托大吼,“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要打我,一个不理我,谁想过我的处境?不错,我是杀了福晋,但我要活命呀,父皇的刀说不定那天就砍下来,我敢不顺着他的心思吗?可怜的额娘啊,父皇不要你了,儿子今后该怎么办?” 豪格趴在地上放声痛哭,李榆下不了手了,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豪格的处境确实微妙,他额娘乌拉氏早年得罪大妃阿巴亥,老汗一怒之下勒令四贝勒把乌拉氏赶出家门。后来四贝勒翻了身,前后娶了老婆一大堆,称帝后还立了五宫正妃,乌拉氏却被忘到一边,连个名分也没得到,于是豪格作为大清皇帝的长子,却因为额娘是废妃,前程反而非常暗淡,今后无论那位正宫生的皇子继承大统,他都是块必须搬开的绊脚石。事实上,豪格也确实不受宠,挨骂受罚是常有的事,太子之位没指望,受封肃亲王才个把月,皇帝又翻起老账,以偏听偏信丈母娘为由,把他和岳托两人从亲王降爵为贝勒。豪格与其说是皇子,还不如说是他父皇手里的一把刀,不听话就是死路一条,豪格生性怯弱,心里有怨气平时不敢发泄,今天总算有机会痛痛快快哭一场。 场面有些乱套,刘兴祚在为好友萨哈廉伤心,豪格也嚎哭命不好,而多尔衮躲在远处不敢过来,岳托、李榆只好左右劝慰。李榆突然觉得少个人,向四周扫了一眼,多铎正跟几名丰州侍卫混在一起,手里拿个小圆筒放在眼前东张西望,哈达里、喇布杜对他连说带比划,李榆这才发现自己随手挂在腰间的千里眼没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手,算了,不管他了,还是谈正事要紧。 “额鲁,别信多尔衮的话,他才最坏呢,封你做晋郡王就是他的主意,想在明国造你的谣挑拨离间,其实父皇根本没下过诏书。”豪格平静了很多,擦干眼泪恨恨地说道。 “多尔衮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我无所谓,但我想知道你们这一趟来干什么?”李榆点头道。 “你猜的没错,我们背后还有杜度,这个不用瞒你,我们就是来看你在不在,如果你入关去帮明国,我们马上杀进丰州,阿济格也会转身攻入山西,对你首尾夹击,还好,你比较守信用,省了我们很多麻烦。”岳托说道。 “我当然守信用,不过阿济格若是跨出直隶一步,那我肯定打你们,”李榆后背冒出冷汗,如果两路清军一起向他扑来,丰州、山西固然能守住,但也必将打成一片糜烂,这个残局如何收拾?不过嘴上还是要放狠话,“直隶、山东交界地方目前爆发瘟疫,有可能向北蔓延,阿济格该滚蛋了,否则我就去给他收尸。” “你用不着恐吓,我们根本不打算进山东,阿济格已经开始北撤,这次只是给明国一个教训,”岳托冷笑一声,突然脸色一变,指着李榆怒喝道,“你与喀尔喀结盟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皇上的决心已定,喀尔喀必须向我大清臣服,支持喀尔喀就是挑衅,你想和大清开战吗?。” 李榆很平静地答道:“丰州与喀尔喀约定,任何一方遭受攻击,双方都将并肩战斗,大清皇帝最好放弃对喀尔喀的任何企图,如果执意开战也无妨,我们奉陪到底。” 岳托盯着李榆看了很久,微微摇了摇头,豪格摆着手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额鲁,这次我们随军携带了三千斤人参,本来打算作入关的军费,现在看来用不上了,想和你换些粮食,另外再给我们一些硫硝,今年父皇还要征朝鲜,粮食、军械紧得慌,你放心,我们之间没那么容易开战。” “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我没什么害怕的,”李榆大大咧咧一挥手,扭头问刘兴祚,“在多伦诺尔开市交易没问题吧?” 刘兴祚还沉浸在痛苦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多伦诺尔周围有的是商人,马上就可以开市,这段时间还可以公祭萨哈廉,他怎么会死呢?才三十三岁的年纪啊,一定是有人害他。” 岳托叹了口气,转身向自己队伍拍了拍手,两个年轻人跑过来,面对李榆、刘兴祚跪下行大礼,李榆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刘兴祚却认出来了,抱住两个孩子老泪纵横。 “萨哈廉的两个儿子阿达礼、勒克德浑,小的时候你都见过,算是你们的晚辈。”岳托低着头说。 “都长大了,我一个也认不出了。”李榆擦擦眼睛上前拉起孩子仔细看。 孩子们还记得两位以前经常到他们家来的叔叔,小勒克德浑说起额鲁叔叔抱他上炕吃肉的事,李榆忍不住一阵感慨,解下佩刀送给小勒克德浑,刘兴祚马上也把自己的佩刀送给阿达礼,两个孩子兴奋地跪下拜谢长辈赠刀。 分走的时候,多铎才回到李榆身边——别人见面打闹哭泣,这家伙却躲在一边玩了个够,李榆觉得该对他说几句:“多铎,你用不着装,我最了解你,老汗的儿孙中数你最聪明,阿济格、多尔衮实际上也听你的,你什么都明白,什么也不沾边,自以为不会吃亏,但我警告你,人不可能永远走好运,袖手旁观最终也要挨刀,以后能帮别人一把就帮一把,实在不行还有我呢,你明白了吗?” “明白,帮别人就是帮自己,我答应你,不过这个宝贝归我了。”多铎很爽快地回答,手里的千里眼却攥得更紧了。 “送给你了。”李榆咬咬牙说道,好东西落到多铎手里肯定要不回来,只好忍痛割爱了。 八月下,李榆、刘兴祚和岳托等人公祭了萨哈廉,清军随后沿滦河赶往蓟镇边外,杜度正在那里等候,他们将一起接应阿济格出关,丰州与清国之间的危机暂时解除。 关内混乱持续到八月底,清军打到保定附近也已经人困马乏,稍事休整后大军北撤,中途又攻下天津以南的宝坻,然后大摇大摆地自冷口关出边墙。清军此次入关两个月,前后五十六战皆捷,夺城十二座,俘获人畜十七万,却一场硬仗未打,阿济格觉得受到侮辱,命令被掳掠的妇女浓妆艳抹,坐在车上盛装出关,而且沿途还立起“各官免送”的木牌,以羞辱明国朝廷,不过明国众官脸皮厚,没哪一个敢于一战。 清军出关的喜讯传来,大明朝臣们精神为之一振,一度沉寂的朝堂又活跃起来,弹劾失职大臣的奏折不断,高起潜有内廷撑腰不好惹,兵部尚书张凤翼、宣大总督梁廷栋成了过街老鼠,这两个人也很自觉,张凤翼从出京之日起就开始日服大黄,清军前脚出关,他后脚就一命呜呼——敌薄京师必杀大司马,这是朝廷的成例,庚午之变的丁汝夔,乙巳之变的王洽就是前车之鉴,张凤翼非常精准地算准了自己的死期,十几天后梁廷栋也步他的后尘,在惊恐抑郁中死去。朝臣们一拳打空,马上转移矛头,首辅温体仁自然躲不掉,归化总兵也成了众矢之的——朝臣本来不屑弹劾一介武夫,但这个家伙敢和朝廷讨价还价,不答应条件就拒不勤王,而且有传闻他受封东虏的晋郡王,这还了得啊! 群臣除了内斗一无所长,还不如张凤翼、梁廷栋,指望他们为主分忧简直是个笑话——大明皇帝很郁闷,今年天灾人祸不断,除了七月间巨寇高迎祥被械送京师凌迟伏法外,再没有一件高兴事,这些朝臣太无用,大明的江山还是要靠自己打理啊。 沉默一段日子后,皇帝做出决断,令内阁拟旨召丁忧在家的杨嗣昌夺情回京,接任兵部尚书,总理五省剿贼军务的卢象升改任宣大总督——皇帝对这位剿贼功臣一度给予厚望,特意召其入卫京畿并拟委以重任,但卢象升直到八月中才赶到真定,而且就此止步不前,皇帝有些不满,有意把此人换个职位冷一阵。 至于归化总兵嘛,皇帝觉得朝臣没事找事,那家伙还用得着弹劾吗,随便翻翻老账就够砍十回头,关键还是要教化,刘之纶虽然号称“刘圣人”,但人单力孤,必须有人帮他一把,皇帝想到一个人——此人学问高深莫测,而且最讲仁义道德,简直比圣人还圣人,就是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1节 入冬之后,丰州人没有清闲下来,地里没活干就出门打工,大家已经习惯这样过日子,有人还自愿移民包克图,那里工厂、作坊多,挣钱的机会也多。丰州官员也在忙碌,李榆从多伦诺尔回来不久,大统领府就宣布明年开春后西进,而且告诫官员们,清国不会给丰州太多的时间,征服朝鲜之后下一个目标无论是明国还是喀尔喀,丰州都无法置身事外,必须尽快摆平西边,然后掉头全力对付清国。 西进早有预案,无非就是调拨人员、粮草及军械,丰州今年还攒了些钱,官员们执行起来并不费力,但李榆交代的另一件事让官员们很头痛——丰州大业如何传承?老百姓的想法简单,丰州是李榆打出来的,天是李家的天,地是李家的地,除了李家直系子孙谁有资格当大统领?商人们的意见也很一致,他们投在丰州的钱都记在李榆头上,谁当大统领都不如李家子孙靠得住,父债子还嘛,李家子孙总得认祖宗的账吧。 但问题是李榆要求实行公举,而且还把儿子和一大堆义子都列为候选人,这就麻烦了,选择大统领继承人是个要命的差事,谁也不愿意得罪人,于是丰州两府一院一法司开始相互推诿——李槐首先宣布回避,总理府随即以此为借口不再过问此事,大法司则表示只断是非不问政务,如何推举大统领与他们无关,议事院也不傻,明确表态只要是李家直系子孙一概支持,具体哪一个继承大位还是大统领府说了算,李榆大怒,事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哪还公举个屁,拿回议事院重议。 李榆等得着急,几次跑到议事院连求带骂,要求尽快拿出大位继承法案,否则他就甩手不干了——萨哈廉的死给他又提了个醒,权柄太重会死人的,该放弃的必须放弃,绝不能搭上子孙后代的性命。议事院也被逼急了,向李榆提出条件,要他们推举大统领可以,但大统领府、总理府、大法司也必须参与进来,有风险一起担,谁也别想躲开。于是李榆又把两府一法司的主要官员叫到议事院,盯着大家连续商议了半个多月,在发生无数次争吵打闹之后,才勉强通过了一个各方比较认可的《大统领继位章程》。 《大统领继位章程》明确了从参选人中确定继位候选人的优先秩序,首先是直系子孙、其次为兄弟、子侄、义子,其他参选人排在最后;继位候选人不得少于三人,均由总理府提名,大法司审查候选人资格,但凡有伤害亲人、虐待部属行为的人一律取消资格,退回总理府重议,议事院就大法司审查通过的候选人举行公议,选贤与能确定继位者;在未确定继位者或继位者年幼无法执政之前,由两府一院一法司主官共同理政。同时还规定,未经议事院公议通过,两府一院一法司主官以及议事院议事官在任期间及卸任后不得抓捕、议罪,以此保护大家畅所欲言、秉公议事。 李榆像得了宝似的跑到黑河边,带领丰州官员和百姓刑乌牛白马誓,刘之纶对此不屑一顾——朝廷不认可你们再费劲也没用,不过他没敢把话说出口,正好新任宣大总督卢象升到任后找他议事,拔腿就去了阳和,丰州这些烂事最好眼不见为净。 几天后,刘之纶一脸苦相回来,给李榆带来总督大人的信。卢象升在信中赞扬李榆年轻有为,以一人之力支撑边外,可谓劳苦功高,大明第一名将今后非他莫属,同时也批评李榆不守法度、抗拒上官,收容不良之徒扰乱朝纲,名为朝廷一镇之总兵,实为割据一方之诸侯,如此下去必身败名裂祸及子孙。大明万历朝的马芳、哱拜就是很好的例子,两人同样出身贫贱,也都是大明的悍将,但前者忠于朝廷、恪守法度,终成一代名将,子孙世代富贵,后者不改蛮性、野心勃勃,最终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前车之鉴不可不察,他表示对李榆以往的所作所为都可以原谅,并且愿意视李榆为弟子加以教导,为大明再造一个栋梁之才,但要求李榆痛改前非,从此谨遵朝廷律法,何去何从由其自择。 “师傅,卢大人写这么多废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榆不解地问道。 “卢大人乃我朝廉明干练之臣,受皇上重托总督宣大四镇,每日布衣素食、殚精竭虑,一心想整顿边务,为朝廷练出一支强兵以扫平内忧外患,归化镇有钱粮可充军饷、有强兵骏马可以征战,他很看重你,希望你跟随他为朝廷建功立业,功成之日青史留名……”刘之纶为卢象升说了一堆好话,悄悄瞟了一眼李榆,压低声音又说道,“卢大人以为归化孤悬关外形同割据,此非长久之计,回归大明一统天下才是出路,所以,他想在归化逐步推行大明律法,归化的官制、军制必须符合朝制,原属文武官员一律录用授予朝廷官职,卫所之青壮招募入营为兵,在乡之军户缴纳屯田籽粒,夷人之马驼骡驴实行大明马政,银库中之银两移交总督府,另外归化镇在大同所屯之田原属朝廷卫所,人丁及土地也应移交当地官府,归化镇擅自驻军关内实属扰乱地方,必须从速撤回,否则就地收编为大同官军。” “这位卢大人是想要我的命,要丰州人的命,好一位廉明干练之臣!”李榆冷笑着答道。 刘之纶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向卢大人说了,丰州地贫人穷、族群复杂,推行大明律法不宜操之过急,可卢大人也难啊,关内三镇粮饷两缺,官军已不堪一战,而百姓连逢灾荒,也拿不出钱整军练兵,卢大人欲助天子中兴大明顾不了许多,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归化镇。汉民,我想了很久,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你不能长期割据一方,不如就此交出归化,然后纵马天下精忠报国,做一代中兴良将,这也是你和归化官员的一条出路啊。” “荒唐,那个卢某人应该做的是整顿吏治、革除弊政,先养民而后整军,以关内富饶之地必大有作为,我丰州乃贫瘠之地,岂有余力助他中兴大明,”李富贵冷笑着摇摇头,一拍桌子说道,“丰州救不了大明,报效皇帝请他自己想办法,我们不会给一两银一斗粮,要收回关内的屯田人丁、土地可以,但我们背了二十万两的债,投入的人力、物力无数,一个子不少给我还回来。” 赵吉也在一旁叫道:“他把我们当什么了,想招安我们吗?我呸,就明国那个熊样,我招安他们还差不多。” 那木儿、常书捧腹大笑,李榆向他们摆摆手,站起身郑重地说道:“我说过丰州不是我的,而是全体丰州人的,我无权把丰州交给任何人,不管他是皇帝还是总督,就按李协理的意思给总督大人回信。” 李榆说完就走了,李富贵瞟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刘之纶,轻声低语道:“巡抚大人,丰州的家底你知道,能维持今天局面谈何容易,总督大人报国心切,但却不懂边事,他这样做除了毁掉丰州,对朝廷没有半点好处,您应该劝劝他。” 刘之纶犹豫了很久才点点头,心里考虑给山西巡抚吴牲、大同巡抚叶廷桂和宣府巡抚陈新甲去信寻求支持,宣大各镇好不容易太平了,可别因为这个新来的总督惹出大祸。 一场大雪过后,几路人马悄悄到了新平堡,来人全部身着便装却骑着战马,随身还携带兵器,新平堡参将孙四旺亲自把这些人接进参将府,随后就在新平堡内外布置了严密的警戒。 低调俱乐部又开张了,前山西镇总兵王国梁作为老前辈成了发起人,归化总兵李榆、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国柱,新任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和他的前任王忠一起到场——王忠躲在丰州一直没回治所,虎大威代替他去京畿混了两个月,还是山西巡抚吴牲会做人,向朝廷奏报王忠老迈昏庸免职了事,保举虎大威为山西总兵,把另一员悍将猛如虎也推荐为总兵援剿湖广,如此一来,虎大威和猛如虎升官、王忠发财,互不耽搁皆大欢喜。 李榆和虎大威见面就抱在一起,虎大威一直在做丰州的私盐生意,两人交往不断,但见面却很难,大呼小叫好一阵后,才被王国梁吆喝着和大家一起坐下。今天吃的是火锅涮羊肉,外加王国梁带来的汾州杏花村老酒,几碗酒下肚,大伙就忍不住大倒苦水——新总督来了之后,严饬各镇整顿军纪、练兵备战,还派人清理各部空饷,闹的上上下下鸡飞狗跳,军头们过得都不舒心。 “整军就要有粮饷,他是兼理粮饷的文臣,不去干正经事却找我们的麻烦,弟兄们都不想干了,这样下去我们如何带兵?”王朴恨恨地说道。 虎大威向杨国柱问道:“杨老哥,你是关宁军出来的人,入关剿过流寇,比较清楚卢象升的底细,我听说这个人打仗有一套,弓马娴熟非文人可比,曾在郧阳以不足万人击溃流贼四十万,可有此事?” “文人吹嘘而已,你我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人,打仗可不是在家里看几本兵书、学点武功那么简单,流寇怎么回事你还能不知道?男女老少凑在一起有一百万也说得过去,反正有兵器的没几个,有盔甲的一定是贼头,只要你手狠不怕死的人多,肯定能打跑流贼,再说他手下还有祖宽、李重镇的几千关宁铁骑呢,这帮家伙见到东虏就逃跑,抢劫、杀戮老百姓却很在行。”杨国柱轻蔑地答道。 “就是嘛,我当年在河曲打王嘉胤,铺天盖地的老百姓看着就头晕,实在下不了手啊,卢象升这家伙够狠,杀的人准不少,难怪有个‘卢阎王’的绰号。”王国梁也想起自己兵败免职的经历。 杨国柱低着头继续说道:“卢象升为官清廉,又以知兵自诩,这种自以为是的文人才最可怕,他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就会拿我们垫背,落到他手里我们以后有的是苦要吃,说不准宣大各军那天就毁在他手里,其实仗该怎么打我们才最清楚,关键还是要有粮饷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平心而论,王朴等人做生意、吃空饷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主要还是用于自己的部队——朝廷连年欠饷,当兵的生活穷困不愿意流血卖命,官军将领不得不绞尽脑汁捞钱补贴家丁、亲兵等少数精锐的家用,这样好歹能维持部分战力,文臣往往自以为是,掐着军官的脖子从严治军,结果大家一块受穷,军队反而成了一盘散沙。军头哀叹一阵又为前总督梁廷栋叫屈,这个人熟悉边事也当过兵部尚书,对官军的弊端一清二楚,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与清军对垒也绝不求战,明军还能维持住相峙不败的局面,朝臣们不明就里指责他怯战,可大家都清楚以官军的现状去和清军硬拼必败无疑,而官军一旦溃散成乱兵,其对京畿的祸害绝对远甚于清军。 大家又羡慕起李榆,手里有兵有地盘,还有能力自筹军饷,割据一方浑身带刺,朝廷的号令想听就听,不想听也没人敢管,神仙过的日子啊。 “总督大人也打起我的主意了,要我交出丰州跟他干。”李榆苦笑着把卢象升的意思告诉大家,然后挥手说道,“我才不干呢,他还想见我一面,我一直找借口拖着不去阳和。” “对,不给他,自己打出来的基业凭什么让他占便宜,你上了他的船就会变得跟我们一样。”王朴拍桌子大吼道。 王忠如今是包克图泥料作坊的大东家,正想大干一场,最怕有人搅了他的生意,激动地站起来叫道:“绝不能把丰州给他,我们的钱可全存在你那儿呢,他准是冲着银钞局的银子去的。” “汉民,老哥年岁比你们都大,最清楚官场上的事,朝廷的文臣一向把武人当狗使唤,惹急了他们会杀人的,毛文龙就是先例,你必须防着点,千万不能去见他。”老谋深算的王国梁压低声音提醒道,众人被吓了一跳,不过想想都觉得有道理,大明文臣内斗惯了,整人的套路深,下毒手比武将还狠,不可不防啊。 “有人想做袁崇焕,可我绝不是毛文龙,想动老子没那么容易。”李榆猛地把一碗酒喝下去,瞪着血红的眼睛说道。 军头们边吃边骂,私下订立了攻守同盟——这段时间风声太紧,大伙暂时不要见面,手里的生意也先停一停,王国梁、王忠没有官身便于行事,要担负起联络任务,各方务必保持进退同步,新总督若是识趣,大家相安无事,若是欺人太甚,大家一起把他撵走。商谈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军头们不敢滞留太久,顶风冒雪各自散去,李榆也在飞虎营的护送下打起大同官军的旗号赶往屯田军大营——白显志、拓养坤那边也必须先去通通气。 李榆秘密入关之际,丰州迎来一个客人——山西提学道佥事刘宗周,此人字启东,别号念台,时人尊称蕺山先生,绍兴府山阴人氏,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其人性情耿直、刚正不阿,在官场中时上时下,万历朝时就因看不惯朝政败乱、小人当道,两度辞官返乡治学,天启初年再受起用任职礼部,依旧秉性不改,在朝中最先弹劾魏忠贤、客氏乱政,而后又上疏为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六君子鸣冤叫屈,痛斥魏忠贤误国,惹怒了皇帝被免官削籍。 这个人资格老学问大,年轻时长于理学,中年后又转习心学,以“慎独”一说名扬天下,是当今巨儒之一,又因与东林党前辈顾炎武、高攀龙等人交往甚密,被清流视为领袖,丢官的次数越多,名气也就越大,想不出来做官都很难,在崇祯朝又是两起两落——崇祯初年拨乱反正,他回京做了顺天府尹,因与皇帝政见不同,干了一年就告病辞官,这是第一次弃官;今年初又被起用为工部左侍郎,如果不是温体仁说闲话,很可能还会进内阁,但他与皇帝总是不合拍,皇帝认为他迂阔空谈,他认为皇帝求治心切,谈不拢就一拍两散,这是第二次弃官。 不过,刘宗周是个闲不住的人,回老家路上正逢清军入掠,滞留天津避过风头之后,他再次上疏朝廷,矛头直指首辅温体仁——“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而至于是!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语曰‘谁为厉阶,至今为梗’温体仁之谓也”。皇帝实在不能忍受这个家伙了,既然你自以为是,那就去教化那帮北虏吧,把刘宗周一脚踢到归化,以山西提学道佥事职专理归化学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2节 刘宗周在德州接到朝廷的诏书,来看望他的好友和弟子们一致认为,小人温体仁又在搞鬼了,把告病返乡的从二品侍郎赶到塞外做从五品的提学佥事,这分明是整人嘛!刘宗周却不以为意,传播圣学且教化四方本来就是读书人的责任,虽千难万险也不足惧,那个割据一方的归化总兵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教他礼义廉耻,他老人家义无反顾地掉头赶往太原。 刘宗周名气太大,沿途州府的官员、士人听说他路过,纷纷拜访求教,书院、学堂也争相邀请他讲学,一路走走停停,十二月初才到了太原,山西巡抚吴牲劝他开春后再去归化,趁这段时间可以在太原讲学传经,山西学子也仰慕他久矣,另外还向刘宗周介绍了一个人——丰州书院的孙奇逢也正好在太原,可以先找他了解些归化的情况。刘宗周大喜过望,孙奇逢是直隶大儒,虽未见过面但神交已久,若得此人相助则事半功倍。 孙奇逢是带着弟子赶到太原参加今年四月的乡试,十几个弟子中李曜、张之耀考中举人,丰州首次出举人本来是件可喜的事,但他高兴不起来,而且还觉得脸上无光——主考官悄悄说,如果不是上面打招呼,必须让归化出举子,他的弟子很可能一个也考不中,朝廷也为教化归化忧心啊!孙奇逢发飙了,把弟子们挨个臭骂一顿,平时不听教诲乱看杂书,写出的文章丢人现眼,都留在太原苦读一年,免得你们回去胡思乱想。 见到刘宗周,孙奇逢似乎找到了知己,把一肚子苦水向外倒——丰州肯定欢迎老大人,但未必接受教化,关内人读书是为了做官报效朝廷,而丰州人读书是为了吃饱肚子,根本不去想修齐治平那一套,宋统殷、鹿善继两位前辈和他苦心教化多年,丰州反而越发不伦不类,您瞧瞧这些弟子,在太原混了半年多,书没读多少,打架却出了名,两个中举的弟子还是领头的,他们的狗屁文章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斯文扫地呀!他不想教这帮不争气的家伙了,今年东虏入掠,鹿伯顺前辈在定兴为国殉难,容城老家也一度失守,他想回家去看看,顺便给鹿老前辈上柱香。 刘宗周当然不会放孙奇逢,耐心劝慰一番后,拍胸脯夸下海口,丰州人能为吃饱肚子读书就说明人性还在,归化总兵据你所说也应该有良知,老夫的“慎独”之学最适合他们,你我同心必能正本清源、摒退邪说,还圣学以正统。孙奇逢无奈,把不争气的弟子们都叫上,一起陪刘宗周回归化——老实说,给丰州拿到两个举人功名是长脸的事,这份荣誉他还舍不得呢,至于文章好坏倒无所谓,反正那帮糊涂蛋也弄不明白。 孙奇逢创造了奇迹,丰州学问底子太烂,学子们又是初次参加乡试,大家本来对他们没抱希望,只要不丢人现眼就算有交代,谁也想不到这帮人竟然拿回两个举人功名,丰州人为此欢欣鼓舞,听说自己的文曲星回来了,纷纷走出家门争相一睹为快,一路上处处可见欢迎的人群,孙奇逢和李曜、张之耀还被请上一辆敞篷的四轮马车,接受丰州官民的欢呼,其场面之热烈让刘宗周也大吃一惊。 载誉归来的孙奇逢一行花了三天时间才到达归化,老百姓敲锣打鼓夹道迎接,丰州三大书院——丰州书院、丰州工商书院和丰州西学书院的师生在归化广场列队相迎,巡抚刘之纶大吹丰州教化初见成效,今后一定会出更多的举人,进士及第也是指日可待,然后那木儿代表大统领府宣布为孙奇逢和李曜、张之耀各记军功一次,云荣代表总理府宣布晋升孙奇逢为四级上品衔文官(相等于副将上品)、李曜、张之耀授六级下品衔文官(相等于游击下品),绰尔济喇嘛也向孙奇逢授予“丰州贤师”匾额,把孙奇逢的脸都臊红了,李曜、张之耀却脸皮厚,满不在乎地向四处招手。 我当年是靠着杜家才考中举人,李曜这小子八股文比我还不如,初次乡试就榜上有名,这可有点蹊跷——李槐看着儿子皱起了眉头,刘之纶向他耳语几句,李槐脸色一变,整理了一下衣裳,恭恭敬敬跟着刘之纶向刘宗周走去。 归化人真可怜,两个举人功名就高兴成这样,老夫以后教出几个进士,岂不要乐翻天——刘宗周一边默想着,一边冷眼旁观,觉得其中一个官员比较眼熟,另一个向后躲的家伙也似乎认识,他想了一会儿大叫起来:“好啊,朱大头,原来是你,咦,笑面虎,你也躲在这儿,我说归化怎么怪事多,原来都是你们两个小人在捣鬼。” “老大人,我什么也没干,清白得很呢,您可别冤枉好人。”周愕硬着头皮站住答道。 “在下李富贵,字念丰,老大人口下积德。”李富贵说着朝周愕使个眼色,两人架起刘宗周躲到僻静处叽叽歪歪。 刘宗周把李富贵、周愕痛骂了一顿,觉得心里舒服了,才答应暂时放他们一马以观后效。这时,刘之纶、李槐从人群中挤过来自报名号、躬身施礼,刘宗周鼻子哼了一声:“你们干得还算不错,尊师重教理当如此,归化总兵何在?他也应当露个面嘛。” “这个嘛,他入关了。”李槐吞吞吐吐说道。 “入关了,他到底是关内的总兵还是关外的总兵?巡抚大人,你是怎么管他的?”刘宗周很不满地瞥了一眼刘之纶。 “此子就是这样,天马行空随意游荡,”刘之纶是崇祯元年进士,在刘宗周面前只能算晚辈,无奈地苦笑一下,恭恭敬敬说道,“老大人不如随我去馆驿休息,晚生自会派人叫他回来。” “听说归化百户所以上皆设学堂,老夫要去看看,让归化总兵快回来,就说老夫想见见他。”刘宗周摆摆手就走,刘之纶、李槐赶紧跟在后面。 李榆一时还无法见刘宗周,他还在屯田军大营焦头烂额呢——丰州采用招募出关和发粮遣散等办法分流,把屯田流民减少到二十五万人,依靠秋后收的那点粮食,还有发行债票筹集到的二十万两银钞,勉强让老百姓吃个半饱,除此之外就无能为力了,入冬以后,衣不遮体的百姓随处可见,老弱者冻饿而死的事也时有发生,白显志、拓养坤急红了眼,几乎到了逢人就乞讨的地步,掌管钱粮的高贺差点又当了逃兵,幸亏发现得早,才把这个人才留住。 新总督到任后,把白显志叫去见了一面,明确指出归化总兵越境屯田实属胆大妄为,悬崖勒马交还霸占的卫所田才是出路,不过对老白却是大加赞赏,称他心存百姓、治理有方,今后必会受到朝廷重用,临走还给了一百石杂粮。白显志尝到甜头,隔三差五就去阳和汇报情况,总督大人很快察觉到老白的不良企图,把他大骂一顿赶回去。老白好处没捞到多少,还在上官那里落了个贪财的印象,见到李榆就大倒苦水,劝李榆把卫所田和流民交给官府算了,丰州犯不着为明国背这个包袱。 李榆思考再三,发现自己不得不认输,明年开春要西进,这是关系丰州未来安危的大事,绝对不可再拖延,实在无余力同时支撑大同屯田,实在不行只能放弃。李榆还在犹豫之际,卢象升又施一记重拳,宣大总督府宣布查禁丰州银币、银钞,这一招正中要害,李榆再也坐不住了,硬着头皮写信求见卢象升。 卢象升,字建斗,常州府宜兴人氏,天启二年进士,曾以右参政兼副使负责整饬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备,募兵组建“天雄军”,崇祯四年西北流贼入山西,以太行山为据点四处流窜打劫,直隶境内也遭侵扰,卢象升治军有方,屡败流贼从而一举成名,被朝臣视为“知兵”之才。“渑池渡”之后流贼南进中原,崇祯七年初洗劫了湖广郧阳一带,并且西入四川攻下夔州,天下为之震动,卢象升奉调抚治郧阳,依旧威风不减,打得流贼闻风丧胆。凭借卓越的剿贼战功,卢象升在文臣中鹤立鸡群,崇祯八年八月加右副都御使衔,接替陈奇瑜总理江北、湖广、河南、山东、四川五省军务,兼理湖广巡抚,关内形成洪承畴督西北、卢象升督东南的剿贼局面。 卢象升的名气越来越大,这次清兵入掠京畿,朝廷马上就想起这员悍将,下诏明令他率军勤王,皇帝甚至有意让他督领各镇勤王军,但卢象升的剿贼大军八月中旬才到真定,而且就此止步不前,皇帝对此没说一句责怪的话,还给他加兵部左侍郎衔,改任宣大总督,但卢象升按照以往朝廷督抚出镇地方的惯例,请求入京陛辞却遭到拒绝,只是催他速去就任。卢象升很无奈,他剿贼依靠的是祖大乐、祖宽、李重镇三人的数千关宁铁骑,这些家伙原是祖大寿的部下,奉调入关剿贼,平日骄横跋扈、军纪败坏,祸害地方百姓尤甚流贼,但剿贼却很得力,几乎所向披靡,离了这帮人还就打不了仗,他们畏葸不前,其他各部也绝不敢靠近清军一步,卢象升再心急火燎也没有办法。 卢象升到了阳和,总算摆脱了祖宽这伙人,下决心要练出一支强兵,归化总兵李榆自然引起他的注意——此人有钱有地盘,手中的铁骑悍卒屡败东虏,实力非同一般,但也无法无天,渐成一方割据之势,如今竟然把手伸进关内,这种人要么为己所用,成为大明一代良将,要么及早铲除,否则必为大明后患。卢象升看得出财用不足是丰州的致命弱点,步步紧压迫使李榆就范,李榆果然害怕了,摆出一副求饶的姿态,卢象升却不吃这套——一个小小的总兵还敢无法无天,简直是不自量力,就在关内慢慢等着吧,何时见你由本官说了算,随后又下一道命令,边墙各关口加紧盘查,严禁白银出境。 李榆也不会傻等着,老实说卢象升的举措对他确实有威胁,但还远远谈不上要他的命,丰州与宣大各地的官员、士绅早已绑在一起,卢象升的政令出了总督府就会走样,不过未雨绸缪,他还是通知大统领府、总理府早做打算,丰州两府闻讯,立即调张国基入阳和,郭秀入阳和口,提前为李榆安排警戒,同时还筹集了一些粮食送进关内。李榆陪屯田百姓过了个能吃饱饭的年,一直等到正月初十接到总督大人召见的通知,才带领飞虎骑赶往阳和。 宣大总督府,卢象升盯着李榆看了一会儿,这个年轻人个头好高呀,黑瘦的脸显得淳厚和善,见不到一点邪气,穿着也很朴素,脚上的皮靴已经磨旧,身上的粗布军衣还打着补丁,他不像是割据一方的军头,倒更像一个悍勇的士兵。李榆也在偷偷观察这个新总督,此人身材高大,体魄雄健,双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他不像儒雅的文臣,反而更像一名武将。 “本官虽是初次见李帅,但也早有耳闻,你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你是忠良之后,有人说你是边外北虏,还有人说你是东虏逃人,你究竟是何许人?”卢象升终于开口了。 “末将脑子坏了,只记得曾经流落草原给人打杂挣口饭吃,幸好乌拉山父老收留才没被饿死,山中穷顿全靠种地打猎维生,老天不给活路,遇到春寒无雨长不出庄稼,山里又闹瘟疫,只好进辽东求条活路,但金国暴虐,末将看不下去,呆了大半年就逃到丰州川,蒙乡亲们不弃才有今天,归化父老恩重如山,末将以为自己就是归化人。”李榆很老实地交待了个人历史。 “李帅是苦命人啊,本官似乎没听说你打过败仗,你可曾学过兵法?”对脑子坏了的可怜虫还是该宽容一点,卢象升面色稍缓问道。 李榆摇着头答道:“末将哪懂什么兵法,在乌拉山为争夺粮食、猎物经常和野人部落打,那只能算械斗,到了金国才从四贝勒,也就是当今大清皇上那里学了些打仗的皮毛,其实末将打胜仗是逼出来的,不拼命就没活路啊。” “胡说,什么大清皇上,东虏建酋而已,”卢象升呵斥一声,随后微微一笑又问道,“这么说,你与建酋很熟,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阴险无比、心狠手辣,一翻脸就六亲不认……”李榆心里还恨着,把清国发生的暴虐之事向卢象升一一揭发,不过他对四贝勒的感情有点乱,最后又画蛇添足说,“四贝勒真了不起,雄才大略、睿智无比,而且还爱护百姓,从不欺负穷人,末将每次和他对垒,心里都怕得慌。” “夷狄,禽兽也,偶尔有些小恩小惠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你莫要受他迷惑,”卢象升觉得李榆是非混淆,必须给他讲清道理,“中华为正,所用者,道也,夷狄为邪,所用者,术也,自古邪不压正,我中华以道制术,何惧那建酋雕虫小技,他若是敢来,本官带你迎战。” 李榆稍一露怯,卢象升就觉得兴奋,站起来大谈他的用兵之策——抚治郧阳之时,他以不足万人被数十万流贼围困,但身为大将须临危不乱,越是强敌越不可示弱,他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上下一心,以攻代守各个击破,期间还运用骑兵长途奔袭直捣贼巢,使流贼无立锥之地,最终不得不四散奔逃,卢象升最后说道:“用兵之妙存于一心,李帅虽擅力战,却拙于谋略,故只能为将,本官久历战事,尤为知人善用,比如祖宽、李重镇骄横跋扈、军纪败坏,但他们长于征战,本官以德服人、耐心劝导,终于使他们俯首听命,跟随本官效命朝廷,如今都已积功做了总兵,李帅,你不到三十便做到总兵,资质远在此二人之上,本官可将一身的学识教给你,将来少不了你的高官显爵。” 李榆越听心越凉,他终于明白杨国柱为什么会说宣大各军有可能毁在卢象升手里,到底是个文人啊,打仗哪有那么复杂,实力强就寻找战机狠打,实力弱就避敌锋芒壮大自己,玩计谋有可能得一时之利,但绝不会改变战局,还以德服人呢,李榆敢肯定祖宽、李重镇两个家伙在耍卢象升,兵营里混成精的人是凭感觉打仗,能捞便宜的仗绝对会打,吃亏赔本的仗肯定会躲,实在躲不了就糊弄上官,当兵出身的都会这一手,鬼才听文臣讲大道理。 总督大人出牌了,我也不是傻子,讨教还价早就学会了,反正我不会上你的船——李榆想着,打起精神应付卢象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3节 卢象升双眼紧盯着李榆,这家伙却很不上路,一声不吭低着头,他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说道:“如今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必须尽快平息内忧外患,方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归化多年屯田已有成效,有钱粮可供军需,有胡骑可充营伍,正可解朝廷之急,李帅乃大明重将,理应知晓轻重,不如专心带兵效命朝廷,归化就交给官府吧,本官敢担保朝廷绝不会亏待你和你的部属。” “归化地贫人穷,至今还在靠借债过日子,况且族群复杂,各族融合尚待时日,妄动必生内乱,”李榆摇了摇头,对卢象升说道,“大人手握三镇之地,人多地广、物产丰富,只要革除弊政、涤清吏治,必然大有作为,何须在意一个穷困的小小归化。” “荒唐,国家有难,臣民无不尽力,归化有粮有兵却置身事外,究竟意欲何为?如何理政自有文臣,你只须听本官的话交出归化,其他的无须多言。”卢象升厉声反驳道。 李榆本来打算讨价还价蒙混过关,可这位总督大人太厉害,一上来就要端他的老窝,心里也有些恼火,马上翻开老账和卢象升理论——移民实边花了多少钱,养兵粮饷花了多少钱,出兵征战花了多少钱,抚恤死伤花了多少钱……,他为了归化欠了一屁股债,朝廷想要归化可以,先替他把钱还了,而且朝廷还得和议事院商议今后如何治理归化,违反《归化誓约》肯定不行,老百姓首先就不答应。 卢象升气乐了,他还盯着归化银库的钱呢,这家伙却先伸出手,一股怒火越燃越烈,压低声音阴冷地说道:“本官不会给你一两银子,你在归化盘踞多年,捞的钱还少吗?本官知道你与东虏有勾结,但不要有恃无恐,夷狄禽兽岂能敌得过我天朝正朔,虽一时得逞,但终将灰飞烟灭,本官就很想入辽东狩猎,你要看清胜负之势,切勿一错再错。” 李榆明白双方谈不下去了,索性满不在乎地答道:“末将看不出来,至少二十年内大明绝非清国的对手,二十年以后也难说,请恕末将直言,流贼不过是乌合之众,与清军有天壤之别,大人虽然精通文韬武略,剿贼也颇有战绩,但清国兵将自幼在尸山血海中拼杀,战力强悍无比,大明任何一支官军,其中也包括我归化军,若冒然与之交兵必败无疑,其实两国和议休战、与民修养生息才是正道,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我归化与清国和议后就过得不错。” “口出狂言、居心叵测,本官一定要弹劾你,”卢象升觉得受到侮辱,气得站起来拍着桌案怒斥李榆,“大明三尺之剑犹在,本官奉天子诏总督宣大四镇,你想割据一方无法无天,休要妄想!以你归化弹丸之地,对抗天朝只能死路一条,服从王化才是正道,把归化交给朝廷,自己等着议罪吧。” “归化不是我的,乃是全体归化人的,他们才有权决定归化的归属,大人可与归化人说,若是归化人公议服从王化,末将绝无二话,”李榆冷冷地答道,站起身摇摇头轻声说道,“丰州太弱帮不了大明,苦苦相逼只会造成内乱,这样吧,末将退出关去,大同屯田百姓、土地都交给大人,但归化为屯田负债二十万两,大人也须偿还这笔债。” “无耻之徒,本官不会给你一个子,你还须把归化存银全部交给总督府,”卢象升指着李榆怒吼,随手摸出一把银币和银钞扔在桌上,“你竟然用这些诈取百姓的钱财,简直无耻之极,杀了你也死有余辜,立即回去停发这些假钱,如若不从,本官定然拿你治罪。” 李榆也发火了,指着卢象升大声喊道:“朝廷的杂银、铜钱才是坑害百姓的假钱,归化的事你管不着,有种就来抓我,老子不怕你。” 两人都是倔脾气,谁也不会服软,怒目相视一阵后,卢象升压住火摆摆手说道:“朝中有人说你是无法无天的北虏,有人说你是认贼作父的汉奸,本官以为你早晚是大明第一叛臣,你还是带上搜刮的钱财回老家吧,免得今后身死族灭。” “北虏我认了,汉奸我不认,我还有个名字叫乌拉那拉额鲁,你不知道吧,”李榆冷笑一声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嘲讽道,“大人的刀斧手何在?你们文臣不就喜欢玩这一手吗。” “叛逆,立刻给我拿下。”卢象升再也忍不住了,手中茶杯猛地摔在地上——这个人必是大明后患,比哱拜还要危险,不除掉是不行了。 卢象升为以防万一,在门外已暗伏一百多名家丁,皆是征战多年的悍勇之士,听到信号一起杀出,不过莫日格、高黑子反应更快,带领十几个亲卫毫不犹豫拔刀就砍,喇布杜随即射出三枝号箭,总督府院里立即大乱,家丁想不到对方不但拒捕,而且还敢杀人,一时有些慌乱。李榆这时已提着刀走到门外,卢象升大骂一声“贼子可杀”,身旁的两名军官一跃而出,举刀扑向李榆的背后,李榆猛地一回头,抬脚将两名军官一脚一个踢飞出去,举刀指着卢象升大喊:“本帅是太子少保、左都督,朝廷一品大将,你不过是从二品侍郎,若胆以小犯上、胆大妄为,袁崇焕便是你的下场。” 一阵火铳声突然响起,哈达里带着一大队丰州兵闯进内院,一阵短暂的格斗后,把卢府的家丁团团围住。卢象升被几十杆马铳指着,背后冒出冷汗,他想不明白自己的总督府戒备森严,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丰州兵?幸亏他没到大门口看,否则要被气死——总督府卫兵早已一哄而散,守门的变成了丰州兵,而且还有一队大同民军架起两尊大炮,炮口直指总督府大门。 “缴他们的械,违抗者格杀勿论!”李榆瞟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卢府家丁,向哈达里挥手喊道,家丁们望着黑乎乎的铳口,心惊胆战地扔下手中的刀剑。 李榆大摇大摆出了总督府,向李暄、张国基一挥手,带领飞虎骑上马向北门驰去,大同民军拖起大炮就跟在后面跑——大炮还是向守城明军借的,用完了要还给人家。 北门周围五百步之内戒备森严,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既有守城的明军,也有丰州兵和大同民军,阳和分守总兵姜瑄和宣德卫副守备郭秀抽着烟在一边闲聊,看见李榆一行人飞驰而来,急忙迎了上去。 “李老弟,又闯祸了吧?”姜瑄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也是榆林将门子弟,跟丰州的关系一向很好。 “闯大祸了,总督大人想杀我,不过我不和他一般见识,姜老哥,麻烦你把我的总兵印信交给总督大人,就说老子不干了,他爱怎么样随他的便。”李榆笑呵呵地答道,把一个绸布包塞给姜瑄,然后一挥手带领手下出了城。 有脾气啊,人家敢把文臣当猴耍,就凭这一点,今后榆林的老大准是他——姜瑄望着李榆远去的背影大发感慨,随后转脸对手下厉声喝道:“今天的事大家一概不清楚、不知道,反正咬死不认账,谁敢多嘴老子弄死他。” 李榆出了阳和口,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派人传令——赵吉前往蛮汉山执掌营兵调度,特日格携喀尔喀骑兵营及武选学堂前往包克图,骑兵右协、铳炮左协征调预备兵开赴五原,同时沿边墙各哨所及关内驻军进入戒备。下达完命令,李榆重新启程,快到归化时,又对李暄嘱咐一番,派他回去一趟,自己绕道赶往包克图。 西部行台营地,巴图看见李榆突然闯进大帐,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问话,李榆摆手说道:“明国宣大总督要杀我,只好跑到你这儿躲一阵子。” “你早该砍头了,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能活到现在?”巴图皮笑肉不笑答了一句,随后拉着李榆坐下,板起脸说道,“既然情况有变,你就应该坐镇归化,还到处乱跑什么?” “我打算跟你换一换,你来掌管大统领府,西部行台交给我。”李榆笑嘻嘻说道。 “胡说,你还想害我呀,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巴图马上就翻脸,当初被李榆连哄带骗当了副统领,从此就成了众矢之的,他是原土默特草原之主顺义王博硕可图汗的幼子,曾经一度可能继承王位,李榆也把他视为今后的接班人,但众望所归的丰州继承人却是小李晋——他的亲外甥,这个身份太敏感,所有的人都盯着他,吓得他不敢过问中枢的事,老老实实呆在西部干苦活,巴图想起这些就恼火,有点生气地说道,“我不信明国总督吓得住你,说实话,你又打什么主意?” “西进的准备情况如何?”李榆没有回答,而是翻开桌子上的地图问道。 巴图瞟了一眼李榆,伏在地图前讲起来——五原守御千户所已经集结一万人,绝大多数是配备战马、武器的青壮男丁,西部行台委派协理军务张鼎主持练兵,并把萧四贵、宝荣格、苏海调过去协助,目前组建了一个暂编骑兵协正在加紧训练;筹措军备从去年就开始了,五原守御千户所千户贺金龙报告,军库中储备的粮食已有两万石、马驼牲畜两万头、皮革炮二十尊、马步铳两千杆,火药、刀矛、箭矢等大量军械无数。 “按照计划,此次西进预计出动三万人,至少准备两个月的给养、军械,这点储备还不够,兵力也没开始调动,春耕后才可能出兵,你现在着什么急?”巴图盯着李榆问道。 “伊塔克从喀尔喀来信,札萨克图汗素巴第打算二月下旬出兵攻打西蒙古,但他只拿得出二万人,心里有点虚,鼓动我出兵为他撑腰壮胆,我想借这个机会把西蒙古问题解决了。”李榆点点头不紧不慢说道。 西蒙古也称瓦剌或卫拉特,先世为斡亦剌惕,原在西北苦寒之地游牧,因与黄金家族有世婚关系,被视为蒙古诸王之一。元末皇权衰弱,西蒙古趁势而起,明目张胆挖大元的墙角以扩充实力,与代表元室正统的东蒙古几乎成了冤家,摩擦打斗不断,大明建国后经常利用东、西蒙古之间的矛盾,拉一个打一个,双方几次互殴后,仇恨也越积越深。大明正统朝,东蒙古被长期的分裂和战乱折磨得奄奄一息,西蒙古首领脱欢、也先父子在明国的支持下趁火打劫,一度把蒙古大汗踩在脚下,控制了几乎整个蒙古草原,如果不是蒙古人死心眼只认血统,黄金家族连蒙古大汗的汗位也保不住。达延汗兴起后,带领部众与西蒙古连年苦战,重新统一了东蒙古各部,西蒙古人一路败回西北老家,并且分裂成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四部,似乎要一蹶不起、消声灭迹。不过,喇嘛教的黄教、红教之争又给了西蒙古出头露面的机会,各部落打出捍卫黄教的大旗,企图借助藏区黄教喇嘛的支持东山再起,去年底以和硕特部首领图鲁拜琥为首,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相助,两部相继进入西海,与盘踞在那里的喀尔喀绰克图台吉开战,理由是绰克图台吉支持红教,实质是争夺西海牧场。 喀尔喀各部出自东蒙古达延汗一系,其中札萨克图汗与西蒙古的和硕特部接壤,双方为争夺草场没少发生冲突,虽然一度谈和,但札萨克图汗一直不服气被和硕特部占去一大片草场,如今和硕特部的主力去了西海,而喀尔喀又得到丰州这个强大的盟友,实力此消彼长,札萨克图汗与土谢图汗、车臣汗商量,这正是打击世仇西蒙古的好机会,决定拉李榆入伙,打出援助流落西海的喀尔喀兄弟的旗号出兵西蒙古,顺便抢回失去的草场,把绰克图台吉被他们三个挤出喀尔喀的往事忘个精光。札萨克图汗还向李榆揭发,图鲁拜琥去年初曾试图派人去盛京拜见清国皇帝,半路上被喀尔喀人堵了回去,如果让他得逞,清国就在丰州后背插上一把刀,这种叛逆不除掉太危险。 “丰州若想打通向西的商路,必须借助卫拉特人,但前提是把他们打疼、打服,然后再与他们结盟,我正找不到借口敲打一下卫拉特,现在名正言顺了,而且喀尔喀人主动出兵还能替我省下一大笔钱。”李榆最后说道。 “恐怕不容易,我们和西蒙古谁也吃不掉谁,反反复复打了上百年已成死敌,这中间的烂账太多,光是一个西海就不好解决,先是他们占着西海牧场,阿勒坦汗带着永邵卜人、鄂尔多斯人去抢,接着明国又卷进来,我们好不容易站住脚,却被察哈尔汗西侵逼得退出来,喀尔喀的绰克图才进去两三年,西蒙古又要卷土重来,你怎么和他们谈?”巴图摇头道。 “自由党有句口号‘自由党带领大家共同致富’,我也有句口号‘丰州带领蒙古各部共同致富’,打仗解决不了问题,关键是要分享利益,我不但不要他们的人口、牲畜和草场,还要给他们实实在在的好处,我不信他们不跟着我混。”李榆很自信地答道。 巴图忍不住笑起来:“榆子,我发现你不读书,懂得道理却越来越多。” “逼出来的,我这点实力如果到处和别人打,那不是找死吗?”李榆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又说道,“其实我们诸申也有句老话‘吃不掉对手就与他做朋友’,四贝勒最明白这个道理,清国与丰州就是这种关系。” “好了,我明白了,这次就由我带兵出征,你嘛,留在家里把明国总督的那点破事都摆平,别指望我替你擦屁股。”巴图乐呵呵说道。 “不行啊,西进不是打仗那么简单,打到哪里、如何去打、打完了又如何谈?这些都是问题,需要随机应变,还是我去更合适,”李榆摇了摇头,沉思了一会后又说道,“我们与明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走的路却截然相反,双方的冲突早晚会发生的,与其将来出事不如现在就摊牌,但我们内部派系复杂,各有各的利益所在,很难有顾全各方的解决办法。我不想替丰州人决定命运,所以索性不管了,给各种势力表演的机会,何去何从由丰州人自己作出选择。你就留在包克图坐镇大统领府,稳定住丰州的局面,无论丰州人作出怎样的选择,你不要去管,我都可以接受。” 巴图倒吸一口凉气,摇着头说道:“太冒险了,如果丰州失控了怎么办?” “我已经下令营兵一兵一卒不许进入归化,同样也不能放明军一兵一卒进入丰州,只要军队不介入就不会失控,如有敢作乱闹事者杀无赦。”李榆咬牙切齿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4节 两天后,喀尔喀骑兵营和武选学堂赶到包克图,特日格安顿好队伍,带着喀尔喀台吉速布台、学堂总教习茅元仪来找李榆。 “大统领,是叫我一起西进吧,你可算找对人了,博硕可图汗的时候我就在西海打过仗,最熟悉那里的情况,你放心吧,我兼理的骑兵前协交给了库拜,这家伙做事最踏实,就是不想当官,这回由不得他了。”特日格见到李榆就啰嗦。 “我叔叔给我来信,喀尔喀第二批整训骑兵一千五百人四月份到丰州,我们这批人西进之后都回去,不过我不打算走,还是这里干得痛快。”速布台凑上来说道。 李榆点点头:“特日格,你当我的副帅,速布台,喀尔喀骑兵营随我西进。” “那我们武选学堂呢?”茅元仪马上问道。 “你们留在包克图。”武选学堂中不仅有丰州军的骨干,还有山西民军、大同民军和察哈尔的人,尤其少年哨那帮孩子更是丰州军未来的希望,调到包克图就是怕出意外,李榆当然舍不得轻易动用。 “大统领,武选学堂步、骑、铳炮三个哨外加少年哨六百来人都来了,人人踊跃参战,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说啊!我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编过几本兵书还在辽东混过几年,自诩知兵却从未真刀真枪干过,说出去就脸红,不行,这次我一定要去。”茅元仪固执地说道。 “我说不行就不行。”李榆一挥手,转身走出大帐,茅元仪不依不饶跟在后面纠缠。 大帐外,飞虎营的年轻军官正被他们的小兄弟——武选营少年哨的那帮毛孩子团团围住,李定国摆弄起哈达里的千里眼,刘文秀、马宝一伙孩子马上就去抢,把哈达里吓得脸色发白,察贵却被他老爹巴图叫到一边训斥,孔果尔很讲义气,陪着察贵一起挨骂。茅元仪向孩子们大喊几声,李榆想躲来不及了,孩子们一涌齐上,七嘴八舌喊着去打仗。 “丰州有政令,十八岁以下不许当营兵,出征苦得很啊,行军时吃饭睡觉都在马上,途经沙地戈壁喝口水也难,这次就算了吧,下次再带你们出去。”李榆只好哄起孩子。 “我们在武选营当过好多年兵了,不怕吃苦,哈达里哥哥不满十八岁就跟你打过仗,我们为什么不行?”李定国是孩子头,带着孩子们叫嚷个不停,还把孔果尔叫过来问道,“大汗,你说该不该让我们出征?” “大汗”是少年哨给孔果尔起的绰号,这小子学着他父亲那样正儿八经说道:“本汗以为我少年哨人人都是最强悍的勇士,钢刀所向威震敌胆,出征当然不能落下,姑父,你答应过带我去打仗的吗!” 李榆被这帮熊孩子折磨得没脾气,转脸笑眯眯地向一个圆脸孩子说道:“柱子,你最听话,就留在包克图,琪琪格妹妹肯定舍不得你出远门。” “谁说的?琪琪格最瞧不起胆小鬼,我爷爷、我爹、我娘都说了,出来当兵不能丢白塔村的脸,”老达布家的周柱子马上叫起来,搂住旁边一个孩子说道,“榆子叔叔,我和乌恩说好了,不管别人去不去,反正我俩跟你走。” 乌恩是察哈尔老人杜汉的孙子,爷爷战死后成了孤儿,李榆特批招他进少年哨,平时和周柱子几乎形影不离,马上也接了一句:“榆子叔叔,我和柱子火铳打得最好,打仗准不会差。” “算了,让他们都去,丰州军早晚是他们的,先磨练一下也好,察贵这小子就应该吃些苦头。”巴图拖着察贵走过来喊道,刚才少年哨的孩子们见到他,别人都来打招呼,察贵见到亲爹反而想跑,可把巴图气坏了。 “滚,都滚回去等候出征命令。”李榆不耐烦了,挥手把孩子们轰开,孩子们欢呼着跑了。 黄昏时分,十几辆马车在李暄一哨飞虎骑的护卫下进了大营——大统领府的官员、李榆一家老少还有清国通商大使巴扬哈、喀尔喀通商大使德格都到了包克图,李榆、巴图闻讯扔下饭饭就出帐迎接。 “榆子,听说明国总督欺负你了,那你就应该去教训他,我们一家子躲到这儿算什么?”巫浪哈十年前就带察哈尔人干过拆边墙围大同的事,对明国不屑一顾,看见李榆就扯开嗓门喊。 “大姐,你就不能说话小声点。”李榆皱着眉说道,巫浪哈四十好几的人了,风风火火的性格还没改,乌兰就很温柔,朝李榆甜甜地一笑,把苏泰和李蒙推上前,苏泰见到李榆就脸红,两人都不好意思说话,李蒙却只看了一眼父亲,就拉着苏泰去看孔果尔哥哥——李榆有点伤心,自己的长子从小被察哈尔汗和苏泰哈屯带大,对亲生父母始终不冷不热,想多给他一些父爱也不容易。 大统领府的三位协理政务李富贵、那木儿和常书也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和李榆打招呼,直隶富商周愕从李富贵后面钻出来,先过来深施一礼,李榆很纳闷这家伙怎么突然蹿到包克图。 “大统领,刘老头太厉害,我和念丰兄先到这儿躲一阵子。”周愕笑哈哈地讲起来,刘宗周这段时间巡视了归化各级学堂,觉得有喜有忧,三天两头把丰州官员们叫到一起讲“慎独”之道,李富贵、周愕还被重点教诲,两人实在受不了,趁此机会跑到包克图找清静。 “刘大人很厉害吗?”李榆好奇地问道。 “那倒不是,不过他老人家是人中完人,堪称白壁无暇,谁和他在一起都觉得自己像个小人,浑身上下不自在,听说皇上都惧怕他,大统领,他还想到包克图找你呢,幸亏我们说这里野人多,见人就要剃发,这才吓住他。”周愕答道。 李榆心里打了个寒颤,刘之纶这个圣人就不好应付,现在又来了刘宗周这个完人,明国皇帝成心要折磨他呀,周愕看到李榆脸色不好,马上又接着说道:“大统领,您也别怕,这种人只须当菩萨供起来,我们还是做自己的事,这次西进商会也要出把力,察罕脑儿卫商会会长王登道招募八百商军已赶往五原,您打到哪我们就把生意做到哪儿。” 李榆点点头,请周愕下去休息,然后与李富贵、那木儿、常书进了大帐,一起坐下边吃饭边谈,那木儿随即把绰尔济喇嘛的信交给李榆。 “丰州拥有老人家真是幸运啊,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李榆看完信大发感慨,想了一会儿又问那木儿,“昂顿喇嘛和马博士何时能赶到?” “绰尔济喇嘛吩咐他们直接前往五原,大军出发前一定能赶到。”那木儿答道。 “归化安排好了吗?”李榆又向李富贵问道。 “有大断事在,一切稳如泰山,归化守备张立位是他女婿,不会不听话,只是玉山那边还缺点助力,杜宏泰该起用了,调他到总理府做掌书记,有他在中间穿针引线,老帅就是玉山后盾,如此各方力量就平衡了。”李富贵答道,李榆和巴图对视一眼后都点头同意,李富贵有点担忧地又说道:“汉民,我们这次出兵是不是太仓促了?也许理清与明国的纠纷后出兵好些。” 李榆摇着头:“我们没时间了,盛京提塘所报告,清国去年十二月出兵朝鲜,以朝鲜的国力最多打两个月就得投降,下一步应该是东江镇残余,皮岛坚持不了多久,四贝勒平定了东部,目标马上会指向我们或者明国,我们要尽快把周边的隐患清除干净,然后全力对付清国,西进绝不能拖。” “平心而论,皇太极称得上雄才大略,做事有条不紊,对我们的威胁实在太大,是应该早做筹划、全力应对啊。”常书点头说道。 李富贵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李榆说道:“那你就去吧,归化有鄂尔泰、包克图有我,家里不会乱。” 几天后,李榆宣布自任西进军统帅,特日格为副帅、那木儿、茅元仪为赞画军务,昂顿喇嘛、大阿訇马博士为赞画政务,随后赶往五原守御千户所。二月下旬,张鼎的暂编骑兵协、孟克的骑兵右协、金国鼎的铳炮左协、速布台的喀尔喀骑兵营在五原誓师,全军一万五千余人浩浩荡荡出发,西进正式拉开序幕。 归化,总理府忙于春耕,大法司忙于审案,议事院忙于春耕后的大选,大家早已经习惯大统领不在的日子,还像以往那样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只有巡抚刘之纶比较烦恼——李榆扔下印信就跑了,卢象升只能找归化巡抚,来信指责归化屯田多年却从未向朝廷缴纳一两税银,反而诈取大明民脂民膏,以至于钱粮盈库、兵强马壮,渐成割据之势,如今归化总兵既已离任,只须另选良将,归化镇便可为朝廷所用,而宣大各军不能一战的原因全在于兵弱缺饷,如能派官设衙接管归化,收骏马、精壮以充营伍,征籽粒、税赋以充军饷,则宣大各镇必能练出一支强军,希望刘之纶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竭尽全力助他办成此事。 刘之纶大为恼火,丰州穷苦之极,依靠农牧工商并进以及各族百姓同甘共苦,苦干多年才初步解决温饱问题,朝廷对丰州一知半解,冒然闯进来要兵、要马、要粮饷,老百姓还不马上乱起来,五十多万人没饭吃的后果是什么?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刘宗周、孙奇逢这段时间经常与他在一起,看过信后也愤愤不平。 “宣大总督不懂边事,更不了解丰州,这里不是关内,换个官就能解决问题,汉民的权柄来自百姓的信任,有没有总兵头衔一回事,谁也夺不走他的权柄,元诚,你不能听他的,否则出了事背黑锅的就是你。”孙奇逢在丰州呆的久了,对问题看得最透彻,马上提醒刘之纶。 “总督与巡抚互不统属,各自听命于朝廷,卢某人擅自干涉地方,是想乱政吗?归化本属蛮夷之地,理当以仁义教化,岂能滥用刑名霸王之术,把他顶回去!”刘宗周历来主张治心修德、仁义为本,虽然对丰州有些看法,但却认可这里民风善良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正想大展身手推广“慎独”之学,卢象升伸手抢权很让他反感。 其实刘宗周在朝堂上也是这样,上面要做的事只要不合心意就坚决反对,比如,皇帝急于求治,他却说要先治心,皇帝渴求才望之士,他却说要操守第一,皇帝求平贼弭寇之术,他却说要效法汤武以仁义为本,皇帝要重用汤若望铸造火器,他却说应将汤若望等西人驱逐出境,甚至皇帝想请诸臣勋贵捐助驼马,他也认为是夺民之财而加以反对。 刘之纶得到支持信心大增,立刻向卢象升回信——归化苦寒穷困,欲求朝廷赈济而不得,唯有靠借债度日,所谓钱粮盈库不过是商民之财,岂能横加抢掠,归化能维持今日已属大幸,实无力助大人练兵备武,归化总兵有大功于朝廷,且忠良憨直,大人以权势相压令其负气出走,当尽心劝其复任,切勿以大人一时之误酿成大变。 刘之纶认定卢象升欺负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弟子,字语间流露出极度不满,卢象升有口难辨,总不好意思说被几十杆火铳指着的事吧,不过他也不会客气,当即回信反驳刘之纶,两人以书信互相指责打起笔仗,最后不约而同向朝廷告对方的状。卢象升告刘之纶包庇弟子为非作歹、不守法度,使朝廷的政令不能通行归化,宣大各镇整军备武也受到阻扰,应另择能臣良将坐镇归化;刘之纶告卢象升不习边事、妄起事端,逼走归化总兵埋下大乱隐患,这个归化巡抚他不敢当了,请朝廷另选贤能吧。 朝廷过了一个月才下达诏书,对卢象升勤于王事、苦心为国表示肯定,同意向归化派官设衙推行大明律法,归化总兵一职也可选归化军中将领署理,但要求不得妄起事端激起民变,对刘之纶也加以劝慰,给他加左副都御史衔继续留任归化巡抚,而如何安排李榆却只字不提。 卢象升如今骑虎难下,朝廷显然也想从归化分一杯羹,新任命的归化副使、兵备道、屯田道、盐运使等大小数十个官员随诏书一起到了阳和,就等着派兵护送去归化上任呢,但归化那边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而关内三镇也不齐心,山西巡抚吴牲突然病倒,向朝廷请求告病回家,大同巡抚叶廷桂、宣府巡抚陈新甲只表示遵从圣旨,其他的话一句不说,三镇总兵则闹着补发欠饷,能指望的只有他的督标以及新招募的一万多兵。 归化总兵在归化盘踞多年、根深叶茂,岂能把老窝拱手相让?朝廷既想得到归化,又不许妄起事端激起民变,这如同悬了一把剑,一旦出事就会拿他平息众怒,人心凉暖可知矣,也罢,苟利国家、生死以赴,就算为朝廷舍命拼一把吧,卢象升下定决心,再次致信刘之纶,希望得到他的鼎力相助,同时派人去屯田大营召白显志速来阳和。 归化,总理府大堂内坐满了官员,总理府、大法司和议事院的主要官员、自由、公民两党头目正襟危坐,刘之纶、刘宗周和孙奇逢也受邀而来,不过脸色都非常难看。大明骤然施压,总理政务李槐的日子最难过,李榆、李富贵都远远躲开,他却被推到最前面,心里不禁有些焦躁不安,悄悄向旁边瞟了一眼,鄂尔泰依然像往常那样神色自若。 “诸位,我西进军传来军报,我军与喀尔喀二万骑兵在玉门以西会合,全军正向疏勒河开进,以大统领之神勇,大胜卫拉特人不在话下;朝鲜已于二月中战败投降,清军虽然获胜,但师老兵疲消耗巨大,短期内无力再发动远征,据提塘司报告,其兵力在向辽东沿海调动,目标应该是东江镇残部;在关内,由于明军主力北上京畿勤王,压缩在湖广山中的流贼再度猖獗,马守应部掳掠江北,张献忠、罗汝才两部合力进犯安庆,南直隶恐怕也会打成一片;而我丰州今年情况不错,有多年苦心经营的水利,春耕非常顺利,再有几天就该结束了,大统领西进兵力不多,我军的主力原地未动,完全有能力反击明国的挑衅,”总理府掌书记杜宏泰细细讲解当前的局势,显得信心十足,最后笑着对大家说道,“赞画军务处有个提议,直接占领阳和,抓捕宣大总督谈判,我以为值得考虑。” “太保守了,我们有大同民军做内应,完全有能力占领大同全镇。”公民党总理王昉摆手说道,顺便瞟了眼老对手沈守廉。 “还是和为贵,实在不行就直接找朝廷谈判。”自由党总理沈守廉脸胀得通红,低着头小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5节 两党头目吵起来,王昉指责自由党自私自利,置丰州的利益于不顾,根本不配留在议事院,应该全体辞职回家。自由党一时理短被骂得狗血喷头,沈守廉急了,辩解说自由党也是为了大家的利益,丰州的生意范围已扩展到长江以南,如果与明国冒然开战,就先滚出去。” “刘大人说的没错,我们都不是好人,所以朝廷就可以肆无忌惮敲骨榨髓,然后再把我们饿死,就像对待关内百姓那样,可惜丰州人从来就不当奴才,”云荣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缓缓站起来,神情庄重地对众人说道,“明国朝廷欺君罔上、横征暴敛,并养贪官污吏千万欺压皇帝的臣民,却对大明无尺寸之功,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我们效忠,丰州永远尊奉大明,但只效忠大明皇帝,而非大明朝廷,丰州大统领府与大明朝廷完全平等、互不统辖,丰州有权拒绝大明朝廷的一切律法、政令,同时为了保卫大明皇帝,有权讨伐大明朝廷的一切不忠之举。” 云荣的奇谈怪论震惊了所有人——皇帝与朝廷从来是一个整体,无论双方斗得如何血雨腥风,也绝对不敢分裂,否则便可能改朝换代,云荣这回挖大明墙角太狠,硬生生把两者分开,提出“一个皇帝、两个朝廷”的概念,而丰州也确实有实力做到这一点,这个先例一出天下会变成什么样? “你们,你们……”刘宗周气得说不出话来,刘之纶、孙奇逢也是脸色煞白,拉起刘宗周去想对策——三人都是大学者,很清楚这套歪理会产生什么后果。 大堂里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鄂尔泰与刘天任对视一眼,首先站起来鼓掌,接着是李槐、杜文焕、李建极,随后所有人站起来热烈鼓掌,不过大多数是糊涂蛋,还在悄悄问周围的人——云荣大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荣细细讲解了他的用意,大家恍然大悟,正在兴高采烈谈着,突然从门外跑进两个人,这两个家伙一身尘土、面露倦态,还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刚跑了远路——派到关内的屯田大使白显志、通商大使王牧民回来了。 “总督大人逼我署理归化总兵,这不关我的事啊,我老白知道轻重,李帅扔到阳和的印信带回来了,大断事,您先收好,哎哟,我这些日子头昏眼花肚子疼,路上还摔了一跤,不行,我得告病回家养几天。”白显志大呼小叫嚷嚷了一阵,把总兵印信往鄂尔泰面前一放,捂着肚子就走,到了门口又回过头叫道,“总督大人还说,过两天朝廷的官员到归化上任,官军肯定会护送,你们先想好怎么办吧。” 白显志跑了,王牧民又开始哭诉:宣大总督到任后,重申大明律法,依照旧例把关内与关外的交易限定于马市内,由官府监督进行,严禁随处擅自交易,这可要了商人们的命——仗着丰州撑腰,商人们有恃无恐,早把大明律法和曾经的马市忘到脑后,生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在哪做就在哪做,而且大多还是做见不得光的生意。宣大各镇的自由贸易红红火火,甚至官员、士绅和守边官军也参与其中,官府既不敢管也管不了,只能放任自流。总督大人严明法度,商人们还以为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老实了几天就故伎重演,甚至还像以往那样跑去行贿,但新来的总督是个清官,根本不吃这一套,下令各地官府严查不法商贩,商人们被撵得鸡飞狗跳,被抓获者不下百人。 同伙不幸落网,王牧民自然要去捞人,仗着当过几年大同抚夷总兵,跑到大同知府衙门胡搅蛮缠,没想到自己也被盯上了,总督府专门派人抓他归案。这家伙是蒙古喀喇沁人,杀过人胆子大,竟敢拿出火铳拒捕,差点被官军打死,幸好有官府的朋友帮忙才逃出来。 “官府查抄了我的大福兴酒楼,其他的还好说,可库房里有三四百斤辽东人参,这下全完了,被抓个人赃俱获。”王牧民难过得捶胸顿足,转身又指着沈守廉说道,“你们也要倒霉了,总督府贴出公文,凡在关外的明国商民一个月内必须返回关内,否则一律除籍,还有,你们私自携带出关的银两也要追回充公,嘿嘿,明国总督要宰肥羊了。” 打蛇打七寸,卢象升这一招釜底抽薪,沈守廉一伙商人脸色发青,眼珠子也开始发红,杨庭芳一把抓住孙庭耀吼道:“我们大同人向丰州商会交过钱的,你给我把抓进大牢的人捞出来,天啊,我们不过想多挣几个钱,总督大人想当忠良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啊。” 杜文焕冷笑一声说道:“看来,他是真想动手了,赞画军务处以为应该立即出兵关内。” “不行,大统领有令,一兵一卒不得踏入关内,关内的军队也要撤出关。”李槐摇摇头答道。 “玉山,汉民在数千里之外,不可能知道目前情况危急,当断则断绝不可犹豫。”杜文焕显得很固执,李槐依然摇着头反对,杜文焕忍不住怒骂道,“孺子难教,丰州非毁在你手里不可,那好,我自己想办法。” 杜文焕扭头就走,自由党头目们吵了一阵子,李建极打了一声招呼,带着他们也出去了。会议开不下去,李槐捂着头坐在椅子上沉思,过了一会儿,赞画军务革库里跑进来报告,老帅和马光远连夜奔往蛮汉山。 “大断事,我还是认为不可出兵,您意下如何?”李槐抬起头问鄂尔泰。 鄂尔泰没有回答,转脸对杜宏泰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叔叔可真沉不住气,只要一有机会就跳出来。” “大断事误会了,我叔叔与玉山、汉民哥俩情同父子,忧心丰州安危才会如此急迫,他老人家说得对,情况紧急必须当机立断,其实明国早已不堪救药,几个跳梁小丑有何可惧,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南下湖广,这才是丰州的根本大计。”杜宏泰摇头晃脑答道,这个曾经的保明派几年下来,改弦易张成了坚定地反明派。 “孟卿好糊涂啊,大明国力远在丰州之上,打下去的结果会逼得丰州与清国结盟,如此一来,我们精心布置的大局就全毁了,不行,我决不允许……”李槐斩钉截铁说道。 “老帅的事以后再说,通知巴图副统领立刻前往蛮汉山,”鄂尔泰挥手打断李槐,然后指着王昉下令,“你和张国基连夜入关,你知道该怎么办!” 丰州商会,商人们回到老窝立即喊杀声一片,大同富商杨庭芳公开叫嚣,谁断他的财路,他就断谁的生路。李建极把沈守廉一伙臭骂一顿,指责他们在大选将临之际,虚头巴脑临阵退缩,严重败坏自由党的形象,必须作出深刻的反省,然后派人把回家装病的白显志喊来。 “老白,大家都是老朋友,实话实说吧,明国总督要宰肥羊,但我们也不是好惹的,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你愿不愿意帮我们的忙。”李建极看白显志沉默不语,伸出四个指头又说道,“事成之后,军费翻翻,给你这个数。” “就这个条件吗?”白显志眼睛一亮问道。 “我们还会在议事院提出议案,要求在总理府设立兵马司,不过你放心,我们只监督军费使用,绝不干涉赞画处的军务,这很公平吧?”孙庭耀马上补了一句。 “成交!”白显志立刻伸出手掌。 自由党一扫颓态,突然振作起来,近千党徒们在归化举行了盛大的游行,喊出“保卫丰州就是保卫自由”、“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赢得了丰州公民的好感。公民党惊恐了,张孟存专程跑回归化,与王昉、毕力格一起安排布置,随后也组织了规模更大的游行,喊出更激进的口号“自由之花要用暴君的血浇灌”“绝不让一个狗官进丰州”。两党互不示弱,使出浑身解数吸引丰州公民注意力,自由党干脆敲锣打鼓公开招募商军,公民党郑重指出商军也有他们一份,因为包括头目巴克在内的商军骨干是公民党员,自由党毫不客气拒绝蹭光,自由党员、商军大头目方咨昆公开宣称商军就是自由党的党军,并且在归化广场当众接受自由党老板们捐饷。 两党在归化大街小巷红着眼对峙,巡检司不得不把巡检都派出去维护秩序,归化守备张立位也有些紧张,征调了一千精壮进入归化城警戒。总理府不耐烦了,李槐召集两党头目训话,丰州的秩序绝对不能乱,想捣乱就去关内,随便怎么闹我们都不管着,老百姓嘛,有冤曲自然应该找官府,但是不准打丰州的旗号。两党头目心领神会,很快达成交易,公民党承认自由党在商军中的老大地位,自由党也同意分些功劳给公民党,大家同流合污一起到关内闹事。 周愕这时突然从包克图返回归化,同行的还有巫浪哈的跟班王二顺,他们带回了党首的重要指示——巫浪哈对自由党的表现非常不满,认为党务总理沈守廉在关键时刻右倾保守,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党的主要领导,她推荐周愕接任总理,并且号召全党同志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要在对明国的斗争中压倒公民党,从而为即将到来的大选赢得先机。党首的提议得到绝大多数党员的响应,一肚子坏水的周愕光荣当选自由党总理,沈守廉也做出深刻的检讨,表示要从头做起继续为党工作,其实他已经想通了,他和一帮南方党员并不在乎改朝换代,主要还是担心仗打下去,留在老家的家眷和产业受到波及,不过现在官府要宰肥羊,那就管不了许多了,有钱有兵谁怕谁呀! 自由党以周愕、孙庭耀为正副统领,方咨昆、巴克做大将,杨庭芳做赞画军务,大军誓师出发,为了壮声势,还把孙庭耀那两尊卖不出去的红夷大炮也带上,一千多号人敲着锣吹着号,乱哄哄地出了归化,队伍中竟然还有几十个喇嘛——丰州有政令,喇嘛负责维护民间善良风俗,商军战力没有任何问题,据他们自吹一个商军可以打三个八旗兵、十个明军,不过其中多数干过马贼或兵痞,手脚不太干净,绰尔济喇嘛特意派人监督军纪,免得他们出去干坏事。 出阳和口二十里,一片丘壑间杀声震天、号角长鸣,一支明军正陷入重围,两三千人挤在一起苦苦支撑,对手似乎不急于进攻,而是以游骑不间断袭扰,逐渐把明军压缩成一团,明军无力突围,救兵也杳无踪迹,形势越发不妙,阵内的文官们吓得瑟瑟发抖。 督标游击背上直冒冷汗,胡夷强悍名不虚传,流贼与他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早上刚出阳和口,这些人就来纠缠,他还以为是老百姓,下令手下驱散刁民,但刁民一点也不怵官军,一边吹号呼唤增援,一边还射冷箭,随着跑来增援的人越来越多,包括五百督标骑兵在内的三千官军居然被刁民团团围住、动弹不得——这哪是老百姓呀,不但战阵娴熟、进退如一,而且武器比官军还好得多,使用的刀是刃长背厚的重刀,使用的弓是七八斗力的硬弓,使用的箭是锋利无比的三棱箭,盔甲、火铳也不少见。 对方又有援兵到了,今天看来要交代在这儿——督标游击有些绝望,明军喊话告诉过对方,他们护送朝廷官员去归化赴任,绝非来挑衅,对方的答复很干脆,朝廷官员上任他们管不着,但官军进丰州必须缴械。官军当然不会向老百姓缴械,但动手才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现在想保命也难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6节 杜文焕、马光远三天前到了蛮汉山大营,几句话就把赵吉套进去——丰州没有白受欺负的习惯,宣大总督敢找麻烦,索性就把他赶走,没有兵也好办,只要把营兵带进关,拓养坤那里有的是人。赵吉脑子一热,马上准备出兵,幸好还有明白人,老成持重的库拜嘟囔了一句“兵都是关内人,那以后到底听谁的”,赵吉猛然醒悟过来,找了个借口又不干了,气得杜文焕要死。 丰州对军队控制太严,没有大统领府的命令,各府卫的预备兵不入营,总理府不拨发粮饷、军械,杜文焕有劲使不出,明军出阳和口给了他充分的理由,赵吉再也不敢怠慢,带领孙伏虎的骑兵左协、库拜的骑兵前协前去增援,不过他们总共才五百骑,来不来都一回事,宣德卫副守备郭秀、兴和卫副守备惠山已经把明军彻底包围。 “老赵,你到底打不打?这次可是明军自己闯进来的,我们马上动手,黄昏前就能结束战斗。”杜文焕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阵型很花哨,没有老老实实密集列阵,而是列出无数个十人左右的小阵,武器也杂乱无章,有一丈多长的矛叉,有刀斧之类的短兵器,中间还有弓弩、三眼铳,很显然这种松散阵型扛不住骑兵的冲击。 “这就是明国总督练的兵,他把我们当流寇了吗?”赵吉有点大惊小怪,不过马上又一本正经说,“我是信佛的,这几天正在吃素,让弟兄们喊话,再打几炮,救人性命是积德呀。” 守备兵一起大喊缴械不杀,四门皮革炮去掉炮子打了一轮齐射,接着一阵箭雨泼过去,整齐地钉在明军脚下——终于有人承受不住了,嚎哭着扔下武器就跑,有人带头,其他人也不会等死,片刻之间明军几乎一哄而散,只剩下督标一伙人还在死撑。 赵吉闭上眼开始念经,杜文焕心里暗骂,你个老马贼现在装模作样装好人,晚了,我替你动手。杜文焕缓缓举起手臂,守备兵一片寂静,等着这支手臂落下时发起最后的攻击。 “且慢,老帅,我先去找他们谈谈。”杜文焕的手臂被按住,副统领巴图突然出现了,打完招呼后带着十几个侍卫纵马驰向对面。 赵吉睁开眼睛厉声下令道:“铁骑压过去,副统领丢一根毫毛,立即杀光他们。” 一处山丘的背后,担惊受怕大半天的文官们总算找到出气筒,围住巴图大喊大叫——归化想造反吗,敢动我们一下,大明百万大军片刻之间就能踏平你这弹丸之地,哦,不想造反,那就好办,马上准备饭食茶水,暖车轿子也要送来,到你们这鬼地方简直是受罪,还有,我们这一路花费不少,手头的钱紧得慌,盘缠、贴补银子必须报销,俸禄也须预支半年,你懂的吧! 这些人说得差不多了,巴图笑嘻嘻地答道:“你们搞错了吧,这里可不是关内,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你们进归化没问题,想当官也好办,自己跟老百姓去说有什么本事,能做什么事,老百姓信任你,你就可以当官,听明白了吧,做官就得公举,否则一概不认,俸禄也一个子没有。” “岂有此理,我们好不容易花钱托人得个官职,你们还一概不认,眼里有没有王法?”官员们简直气晕了。 “那我们管不着,朝廷的官自然要由朝廷养,我们款待客人,三天之内可以吃住免费,但以后你们自己想办法讨生活,其实在归化找个差事挺容易的,比如,你们都可以去卫所当教谕嘛,”官员们气得顿足捶胸,巴图不管他们了,又指着督标游击说道,“兄弟,真打起来你们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你不想白死吧,缴你们的械,也是为你们好,老实说,你们带着武器进归化也没用,随便一帮老百姓就能收拾你们,把武器交了吧,入关时保证一件不少还给你们。” 官员们不去一趟归化没法回去交差,督标游击也只好陪着,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缴械,周围的村子送来一些干粮、饮水,还准备了一些车辆,这帮家伙这才填饱肚子重新上路,不过个个都垂头丧气。 “老帅,你和老马都回归化,蛮汉山大营交给老赵、老白。”巴图随后下令道,赵吉无所谓,杜文焕跺着脚气呼呼地走了。 卢象升到任以来一直忧心忡忡,这里的贪官太多,尤其是大同镇官场还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无论贵贱给钱就办事,办不成事绝对退钱,为了避免中间环节吃拿卡要,让办事人钱花的明白,各级官员还暗中把自己的职权范围和办事价格广而告之,这种明码标价的权钱交易实属古今罕见,但各级官府为民办事的效率奇高,大同奸商也异常活跃,朝廷的律法、政令却被踩在脚下。 这里的刁民更多,蛮横奸猾令人发指,卢象升曾在湖广以屯田安置流民,获得朝野上下一致好评,在这里却举步维艰,老百姓抱怨官府把他们当军户对待,收成的大半被拿走还要当兵、服苦役,还不如当流民要饭好,山西官府前脚把人收容,后脚就有人逃跑。百姓变坏了,朝廷给条活路,本应该磕头谢恩,老实干活报答朝廷,大明两百多年都是如此,这帮刁民居然敢挑三拣四,反贼出身的拓养坤最可恨,翻出以往的账本证明朝廷从未向他们的地征过钱粮,所以他们也不能坏了规矩——废话,丰州在大同屯田用的土地是贪官、土豪霸占的卫所田,鬼才会向朝廷缴纳钱粮。 拓养坤这股恶势力必须打掉,否则其他百姓也会跟着学,卢象升下令大同各地官府接管卫所田、驱逐丰州官吏,屯田百姓仍留原地耕作,并按军屯之法管束。拓养坤对此不屑一顾,针锋相对下令屯田军各千户所加强戒备,凡有官府敢进入营地者一律赶出去。摩擦由此展开,开始还有白显志在两边和稀泥,大同官府也不想撕破脸,双方只动口不动手,但随着白显志回归化,以及夏收结束,情况终于恶化——卢象升对大同官府敷衍了事大为震怒,调动官军征收夏粮,铁了心要制服这帮刁民,拓养坤也不示弱,不但邀来大同民军做帮手,宣德卫守备李万庆也跑来打气,两个前反贼放出狠话要给官府点颜色看。 上面有人撑腰,下面就有人敢惹事,白登山有一个屯田军千户所,在总督大人眼皮底下还敢嚣张,不但殴打征粮官兵,还扬言他们的地是关外李大帅的地,人也是李大帅的人,要交税只能向李大帅交,朝廷的税赋和他们无关。卢象升忍无可忍,立即派出官军弹压,这些刁民也不示弱,男女老少好几千人持械对抗,一场乱战之后,官军当场格杀百余人,占领了五六个流民村落——双方撕破脸,三四万流民涌到阳和城下讨公道,威胁官府交出凶手、赔偿损失,官军在城上不断大喊“总督大人有令,城下百姓若自行散去既往不咎,敢持械对抗者以作乱反贼论”,流民反而闹得更凶,一个穷酸书生模样的人像是领头的,竟敢叫嚣要把宣大总督抓到归化打官司。 手持棍棒、锄头甚至刀矛来讨公道,分明是向官府挑战,如此无法无天的刁民实属罕见,看来不杀人是不行了——卢象升观察一会后下了决心,全身披挂整齐上了马,带领督标骑兵和自己训练的五千官军出城清剿,对付作乱百姓他还是有经验的,只要杀了其中闹得最凶的头目,其他人就会服服帖帖,如果再给他们些好处,马上就会跪下感谢青天大老爷的大恩大德。 官军在城外迅速列好队形,一轮三眼铳齐射后,大吼着“归顺朝廷,饶尔不死”整齐推进,老百姓没见过这阵势,吓得扭头就跑,棍棒、锄头扔的满地都是,刚才闹得最凶的家伙,包括那个穷酸书生也混进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卢象升下令督标骑兵两翼包抄,步兵加快速度追击,官军追得造反流民满地跑是常有的事,关键是要把领头闹事的人抓住,不过官军很快就被迫停下来——前方突然出现几个整齐的步兵方阵,放老百姓从大阵间隙通过之后迅速合拢,像一堵墙挡住官军的去路,与此同时两翼包抄的督标骑兵也被对方密集的箭雨拦截。 卢象升闻讯后急忙上前观望,对方大约有三四千人,没有打出旗号,但整容严阵、武器精良,显然不是普通老百姓,也不大可能是流民自己练出来的兵,难道是大同民军?那支乡兵武装他看见过,一度还想将其编入明军,但大同士绅咬死说这是维持地方的家丁、佃户,然后这支队伍就消失啦,以后偶尔出现一下也会马上消声灭迹。眼前这支队伍不仅有大队骑兵,盔甲、武器似乎也不弱于官军,乡兵绝不会有这般阔气,莫非是归化军造反入关了?卢象升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没有大意,带出城的官军兵强马壮,打胜这一仗还是有把握的。他挥手下令把三眼铳都调到前面,边打边推进,流贼最怕这一招,对付没见识的北虏也一定不会错。 然而卢象升很快被浇了一头冷水,对方大阵两侧突然出现十几门火炮,官军还没作出反应先挨了一轮齐射,炮子呼啸着斜切入官军的队列,掠过之处血光飞溅、哭嚎不绝,紧接着对方的号声响起,三千人的大阵携带火炮一起整体向前徐徐推进,中间还伴随着一轮接着一轮的火铳齐射——对方的士兵手里拿着的居然是鸟铳,这种火铳价格昂贵,还经常炸膛,官军用不起也不敢用,对方却至少有一千杆,排着横队轮流射击,把前面的施放三眼铳的官军不断打倒在地,官军一下子懵了,不由自主地乱起来。这时,两翼的督标骑兵也打出了求援旗号,对方的骑兵出动了,不仅人多势众,而且马好骑射好,手里还有短铳,督标骑兵遭到密集的箭雨、铳子打击,手里的三眼铳射程却够不着对方,几乎无还手之力就被一片片射杀,活着人想冲上去肉搏又无法接近对方,已被分隔包围覆灭在即。 卢象升惊呆了,果然是关外北虏,否则不会有如此强悍的骑兵,但他们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精良火器,而且使用的又如此娴熟,一定是归化总兵带领精锐打进关了,这个反贼真狠,一出手就包围了督标骑兵,这六百多人中的大部分是在河南、湖广剿过流贼的老兵,实在是丢不起啊。这种时候绝不能退,一退就是兵败如山倒,必须奋勇向前才有一线希望,卢象升亲自上阵,连斩数名逃卒稳住阵脚,命令官军扑上去展开肉搏。 远处一个山坡上,前敌指挥官孙庭耀望着官军黑压压扑过来有些手足无措,打仗不好玩,可孙大老板就好这一口,逮到个机会一定要露一手,别人也只好给他个面子,结果一副好牌让他玩得不伦不类,惹得拓养坤、李万庆不住地冷言冷语,他的同伙周愕、杨庭芳也有些不满——这次有白显志帮忙,商军从蛮汉山军库里得到不少军械,甚至把十几尊行营炮和上千杆马步铳也借来了,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一千多商军骑兵,加上李万庆也带来的宣德卫守备兵和大同民军,足有四千多装备精良的士卒,仗打到现在还吃不掉六千官军,说出去都是笑话。 “孙老板,你的人别挤在一起呀,官军的人多,打到你的两翼怎么办?赶紧分开以大队密集结阵,顺势向两侧延伸堵住官军。” “孙老板,那几百官军骑兵都要死光了,你的骑兵还老围着他们干什么?抽出一部分向官军两翼包抄呀。” “孙老板,人家老白找来好炮手,你那两尊红夷大炮干吗不用,对着官军帅旗打呀!” 孙庭耀脑子都要被吵炸了,手忙脚乱地下达了军令,周愕还嘟囔了一句:“说了别逞能,你还不听,我提醒你呀,老杨的大同民军可玩不起肉搏。” “谁说我的兵不行,算了,还是别肉搏了,那帮猴崽子是没见过血。”杨庭芳跳起来反驳,但马上就泄了气。 “我本来知道该怎么打,全让你们吵乱了,都给我闭住嘴。”孙庭耀也憋了一肚子火,今天他特意把李榆给的那枚黑鹰标志佩戴在胸前,想沾点灵气打个漂亮仗给大伙瞧瞧,结果却是失误连连,先是忘了派骑兵保护步阵两翼,让官军骑兵抢占先机,方咨昆、巴克两员大将出手后,一举扭转局面把官军骑兵包围,但他又起了贪念想一口吃掉对方,优势的骑兵没有尽快转入正面反击,给对方继续进攻的机会,幸亏丰州兵战力远强于明军,否则就不好收场了。 “把大阵拆开留出间隙,该我的人上了,老孙,叫弟兄们使劲放箭打铳掩护我。”王昉披上盔甲,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一面木盾,众人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已经下了山坡。 大阵后方两千多精壮汉子手持木盾整齐列队,高贺站在队伍前喋喋不休地大喊大叫,这家伙今天在阳和城下叫嚣得最起劲,逃跑的也最快,现在又满脸激愤地鼓动大家和官军拼命,张国基听得不耐烦了,一把推开他,向大伙高声喊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公民党员,现在到了为百姓流血拼命的时候了,我问你们,白登山死去的乡亲冤不冤?” “冤!”汉子们齐声喊道。 “官府坏不坏?” “坏!” “官府该不该打?” “该打!” “跟着我打官府的狗腿子去。”张国基拿起一颗手掷雷扭头冲出去,流民汉子们热血沸腾,高声呐喊着跟在他后面。 两军阵前,丰州兵和大同民军拼命地射箭、打铳,官军的攻击受阻,反而因为弓力不及对手,三眼铳威力又太弱,明显吃了大亏,一片片被射倒,活着的人躲在大盾后不敢抬头,但有上官压阵不敢后退,硬着头皮向前挪。这时,王昉、张国基带着公民党选锋队突然杀出,投弹最简单,杀伤力不大但吓唬人最合适,流民平时练的也最多,一片片冒着白烟的铁球砸向官军,立刻爆炸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官军再也撑不住了,拔腿就向后跑。 自己的大阵被炸成一片火海,卢象升还没想明白该怎么办,两枚巨大的炮子呼啸飞来,亲兵队被砸出两条血胡同,有人凄惨地高叫一声“红夷大炮”,家丁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调转马头簇拥着他就跑,帅旗一动军心大乱,明军瞬间崩溃。 “杀狗腿子,活捉明国总督。”王昉一刀砍翻一个明军军官,举起血淋淋的首级大声呼喊,流民们捡起地上的兵器杀向官军,现在该轮到官军满地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7节 卢象升逃回阳和,登上城楼清点人数,督标骑兵全军覆没,五千新军只回来两千,他从没有如此窝囊过,气得几乎要吐血,看到归化巡抚刘之纶急匆匆赶来就脑怒。 “刘元诚,本督要参你一本,你治军不严,放纵弟子造反,就等着朝廷治罪吧,你还留在阳和做什么,难道想把阳和城献出去?” “本抚弹劾你的奏折已经送往京师,你也要加快呀。”刘之纶冷笑一声,扶着城垛向下观望,他到阳和好几天了,耐着性子劝卢象升不要妄动,结果吵翻了脸,两人都扬言要弹劾对方,卢象升兵败在意料之中,刘之纶并没有幸灾乐祸,忧心忡忡看了一会儿城外的追兵后,摇着头说道,“如果不是担心宣大局面失控,本抚早就走了,卢建斗,归化军没有造反,打败你的是帮老百姓。” “胡说,本督亲训的新军岂会败给老百姓,事到如今你还敢包庇你的弟子,分明是他率精锐入关造反。”卢象升怒不可遏说道。 “李汉民若在,你们一个也回不来,归化全民皆兵,百姓常年刀剑不离手,你败给他们一点也不冤,”刘之纶不理卢象升了,站直腰杆向城下大喊,“方咨昆,巴克,还有你们俩,王昉、张国基,都别躲了,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抗朝廷官军,有本官在此,休想踏进阳和城。” 被点到名的四个人无可奈何站出来,他们四个跑得快,没想到撞见了刘之纶,其他几个人肯定不敢露面了——刘之纶在丰州专司察举不法,这人比较古板,大错肯定移交法司严惩,抓住点小错也要逼着人家跟他读几天书,这谁受得了,大家对他的惧怕仅次于刘天任。 “巡抚大人,原来您也在这儿呀,那好,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就不打阳和城了,”王昉皮笑肉不笑答道,其实没有大统领府的命令,他也不敢攻城,瞟了一眼刘之纶身边的高大汉子,他很怀疑此人就是宣大总督,故意提高嗓门喊道,“不过这事不怪我们,是明国总督先动的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白登山的百姓不能白死,我们已经向大法司报案,明国总督必须解送归化受审。” “胡说,大明总督岂能让尔等摆布,本官已向朝廷据实奏明此事,你们回去吧,朝廷自会公断。”刘之纶一把拦住有些激动的卢象升,向城下大声喊道。 “不行,朝廷只会官官相护,卢象升绰号‘卢阎王’,杀死流民百姓无数,这回绝不能放过他,一定要抓他归案。”张国基大叫。 “对,不抓住卢象升,我们绝不离开阳和。”城下的老百姓也举着棍棒大吼。 卢象升气得发抖,下令守城官军开炮,刘之纶紧忙摆摆手,拖起他就走,卢象嘴里还在大叫:“乱民无法无天,本督已传令大同总兵带兵弹压,绝不能饶了他们。” “总督大人,你还是回总督府吧,我替你守阳和城,谅他们也不敢入城半步,”刘之纶把卢象升拖下城墙,摇着头低声说到,“宣大四镇的水太深,没人会来帮你的,他们想进城轻而易举,你没注意到守城官军在向城下偷偷使眼色、做手势吗?” 卢象升昏头昏脑回到总督府,从归化回来的朝廷官员正等着他呢——这帮人厚着脸皮去归化上任,人家始终一句话想当官必公举,他们去议事院没人理,去归化广场遭老百姓驱赶,在归化赖了几天就挺不住了,过了三天饭钱、驿馆钱要自掏腰包呀,灰溜溜地都回来了,憋了一肚子火向卢象升发泄——都怪他那份奏折害了大家,宣大总督必须给他们重新安排差事,另外还要赔他们的钱,卢象升忍无可忍,把这帮家伙都赶出去。 以后几天,卢象升再也没有清净过,城外流民闹着要抓他归案,总督府外那帮失业官员闹着要钱要官,阳和分守总兵姜瑄不见了踪影,大同总兵也来信说无法派兵相助,因为他的兵小半年没发军饷,出了大营就可能哗变。卢象升有些茫然,压制割据势力维护朝廷统一没有错、执法从严打击奸商、贪官没有错、收回卫所田安置流民也没有错,但却没有人理解他,而且还故意作对,如今只能向朝廷求助了。 京师,朝臣们还顾不上宣大总督,目光都盯在两个人身上——担任首辅八年之久的温体仁、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一个有可能走到终点,而另一个正如新星升起,朝局因此会如何变化,这才是朝臣最关心的。 温体仁话,温体仁急昏了头,忘了曹太监正得圣眷,竟然向皇帝密奏案情,要求一并处置曹化淳,这下把曹化淳彻底得罪了,向皇帝自荐亲审此案,曹太监审出的结果当然是张汉儒诬告,而且牵出幕后主使人温体仁,皇帝大怒下令枷死张汉儒,吓得温体仁惶惶不可终日,自请回避躲到家里。 温体仁不结党、不贪财,但嗜权如命,谁妨碍他做官就整谁,比如文震孟、郑鄤等人,后者已在狱中关了两年,这些眼高手低的大才子很讨厌,打压一下也不错,但这个案子不寻常,钱谦益肯定不像曹化淳说的那么清白,而温体仁的行为也够下作,此人胆子越来越大,不能继续留在内阁——皇帝想到朝臣就难受,这群百无一用的家伙只会窝里斗,温体仁也一样,只是比较听话而已,办理朝政还是要用自己提拔的人,比如杨嗣昌,才思阔达、精于实务,与前几任兵部尚书就大不一样。 杨嗣昌辞官为父守丧,又逢继母病故,长期在老家武陵丁忧,但皇帝没有忘记他,下诏起复接任死去的张凤翼为兵部尚书,杨嗣昌三次上疏恳辞不许,于今年三月抵达京师,皇帝视其为能臣,几次召对几乎言听计从,激动之时拍案感慨“恨用卿晚”。蒙圣恩眷顾,杨嗣昌感激涕零,提出朝廷摆脱内忧外患的三大策——“先安内而后攘外,先足食而后足兵,先保民而后荡寇”,一年前兵科都给事中颜继祖也提出过类似的看法,但过于空洞不着边际,而杨嗣昌则拿出具体实施方案。 关于攘外必先安内,杨嗣昌认为天下大势犹如人身,京师是头脑,宣大蓟辽是肩臂,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中原之地是腹心,边境烽火出现于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急者固然不可缓图,而深者更不容忽视,正因为攘外至急,才不得不先安内,与东虏和议虽辱,但迫于剿寇势在必行。 关于先足食而后足兵,杨嗣昌直言不讳指出,流寇近年发展迅猛,实力已在官军之上,比如,官军的构成步七马三,而流寇竟然是马七步三,往来如风追之不及,并且流民相随者甚众,官军兵力不足难有胜算,所以每年须筹“剿饷”二百八十万两以增兵十二万,而“剿饷”来源有四:一曰均输,每亩田派米六合,每米一石折银八钱,每年可征银一百九十万两;一曰溢地,万历朝张居正清丈出的新增土地没有加派辽饷,此次一并加派,估计可得银四十万两;一曰寄学监生事例,即出卖国子监诸生名额,这笔钱不好估算;一曰驿递,即从裁减驿站节省的开支中每年拨出二十万两,如此方能足食足兵。 关于先保民而后荡寇,杨嗣昌针对流寇漂浮不定、机动灵活的特点,制定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剿贼计划,以陕西、河南、湖广、凤阳为四正,这四处巡抚以剿为主以防为辅,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为六隅,这六处巡抚以防为主以剿为辅,而总督、总理随敌剿杀,各巡抚四面合围,无论贼在何处,都可张网以待一举剿灭。西北五省总督洪承畴知兵善战,又有剿灭巨寇高迎祥的孙传庭相助,自然能够胜任,但接任卢象升总理东南五省军务的王家祯太弱,难与洪承畴形成配合,可以选两广总督熊文灿接任,郑芝龙、刘香两大海贼或被其招安、或被其剿灭,应该不孚众望。杨嗣昌还建议在流贼行动不便的冬季展开全面清剿,争取今冬明春大功告成,如此“剿饷”只征一年,可减轻百姓负担。 杨嗣昌所言有理有据、切中要害,而形势也急转直下,今年四月,自毛文龙起经营了近二十年的皮岛陷落,东江镇总兵沈世魁败走石城岛,副总兵金日观阵亡,辽东局面已无法扭转,与此同时流贼也越加猖獗,张献忠在江北、李自成在川陕如入无人之境,大肆掳掠地方,腹心之痛更为深切。皇帝内心赞同杨嗣昌的主张,但与东虏和议、征“剿饷”两件事太敏感,没有内阁的支持,他还不敢决定,正在犹豫之际,卢象升、刘之纶相互攻击的两道奏疏先后到了,皇帝看罢不由得摇头,卢象升太狂妄,归化总兵浑身长刺,连清流也畏惧三分,他还唯恐天下不乱制造事端,杨嗣昌也对卢象升极为不满,建议皇帝向内阁摊牌,孰轻孰重须早做决断。于是皇帝移驾左中门召阁臣奏对,除首辅温体仁回避在家,其他四位阁臣张至发、孔贞运、贺逢圣、黄士俊一并到齐,当然也少不了能臣杨嗣昌,皇帝心中早已把他列入内阁。 内阁会议非常沉闷,杨嗣昌神情激昂、口若悬河,向阁臣大肆推销他的“三大策”,不过阁臣都是官场的老油条,不会跟着他趟浑水,三缄其口绝不表态。皇帝不耐烦了,眼睛盯住张至发不放,此人与文震孟同时入阁,比其他几位阁臣资格老,温体仁不在,他就是领班阁臣。 张至发没有野心,能进内阁混一圈就心满意足,夹在皇帝和群臣之间的日子不好过,向来言行谨慎绝不得罪人,文震孟持才自傲入阁一个月就被赶走,他却一干就是三年,让这种人开口表态是很难的,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说道:“老臣以为杨大人所言增兵、剿贼极是,但征收‘剿饷’却不妥,崇祯三年征辽饷六百八十万两,民怨沸腾群起而附贼,以致天下大乱,再加征‘剿饷’恐百姓无力承受铤而走险,如此大祸将至矣!” “老大人,学生以为我大明田赋三十取其一绝不为高,加征辽饷亩田一分二厘,剿饷也不过亩田派米六合,百姓虽苦但应该能够承受,如依学生之计,剿贼三个月即可大获成功,届时剿饷便可罢黜。”杨嗣昌急忙辩解道。 “杨大人官宦出身,大概不知民之疾苦吧,如你所言田赋、加派并不重,百姓守着自家田土即可度日,又何须背井离乡自讨苦吃?你口出狂言,三个月剿贼大获成功,若所言不中,敢谢罪天下百姓乎?”贺逢圣耳朵不好使,听身边的黄士俊讲明白后,忍不住怒斥道。 杨嗣昌的脸立即就红了,他当然知道贺逢圣所指何事,大明的吏治腐败不堪,只要朝廷给个名目,各级官吏就敢层层加码,以十倍、百倍加收,亩田的税赋、加派也许折银不过一、二钱银子,但落在百姓头上三、五两银子也挡不住,朝臣们反对加派不是没有道理的,谁都明白其中的弊端,但谁也无能为力。 皇帝微微摇头叹息道:“百姓皆乃大明赤子,朕何尝愿意加派‘剿饷’苦天下苍生,朕也不是昏君,登基以来减膳食、停舞乐、罢采办,愿与天下军民同甘共苦,但内忧外患难弭,国用粮饷不足,朕无计可施,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阁臣们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孔贞运被皇帝盯得受不了,悄悄冒了句“钱粮不出于民间,就应发于帑藏,也许内帑……”,皇帝的脸色一变,吓得他立即闭上嘴。 “帑藏确已空虚,因粮与加派无异,前查约数若干,限二月奏夺,如何不见奏来?”皇帝有些气愤,朝臣欠着金花银不给,还理直气壮伸手要钱,内帑那点家底早耗空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破旧的衣角,有些心酸地说道,“去岁谕令勋贵之家捐助,至今抗拒,全无急公体国之心,就是省直乡绅也不捐助,及至贼来,都为他有了,怎么这等蠢?朕也与兵部尚书探讨地方存留,除开支官吏师生俸廪外,大多用于宗藩俸禄,其次地方军饷,如今虽有剩余,但已无济于大事,我大明养士三百年,却无慷慨忧国之士哉!” 阁臣急忙一起跪倒垂泪大呼有罪,这是老一套了,皇帝见多不怪,挥手继续说道:“诸爱卿什么都明白,但什么也不愿做,罢了,朕只好独断专行,内阁可曾商议如何回复宣大总督、归化巡抚的奏折?” 这个没风险,归化总兵的名声虽臭,人缘却越来越好,反观卢象升,此人是宜兴人,与周延儒是同乡,肯定是清流一党,否则以他那点剿贼战绩怎么会被吹上天,从一个小小的大名知府数年之内跃居总督高位,以前的练国是、如今的孙传庭战功绝不弱于他,为何没有如此殊遇?阁臣们记起被清流辱骂的旧事,大肆抨击卢象升扰民、生事、乱边,皇帝也认为卢象升有负重托,把当初同意卢象升打压归化的事全忘到脑后,动手打人的刘之纶、李榆一方反而成了令人同情的受害者。 卢象升、刘之纶在奏疏中只说商民骚乱,都没敢提双方恶斗一场,杨嗣昌敢肯定宣大总督这回栽了大跟斗,宣大四镇的水深得很,外来户卢象升不被淹死就算万幸,幸灾乐祸之余说了公道话,宣大总督不习边事而报国心切,乃急中生错,只须言明厉害即可,不必深究,但继续插手归化事务显然不妥,不如由大同巡抚叶廷桂与归化巡抚刘之纶处理善后,尽快平息事端,至于归化总兵嘛,擅离职守酿成事端,应该严加申饬,然后打发他尽快复任。 阁臣们刻意回避与东虏和议的议题,加征“剿饷”也一味反对,无论紧要的事却说了一大堆,皇帝不耐烦了,只留下杨嗣昌,示意其他人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8节 大殿里,皇帝来回踱了一会步,终于下定决心,向杨嗣昌郑重地说道:“朕意已决,就依爱卿所奏。” “陛下,和议之事臣可请辽东巡抚方一藻向东虏试探,但加征‘剿饷’之事正如阁臣所言确实堪忧,朝事便是人事,吏治不清则事与愿违,臣只能斗胆请求陛下整饬官场。”杨嗣昌压低声音说道。 这才是最难的,皇帝苦笑着点点头,过了良久又问道:“朕曾经召见过归化总兵,对此人印象不错,他也曾是爱卿属下,爱卿可据实说,朕能否信任他?” “陛下只能信任他,有他在宣大四镇不会大乱,无他在归化必是下一个辽东。”杨嗣昌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道,“臣曾去归化巡视,此地苦寒贫瘠、生存艰难,归化总兵唯靠大举借债才能养活百姓,其与商贾合流兴工商、发钱钞皆属无奈,这个包袱太沉,朝廷目前背不起,既使接管也未必能支撑三个月,还不如让归化总兵继续维持,宣大总督不懂其中道理,冒然出手掐住归化的脖子,归化总兵自然要反击,臣敢断言宣大总督一定吃了大亏。” “他的日子比朕好过,至少还能借到钱,也罢,朕就且相信他。”皇帝苦笑着答道。 内阁会议不久,皇帝下诏征收“剿饷”,是夏两畿、山西大旱,山东、河南蝗、民大饥。温体仁的官运也到头了,被皇帝下诏赶回老家,气恼之余认定是清流一党陷害他,为了避免皇帝再次上当,推荐薛国观入阁,然后悄悄离开京师,次年病死于老家乌程。 归化与阳和之间的危机顺利解决,今年的大旱让双方都收敛了许多,卢象升焦头烂额忙于收容山西流民,根本没有财力、物力接管大同流民,不再强迫丰州归还卫所田,而丰州的表现更出乎意料,不但答应将大同的屯田土地、人口全部移交地方官府,以前投入的钱财也一笔勾销,只求能释放关在狱中的不法商贩,刘之纶与叶廷桂喝着茶就谈妥了——卢象升愁眉苦脸接下包袱,拓养坤、李万庆带着捞出来的同伙飞也似的逃出关去,不逃不行啊,丰州的旱情比关内还重,再不跑赔的钱更多,这笔生意只能认栽了。 周愕、王昉一伙人更早时候回到归化,今年大选在即却遇到大旱,自由、公民两党军心大乱,王昉面对危局自知无力应对,打起了敲诈钱财的歪念,要求每年从议事院得到经费补贴,而自由党也是欲哭无泪,长江以北遍地大旱、疫情四起,加之流贼猖狂,老家看不到希望,只能硬着头皮在丰州干下去。两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公民党甘拜下风,自由党得到了一场哭笑不得的大选胜利——本次大选事先约定,设三百个议席,一百个议席由大统领府指定,另外两百个议席由公议推举,自由党在大选中通过指定和推举共拿到了一百四十多个议席,不过大权在手却手足无措,反而盼着大统领快点回来做主,这确实有点奇怪,李榆在的时候,大家觉得他多余,有时还故意欺负他一下,但李榆不在了,丰州从官员到百姓都像缺了主心骨一样难受。 西进出现意外变化,时间被迫延长,三月中,丰州军在玉门关以西与札萨克图汗率领的喀尔喀大军会合,按照计划两军沿疏勒河南下进击卫拉特人,这时,联络西域回教兄弟的大阿訇马博士回来了,还带来一个人——哈密大阿訇马哈德,他们向李榆建议占领哈密,为丰州在西域找个立足点。 哈密是河西进入西域的要冲,也是蒙元时期的繁华商业重镇,大明开国之初国力鼎盛,哈密顺势抛弃残元投靠大明,成祖皇帝在此设立了哈密卫,封当地首领为忠顺王、指挥使,采用羁縻之策控制哈密,双方一度关系紧密,朝贡往来不断。但自以为抱到粗腿的哈密人逐渐失望了,大明对经商不感兴趣,也无力提供足够的保护,失去生计的哈密人被迫改行种地、放羊,还经常受到吐鲁藩、卫拉特的侵扰,日子不好过,向大明奉献的贡物也就越加寒酸,到最后几乎变成伸手乞讨。大明朝廷对这个穷亲戚倍感头疼,双方的关系日益冷淡,正德年间哈密干脆归附了吐鲁藩。大明丢了哈密卫当然不高兴,与吐鲁藩打了几次,但没有占到便宜只好认栽,哈密也同样没落到好,吐鲁藩翻脸不认人,对哈密人横征暴敛,好不容易盼到吐鲁藩灭国,叶尔羌汗国来了,又接着欺辱哈密人,老百姓忍无可忍,受同教的马博士鼓动,打起了变天的主意。 “大统领,哈密人受尽欺辱,愿意从此归附丰州,接受您的保护,我们的祖辈都是商人,只要商路畅通,就能把生意做起来,帮您通商天下。”马哈德起先还有些疑虑,在大营里转了一圈后就下定决心,他从见过如此强大的军队,更想不到这支军队连小兵也能吹几句生意经,有实力懂生意,回回地位也挺高,这才是最应该抱的大腿呀。 李榆很犹豫,据马博士说哈密地广人稀,人口不足五千,自卫能力有限,而丰州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拿到手里搞不好是个包袱啊,大老王却把账算清楚了,一拍大腿说道:“大统领,这笔买卖做得,在哈密设官署、驻军队的确赔本,但您可以把哈密交给商会呀,我们占据商道要冲以商养民、以商养兵,肯定能赚大钱。” 那木儿觉得送上门的好事不要白不要,茅元仪想混点开疆拓土之功,两人连喊带叫要收复哈密,李榆思考再三才说道:“大阿訇,丰州目前无力西顾,哈密只能实行自治,我不收你们的税,也不要你们进贡,还可以给你们训练军队、提供武器,但你们要自己保护自己,你若是同意,我就下令发兵哈密。” 大老王、马博士在一边悄悄嘀咕了几句,马哈德喜笑颜开表示同意,只提出两个条件——丰州派个哈密卫指挥使,好歹给他们壮壮胆,另外哈密要加入丰州商会。 成交!马哈德当天就心满意足回去了,三天之后丰州与喀尔喀联军也掉头向西开拔——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驻守星星峡的几百回兵见到黑鹰旗就窜出来迎接,引着大军直驱哈密城,马哈德在城中带领各族百姓响应,抓捕了叶尔羌汗国的贵人,打开城门欢迎解放者,丰州军没费力气就白捡了个哈密城,不过哈密城也实在太小,男女老少只有三四千人,还不如丰州一个千户所人多,叶尔羌贵人想抵抗也是找死。 联军没有入城,而是在城外扎营,并且举行了盛大的会操,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既是给哈密人鼓劲,也顺便吓唬人。李榆指着身后的哈日苏鲁锭、查干苏鲁锭恐吓叶尔羌贵人:看到没有,全蒙古只有我,呼图克图巴图鲁、蒙古的保卫者、裁决者才有资格使用先祖的苏鲁锭,念你们出自察合台汗国一系,我不杀你们,滚回去通报你们的大汗,哈密受我的保护,不要再妄想回来,敢起邪念我就灭了你们。 叶尔羌贵人们早被吓得魂不附体,如蒙大赦拔腿就逃了——西域穷困人稀,出动四五千人打仗就算了不起,披甲兵更是少的可怜,鬼知道从哪冒出这么大一支军队,足有三四万人啊,披甲兵还多得数不清,尤其是那些火器,打出去所向披靡,听声音就吓死人,叶尔羌汗国把老本拿出来也打不过人家。 以后几天里,马哈德带着一帮阿訇住进丰州军大营,与丰州官员一起商讨哈密的未来大计,很显然丰州又多了一个扶贫对象,大老王写信给丰州商会,请求批准给哈密一笔三万两银钞的贷款,李榆也写信给大统领府,要求把商市司知事马奇调任哈密卫指挥使——丰州这几年大兴自由经商,官府只收税不问事,商市司除了发经商堪合外几乎无事可做,马奇留了几个人看门,带着其他人做起合伙生意,这个人也是个回回,脑子灵会做生意,还当过几天督标游击懂点兵事,李榆觉得让他来当哈密卫指挥使准合适。 四月初,从西海传来消息,卫拉特人击杀喀尔喀的绰克图台吉、击退白利土司顿月多吉,西海的喇嘛红教势力土崩瓦解。李榆与札萨克图汗击掌而庆,绰克图一死少了很多麻烦,现在打出接喀尔喀人回家的旗号名正言顺,可以咬死不承认与红教沾边。大老王和贺金龙留在哈密设立粮台,五千喀尔喀人赶着牛羊在后,李榆、札萨克图汗率领三万联军立刻出发赶往西海。 大草原作战其实并不复杂,谁能快速抢占有利的战场,谁就有机会赢得大胜,草原部落人丁稀少,无法依赖后方补给,往往是举族人口赶着牛羊去打仗,边走边补给,走到哪打到哪,与之相比,丰州军简直武装到牙齿,不但盔甲、武器精良,一万五千人竟然携带战马、牲畜五万以及一个月的糗粮、军械,甚至还包括行营炮、重型抬铳,日行军速度达到一百里以上,战力、装备既使是先祖成吉思汗的怯薛骑兵也无法与之相比,札萨克图汗的喀尔喀骑兵尽管一人双骑,拿出吃奶的本事才能跟上行军速度。 急行军数日进入西海草原,丰州军斥候发现卫拉特人正迎面开来,其前锋骑兵约五千人已经占领了月牙泉,李榆毫不犹豫下令骑兵右协抢回水源。战斗进行得非常顺利,孟克带领图里琛、费扬武两营铁骑正面攻击,朝鲁一营铁骑迂回包抄,卫拉特人被打个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列阵迎战就被击溃,被俘者两千余人。首战告捷,并且水源在手,丰州军反客为主,在月牙泉摆开战场,以逸待劳等着卫拉特人来拼命——李榆从俘虏那里得知,和硕特首领图鲁拜琥、准格尔首领巴图尔合兵三万于今年正月进入西海,一举击杀绰克图,并收降其部众四万人,随后又击败从川康赶来增援绰克图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吉,本来打算一鼓作气追杀顿月多吉,但札萨克图汗抢占翁金河以西牧场的消息传来,图鲁拜琥急了,邀上巴图尔一起北上找喀尔喀人算账,没想到对头先打到门口了。李榆听罢冷笑一声,立即向图鲁拜琥、巴图尔下战书“我,呼图克图巴图鲁来了,就在月牙泉等着,你们想打便打,不想打便把喀尔喀人还给我,是战是和由你们决定”,随后把信交给俘虏,让他们马上滚蛋。 图鲁拜琥、巴图尔被李榆的信激怒了,他们对东蒙古出了个呼图克图巴图鲁的事一知半解,据说此人是察哈尔汗死前亲封的蒙古大济农,应该算是东蒙古的头,而且还号称阿勒坦汗转世,这就更危险了,五十多年前,东蒙古的阿勒坦汗带领右翼三万户两次西征,把卫拉特人朝死里揍,这家伙现在就敢领着喀尔喀人抢草场、要人口,以后还不得学着阿勒坦汗那样对西蒙古想打就打。 抢回水源才能把这场东西蒙古之间的对决打下去,否则很可能一败涂地,再次逃回寒冷贫困的老家受苦——卫拉特人明白这个道理,一万多精锐骑兵一往无前扑向月牙泉。 东西蒙古大战再起,却从开始就一边倒,缠着带刺铁丝的拒马桩、坚不可摧的阵墙、所向披靡的铳炮以及铺天盖地的箭雨,甚至还有落在人群里炸开的开花弹,卫拉特人从未见识过这么猛烈的打击,他们以前曾与罗刹国零星打过几仗,罗刹鬼也有吓人的火器,但作战规模太小,还不足以震慑他们,这次却尝到了苦头,骑兵在拒马桩前伏尸遍地,如潮的攻势被生生遏制住。卫拉特人打红了眼,更多的精壮投入战场,豁出上千条人命冲开了铁丝网,但还没靠近阵墙,对方的重甲骑兵随即杀出,卫拉特人扛不住冲击被打得七零八落,攻势又如潮水一般退下来。图鲁拜琥、巴图尔急得跳脚,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不断从后方调集兵力反复发起攻击,对方始终是老一套,先是铳炮猛轰,接着是箭雨覆盖,然后重甲骑兵反击,卫拉特人也很配合地一次又一次败下来,除了付出死伤一无所获。 丰州军越打越轻松,对方的兵力不足、装备低劣,披甲兵也就三四千人,这点实力无法撼动本阵——金国鼎就扬言其他人都可以在一边看热闹,光凭他的铳炮协就足以打胜这一仗;图里琛、费扬武则大发牢骚,他们两个营以投顺丰州的诸申兵为主,连人带马都配备了重甲,家底厚心也就大,恨不得一口把对手吞了,但上面要求只能把对方打疼,不能让对方绝望,每次出击都不能打个痛快;茅元仪开始还把少年哨带在身边,生怕这帮孩子出事,后来发现卫拉特人比察哈尔人还不如,干脆也不管了,李定国、孔果尔一伙每人一杆步铳笑嘻嘻地跑到前面练手去了——孩子们一路行军累得要死,也该让他们沾点军功了。 “大济农,跟着您打仗就是痛快,这样打下去卫拉特人的血要流光,我们替他们收尸就行了。”札萨克图汗素巴第乐得合不拢嘴,跟着射几箭凑热闹就收获一场大胜,这种好事可从来没遇到过。 “我只想逼他们谈和,不想让他们流血,特日格、速布台如果得手,明天就可以停战。”李榆背着手淡淡地答道。 黄昏时分,卫拉特人又饥又渴退下去,这样打下去显然不行,巴图尔萌生退意,图鲁拜琥也无计可施,两人争吵了一会儿,决定派人去请西海东科尔寺的活佛——蒙古部落之间打斗是家常便饭,但很少有赶尽杀绝的事,打不过就谈和不丢人,活佛出面总可以帮忙讨价还价吧,这时他们都没想到一百里外的老营即将遭到没顶之灾。 特日格带领张鼎的暂编骑兵协和速布台的五千喀尔喀精骑早已经离开月牙泉,在草原上搜寻两天后,终于在西海附近找到卫拉特老营,在黎明时发起突然攻击,卫拉特人短暂抵抗后投降——卫拉特人的青壮大多去了月牙泉,老营里的四万新降喀尔喀人袖手旁观,等待再次投向获胜一方,剩下的一万多卫拉特人大部分是看管牛羊的老弱妇孺,只有少量的青壮,这些人不可能扛住联军精锐的攻击。 图鲁拜琥、巴图尔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这一仗败得一塌糊涂,失去了牛羊想逃跑也不行了,卫拉特人几乎陷入绝境。这时李榆派人传话——大家原本是一家人,用不着没完没了打下去,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坐下来和谈。 不谈不行了,图鲁拜琥、巴图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月牙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19节 蒙古部落之间交往很讲规矩,越是身份高贵的首领越在意名声,特别是胜负已定的情况下,绝不会下黑手,图鲁拜琥、巴图尔并不担心人身安全,跑到月牙泉与李榆谈了大半天,当天黄昏一身酒气回到营地,笑呵呵宣称他俩与呼图克图巴图鲁结为俺答,东西蒙古再也不打仗了,还要一起去西海牧场。蒙古部落之间今天打得头破血流明天又好得像一家的事并不稀奇,上面不喊打下面更懒得动手,两伙人很快混到一起,抽着烟拉着家常乱哄哄地上路了。 图鲁拜琥、巴图尔被打得心服口服,嘴很甜地把“俺答”叫个不停,与札萨克图汗素巴第一起粘着李榆不放,四个人一路喝着小酒乱吹一气,顺便把结盟互保的事也谈妥了,实力最强的李榆被推举为盟主,当然作为老大也要有所表示,两个新入伙的家伙都捞到好处——李榆对图鲁拜琥说,既然东科活佛给你个“固始汗”的尊号,那就别不好意思了,我支持你称汗,川康的白利土司、藏区的藏巴汗敢给红教撑腰,你只管放手去打,武器不足我给你补充,人手不足也没关系,翁金河以西的和硕特人全部给你,打下的西海、藏区草场也都是你的;李榆同样给巴图尔一个大礼包,你也可以称汗嘛,叶尔羌汗国听话就拉入伙,不听话就打,抢的地盘都归你,不用怕罗刹国,他们能把你赶到鄂毕河、额尔齐斯河下游,我就能帮你打回去。 “俺答,我要一个重骑兵营、一个轻骑兵营,还要火炮、火铳,我不白要,西域的天山马高大健壮速度快,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巴图尔激动地叫起来。 “我也要,藏区的喇嘛最有钱,我有办法把他们的钱搞到手,俺答,给我也来一份。”图鲁拜琥也喊道。 “你们要的我都给,要红夷大炮也行啊,钱财不够没关系,我可以借钱给你们。”李榆挥手答道。 “罗刹鬼要倒霉喽。”素巴第抿着酒笑道,他从丰州买了不少盔甲、火器,干掉几十个入境抢劫的罗刹鬼,领地北部安静了许多。 卫拉特人原来住牧于鄂毕河、额尔齐斯河以及叶尼塞河流域,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和硕特部、准噶尔部实力强悍,占据了大部分草场,还可以勉强度日,杜尔伯特部实力太弱,只能龟缩在额尔齐斯河畔一小块草场苟延残喘,土尔扈特部最惨,找不到容身之地,联合了一些小部落举族西迁。但这几年罗刹国逐步向南发展,和硕特部、准噶尔部也被挤得步步后退,两部因为争夺草场摩擦不断,巴图尔帮助图鲁拜琥打绰克图就是为了打发这个冤家早点走人,好给准噶尔部腾出草场,现在问题全解决了,有了丰州这个强援,不但可以找罗刹国夺回领地,还可以抢别人的草场,图鲁拜琥、巴图尔心满意足,甚至有了点肚子发胀的感觉。喀尔喀的素巴第也很难受,老天可以作证,他对和硕特人下黑手只想抢回沿河草场,和硕特人进了西海和藏区,让他白捡数百里领地,如此大的地盘他吃不下去,李榆很理解他,马上表示把绰克图的四万部众全部给他。 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大家也向李榆投桃报李,图鲁拜琥表示要把西海以东土地让给丰州,巴图尔也要把哈密、吐鲁藩的土地给丰州,不答应还不行,这两个家伙太无耻,慷人之慨拿明国、叶尔羌汗国的土地做人情,还是素巴第实在,愿意把大沙地以南的领地让给丰州——他不让出点土地非撑死不可。四个人喝着酒就划分了势力范围,同时还明确打通向西的商路事关财源和生路,各家都要出力,巴图尔甚至建议再像几百年前的“长子西征”那样一直打到罗刹国的老窝去,其他人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纷纷摇头反对,李榆也认为生存才最要紧,西征罗刹国也得等先摆平东边的大清国以后再说,不如明年叫上喀尔喀的硕垒、衮布,大家一起来丰州正式结盟,顺便把如何壮大实力的事谈妥。 西海牧场,两军和议的消息提前传到,卫拉特老营一片欢腾——东西蒙古不打仗了,以后要做兄弟,喀尔喀人、卫拉特人欣喜若狂,走出帐篷载歌载舞,夹道欢迎双方的战士归来,李榆与素巴第、图鲁拜琥、巴图尔面对欢呼的人群不住感慨——人心思定啊。 “先祖成吉思汗的查干苏鲁锭,现在属于蒙古的保卫者、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孔果尔站在李榆身后举着苏鲁锭高喊。 李榆立刻就被团团围住,无数的百姓涌过来跪倒在地,“呼图克图巴图鲁吉祥如意”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李榆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把旁边的那木儿推上前,自己却躲到了一边。 “兄弟姐妹们,我们来自遥远的土默特草原,那里现在叫丰州,是一片自由人自由的土地,我给大家讲讲我们的《归化誓约》……”能说会道的那木儿说起来——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宣传《归化誓约》,这已是丰州人的老规矩,趁着这功夫,李榆拉着满头大汗维持秩序的特日格挤出人群。 “大统领,我把客人请到了,”昂顿喇嘛正在大帐里坐着,见到李榆进来就笑呵呵地说道,“您听这法号声,他们的大帐就在附近,看在他们难得出趟藏区的份上,您就给个面子上门求见吧。” “行,我给他们面子,昂顿喇嘛,这一趟差事真是难为您了。”李榆笑道。 昂顿喇嘛带着绰尔济喇嘛的亲笔信去了趟藏区,要求五世达赖和四世班禅到西海与李榆会面,这个差事不好办,以李榆的身份求见两位活佛都难,更不用说让两位活佛走出藏区去见他,绰尔济喇嘛简直异想天开,李榆自己都不抱希望,没想到昂顿喇嘛居然把事办成了。 “他们才不会听我的,是藏区的藏巴汗把他们逼急了,这只红教养的狼放出话,要烧光黄教寺庙、杀光黄教喇嘛,答应救他们的图鲁拜琥又和您打起来,他们不来一趟不放心啊,这次东科活佛也来了。”昂顿喇嘛摇头微笑道。 特日格冷笑一声说道:“好大个架子呀,大统领,先晾他们几天再说。” “不,明天我们就去,解决西部乱局离不了这几位佛爷,人家肯屈尊到此,我们也不能不识趣。”李榆挥手答道。 第二天一大早,李榆、素巴第、图鲁拜琥、巴图尔一帮人到了喇嘛营地,守门的小喇嘛禀报后回来喝令他们跪拜觐见三位佛爷。李榆皱了皱眉,一把推开小喇嘛,大步流星走进去,孔果尔高举查干苏鲁锭紧随其后,素巴第、图鲁拜琥、巴图尔三人已经跪下,一看新认老大如此做派,脸一红爬起来跟在后面。走近营地中央一“这是蒙古的抱见礼,我们可以做兄弟”,达赖活佛红着脸不知所措,周围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木儿赶紧记录下这一刻——大统领与活佛相见平等行礼。 李榆一手搀着年老的东科活佛,一手拉着年轻的达赖活佛,进了大帐就在两人中间坐下,有实力就是不一样,没人敢出头阻拦,那木儿马上又记录——大统领与活佛并排而坐。昂顿喇嘛随后大谈李榆坚定捍卫喇嘛黄教、恩养各族百姓、打退清国解救众生、大兴工商造福世间的功绩,东科活佛听得连连点头,达赖活佛看李榆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崇敬。 昂顿喇嘛吹够了,最后严肃地说道:“绰尔济喇嘛和众多德高望重的喇嘛认定我们大统领是阿勒坦汗转世,拥戴他为蒙古的保卫者、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察哈尔汗也受感化,把蒙古大汗的权威移交给他,在目前危局下,只有他才能整合草原各部力量捍卫我教、拯救众生,绰尔济喇嘛恭请各位佛爷倾力支持我们大统领。” 班禅活佛一直坐着念经,这时突然睁开眼说道:“东蒙古喇嘛拒绝承认当今达赖活佛,你们的所作所为自然与我们无关,我们不承认你们大统领是阿勒坦汗转世,更不会把授予活佛、蒙古大汗的呼图克图尊号给他,回去吧,我们不需要你们。” 大帐里的人愣了一下,那木儿站起来就要反驳,有一个人比他还快,指着班禅活佛大声说道:“我要揭发,去年我派人朝拜清国皇帝就是班禅佛爷唆使的,我是孛儿只斤家的人,本来不想背叛蒙古,是他说蒙古要完了,谁强大就该投靠谁。” 班禅活佛气晕了,说话的竟然是对他一向恭敬的图鲁拜琥,这家伙找到新靠山马上就翻脸了——大帐里的人议论起来,蒙藏关系一向很好,至今仍有不少藏区喇嘛、贵人怀念前元,与蒙古势力往来密切,挑拨蒙古首领叛逆绝对不光彩。 “谁强大就投靠谁,达赖佛爷、东科佛爷,你们也听说过这种话吧?”那木儿冷笑着问,达赖活佛、东科活佛的脸一下子红了,老实说他们也确实动过这种念头,那木儿挥着拳继续说道,“自我大元世祖皇帝拜八思巴为帝师以来,蒙藏之间既为君臣也为师友,而后我阿勒坦汗又与三世达赖互封尊号结为挚友,从此喇嘛黄教大行于天下,蒙古何时亏欠过你们?如今我蒙古势弱,你们没有出手帮我们一把,却打算投靠我们的敌人,你们的德行良心何在?” “不要再说了,我们确实有愧,但藏区实力太弱,内部又有黄教、红教之争,实在无力帮助朋友,况且察哈尔大汗信奉红教打压黄教,你们又是打他的旗号,我们哪里敢与你们往来,这些都是误会呀。”东科活佛叹了口气说道。 班禅活佛气愤地站起来,指着李榆怒吼道:“蒙藏本为一体,没有谁愿意投靠信仰萨满的山林人,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如果不是你们自相残杀、四分五裂,哪会有今天!你们是群自私自利的蠢材,根本不配拥有呼图克图尊号。” 蒙古首领们急了,跳起来和活佛大吵,李榆挥手制止了争吵,走到大帐中央向三位活佛深施一礼,然后缓缓开口道:“确实是我们不争气,各为私利自相残杀,以致草原战乱不断、民生凋疲,我们有过于百姓不敢妄想尊号,被上天抛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你们想过没有,喇嘛教红黄两派之争同样也是内乱,我各族百姓为此流血不止,也给清国趁势而起的机会,我们该从中吸取什么教训?” “红教扰乱佛法、迷惑人心,理应尽快剪除,我黄教无过可咎。”东科活佛很不满地说道。 “恐怕未必吧,黄教随意插手世俗,各地喇嘛与部落首领相互勾结拥兵自立,对草原分裂推波助澜,蒙藏因此更加混乱,这个教训难道不深吗?你们错就错在僧俗不分、政教不分,其结果教义之争变成刀兵相见,”李榆看着三位活佛脸色大变,没给他们争辩的机会,又提高声调说道,“为维护蒙藏各部的安宁,我可以承认你们的尊号,但没有下一次了,今后凡授予活佛、喇嘛的尊号一律要由我核准,你们也不得再向世俗授予尊号。佛心慈悲而苍生无辜,战乱必须平息、民生必须恢复,我既承担大任,当生死以赴解百姓之难,红教之乱由我设法平定,但你们也必须答应我的条件,三天后我会在西海边召集百姓宣布此事,你们考虑一下吧。” 李榆说完扬长而去,三位活佛大发雷霆,要求图鲁拜琥、巴图尔、素巴第和昂顿喇嘛马上表态,这几个家伙也没想到李榆会如此强硬,互相看了一眼拨腿就跑,活佛们找不到人发火,相互之间又吵了起来。 “俺答,你是不是闹过头了,这几位活佛不好惹。”图鲁拜琥追上李榆抱怨。 “图鲁拜琥,你忘了我们是先祖的子孙,大济农是为了你才与活佛翻脸的呀,难道你为了进藏就甘心子子孙孙匍匐在他们脚下?”素巴第不满地说道、 “这是对赌啊,俺答,你是拿蒙古大汗的权威和他们搏一把,我总觉得有点心虚。”巴图尔擦着冷汗说道。 “铁骑在手有什么好怕的,趁着他们这次有求于我们,一定要压他们一头,否则草原上永无安宁,”李榆其实也有点心虚,回过头对众人低声说,“这几天你们私下找他们谈谈,恐吓、利诱还是讨价还价都行,只要他们服软,我们就给好处。” 三日后,数万汉、蒙、回、藏百姓汇聚西海边,六十年前阿勒坦汗与三世达赖会盟的一幕再次重演,三位活佛与李榆突然亲密无间,互相大肆吹捧,活佛们确认阿勒坦汗是大元世祖皇帝转世,而李榆则是阿勒坦汗转世,天生就是呼图克图,理所当然有权核准活佛、喇嘛尊号,李榆则拜三位活佛为师,发誓谨遵佛法爱护草原众生,实现阿勒坦汗化血海为乳海的誓言——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至于私下谈的条件自然不能说出口,老百姓却知足了,他们为这次盛况空前的大会尽情欢呼,期盼着像六十年前那样得到一段时间的和平安宁。 大事已定,图鲁拜琥要去收拾红教的白利土司和藏巴汗,巴图尔也要找罗刹鬼算账,两人从丰州军手里接收大量武器、军械后乐呵呵上路了,那木儿受命组建喀尔喀行台,也与素巴第一起走了。李榆还要见个重要人物,送别三位活佛后,下令丰州军向东进入明国西宁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0节 固原,三边总督府书房,洪承畴冷眼看着李榆手舞足蹈,也难怪这家伙得意,大明之初国力强盛,却视西域为畏途,拿下哈密就心满意足,嘉靖朝时这个西域立足点也丢了,明军只好退守嘉峪关,天子因此震怒兴大狱,朝臣从此学精了,再也不自找麻烦妄言向西,他却连打带骗只用四个月就立足西域,可惜大明如今势弱,西宁卫都觉得棘手,更无力接管哈密卫,只能让这家伙白捡便宜。 “大人,向哈密派官驻军肯定赔钱,这地方做生意倒不错,末将算过了,西北各镇敞开商路按二十取其一收税,税款四成养兵护商,其他六成一半归您、一半分给沿途官府,买卖肯定红火。”李榆小心说出真实目的,河西走廊是丰州通往哈密的捷径,否则只能绕道喀尔喀,此次西进往返都是走河西走廊,有多年积累的老关系帮忙,沿途官府、驻军几乎视而不见,走这条路通商西域再好不过,李榆和沿途的地方士绅、官员已经谈好合作条件,还找来一帮马贼、刀客和逃兵准备成立护商队,打算甩开朝廷大干一场,就等洪承畴表态支持,不过洪承畴似乎不感兴趣,依然绷着个脸,李榆马上又补了一句,“要不,您拿四成吧,反正这笔钱不能让朝廷沾手,末将知道大人也缺粮饷啊。” “几年不见,汉民大有长进,本官也得刮目相看啊。”洪承畴笑了笑说道。 “大伙也这么说,其实都是逼出来的,没人管我的饭,不做买卖就得饿死。”李榆不好意思地挠起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出兵、私结外夷,”洪承畴拍案而起,揪着李榆走到墙前,指着地图怒吼道,“从藏区到西海,再从哈密卫到宣府边外,我敢肯定你与东虏也有来往,你把大明几乎包围了,究竟想干什么?” 地图上一看就清楚,明国西、北两面被围,万里长城似乎成了残垣断壁,李榆也吓了一跳,使劲摆着手喊道:“大人,我真的不想造反,四处交朋友只是为了通商挣点钱,朝廷不管我的死活啊。” “你不想造反,那我问你,一个皇帝两个朝廷是不是你放出来的话?你难道不明白,多少奸人会以此为借口图谋不轨,你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罪臣!” “冤枉啊,那是被卢象升逼得,丰州就那点破家当,他拿走了我们怎么活?末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这个没法抵赖了,李榆跳着脚把卢象升要他交出丰州,统一官制、政令的事一一道来,还很委屈地抱怨,“大人知道丰州情况复杂,能有今天的局面不易,他卢象升不懂边事却胡乱插手,非把天捅个窟窿不可,到时候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末将以为朝廷用人不当,大人苦心维持西北大局,劳苦功高举国皆知,不仅没得重用,却落个抗上嗜杀的名声,卢象升号称“卢阎王”,杀的人更多,湖广剿贼也留了一屁股糊涂账,为何反被称作爱民知兵步步高升?” 洪承畴被李榆戳中心痛之处,一声不吭坐回原位——洪承畴是福建南安人,脑袋上贴着闽党的标签,而卢象升是南直隶宜兴人,属于东林党一系,两人虽然同样执掌五省剿贼军务,待遇却截然不同,卢象升能从朝廷得到援兵、粮饷,稍有战功就被清流大肆吹捧,名声显达后来居上,而洪承畴守着西北贫瘠之地苦苦支撑,其中的苦衷难以言表,朝廷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抓住他杀俘、截税的小辫子屡屡打压。官场上受冷落,下面就会有小动作,比如陕西巡抚孙传庭就公然唱对台戏,似乎有意取而代之,洪承畴越想越心寒,听着李榆的话特别顺耳——到底是自己看重的人啊,说话向着自己,办事也很卖力,巨寇高迎祥、李自成回窜西北,他就捐助了一批战马,还派出骑兵入延绥助剿,这种人最重情义,何必为子虚乌有的事和自己人过不去。 李榆还在喋喋不休讲述卢象升如何欺负他,洪承畴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问道:“汉民以为朝廷该如何做呢?” “爱护百姓、赏罚公平。” “错了,朝廷该做的只有两件事——欺骗、恐吓,能骗则骗,骗不住则恐吓,只要天下不乱就是大功,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你以后就明白了”洪承畴望着目瞪口呆的李榆,笑了笑挥手说道,“你难得来一趟,顺便回榆林老家看看吧,然后就赶快回去,今年山西大旱,流民恐怕还会往你那儿跑,记住,维持丰州不乱便是功在天下。” “大人,丰州以前人少地盘小,借点钱还能维持,现在有了五六十万人口,末将想起来就头皮发麻,大人可有好办法教给末将?”李榆又叫起苦。 “丰州情况太特殊,本官也想不出办法。”洪承畴苦思冥想了好久,挥毫泼墨写了一个条幅交给李榆,“本官把‘顺天应民、与时偕进’这八个字送给你,回去慢慢领悟吧。” 李榆抱起条幅就要走,洪承畴又叫住他:“本官答应你了,不过税款五成归我,还有,你带回来的西域骏马也给我留五百匹。” “大人,末将是穷人啊!”李榆吓了一跳。 “还不快滚,再敢多言,本官让你做不成生意。”洪承畴得意地把李榆推出门。 丰州,开春以来滴雨未下,黑河、饮马河、沧头河也出现部分河段断流,总理府紧急下达抗旱令,丰州各府卫还没忙完春耕又投入抗旱,丰州大地一片忙碌。然而今年旱情前所未有的严重,各处告急文书不断,形势一度岌岌可危,这时丰州军占领哈密的消息传来,有力地鼓舞了丰州人的干劲,李槐和鄂尔泰签署命令——各府卫官署除留守人员外全部下到田间指挥抗旱,同时开放官库全力保障抗旱所需钱粮、物资,营兵各部也一律就近投入抗旱,随后李槐与农牧司知事杨大志、工建司知事韩霖一起离开归化,在黑河南岸设立临时行营,守着庄稼地日夜指挥抗旱。 丰州官员、军民迅速行动起来,河水不足就动用水库、水窖的储水保庄稼、保牲口,大批的青壮还去远处取水,妇女、孩子也把每一口水井看管起来——水在这时候就是命,除了人畜饮用,每一滴都要用来浇地,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宰杀部分牲畜、放弃部分庄稼以缓解用水。丰州人命苦,始终摆不脱生存的压力,从开春就一直苦干,几乎拼尽了全力,历年修筑的水利设施也到了崩溃的边缘,绝望之际老天终于开眼,五月底连下两场大雨,旱情才有所缓解。 然而还有更糟糕的,夏收之后从大同陆陆续续来了些流民,大多是大同屯田那帮人,开始大家没在意,正好抗旱缺劳力,还愿意收留这些老乡,后来发现情况不妙,流民越来越多赶都赶不走,而且都理直气壮声称投奔李大帅,除非杀了他们否则绝不回关内。这些人都是老乡啊,赶回去是送他们上绝路,丰州人拿着刀却下不了手,还擦着眼泪听流民们讲各家的血泪史。 山西的旱情同样严重,大片土地绝收,朝廷虽然蠲免今年的赋税、加派,但仍然追比历年遁税和地方杂税,山西几经天灾人祸后民生凋疲,包括中小地主在内的大批百姓被迫抛荒逃亡,流民遍地的情形再次出现。宣大总督卢象升有办法,下令各地官府设卡封路,强行截留流民屯田种粮——他在湖广就是这么干的,至于效果嘛,反正他前脚走,屯田流民后脚就接着造反,不过这套办法暂时稳住了山西局面。 大明实行植民于土之策,绝对限制百姓流动,灾荒年按军屯之法圈养百姓,即可防止流民之乱,也可一并解决朝廷的兵源、粮饷,这本来不失为良策,但官府不会白养人,百姓的大半收成被拿走,还要给朝廷当牛做马,老百姓挨冻受饿不堪忍受,往往缓过一口气就逃亡。大明这一套不像救百姓,更像是趁火打劫,而且最害怕百姓组织起来自救,卢象升对大同屯田军就头疼不已。 丰州财用依靠商税和借债,田赋收入下放到卫所自收自支,实际上通过补贴公役、练兵又重新返给老百姓,只要百姓能自养、自保就算达到目的,这套办法也被用到大同屯田军——大同屯田百姓自选百户所、千户所,只须上交一成的收成公用,这部分粮食主要用于修缮水利、练兵自卫和建立义仓,而且如何使用还要经过公议,实际负担并不大。老百姓尝到甜头当然不肯放弃权利,而卢象升也绝不可能让步,双方从一开始就闹翻了,老百姓声称他们的土地、农具、种子都是李大帅给的,与朝廷没有关系,所以一粒粮食也不会交给官府,卢象升则怒斥百姓身为大明臣民却不思报国,抗税不交者皆是乱民,一律交官府治罪。屯田百姓也不好惹,外有丰州做靠山,内有公民党为核心,青壮手里有武器还接受过简单的训练,官府、官兵进了屯田营地就被打出去,官府固然收不到税,但百姓也种不了田。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百姓想得简单,拍屁股走人投奔李大帅,丰州却背上了大包袱,李槐闻讯后急忙赶赴得胜口——丰州在那里拆毁了边墙形成大缺口,黑压压的人流毫不费力就涌出关,宣德卫的守备兵根本拦不住。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唱着高贺教给他们的歌,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坚定地走过来,李槐看得心惊肉跳,再也承受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随从急忙把他扶上车,回到归化的当天,李槐提出辞呈。 “玉山,这节骨眼上,怎么能一甩手就不干了?”鄂尔泰闻讯气呼呼地赶来,李槐还在床上躺着。 “李家人有自知之明,这么多年干下来我已心力交瘁,再也无力应付当前局面,这样也好,议事院那帮人该省心了。”李槐苦笑着答道,议事官们早就盯上了他,大选刚结束就有人嚷嚷换总理——李槐、李曜父子俩都有明国举人功名,这恰恰犯了大忌,丰州人可以允许汉学进入丰州,也欢迎明国的读书人做官,但绝对不允许未来的大统领接受汉学,李槐长期总理政务,不可避免要形成一股势力,父子俩有可能威胁到李晋的继承人地位,丰州人当然会警觉,其实鄂尔泰也有此想法,他们都害怕汉学影响丰州未来,李槐对此深知肚明,红着眼圈继续说道,“去年屯田大同、今年发动西进,前后砸进去一百万,丰州的家底没了还背了一身债,我实在想不出以后如何办,丰州大业不能毁在我手里,还是让贤能者当这个家吧,我已经调韩大功到总理府听用,巡检司知事由张立位兼理,大断事就放心吧。” 归化府守备张立位是鄂尔泰的女婿,能力一般但绝对忠于丰州,由他控制巡检司实际上是把归化交给鄂尔泰,鄂尔泰沉默一会儿说道:“汉民曾派李暄告诉我,有些事早晚会发生,不如趁着我们实力犹在让其早发生,看来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 鄂尔泰说了几句安慰话就走了,李槐喊来儿子李曜,被扶着坐起来说道:“马上备车,你去叫张之耀,我们一家带上你婶娘立即去包克图。” 鄂尔泰离开李槐家,直接去了总理府,命人通知丰州大法司、议事院、总理府各司主要官员召开紧急会议,官员们陆陆续续到了,很多人还是从田间地头跑回来,韩霖进门就叫苦——明国的官作威作福,丰州的官却在玩命,农牧司的杨大志、库使司的赵胜也累倒了。 鄂尔泰没有多说话,先把周愕、王昉叫到偏房臭骂了一顿——全丰州都在抗旱,议事官们也不好意思闲着,白天下地凑热闹,晚上开会吵架,闹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两人,别人累的要死,他们却越来越亢奋,还带头打了几次群架。 “都是他们公民党捣乱,自己拿不出主张,还不许别人说话,说不过就打架起哄。”自由党大选获胜后,周愕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白显志要他兑现承诺军费翻翻,韩霖要他加税兴修水利,王昉更是强索党务经费,不给钱就拆台,周愕看见王昉就恼火。 “是你们自由党假公济私、为富不仁,明明现在缺钱,你们却千方百计给商人减税,公民党坚决不答应。”王昉毫不示弱答道。 周愕又发火了,挥着拳头吼道:“收税要‘使人不怒’,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你懂不懂!” 两人又吵起来,鄂尔泰拍案怒斥:“议事院理当群策群力帮助丰州渡过难关,岂是打闹的地方,王昉,给你们打狗棒是为了防止苛政,不是让你们乱打一气,周愕,丰州实行制衡之策,你们把公民党赶走,议事院就不用办了,我警告你们,丰州这条船沉了,谁也跑不掉!” 官员们已经知道李槐辞职,谁来接任总理政务成了商议的焦点,最合适的两个人——襄理政务李建极、宣教司知事云荣却推来推去,李建极说要回老家曲沃探望生病的老母,云荣说自己不通理财之术不能胜任,总理府掌书记杜宏泰、庶政司知事马士英也闹着要辞职,大堂里乱哄哄一片。 “都住嘴,丰州还没到崩溃的时候,想走的人尽管走!”鄂尔泰回到原位坐了一会儿,越听越恼怒,拍案制止争吵,然后对周愕挥手道,“南桂,你当着大家的面讲讲如何拔鹅毛。” 周愕得意地站起身,胸有成竹地吹起来,“丰州苦寒之地,靠种地、放牧养活不了多少人,但矿藏丰富、交通便利,发展工商才是大方向,愚以为应改革税制,总理府与地方分享税源,鼓励各地大兴工商增强财力,同时改税率、扩税源,以招揽四方客商;其次应改革卫所,将卫所与土地分离、公民与移民分离,凡移居丰州者,准其自择其业并就地编入卫所,但不戍边不授田、无功于丰州者不授公民权;再次应奖励工商,凡有功于工商者视同军功……” “好消息,王登道急报,哈密发现野生棉花!”沈守廉、孙庭耀闯进来大喊道,打断了周愕的高谈阔论。 众人惊喜地站起来,齐声高呼“棉花、棉花”,鄂尔泰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小声吩咐周愕理出章程直接上报大统领,然后也加入欢呼的人当中。 这一夜,归化陷入狂欢,铁器、粮食、棉花是丰州人最稀缺的生存资源,铁器、粮食已逐步解决,如今棉花也有望自种自给,生存的压力将大为减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1节 偏头关,黄河东岸防范鞑靼南下的长城要塞,俺答封贡以来数十年无战事,几乎淡出人们的视野,随着丰州兴起,这个偏僻的关口因为水路交通便利,成了联系山西与丰州贸易的重要通道,于是王国梁、孙显祖一伙山西军商来了,仗着丰州撑腰无法无天,把大明律法和官府踩在脚下大搞自由贸易,这里迅速繁华起来,街上随处可见山西人、丰州人开的商铺,还有南来北往的商队,守关官兵也不务正业,跟着商贩跑腿挣钱,守关口的反而是山西民军,收税的也是丰州关钞所的税丁,如今的偏头关与其说是个边堡还不如说是个大集市。 南关城楼里,李榆沉默着眺望远处,从固原出来他就带着飞虎营去了榆林,乡亲们见到自己的子弟回家热情的不得了,马大伯、秦大叔一定要留他多住几天,榆林几大将门家主也约他商议大事——丰州的榆林人一抓一大把,而且掌握军政大权,彼此之间血脉相连,丰州在西北、四川的生意有榆林人一份,而榆林有难丰州人也会不惜血本相助,李榆逐渐被认可为下一代榆林领军人物,双方关上门就是一家人,榆林的大事实际上也是丰州的大事,尤世威、尤世禄、侯世禄和王世钦等昔日的老军头拉着李榆谈了三四天,直到山西剿贼联防局督办张道浚要求面谈的消息传来,李榆才脱身赶往偏头关,与等候多时的张道浚和山西军商头目王国梁见面,然而他们谈的几乎与榆林将门一样——榆林、山西地方势力要求与丰州联手自治,实行“一个皇帝、两个朝廷”,这套歪理果然后患无穷啊。 “汉民啊,我们也不想走到这步,但自崇祯元年起天灾人祸不断,山西百业萧条、民不聊生,人口损失过百万,朝廷却熟视无睹反而巧取豪夺,眼睁睁看着人间惨祸发生,这样的朝廷有什么用?山西维持不下去了,不毁于流贼也将毁于天灾,必须自找生路。尊奉皇上另立朝廷绝非背叛大明,而是帮助大明解脱困境,进而促使朝廷改革更化,这样或许还能给大明带来一线生机,”张道浚语气很激动,看到李榆还在沉默,指着出入关口的商队又说道,“看看吧,以前出关的商队络绎不绝,入关的商队寥寥无几,可如今入关的商队占到大半,出关的商队却越来越少,山西人壮大了你的丰州,而自己却一天天败落,天已降大任,你还犹豫什么?” 张道浚这些年很不容易,头发白了不少——山西反复遭受天灾人祸,朝廷还时不时打压地方势力,他努力撑起山西剿贼联防总局的大旗,才把一盘散沙般的士绅抱成团苦苦求存,崇祯六年下他的妹妹张凤仪在襄阳剿贼,不幸遇伏阵亡,石砫马家与他关系疏远了,这又给他一个打击,相应地与丰州的关系则更加紧密,书信中时常透露出对朝廷的怨气——李榆也为失去张凤仪这位大姐难过,还为她举行过公祭,但多少松口气,李家与马家联姻的事算吹了,否则朝廷肯定会出面干涉。 李榆还在沉默,老天可以作证,他只想做生意赚钱,称王称霸的心一点没有,谁曾想不留神也成了一方势力,反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汉民,我们是绑在一起的,将来无论大明中兴还是天下归了别人,都会对我们下手,你也要为我们想想,干吧,老哥哥一挥手数万山西镇官兵就会跟你走,乱世之中实力越强越安全。”王国梁也急切说道,他的家产如今翻了十倍不止,越有钱越担心将来。 “丰州军华夷混杂,如果胡骑入关中原人会怎么想?只要有人再喊一声‘驱逐鞑虏’就会血流成河,我害怕呀!再说山陕这副担子我也背不起。”李榆喃喃低语。 “你就是个滥好人,自古成大事者有哪个在乎血流成河,老朱家不就是这样干的吗,胡骑入关算什么,干完事给钱打发他们走,我们把皇上摆上台面,照样能改朝换代,谁敢说不是名正言顺?”王国梁满不在乎。 张道浚站起身郑重讲道:“汉民不必担忧,丰州与山陕合为一体只能是实力大增,而绝非背上包袱——黄河以北与南方不同,土地贫瘠亩产不过石余,士绅并不热衷兼并,而喜欢经商,土地租子过高皆因苛捐杂税所致,把朝廷的势力赶出去,轻徭薄赋发展工商,财用自会增加,百姓负担将减轻,大灾之年也更容易生存,所以一定会拥戴你。我们先取山陕静观其变,只要朝廷先动手,就把它赶到南京去,以我们的实力再加上喀尔喀、卫拉特盟友足以成就此事,那时我们尊奉皇上一国两朝,在北方推行新政,安百姓而保中国,谁还在乎我们用了夷兵胡骑!” 张道浚滔滔不绝讲着,他也是被逼急了——吴牲主政山西时抑制朝廷势力依靠地方势力,两任宣大总督杨嗣昌、梁廷栋对此视而不见,山西士绅与官府力量比较平衡,双方相安无事都过得下去。新任巡抚宋贤是个没主见的老好人,宣大总督卢象升趁机插手山西,此人忠于朝廷而且目光敏锐,意识到这帮地头蛇发展下去早晚会成大患,连续出手打压地方势力,士绅们的土地被强占用于安置流民,历年欠税被要求补缴,连山西民军也不得不化整为零躲起来以免被编入官军。士绅们心惊胆战,觉得只有把朝廷赶走才有出路,他们想起关外的靠山,特地委托张道浚出面游说李榆。 李榆却听得暗自摇头,这位尊兄到底是书生啊,远不如杜文焕目光长远,这套策略根本没考虑关内流贼、关外清国的反应,朝廷被逼急了只能下决心与清国和议,然后全力打击丰州,那时流贼、清国再趁火打劫,这个天下岂不乱上加乱,如果情况有变,这帮士绅靠得住吗?他们可是有奶便是娘呀,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反戈一击。 “丰州军入关事关重大,须经议事院公议,我无权让丰州子弟去流血,”李榆站起来,望着张道浚、王国梁郑重说道,“不过,我可以作出保证,凡与丰州曾经同甘共苦的人,丰州绝对会保护他,谁敢动你们就是动丰州。” 张道浚有些生气,冷笑几声答道:“我不要求你现在表态,但我敢肯定老天一定会逼着你入关的,到时候你会来求我们。” “子玄兄、王老哥,有些话就挑明了吧,以丰州目前的实力打到长江边毫无问题,但打胜仗容易站住脚难啊,我不能把丰州陷进泥潭里,不如这样,我支持你们设立山西议事院,把地方大权夺到手,明年开春喀尔喀、卫拉特首领还有藏区的大喇嘛来归化会盟,你们也来吧,我们一起共商今后的大事。”李榆诚恳地说道。 张道浚笑起来:“山西议事院就不必设了,其实你的丰州议事院就是山西议事院,你清楚丰州议事院有多少山西人,好吧,给你个面子,明年开春我去趟归化。” 黄昏时,山西军商二当家孙显祖在参将府摆下酒席,但大家各想各的心事,吃的很不开心,只是随便聊了聊家常,第二天李榆就告辞离开偏头关。 包克图,李榆回到大统领府行营,巴图、李富贵、常书立即来见,西进战事过程都已知晓,李榆详细讲了固原、榆林和偏头关会谈的情况,大家听得目瞪口呆,丰州自己尚且焦头烂额,关内人居然想来鼓动造反。 李富贵打量了一会儿李榆,摇着头叹息道:“我真觉得自己老了,我们的汉民越来越成熟,你做的对,关内是个大泥潭,而且深不可测,丰州入关必须有两个前提,第一能像隋唐开国那样做到华夷一体,第二有老天的眷顾和百姓的拥护,否则给再高的价码也不能陷进去。” “汉民生性朴实才经得起诱惑,如果换成皇太极,恐怕连蹦带跳就进关了。”常书在一边说道。 “我哪有那么聪明,是洪承畴大人的话提醒了我。”李榆不好意思说着,把洪承畴的横幅摊开。 李富贵赞叹道:“洪承畴不亏是谋事干才,这‘顺天应民’告诉我们将来该怎么办,而‘与时偕进’则教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目前的形势逼人,丰州又到了改制的时候。” “我二哥不是在包克图吗,怎么没见到他?”李榆突然想起辞去总理职务的李槐。 “他陪刘之纶、刘宗周两位大人去周围巡视,应该很快能回来,蕺山先生听说你要回来就提前等候在这里,这回你躲不掉了,”常书看到李榆惊恐的样子,又笑着故意说道,“这位蕺山先生真厉害,三天两头把归化的官员叫去授课,不去就上门教训,周愕挨的骂最多,却不敢还嘴,大家见了他就害怕,念丰兄听说他来包克图还出去躲了几天,汉民,你要小心点!” 李富贵苦笑着说道:“此人学识渊博、满腹经纶,以‘慎独’之说名震天下,与黄道周并称当今巨儒,更兼品行端方、严以律己,容不得世间一丝污浊。他从不积私财,数次辞官所携回家者只一担书而已,这便是他做官多年的家当;他为官俭朴不占公家分毫便宜,别的官员坐轿行走,他骑匹瘦驴公干,别的官员锦衣玉食花天酒地,他常年布衣蔽履以青菜豆腐为食,连升堂视事时公家提供的饭食也不肯享用,而以袖中所藏糕饼充饥;他曾回乡成立证人社,每月召集同志讲学,当众检讨反省自己的私心杂念,在场人无不自行惭愧,人人以为自己是小人;他还秉性忠直,魏忠贤、客氏得圣眷时,他上书弹劾奸党乱政,东林党得势时,他公开说‘所云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不为虚也’,当今皇上肯定受不了他,所以派他来教训我们。” “他是天地间完人,谁在他面前都觉得自己是小人,惹不起啊!”李富贵最后说完,吓得李榆冒出冷汗,刘完人比刘圣人更可怕,自己干的出格事太多,恐怕连小人也不如。 巴图干笑了几声,把一叠公文递到李榆手中:“你是北虏,当小人也无所谓,还是干正事吧,周愕派人送来的《改制章程》,丰州长期藏富于民,百姓手里还有余粮,今年不会有事,但明年就难说了,还有,涌入丰州的流民越来越多,秋后也许会超过十五万人,如何解决他们的生计?这些才是最头疼的。” 周愕的《改制章程》提出一个新颖的主张——改农牧工商并进为工商优先、农牧为本,由民富而国富,由民强而国强,并且详细阐述了缘由和实施的策略。 首先,地方财权与事权搭配不合理,地方处理大量具体事务,但收入却只有田赋,迫于财用压力,地方也玩出花样,一方面伸手向总理府要补贴,不给钱就不干事,另一方面隐瞒人口保留劳力,不领堪合私开作坊,结果造成政务混乱。与其这样,不如把市税也下放,鼓励地方开办市场促进商贸,而丰州不对工建、运输等劳务征税更是一大漏洞,也应交地方自定税则征缴。如此一来,课税司不用为征收繁杂的市税、劳务税头疼,而各府卫熟悉当地情况,征收税款事半功倍,财用必然增加,有特殊情况要求补贴者也可由议事院公议,从而把总理府从琐事中解脱出来。 其次,关于改革税制,目前丰州商税过重,货物入境除粮食、布匹免税外,均执行一成的关钞税,境内厂矿、作坊同样也是一成的“什一税”,而货物出境的关钞税高的离谱,粮食、布匹甚至收到货值的二倍,长此以往对工商发展极为不利,所以必须重订税率,入境货物除丝绸、烧酒等奢侈物维持不变,其他的应减半征税,而出境货物的关钞税也不应超过五成。周愕还提出课税司、关钞所发行红票,境内厂矿、作坊、商栈持有堪合者皆可申领,今后出货必据实填写红票,进货则索取红票抵扣货价,仅就增值额缴纳“什一税”。如此一来,商家为抵扣税款必然申领堪合、红票,课税司查验往来红票即可收税,且商家互相索取红票也可防范透漏税款,则税源必将扩大,征税成本大大降低,商税反而会大幅增长。 再次,关于引进移民,丰州认为“有恒产者有恒心”,每丁授田三十到五十亩,却没有考虑到各家各户的具体情况,各府卫反而出现劳力紧缺,厂矿、作坊和商栈更是如此,农忙时还经常停业,同时大片土地开垦也占用了水源、草场,影响到牧民的利益,所以既然挡不住流民,不如索性许其自由出入自谋本业,除非自愿戍边不再授田,欲入籍为公民者须有军功或纳税满三年,而丰州公民待遇从优,准其自由处分土地,欲戍边者不但另授边疆土地,原有土地也不收回,可租佃给流民耕作,以此减轻丰州的人口压力。 再次,丰州已发行的一百五十万银钞难以满足需要,应该再增发一百五十万,以后还要每年不断增发,用发行银钞支撑丰州的工商发展,为了保证银钞的信用,银钞局须向民间募集白银,股本至少要增加到二百万两,同时恢复以往执行的粮食、布匹、食盐、铁器必须以银钞交易的办法。周愕强调保持一支强大的军队是银钞信用的最好保证,丰州军要继续扩军备战并改进装备,不仅要在关外打,还要设法进入关内打,不断打胜仗才能钱生钱。 最后,周愕建议设立在总理府设立兵马司监理军需粮饷,设立外务司处理盟友及对外事务,将商市司合并进课税司,在地方撤销西部行台,设立包克图府,将宣德卫与东胜左卫合并。 李榆看罢陷入沉思,巴图笑着说:“这个章程显然是商会的意见,大断事没来信表态,说明议事院内部还有争议,王昉肯定在唱反调,这帮家伙尽为自己打算,撤掉西部行台把我搁哪?汉民,我先说好,包克图知府我干不来。” “自古都讲富国强兵,哪有民富国富、民强国强的道理?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不能听他的!”常书摇头说道。 李榆看了一眼沉默的李富贵,轻轻拍打桌面说道:“我把你们都叫到包克图,就是想让丰州人学会没有大统领府的情况下,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不懂的事绝不插手,周愕只要能说服议事院,我可以让他接任总理政务。” “周愕是个小人,不能相信他。”门外传来一声大喊,李槐、刘之纶陪着一个面目白皙的老人进来,李曜、张之耀也跟在他们身后,李榆听这南方口音的官话就知道他害怕的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2节 刘宗周来丰州已半年,对所见所闻大为惊奇,这里汉夷杂居却能互相友善、秩序井然,苦寒地瘠却能养民众多、街市繁荣,而且各级学堂完备,无论老幼皆有机会读书识字,似乎正在走向开化,并不像蛮夷之地,刘宗周治学讲求实践,疑惑的问题一定要搞清楚,但丰州的官员却说不清所以然,问急了就乱说一气。 比如,刘宗周偷偷问刘之纶——丰州以夷人、流民居多,其中不乏盗匪、逃犯、奸商和不良文人,应该乌烟瘴气才对呀,为何反而地方安定?刘之纶想了很久才回答,大概是坏人太多,谁也惹不起谁,都被迫学着做好人,所以人心大治。 刘宗周很满意各千户所、百户所设教谕、开学堂,以汉语教书育人,他问云荣是否丰州从一开始就心向教化,云荣则大倒苦水,丰州语言好几种,能写会算的人寥寥无几,找个能做官办事的人也不易,不这样以后怎么办?总理府每年花五万多两银钞办各级学堂,想起来就心疼啊! 刘宗周厌恶刑名之术,而丰州没有死刑、酷刑,没有监狱、牢房,各级法司以断例决案,刑罚也只有鞭刑,这一点很合他的心意,向大法司断事朱以谦大肆称赞丰州以德治国好,朱以谦悄悄告诉他,丰州无律法是因为没本事制订律法,无监狱牢房是因为舍不得花钱,所以拿着鞭子讲道理才最省事,而且丰州信奉亚里士多德的学说,这位西圣认为法律不是奴役而是拯救,良善的法律、正直的执法者和人人守法才是真正的法治,尽管丰州的条件还不成熟,但也是在走依法治国的道路。 刘宗周惊奇地发现喇嘛教、西教、回教在丰州非常活跃,尤其是喇嘛教势力庞大,不仅各村驻有喇嘛专司讲经说法、操办丧事,街市上也经常看见喇嘛维持秩序、调解纠纷,刘宗周认为这是以教乱政,跑到总理府要说法,掌书记杜宏泰却不以为然,喇嘛教在丰州的势力本来就大,所以才引入西教、回教制衡,再说总理府每年布施近万两银钞给喇嘛教,喇嘛当然该为地方做点事,宣宗皇帝说得好,省事不如省官,事实证明用喇嘛维护善良民俗、地方治安就是比官府更有效、更省钱,您瞧,喇嘛们多慈祥呀,老百姓就爱听他们的。 刘宗周越发不安,丰州乱成一团可以理解,蛮夷之地缺乏教化嘛,但却生机勃勃、蒸蒸日上,如果这条各种学术混杂的路走通了,以后圣学的地位该怎么摆?刘宗周顾不上面子了,决定主动找归化总兵谈谈,帮助这个糊涂蛋回到正确的道路,拖上刘之纶去包克图堵李榆——他有点怕被野人抓住剃头发,有熟人领路总要更安全,其实这一路连野人的影子也没看见。 总算把这个武夫堵住了,刘宗周瞟了一眼李榆“你就是归化总兵”,然后拉着刘之纶毫不客气就坐下,打量起面前这个黑瘦高大的年轻人,还不错,知道站着听师长教诲,虽然穿戴比较土,但没有骄横之气,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还挺可爱,刘宗周有了几分好感,神色也温和了许多。 “你平时读书吗?读得不多也无妨,治理一方最要紧的是为政者治心,心为天地万物之本,本正则天地万物悉正,齐家则家齐,治国则国治,天下太平则易如反掌,老夫的慎独之学便是教人治心,君子之学,慎独而已,人能慎独,便为天地间完人,哦,你不知道慎独,致良知总知道吧?独乃心之本,慎独便是致良知,但阳明先生对良知语焉不详,导致心学近禅而非禅,人之先天有止,欲求良知而不得,便易误入歧途,故老夫主张‘良知不离闻见’,教人以实践达内省,从而使人人可以致良知,人人可以做圣人,你就有良知,收留数十万穷苦百姓,给他们衣食,教他们识字,不滥施刑名之术,这很好,法之大者莫过于重民命、厚民生,告诉老夫,你想做圣人吗?” 李榆糊里糊涂摇摇头,觉得不对又点点头。蕺山先生讲过了,这家伙根本听不懂——刘之纶在一边使劲咳嗽,刘宗周也反应过来,刚才也许是对牛弹琴,面孔一板继续讲起来。 “你既心存良知,老夫便教诲几句,圣学乃天下至善之理,历朝历代莫不遵从,可是在你治下,忠孝礼义何在?你剃发易服以胡治华,践踏朝纲目无法度,私和东虏形如叛逆,西学不过是奇技淫巧之术却能登堂入室,奸商不过是唯利是图之辈却能为官乱政,近君子而远小人乃古训,你身边却小人得志,如周愕便是贪墨小人,你竟然想用他总理政务,”刘宗周越说越激动,又指着在旁边的李富贵厉声怒喝,“你更不是好东西,归化的乱象都是你这个王学旁门左道搞出来的,‘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百姓日用即为道’肯定出自你口,‘衣冠华夏在关外’、‘一个皇帝、两个朝廷’也一定是你捣鬼。” 李富贵冷笑道:“我的王学旁门左道虽乃贩夫走卒之学,却好过关内圣学正统,蕺山先生,你也说过那是伪君子之学。” “朱大头,你是圣学罪人、大明叛逆、宗室败类,老夫要揭穿你的老底。”刘宗周怒不可遏地大吼,李曜、张之耀两个后辈吓得要躲出去。 “都不要走,把门打开,谁想听就听,蕺山先生,用不着你说,我自己的身世自己讲。” 李富贵竟然是大明太祖十三子代王朱桂之后,,当今代王的远房叔叔,不过从他爷爷那辈起就没入族谱拿不到宗禄——太祖的子孙多如牛毛,大明朝廷养不起这帮寄生虫,竭力限制宗室人口,李富贵的爷爷是第六代代王朱廷埼庶出十七子,入族谱的好事轮不到他,想入民籍做其他营生,官府又不许,一辈子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京师风风火火混了两年,然后一拍屁股回老家大同了——不走不行啊,周愕捞钱的胆子越来越大,一次贪污上千两还嫌少,汪文言也在官场越陷越深,与东林党完全绑在了一起,李富贵觉得这两个家伙早晚会害自己。果不其然,他走后不到半年,阉党与东林党大打出手,汪文言惨死在锦衣卫狱中,周愕东窗事发被削籍戍遣,两人倒霉的时候还告发李富贵也是同谋,刑部随即下令抓捕李富贵归案。 刑部的人到大同时,李富贵正在代王府当差,当时的代王世子和李富贵自幼一起长大,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听到风声赶紧向李富贵通风报信,还塞了五两银子劝他远走高飞。李富贵自知无法在关内立足,心一横逃到关外,从此恨透了大明朝廷,发誓不再做朱家子孙,也不给朱家留后代,还改姓母亲家的姓,起了个最俗气的名字——那位世子后来继位代王,现在的小代王就是他的儿子,不过李富贵不认为自己是朱家人,从不与代王府联系。 李富贵含泪讲完身世,向刘宗周一拱手说道:“李某未入族谱算不上宗室败类,未入民籍算不上明国叛逆,圣学罪人更不敢当,蕺山先生,你心里最明白,自《尚书》毁于西晋永嘉之乱,如今的《尚书》不过是伪作而已,其他经书也鱼目混杂,用伪经教出一帮伪君子,如此圣学还有何用?先生自己也该改弦易张了吧!” 刘宗周气得手发抖,却说不出话来,如今所用的《尚书》是东晋时冒出来的,江南士人早已考据出是本伪作,但这牵扯到学术之争,更会动摇现行的治国之策,大家都不敢公开说,儒家经典《尚书》如此,其他经书又当如何?难怪李富贵敢如此嚣张否定当今圣学。 “不争了,秋收在即,吃饭问题最要紧,归化现在如何。”李榆擦了一把冷汗挥了挥手,李富贵的身世也触动了他的心事,大明太祖化国为家,子孙尚且如此,如果走明国的老路,今后李家子孙会不会也恨他入骨? “情况不好,,今年大旱,估计粮食减产三成,土豆种子也发生病变,有十四千户所土豆绝收,涌出关的流民却越来越多,宣德卫、东胜左卫聚集了七八万人,秋后至少翻一倍,议事院内自由党、公民党也为减税、增税剑拔弩张,天天上演打斗闹剧,大断事目前只能竭力维持稳定,”刘之纶神情非常沮丧,长叹一口气又说道,“汉民,朝廷已诏令你复职,那些流民百姓正在生死挣扎,你一定要救救他们啊!” 李榆低头沉默片刻,把目光投向李富贵,李富贵定了定神缓缓说道:“秋收缺劳力,让商会、农牧会出面说服大家收留流民,工钱无所谓,给口饭吃就行,我们也实行以工代赈着手兴修水利,但这需要大量的钱,还必须从关内输粮,总督府已下令各州府严控粮食出境,汉民,恐怕你还要和卢象升斗一斗。” “告诉我们关内的朋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出了事我给他们撑腰,另外再给卢象升写封信,就说他敢断我的粮,我让他一匹马也得不到,”李榆不屑地笑了笑,在大帐内踱了几圈后在李富贵面前停下,“念丰兄,你马上回归化一趟,告诉周愕、王昉他们,我是没办法了,这个家让给他们当,什么时候拿定主意,我什么时候回去,如果闹砸锅也不要紧,我打回原形种田打猎,他们回关内自寻死路。” 李富贵嘿嘿笑了几声,扭头出了大帐。 几天后,周愕、王昉一起赶到包克图,向李榆提交了议事院的议案,重压之下他们之间做出了妥协,周愕的提议获得通过,当然商会也作出让步,同意按五分到一成缴经商所得税,而百姓做工所得也须向地方缴纳五分税——丰州实行财用公议,税赋纳入地方是变相给百姓增加福利、减轻负担,王昉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对商会拖着不给答应过的党务经费恼怒,有意和自由党唱对台戏,议事院为此作出决议,各党每有一人当选议事官每年补贴该党五十两经费,王昉捞到了钱自然也通情达理了。 周愕向李榆保证商会将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三十万两的赈灾债票,不过总理政务一职他实在不敢当,如果大统领府提名巴图的话,议事院一定能接受,他愿意接替李建极任襄理政务——这是周愕和李建极私下商量好的,周愕过官瘾,李建极做自由党领袖,把老实厚道的巴图推到前台。 “就这样吧,我回归化去。”李榆点头表示同意。 七月下,李榆与大统领府回到归化,在议事院宣布丰州将实行富民强民之策,本次核准的法案定名为《富民强民令》,随后议事院公举巴图为总理政务、周愕为襄理政务兼领度支局事务,大统领府提名的官员也获得通过——沈守廉为度支局同知领银钞局事务,云荣为外务司知事、孙庭耀为兵马司知事、常书为宣教司知事、范永斗为课税司知事、谷可立为庶政司知事、乌尔登为巡检司知事、韩霖为工建司知事、惠登相为农牧司知事、诺敏为库使司知事、杜宏泰为掌书记。地方上,设包克图府,以李槐为知府,东胜左卫并入宣德卫,以李万庆为指挥使。 八月初一,总理政务巴图下令开放边境,准许流民自由出入丰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3节 崇祯十年,大明流年不顺,辽东丢了皮岛,东江镇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北方遍地灾荒,数百万百姓沦为流民,闰四月皇帝第二次下罪己诏,而流贼也更为猖狂,南方没按住张献忠、罗汝才、马守应一伙,李自成再犯西川,杀四川总兵侯良柱,洪承畴急忙带着曹变蛟入川援剿,大明皇帝一定愁死了。 李榆总算又挺过来了,有钱就好办事,陆续进来二十万流民居然没压垮他,老百姓有口饭吃就肯干活,王徵、韩霖规划设计的黑河、饮马河、沧头河水利工程同时开工,丰州的抗旱能力一定会有所提高。李富贵还告诉李榆,丰州百姓也学会偷奸耍滑了,向官府申报的家中存粮严重失实,这是他长期观察猪肉摊子得出的结论——老百姓几乎家家养猪,手里粮紧肯定会屠宰生猪,那么上市的猪肉数量和价格就会变化,可他一直没盼来便宜猪肉,这说明民间还有大量存粮。 新任总理政务巴图的能力不如李槐,但为人宽厚大度,敢于放手让权,周愕和云荣实际上挑起总理府的担子——李建极八月初就走了,临行前向李榆再三表示自己绝对忠于丰州,这次入关主要是为了去趟扬州,周愕的身份不够,摆不平关内的富商巨贾,所以他不得不亲自出面把这帮人拉进自由党,顺便让他们出点银子入股银钞局,明年四月份准回来,可要给他留个位置呀。 周愕接李建极班,上任就抓棉花问题,总理府发出“向哈密去”的号召,交一升粮就给两亩西域的地,而且忽悠大家说,哈密不仅可以种棉花,还有黄金、美玉,挖到就发财,老百姓眼红了,踊跃报名加入,商人们早就做好准备,拉起一大帮流民也要去抢地盘,周愕顺势成立“西部开拓团”,委任大老王为统领、毕力格为副统领、韩大功为守备,鄂尔泰的傻儿子道尔吉也当了佥事——没办法,丰州只有他种过棉花,虽然都种死了,可人家有经验啊。十月中,“西部开拓团”高呼着“移民哈密卫、踏平吐鲁藩”的口号出发了。这帮家伙不像去过日子,更像去打仗,除了牲口、农具,还携带了战马、弓箭和火铳,商人的队伍里甚至有火炮,用屁股想也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刘宗周、刘之纶吓得心惊肉跳,劝李榆多行仁义,切勿滥杀。李榆很无奈,丰州养不了这么多人口,人家自谋生路,想管也管不了啊,然后带着赞画军务处、兵马司去了蛮汉山。 孙庭耀不要脸,明明是个文官,却偏要穿军服,而且佩戴铁鹰冒充都督佥事,在蛮汉山司令堂宣读丰州两府一院一法司的命令——军费翻翻,军饷加五成,五协骑兵、五协步兵、两协铳炮兵全部补满五百营兵建制;明年实行世勋制,文官有大功者授予五等到一等巴克什,最高可授予大巴克什,军队功勋显著者授予五等到一等巴图鲁,最高可授予洪巴图鲁,世勋由议事院授予,可以永久继承,非经议事院决议不可剥夺。孙庭耀说完,军官们欢声雷动,以后可以为子孙捞爵位了,打个幌子无非是怕朝廷难堪,其实换汤不换药。 李榆很严肃地告诉军官们,不要高兴过头,目前形势严峻,赞画军务处拟定了关内、关外两个作战计划,目前还须保密,从即日起营兵各部及各守备所要重新制定训练计划,尽快熟悉新战法、新装备,做好关内、关外两个战场作战的准备。 “我们这一代人生于乱世无可逃避,那就把该打的仗都打完,把该流的血都流尽,给子孙后代打出个太平盛世。”李榆最后说道。 “愿为丰州效力”全体军官起立高呼,西进功成、流民涌入,近百万条人命压在肩上,为了保证丰州的长治久安,解决清国、明国问题已是必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李榆在蛮汉山一直忙到大雪才回到归化,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但丰州大小工厂、作坊不敢停工,解决新移民的吃住只能让他们继续干活,这是没办法呀,改善生活还得一步步来。临近年关时,三位重要人物相继病逝——前农牧司知事杨大志、前库使司知事赵胜、前议事院议长老达布,杨大志是创立丰州的元老,也是栽种土豆、玉米的大功臣,赵胜出身流寇,投效丰州之后兢兢业业做事,他管的大库从未出过差错,达布只是一个退职的百户,议长不过是临时客窜一把,但他是同族异俗的榜样、丰州公民的优秀代表。鉴于三位老人作出的巨大贡献,大统领府批准将他们的名字刻在蛮汉山大墓的石碑上,与众多战死的英烈同列,议事院追授他们三等巴克什的世勋。三位老人的葬礼很隆重,归化的军、政、商要员几乎都来了,骑兵后协协统吉达成了最伤心的人,几天的功夫,父亲达布、岳父赵胜相继去世,他的嗓子也哭哑了,李榆无言相慰,拉上赵吉与苏和、吉达哥俩一起为达布老人抬棺送葬。 转眼进入崇祯十一年,二月末兵部尚书杨嗣昌向李榆发来密信——皇上有意与东虏和议,希望李榆能利用以往的关系促成两国消弭战端、实现和平,此事朝臣尚且不知,务必保密。李榆要派人去辽东联络,李富贵马上向他泼了头冷水,明清和议不会简单,皇上既然有意,那么一定给辽东巡抚打过招呼,让文臣去操心吧,丰州处境敏感,朝廷表明态度前,绝不可冒然卷进去。紧接着盛京提塘所发来急报,大清皇帝决定三月上御驾亲征喀尔喀,李榆拍案大怒,清国对喀尔喀下手就是要和他翻脸,丰州绝不能置之不理,大统领府佥事处会议立即召开了。 佥事处的人员组成发生了些变化,大统领府人员包括李榆、李富贵、赵吉,总理府人员包括巴图、云荣、周愕、沈守廉、孙庭耀、常书,议事院人员包括议长俄木伦,两党总理杨庭芳、王昉,大法司鄂尔泰、刘天任,赞画军务处杜文焕,归化府知府布颜图等十六人——原总理政务李槐、归化知府蔡如熏外放巴克图知府、兴和卫指挥使,自由党总理李建极入关由杨庭芳代理,归化巡抚刘之纶、大统领府掌书记马士英、总理府掌书记杜宏泰列席会议。 马士英首先宣读了杨嗣昌的密信,刘之纶先是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也好,这场仗是不能再打下去了。” “我敢肯定议和不成,仗打到如今鬼才看不出是个无底洞,不过大家都喜欢,有仗打才有官升、有钱赚嘛,如果停下来了,光是报销军费就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杜文焕冷笑一声,幸灾乐祸地继续说,“他们想打就打吧,打多久都行,我们无所谓,喀尔喀才是我们该考虑的。” 杜文焕命人在墙上挂起地图,很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们一直在备战,这张图还是我们的人画的,革库里去年在喀尔喀呆了三个月,协助那木儿、依塔克训练喀尔喀青壮,并且在萨伦诺尔湖储备了五千石粮食和大量军械,足够打一个月了。喀尔喀土地广袤、人烟稀少,到处是旷野、沙地,硕垒、衮布那两个宝贝只要会逃跑,清军就拿他们没办法,这种仗我们消耗一石粮,清国至少要消耗十石粮,人马越多消耗越大,清军劳师远征坚持不了多久的,有我们的援助喀尔喀人赢定了。” “赞画军务处是否有出兵计划?”巴图问道。 “当然有,我们可以出动三个骑兵协、一个铳炮协进入西拉木伦河,迫使清军回撤,不过这样容易和清军发生摩擦,那必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杜文焕答道。 “最好别打,今年拿不出钱打仗,再说我们还要和清国做生意呢。”周愕急忙插话。 众人纷纷赞同,丰州目前的状况援助喀尔喀还可以,与清国开战却实力不济,常书想了想说道:“清国对我们的盟友动手,这是挑衅也是试探,我们不能不有所反应,也向他们的藩属动手,比如呼伦贝尔、索伦,那里同样人烟稀少,也不是清国的敏感地区,兵力不需要太多,作出姿态就够了,我想清国也同样不敢与我们冒然开战。” 鄂尔泰、李富贵同时点点头,鄂尔泰说道:“我们必须向盟友显示决心和力量,可以先派出一个协,但要力求避免与清军发生正面冲突。” “你不能去,归化会盟是今年的头等大事,卫拉特人、藏区喇嘛应该在路上了。”李富贵提醒李榆。 李榆站在地图前想了一会儿,回过头下令道:“命令特日格指挥孟克之骑兵右协、达尔汉之察哈尔骑兵左营隐蔽进入喀尔喀,并与土谢图汗联络,一旦清军进入喀尔喀则发兵呼伦贝尔,但不得与清军妄起战端;给那木儿、硕垒、衮布去信,清理草场、游击敌寇,逼退清军便是大功,丰州永远是喀尔喀的坚强后盾;给盛京清廷去信,喀尔喀是我丰州的盟友,希望大清国保持冷静,作为交换,丰州愿帮助大清与大明修睦和好、消弭战端。”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出兵五六千人还是能承受的,这一仗应该没有大问题,反而觉得金国汗当了皇帝后脑子乱了,满人又不会做生意,喀尔喀那个穷地方除了牲口一无所有,拿到手有什么用? 雪开始化了,老百姓利用最后的机会收集冰雪,把自家的水窖堆得老高,工建司、农牧司的人也在抓紧时间检查水利设施,这时丰州的第一批客人到了——张道浚、王国梁居然拖来两百多人,几乎把山西各州府有头有脸的士绅一网打尽,这帮人进到丰州就跟回家一样,沿途受到老乡的夹道欢迎,自由党大佬杨庭芳、王重新亲自把他们接进丰州商会,包括李富贵、韩霖、白显志在内的山西籍丰州军、政、商要人络绎不绝前往拜访,他们还召开了同乡大会,参加人数众多,场面非常隆重,自由党党首巫浪哈也出席了会议。张道浚在会上作了重要发言——丰州人和山西人是一家人,山西人帮助丰州人打造了强大的丰州,丰州人也应该帮助山西人再造新山西,并且提出以下几点建议,第一,双方在重大国内外问题上要加强沟通、协调一致;第二共同促进民间交流和商贸往来,反对任何阻碍自由贸易的行为;第三山西士绅加入自由党,并在适当的时候派代表参加丰州议事院。巫浪哈充分肯定了张道浚的建议,代表自由党欢迎山西士绅加入,并且委任张道浚为襄理党务,大会在一片“全天下有钱人联合起来”的口号声中结束。 “你到底要干什么?”李榆气急败坏找到张道浚。 “问你老婆去,她比你明白事理。”张道浚嘿嘿一笑就走了。 三月中,西教明国教区主教龙华民带着十几个泰西人到了,他一再向李榆道歉,由于罗马教廷效率太慢,直到现在才派人来丰州的传教,耽误了丰州信众接受主的福音。 “这位便是耶稣教会的萨维切尼神父,曾在福建、浙江传教,你可以叫他的中文名字——邓若水。”龙华民拉着一个身材粗壮、满脸胡须的中年人向李榆介绍。 邓若水此行很不容易,尽管龙华民、汤若望、高一志等人去信罗马教廷和耶稣教会,要求速派得力之人前往丰州传教,但罗马教廷很犹豫,丰州属于蛮族之地,几百年前他们的铁骑曾经横扫欧罗巴,听说那些野蛮人信仰喇嘛教,龙华民在中国教区并不成功,他能有本事从喇嘛教的地盘硬抠出一块?罗马教廷迟疑不决,高一志的信又到了,他以自己对主的忠诚担保,丰州信教的人数以十万计,接受洗礼的就有三万人,他们主动修建教堂、学习圣经,渴望听到主的福音,丰州年轻首领善良淳朴,对主充满了敬意,不仅让他的妻子和儿子接受了洗礼,还说服喇嘛表现出极大的宽容,丰州的人民如此虔诚,难道仅仅由于生活在蛮族之地就不应该救赎吗?罗马教廷有些动心了,这时邓若水站出来,主动要求去丰州传教——这是一个信仰极其坚定的人,出身尼德兰富商之家,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却投身于耶稣教会艰辛的传教事业中,有过北非、远东传教的成功经验,他完全值得信任,于是邓若水启程重新前往中国,漂泊近两年才到达澳门。 “可惜高一志神父身体不好,否则他一定会来,不过他在信中说,希望按照艾儒略神父《西学凡》那样在您这里创建一所学堂,但缺乏书籍和教师,我尽可能满足这一切,带来一千本书,还在澳门招募了一些教师。”邓若水说道。 “太感谢您了,”李榆紧握住邓若水的手,转脸向那群泰西人说道,“先生们,欢迎到丰州,去看看新家吧,你们一定喜欢。” 王徵、韩霖、马光远等人陪着客人上了马车,上万教众夹道欢迎,“赞美耶和华”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邓若水激动得满眼含泪,这一路辛苦没白费,此地传教大有可为。 归化城东的教堂已经完工,王徵的西学书院和韩霖的工商书院都设在这里,两个书院加起来才三百多弟子,西学书院开设了文(修辞学)、理(哲学)、道(神学)三科,工商书院开设了算经、格物、水法、矿冶四科,不过教学非常粗燥——教案现编现学、教师临时客窜,子弟基本自学。 “我的主啊,这是教堂吗?”龙华民对着眼前这个五六丈高的庞然大物惊呼,马光远的脸一下子红了,把教堂修成堡垒就是他唆使的,不过龙华民马上又笑了,“但是,我很喜欢。” 教堂前站满了两个书院的弟子,巫浪哈、马大嫂还带来一帮孩子,李榆五岁的儿子李秦咧开嘴和小伙伴们齐声高唱“耶和华垂爱世人,世人赞美耶和华……” “他就是赛门?多可爱的孩子,主一定会赐福与他,”龙华民激动地抱住小李秦,转脸对邓若水说道,“这里的人民淳朴善良,是最好的传教之地,把主的福音传给他们吧。” 归化城北,李榆盯着眼前的衮布、硕垒,清军刚打进喀尔喀,他俩就带着一家老小往归化跑,一大帮喀尔喀贵人和喇嘛有样学样也跟在后面,绰尔济喇嘛闻讯后,气呼呼赶来正指着他们怒骂。 “俺答,我们不怕打仗,但归化会盟更重要,耽误不得,放心吧,我们把部落交给那木儿大人代管,你还信不过他吗!”硕垒厚着脸皮解释道。 “我当然不怪你们,”李榆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小声对衮布说,“你家的小活佛呢,我想看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4节 硕垒、衮布逃跑不是坏事,关外部族相斗一般不会赶尽杀绝,强大一方把弱者痛打一通,然后胁迫对方首领认输臣服,这就算大功告成,硕垒、衮布闪人反而让清军一拳打空,找不到有资格认输的人,除非有本事赖在喀尔喀无休止打下去,否则只能滚蛋,那木儿肯定巴不得硕垒、衮布尽快消失,免得留在喀尔喀碍手碍脚。 李榆俺答也称我儿子活佛,这件事大概有门——衮布乐呵呵地叫他老婆抱来孩子,小扎纳巴扎尔才三岁,长得白白胖胖很可爱,绰尔济喇嘛马上走过来,仔细打量一番后向小喇嘛挥挥手:“这孩子似乎气度不凡,带回银佛寺交众高僧评议。” “这是我儿子呀!”衮布的脸一下子白了,被李榆悄悄拉了一把才闭上嘴,小扎纳巴扎尔哇的一声就哭了,抱住他妈不放手,几个喀尔喀喇嘛赶紧向绰尔济喇嘛求情。 “你们声称这孩子是迈达礼转世,难道怕众高僧评议吗?他若真是活佛转世,美岱召便是他的,”绰尔济喇嘛毫不客气地喝退众喇嘛,回头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喊道,“卓里克图,上!” 李榆家的老二李晋笑嘻嘻地走近小扎纳巴扎尔,一张手亮出几块麦芽糖,还有一只漂亮的小羊木偶,咦,这小羊还会动呀,小扎纳巴扎尔的眼都看直了,李晋马上说:“想不想要,想要就跟哥走。” 小扎纳巴扎尔嘴里含着糖,手里玩着木偶,趴在李晋的背上就走了,这下喊不回来了,衮布还在发愣,硕垒却捂着肚子大笑,他猜出怎么回事了,李榆瞪了硕垒一眼,伏在衮布耳边低语:“我答应过给你儿子封个大大的尊号,你就偷着乐吧。” 四月初,参加会盟的客人陆续赶到,尤世威、王世钦一伙从鄂尔多斯渡过黄河,丰州的延绥人几乎要哭了,山西人的乡亲来了,现在家乡人也来看望他们了,孙庭耀几乎是连喊带骂逼着山西人让出房间,硬把这一百多同乡也安排住进丰州商会,不过张道浚等人喜欢,山西陕西是一家嘛,正好关上门一起商量大事。 马哈德带领哈密卫的几位大阿訇也来了,这是老熟人不用见外,马博士、白显志出面把他们接进馆驿。 卫拉特的巴图尔、图鲁拜琥、喀尔喀的素巴第来了,蒙古人好办,在大青山下找块牧场就把他们安顿了,硕垒、衮布马上就凑过去,几位蒙古首领也关上门开小会。察哈尔的土巴、粆图早就到了,却被拒之门外——察哈尔汗的名声实在太坏,死了也连累族人。 李建极的回归引起轰动,这家伙确实有能量,从江淮各地拉来几十个富商巨贾,孙庭耀、沈守廉见到同类心花怒放,拖起李榆、巫浪哈俩口子出城相迎,丰州商会那帮小富豪却吓得不轻,这些大老板可是神一样的人物啊。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进入四月突降大雪,还在春耕收尾的丰州人措手不及,为这一怪像惊恐不安。丰州出现慌乱之时,藏区的五世达赖喇嘛、四世班禅喇嘛、西海的东科喇嘛飘然而至,向李榆献上白马、白牛、白驼,称其为天生呼图克图,一定能带领百姓走出困境,并与丰州的绰尔济喇嘛一起到黑河边,组织上千蒙、汉、藏僧人一起为丰州诵经祈福,大雪三日而止。这时,清国进犯喀尔喀被击退的消息传来,宣教司立即把这一喜讯传遍丰州,鼓舞各族百姓团结一心战胜天灾,《自由报》、《公民报》也加印特刊为之摇旗呐喊,硕垒、衮布干脆派人挑着刚送来的一百多颗清军首级四处展示,丰州人重新恢复了信心。 清军此次入犯喀尔喀成了一场闹剧,深入喀尔喀一百多里,一向守在喀尔喀河不动窝的喀尔喀人却跑得见不到影子,自己反而不断遭到对方神出鬼没的偷袭,大清皇帝气得暴跳如雷,想打不熟悉道路、水源不敢深入,想退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僵持了十来天灰溜溜退兵了,不退不行啊,丰州铁骑突然窜进呼伦贝尔草原,后路有危险了,但等清军怒气冲冲进入呼伦贝尔,丰州铁骑已经溜之大吉,大清皇帝远征上千里,一仗未打白跑一趟。 客人都到齐了,却很难召集到一起议事,反而凑成各种小圈子叽叽歪歪,李榆、云荣既要参加分组讨论,又要召集相关人等讨价还价,忙得昏头转向。巴图找到李榆抱怨——赶紧了事打发他们走,三四千人云集归化,蹭几顿饭吃也就罢了,但今年先有旱情后有大雪,总理府人手紧顾不过来,周愕去招商引资、云荣去侍候客人、韩霖去推销专利,就我和谷可立、惠登相在地里忙,你要把我们都累死呀! 刘宗周看在眼里心惊肉跳,奸商来了、土豪劣绅来了、关内的僧人也跑来凑热闹,他们与夷人勾勾搭搭,这些毫无廉耻的家伙想干什么?必须迅速禀报朝廷。但刘之纶很无奈地告诉他,朝廷知道了又能怎样,皇上丢了面子龙颜大怒,肯定是谁报信谁倒霉,人家宣大总督、大同巡抚都装没看见,你又何必引火烧身。太目无君父了,刘宗周气不过,到大统领府把李榆大骂一顿,最后喝令李榆——叫你那帮狐朋狗友赶紧滚! 丰州与西蒙古去年就在西海谈妥条件,到归化只须举行个结盟仪式就算了事,但李榆到处吹嘘西进成果,还从关内呼朋唤友以助声势,结果给自己找来麻烦——关内人与蒙古人之间难以取得互信,关内人认为华夷自古不相容,担心养肥了蒙古人,今后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对丰州与西蒙古结盟持怀疑态度;而蒙古人也很气愤,汉人只记得挨过打,却忘了自己也没少打别人,翻开老账看一看,我们也可以认为你们是个巨大的威胁。双方吵得李榆心烦,拍桌子大吼:丰州坚决主张华夷平等,谁嫌弃我们的朋友就请立即离开。 谁也不肯离开,虽然吵闹不休,却同时在向对方抛媚眼——跑到这儿来的都是人精,面对面接触几次后,商人发现这些蒙古王公豪爽大方,而且有地盘有商机,他们的钱太好赚了,难怪李建极、沈守廉这伙人赖在这儿不肯走,我们干嘛不拉住这条线;蒙古人觉得自己穷了大半辈子活该,这些商人才活的像人样,人家有钱有本事,能把生意做得热火朝天,难怪丰州要搞“同族异俗”,我们干嘛不利用他们赚钱。 张道浚、尤世威提议,既然我们都面临生存压力,为什么不可以合伙?我们赞成丰州“一个皇帝、两个朝廷”的主张,也愿意拥戴丰州大统领为首领,山陕和蒙古诸部可以一并加入丰州,按照丰州体制另立一个朝廷,大家以后在一个锅里吃饭,所有的矛盾都好解决了。 好阴险,以为我们傻呀——蒙古首领们早把丰州摸透了,马上作出回应,我们可以加入丰州,不过先说好,议事院的席位卫拉特占两成,喀尔喀占两成,丰州占三成,你们占关内人占三成,你们不能因为人多选票多就占便宜,很公平吧! 这下丰州官员也火了,还没入伙就打算分我的家当,选票和议席是权利,更是活命的钱粮,能让你们拿走吗!云荣断然申明:选票只有丰州公民才能享有,而加入丰州必须自愿遵守《归化誓约》,还要得到丰州议事院公议、大统领核准,否则休想! 扯皮持续到四月中旬,李榆不敢再拖了,召集大统领府佥事处官员和各方势力代表开会,要求形成最后定论。 云荣已经被呼来唤去一个月,总算等到闹剧快收场了,态度坚决地对众人宣布:丰州内有生存压力、外有强敌压迫,必须联合一切力量应对危机,与准噶尔、和硕特结盟一事不容更改,同时丰州也绝不抛弃关内的朋友,以前的承诺依然有效。 “早应该这样了,我们结盟关他们明国人什么事,”图鲁拜琥一拍大腿站起来,马上对李榆叫起苦来,“俺答,我杀了白利土司顿月多吉,红教在西海的势力一扫而光,但也欠了你一屁股债,藏区的佛爷又不愿意掏钱,让我去打藏巴汗真的很难,你得帮我一把。” “我也一样,既要对付北边的罗刹鬼,又要南下打叶尔羌汗国,越来越力不从心,我听你的话才这样干的,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巴图尔也跟着叫。 明明是你们俩想抢地盘,怎么赖到我头上了——李榆差点跳起来,李富贵使劲踩了一下他的脚,李榆转怒为笑道:“没关系,打仗哪有不花钱的,债先欠着不用还,我再借给你们一笔钱接着打,不过我的人去西域种地,巴图尔俺答也要多照应。” “好说,我们是俺答嘛。”图鲁拜琥、巴图尔心满意足坐下了,硕垒、衮布、素巴第对他俩一脸的不屑。 “哈密卫已归附丰州,议事院有其他府卫的议事官,也应该有我们的议事官。”哈密卫大阿訇马哈德随后抱怨道,顺便瞟了一眼图鲁拜琥、巴图尔,哈密人可没少挨卫拉特人的打呀。 议事院议长俄木伦摇头答道:“不行,大统领已经允许哈密自治,而且不用交税,对你们够好了,再说我们的‘西部开拓团’将去哈密垦边,你们人口多了,完全可以自治嘛。” “哈密人情愿放弃自治,依照丰州税制向总理府纳税,但议事院绝不能缺了哈密人,我们也是丰州公民!”马哈德的态度非常坚定——开玩笑,人口不足五千的哈密自治简直是找死,还不如早点加入丰州。 “你理个章程报议事院,我没有意见。”李榆想了想答道,俄木伦与李建极、王昉低语几句后表示同意。 “你们谈妥了,我们怎么办?关内的货源和商路靠我们打理,我们也不能白干呀!”山西军商头目王国梁问道。 “你们可以相信我们,丰州从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云荣挥手答道,见士绅们还是不住地摇头,忍不住有些气恼,“我知道你们私下商量好了,有何打算尽管说出来。” “我相信汉民,但不信任你们,尤其是他们,”张道浚站起来指指云荣,又指指巴图尔、图鲁拜琥,语气郑重地说道,“所以,我们也要与你们一起结盟,向天发誓互不相犯。” “图鲁拜琥,我打过蒙古人,你的人若是敢进大明一步,信不信我揍死你。”王世钦挥拳用半生不熟的蒙古话大叫,图鲁拜琥笑着摆摆手,西海的和硕特人不过数万,打到康区杀了白利土司已是强攻之末,再去招惹大明纯粹找死,还是老老实实去藏区吧。 “不行,我们有人口有土地便于行事,结盟身份合适,可关内在明国朝廷治下,你们以什么身份结盟?又用什么承担盟友义务?”大法司断事刘天任表示反对。 “在下鲍震,字大伟,应天府人氏,得知刘断事精通西学契约之法,斗胆讨教几句,”商人坐席中站起一人朝李榆拱拱手,然后对刘天任说道,此人三十来岁中等个头,长相很平常,穿着一身布衣毫不起眼,李榆认得这个人,前几天还到他家里来过,好像是找巫浪哈商量自由党的事。 “刘断事,我们没有人口地盘,但有钱财可以自由处分,当然能承担盟友义务,至于身份嘛,丰州难道不是大明的归化镇,李帅难道不是大明的归化总兵,我们如果没有资格结盟,李帅恐怕也不能结盟吧,您还不知道吧,山西剿贼联防总局、山西军商还有榆林将门已经联合组成山陕剿贼联防总局,我们也要成立江淮总商会,完全有资格结盟,”鲍震对刘天任诡辩几句,转身向众人大声疾呼,“我们为丰州提供钱粮、输出器物、守卫商路,理所当然享有结盟的权利,归化同盟无权拒绝我们。” “保护私产、自由贸易。” “纳税公议,废除苛捐杂税。” “打倒苛政,反对拷掠。” …… 士绅、商人们站起来高呼,速布台、德格一帮蒙古小领主、商贩也跟着狼嚎鬼叫,然后一起围住云荣,大呼小叫要求共同起草盟约。 刘天任还想说几句,大断事鄂尔泰小声劝道:“算了吧,这帮财神爷得罪不起啊!” “我觉得有点被耍了的感觉。”李榆摇着头嘟囔。 “这世上没有傻瓜,他们白天在会上吵,天一黑就悄悄凑到一起密谋,我们搭台唱戏的却是他们,”李富贵叹了口气,伏在李榆耳边低语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我们发财了,秦晋、江淮商人答应向银钞局入股一百五十万两现银,不过我们在银钞局的否决权也保不住了,看来我们真成了他们看家护院的家丁。” 李榆脸色铁青,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说道:“不能便宜他们,让我们的人向议事院提议,每年给农牧会贴补两万两银钞,不,三万两,让王昉放手发展公民党。” 归化盟约在三天内拟订,江淮总商会只想发财不想惹事,在最后时刻退出,不过他们也趁机做成了几笔大买卖,丰州、喀尔喀、卫拉特、察哈尔、山陕剿贼联防总局组成归化同盟,各方共同约定——顺天应民、不施苛政、互不相犯、共御外辱、保护私产、自由通商,并且承认山西、大同及榆林是山陕剿贼联防总局的势力范围。丰州作为盟主还向盟友承诺提供武器、训练军队、培养官吏,以丰州银钞行为首的各大银钞行也向准噶尔、卫拉特各提供十万两银钞的五年期低息借款。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丰州虽然再次大出血,但扩大了银钞使用区域,从长远看并不吃亏,而且西部安定之后,可以集中力量解决东部问题。 喇嘛们也谈妥了,天下僧侣是同门,应该相互尊重,谁也不能捞过界,藏区有活佛,蒙古也要有活佛,当然授予尊号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大家公议、呼图克图巴图鲁核准,当评委也是很露脸的呀,我们这些有德行的喇嘛都有份。 四月二十,大青山下举行了盛大的会盟仪式,达赖、班禅、东科三位佛爷和绰尔济喇嘛宣布李榆是上天赐予草原、雪山的呼图克图,对僧俗均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李榆对四位大师行弟子礼,拜他们为呼图克图大法师,赐予金印、金册,承认他们分别在藏区、西海和蒙区享有最高法权。 土谢图汗衮布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的儿子真的被众喇嘛认定是迈达礼转世,李榆授予小扎纳巴扎尔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尊号,不过坐床地点改为美岱召,正好在丰州工商重镇包克图旁边。 万众欢呼声中,同盟各方杀乌牛白马行誓遵守盟约,归化同盟正式建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225节 结盟大会结束,客人们相继离去,张道浚临走前与李榆谈了一宿——四月飞雪乃天降异象,对于正处于上升期的丰州不算什么,但对于连年灾荒的山西乃至大明犹如雪上加霜,天下大乱民生凋疲之际,须要有人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李榆却踌躇不前只是长吁短叹,第二天张道浚失望地带着十几车山药蛋良种走了。 这场大雪让丰州也受到损失,刚出生的牲畜被冻死不少,刚栽下的高粱、玉米也出不了苗,总理府通告各地全力以赴抢救牲畜、补种庄稼,尤其是山药蛋这种灾年宝贝要大量种,种得越多越好,丰州人从开春一直忙到五月下旬才停下来。 这时,两位不速之客——清国使臣希福、阿什达尔汉气势汹汹到了归化,见到外务司的云荣也不废话,扬言要代老子教训儿子,拖着通商大使巴扬哈带路找到大统领府。 大清皇帝白跑一趟喀尔喀丢尽面子,回到辽东又被浇了一头冷水,大清国今年倒霉,春寒、干旱一样没躲过去,留守的王公贝勒和大臣们一筹莫展,睁眼看着庄稼死在地里,皇帝窝了一肚子火,甩开膀子瞎指挥,不过他也不是老天的对手,大片土地绝收已成定局,皇帝气不过,把远在天边的李榆也恨上了,希福、阿什达尔汉就是来为主子出气的。 “额鲁,你还有没有良心,皇上对你多好啊,刚登基就惦记封你个郡王,可你却帮喀尔喀对抗大清,听说丰州和西蒙古也结盟了,翅膀硬了就想上天,想打直接说,别以为皇上收拾不了你,那是念父子之情稀罕你。”希福指着李榆的鼻子大叫。 “还有,你伙同奸商坑我们,粮食、布匹卖的价格奇高,军械也是以次充好,我们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全被你赚走了,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呀,你太坏了,根本不像我们老诸申。”阿什达尔汉也跟着嚷嚷。 两个家伙大吵大闹,李榆开始还捂着耳朵不吭气,再往后忍不住了,跳起来怒斥:“放屁,喀尔喀没惹事,是你们去打喀尔喀,挨打算你们活该,不服气就跟我打,还好意思说我坑你们,你们缺钱我借给你们,你们缺东西我卖给你们,我的货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没有拿刀逼你们买,不赚点钱我的人怎么活?四贝勒敢说我对他不好吗,我有了稀罕物件总惦记着他,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我年年给他送药,宸妃生了小阿哥,我听说后马上派人送去贺礼,豪格有我这么孝顺吗?你们是没事找事,惹急老子就一拍两散,谁怕谁呀!” “我说句公道话,额鲁对皇上和咱们满人真没的说,两位爷可得劝劝皇上,咱们是一家人,千万别打起来。”巴扬哈有些害怕,在一旁赶紧打圆场——他是真念李榆的好啊,大清国官员没有俸禄,收入来自于土地、军功和赏赐,他家里穷,带的那点口粮根本不够吃,幸亏李榆给了一份游击中品的俸禄,商会也经常叫他去帮忙,巴扬哈小日子过得不错,还攒了些钱,简直不想回去了。 李榆发了火,阿什达尔汉的气焰弱了很多,希福还在嘴硬:“反正都是你不对,自己不争天下,还挡别人的道,今年大清国禁烟,这个黑心钱别想挣了,算是先给你个教训,还有,皇上想找你再借点钱,至少十万两银钞,我们快买不起你的黑心粮了。” “怎么能禁烟呢,还好意思找人家借钱。”巴扬哈又在嘀咕,向辽东贩烟正是他在商会干的事。 “禁烟是你们家里的事,我管不着,老范吃了亏肯定会找你们算账,”李榆冷笑一声,纸钱有的是,他巴不得有人愿意用,何况大清国爱面子从来不赖账,上次借的五万两银钞,人家很大方还了六万两现银,这个买卖做的,瞟了一眼希福又说,“钱也可以借给你们,辽东又闹灾荒了吧,没钱还打个屁仗,我叫你们种土豆,为什么不种?觉得吃土里长的东西没面子吧。” “我们早想通了,面子当不了饭吃,从老范那里买了好几次土豆,可种下去要么死在地里,要么长出一堆青皮小疙瘩,我总觉得老范在中间捣鬼。”希福摇着头答道。 “额鲁,你别说风凉话,今年的灾荒是比往年重,八成要饿死不少人,我们比你难啊,如果明国答应和议,鬼才愿意没完没了打下去。”阿什达尔汉接着叫苦。 “瞧瞧你们用的那帮人,哪个像是会种地的,土豆种不好别赖别人,”李榆也估计范永斗做了手脚,这家伙最怕清国不买他的高价粮,赶忙转移话题道,“你们想与明国和议,我倒有条路子,愿不愿意试一下?” 希福看了一眼阿什达尔汉,压低声音说道:“额鲁,老叔不把你当外人,今年三月有个叫周元忠的算命先生到了盛京,手里有辽东巡抚的密信,说是明国有意和议,皇上当然求之不得,回信请明国皇帝速派使者持国书面谈,不过我们都觉得有点悬,明国耍我们也不止一次了,你有什么路子就说说,别拿个小官蒙我们。” “兵部尚书够大吧?”云荣一直在看热闹,丰州与清国经常把两国交涉搞得像家务纠纷,确实挺好玩的,这时忍不住开口道,“人家杨大人是皇上身边的人,算你们运气好,我们正好有这条线。” “额鲁,你要是把这事办成了,皇上也要谢你,”希福一阵心喜,一把抓住李榆说道,“我们马上给皇上写信,就先留在你这儿等消息。” “这样最好,我也想去看看我那侄孙子革库里,好多年没见面了,听说他在你的赞画军务处当了都督佥事,比我混的都好,额鲁,我那死去的兄弟也要谢你啊。”阿什达尔汉也兴奋地说道。 两位清国使者高高兴兴走了,李榆独自在书房伏案疾书,一边命人把大统领府的主要官员找来,不一会儿协理军务赵吉、赞画军务处总赞画杜文焕、提塘司知事张世安到了,协理政务李富贵、掌书记马士英却去丰州书院为探亲归来的孙奇逢接风洗尘一时来不了。 “和议绝对成不了,朝野上下反对声浪太大,皇上也不敢冒然专断,杨嗣昌这回恐怕要当众矢之的,”杜文焕听李榆说罢,摇着头低声说道,“大明凡主和者都没有好下场,袁崇焕被凌迟处死、沈棨被革职戍遣,我们不要去趟浑水。” “趟浑水倒不怕,朝廷敢把我们怎么样?不过,清国皇帝再被耍一回,肯定会恼羞成怒入关迫和,如果打红眼越出北直隶,到时候我们打还是不打?”赵吉担忧地问道。 李榆捂着头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答道:“老百姓太苦了,罢兵停战至少免去辽饷,很多人就能活下去,丰州也可以得到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我还是想试一试。” “做梦,你怎么还看不明白,朝廷不打仗了也一样离不了每年六百多万的辽饷,随手就能拿出个名分照收不误,鬼才会在意老百姓的死活。”杜文焕站起身对李榆叫道。 “我意已决,答应清国使臣的事绝不反悔,”李榆的倔劲也上来了,指着张世安下令道,“用你的渠道把我的信交给杨嗣昌大人。” “算了,随你的便,”杜文焕气得摆摆手,转脸对赵吉说道,“老赵,榆子年轻不懂世事,你我却要早作打算,我看这一仗免不了,明军守住京师倒好办,如果京师丢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只有拼了,我去夺山西、陕西,你南下湖广抢粮道,然后回过头合兵与清军决战。”赵吉咬牙切齿道。 杜文焕点点头,拉上赵吉一起出去了,李榆摇头叹了口气,把写好的信交给张世安。 丰州书院,孙奇逢家的正堂内气氛紧张,提学佥事刘宗周、巡抚刘之纶、西学书院主事王徵、大统领府协理政务李富贵、掌书记马士英、大法司断事朱以谦、总理府总理政务周愕、掌书记杜宏泰、工建司知事韩霖面色严峻正襟危坐,两个年轻举人李曜、张之耀小心地躲在墙角处——刘宗周早就想把归化有头有脸的读书人聚到一起商议大事,趁着给孙奇逢接风的机会,把他看得上眼的这几个人都找来了,包括贪墨革职的周愕、马士英以及旁门左道的李富贵,没办法,丰州就这么几块料,大法司断事白玉柱、郭林生一个干过流贼头目、一个做过牲口贩子、新任宣教司佥事高贺因通贼丢了功名,刘宗周还不屑给他们打招呼。 刘宗周首先抨击丰州学风不正,童子不习学圣贤之言,而是胡乱学些《丰州小学》、《丰州志略》、《丰州大学》和《丰州格物》等杂书,百户所、千户所的教谕也是良莠不齐,大部分人连秀才都不是,其中干过白莲邪教、土匪流寇的大有人在,如此教书育人实属误人子弟,丰州不讲伦理纲常也就可想而知。 “我们做的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这帮教谕至少会算数、不写错字,我们编的书也能教童子学点生计,圣学高深莫测,既找不到人教也没人愿意学呀,丰州现状如此,我们能怎么办?”李富贵很不服气地嘟囔。 “那《孝经》、《小学》总可以教吧,瞧瞧你们编的那些杂书,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何许人也,还有墨子、杨朱本为末流,岂能与孔子、孟子同列。老夫当然不会怪罪那些教谕,因为丰州学风不正的根子就在你李念丰身上,还有你周南桂,你们本属王门心学弟子,一个搞旁门左道以邪乱正,使贩夫走卒之学登堂入室,一个误入歧途不知廉耻,关内贪墨还想到关外继续为恶吗?”刘宗周一如既往揪住李富贵、周愕的小辫子不放。 “先生休得冤枉,我在丰州绝没有越轨之举,这里官少权柄小,商会、农牧会的人又随时盯着,哪有贪墨的机会,您不信去问巡抚大人。”周愕跳起来叫道。 朱以谦点头说道:“蕺山先生有所不知,丰州以为与其以官制官不如省官省事,故少设官且以民制官,如此反而官风大治、民心纯良。” “的确如此,这里地方小,有点事三天就传遍了,手脚不干净的人自然有,但都谈不上为恶做虐,本官有时甚至觉得也许小国寡民才是解决吏治的好办法。”刘之纶掌管察举官员不法,查处的人不少,但够得上贪墨的却没有,毕力格、韩大功干的最过分,也不过捞了几袋白面、几匹布,还被人指指点点受不了,一拍屁股躲到哈密卫,刘之纶说起来都不好意思。 “丰州的官风好吗?老夫就常听人对朝廷污言秽语,甚至敢公然嬉笑皇上,如此无父无君,忠孝节义何在?丰州藐视圣学、甘心胡化,长此以往必将为中国一大患,”刘宗周走到正堂中央,挥手郑重说道,“诸位皆是读圣贤书出身,岂能无视杂学横流,当今理学困顿,而心学又流入禅学,天下读书人空谈心性不求实务,更有不肖之徒巧借心学以乱正道,不知礼义廉耻为恶作劣,大明不振就在于此,故老夫欲将治心之‘慎独诚意’、治世之‘经世济民’合为一体创立实学,诸位可愿与老夫一道继承圣学,为天下开太平乎?” 孙奇逢马上说道:“愚以为穷理、致知与致良知均得于孔子,殊途同归并不矛盾,朱子的‘格物致知’与王学的‘致良知’可合二为一,‘道问学’与‘尊德性’也可合二为一,实学既讲伦理纲常、礼义廉耻,也讲躬行实践、经世载物,可治心也可治世,正适合丰州现状。”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刘完人要拉他们创立一派学说,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韩霖既入耶教,也喜好墨子之学,对刘宗周蔑视西学与墨子之学很不满,首先站起来反对。 “蕺山先生,孔孟之学本为百家之学中的一支,所谓独尊不过是奉其为官学而已,但为中国以儒学治天下两千余年却治乱循环不断,至今仍然延续如故,可见其并非有济世救民之效,先生何必缘木求鱼,愚以为圣学发展至今已是尽头,应当遍寻其他学说的有益之处加以补充贯通,如墨学的交相利、兼相爱以及西学的逻辑、理性、工器就大补于民生,先生的学说如不能融合百家之学,则实学不实矣。” “雨公差矣,西学不过是玩弄奇技淫巧之学,而墨学不从王道易为奸民所用,都应摒弃之,百家之学唯有圣学才是正统,浩大精深无穷无尽,岂是杂学所能相补。”刘宗周有些生气答道。 “那韩某就不能苟同了。”韩霖拱手告辞,旁边坐着的王徵早已迷迷糊糊睡着了,被他推醒扶着走了。 “李某也不能苟同,《尚书》乃伪经,国史中从越灭吴到三家分晋竟然五六十年没有只言片语,可见如今留下的经书并不可全信,圣人之言以讹传讹才是大害,所以创立学说不如考据经史,考据宋学、汉学还不够,必须考据先秦百家之学,最好能考据到三代之治。”西化党韩霖、王徵刚走,考据党李富贵又叫起来。 “蕺山先生,你不当君子,也要学小人结党?周某已经是自由党了,不敢再有妄为。”周愕也大惊小怪叫起来。 “你们俩个小人给我滚。”刘宗周最见不得李富贵、周愕装怪,手里的茶杯随手就扔出去,李富贵、周愕拔腿就跑,其他人见状也一哄而散,正堂里就剩下刘宗周、刘之纶和孙奇逢三人。 “我早说过他们不会听我们的。”刘之纶捂着头沉吟。 “蕺山先生,您不会真要结党吧?”孙奇逢小声问。 “君子坦荡荡,吾心亦无私,结党又如何?”刘宗周一甩袖子,冷笑几声说道,“这几块废材不要也罢,老夫的门生弟子有的是,我这就去写信叫他们来,一定要把归化的歪理邪说压下去。” 六月下,李榆没等来杨嗣昌的回复,却迎来铺天盖地的一片声讨——鬼知道怎么回事,他为明清之间拉线保媒的事败露了,山西各地州府出现揭帖,痛斥他认贼作父、卖国求荣,喊出胆敢与东虏议和者即为叛逆的口号,太原、大同等地书院生员两百余人窜入丰州,聚集在归化广场上要求李榆谢罪。 大清皇帝先前来信同意希福、阿什达尔汉留在归化,等待明国使臣和谈,还特意送来了国书,现在全白费了。 “看来你这条线也不行,算了,我们回去了,皇上说过如果明国再敢耍他,一定要朝死里打,你就好两不相帮,否则连你一块打。”希福摇着头说。 “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准越出北直隶一步。”李榆窝着火答道。 希福、阿什达尔汉哈哈大笑着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6节 山西生员历来胆子大,崇祯七年提学佥事袁继咸遭巡按御史张孙振告发贪贿入狱,以太原三立书院学子为主的百余人就敢跑到京师通政司门口拦官喊冤,直到袁继咸复官张孙振反坐才了事。这次他们不仅胆大,而且还很聪明,聚在广场内又喊又叫,就是不出半步——广场上的石碑刻有丰州政令“凡在此言事者不得拷辱、抓捕及入罪”,归化府怕出人命还得供给食物和饮水,丰州人很想把这伙家伙揍一顿,却被巡检死死拦住。 孙奇逢带着李曜、张之耀到广场劝解,对方领头的还认识,正是大同见过面的薛宗周、王如金和傅山,不过他们都赖着不肯走,而且觉得这地方挺好,有吃有喝还没人敢管,要是在关内早让官府抓了,索性扎下根等李大帅出面认错。 李榆磨了几天终于露面了,但越解释越麻烦,生员们坚持认为只有像岳爷爷那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才算汉家英雄,像你这样与东虏藕断丝连、眉来眼去,外带拉纤保媒搞和议的只能算在汉奸之列,不认错悔改就是不行。李榆攥着鞭子忍了又忍,才把怒火压下去,算了,惹不起我就躲,你们没事干可以耍嘴皮,我还得整军备战呢,一拍屁股去蛮汉山大营了。 李榆跑了,归化控制权落到鄂尔泰、巴图手里,他俩可没好脾气——一帮腐儒书生懂什么,肯定有人背后捣鬼,给我查!山陕剿贼联防总局很快回信,张道浚指天发誓绝没有参与此事,暗中捣鬼的是一些反对丰州的官员和士绅,还提供了一份黑名单。鄂尔泰、巴图心里有底了,下令把生员带离广场,送交宣教司洗脑,高贺已经安排好几十个能说会道的巧嘴外加一帮喇嘛、阿訇以及西教人士,鉴于巡检司知事方咨昆有过弄死读书人的前科,鄂尔泰警告他绝对不得动武,必须面带微笑把人请到宣教司,实在不行就抬过去,方咨昆哭丧个脸领命而去。 极少数反动势力露头了,鄂尔泰、巴图不会放过他们,命令提塘司同知张国基立即入关展开反击,乌兰、巫浪哈更不能容忍有人侮辱她们的男人,指示自由党、公民党的山西分部全力配合反击,还把《自由报》、《公民报》的采闻、编修也派入关——总之,不好意思动手打,那就把反丰州的那帮人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 几天之后,山西各地热闹起来,戏班子上演新戏《李大帅收哈密定西藩》,请老百姓免费观看,茶馆里的说书人也给《李榆传》加入丰州军西进的新内容,一时间百姓说起李榆就竖大拇指,李大帅神勇啊,轻而易举就收降了西蒙古鞑靼,要不是朝中有白脸奸臣,早就平定天下了。与此同时,一份叫《山西秽行录》的报帖出现在街头巷尾,点名道姓直指一帮官员、士绅,标题引人注目、内容详尽有据,比如某人贪墨无度存银若干、某人纵使家奴为恶乡里、某人有龙阳之好、某人包养外室、某人私通父妾、某人与儿媳扒灰,某人喜好母女通吃……,无一不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事——大人物的丑事能瞒住家里的老鼠,却瞒不住自由党那些神通广大的行商坐贾和公民党那帮无处不在的贩夫走卒,《自由报》、《公民报》有料在手,换个行头大肆揭发,被点名的官员、士绅名声扫地,出门就遭唾骂,吓得纷纷躲避,反丰州势力几乎瞬间烟消云散。 “伪君子,衣冠禽兽!”卢象升的书案上也摆了《山西秽行录》,声讨丰州李榆当然是他纵使,叛臣孽子人人共讨之嘛,但没想到那些满口礼义廉耻的达官豪绅一旦被剥光,竟然如此污浊不堪。 卢象升五月间得知母亲在宜兴老家病逝,先后五次上疏请求丁忧守孝,七月初朝廷下诏留职候任,他每日麻衣素食苦苦支撑,但面对不断严重的灾情和咄咄逼人的丰州,越来越感到无能为力。 京师,“虏”与“寇”交迫是大明皇帝最棘手的事,杨嗣昌声称三个月剿灭流寇确实是吹牛,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威力巨大,年初闯贼李自成在梓潼被洪承畴杀得大败,仅逃脱千余人,曹变蛟锲而不舍继续追赶,又在洮州再败闯贼,孙传庭也不孚众望,几乎把川陕交界处的几十股大小流寇一网打尽,而纵横江北的闯塌天刘国能、八大王张献忠也先后接受熊文灿的招安,以马守应为首的革左五营气焰顿减,躲进大别山里吃糠咽菜,流贼只剩下一口气,再加把劲就能一扫而光。然而关外形势更加恶化,二月东江总兵沈志祥率石城岛军民投降清国,毛文龙剩下的最后一点骨血也没了,清军对辽西形成三面包围之势,情况岌岌可危,皇帝必须尽快在“攘内”、“安外”之间做出决断。 五月初三,皇帝在中极殿向大臣出了道策题,大意是今年天象频变,金星昼见已过五旬,且灾祸甚烈,四月山西大雪,冻毙人畜,然时已入夏,何所致欤?朝廷将耳目托寄臣工,司举劾者却嫌怨在念、情贿系心,以致直枉难分,何所凭欤?钦限屡违,寇尚未灭,处分则剿局更张,再宽则功令不信,况剿兵难撤,敌国生心,边饷欠多,蠲留未已,何所为欤?卿等忠能体国、才具匡时,其悉心以对。 杨嗣昌心领神会,顺着皇帝的思路,从天变破题——臣闻月食五星,古来变异,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主徳如何,政事相惑,灾祥之应,不一其致。比如,东汉建武年,曾有月食火星,次年匈奴呼韩邪单于五原求和,公卿皆以为夷人情伪不可知,不可答应和议,然光武帝采纳五官中郎将耿国的意见,接受单于的和议请求,终于实现了汉匈和好;又比如,唐元和年,曾有月食荧惑,魏博镇田兴来降,宪宗皇帝采纳李绛推心抚纳、结以大恩的建议,宣慰魏博镇,犒赏军士、减免百姓赋役,藩镇之害大减;再比如,宋天平兴国年,曾有月食荧惑,次年太宗皇帝兴师灭北汉、征契丹,连战连败,宰相张齐贤上疏“圣人举动出于万全,必先本而后末,安内方可攘外”。 杨嗣昌鼓吹和议,辽东巡抚方一藻恰好也上疏朝廷,请求援引隆庆年俺答封贡旧例与清人和议,立刻引起举朝哗然。先安内后攘外,这绝对不为注重华夷之辨的朝臣接受,工科都给事中何楷首先上疏,弹劾杨嗣昌引用典故别有用心,企图借此主张与清人互市封赏。群臣对杨嗣昌大肆抨击,兵部也觉得没面子,赶紧与上司划清界限,兵部职方郎中赵光忭连上两疏弹劾杨嗣昌,极力主战,反对和议。 皇帝不为所动,继续支持杨嗣昌,并且提名他与程国祥、蔡国用、薛国观、方逢年、范复粹一起入阁参预机要,而朝堂上反对杨嗣昌的声浪也达到高潮。清流重量级人物终于出场了——少詹事黄道周,此人是理学大家,名头大的惊人,平时都懒得说话,但他夸谁一句,谁就名满天下,骂谁一句,谁就臭名昭著,当今也只有刘宗周能与他齐名,老头嫉恶如仇一口气连上三疏,其中之一是反对方一藻和议,另外两疏则抨击杨嗣昌夺情入阁、陈新甲夺情起复兵部右侍郎——他从“天下无无父之子,亦无不臣之子”谈起,进而提出即使人才甚乏,也不应用不忠不孝者以秽天下,挖苦杨某也并非人才,其“张网溢地”之说、“款市乐天”之说,就可窥其才智一般,然后才断言“建虏必不可款,款必不可成,成必不可久。” 黄道周的奏疏前引纲常,后面全是破口谩骂,清流一党太无底线,政见不合居然人身攻击,皇帝看不下去了,七月初在平台召开御前会议,听完各部奏报后,专门召黄道周出列下跪,批评其连上三疏动机不纯,实为抱怨未能入阁,故此巧借名目无端污诋大臣,黄道周却咬死不承认,只说是不忍见有夺情之事,要为后人留此纲常名教天理人心,言辞激烈之时竟然说“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皇帝气坏了,下旨将黄道周降六级外调,何楷及其他非议夺情的官员,都给以降职处分。 但此事余波不止,大清皇帝等不及了,去信辽东巡抚方一藻、总监太监高起潜,大明朝廷若真心和议,可以在宁远谈,也可以在归化谈,一切都好商量,但若是敢戏弄大清则八九月间必兴大兵讨伐。方一藻急疯了,以八百里加急向京师奏报,催促朝廷早做决断,朝臣马上看出弥端——原先只是辽东巡抚与清人联络,怎么又冒出个归化,难道……。朝臣们围着兵部右侍郎陈新甲软硬兼施——陈新甲举人出身,由地方一步步爬起来,为母亲守孝丁忧期间被杨嗣昌推荐起复,这是个做实务的人才,从未在中枢干过,哪是一帮老油条的对手,三下两下就把李榆中间搭桥的事抖出来,杨嗣昌又多了条暗通边镇的罪名。 清流们高兴了,揪住杨嗣昌的小辫子穷追猛打,杨嗣昌又气又累肝病复发,差点昏死在兵部,皇帝也心灰意冷——杨嗣昌暗中联络李榆还是他指使的,目的是多争取一条与清人和议的渠道,结果方一藻、李榆都干成了,但皇帝却被群臣的反对声吓怕了,与清国和议的大事不了了之。 大明朝廷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把清国忘到一边,七月末锦衣卫转来归化镇的军情急报——辽阳一带旱蝗成灾,秋禾吞噬一空,清国大饥荒在即,南下掳掠已成定局,务请早做防范。八月中,清军悍将吴拜、沙尔虎达犯边,先败明军于罗文峪、红山口,再败密云援军,这明显是向明廷发出警告。然而,明廷此时乱套了,群臣好不容易抓住个投降派,绝不肯轻易罢手,争相扑向同僚猛咬,皇帝恨透了这帮只会内斗的朝臣,却又无可奈何,边墙防御几乎无人问津。 九月底,大祸终于来临,清军兵分两路从墙子路、青山口破关而入,总兵吴国俊、陈国威兵败逃跑,蓟辽总督吴阿衡力战阵亡——这个倒霉蛋也是清流出身,死后却成了同类推卸责任的借口,言官揭发他与吴国俊为监视太监邓希诏祝贺生辰,喝酒烂醉以致兵败失职,这肯定是哪个喜好《三国》的家伙瞎编的。 事到临头朝廷才打起精神应对危局,十月初二京师戒严,急召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入援,以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虎大威进抵易州作为左翼、登莱天津守军为右翼,山东总兵刘泽清遏敌前锋。不过清军进展太快,部分兵力到达丰润、迁安一线,正向通州逼近,皇帝心急如焚,特赐卢象升尚方剑,加兵部尚书衔,命其火速率宣大各军进抵京畿,并总督各路援军。 卢象升接到诏书感激涕零,立即率军誓师东进,勤王军中当然没有归化镇,李榆接到征调命令直接开价二十万两白银,不给钱就不挪窝,同时还派王忠给另外三个家伙传授锦囊妙计——抱成团同进退,尾随跟进不求战,绝不耍小聪明搞偷袭。卢象升根本顾不上李榆,软硬兼施逼着眼皮底下的王朴出兵万把人,虎大威、杨国柱也拼凑了万把人,加上总督府的标营、新军,勤王军满打满算才三万余人,当兵的还不懂道理,张口索要欠饷,卢象升拿着尚方剑连哄带吓才把这伙人赶上路。 卢象升到了京郊先向杨嗣昌挑起事端,向皇帝上疏抱怨“吾三人(杨嗣昌、卢象升、高起潜)皆不祥之身也,人臣无亲安有君”,认为杨嗣昌自己夺情入阁,也要他夺情督师作陪衬,指责杨嗣昌“枢辅夺情亦欲予变礼以分过耶!处心若此,他日必面责之”,接着又恨起和议误国,写信把杨嗣昌大肆挖苦嘲讽了一番。十月初四,皇帝在武英殿召见文武大臣及卢象升,卢象升直接表明态度“命臣督师,臣意主战”,还盯着杨嗣昌特别强调“臣枕戈待战,望中枢勿掣臣肘”。皇帝到现在也只能信任卢象升,赏赐宣大各军内帑银三万两、御马五百匹、太仆寺马一千匹,银铁鞭五百条,命卢象升出兵迎敌。 卢象升率军抵达通州,发现集结在此的明军数量不少,但期待已久的祖大寿连影子也见不到——这家伙根本不敢来,借口清军来犯,赖在锦州不动窝,高起潜还不错,拉来了四万关宁军,这也是勤王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其他各部明军则杂乱不堪。清军这时已接近通州,卢象升顾不上整军,命令诸将组织选锋队,十月十五日是月明之夜,各路同时偷袭敌营,务必一战而胜挫敌锋芒,严令将士拼死一战、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吁,违令者斩。 高起潜吓了一跳,对方的兵力、装备、主将如何还没搞清楚,就敢玩劫营,你当东虏是流贼啊,再说明军这幅乱糟糟的样子,走夜路都会走散,干得了这活吗?使劲摇头反对:“只听说雪夜下蔡州的典故,从未听说月夜奔袭,月光皎洁如何偷袭?道路遥远何以力战出奇?出奇兵宜少不宜多,若十路齐发,一张皇机密便泄。” 卢象升当然不会听阉人的话,十五日半夜率宣大各军首先出击,其他各部尾随接应,清军似乎被打个措手不及,马上向后撤退,但接下来就是一场闹剧——明军接应部队到达孙堠附近,发现周围有清军活动,在辽西混了多年的高起潜突然反应过来,随即下令迅速撤退,关宁军后撤,其他各路明军也不傻,跟在后面就跑,已经冲到前面的王朴、杨国柱、虎大威听到后面动静不对,也毫不犹豫掉转头拼命逃窜,卢象升见大势已去只好下令撤退。也幸亏高起潜经验丰富带了个好头,明军这一路上大呼小叫,打着火把玩夜袭,瞎子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清军作为搞奔袭的老手,这回想玩个大的,把明军引入包围圈一举歼灭,没想到被老奸巨猾的高公公识破,戏演砸了,除了收获一大堆明军丢弃的甲仗、兵器,战果寥寥无几。 孙堠战败,明军矛盾大爆发,高起潜发誓诅咒绝不再听卢象升的命令,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这个没干过边事的文臣,大同总兵王朴更不会把卢象升当回事,一抬脚居然跑到关外躲起来,这下想找他都不容易了,杨国柱、虎大威胆子小,乖乖地回到大营,不过两人也开始打小算盘,卢象升则欲哭无泪——一场闹剧让宣大各军锐减到不足两万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7节 孙堠战败的消息传来,皇帝气得连连跺脚,这个卢象升越来越让他失望,看来绝非匡时济事之臣。杨嗣昌鼓起勇气建议征调归化军勤王,当今大明也只有那支军队能与清军一决高下,皇帝犹豫了很久才表示同意。 朝臣这才想起和议也有归化总兵一份,这家伙胆大妄为、坏事做尽,还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惹不得碰不得,这种人早晚会自取灭亡,大家都懒得说他了,不过他来京师可不行,谁敢保证这个北虏不干坏事,群臣们马上翻开旧账,苦苦劝阻皇帝切勿引狼入室。 “你们说归化总兵是北虏,那好,朕就让北虏打东虏,两虏相斗你们总该满意了吧,”皇帝阴着脸,指着群臣冷言冷语说,“归化总兵再坏,脸上也贴着标签,朕知道该如何对他,但朕就是看不懂某些人,到底是忠良还是奸佞?” 大敌当前,明廷内部却相互猜疑,卢象升因孙堠战败迁怒于高起潜,又听到关宁军通敌的传言,越发怀疑对方居心叵测,上疏朝廷请求撤到昌平,与高起潜各自为战。皇帝当然不同意,守卫京畿的兵力不足,两大主力分兵简直荒唐,坚持要卢象升与高起潜在通州合兵御敌,卢象升反而以为杨嗣昌想让高起潜牵制他,背后又做了手脚。杨嗣昌里外难做人,为避免误会,向皇帝建议维持分兵态势,卢象升暂住德胜门外,不宜往通州,还特意出城向卢象升当面解释,但卢象升抓住他和方一藻、高起潜主和的旧账不放,怒斥他要搞城下之盟,杨嗣昌有口难辩,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彻底结下梁子。 京师也不平静,朝臣中传出流言——皇上同意杨嗣昌、方一藻、高起潜款边,密发黄金百万、白银十余万送给东虏,这种子虚乌有的猜测让杨嗣昌又成了众矢之的,尽管他百般辩解而且皇帝也证明确无其事,但这种事越辩越黑,朝臣们认定有人要搞城下之盟,再次掀起反杨高潮,翰林院编修杨廷麟甚至喊出“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陨恨”的狠话,必欲去杨嗣昌而后快,皇帝忍无可忍,把这个闹事的家伙改任兵部赞画主事,调任卢象升军中参谋军务。 一帮混蛋,除了内斗拿不出任何御敌之策——皇帝很伤心,对群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首辅刘宇亮坐不住了,请求出京督察军情。有人肯为国分忧,皇帝求之不得,立即要将卢象升革职听勘,以刘宇亮代行总督各路援军,宣大总督一职由陈新甲接任。刘宇亮吓坏了,跑去向杨嗣昌求援,杨嗣昌苦劝皇帝切勿临阵换将,皇帝勉强收回成命,下诏剥夺卢象升兵部尚书衔以侍郎衔仍任总督,戴罪立功,首辅刘宇亮督察各镇援兵——皇帝对卢象升彻底失望了,这个人徒有虚名,入卫京畿无尺寸之功,却挑起事端扰乱朝政,移兵真定,州县又残破十二三处,岂堪复用?在诏书中谴责卢象升“前日敢战之名沽名欺众!” 清军不攻京师,而由通州南下掳掠,明军主力随之移师真定,卢象升不顾一切地命令各路明军连续出击,四处阻击清军,但粮饷缺乏、军心浮动,而清军的悍勇也超出想象,宣大明军连战连败,两万大军打得只剩下五千人。这时皇帝的诏书到达真定,卢象升心灰意冷已有必死之心,孤注一掷带领宣大残兵进据保定,清军兵马迅速杀到,卢象升自知不敌,派杨廷麟去向高起潜求援,高起潜二话不说马上下令全军撤往临清,扔下卢象升孤军作战。 十二月十一日,明清两军在巨鹿贾庄开打,战斗毫无悬念,卢象升遇到的是岳托指挥的右翼清军,两人根本不是同一水平的统帅,岳托轻松地压制住明军,以箭雨猛烈打击对手,杨国柱、虎大威这回不再犹豫,冲出一条血路撒腿就跑,明军顿时陷入混乱,卢象升身先士卒拼死力战,最终兵败身死,而岳托对这场小胜不屑一顾,战报中淡淡几笔掠过。 卢象升覆灭,洪承畴、孙传庭千里迢迢赶来,皇帝下诏以洪承畴为蓟辽总督,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并赐尚方剑,京畿形势稍安——秦军出发勤王之前还打了个漂亮仗,在潼关南原伏击巨寇李自成,闯贼仅以十余骑逃入商洛山中,不过皇帝不感兴趣,从卢象升身上就可以看出打流贼与打东虏是两码事,他不再相信有人能带来惊人之喜。 皇帝正在考虑另外一个人,御案上的这封信是归化总兵写给杨嗣昌的——李榆没敢再提钱,而是声称自己绝对忠于大明皇上,但不信任朝廷,因为那帮文臣心眼太多,搞不好就会被他们玩死,所以朝廷的旨意恕不从命,但如果是皇上的话嘛,他还是打算听的。 皇帝觉得好笑,这家伙的口气更像是市井之徒在扯皮讲价,不过皇帝对他不信任文臣这一点很有同感,沉默很久后,问跪在地上的杨嗣昌:“杨爱卿,你再向朕说说,这个人值得信任吗?” “陛下,归化总兵形同胡人,君臣大义对他毫无作用,但他敬畏上天,说过的话绝不敢反悔,臣以为此人还是可以一用的,另外他还认人,谁对他好绝对会感恩戴德,陛下若对他推心置腹,他也不会有负陛下。”杨嗣昌小心翼翼答道。 皇帝站起身在御座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向归化总兵发中旨,请他率军入卫勤王,告诉他,朕绝不会负他,归化军就是朕的亲军,不受文臣辖制。” 丰州在九月上旬展开备战,大统领府深知此次明清大战难以置身事外,不惜血本大把花钱,不仅提前征召预备兵入营集训,武器也全面更新,新式八百斤行营炮、打二两铳子的抬铳以及步铳、马铳、板式盔甲大量装备部队。蛮汉山下、野马川上军营随处可见,五万多武装到牙齿的丰州兵齐聚于此,连续举行会操、演练,每日号角声、喊杀声不断。 丰州军上次扩军显然不成功,老部队人才济济,但主官不放人,很多老资格军官得不到提升怨声载道,而新部队却极度缺乏合格的军官,军务搞得一塌糊涂,逼急了就去挖别人的墙角,新老部队之间由此产生不少矛盾。大战在即,大统领府下决心打破条条框框,对营兵各部的军官重新作出调整,李榆首先宣布给所有军官加一级官衔,人人有份童叟无欺,接着杜文焕宣布军官任免命令——飞虎营:营官哈达里、副营官喇布杜;骑兵前协:协统库拜、副协统朝鲁、营官图里琛、费扬武、德浑安;骑兵后协:协统孙伏虎、副协统丘显、营官博尔术、孙二奎、雪狼;骑兵左协:协统张鼎、副协统马进忠、营官萧四贵、宝荣格、苏海;骑兵右协:协统孟克、副协统吉达、营官李暄、李察哥、郭秀;步兵前协:协统侯世杰、副协统铁彪、营官张一川、郝摇旗、冯树杰;步兵后协:协统周遇吉、副协统海山、营官任守忠、塔齐布、叶得威;步兵左协:协统孙守法、副协统秦虎、营官袁烈、刘体纯、贺金龙;步兵右协:协统张传捷、副协统刘迁、营官徐锦宪、高保柱、梁瑛;铳炮左协:协统丁启明、副协统颜琦、炮营营官吴知礼、步铳两营营官马世忠、白承祖;铳炮右协:协统金国鼎、副协统王宗杰、炮营营官贺士骏、步铳两营营官刘双喜、周旺。 任命下达,大家心里都平衡了,包括降职副协统的吉达也满意——骑兵右协高级军官清一色飞虎营出身,全部配备西域骏马,算得上是王牌中的王牌,他一点也不吃亏。 十月中旬,丰州军开始调动,自从卢象升率军勤王,山西空虚到极致,山陕剿贼联防总局手里的那支杂牌军——山西民军号称三万,但能用得上的还不到两千,其他人都被地主老财拉去看家护院,这点力量维持地方治安都成问题,联防局的大佬们着急了,下决心整顿队伍,特意请大统领府把他们的老朋友白显志调来当山西民军统领,同时还鼓动张道浚去丰州缠住李榆,万一有事拖也要把丰州军拖进山西。白显志进入山西后,一边着手整编训练队伍,一边又在太原、平定修筑两个棱堡群,即作为粮台,也作为屯兵据点,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大统领府对此非常支持,派张孟存、拓养坤带领一万持械辅兵进入山西,协助山西修筑堡垒、疏通道路,以加强山西的东部防御。 进入十月下旬,王朴带领一万大同军突然逃到多伦诺尔,大统领府生怕这家伙把战火引到丰州,立即把骑兵前协、步兵后协调往独石口,这样一来刘兴祚手中就有一万精锐营兵、一万大同兵,加上兴和卫、开平卫和察哈尔的三万多守备兵,丰州的东部防御力量应该够用了——李榆还给王朴写了封信,要求他必须服从刘兴祚的指挥,王朴答应的也很爽快,保证听从命令绝不后退一步。王朴这个人虽然喜欢打小算盘,但讲义气、守信用、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丰州有他的爱妾、存款和产业,李榆相信他会鼓起勇气保卫丰州。 司令堂内灯火通明,李榆和赞画军务处的几位赞画正襟危坐,孙庭耀、张道浚也学着他们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张巨大的地图挂在墙上,革库里站在图前侃侃而谈。 “根据盛京、乌兰哈达两个提塘所送来的情报,清军此次南下以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豪格为副将,率左翼军从青山口入关,以岳托为扬武大将军,杜度为副将,率右翼军从墙子岭入关,投入人力十万以上,我指的是人力而非兵力,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八旗披甲最多两万,另有一万多入旗蒙古人和阿哈,其总兵力绝不会超过四万,其他的应该是汉民和八旗闲丁,令人奇怪的是中间竟然有少量的女人、孩子,还有不少破家什,他们是来抢劫还是来过日子的?”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革库里也笑了笑继续说:“我估计清国今年灾荒不轻,入关不仅是抢劫也是就食,他们人人为生存而战,这股力量绝非明军所能抗拒。以明军的战力,最聪明的办法是重兵集结不战不退,抱成团徐徐挤压清军的活动范围,清军没有补给只能以战养战,如果不能放开手脚抢掠,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最后只能退出关去。根据京师提塘所的报告,目前京师平安无事,孙堠战败后明军也学聪明了,高起潜、卢象升两部明军主力集结于真定附近,挡住清军南下的道路,刘宇亮、陈新甲合兵尾随清军缓进,不过京畿明军战力太弱,无法对清军形成威胁,两天前洪承畴、孙传庭的秦军途经山西去直隶,这支强军也许会给明军带来好运。值得注意的是,清军向西打了一下易州、雄县、安肃后,主力果断回到运河附近,如果他们执意向南推进,而高起潜、卢象升又被击破,那么山东的大门就打开了,我们恐怕也不得不出兵。” “我们顾不到别人,山西没事就好。”张道浚长舒一口气说道。 “子玄兄,可别得意的太早,清军行军速度惊人,如果想打山西,最多三天就可到达娘子关下。”李榆故意说道。 “那也是你们的事,我们是向天发过誓的盟友,山西有事你们就得出兵。”张道浚摇头晃脑答道。 李榆转脸看着白显志问道:“你那里准备的怎么样?” “清军看来没有越过太行山进入山西的打算,我把主要力量用到平定,棱堡还早得很,至少明年下半年才修得好,粮食倒是储备了五千石,主要还是缺钱啊,今年两畿、山东、河南闹蝗灾,粮食贵的惊人,我们如果进山东要提前做准备,那地方可不认我们的银钞。”白显志瞟了一眼孙庭耀说道。 “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银子,今年既要抗灾又要备战,加印了不少银钞,银钞局只有两百多万银币库存却支撑市面上的三百六十万两银钞,再动用存银太危险了,”孙庭耀沉吟了一会儿,摇着头低声说道,“我们去年税制改革后,每年税收增加到八十万两,却一半用在军费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前要筹集远征军费只能发行现银债票,至少要发行三十万两,丰州商会负担不起,议事院开会讨论一个月了,没有谁敢表态。” 大堂内沉默了一会儿,杜文焕扑哧一声笑了:“千古奇闻啊,大军开战还得看你们商会的脸色,孙伯希,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孙庭耀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装糊涂,马光远把目光投向张道浚说道:“张子玄,丰州人为明国流血,你们也是明国人,出点钱总可以吧,别抠门了,现银债票山西至少要承担一半。” “凭什么呀,山西属于归化同盟,”张道浚翻脸不认账,不过又觉得说不过去,哭丧个脸说道,“我们那里一盘散沙,一起挣钱容易,叫人掏钱可就难了,我不好跟大家说呀!” 这时,高黑子悄悄进来递给李榆一封书信,李榆看罢拍案大怒“高起潜无耻,卢象升误国”,随手把信交给杜文焕,自己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 “卢象升蠢材,兵力不足还四面出击,把三万精锐消耗一空,简直死有余辜,高起潜这个混蛋为什么不退向德州,跑到临清干什么?”杜文焕看罢把信丢在桌案上,走到李榆身边说道,“山东门户大开,清军不可能止步于直隶,我们准备出兵吧。” “子玄兄,丰州出兵,山西休想袖手旁观,告诉你们的人,这个时候不出力,就不配做我们的盟友,让他们仔细想清楚,”李榆转过身指了指张道浚,又对革库里说道,“你带上我的信去见岳托、多尔衮,就说我绝不允许他们踏出直隶半步,否则就用刀子说话。” “他们打顺手了,你吓不住他们。”革库里使劲摇着头。 “拖时间,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哪怕他们犹豫一两天也好,我马上就回归化找议事院。”李榆一边回答,一边在桌案上写起信。 第二天黄昏前,李榆到达归化,刘之纶马上来见,低声告诉他——皇上派特使送信来了,随即带他去了馆驿,特使正在那里等候,见到李榆就大哭着跪倒在地。 “李帅啊,老哥哥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好人啊,这三个头非磕不可!”来使竟然是前大同监视太监刘文忠,几年未见他显得老多了,脸上布满皱纹,头发也全白了。 “刘公公,快起身,告诉我这些年你怎么过的。”李榆赶忙扶起刘文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8节 刘文忠这些年过得很苦,崇祯八年皇帝裁撤各镇内监,他回到京师就失宠了,与宣府、山西两镇的监视太监王坤、刘允中一起被赶到净军做苦役。他在大同时曾与巫浪哈合伙开办宣德铁厂,出事以后巫浪哈不但没有趁机吞没他的股份,还拿出每年的分红替他打点关系,有钱好办事,刘文忠虽然吃了不少苦,但有人关照还能吃饱饭,干的活也不重,这条命总算保住了,王坤、刘允中就倒霉,后来又被送到凤阳看管皇陵,把命也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前些天他又被召回乾清宫当差,皇帝安慰了几句,随即派他到归化送信,他这才知道当初投到宣和铁厂的一万两股本翻了好几十倍,穷光蛋突然变成有钱人,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磕几个头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李帅,菩萨会保佑你们全家,皇上也说了绝不负你。”刘文忠淌着泪说完,双手捧出诏书——丰州的规矩他懂,跪接仪式想都别想,直接递上去最省事。 诏书内容很简单,皇帝表示相信归化总兵的忠诚,愿视归化军为御前亲军,不以文臣相制,希望归化军即刻起兵勤王,所需粮饷由各地州府从优供给,务必扫荡东虏以雪国耻,成功之日一定不吝封赏,诏书上盖了“奉天承运”国玺,但却没有内阁附签印章,刘之纶立刻流露出一脸不屑——这显然是皇帝的私货。 “圣上有急,理当从命,关键是钱粮无着落,刘公公,丰州的情况你清楚,末将也是心急如焚啊!”李榆看罢摇头长叹,勤王明军尚且缺粮缺饷,他拿着中旨向沿途州府伸手,鬼才会理他。 刘文忠当然明白所谓从优供给是句空话,心里一急眼泪又下来了:“李帅,皇上真的很难啊,老哥在乾清宫亲眼看见,皇上每日布衣素食,想吃个鸡蛋都舍不得,登基时置办的两套龙袍一直穿到现在,都怪那帮黑心的文臣,偷大明的钱、骗大明的钱,却不干正经事,皇上可就指望你了,千万别辜负了皇上。” 刘之纶的脸色很难看,看了李榆几眼,慢吞吞地说道:“度支局算了几回账,实在拿不出这笔钱,只能再去借,可这么大一笔钱到哪儿借呢?蕺山先生、王徵老大人、孙启泰急得去求议事院,但没有用,商贾们不肯掏钱,而且扬言借钱也只能你去借。” 李榆低着头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对刘文忠郑重说道:“请刘公公回去禀告皇上,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借到钱马上出兵,绝不食言!” 丰州人对出兵分歧并不大,选择有利战场打击削弱清国早已是共识,想立军功的丰州公民、想提前成为公民的移民,还有刚结束洗脑的傅山、薛宗周、王如金一伙山西生员每日聚集在归化广场上喊打喊杀,似乎不打一仗心里就痒。议事院内,以范永斗为首的一伙烟贩子也叫嚣要教训清国,吵得大家心烦——想打容易钱从何来,广场上的老百姓没有钱,包括范永斗在内的商人又舍不得掏钱,那还打个屁呀! 丰州议事院为筹办出兵军费扯皮一个多月,前后开会商议十多次,每次必跑题、跑题必打闹,陪议官席上的察哈尔人、喀尔喀人、卫拉特人还有山陕联防局的人也跟着起哄,气得议长俄木伦经常把多嘴的陪议官赶出会场。李榆亲自到会,议事官们给个面子不再骂粗话、动手脚,但吵闹还是照旧,不过对手发生变化,以前是自由党与公民党相斗,现在变成两党合伙与刘宗周、孙奇逢一帮明国文人唱对台戏。 刘宗周是大统领府指定的议事官,但不屑与奸商、刁民为伍,一向不参加议事院的会议,这回主动跳出来疾呼出兵勤王——他也看明白了,名声在外的归化总兵其实是个穷光蛋,议事院不给钱,就干不成事。 “李念丰、周南桂,你们一个出身大明宗室、一个做过大明官员,国难当头却如此麻木,良知何在?”刘宗周照例先揪李富贵、周愕的小辫子,然后又呵斥李建极,“还有你,李尔增,李家在山西世代富贵,你兄长李建泰也在朝为官,大明对李家不薄,你就忍心京畿受难却一毛不拔?” “打仗花钱如流水,丰州没这个本钱呀!”李富贵马上叫苦。 刘宗周更火了:“胡说,大库里明明有百万存银,如何说没有钱,你们不是挺会使银钞的吗,舍不得银子就发钞。” “滥发银钞与加税无异,是从穷人的口袋里抢钱,公民党决不答应。”王昉跳起来大叫,反对声立即响成一片。 周愕总算抓住刘完人的把柄了,马上奸笑着说道:“丰州银钞不是大明宝钞,丰州绝不干搜刮民财的事,蕺山先生一向主张治心施仁、不掠民财,难道想效法桑弘羊、王安石之徒?” “大库里的存银是银钞局的股本,动用存银就是抢掠民财。”李建极随声附和道。 刘宗周一愣,狠狠地瞪了周愕一眼,被小人抓住口误真不是滋味,不过马上想到新话题:“那好,我们先不说钱,你们私自款和,允许东虏入掠直隶,还以武器、军械相售,这笔账又如何算?助纣为虐、寡廉鲜耻者非你等莫属。” 李富贵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辩解:“蕺山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东虏长着腿,他们想跑哪儿,我们怎么拦得住,我们卖给他们的都是破烂,换些钱贴补军用。” “就是啊,不卖些没用的破烂,营兵手里的新家伙从哪里来?”周愕补充道。 又要跑题了,王徵朝刘宗周摆摆手,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诸位,东虏入掠,百姓蒙难,忠义之士无不挺身而出,老夫刚得知一个噩耗,前大学士、蓟辽督师孙承宗在老家高阳就义,其儿孙及家人百余口一并遇难,孙公乃老夫旧友,七十六岁高龄尚且带领儿孙守城御寇,以致喋血故土,尔等也是大明子民,难道出点钱也不肯吗?” “前年有鹿善继前辈定兴成仁,今又有孙承宗前辈高阳就义,大明百姓何其苦,大明烈士何其多哉!”孙奇逢红着眼圈仰天长叹。 王徵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孙奇逢也是人人景仰的贤师,他们的话还是有分量的,有人甚至还落了几滴眼泪,不过也仅此而已,谁也没傻到为几句话掏腰包。 “两位先生,丰州是丰州,明国是明国,明国死了人应该去找他们的皇帝,跟我们不相关。”察哈尔人衮楚克没心没肺地说道,他已经入籍丰州,还做生意发了财,但忘不了被老婆泰松公主一脚踹开的经历,捂住钱袋子就不想放手,这时候最怕有人脑子一热带头出钱。 俄木伦原先的家臣杭高也是议事官,一直与衮楚克合伙做生意,马上支持自己的朋友:“一点没错,明国皇帝不能保护臣民,明国人可以换个皇帝嘛,他们愿意继续效忠那就应该付出代价,我们也无能为力。” 刘宗周闻言大怒,冲向衮楚克、杭高理论,李榆拍案大喝:“都住口,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我对你们有话说。” 李榆扬长而去,众人悄悄议论起来,大统领今天一言不发,明天肯定有要紧事说。李建极与沈守廉相视苦笑,多年了,每次丰州陷入困境,他们都忘不了耍点手段,逼得李榆步步退让,最终把丰州大半权柄抓在手中,却发现自己也被牢牢绑在丰州这条船上,想脱身已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这到底是谁算计谁啊! 第二天一大早,议事官和陪议官们赶到议事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等候,大统领府、总理府官员随后也匆匆而来,当李榆进入议事大厅,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李榆走到前台,向众人望了一眼缓缓开口:“诸君,我知道你们最焦急什么,但我想先讲讲过去的事,十年了,蒙上天垂爱,丰州一步步走到今天,每次想起我们冲过的绝境,我心里就后怕,也许当初一念之差就会毁了丰州,但我们付出的代价何其巨大,无数的乡亲死于瘟疫、饥饿、严寒,无数的兄弟死于保卫丰州的战场,王自用、张妙手、乌海、拜音图、满柱、杜宏方、马大年、巴根、王东强……多好的兄弟啊,我常梦见他们笑着向我走来,问丰州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以后会不会更好?我真的好害怕一步走错害了丰州,以后死了没脸见他们……” 李榆眼含热泪讲述起曾经的战争、瘟疫、灾荒,在座的许多人是丰州的元老,经历过那些苦难,听到伤感处忍不住失声痛哭,刘之纶、刘宗周也眼圈发红连声感慨,丰州人比关内人更苦,坚持到今天何等不易,你有什么资格歧视他们是夷人、流民、马贼、奸商。 李榆擦去泪水继续讲道:“丰州在绝境中选择了唯一适合生存的道路,并且踏着前人的血迹一直走到今天,但那些以奴役他人为乐的恶棍天生就对“自由、平等、仁爱”刻骨仇恨,他们不会永远容忍我们,丰州的未来必定充满艰险,这是无法逃避的。我们这一代人不幸生于乱世,既然注定遭受苦难,那就索性把该打的仗打完、把该流的血流尽,为子孙后代打出个太平之世,诸君,天上的英烈在看着你们!” “愿为丰州效力!”众人热血澎湃,同时起立挥拳高呼。 李榆看了一眼刘之纶、刘宗周又说道:“明国骂我们是北虏、汉夷,而清国也视我们离经叛道,都恨不得把我们及早除去而后快,这不要紧,丰州从来就是在大国争斗的缝隙中求生存,以前是明国和察哈尔,现在是明国和清国,我们只求生存,并不想与任何一个大国为敌。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丰州默认清国进入北直隶绝不是有意害明国,而是不得已为之,丰州的实力太弱,在北直隶与清国交战,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只有等清军忘乎所以把战线拉长时,才有机会选择有利战场战胜他们,丰州也的确向清国出售武器、粮食、布匹,我们认为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以为断绝往来、禁止互市就可以打倒别人纯属妄想,明国坚持不与清国议和又怎样?清国越打越强,而明国越打越弱。丰州人不能学明国小家子气,而要有草原般广阔的胸怀、天之骄子般的傲气,双方有利可图就可通商贸易,卖点东西给清国又如何,照样能击败它。” 议事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和爆笑声,刘之纶、刘宗周的脸都红了,他们的朝廷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气魄。李榆挥挥手,让大厅里安静下来,一脸凝重地又讲起来。 “丰州尊奉大明天子,但我非常讨厌大明,那是个靠暴力、谎言维系的国家,站在朝堂上的恶棍可以道貌岸然地掠夺、奴役臣民,而饥饿的百姓逃荒讨饭也是罪过,去他妈的吧,这绝不是我们的国家。我尊奉天子,但要另建一种崭新的国家——一个由人民共同认可并自愿组成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大政、律法须听公议,苛政、奴役一律摒除,凡官员须经公举,以通达者议政、贤明者执政、正直者断事,对贪官污吏人人都可说声‘滚’;在这个国家里,青壮者自择其业,各有所用,贫弱者得以救助,自食其力,而老髦者设义仓以养、孩童者设公学以教,凡灾荒困苦必得赈济;在这个国家里,人民可以自由经商、自由迁徙、自由从业,不受约束各展其长,有私财可得保护、有才德可得任用、有功绩可得赏赐、有冤曲可得直断;在这个国家里,不允许任何人以国家大义为名横征暴敛,而是以民富为国富、以民强为国强,国家爱护所有的人民,而所有的人民也为国家效力。” “这就是我的丰州,一个由不同族群、不同信仰的人民基于‘自由、平等、仁爱’的共识自愿组成,并且实行公民所有、公民共治、公民分享的国家,这个国家与邻为善、爱好和平,接纳所有向往自由的人加入,无论他是明国人、喀尔喀人、卫拉特人、察哈尔人甚至清国人,一律欢迎。”李榆滔滔不绝讲着,仿佛又回到乌拉山——那个近乎原始却又充满温情的小部落,大厅里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但李榆却自信满满,挥手大声说道:“但我还需要时间让这个新国家更加强大,目前的现状是,在我们取得足够的自保能力前,明清两个大国中不能有一个倒下,所以我决定发兵援明,你们愿意帮助我吗?” 刘之纶、刘宗周听得心惊肉跳,但李榆说的话再出格,现在也不是泼冷水的时候,孙奇逢却激动地站起来大喊:“汉民,你说的新国家就是大同之世,有大仁方有大治,老夫信任你,放手去干吧!” 李建极还在发呆,周愕悄悄转到他身后拧了一把,伏在他耳边低语“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赶快收场,千万别让大统领真傻了”,李建极恍然大悟,使劲揉出几滴眼泪,起身高声喊道:“大统领说的就是我们的丰州梦,这样的国家难道不值得我们效力吗?” “自由党提议发行三十万两,不,四十万两现银债票,把东虏赶出关去!”沈守廉不甘落后大叫道,自由党的老板们齐声响应——李榆不过是藐视朝廷,而商人们却是真害怕朝廷,“尊奉天子、另建国家”比“一个皇帝、两个朝廷”更进一步,这绝对是重大利好。 张道浚昨天夜里和十几个晋商富豪到了归化,这时正坐在陪议席上,也急忙大喊道:“新国家有我们一份,我们也要为国出力,丰州商会认购多少债票,山陕联防总局就认购多少债票。” “察哈尔人愿追随大济农。” “喀尔喀骑兵营愿追随呼图克图巴图鲁。” “卫拉特骑兵营愿追随呼图克图巴图鲁。” 陪议席上不断传来请战声,议事大厅越发热闹,自由党的商人们拍着胸脯大声叫喊认购债票,公民党很有些失落,几个头目紧急商量后,王昉大声宣布——公民党虽然穷,但也要为国出力,将派出精干党员作为志愿兵参战。 众人簇拥着李榆走出议事院,常书激动地向广场上高喊:“公民们,我们将拥有自己的国家,这个国家爱我们每一个人,我们也将为这个国家效力。” 这一天,丰州人陷入狂欢,为拥有自己的国家而庆祝。 这一天,大统领府宣布丰州军入关援明,李榆连夜赶往蛮汉山大营。 这一天,总理府宣布发售四十万两南进债票,银钞局和各银钞行的老板们紧急给关内的钱庄、账局发出指令,就近向丰州军交割现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29节 丰州再次启动战争机器,李榆带领哈达里的飞虎营、孟克的骑兵右协、孙伏虎的骑兵后协、达尔汉的察哈尔骑兵左营以及在蛮汉山训练的速布台的喀尔喀骑兵营、阿术的卫拉特骑兵营首先从得胜堡入关,杜文焕带领侯世杰的步兵前协、孙守法的步兵左协、金国鼎的铳炮右营紧随其后,再往后是王昉的五千持械辅兵。这是丰州有史以来最大一次兵力调动,仅出动的战兵就有一万五千骑兵、一万步兵和五千铳炮兵。赵吉、马光远、特日格三人比较郁闷,他们奉命与骑兵左协、步兵右协、铳炮左协留守丰州,张鼎、张传捷、丁启明三个协统也对此牢骚怪话一大堆,抱怨自己命太苦。 山西的白显志也同时展开行动,与孙显祖一起指挥五千山西民军进驻娘子关,张孟存、拓养坤的一万丰州持械辅兵和五千自愿出征的山西辅兵随即穿过娘子关,提前赶往真定附近的鹿泉设立粮台,不过丰州辅兵刚过了井陉就与明军发生冲突,而且越演越烈,最终大打出手。 真定附近的明军大多是被清军打散的残兵败将,数量不少,旗号更杂,地方官府不想管,总督各路援军的孙传庭也懒得管,这帮家伙没吃没喝就四处抢掠,把地方闹得鸡飞狗跳。丰州辅兵运送粮食辎重而来,马上就被盯上了,乱兵成群结伙扑上来抢,张孟存、拓养坤气乐了,他俩就干过流贼,不去抢别人已经很不错了,竟然有人活得不耐烦抢他们,随即下令还击。丰州辅兵手里都有家伙,其中不乏贼盗、兵痞出身的亡命徒,乱兵根本不是对手,又找来更多的同伙帮忙,张孟存、拓养坤索性大开杀戒,一路冲到鹿泉城下,强行登城接管县城,知县出面阻拦,挨了几鞭子也不敢说话了。 张孟存、拓养坤把粮台安置在鹿泉城内,腾出手又去追打乱兵,双方乱哄哄打了一天烂仗,直到李榆带领骑兵匆匆赶来才收场。 “不沾泥、蝎子块,你俩了不起,清军的影子还没见到,就先和友军打起来,痛快了吧,我问你们,祸害老百姓没有?”李榆见到张孟存、拓养坤就阴着脸问。 “是官军先动手的,怪不得我们,我们只打乱兵,绝不侵扰百姓,弟兄们都知道‘七杀令’,个个守规矩。”张孟存连忙辩解。 “大统领,官军打不得仗,却只会扰民,留他们在这儿反而碍手碍脚,不如打发干净省得以后麻烦。”拓养坤看李榆面色缓和,又指了指一过一定要抱成团同进退,你们却乱打一气,还想玩偷袭,卢象升没见过清军,你们两个也没和清军打过仗?”李榆嘴一撇说道。 “这能怪我们吗,姓卢的挨了皇上的骂,逼着我们分路出击,我们敢不听命吗?”虎大威说完,又嘿嘿一笑瞧着李榆,“榆子,我可看见东虏手里有不少铳炮,盔甲也与你的有些相似,八成是你卖给他们的吧!” “我也想卖给你们,可你们却舍不得花钱,算了,这事不提了,我问你们,打你们的是谁?我去找他算账。”李榆赶紧摆手岔开话题。 被人打了,却不知道谁揍自己——杨国柱、虎大威的脸红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李榆大包大揽说道:“我去问清楚,一定要为两位哥哥讨回面子,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去保定找孙传庭,还是回山西、宣府?实在不行就先去归化避避风头。” “哪也不去,宣大各镇本为一体,你既然来了,就再也不能分开。”杨国柱马上答道。 “对,别想把我们甩了,你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虎大威随声附和。 第二天中午,杜文焕率领后续大军赶到,鹿泉这个小地方突然间大军云集,当地的士绅、百姓看得高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以示庆祝——当地人发现这些关外来的光头兵一点也不可怕,不但待人和气、秋毫不犯,从百姓手里买东西还主动加价两成,这样的兵来得越多越好,有他们在,东虏不敢来,乱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榆出营迎接老帅一行,才寒暄了几句,突然瞟见随军参谋政务的李曜、张之耀身后有几个熟悉的人影,马上厉声喝道:“孔果尔、察贵、小宝,我看见你们了,都站出来!” “姑父,我们参加过西进,算是老兵了,您就让我们留下吧!”孔果尔站出来就喊道,察贵、马宝也赶紧叫着“姨父”、“叔叔”说好话,同时向李榆身后的李定国、刘文秀使眼色——李定国、刘文秀今年满十八岁,刚好够出征标准,不过李榆生怕出事,坚持把他们留在亲卫哨。 “你们是打过仗的老兵,我怎么不知道?没到十八岁不许出征这是规矩,我马上派人送你们回去。”李榆冷冷地说道,三个孩子脸一红低下头——那次西进对他们真是不堪回首,孔果尔好歹还迈着罗圈步打了两铳,另外两个几乎是大半时间趴在车上。 李定国、刘文秀赶紧过来求情,飞虎营中出身武选学堂少年哨的人不少,一起围住李榆说好话,哈达里拍胸脯保证绝对不让三个小兄弟出意外,喇布杜拉着三个孩子躲进飞虎营队列里,李榆被吵得头昏脑涨,杜文焕笑着看了一会儿,拉起李榆就走。 李榆和杜文焕进了帅帐,简单吃了几口饭,让赞画军务茅元仪准备好直隶、山东的地图,随后又把赞画政务马士英找来,对着地图商议起当前军情。 目前的战局非常滑稽,明军本土作战,却无求战之心,首辅刘宇亮因为晋州知州陈弘绪不许他入城避战,两人打起官司,刘宇亮翻了脸,正率京畿明军退往天津,陈新甲比较老实,收罗卢象升残部与孙传庭一起龟缩保定死守严防,而高起潜到了临清就不动了,似乎打算呆到仗打完,入关清军也抢累了,没人来打搅,正好在沧州附近休整,双方互不相扰、相安无事。 “十一月中,济尔哈朗、多铎两路清军扫荡宁锦,随后在锦州中后所会师,祖大寿的关宁军困守锦州,洪承畴也领秦军赶赴山海关增强防御,两只精锐都不敢南下,看来关内明军铁了心要混到底了。”杜文焕轻蔑地说道。 “抱成团同进退没有错,但好歹要逼近对方呀,哪有相距百里就缩头的道理?皇上用的都是废物,”李榆苦笑着摇摇头,指着保定的位置说道,“这个孙传庭据说有些本事,此人是代州人,算我们半个老乡,应该联络一下,如果能争取到一支友军,我们至少不会孤军奋战。” “我们何时不是孤军奋战,大明文臣恨不得我们和东虏都死光才好,明军在我们身边更危险,别忘了阳和之战的教训,这个孙传庭就不必联络了,他和卢象升差不多,内战内行的混蛋。”杜文焕摇头答道。 “还是试一试吧,老马当过大同知府,就辛苦去一趟保定。”李榆想了想对马士英说道。 “你是去自取其辱。”杜文焕不满地瞟了一眼李榆,指着地图说道,“大军即刻开往真定扎营,先给清军亮个相,其他的等革库里回来再说。” 马士英当即启程赶往保定,两天不到就回来了,找孙传庭果然是自取其辱——孙传庭虽然是山西代州人,但对邻居一点不客气,当着马士英的面直斥李榆奉中旨出兵且不受文臣辖制是祸乱朝纲,所带之兵与伪军无异,朝廷今后饶不了他,顺带还骂马士英读圣贤书却不知廉耻,甘心效力边外汉夷,简直是衣冠禽兽。老马无端挨了顿骂,心里着实委屈,见到李榆就掉着眼泪痛骂孙传庭无礼,拒绝合作也就罢了,竟然骂丰州人是汉夷,而他还是衣冠禽兽。 李榆听了不住冷笑,宽慰了老马几句,答应一定为他找回面子——开玩笑,骂老马是衣冠禽兽,那他肯定禽兽不如了,冲这句话也要教训一下孙传庭,这个机会说来就来了。 黄昏时,刘文忠突然气急败坏跑来,冲进李榆的大帐就大喊剿贼,李榆扶他坐下,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刘文忠从归化回到京师,声泪俱下地向皇帝讲了一大堆李榆的好话,归化总兵举债勤王的忠义之举,皇帝听了也不禁有些感动,他当然知道那封中旨拿出去讨饭也没人理,暗下决心也要出点钱,李榆兵出娘子关的消息传来,立即委派刘文忠为归化军监军,并发两万两内帑银犒赏归化军。刘文忠踌躇满志启程了,直隶境内官军云集本应一路平安,但途经保定以南地面却发生意外,数百训练有素而且战马武器齐全的劫匪突然杀出,片刻之间就驱散了京营官兵和民夫,然后带上银子迅速消失。刘文忠丢了内帑银,急得上吊的心都有了,不过随行的两个锦衣卫却瞧出睨端,有战马、使用制式兵器而且敢光天化日作案,这帮家伙只能是附近的官军,顺着这条线索三两下就查出劫匪来历——这伙贼是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的人,整个直隶官军中只有他俩的关宁骑兵中胡骑众多,而劫匪中就有大量的胡骑,这帮家伙太显眼很容易识别,他们的驻地恰巧在附近,不是他们干的才叫见鬼呢,刘文忠知道了祸首,恨得咬牙切齿,快马加鞭赶来给李榆报信。 “大胆包天的乱军,连皇上的银子也敢劫,灭他九族也不为过,李帅,杀了这帮贼。”刘文忠红着眼大吼。 “孟克、哈达里,马上结合队伍,随我去保定剿贼。”李榆怒火万丈,站起身大声下令。 祖宽、李重镇干了一票要杀头的大买卖,反而觉得心安理得——入关剿贼好几年了,他们又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上官从来都是对他们哄着让着,连卢象升那么刻板的人不也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能打仗就是应该横一点嘛,那个关外来的归化总兵算什么东西,拿着份违反朝制的中旨还好意思入关勤王,皇上也太偏心了,我们这些正牌明军还欠饷,凭什么拿钱犒赏那帮杂牌军,抢他们的钱理所当然。祖宽、李重镇甚至觉得干了件很光彩的事,归化总兵告状打官司也不怕,文臣肯定会为他们的义举拍掌叫好,少不了暗中帮他们脱罪,既然如此,那就安心睡觉吧。 但祖宽、李重镇没想到李榆不告状,而是直接抡刀子算账,四更天时分,关宁军大营突然被数不清的铁骑包围——有人来劫营了,士兵们迷迷糊糊爬起来,抱起刀矛冲到营栅边。营外已杀声震天,敌骑射出密集的箭雨和铳子,正向营地步步紧逼,还有人冲上前抛出像链球一样的东西,把守营官兵炸得晕头转向,营栅转眼间就被打出两个缺口,关宁军顿时乱成一团。 祖宽从睡梦惊醒,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提着刀冲出寝帐,看见李重镇正从面前跑过,急忙问道:“老李,何处贼人敢来劫营?” “看不清楚,我听他们喊的是建奴、鞑靼话,快跑吧,一定是东虏打来了。”李重镇挥了挥手,随即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一溜烟就跑了。 祖宽吓得脸色苍白,造反的老百姓他不在乎,但他自幼在祖家做家丁,跟着主家从辽东退到辽西,从来都是被按着狠揍,骨子里对清军怕得要命,那还不跑等死吗,祖宽连盔甲也不要了,跟在李重镇后面就跑。 祖宽、李重镇败逃,把保定附近的明军搅得大乱,都以为是清军打来了,纷纷逃向孙传庭的大营。孙传庭大惊失色,即刻下令全军戒备,同时派出斥候打探消息,天光大亮以后,情况终于清楚了,原来是归化军火并关宁军。孙传庭闻讯气得暴跳如雷,大骂北虏祸乱全军、罪该万死,随即带领自己的督标去找归化总兵算账。祖宽、李重镇也回过味来,难怪对方网开一面任由他们逃跑,原来是冲着银子去的,这下亏吃大了,不但刚到手的银子没了,藏在营中的家底也赔光了,两人恨得咬牙切齿,气势汹汹地也跟在后面。 李榆赶走了祖宽、李重镇的关宁军,继续留在原地未走,听说孙传庭要到了,立即下令全军在营地前列队等候——凌晨时,达尔汉、速布台、阿术三个营赶来会合,李榆手中已握有一万铁骑,很想吓唬一下明军。 望见孙传庭的大纛临近,丰州军顿时军号长鸣、军旗飘展,赫赫军威直冲云霄,李榆拍马昂首出阵,刘文忠马上跟在后面。李定国、刘文秀随后带领十多个飞虎骑驰向明军队列,大声呼喊“太子少保、左都督、征东大将军、归化总兵请总督大人上前答话”。 我的妈呀,归化军有这么多披甲铁骑啊,祖宽、李重镇看得心惊肉跳,赶紧带队退到远处观望,他俩总共才三千关宁铁骑,夜里遇袭还丢了五六百人,这点实力被人家灭了也不冤枉。 孙传庭也暗自胆寒,想不到归化军竟有如此强悍的实力,恐怕早晚必是朝廷一大患——他还不知道李榆已将朝廷踹到了一边,不过他不能让那个北虏小瞧了大明,大义凛然地走上前,指着李榆大声怒斥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0节 李榆皱着眉听了一会儿,然后冷笑着拍拍手,丰州兵抬出十多个大木箱摆在孙传庭面前,几百个关宁军俘虏也在刀剑威逼下老老实实跪在地上,随后又走出一群群男女百姓,嚎哭声立即响成一片。 “劫掠圣上御银者该当何罪?”李榆指了指那些木箱,上面的御赐封条还没来得及揭呢。 “掳掠良家充作营妓者该当何罪?”李榆指了指人群中的女人们,她们还在捂着脸失声痛哭。 “强抓百姓肆意驱使者该当何罪?”李榆指了指眼含仇恨的百姓们,他们一起褪下上衣,露出身上醒目的伤痕。 “这些乱军作恶多端,孙大人当如何处置?”刘文忠趾高气扬地在李榆旁边大喊,孙传庭面色苍白一语不发,心里却把祖宽、李重镇恨得要死。 “总督大人不好下手,那就由我来处置这些骄兵悍将,”李榆向后一招手,丰州兵一涌齐上把俘虏按倒在地,李榆恶狠狠地下令道,“如此禽兽死有余辜,本帅开恩二杀一,立即斩首示众。” 哀嚎声中,一半的俘虏被拖出来,片刻功夫两百来颗血淋淋人头就挂到营栅之上,远处的祖宽、李重镇吓得两腿发软,身后的士兵也个个脸色惨白。 “总督大人,清军已南下山东,本帅即将率军阻截,但我不信任你,你麾下官军不得进入我归化军周围三十里内,”李榆目光如炯盯着孙传庭,指着远处的关宁军战旗厉声喝道,“尤其是那帮禽兽,一旦出现即视为乱军。” 李榆说完扭头就走,丰州军抬起木箱,带上老百姓也迅速撤离,不一会儿营地前就只剩下两百来个瘫倒在地的俘虏。孙传庭怒火中烧,关宁军为非作歹他早有耳闻,这伙人确实是禽兽,但还是朝廷用得上的禽兽,起码比目无朝廷的叛臣逆子好,归化总兵如此骄横跋扈,将来必是大明一大害。 孙传庭对入卫勤王很有抵触,认为流贼只差一步便可尽剿,西军东调无异于纵虎归山,但他又反对款和东虏,坚决主张打到底,到达京郊时便向朝廷抱怨不该调秦军勤王,同时又痛斥杨嗣昌一伙误国误民,要求向皇帝当面陈词。皇帝当然拒绝了他的请求,而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则比较聪明,始终不对和议一事表态,反而得到进京陛辞的机会。孙传庭对此非常气恼,以耳聋为由拒不上任,惹得皇帝大怒派来御史查验,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到保定,但打流寇容易打东虏难,他对抵御清军既没有信心,也不感兴趣,干脆在保定缩起头混日子,归化总兵去山东和东虏血拼最好,打死北虏去内忧,打死东虏除外患。不过,山东也是他的防区,一旦城破失地,同样罪责难逃,所以提前就把山东总兵倪宠、刘泽清调回山东,这两个家伙有没有用不知道,但至少能堵上山东巡抚颜继祖的嘴。 明天就是正月初一,遇上这种丧气事真是倒霉,孙传庭回大营的路上,眼睛不断向祖宽、李重镇身上瞟——如果情势危急,就把这两个禽兽也赶到山东去吧。 李榆在路上拿出从关宁军大营中搜出的银两打发走老百姓,带领骑兵全速追赶自己的主力——昨天夜里,革库里赶回丰州军大营,急报清军已南下山东,老帅当机立断下令拔营,全军连夜赶往德州。 黄昏时,李榆追上了丰州军主力,随即把老帅和主要将领、官员叫到一起,一边随部队行军,一边让革库里讲述出使清军大营的情况。 革库里找到沧州的清军大营,对几位清军统帅大肆叫嚣——丰州大军已整装待发,清军敢越雷池一步定然出兵讨伐,而且山东这几年每逢开春必闹大疫,清军站着进去化成灰出来。几位清军统帅对丰州赤裸裸的威胁嗤之以鼻,不给一句实在话,革库里干脆私下活动关系,他是叶赫部贝勒金台石的孙子,自然有同族亲戚向他露点风声——清军统帅中,多尔衮、杜度坚决主张进山东,豪格坚决反对,而岳托、阿巴泰则不表态,革库里又跑去劝说岳托、阿巴泰。十二月底,革库里终于得到了结果,清军统帅们明确表示要进山东,多尔衮还威胁:丰州休想限制清军的行动,额鲁敢出兵那就打一仗,清军获胜则必杀他,清军败了明军也会要他的命,不信就等着瞧! “清国人差不多有十万,几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大摇大摆就上路了,还把我扣了两天才放出来,算下来他们已出发五六天了。”革库里最后说道。 杜文焕沉思着说道:“看来我们要和清军打一仗了,济南提塘所是怎么搞的,现在还没来和我们联络。” “山东还有倪宠、刘泽清两支人马,如果他们能帮点忙,这一仗也许不难打。”马士英插话道。 “那两个不是好鸟!”杨国柱、虎大威异口同声叫道。 “全速赶往德州!”李榆挥了挥手,德州是山东的门户,也许在那儿能追上清军。 丰州军一天两夜急行军,黎明时赶到德州城下,这里很安静,丝毫没有大战的迹象,斥候四处查探也没找见清军的影子,德州城却如临大敌一般,不但城门紧闭,城墙上也站满了官兵和民壮,黑乎乎的炮口直指城外。 孙伏虎的骑兵后协打前锋,他手下的一帮山东响马踏上老家的土地就像狗回了窝一样激动,急不可耐地跑到城下喊话。好多年没痛痛快快说山东话了,右营营官孙二奎扯开嗓子大呼小叫,但才喊了几句就被乱箭赶回去,城上的老乡只认旗号不认人,明军怎么会不打明军的旗号,稀奇古怪的老鹰旗算怎么回事?孙二奎赶紧叫人去找军旗,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几面——明军的军旗看了就让人觉得窝囊,谁还打这种破红旗呀,早就收起来了,幸好还没丢掉。 几面皱巴巴的归化镇军旗总算打出来了,左营的雪狼、高粱杆一伙人也跑来凑热闹,就是这帮家伙的光头和满嘴的蒙古话、诸申话坏了事,城上的人警觉起来,大声警告下面的夷兵夷将——他们决不会上当,赶紧滚蛋,否则就开炮。 “我是山东地面上大名鼎鼎的霹雳火,马上叫你们当官的出来答话。”孙伏虎很不耐烦地挤到前面大喊,不过城上的人一起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就是当年沿运河行侠仗义的孙二娘,你们一定都听说过吧?”孙二奎脱口而出。 这回城上的人都点头了,孙二娘在山东的名气确实很大,不过消声灭迹好多年,大家都以为这个大响马死在外面了,孙二奎和几个山东兄弟马上否认,胡吹起这些年的经历,城上的人听得津津有味,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孙伏虎却觉得很没面子,狠狠瞪了本家侄子孙二奎一眼,悄悄走开了。 “兄弟,你们来晚了一点,前两天东虏刚打城下往南边去,黑压压的好几万人呢,你们可得小心着点。”城上的军官说道。 “没事,我们打东虏最在行,见一回灭一回,”孙二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张口提出要求,“老乡,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想找你们买点粮食,放心吧,我们有钱,价钱高点也行啊!” “这个嘛,我可做不了主,你们还是去济南府吧,那里的粮多,不过,你们几个同乡的饭算我请了。”军官是个爽快人,一挥手让人吊下几篮子煎饼。 孙二奎几个山东人还在和城上的老乡闲扯,其他人早已散去,丰州军已在城下临时宿营,将士们抱着武器就地一躺就睡了——太累了,丰州军的行军强度大概只有清军可比,老兵们都有经验,马要赶紧补食、人要抓紧睡觉。 李榆背靠一棵大树坐在地上,一边往嘴里塞面饼,一边查看地图,刘文忠趴在他脚下的毯子上哼哼唧唧——这家伙要逞能,准备好的马车不坐,非要学着大家骑马,结果还没走到一半就自己爬到车上。 “刘公公,你从京师带来的这张图真不错,比我们的详尽多了,”李榆放下图,掰了一块面饼塞进刘文忠嘴里,“吃点东西吧,打仗就是受罪,我师父刘之纶在京畿大战时,一场急行军下来也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刘文忠喝了口水吞下面饼,喘了口气说道:“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啦,李帅,你说打仗这么受罪,那帮文臣怎么还故意和皇上作对反对和议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天喊打的人又不是自己去打,皇上真应该把那帮家伙都交给我,让他们也来几次长途行军,肯定就老实了。” “李帅,我可提醒你啊,这次东虏入寇,别人都在做样子,你也别太认真了,有些事真的犯不着!” “刘公公,我不打不行呀,东虏不出关我就脱不了手,我还得回去春耕啊,田若是荒了可没人管我们的饭。”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闲扯着,高黑子匆匆走来,附在李榆耳边低语,李榆点点头吩咐了几句,然后对刘文忠说道:“刘公公,山东巡抚来了,看来我们有事干了。” 不一会的功夫,马士英陪着一个儒雅斯文五十岁上下的文官走了过来,李榆赶紧拍拍屁股站起来施礼,那人瞟了一眼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丰州兵,指着李榆冷冷说道:“你就是归化总兵?本官山东巡抚颜继祖,把你的圣旨拿来我看。” 总算有人要看圣旨了,李榆赶紧捧着那封一直无人理睬的中旨递过去,颜继祖看罢冷笑道:“大明官军岂能无文臣辖制,难道本朝无人管得了你吗?本官奉诏巡抚山东,你到这儿就得听我的。” “咱家不是人吗?皇上视归化军为御前亲军,派咱家监督军务,轮不到你一个外臣多管闲事。”刘文忠一下子坐起来,他可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 刘文忠这种阉货肯定不是人,颜继祖根本不理他,继续对李榆发号施令:“东虏肆虐,济南告急,你随本官立即增援济南,马上准备出发!” 事再急也得让老子喘口气,你凭什么管我呀——李榆的火气上来了,不过脑子一转又有了坏主意,悄悄踹了刘文忠一脚让他住嘴,然后满脸堆笑地说道:“末将从命,只是所部官兵从边外跑了几千里到山东,实在是人困马乏、腹中饥饿,大人是不是……” “好吧,看你也算恭顺,就赏你们一顿热汤热饭吃,粮饷嘛,等到了济南再说。”颜继祖又瞟了一眼周围熟睡的将士,这帮人也确实辛苦了,不给口饭吃真说不过去,先把人骗到济南再说吧。 颜继祖,字绳其,万历四十七年进士,长期在朝中做言官,是老资格的清流党,曾以弹劾首辅周延儒一举成名,崇祯九年擢升右佥都御史、山东巡抚。做实务的地方官不好当,颜继祖到任地方后,山东旱蝗、大疫不断,折腾得他心力交瘁。这次清军入关一口气打到河间府,山东形势骤然危急,颜继祖拼凑出三千人马进驻德州,但随后兵部就乱抓他的差,今天把他调这儿,明天把他调那儿,两个月内换防数次。颜继祖气坏了,连续上疏朝廷,山东兵力空虚才是问题所在,应尽快把山东勤王官军调回来,否则把他这几千人填到哪都没有用。朝廷从谏如流,诏令他专守山东门户——德州,并且指示孙传庭把倪宠、刘泽清两部放回山东,颜继祖情绪稍安,精心准备在德州和清军打一仗,但人家清军根本不理他,大摇大摆绕过德州继续南下,随后就传来山东巡按宋学朱的急报——清军兵临济南城下,倪宠、刘泽清两部突然消失。颜继祖马上觉得脖子上发冷,济南的兵都被他带到德州,实际上已是座空城,倪宠、刘泽清两个混蛋再一跑,就相当于把一块肥肉放进清军嘴里,济南可是山东巡抚府、布政使司驻所,德王府也在城里,坐失要地、失陷亲藩是什么后果他当然清楚。 颜继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知州衙门里转来转去,手下人来报归化军突然到了城下,他马上就打起了主意。与普通官员、百姓不一样,他对归化镇的情况非常清楚,还在朝中做言官的时候,他就起劲地骂李榆和丰州人是北虏、汉夷,恨不得马上铲平这个后患,不过时过境迁,他当清流时的老毛病改了不少,考虑问题实际得多了——那支队伍实力强悍,否则不被东虏吃掉也会被明军吞并,如果为我所用当然好了,麻烦在于归化军是奉皇上的私诏勤王,谁与他沾边肯定会被满朝文臣唾弃,哪怕清流名士也将被视为失节小人。颜继祖为当君子还是当小人纠结了很久,临近中午时终于下定决心——当小人是将来的事,眼前这一关过不了,肯定要当死鬼,再说人家还不一定听我的呢,就算赌一把吧! 令颜继祖想不到的是归化总兵非常恭顺,而且那帮凶神恶煞一般的夷兵夷将说了阵悄悄话后,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连吃了一顿不值钱的煎饼热汤面也纷纷道谢,那个马士英还一直陪着他小心侍候,颜继祖很怀疑自己以前想错了,这帮人很和气、很懂礼貌呀,与想象中的北虏、汉夷完全不一样,也许真是冤枉人家了。 归化军下午就出发了,李榆亲自率领两协骑兵和察哈尔、喀尔喀、卫拉特三个营为前队驰援济南,杜文焕率领步兵、铳炮兵三个协为后队尾随跟进。李榆向巡抚大人保证明天天黑以前赶到济南城下,还请他向全军做誓师讲话。颜继祖望着这支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的虎狼之军,突然觉得自己也高大了许多,慷慨激昂地号召将士们精忠报国、誓死杀敌,然后在一片欢呼声中骑上了为他准备好的西域战马,把手一挥跟随前队出发了。 这次行军的经历让颜继祖想起来就心酸,太折磨人了,没车没轿子,只能骑在马上跟着军队不停地走,吃饭、睡觉甚至拉尿都要在马上完成,路上还遇到了风雪,冻得人手脚发麻,颜继祖觉得一辈子吃的苦都没这么多,几次想停下来休息,根本没人理睬他,陪在他身边的一帮年轻人毫不客气就把他捆在马上,拖着他继续向前走,而且警告他一旦离队很可能就回不来了,荒郊野岭的喂狼也说不准。颜继祖咬着牙抹着泪被拖到了终点,不过他的两条腿从那时起就合不拢了,成了文臣们嘲笑的对象。 济南城终于要到了,从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铳炮声,丰州军来得正是时候,李榆立即命令李定国、刘文秀带着孔果尔、察贵、马宝继续照顾颜继祖,然后纵马向前,指挥全军向前推进,一万五千骑兵眨眼间展开骑阵,像一只巨大的碾子一样压向济南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1节 济南城正在乱战,守城的官军寥寥无几,城墙上几乎都是差役、民壮,尽管有地方官员督战,但战力毕竟有限,喊杀声、锣鼓声不小,铳炮、弓箭却使得毫无章法,如果不是济南城墙高大坚固,恐怕早已一败涂地;攻城的也不是清军,竟然是明军降兵,这帮家伙成群结队顺着云梯向上爬,栽下去一个,其他人马上补上来,继续红着眼睛向上冲,辽东来的清国八旗闲丁、民壮紧随其后,拼命地向城上射箭、打铳。老百姓到底打不过当兵的,城上的抵抗越来越弱,有几处城墙已被攻破,降兵士气大振,争先恐后杀入城内。 大局已定,攻克济南只是时间问题,远处列阵观战的披甲战兵悠闲地说笑起来——清军才舍不得消耗自己的精锐,直隶、山东随手就能抓来大把的明军溃兵,许他们入城抢劫然后释放回家,这帮家伙就肯卖命,打起老百姓毫不手软。 前方的战报送向城外一座破庙,右翼军统帅、扬武大将军岳托很满意地点点头,却猛地咳嗽起来,两名阿哈小心翼翼扶他坐下,又端上一碗汤药,岳托接过来几口喝完,长嘘一口气似乎好受了许多——自从萨哈廉死后,岳托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去年上半年远征喀尔喀,下半年讨明至今,连续的行军、征战把他累垮了。 岳托的处境很不妙,他和三弟萨哈廉是八旗公认的爱新觉罗家第三代最耀眼的双星,树大必然招风,萨哈廉死了,他同样难以全身而退——皇帝似乎对他的猜忌日盛,没事也要找些事,把他的爵位从和硕成亲王一路降到固山贝子,去年远征喀尔喀后才重新升为多罗贝勒。镶红旗旗主的爵位只是个贝勒,这几乎等于侮辱,但皇帝却不罢手,明知他患病在身,还坚持派他率军征讨明国,而且是走路途遥远、艰险的墙子路入关。但岳托毕竟是岳托,想要他倒下并不容易,崇山峻岭他咬牙走过来,高大坚固的墙子关也挡不住他,巧施妙计派出十来个噶布什贤兵偷袭,就一举夺下险关,入关后又是他首当其冲所向披靡,从直隶一直打到山东。 相比之下,那个左翼军统帅、奉命大将军多尔衮就很让人瞧不起,恶仗不愿意打,嘴却还很硬,其他人顾忌清国与丰州之间的和约,对进军山东多少有些犹豫,他却肆无忌惮,并且还警告别人,如果额鲁派个人来讹诈,大清兵就不敢向前,皇上肯定会怪罪大家。但当清军连续击溃明军的阻截,轻松打到济南时,多尔衮又带着左翼军去临清监视关宁军,把攻城的苦活甩给岳托。 明军不难打,但额鲁不好惹,我大清兵违反和约杀入山东,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大清与丰州本来就脆弱的关系有可能破裂,这对大清究竟利弊如何?岳托正在思考,右翼军副帅杜度突然跑进来。 “大将军,齐河方向杀过来上万铁骑,是打黑鹰旗和飞虎旗的丰州兵,我已经下令队伍列阵,额鲁人困马乏,正好迎头痛击。”杜度压低声音说道。 岳托轻蔑地扫了杜度一眼,命人摊开地图看了一阵,厉声下令道“把明国降军都赶上城去,城破之后许他们大掠七日”,然后在阿哈的搀扶下登上附近一个土丘,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清军号角长鸣,披甲兵和随行闲丁、民壮正在城下列阵,降兵似乎受到鼓舞,争先恐后登上城墙,城内不多时就火光冲天,岳托又向北远眺,尘烟滚滚、马蹄铮铮,丰州铁骑像堵墙缓缓压过来,北边警戒的清军正在狼狈不堪逃向本阵。 他还是来了,而且是最关键的时候来了,济南只能放弃,岳托果断下令道:“全军结阵向西撤退。” “岳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战而退,立即命令全军向北先打垮额鲁。”杜度窜上前挥拳怒喝,岳托根本不理他,扶着阿哈向土丘下走去,杜度有些恼怒,拦住岳托大吼,“我右翼军有四万之众,额鲁不过万余人,岂能让他吓跑,你不敢打,我替你打!” “住口,你从未和额鲁交过手,懂的个什么!我是扬武大将军,右翼军的统帅是我,轮不到你多嘴,全军立即向西与睿亲王会合。”岳托把杜度推到一边,向众将挥了挥手,众将齐声呼喊遵命而去,没人在意杜度狂叫——这个人名声不好,他阿玛褚英死于金国诸贝勒内讧,他与弟弟尼堪为求自保,谁得势就投靠谁,先跟大贝勒代善混,后来又成了四贝勒的亲信,本来委曲求全也无可厚非,但他经常监视别人,还爱打小报告,这就惹人讨厌了,这次也不例外,皇帝把他放在岳托身边实际上是当眼线,不过他似乎并不被皇上看重,混到现在也只是个多罗安平贝勒的爵位,而以他当过老镶白旗旗主的资历,也应该像阿济格一样封个多罗郡王。 清军吹响撤兵号,数万人交替掩护,迅速向西撤退,丰州铁骑则步步紧逼,尽可能驱逐其远离济南城。李榆几次调动铁骑迂回侧击,试图使对方发生混乱,但岳托久经沙场,用兵极其老道,严令部下保持队形不得妄动,一旦敌骑接近即以弓箭、火铳打击——岳托清楚自己的家底,右翼军四万人中披甲战兵不足两万,其中的满洲精锐只有七八千,对方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清一色的披甲精锐,打起来倒霉的绝对是自己,稳步摆脱对方才是万全之策。 丰州铁骑几次试探性攻击无果后,也不敢再轻易冒进,很自觉地尾随对方徐徐跟进——清军使用的火铳、箭矢不少是丰州造,厉害不厉害丰州军心里最清楚,还是谨慎点的好。两军拉拉扯扯向西走了几十里,天色大暗时,丰州军吹号收兵,清军也趁机加快速度撤退,双方各无损失,甩开大步分道扬镳。 李榆带领铁骑撤回济南城下时,后续的步兵协、铳炮协已经到了,士兵们在雪地上搭起营帐,顺便点起一堆堆篝火,把营地周围照得如同白昼,老帅正和一大帮军官一边烤火一边说笑,而监军太监刘文忠又在大帐里趴下了。 “清军跑远了,城里的动静还这么大?”李榆从老帅手里接过一个烤熟的山药蛋,看着火光闪烁的济南城问道,。 “还在打呢,这回是官府和冲进城的降军打,我们想去帮忙,他拦着不让进城。”老帅笑呵呵地指了指旁边一个中年文官。 “本官山东巡按宋学朱,依本朝律法,凡客军不得入城,何况你们又无文臣辖制,巡抚大人已入城抚军安民,就不用辛苦你们了。”中年官员正色说道,这家伙一身泥污,官服上还有几块血迹,眼睛却盯上李榆吃得正香的山药蛋,看样子也是打了一天仗死里逃生的货。 “我无所谓,不让进城就算了,不过出了事你们也别乱咬人。”杜文焕还是笑呵呵的。 李榆从火堆里刨出几个山药蛋,拍拍宋学朱的肩膀,随手捡起两个递过去,宋学朱很不习惯被一个武官如此轻薄,但肚子实在饿得慌,接过山药蛋就往嘴里塞。 “慢点,小心烫了嘴。”李榆提醒了一声,与宋学朱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起来。 济南城这一夜就没安静下来,降军被城外的丰州军见一个杀一个,堵在城里出不去,又自知罪大恶极难以幸免,根本不理官府的招抚,变本加厉大肆作恶,地面上的地痞流氓也趁机浑水摸鱼,烂兵和地头蛇很默契地勾搭到一起烧杀抢劫,而济南城里的官员、衙役白天已死伤大半,颜继祖手里没人根本控制不住局面,下半夜派人跑来传信,城内烂兵顽虐,请丰州军火速入城平乱,宋学朱只好厚着脸皮求李榆帮忙。 “我们是客军,又无文臣辖制,敞开城门也不敢进,还是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杜文焕冷冷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济南糜烂在即,李帅不能不救呀,再说德王还在城里,若有闪失我们都吃罪不起啊。”宋学朱简直要哭出声了,又向李榆哀求。 李榆大大咧咧一挥手,传令孙守法的步兵左协立即入城,赞画政务马士英随军监督军纪。 孙守法干过绥德守备,对付烂兵、暴民有的是办法,先是喝令行人各自回家不得外出,有敢妄动者以盗贼论,随后沿街大开杀戒,吓得游兵散勇四处逃窜,清理完街市还不罢手,丰州军又堵住各个路口,让差役、乡老带路,挨家挨户搜查,见到来历不明的人就抓,持械对抗者当即格杀,这一夜济南城内伏尸千具,被抓捕者三千余人,烂兵、暴民一扫而空,官府总算控制住局面。 天亮之后,济南城外的护城河边挤满了被押解出城的俘虏,这帮家伙显然被杀怕了,哭天抹泪哀求同是官军兄弟的丰州军放他们一马。宋学朱见到这帮降军就怒不可遏,提着佩剑去俘虏堆里发泄了一阵,然后跑来找李榆要人——山东巡抚麾下无兵可用,这些人多是营伍出身,多杀几个祸首再整编一下或许派得上用场,。 李榆没有答话,目光继续投向那几千俘虏,杜文焕在一旁冷冷地答道:“穷凶极恶之徒,留着也是祸患,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岂有此理,这些人多是山东镇的官军,理当由山东巡抚府处置,我要你们交人就得交人。”宋学朱脸色一变喝道。 “我归化镇的俘虏岂能随便交给别人,我说杀就杀,”杜文焕毫不让步,向侯世杰、孙守法招手道,“把俘虏都围起来,准备动手!” “你,你,你们是北虏,如禽兽一般暴虐,这是三千多条人命啊。”宋学朱浑身颤抖指着众将怒吼道。 李榆一下子就火了,厉声大喝道:“老子就是北虏,杀几千人算什么,杀,一个不留全部射杀!” 俘虏被丰州军团团围住,看见对方抬起了弓箭,马上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哀嚎声戛然而止,有人突然大喊一声“北虏要杀人,兄弟们拼了”,俘虏们挥舞着拳头,捡起来石块向丰州军扑来,不过这是徒劳,漫天的箭雨飞来,护城河边顿时变成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屠宰场。 宋学朱一言不发,猛地扑向李榆,但还没靠近就被几名亲卫擒住。宋学朱被按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地骂,抬头看见马士英正扶着颜继祖走来,立即大声喊道:“大人,北虏行凶杀我汉儿!” “用晦勿言,李帅杀得好,”颜继祖面色惨白,举起颤抖的手怒喝道,“他们杀了德王,我们就要大祸临头了,杀了这帮乱贼!” 宋学朱听闻噩耗,吓得浑身颤抖瘫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马士英悄悄告诉李榆,昨夜城内大乱,降军打跑官府的差役,闯进德王府抢劫,德王要钱不要命居然去恐吓降军,结果本人和一家几十口被杀,钱财哄抢一空。 亲藩被杀若论其罪责,宋学朱守城不力而使贼寇入掠在先,颜继祖安抚失当反招城中大乱在后,朝廷降罪一个也跑不掉。现在谁还在意降军的死活,自己的后路才是最要紧的,颜继祖拉起宋学朱,两人悄悄低语一阵后,要求与李榆私下谈谈,不过他们心里害怕脚下发虚,被人扶着才进了李榆的大帐内坐下。 “李帅,本官年长你一辈,就称你汉民吧,亲藩被杀在我朝乃重罪,议罪当斩首弃市,本官年纪大了无所谓,但却不忍把汉民也牵进其中,你年轻有为来日方长,本官为大明惜才,也要为你好好筹划。”颜继祖红着眼圈说道。 “汉民,你亲眼看到了,我等为守济南九死一生,本应有功于朝廷,德王身死实属意外,罪魁祸首乃乱军、暴民,岂能因此牵连有功之人,汉民,你要听我们的话,为大明保住有用之身。”宋学朱突然看李榆顺眼了,语重心长地劝道。 德王死活关我屁事,轮得到你们两个做好人——李榆脸色一变就要发作,马士英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满脸堆笑地对颜继祖、宋学朱说道:“汉民年轻,不懂朝政,还请两位大人多多指点。” “末将恭请两位大人指点。”李榆也反应过来说道。 颜继祖、宋学朱互相交换个眼神,把一封公文递给李榆:“汉民,这是上奏朝廷的奏疏,务必细细领会,刘公公那里也要打好招呼,千万不可出差错,我们可全是为了你好啊!” 奏章中写道: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二,东虏大兵临济南,济南城内官吏、民壮据城死守,铳炮礌石俱下,虏不能胜,乃遣所获山东总兵倪宠、刘泽清两部降军万余人攻城,敌众我寡,贼破城数处而入,济南军民男女无不奋起应战,与贼寸土必争,德王殿下口呼杀贼,亦携家持刀杀敌,与山东布政使、济南知府等官民数千人皆战死,山东巡按宋学朱血满征衣,据守城墙不退,虏虽入城却反被困,山东巡抚颜继祖携归化总兵李榆雪夜奔袭数百里,内外夹击,东虏兵溃远遁,我大明军济南大捷,斩杀降兵五千余,及东虏无数,获建州真番首级七十六级——真有才啊,一场乱战被吹得天花乱坠、可歌可泣,人人都成了有功之臣,连德王那个财迷也成了英雄,同时还点了倪宠、刘泽清的名,为以后收拾这两个逃将埋下伏笔。 “这封奏疏朝廷会相信吗?”李榆有些犹豫。 “守住济南就是大捷,朝廷太需要一场胜利了,就算知道其中有假也乐意相信,何况颜大人手里还有几十颗东虏的首级。”马士英很自信地答道,颜继祖马上点头同意,丰州铁骑席卷济南城下时,斩杀了百余个清军游骑,他跟着后面把完好的首级精心收集起来,关键时候果然用上了——其实这封奏疏就是他们俩合谋搞出来的,早就分析过其中的利害,只要大家众口一词,皇上绝对愿意信以为真。 “既然如此,那末将就听从两位大人的吩咐吧,不过,朝廷从不给归化镇发粮饷,末将粮饷困乏,两位大人……”李榆扭扭捏捏说道。 “汉民放心,本官马上从济南府库中给你拨三千两银子、三千石米豆,以后也绝不亏待你。”颜继祖懂规矩,立刻许下封口费。 “汉民只管放心去打,山东的粮饷优先发给归化军,倪宠、刘泽清就等着弹劾吧。”宋学朱一想起那两个家伙就怒不可遏,反而觉得归化军可爱多了。 李榆站起身拍着胸口大声保证:“多谢两位大人,今后末将的军功也少不了两大人一份。” 丰州军在济南城下停留两日,随即北移齐河与王昉、张孟存、拓养坤的辅兵会合,这时丰州驻山东通商大使兼济南提塘所主事许亨臣终于露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2节 李榆看到许亨臣就发火:“老许,你这个提塘所主事怎么当的,出兵之后为何没见你的人来联络?” “这不怪我,筹办军粮累死我了,听说大统领到了济南,马上就从临清跑来见您,算了,提塘所的活我干不了,您换其他人吧。”许亨臣很委屈地叫起来,他是丰州议事院议事官、自由党中央佥事,干事还是很卖力的,但忙起买卖就经常忘了通报军情的事,确实不是当提塘的料,提塘司也是无人可用,才把济南提塘所交给他。 “那军粮呢,兵马司派你买的军粮在哪里?”李榆瞪着眼睛继续问。 许亨臣带着哭腔喊起来:“大统领,快发兵打临清,关宁军那帮贼抢了我们的三千石粮,清军也打到运河边,淮安的粮食、银两都运不过来了。” 丰州军携带的粮草、银钱并不多,实际上丰州、山西也拿不出多少钱粮,军需依赖就近筹措——此次出兵的军费主要来源于发行现银债票,而商人们购买债票的银两又主要来源于江淮之地,就近兑付交割最为便利,但商人们最远只能把银两送到淮安。许亨臣担负筹措军需重任,早早就跑到淮安接受银两,山东去年旱蝗粮食紧缺,他打算在淮安附近采买粮食,再通过运河北上山东,没想到高起潜的关宁军逃到临清,堵住运河坐地发财,第一批军粮就被劫了。 “大统领,听说兖州、济宁附近也出现清军,运河这条线靠不住了,我在济南、德州各存了三千石粮,这也吃不了多久呀。”许亨臣哭丧个脸说道。 “多尔衮、岳托,你们跑得够快,非逼我动手不成?高起潜,你这个混蛋,敢抢我的粮,我饶不了你!”李榆有些气急败坏,丰州军从祖宽、李重镇老窝和打劫济南的降军手里缴获的钱财不少,足够用一段时间,但山东粮食紧缺,必须从南方输入粮食,卡住运河简直是要命,清军、关宁军一样可恨。 “许亨臣,你回济南继续筹粮,只要有粮可买,价钱无所谓,还有,你把提塘所事务移交王昉。”杜文焕挥手让许亨臣退下,沉思片刻后对李榆说道,“派马士英去济南找颜继祖催粮,我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 李榆重新坐下,盯着地图说道:“明天我军西进高唐州,让革库里再去清军大营一趟,叫多尔衮、岳托马上滚蛋,否则就战场上见。” 第二天一早,丰州军拔营向西开进,高唐州前几天已向豪格投降,不过豪格兵力单薄,望见丰州军主力扑过来,既不敢打也不想打,马上西撤去找多尔衮,丰州军轻松收复高唐,距离临清的清军主力不远了,双方的斥候开始发生冲突。 颜继祖在马士英的陪同下急匆匆赶来,见到李榆就大骂官军怯战,刘文忠也跟着起哄,两人把上至朝廷文臣下至官军将帅通通臭骂了一顿。 山东形势危急,兵部下急令救援,但各路援军置若罔闻——孙传庭、刘宇亮在晋州会合,集结了十八万人马还说实力不足,趴在原地不动;辽西的祖大寿总算露面了,乘海船在登州上岸,却只带了三百多家丁,更像是来看热闹;高起潜手握四万关宁强兵,就是不离开临清,好吃好喝混日子;刘泽清、倪宠两个家伙神出鬼没,除了要粮饷人影子都找不到。清军在山东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一片糜烂,颜继祖正在焦头烂额,马士英跑来出主意,山东的局面只能依靠归化军,赶紧掏钱拿粮吧,如果这支强军饿跑了,你能保住济南、德州,但肯定保不住兖州、济宁,那就只好等死了。颜继祖发了狠,留下宋学朱继续征调粮草,自己干脆跑到归化军大营坐镇——就算赌一把吧,胜了有军功可拿,败了死在外面更好,省得挨朝廷一刀。 归化军随便走一趟,就收复高唐州,颜继祖觉得这一把赌对了,拍着胸口对李榆说道:“汉民,本官就留在你营中,山东地面的事我替你筹划,你只管放心去打。” “颜大人,咱家才是归化军监军。”刘文忠提醒道,山东巡抚虽然和他有共同语言,但想分功就捞过界了。 这个死太监可不能得罪,颜继祖马上解释道:“刘公公无忧,监军还是你的,本官只督理粮饷。” 这还差不多,刘文忠也不是小气人,不在乎分点好处给别人,脸色转暖又和颜继祖说笑起来。 临清,清军大营,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大地变得白皑皑一片,营帐上挂起了冰凌,军旗也被冻得硬邦邦的。这点雪对清军不算个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断有人骑着马举着刀兴致勃勃地冲出营地,也不断有人押解男女百姓推着车、挑着担进入大营,还大声嚷嚷又抓了多少生口、缴获多少财物,但吸引不了几个人围观,这种事每天不知要发生多少回,大家早已熟视无睹。相比之下,十几里外运河边的明军大营则死气沉沉,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子出入,这帮明国兵可真老实,连清军也懒得理他们,视若无物地在明军大营前行走。 中军大帐内,几只火盆正冒着热气,多尔衮、岳托正襟端坐,豪格、阿巴泰、杜度等众将分坐两旁,一起盯着一个家伙胡说八道——丰州特使革库里又来了,没人给他凳子坐,这家伙脸皮厚,一屁股就坐在大帐中间的毯子上,守着一只火盆烤着火,又开始威胁利诱。 “我给你们讲的都听明白了吧,赶紧滚到关外去,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否则的话……,”革库里卖个关子,笑嘻嘻地看着豪格说道,“人家豪格就聪明,听说我们要到高唐州,早早就逃跑了,这样大家才好做朋友嘛!” 豪格脸一红叫道:“胡说,我那是撤退,不是逃跑。” “都一回事,我们也没难为你,是吧?”革库里嬉皮笑脸摆摆手,随后又郑重对多尔衮、岳托说道,“但我们只给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们可以携带人口、财物动身出关,五天之后我们绝对要发起攻击,你们还要赔偿我们的出兵损失五十万两银子,谁叫你们违约了呢,这很公平!” “无耻,你们从我大清赚走了多少银子,现在又干起敲诈的勾当,银子是我们用血换来的,一两也不会给,革库里,我先打死你这只饿狼。”杜度忍无可忍,跳起来扑向革库里。 “老诸申没有怕打架的,杜度,我早瞧你不顺眼了。”革库里也站起来卷袖子。 “都住手!”岳托拍桌子喝住两人,缓了几口气后,冷笑着说道:“革库里,大家都是满洲人,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大清兵有十万之众,把你们踩在脚下很容易,之所以不打是为了顾全双方的关系,你们要想明白,肆意挑衅死路一条,明国朝廷一定正巴不得你们完蛋呢。” 革库里大笑起来:“别吓唬人了,我们之间谁不清楚谁呀,十万之众,一多半是进关混饭吃的老百姓吧,八旗的老人还剩下几个,年青一代比他们老子差远了吧,就这些人吓唬明国还行,我丰州兵一个可以打你们三个,还是退兵吧,免得伤了和气。” “革库里老弟,别把话说过了,我们两个打一场怎么样?”有多尔衮、岳托、豪格三个旗主在场,阿巴泰像以往那样闭嘴不说话,但革库里太狂了,忍不住嘲讽一句。 “那可不行,阿巴泰老哥,您是老诸申的英雄,连我们大统领也敬重您,我可不是您的对手。”革库里满脸堆笑地大拍马屁,他早听到风声了,这个阿巴泰与大统领的关系不一般,可不能顺便得罪。 “革库里,说够了吧,”一直沉默的多尔衮终于开口了,盯着革库里冷冰冰地说道,“看在亲戚的份上,我不计较你胡言乱语,换个人我非宰了他不可,你回去告诉额鲁,我大清兵讨明与他无关,叫他少管闲事,立即滚回他的丰州老窝,如果执迷不悟,山东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这么说非打不可了,阿巴泰老哥,请您借给我一把箭,”革库里摇摇头,高高举起阿巴泰给的几枝箭,向多尔衮大声说道,“蒙古的保卫者、裁决者、呼图克图巴图鲁向清国睿亲王挑战!” 革库里说完把箭狠狠扔在多尔衮脚下,多尔衮楞了一下,马上狞笑着大喊一声“本王接受挑战”,也扔了一把箭在革库里脚下。 “你们应该按老诸申的方式挑战,同意吗?”岳托向革库里补了一句,按诸申部落的习俗,部落之间挑战和应战不得有第三方参与,获胜一方还要收容对方的部众,不能赶尽杀绝,这对于身处险境的清军非常重要。 “好吧,就按老诸申的方式一战决胜负,谁败了谁滚出关去。”革库里点点头,转身走出大帐。 岳托突然一阵剧烈咳嗽,一口血从口中喷出,众人急忙扶他躺在软榻上,过了好一阵岳托缓过来,看了看身旁的多尔衮、豪格等人,声音低沉地说道:“马上向临清的明军进攻,一定要赶走他们,把兖州、济宁的兵力调回来,集结所有的兵力和额鲁决战。” 当天夜里,清军对明军发起突然袭击,高起潜二话不说马上下令全军撤往运河以西,但没想到清军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跨过运河继续猛攻,明军兵败如山倒,扔下临清城不管四散而逃,清军猛追猛打,第二天中午才收兵撤回运河以东。高起潜奔逃五六十余里停下来,弄不懂清军怎么对他突然下手,不过这不要紧,关宁军有被清军追杀的经验,情况紧急就会不自觉地分散逃命,等躲过风头又会主动钻出来,只不过重新集结部队要用些时间。 几乎与此同时,丰州军也在扫荡周围的明军,李榆下令丰州军周围三十里以内,以及济南到高唐的粮道附近不得有明军出入,于是丰州军蜂拥而出,把明军赶得鸡飞狗跳。倪宠、刘泽清两个家伙听说清军远离济南,以为风声过去了,窜到济南索要粮饷,官府不给就祸害百姓,抢劫财物、杀戮百姓、强掳妇女入营这些事,干得比清军还过分,地方上告他们的状子络绎不绝,颜继祖也拿这些烂兵头疼,杜文焕正好以此为借口,下令出动铁骑清剿。刘泽清在崇祯三年的京畿大战中挨过丰州军的打,一直怀恨在心,见到黑鹰旗就眼红,伙同倪宠武力对抗,但他们拼凑出来的杂兵哪里扛得住铁骑的冲击,被打得全军溃散,远遁百里之外。乱军消声灭迹,地方百姓拍手称快,颜继祖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山东镇遭此一击名存实亡了。 丰州军与清军各自清理完后院,东西对进迎面相遇,近十万清军滚滚而来、声势浩大,颜继祖觉得心惊肉跳,不停地抱怨李榆不该把周围的明军都赶走,以致陷入孤军作战的困境,刘文忠则干脆主张撤退,等孙传庭、刘宇亮的援兵来了再打也不迟。 李榆、杜文焕用千里眼观察了一会儿清军,两人低声商量了几句,杜文焕笑呵呵地说“既然刘公公、颜大人都觉得不能打,那好,我们立即撤兵”,颜继祖、刘文忠这才悄悄松口气。 丰州军掉头东撤,李榆亲自率领铁骑掩护,清军骑兵实力处于劣势,也不敢轻易冒进,而是跟在丰州军后面徐徐推进。撤退过程中,丰州铁骑还作出几次侧翼包抄的佯动,吓得清军立即停止前进,很紧张地摆出应战架势,惹得丰州骑兵哈哈大笑。 丰州军撤到徒骇河西岸就不退了,面对清军背水扎营,清军意识到这里就是决战的战场,也停止了前进,在相距丰州军十五里处安营,双方的辅兵都忙豁开,挖壕沟、立木栅、筑炮台——对方是强军,谁也不敢马虎。 “李帅,真要打呀,可我们的援兵还没上来呢!”刘文忠又在摇头。 “背水一战乃汉之淮阴侯大胜之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为错,但东虏人多势众且凶悍无比,李帅此计恐怕不妥,不如撤到济南背城死战。”颜继祖也好心劝告道。 我哪懂背水一战呀,河面的冰太薄,我是为骑兵、火炮做打算——李榆睁大眼睛看着颜继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这地方很好,地势平坦开阔有利于骑兵冲击,天正在转暖,万一来场大疫就糟了,我还是早点打完仗回家种地算了,鬼才知道援兵什么时候来。” 颜继祖还想再劝几句,莫日格跑来对李榆低语几句,李榆急急忙忙就走了。马士英把颜继祖、刘文忠来到一边悄悄说,李大帅连清国皇帝都打过,还在乎几个小鬼?你们就别掺和了。 清国下战书来了,李榆一把抱住来使:“铁矛大哥,这些年没见,你还好吗?多尔衮倒跟我见过几次面,每次都说你留在辽东,这家伙怎么不带你出来?” “老哥哥这些年过得不好,睿亲王嫌我顽固不化,几次出征都把我扔在家里,这次总算让我出征了,却没想到在山东见到你,行,你看起来越来越有气派,像是个大人物了。”铁矛眼里闪动着泪花紧紧地抱住李榆。 铁矛是个典型的老诸申,死抱着山里的传统不放,顽固抗拒汉化,而且因为他作战勇敢、为人耿直,在镶白旗很有点影响,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股小小的保守势力,多尔衮当然要打压这样的人,铁矛好些年没有出征拿不到军功,现在才只是个二等甲喇章京,这次也不知道多尔衮怎么想的,不仅带他出征,还派他给李榆下战书。 李榆招呼铁矛坐下,接过战书瞟了一眼,随手批了四个字“不死不休”,然后又和铁矛聊起来。 “兄弟,咱们真要打呀,”铁矛把战书揣进怀里,摇头叹气道,“还是不打的好,我们是边外的可怜人,入关打明国不过是想求和,如果两国和好互市,我们能用人参、皮张换口饱饭吃,哪个疯子才乐意跑几千里地去流血,说句不见外的话,你真不应该帮明国呀。” 李榆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答道:“老哥哥,我不打不行啊,四贝勒这个人我了解,他的心太大了,任他打下去实力会越来越强,反过来也要打我,我必须逼他收手,丰州老百姓也想过太平日子呀。” “算了,大人物的心思我搞不懂,反正我就觉得打仗不好,”铁矛摆了摆手,转身向帐外喊了一声,两个年轻人走进来跪倒在李榆面前,铁矛指着他们说道,“这是我儿子乌泰,那个是牛眼家的老三桂图,今年辽东闹灾荒,各家的口粮都不够吃,我就带他们入关了,你是我和牛眼的亲兄弟,也是他们的长辈,让他们向你多磕几个头,以后不打仗了我们就是一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3节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二,徒骇河以西,天还没大亮,丰州军、清军就踏雪进入战场,雪早已停了,但天气依然冷得刺骨,寒风呼啸中,人喊马嘶、号角长鸣,一层薄雾吹散,依稀可见双方步兵已在军旗下列阵,骑兵正在加速向两翼延伸,临时修筑的炮台上也架起火炮——大战前的气氛最折磨人,强军对撞如同山崩地裂,每个人都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士兵们喘着粗气握紧手中的武器,等待大战来临的一刻。 这是一场双方都必须打的决战,丰州无力支撑军队长期在外征战,必须尽早结束大战撤兵回家,而济南提塘所又报告济南、德州一带出现疫情,很可能像去年、前年那样再次爆发大疫,李榆害怕了,非常急于打一场决战迫使清军出关,以便自己也从关内脱身;清军更想决战,他们俘获人口数十万,抢掠白银百万两、其他黄金、珠宝、财物不计其数,如此多的俘虏、辎重也捆住了清军的手脚,不把李榆尽快赶走休想平安回家,一战决胜负是摆脱困境的最好途径。 清军的信心来自于在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入关十万人,除去阵亡、病故的三四千人,以及入关就食的老弱妇孺,还有九万余人,其中精锐的八旗满洲就有一万八千人,蒙、汉八旗兵也接近万人,再加上外藩蒙古骑兵六七千人,战兵足有三万五千人啊,其他男丁也都有武器可以随时补充战损,丰州军的情况同样瞒不住他们,三万战兵加两万持械辅兵,虽然额鲁巴图鲁战无不胜,骑兵、铳炮也有优势,但也架不住人多势众的大清兵呀。 然而大战前夜,岳托突然昏迷不醒,清军的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入关将帅中,多尔衮辈分高、爵位高,名义上是入关清军的最高统帅,但他指挥大战的能力、经验都不足,临战时要把指挥权交给岳托,这也是皇帝打过招呼的,现在岳托突然倒下,清军将帅马上慌了神,千呼万唤后终于把岳托唤醒,但他已经口不能言,双眼却始终盯着阿巴泰,大家都懂了,岳托这是把指挥权委托给阿巴泰——这位老将有能力、有资历,指挥眼前这场大战众望所归,多尔衮马上认账,老实说他对指挥十万人的大战也确实没底。 阿巴泰却很犹豫,对面那位年轻统帅与他瓜葛太深,彼此之间非常熟悉,那可是个天生将种啊,七八年前也许可以打一下,现在他还能是对手吗?最头疼的是,如今的八旗兵战力越来越弱,有点向明军看齐的味道,只不过明军战力下滑得更快,所以才没露出原形,相比之下,丰州兵却越来越像以前的八旗兵,而且训练和装备更加优良,革库里说一个丰州兵打得过三个八旗兵确实吹牛,但丰州兵战力超过八旗兵却是事实,大战胜负最终靠士兵的战力决定,人多未必就是好事,阿巴泰心里根本不想打这一仗,反而认为一走了之才是上策,但这些丧气话说不出口,只好故作谦虚百般推脱,众将不依不饶反复劝说,他才不得不接过指挥权。 阿巴泰一夜没睡,苦思冥想破敌之策,天还没亮就与清军众将进入战场,站在一处高坡上仔细观察战场的变化——清军有兵力优势,正努力向两翼延伸,尽可能扩大战场宽度以分散对方的兵力,丰州军为保护两翼也随之跟进,同时还出动骑兵进行反制,掩护两翼的外藩蒙古骑兵战力较弱,被对方骑兵压制住难以动弹,扩展战场宽度的效果并不明显。 “丰州骑兵非常强悍,额鲁兵少绝不敢正面强攻,他一定会利用骑兵优势,先倾全力打垮我军一翼,然后扫荡我军后方,这是他唯一取胜的机会,而我军的优势在于兵力,必须抢在额鲁突破我军侧翼之前先打垮正面之敌,此战我军机动能力远不如丰州军,不要想什么歪门邪道,侧翼死守、中路突破就是取胜之道,要快、要狠,要抢在额鲁之前动手,诸将都明白了吗?”阿巴泰盯着前方大声说道。 “额鲁大约有一万五千骑兵,如此强大的骑兵群也只有用骑兵阻击,可我们的骑兵数量有限,阿巴泰,你说,我们的骑兵应该放在左翼还是右翼?”多尔衮问道。 “睿亲王,这个您应该去问额鲁,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攻击我们哪一边,劳你的大驾,与杜度一起统兵攻击丰州军正面,此战成败就看您的了,”阿巴泰摇着头笑了笑,又转脸对豪格说道,“我八旗的六千精骑和外藩蒙骑就全交给你了,豪格,我知道你与额鲁交情不错,这个时候可不能手软,记住,一定要缠住额鲁不放,但千万不要远离步阵。” 多尔衮、豪格都点头表示从命,阿巴泰脸色一变又厉声下令道:“把后面的一万多明国降兵都带上来,给他们每人两颗碎银子,告诉他们,前面是野蛮凶暴的北虏,给我狠狠地打,斩首一级赏银五十两,愿意回家的立即回家,愿意去辽东的给地给老婆。” 众将哈哈大笑,阿巴泰乐呵呵地点上烟,美美地吸上几口,大清国去年八月戒烟,老烟鬼只能偷偷摸摸在家里过瘾,不过现在绝不会有人管,众将各自摸出烟吞云吐雾,多尔衮、豪格也使劲嗅着鼻烟打喷嚏。阿巴泰过足烟瘾,见天色开始放亮,挥手让众将各回本部,自己摸出块圆圆的小东西玩起来,这是一枚当一两丰州银币,目前在辽东非常流行的,大有取代了银两之势,大清皇帝很想仿造,但做出来不伦不类,而且还要赔本。 “七叔,您别老是玩呀,骑兵到底该摆到哪儿?”豪格一直在等候军令,这时有些不耐烦了。 “七叔不是在玩,而是在赌额鲁会打哪儿,”阿巴泰仔细捡起落在雪地上的银币,若有所思地说道,“五次落地四次额鲁的脸朝上,豪格,带上骑兵隐蔽到右翼,扔下千把蒙骑在左翼应付一下就行了。” 豪格张大嘴叫道:“七叔,这样能行吗,万一额鲁出现在左翼怎么办?” “豪格,你做事就是没有狠劲,早晚会吃大亏的,七叔告诉你,打仗一靠灵性二靠运气,皇上让你看的兵书战策没有用,那都是汉人事后瞎吹,”阿巴泰很不满地瞟了眼豪格,挥手继续说道,“额鲁打仗的灵性你我一辈子都赶不上,我们根本无法判断他会打哪儿,所以就要敢和他赌。” 离阿巴泰五六里的一座土丘上,丰州军的将领们也在观察战场的动静——目前情况正常,实力占优的丰州骑兵把战线宽度控制在五里之内,两道壕沟也已经挖好,正前方以铳炮协突前、两个步兵协居后成“品”字形摆开,丰州辅兵临时编成三个协在第二道壕沟后面待命,山西辅兵与虎大威、杨国柱所部留在河东岸警戒。 打惯了险战恶仗的军官们显得很轻松,嘻嘻哈哈闲扯在一起,孟克提着一袋烟逢人就送,不一会儿土丘上就烟雾缭绕,颜继祖和刘文忠从未经历过这种大战,有些心神不定,马士英正陪着他们窃窃私语,李榆则背着手与杜文焕、革库里、茅元仪小声商量,不时发出军令,刚从辅兵调来参谋军务的李曜、张之耀跑得满头大汗。 “我军兵力不足,只能全力攻敌一侧,而敌之左右两翼各有优劣,大统领打算从哪边下手。”茅元仪问道。 “这种事只要够快、够狠、出其不意就行了,哪有什么定数,”李榆笑了笑摸出一枚银币抛向天空,然后看着银币落在地上说道,“我的头像在上,那就攻清军右翼好了。” “天色就要大亮,我们开始吧!”杜文焕摆手说道。 “那就开始吧,传令,骑兵右协及察哈尔、喀尔喀、卫拉特各部向我军左翼集结,随我进攻清军右翼,骑兵后协打我的旗号立即向清军左翼攻击,在我发起攻击后迅速脱离战场,迂回与我会合。”李榆下达完命令,大手一挥带领一大帮骑兵军官下了土丘疾驰而去。 “开始吧!”杜文焕也对步兵、铳炮兵将领们摆摆手,大家一窝蜂地下了土丘各回本部。 急促的号声响起,丰州军前排的步兵、铳炮兵竖起阵墙,左右两个炮台的二十尊八百斤行营炮同时开火,对面清军大阵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也打来一排炮子还击——双方的火炮都完成了试射。 一层薄雾散去,正在警戒的科尔沁骑兵突然发现一支骑兵正在悄悄驰近,立刻勇敢地迎上去阻击,但他们很快发现对方的人数是他们的几倍,而且还打着飞虎旗,这千余名科尔沁骑兵惊恐万分,争先恐后地调转马头就跑——清军左翼报警,急促的求援号声随即响起。 骑兵后协的五千铁骑滚滚而来,轻松地将落在后面的三四百科尔沁骑兵踏在马下,但在清军的步阵前却遭到顽强阻击,铁骑的步伐被迫停下,副协统丘显发了火,亲自带队发起两次冲锋,都被密集的长矛和箭雨赶回来。孙伏虎制止了丘显,随即调来五百多枝马铳和几十杆抬铳轮番对清军大阵齐射,清军毫不示弱也以步铳、抬铳还击,双方使用的火器都是丰州造,噼噼啪啪打翻了天。 多尔衮看见飞虎旗就心惊肉跳,听着左翼的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沉不住气了,向阿巴泰请求以骑兵反击。阿巴泰不为所动,严令左翼各部死守不退,怯战者立斩,同时把一万多明军降兵都赶到前面,简单配发了盾牌、刀矛后,命令他们立即向丰州军正面发起攻击。随着正面攻防大战的展开,清军右翼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李榆的骑兵主力动手了,孙伏虎、丘显迅速脱离战场,从本阵后方迂回驰往增援,紧张了好一阵的清军左翼反而最先安静下来。 李榆下手够狠,首先便派上骑兵右协,这是丰州军的精锐王牌,骑兵全部身披重甲,坐骑清一色高大强健的西域战马,装备的马铳、抬铳也远多于其他骑兵部队,冲击力惊人的强悍,应该能够突破清军的密集步阵——丰州军必须抢时间,力争在自己的正面被冲垮前首先击溃对方的侧翼,然后横扫清军后方,清军在前后夹击下必定不战自溃,那时一个经典的以少胜多战役必定名标史册。 骑兵右协以马铳轮番齐射为掩护,轻松驱散了少量清军警戒骑兵,缓缓逼近清军的步阵,正待加速冲击,五六千清军披甲骑兵突然出现在侧翼,紧接着蒙古骑兵也出现了。上万骑兵逼过来,骑兵右协不得不调转方向应战,清军步兵士气大振,也以步铳、弓箭甚至还有五六尊皮革炮为自己的骑兵助战,骑兵右协两面挨打,只好灰溜溜地边打边撤。 见鬼了,我临时才决定攻击清军右翼,他们怎么像是预先知道了,提前就调来全部骑兵精锐等候我,这是在赌博呀——李榆背上冒出冷汗,清军统帅中多尔衮、杜度能力不够,指挥大战的只能是岳托,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岳托聪明睿智当然能猜出他的作战意图,这也在预料之中,但岳托用兵谨慎绝不敢轻易下赌注,而是会把骑兵捏到手里,再根据战场形势作出调整,李榆就是要抢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打个时间差,首先撕开清军的步阵,再设法打垮清军的骑兵。李榆哪里晓得岳托突然昏迷,清军统帅换成了阿巴泰,但这位饶余贝勒在李榆印象中一向靠边站,连杜度也经常欺负他,清军大帅怎么也轮不到他呀! 预判失误导致被动,现在改变计划已经来不及了,李榆低着头在雪地里来回踱步,不时望一眼喊杀声震天的正面战场,身边的将士们渐渐围拢过来,等候他下达命令。 “你们小孩子来干什么?快退到后面去。”李榆看见了孔果尔、察贵、马宝,非常生气地喝道。 “我们不走,就要跟着你去杀敌。”孔果尔果断地回答,手中紧握着他祖先的哈日苏鲁锭,察贵、马宝挺起胸站在他身旁。 孩子们长大了,就由得他们吧,李榆叹了一口气,眼光又瞟向达尔汉、速布台和阿术,达尔汉向前一步大声说道:“大济农,察哈尔人希望换成飞虎旗,跟随您一起战斗。” “呼图克图巴图鲁,我们也要求换成飞虎旗,喀尔喀人(卫拉特人)愿意跟随你一起战斗。”速布台、阿术挥舞着拳头也高声喊道。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骑兵后协也到了,李榆跨上战马,随手甩掉斗篷——现在必须下决心打了,大清八旗就算人人能骑射,但真正的骑兵不超过两万人,我吃掉这五六千八旗骑兵精锐,你不但回不了家,大清国几年之内也休想恢复,阿巴泰,我们就赌一把吧,看谁先认输——李榆已经断定指挥清军作战的就是阿巴泰,清军将帅中只有他才敢玩狠的,干得出这种事。 “浩——瑞,浩——瑞!”李榆手握长槊掣马而出。 “浩——瑞!”一万五千汉、满、蒙三族健儿组成的丰州铁骑齐声高呼,跟随着他们的统帅杀向敌人。 两军正面,上万的无甲兵举着清国的战旗,铺天盖地扑向丰州军,那身红色的号衣表明他们是明军降兵,在他们身后是黑压压一大片八旗闲丁和辽东汉民,这些人一边拼命地向前抛撒箭雨,一边监视着降兵的一举一动,再往后是顶盔掼甲、阵容严密的八旗兵,有趣的是八旗兵居然还抬着装满银子的木箱——阿巴泰讲信用,对降兵许诺五十两银子换一颗首级就地兑现,这笔买卖划得来,这帮降兵真要有本事砍下两三千颗丰州兵的首级,这一仗也就基本打胜了,钱嘛,以后再抢就是了。 多尔衮也够坏,派出一帮汉官给降兵加油鼓劲“前面就是最暴虐的鞑靼,杀了他们拿银子回家”、“那边有汉奸,杀汉奸为国尽忠啊”,有些家伙昏了头干脆大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降兵们情绪被调动起来,反正退无可退,不如拼一把赌个财运,也气势汹汹地跟着乱喊大叫。 天啊,大明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降兵,他们变成东虏前驱杀过来了——颜继祖瞠目结舌看了好半天,撕心裂肺大叫起来:“叛逆,无耻,你们手里有刀为什么不反正?本官决饶不了你们!” “杜帅,杀了他们,一个也不能放过!”刘文忠也使劲挥舞着双拳叫道。 杜文焕放下千里眼,淡淡一笑对茅元仪说道:“东虏也学会流寇的招术了,动手吧,打狠一点吓跑他们。” 军号响起,丰州军的火炮同时开火,前排也响起步铳齐射声,随后密集的箭雨洒向前方,降兵顷刻间倒下一大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4节 丰州军的打击猛烈而血腥,降兵有点晕头转向,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提醒他们钱不是好拿的,惊恐之下老毛病又犯了,扭头就向回跑,但后面的清军绝不会心慈手软,汉官高呼“向前杀敌者赏、后退逃生者杀”,密集的箭雨随即射来,又将他们射倒一大片。 降兵愈发混乱,前方丰州军射来的铳子、箭矢密如雨点,将他们一片片打倒,后面的清军也步步推进,毫不留情射杀落后者,夹在两个杀神中间根本无路可逃,有人高喊“没活路了,弟兄们拼了”向前冲去,降兵正在陷入疯狂之中,有人带头就有人响应,成千上万的人随即汇成一股巨浪拍向丰州军大阵,。 谁也没想到大战刚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徒骇河畔杀声震天、尸横遍地,白皑皑的大地似乎要被血水染红了,丰州军射出的利箭遮天蔽日,铳炮打完一轮又一轮,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生命,但走投无路的降兵还在继续冲。降兵太多了,简直杀不胜杀,一个人倒下去马上就有无数只脚踩过去,连壕沟、地雷和铁丝网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这帮家伙发疯似的冲到大阵前乱砍乱杀,丰州兵一旦跌倒,立即有一群人扑上来砍杀,随后自己人也为抢夺首级打成一团——这是一群疯子,除非把他们都杀光,否则会疯狂到底。 丰州军发了狠,步兵各营密集结阵反击,轻甲兵抛射密集的箭雨遏制对方的攻势,前排重甲兵长矛如林将扑上来的人群一层层刺倒,不一会儿步阵前就堆满了尸体,降兵再疯狂也经不起这样的屠杀,攻势渐渐被压制住。 突前的两个步铳营却遇到麻烦,步铳兵普遍不披甲,肉搏能力较差,打完火力袭扰本该后撤,但对方扑上来得太快,不顾死活冲垮几面阵墙,接着就疯狂抢夺倒在地上的丰州兵的首级。步铳兵被激怒了,有人装上铳剑去报仇,其他人也立即响应,左营营官刘双喜喊不住部下,急忙带领本营肉搏披甲兵助战,降兵发现对手大多无甲,而且肉搏武器简陋,起了占便宜的心思,马上群起而攻之,右营营官周旺见势不妙,拉上本营也加入战团,双方混战成一团,两个步铳营想后撤也不可能了。 “怎么搞的,简直在打烂仗,老王,你留在这儿,我上去接应一下刘双喜、周旺。”铳炮右协协统金国鼎在炮台上看着着急,不容分说留下副协统王宗杰,带着五六百披甲兵杀气腾腾赶往前沿。 王宗杰很不满意地喘了几口粗气,指着炮营营官贺士俊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东虏也上来了,换装链弹子铳揍这帮家伙。” 降兵势头不错,后面的清军也压上来,不停向丰州军抛射箭雨,还推来几尊五百斤行营炮——丰州军装备了八百斤新式佛郎机,已经瞧不起这种射程近、威力弱的火炮,淘汰下来的几乎都卖给清国,但这种炮机动灵活适合野战,轰塌阵墙没有任何问题,清军肯定打这个主意,王宗杰当然不能让他们如愿。 贺士俊原是工匠出身,当过军械司的官员,脑子一热自愿从军,才干了两年铳炮教习就遇到大扩军,坐火箭直升炮营营官,这个人缺乏大战经验,但做事很认真,仔细估测了距离后,有把握自己的大炮射出链弹够得到对方,这才下令开炮。 金国鼎骂骂咧咧赶到前沿,抡起一杆朴刀就冲上去厮杀,激战正酣之际,铳炮协两翼的步兵前协、步兵左协打退正面之敌,腾出手来马上派出援兵助战,在降兵的两肋狠狠插了一刀。步兵的肉搏能力就是强悍,降兵根本不是对手,被打得步步后退,清军推着火炮正想上前增援,恰好炮营的链弹飞来,血肉横飞的场面把这群八旗闲丁、辽东汉民吓傻了,一阵狼嚎鬼叫后扔下火炮就逃跑。降兵们打了一个多时辰,疯劲过去了大半,脑子一清醒腿就开始发软,见有机可趁也跟着往后缩,清军的第一次攻击被打退了。 两营步铳兵还没出够气,把没跑掉的降兵斩尽杀绝,还要追出去接着打,刘双喜这次不废话了,冲到前面连踢带踹把这帮杀红眼的家伙往回赶。 “我看清楚了,就是你们两个兔崽子先冲出去的,想把弟兄们都害死呀,周柱子、乌恩,你俩还提着一堆脑袋干什么?”刘双喜踢着两个年轻军官的屁股边走边骂,这两个人是左哨的副队长,那个周柱子还是和他一个村的,火铳玩的不错,被他硬从武选学堂要到本营,今天第一次参加战斗就犯了错。 “他们抢走了我们队长的首级,我也要砍下他们的首级,是我先冲出去的,不关乌恩的事,要处罚就处罚我。”周柱子气呼呼答道,今天确实是他不听号令带头冲出去拼命,乌恩讲义气马上跟在后面。 “还嘴硬,那些人是疯子,你也要当疯子?丰州军没有计首功,这一仗的军功没你们俩的份,还不快这些脏兮兮的东西扔了。”刘双喜朝周柱子又踹一脚,周柱子嚎叫一声,把手里的几颗人头扔到远处。 金国鼎正和步兵前协营官张一川、步兵左协营官刘体纯聊着,抬头瞧见刘双喜他们吵吵闹闹走过来,张口就怒喝道:“闹什么,还嫌惹的事不够,赶快带人撤下去。” “老金,你们铳炮兵升官可真快呀,双喜这小子才二十郎当就当了营官,老子四十出头了也不过如此。”张一川看着刘双喜的背影,有点酸溜溜地说道。 “羡慕了吧,老张,干脆我们俩换一下,我去干步兵,这个协统让给你当。”金国鼎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丰州军中骑兵地位最高,步兵其次,铳炮兵简直没人愿意干,提拔军官还得遍地找人,升官不快才怪呢。 “我好不容易才从守备所调到营兵,还是继续干步兵营官好了,才不替你带这帮娃娃兵呢。”张一川连忙摆手答道。 “双喜很不错,大统领也喜欢他,旁边的高个是老达布的孙子,都是我们白塔村的人,金协统是前辈,就拜托您多费点心教他们。”刘体纯满脸堆笑为同村人说好话。 “铳炮右协就这么几块料,哪个我都心疼,”金国鼎笑了笑,举起千里眼朝对面看了几眼说道,“东虏又要上来了,我先退下去,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铳炮兵后撤,步兵两协随即合拢补上缺口,阵型随即变成倒“品”字形——步兵一字排开正面阻击,铳炮兵据后随时准备穿过步阵间隔向前实施火力打击。 阿巴泰讲信用,当众给献上首级的一百多个降兵兑现赏银,准许其离营回家,这帮家伙喜出望外,抱着银子一溜烟就跑了。多尔衮、杜度对降兵的战果也很满意,不到两个时辰就斩获一百多颗首级,估计丰州军至少损失三四百人,至于降兵死多少人不必在乎,反正他们也不打算给降兵吃午饭,稍作休息后,马上又逼着降兵再次冲阵。 降兵们被白花花的银子刺激的心里发痒,鼓起勇气重新上阵,迎面而来的依然是密集的箭矢和铳子,对方两侧的炮台也开始轰击,每一轮炮击都会在人群中砸出几条血胡同。降兵没有盔甲保护,丰州军要出兵关内,跑到守备所哭着喊着随军出征,守备所官员看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再不给个机会大概要窝囊一辈子,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还鉴于他当过军官的资历,给他个中队长当。马二黑很珍惜这个机会,对自己的队伍也格外上心——这些兵都是乡里乡亲啊,如果打不好仗,回去是要被人吐口水的。 “大槐、二蛋,你们几个站这儿算什么?快排到后面去,有我们在,还轮不到你们上。”马二黑对几个正往前挤的家伙喝止道——这些新移民就是烦,纳税满三年就能当公民,这是多大的恩惠啊,不在家呆着好好干活,非要削尖脑袋捞军功,打仗是好玩的吗? “我们不怕死,心甘情愿为丰州打仗流血总行吧。”新移民们很不服气,仅仅晚出关几天,丰州就颁布法令限制授予公民权,移民除非戍边否则分不到土地,也不能选举和当选卫所各级官署官员、议会议事官、法司断事,还不能当营兵、预备兵,老丰州人创业艰辛理应享有殊遇,但也不该把我们当外人,谁不想风风光光做人呀! “不行,打仗流血是丰州公民的权利,我们死光了才轮得到你们,马上退回去。”马二黑很自豪地拒绝了无理要求,那些新移民在一片哄笑声中被赶到后面。 辅兵左协正在做战前动员,这是王昉从丰州带入关的一拨人,多数来自于大同屯田军,没有公民权也没分到土地,靠给人种地、打工养家糊口,但他们是苦大仇深、根红苗正的公民党党员,胸中怀有崇高的理想——不仅自己要当公民,还要帮助全天下受苦人都成为不受贪官污吏欺辱的公民。 “同志们,看到了吧,明军和东虏勾结在一起疯狂地向我们扑来,他们想摧毁我们的自由丰州,这正说明明国朝廷与清国朝廷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不打倒这两个反动朝廷,穷人就永远不能翻身,上天派大统领降临人世就是要带领我们扫除丑类,建立自由、平等、仁爱的天下大同之世。”王昉站在一辆大车上神情激昂地高声喊道。 “大统领万岁、公民万岁、丰州万岁!” “扫除丑类、天下大同!” 公民党的铁杆分子带头高呼口号,数千名辅兵情绪激动地跟随他们振臂高呼,喊声震天动地,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公民党怎么又来这一套,发神经呀! 王昉拔出战刀,两眼怒视前方又说道:“我们是穷人,武器简陋、衣甲不全,但我们有一腔热血,绝不惧怕任何强敌,让这些祸害人的妖魔鬼怪都来吧,我们就用战刀杀出一个天下大同之世。” “杀!”辅兵们齐声怒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5节 丰州辅兵三个协一字排开,硬碰硬正面阻击,辅兵们不像营兵那样有所保留,放开手脚朝死里打,降兵刚迫近壕沟就遭到猛烈的攻击,立刻死伤遍地。漫天的箭雨之下,前面那道七八尺深、将近两丈宽的壕沟似乎成了唯一的藏身之处,降兵们咬牙跳进壕沟,劈头盖脸的手掷雷又砸下来,雷鸣电闪之间,壕沟内响起一片狼嚎鬼叫,没等浑身是血的降兵爬出来,后面的人又踩在他们头上,一层层人压上去不一会儿就把壕沟填平了。 清军开始还以箭雨、铳炮掩护降兵,但对方的火炮射程远、威力大,不断打来炮子,而清军的火炮却够不着对方的炮台,只能干看着前面的同伙挨打。清军舍不得白白损耗兵力,干脆放弃助攻,躲在后面用弓箭驱赶降兵一波又一波朝前冲——无甲兵冲阵本来就是送死,谁在乎他们的死活,清军更愿意把拖家带口的关内人掳掠到辽东种田,降兵年轻力壮、光棍一条,放了太便宜明国,带回辽东又怕将来闹事,死光了才最让人省心。 丰州兵的铳炮、箭矢玩命地打,好像钱多的花不完,不对,额鲁花的钱好像是从我们口袋里赚走的——前沿督战的多尔衮、杜度还在背着手闲聊,对降兵的死活视而不见,他们手中也不缺乏铳炮,但舍不得用。清军的火器大多是从丰州买的,人家明码标价,一分钱一分货爱买不买,而且明确告诉他们,卖给他们的货肯定不是明国的破烂能比的,也比清国自己打造更好更便宜,但绝对比丰州军自己用的差得多,不珍惜用是要出事的。大清国的家底也不富,花银子买点好东西不容易,而且丰州坚决不卖火药,像铳炮这种高级货还是得省点用,额鲁有钱,我们有降兵,就先耗着吧。 “睿亲王,丰州兵正面拼得很凶,不如我们也从他们的右翼攻一下如何?”杜度小心建议道。 多尔衮想了想,摇摇头答道:“我提过了,阿巴泰说丰州军火炮厉害,而且他们的步军也普遍有马,行动极为迅速,整个战线铺开了打,我们未必讨得便宜,算了,就依阿巴泰,我们叫奴才们轮流撤下来休息吃饭,下午就该我们上了,让降兵先打着吧,反正也没准备他们的中午饭。” 降兵打了一个上午,又累又饿腿脚发软,但身后有清兵恐吓,后退、逃跑都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挪,此时他们更像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远程打击的威胁,丰州辅兵打得轻松自如,长矛兵连阵墙掩护也不要了,直接在壕沟前列成横队等候降兵,上来一个就捅死一个,军官也不放过这个难得的实战练兵机会,不分公民、移民,让士兵轮流上前杀人见血,退下来的人则抓紧时间喝水、吃干粮,谁都清楚降兵不过是炮灰,真正的大战为时不远了。 中午刚过半个时辰,清军吹响急促的攻击号,数万清军整齐列阵向前推进,前面依然是八旗闲丁、辽东汉民打头阵,后面是顶盔掼甲、刀枪如林的八旗精锐,几十尊行营炮、皮革炮在大阵前一字排开,齐射一轮后跟随大军继续前进,随即遮天蔽日的箭雨也射向对面,丰州军立即以火炮、弓箭还击,整个战场顿时沸腾了,铳炮声连续不断,箭矢往来如梭,夹在中间的降兵吓得东躲西藏,此时大战才真正拉开序幕。 “东虏终于上来了,命令辅兵后撤,营兵立即顶上去,把军械司搞出来的新玩意拿出来,给本帅狠狠地打!”杜文焕兴奋地一拍桌案,抓起一杆大刀走出大帐,一群亲兵杀气腾腾地跟在他的后面。 茅元仪一边披挂盔甲,一边对亲兵喊道:“速报大统领,清军主力投入正面大战。” 清军大举进攻,只有半数披甲的辅兵立即伤亡剧增,张孟存、拓养坤各自将自己的中协、右协列好队形,一边顽强抵抗,一边徐徐后撤,然而左协的军旗却纹丝不动,将士们依然以铳炮、弓箭向清军猛烈还击。 “清国朝廷的狗腿子上来了,想找死就成全他们,兄弟们,不怕死的就跟着我冲!”王昉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大喊几声就向清军冲去,辅兵左协的兄弟们齐声响应,争先恐后跟在后面。 辅兵左协不退反进,中协、右协也不好退了,张孟存自然要帮他的公民党老战友,立即下令全协掉头杀向清军,拓养坤暗骂公民党这帮混蛋又发疯了,咬咬牙也返身杀回。战场上两股洪流相对而进、势不可挡,降兵无处可躲脑子反而清醒了——清军不给他们吃饱饭,还逼着他们去送死,这才是生死仇人,既然你不让我活,我也要拉你一块死,“杀建奴”的喊声迅速响成一片,还活着的四、五千降兵突然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呐喊着扑向身后的清军,这时弓箭、铳炮已经不再可怕,他们只求临死前砍下仇敌的头颅。 战场形势大乱,对打一上午的降兵和丰州兵突然合流,一起向清军猛扑,八旗闲丁很多打过仗,盔甲武器也齐全,遇到乱局尚能沉着应战,但辽东汉民都是些种地的尼堪,家里灾荒熬不住饿才出来混口饭吃,摸锄头的手玩不好刀,在队伍里滥竽充数还可以,哪敢和红着眼的对手真刀真枪拼命,心里发虚就不由自主地后退,清军的大阵发生混乱。 辅兵左协的兵多是大同流民,进入丰州晚,训练少武器差,但被灌输了一整套公民党解放全天下的理想,打起仗来敢玩命,不顾死活顶着清军的箭雨、铳炮向前冲,一个倒下马上一群人顶上去,前赴后继一口气扑到清军队列前。王昉发现清军混乱有机可趁,大声呼喊“点火,扔轰天雷”,随即成百上千颗手掷雷像雨点一样砸向清军的头顶,手掷雷杀伤力不大,但响声惊天动地,清军被炸得心惊胆战,八旗闲丁也撑不住了,伙同辽东汉民一起向后逃跑。胜利在望,丰州辅兵士气大振,一涌齐上追着清兵大砍大杀,降兵突然发现清军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打下去还有可能活命,咬牙切齿地跟着丰州兵痛打落水狗。 多尔衮气得火冒三丈,命令火炮齐射阻击丰州军的狂攻,几十道火光一闪,炮子急速撞入人群,清军杂兵和丰州兵被打倒一片。八旗精锐趁势而动,两万人的大阵徐徐向前推进,不断向前射出密集的箭雨,从丰州买来的手掷雷也同样回敬给丰州军,丰州辅兵像撞在铁板上,再也无力向前,而这时丰州营兵也顶上来,双方的精锐面对面展开大战。 “装霰弹子铳,打死这帮丰州贼。”杜度窜到了队列前面催促火炮射击,双方距离越来越紧,多打一炮就会多拿走对方几条人命,这尊行营炮很争气,把对面的丰州兵打倒一片,杜度占了便宜,马上命令清理炮膛再射,但他不知道对方也盯上了他这尊行营炮。 丰州军没有把大炮推到阵前,却携带了许多小家伙——虎蹲炮,轻巧灵便,可以抛射炮子用以攻城,但威力太弱,最初被丰州军上下一致排斥,石老六搞出开花弹后,军械司开始研制一种适于野战的轻便武器抛射开花弹,老掉牙的虎蹲炮重新进入视野,几次试验效果不错,向兵马司申请配发营兵,孙庭耀一看花钱不多随手就批,订单也让给缺乏拳头产品的兴和铁厂。这种东西制造简单,很容易大量打造,而且重量极轻,两三个人就可以抬着跑,营兵很容易携带,如今步骑、铳炮各营都配备了不少,比较头疼的是开花弹比较复杂,石老六的弹药厂产量有限,分配到各营头上没多少,大家一般舍不得用,杜度运气好,很快就能摊到几颗。 步兵前协左营与杜度面对面交锋,连续挨了杜度两轮炮击,死伤了十几个人,营官郝摇旗红了眼,把五尊虎蹲炮都调来瞄准那门五百斤行营炮,不过虎蹲炮他没使过,拿不准火候,还在摆弄这种新玩意。 “郝黑子,你瞎摆弄什么,老子死人啦,马上给我打!”前协副协统铁彪冲过来大吼,左营是他的老部队,能随便吃亏吗?郝黑子就是太笨,如果马虎头不回川军,这个营官怎么也轮不到他。 郝摇旗就怕铁彪,带着一帮兵七手八脚摆好炮,随即点燃火绳,一阵巨响之后,五颗冒着烟的大铁球呼啸着飞出去,铁彪鼻子哼了一声,抽出铁鞭向清军扑去。 杜度望着头顶的铁球一点也不怕,还指着几个奴才骂,不就是虎蹲炮嘛,早从明军那里见识过了,砸城头还能凑合,打人没个准,嘿嘿,落我脚下了吧,屁事也没有——杜度还没笑完,一道红光闪过,他就飞出去。 多尔衮正在后面压阵,伤心地闭上了眼睛,完喽,大清国最高级别的烈士诞生了,等他睁开眼却惊奇地发现杜度一脸是血又爬起来——火药的威力终究有限,无论石老六再怎么琢磨,他搞出的轰天雷、开花弹也只能炸伤皮肉,杜度身披重甲小命无恙,只是脸蛋开了花。 杜度简直要气疯了,几脚踹开身边的侍卫、阿哈,嗷地叫了一声就举刀冲向丰州军,迎面正撞上杀气腾腾的铁彪,两人马上就判断出对方身份不一般,刀鞭相交打到一起,两边的手下也随即厮杀成一片。铁彪与秦虎、袁烈并称“丰州三疯子”,起仗不要命,恨不得马上结果对手,一鞭接一鞭狠砸,杜度当了一辈子贝勒爷,从来没见过这种猛人,硬接了几鞭就招架不住,被铁彪一鞭扫飞头盔砸倒在地,侍卫奋不顾身扑向铁彪,两名阿哈趁机抬起杜度便跑。郝摇旗赶来助战,杀光了杜度的侍卫,封死了行营炮的炮门,这时更多的清兵杀来,铁彪、郝摇旗边打边退回本阵。 八旗精锐实力强悍,像一道铁闸挡住丰州军的冲击,稳住阵脚后,开始利用兵力优势发起反击,侯世杰、孙守法指挥各自的步兵前协、步兵左协密集列阵死战不退,两协副协统铁彪、秦虎亲自带队发起反冲击,左协中营的袁烈也上来了,“丰州三疯子”全部登场厮杀,两军以攻对攻,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金国鼎带领两营步铳兵冲上来助战,对着清军连续齐射,清军也不甘示弱,集中手里所有的步铳对射,烟雾缭绕之中,步铳射击声一轮接着一轮,双方死伤遍地。刘双喜、周旺打红眼了,下令装铳剑冲锋,清军立刻吃个大亏——丰州卖给清国步铳,但绝不配铳剑,这种又长又薄、锋利无比的小东西大清国还就是做不出来,总不能在步铳上系把大刀、榔头吧,清军步铳兵肉搏时只好扔了步铳去拔刀,这就太被动了,丰州步铳兵扑上来先下手为强,把清军步铳手捅倒一片,清军肉搏兵见势不妙,急忙压上前助战,丰州的肉搏兵随即也扑上来,双方以长矛对刺,互不相让僵持在一起。 丰州兵太强悍,八旗兵以多打少也占不到丝毫便宜,打完这一仗还能剩下多少人回家——多尔衮心急火燎,却想不出破敌之策,急匆匆地找到阿巴泰,请他赶紧想办法。 “急什么,额鲁的兵又不是明军,哪有那么好对付的,就这样先打一阵子吧。”阿巴泰非常镇定,眼睛却不住地向自己的右翼张望,那里才是他最关心的地方。 清军右翼,清军步骑不离不弃、配合紧密,士卒面对强敌众志成城、死战不退,丰州铁骑猛攻数次未果,反而在铁桶一般的清军大阵前碰得鼻青脸肿。李榆越打越焦急,这个豪格太狡猾了,手握上万骑兵却龟缩不出,而是紧靠步兵大阵死缠烂打,丰州铁骑攻其步阵,清军骑兵则从两翼出击袭扰,丰州铁骑攻其骑兵,清军步兵则从正面攻击牵制,步骑之间配合默契,不给丰州军任何可趁之机。 一步失误、步步被动,李榆无可奈何地玩起拙劣的诱敌计,先派孙伏虎临阵辱骂清军怯战,又派达尔汉打着查干苏鲁锭公然诱降蒙古人,只要清军骑兵离开步阵一里远,李榆就打算不惜代价将其分隔,但豪格就是不上当,甚至两百多个蒙古人临阵投降,也不为所动,气得李榆大骂豪格是窝囊废——其实李榆该骂大清皇帝,他老人家总爱拿亲儿子和干儿子做比较,经常骂豪格太笨,连额鲁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豪格为人实诚,挨骂多了也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就是不如好兄弟的一根脚趾头,从不奢望打败李榆或从李榆那里占便宜,此战也同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李榆虎视眈眈蹲在一边,还指望诱骗豪格上当,这纯粹白费事。 李榆像一头猛虎在猎物面前转来转去,却找不到机会下口,过了中午之后,正面战场的军报不断传来,两军精锐悉数登场开打,已陷入一场尸山血海的胶着战,这时对清军右翼能否攻击得手将决定整个战局成败,骑兵将领们纷纷要求发起强攻。 这几年打惯了顺风仗,太轻敌了,对付清军这样的强敌休想一蹴而就,必须要承受巨大的代价,现在只能带我的兄弟们血战了——李榆扫视了一眼将士们,心里下定决心。 “骑兵后协阻击侧翼敌骑,骑兵右协、察哈尔营、喀尔喀营、卫拉特营随我冲击清军步阵,此战有进无退,务必打穿敌阵,把所有的虎蹲炮、抬铳都拿出来,给我先砸出个缺口。”李榆挥手下令道,然后和众将转身上马,高高举起马槊带领飞虎骑疾驰而去。 丰州军的攻击号声响起,数百杆抬铳密集齐射,将清军步阵前排的重甲兵不断击倒,虎蹲炮同时把开花弹抛入清军大阵中,击杀对方的轻甲兵、无甲兵,清军的火炮、步铳也迅速还击,双方以火器对射,战场前沿浓烟滚滚。 骑兵右协列成密集骑阵,缓缓向前压去,清军的箭雨遮天蔽日飞来,不断有人中箭从马上栽下来,重骑兵一边以马铳还击,一边开始加速,前方火光闪烁之处,清军已出现混乱,那里就是他们的突破口。 “加速、加速,冲垮他们!”孟克一手举着骑矛,一手握着马铳,不断呼唤着自己的部下,清军越来越近了,对方的阵墙已经被轰塌,身披重甲的长矛兵不断被马铳打倒,活着人紧紧地挤在一起向铁骑举起长矛。 右协左营冒着密集的箭雨、铳子首先冲进清军大阵,营官李暄用骑矛压住了一柄刺过来的长矛,借着马势将骑矛捅进了对方的肚子。 “弟兄们,跟我冲啊!”李暄大喊一声,然后迅速弃矛,拔出利斧砍翻一个清军,滚滚而来的重甲铁骑涌入步阵,把清军步卒踏翻一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6节 丰州从卫拉特、和硕特人那里购买了大批西域骏马,还在河套开办了养马场,这种战马体魄健壮,体重七八百斤,比蒙古马高出一个头,负重能力更强,速度也更快,非常适合骑兵作战,目前数量有限,只配备到飞虎营和骑兵右协,数千匹西域战马滚滚而来,冲击力惊人,绝非血肉之躯能够阻挡,清军步阵顷刻间就被冲出个大缺口。 “左营闪开空隙,右营,如此打下去,我们能有多人活着出关?本王给你出个主意,丰州兵和我大清兵一样就地补充给养,额鲁做惯了买卖,到哪儿都要采买粮草,若出动精锐切断他与济南的联络,额鲁必败无疑。” “不行,我军决不能分兵。”阿巴泰断然拒绝。 “我们分兵,额鲁也得分兵,我大清兵人多势众,分兵一两万算什么,两面夹攻才更有兵力优势。”多尔衮生气了,奸笑几声又说道,“本王明白了,你与额鲁的关系亲密,有意暗中帮他一把,听说他常给你送礼,好东西得了不少吧!” “老十四,你不要吓唬我,额鲁的为人你清楚,大家礼尚往来多少年,皇上和后宫拿他的礼物最多,阿济格、多铎也有份,你的人缘太差,拿不到东西怨别人,”阿巴泰气得涨红了脸,一甩袖子就向外走。 “我是睿亲王,你必须听我的。”多尔衮冲着阿巴泰的背影大吼。 “我不干了,你想怎么干自个拿主意。”阿巴泰扔下话走远了。 多尔衮暴跳如雷大骂阿巴泰,瞧见豪格也站起来,急忙拉住他:“豪格,我的计策怎么样?” “挺好、挺好,你是大军主帅,怎么打你说了算,我回去睡一觉,今天累坏了。”豪格甩开多尔衮,一溜烟跑了。 多尔衮对着空空的大帐骂了一会儿,感觉发泄够了,命令侍卫通知众将前来听命。 徒骇河,几十座跨越东西的浮桥已被烧毁,残骸正闪着零星火光,东岸丰州军营地,疲惫一天的士兵已经入睡,山西辅兵和几千民夫还在打着火把加紧挖掘壕沟、加固营栅,中军大帐内也灯火通明,将领们还围坐在一起商讨军情,颜继祖、刘文忠熬不住,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我们阵亡四千余人,有些伤号也挺不过三天,一天大战就损失五千多人,这种仗不能打了,还是应该利用我军的机动优势,动起来寻找战机打击清军。”茅元仪摇着头说。 “清军抱成一团步步推进,想调动他们不容易呀,我们没有实力耗下去,不打又怎么办?明天恐怕又是一场恶战。”杜文焕沉思着答道。 “打就打,怕什么,明天我打头阵,山西民军也不是吃素的。”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家伙站在来拍胸脯喊道——徐胜,山西民军大头目,汾州府人氏,家有良田数千亩,却不学无术、败家有方,被老爹赶出家门,投靠了土寇高家计,后来又与高家计翻脸投奔了山西民军,此人自称大刀徐胜,武艺高强,胆大心狠,但也极讲义气,被白显志一眼看中,不断加以提拔重用,他也格外卖命,为剿灭高家计立过几次大功,这次带五千山西民军出征却被当辅兵用,心里大为不满,早想跳出来显显本事。 虎大威、杨国柱狠狠地瞪了徐胜一眼,这家伙白天就闹着要过河助战,被硬压下来,虎大威、杨国柱不怕清军,但手下人怕,这种尸山血海的大场面根本不是关内的兵能撑下来的,上去非添乱不可。 “喊什么,不好打就不打了,老子拼命,几十万明军却看热闹,凭什么呀?都回去睡觉,大不了明天继续撤。”李榆不耐烦地挥手说道,徐胜连个屁也不敢放,这位大帅比他更勇武、更能杀人,眼都不眨就砍下几百颗关宁军的人头,跟他干最好老实些。 李榆轰走众将,走出大帐透口气,李曜、张之耀正和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帐外聊着,那两个人看上去还有点面熟。 “三叔,您还记得他们吗?汾州府学子薛宗周、王如金,他俩想求您点事。”李曜向李榆喊道,他和张之耀白天被派到河东召集民夫,正好遇见老熟人薛宗周、王如金——这俩人在归化骂李榆,被宣教司洗脑后赶回山西,正逢丰州军出征山东,脑子一热也要从军打东虏,山陕联防总局求之不得,随即派他们到徐胜军中赞画军务,不过徐胜自己不读书,也瞧不起读书人,把他俩当打杂的使唤,俩人一肚子委屈,正在大倒苦水。 “大帅,我们看明白了,您是真的精忠报国,我们跟您干了,徐大人不喜欢读书人,把我们调到丰州军吧。”薛宗周、王如金恳求道。 丰州军里缺读书人,给他们安排差事并不难,李榆点点头:“打完这一仗就来吧,我记得你们还有一个人,他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您说的是傅山、傅青竹,他家里有点事,这次没来。”薛宗周脸一红答道,其实傅山是有些事还没想明白,不肯轻易上丰州这条船。 高黑子突然跑来在李榆耳边低语几句,李榆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就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7节 斥候从河西带回一个人,这人五十来岁,穿着一身破旧的蒙古棉袍,正抱着莫日格的烟杆使劲过烟瘾,见到李榆进入大帐,立刻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大济农老爷,奴才名叫黑羊,是察哈尔德参庄老爷的人,在金莲川见过您的尊容,白天看到先祖的苏鲁锭就想投奔,可惜脱不了身,夜里清兵喊醒我们立刻开拔,德参庄老爷叫我趁乱逃跑给您报个信,老爷,清军想偷袭您的后路!”老人被李榆扶起来,神情紧张地说道。 莫日格在一旁点头说道:“斥候刚才来报,清军一部突然离营,人数不少于一万,人人都有牲口,但去向还不清楚,飞虎营已派出一队人打探。” “他们要往济南方向去,人数大约有一万五千,其中八旗的披甲兵和闲丁、阿哈不下五千,我们蒙古人也有三千来人,其他的都是辽东尼堪,带兵的是镶黄旗、镶白旗的两个固山额真拜音图、图尔格,这是德参庄老爷亲口告诉我的。”黑羊急忙补充道。 “大叔,您知道清军的主帅是谁?”李榆追问道。 黑羊挠着头答道:“以前听说是岳托贝勒,白天打仗的时候却看见阿巴泰贝勒坐在帅台上,夜里清兵又说是睿亲王下令开拔,奴才也有些糊涂。” 李榆心里一动,挥手让莫日格带老黑羊下去休息,随后在大帐中放声大笑——岳托肯定出了事,这才导致清军指挥混乱,白天指挥大战的只能是阿巴泰,玩偷袭这种鬼花招的也肯定是多尔衮,小白脸多尔衮沉不住气了,想分兵断我后路,既然送盘菜上桌,那我就不客气了。 杜文焕、茅元仪赶到大帐,闻讯后击掌相庆,杜文焕在地图上重重一拍:“齐河,他们肯定是想偷袭齐河,榆子,我留守大营牵制清军,你带主力立即出发,灭了这股偷袭的清军,整个战局就活了。” “不,留一座空营给清军,我军集中全部主力截杀偷袭之敌,此战务求全胜,多尔衮这回死定了!”李榆挥拳砸向桌案。 天蒙蒙亮,清军斥候就发现丰州军营地异常——对岸的旌旗、营帐没有变化,也有骑兵沿河巡查,偶尔还能听到军号声,但数万人的营地却静悄悄的,连炊烟也看不见,斥候觉得蹊跷,连忙回来报告。多尔衮闻讯后跑到河边观察片刻,下令清军过河试探,结果只撞见千把丰州骑兵,对方用马铳、弓箭打了不一会儿,就嬉笑着溜之大吉——这是座空营,多尔衮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 丰州军消失了,去哪了?不知道——清军将帅慌乱起来,馊主意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豪格非常肯定丰州军一定是去截杀图尔格、拜音图一伙,主张全军火速救援,阿巴泰马上提醒抢掠来的人口、财物都在运河边呢,大军远去谁来看管,难道送还明国?杜度已经完全傻了,混在将帅中一蹦一跳学马叫。多尔衮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拿不定主意,厚着脸皮请阿巴泰重新接掌统兵权,阿巴泰当然拒绝,正在吵闹之际,有人来报岳托醒了,大家一窝蜂又去找岳托。 岳托刚刚清醒就听闻噩耗,一时间悲愤交加,端起药碗砸向多尔衮,然后长吐几口血又昏死过去,医官们紧急施救,忙了好一阵子才把他救过来。重新醒来后,岳托两眼垂泪想了好久,示意阿哈拿来纸笔,以笔代口下达军令:大军立即拔营撤往沧州,豪格带领五千铁骑火速救援图尔格、拜音图,但能救则救,不能救则速撤,务必保住铁骑不失,图尔格、拜音图能否活命全看运气了。 图尔格和拜音图都是沙场宿将,对分兵之策并不赞同,但睿亲王好不容易想出个妙计,哪个奴才敢泼冷水,只能硬着头皮领命上路。两人手中有一万六千余人,其中还有八百八旗铁骑和三千外藩蒙古骑兵,打明军没有任何问题,但遇上强悍的丰州军就糟了,好在旗丁和蒙古人都有马,尼堪也至少有头驴或骡子,有能力抢占齐河——那座小县城道,“白甲巴雅喇出身的人没有临阵投降的先例,我绝不能开这个头,老兄弟们商量好了,要打完最后一仗,就拜托你送我们最后一程吧。” “不行,黑牛兄弟在威宁海子就是这样去的,我想起他就心疼,你不能死,老兄弟们都走吧,我能放图尔格、拜音图走,也就能放你们走。”李榆猛地站起来大吼。 “算了,这把年纪丢不起人,这辈子有你这样的兄弟,我知足了,天亮了,我该走了。”铁矛大笑着昂首阔步走出大帐。 “铁矛,你就舍得我们快二十年的交情?你不是我的好兄弟,”李榆流着泪大喊,随手一指铁矛的身后对侍卫下令,“把那两个孩子给我留下来,他们不能去死。” 乌泰、桂图马上被侍卫按倒在地,两人大哭着使劲挣扎,铁矛转过头擦了一把眼泪,盯着两个孩子郑重说道:“你们都记着,我们老一辈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我走之后,额鲁叔叔就是你们的长辈,跟他干,他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天大亮了,清军在营地前列阵,与丰州军步骑大军相视而立,铁矛和几十个军官走出大阵,他们穿着整齐的毛布军衣,但没有披盔甲,一起向李榆行礼高呼“额鲁巴图鲁”,然后跨上战马拔出战刀,缓缓加速冲向丰州军,清军的军号随即响起为他们送行。 “向清国白甲巴雅喇勇士行礼。”李榆拔刀前指,丰州军的飞虎旗、黑鹰旗前倾三次,步铳、马铳同时向天鸣放。 “送这些勇士走吧!”杜文焕挥了挥手,黑压压的箭雨飞出去,铁矛和他的同伴连人带马一个接一个倒下,乌泰、桂图挣脱侍卫,嚎哭着奔向死去的亲人。 清军悲伤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扔下军旗、武器,向丰州军缓缓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8节 大运河,数以千计的槽船铺满河面,每条船都沉甸甸的,非常吃力向北行驶,不时会有几条船撞在一起堵住河道,惹得船上的兵丁破口大骂,沿河的官道上黑压压一大片老百姓挑着担推着车向前走着,女人和孩子们紧紧地跟在亲人身后,他们累得步履蹒跚但不敢停下来,八旗兵和辽东人就在身边,不停地催促赶路,不过这帮家伙垂头丧气像是遭霜打的茄子,再没有往日趾高气扬的神气——齐河大战一败涂地,首次出现成建制临阵投降,豪格贝勒也败逃而回,清军信心垮了,人人归心似箭,从边墙向南打了二千多里,打够了也抢够了,现在该回家了。 但北撤并不顺利,清军此次入关收获巨大,俘获人口接近六十余万,抢劫白银百万两、黄金上万两,其他财物、牲畜不计其数,捞的东西太多走不动路,刚过德州,丰州军就追上来,游骑像苍蝇一样转来转去,八旗铁骑屡次赶走他们,但不一会儿又转回来,还公开对清军招降纳叛,只要肯归降,保证不杀、不打、不收财物,当来窜门的兄弟对待。有些家伙听信鬼话跟他们跑了,主要是老正蓝和镶蓝旗的人——莽古尔泰、阿敏也不是白混的,人完蛋了但余党还不少,额鲁作为顽固势力的新代表,对这些人很有吸引力。 叛逃的人虽然不多,但对军心影响甚大,许多人捂着鼓鼓囊囊的腰包打起小算盘,毕竟谁也不愿意有命抢钱没命花钱——清军想走走不动,想打打不成,似乎前景不妙。 运河边一座破旧的关帝庙里,清军众将愁眉苦脸坐在一起,盯着几位大佬默不作声——多尔衮又坐到主帅的位置,不过焉了很多,说话要先看一眼身边的岳托、阿巴泰;岳托这两天突然身体好转,能下地走几步,还能含含糊糊说几句话,大家觉得这不是好兆头;阿巴泰继续抱着烟杆吞云吐雾,不时朝多尔衮媚笑一下,尽量不得罪人,尤其是多尔衮这种小心眼的人,这是他一贯的做派;只有豪格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大咧咧斜坐在椅子上;杜度没有来,他现在真的疯了,整天胡说八道,还得有人看管他。 “额鲁欺人太甚,我们出了山东还要追,本王以为不打是不行了,否则咱们出不了关,七哥,您说是吧?”多尔衮气呼呼说完,马上转脸看阿巴泰的脸色,他们俩的关系这两天出奇的好。 “爷,奴才们口袋里揣满了钱,都急着回家,打不了仗啦。”图尔格是镶白旗的固山额真,急忙提醒自己的主子。 拜音图是镶黄旗的人,不怕多尔衮,打了败仗丢了面子,正想找个机会发泄,很不识趣地翻起老账:“当初就不该分兵,额鲁骑兵多消耗惊人,根本撑不了多久,所以才急着决战,我们那时人多势众最好打,这一分兵反给了他机会,现在想打晚了!” “拜音图,你个奴才懂什么,爷就觉得分兵断额鲁的后路是条妙计,坏就坏在那帮察哈尔叛逆身上,家里的奴才起歹意怪不得主子,”阿巴泰马上怒斥拜音图,然后满脸堆笑对多尔衮说道,“老十四,拜音图这奴才话糙理不糙,现在打确实不是时候,让奴才们保着俘获的人口、财物回家才最要紧,七哥老啦,你年轻懂得道理多,大主意还是你来拿。” “哪里的话,七哥打了一辈子的仗,是我大清的赫赫名将,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多尔衮也对阿巴泰灿烂一笑。 多尔衮、阿巴泰推来推去,众将冷眼旁观,这哥俩前两天还斗得起劲,怎么一转脸又亲热起来,脸皮真厚!豪格不耐烦了,拍桌子大叫道:“你们俩少说废话,快拿主意,要么豁出命跟额鲁打,要么扔下人口、财物逃命。” “那就听岳托的呗。”多尔衮、阿巴泰异口同声回答,然后一起盯上岳托。 “撤,额鲁,狼,喂饱他,”岳托抬起头断断续续说。 “对呀,我们把走不动路的人都扔给额鲁,看他还敢不敢追?”多尔衮马上叫好,其实他最想跑,就是嘴上不好意思说。 “额鲁穷惯了,见了钱就走不动路,我们有的是钱,不好带的都给他,反正我们也欠了丰州一屁股债,正好一笔勾销。”阿巴泰笑眯眯地附和道。 清军诸将哈哈大笑,仿佛占了一个大便宜。 追击清军的丰州军并不多,主力在德州停下来休整,开始做启程回家的准备,李榆只率领了骑兵右协、察哈尔、喀尔喀、卫拉特三营追进直隶,张孟存的辅兵中协跟在背后打杂——李榆打算把清军轰走了事,并不想和清军硬碰硬干一仗,这点追兵足够用了,当然能占点便宜更好。 新归顺的德参庄一伙、还有辽东汉民立功心切,跟来了好几百人,沿途大呼小叫招降纳叛,掉队的清国兵民也很爽快,得到保证不收走他们的钱财,马上就弃械投降——谁都不是傻子,这种时候跟在丰州军屁股后面才最安全。李榆惊奇地发现,一仗未打身边不知不觉中就多了两、三千俘虏,便宜好占那就继续追吧,然而沿着运河追到吴桥,他才知道大麻烦来了。 吴桥,运河上停了差不多一千条漕船,密密麻麻挤满整个河面,两岸人山人海把北去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清军要拼命吗,李榆接到斥候通报,急忙带领铁骑赶上来。眼前的场景令人哭笑不得,清军不像是打仗,而是在耍懒,挡道的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门——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的男女老少有二十来万,看服饰应该是关内百姓,站在人群前面敞胸露怀大呼小叫的听口音就是八旗旗丁,旁边拿着破刀烂矛跟着起哄的毫无疑问是辽东汉民,这帮人看到了飞虎旗更加亢奋,又是唱歌又是吹号,乌烟瘴气乱成一团。 “额鲁巴图鲁,我们是老诸申,那边是想去辽东种地的明国人,都走不动路啦,没人收留肯定死路一条,您狠心不管就下令放箭吧。” “额鲁巴图鲁,我们的马死了,留在这儿明国人不会放过我们,您说过把我们当窜门的兄弟看,那我们就去丰州窜个门吧。” …… 八旗旗丁七嘴八舌乱说一气,辽东汉民在一边帮腔,有人还唱起了“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做奴隶”——这帮家伙也学会唱这首歌,丰州铁骑都傻了,怪事年年有,可从未瞧见过这种闹剧。李榆也有些无可奈何,动武肯定不敢,明国、清国想找他麻烦的人有的是,酿成血案没好果子吃,但不动武就只能撤兵! 老百姓不好惹,丰州铁骑很知趣地调转马头向后撤,运河边的人马上黑压压的一片跟上来。糟了,被人赖上了,李榆心里一凉,正在想是不是该不要脸赶紧逃跑,后面追过来几骑——清军那边派出代表来谈判。 “臭小子,齐河一战差点要我的命,别说你放了我一马呀,我不领你的情,钮钴禄家这回丢尽了脸,这笔账该怎么算?”清军代表见到李榆就是一拳——图尔格,额亦都家的老八,李榆在沈阳时与他家的老十六遏必隆关系密切,顺带也跟图尔格混得老熟,这位老哥毫不客气发泄不满,李榆赶紧岔开话题,问起自己几个小兄弟的事,图尔格白了李榆一眼,慢吞吞地说道:“鳌拜、准塔混得还不错,前年渡海攻克皮岛立了大功,皇上直接晋升他俩三等梅勒章京,还赐号‘巴图鲁’,我家老十六差点,文不文武不武的只能在皇上身边当御前带刀侍卫。” “都不错,我早就瞧出鳌拜、准塔和遏必隆有出息,将来准能当大官。” “先别说将来,眼前的事怎么办?我们出关的路远着呢,还要随时准备和明军打仗,走不动路的人只好先交给你,以后还回来就行了。” “凭什么呀,你们带不走的人都推给我,我养不起,”李榆叫起来,一看图尔格要翻脸,马上嘴又软了,“我看了一下,八旗的人和尼堪大概有五六千人,我就收留了吧,那么多关内人我就没办法了,你们干脆交给官府让他们自个回家算了,唉,你们到底掳掠了多少人口?” “胡说,我们哪里掳掠了?五六十万人口啊,我们又要打仗又要干活,哪有功夫抢这么多人,明明是他们自己想出关找活路嘛,我有时还在想是不是明国的人口太多,他们的皇帝有意把人塞给我们,”图尔格很不服气地叫起来,随后又一脸坏笑对李榆说道,“你必须把人都收下,找明国官府也是你的事,总不能让我们去和明国官府扯皮吧,不过我们很讲道理,看到河面上的船没有,我们给你留了数不清的财物,至少值五十万两银子,就让你占个大便宜吧,我们以前借你钱还有赊欠的货款,再加上这次安顿人的钱,算四十万两一并结清了账,你回去后还我们十万两就行了。” 太欺负人了,带不走的人推给我、不想要的破烂留给我,赖账还要倒赚一把,李榆脸一沉说道:“算了,我马上走,一个人也不要了。” 图尔格笑起来:“你在德州停下来什么事都没有,谁叫你追着我们进直隶,这就是代价,我反正是交接过了,过会儿就可以走人,但你想跑晚了,信不信我一把火把运河上的船都烧了,叫你一个子也拿不到,我提醒你啊,这些明国人回家也是死路一条,肯定要缠着你,实在不行你可以杀人嘛,不过这和我们就没关系啦。” 李榆气得胸脯起伏,指着图尔格说不出话,图尔格笑眯眯地劝慰道:“算了,你就认栽吧,我们很讲交情了,明国朝廷会如此大方吗?我再告诉你件事,岳托贝勒快不行了,可能活不到出关的时候,你就让他轻松走完最后一程吧,他还托我带来一封信,你拿去看吧。” 岳托的信很简短,字迹也显得很杂乱:额鲁,大清兵不怕打仗,打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我们出不了关,明国也绝不会放过你,丰州与大清都太弱小,只有联手才能制衡明国,为兄去日不久,唯愿吾国与丰州永结友好。 李榆读完信,捂着脸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问道:“图尔格哥哥,岳托和萨哈廉两位兄长正值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四贝勒……” “有些事不要想,也不要问,最好什么也不知道。”图尔格低下头小声答道。 辅兵中协赶到后,接管了运河上的漕船,当着图尔格的面清点财物。清军也真是耍了心眼,留下二十万两乱七八糟的杂色银两,黄金、珠宝、绸缎倒很多,但对丰州和清国用处都不大,最可气的是还有不少字画,清军那帮粗货大字不识几个,连这些都抢简直手贱,以后销赃都麻烦。张孟存破口大骂,认为这堆破烂最多值二十万两银钞,随手把清单扔在图尔格脸上,图尔格好脾气,笑眯眯揣起清单,说了声“以后再谈”就扬长而去。 丰州军像吃了败仗一样灰头灰脸往回走,二十多万老百姓一步不落地跟在屁股后面,给他们每人五钱银子都不肯走,说是这点钱还不够吃饭,旗丁和辽东汉民干脆拍着腰包表示他们不缺钱。沿途的州县见到这伙人,吓得马上紧闭城门,地方官府一致声称除非朝廷拨银子,否则他们绝不收留难民,归化镇惹得麻烦自己解决——清军是别想再追了,只能先回山东设法安置百姓,李榆觉得山东巡抚人品不错,也许能帮上忙。 颜继祖就在德州,听说归化总兵又打了个大胜仗,而且带回人口、财物无数,连蹦带跳跑到运河边迎接,见到李榆就不厌其烦地夸赞一番,说得李榆都脸红了,不过听说要他帮忙安置难民马上就变了脸色。 “李帅,你昏头了,这些老百姓大多是直隶人,山东凭什么管他们?赶紧打发各自回家,本官养不起他们。”颜继祖毫不客气回绝道。 “颜大人,你巡抚山东,有抚军安民之责,这些人到了山东你就得管,你若是敢强驱百姓,咱家就和你没完,”刘文忠是直隶迁安人,最清楚家乡百姓之苦——清军掳掠成性不假,但主要针对官府和富户,穷老百姓还瞧不上眼呢,祸害百姓最重的反而是官府和官军,战事一开官府的各种粮饷杂役派下来,再加上官军的**掳掠,中等之家也能被逼得走投无路,清军给俘获的人口一口饭吃并且许诺去辽东就分田,老百姓往往半推半就,毕竟华夷之防不如给妻儿老小一顿饭重要,但只要跟着清军上了路,以后再想回头就不可能了,刘文忠不忍心乡亲遭难,要为他们说句话,“百姓苦啊,回老家没有生计,还得遭周围人唾骂,几乎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留在异乡谋条生路,颜大人就不能可怜可怜这些百姓。” “本官无能为力,李帅既然想做好人,那就把人带到丰州去吧。”颜继祖一甩袖子转身走了,马士英说了声去劝劝巡抚大人,跟在后面追过去。 王昉使劲搓着手说道:“这下麻烦了,丰州和山西都无力安置如此多的百姓,济南、德州又出现瘟疫,我们是走是留得赶紧拿主意。” 李榆捂着头想了一会儿,无奈地对一直沉默的杜文焕叹息道:“老帅,我又惹祸了。” “无所谓,颜继祖不想管,我们就逼他管,山东连年天灾人祸,大片土地无人耕种,正好可以屯田养民,这是个好地方啊,万历年间一石小米才卖二钱五分银,山西也常年从山东购粮,我们留些人在这儿大干一场吧,”杜文焕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很诚恳地对刘文忠说道,“刘公公,劳驾您回京师一趟,归化忠于皇上,一定要献上一份战利品,还有您和内廷诸位公公的礼品也不能少了,您只管去随便挑,除了白银其他的拿多少都行,顺便向皇上提一下山东战后流民甚多,巡抚颜继祖拟自筹钱粮屯田养民,望朝廷恩准。” “咱家明白了,诸位就等好消息吧。”刘文忠脸上乐开了花,一溜烟就跑了。 刘文忠一出门,杜文焕马上面色大变,对大帐内的丰州将领说道:“我们前脚刚走,山东总兵倪宠,还有孙传庭派进山东的祖宽、李重镇就冒出来,威逼地方官府出粮出饷,颜继祖、宋学朱为此焦头烂额,许亨臣也传来消息,烂兵在济南周围抢劫掳掠、无恶不作,士绅百姓多受其害,有几个与我们做生意的商贾也被洗劫,这帮畜生干的好啊,调动铁骑狠狠地打,把山东官军打得支离破碎、一蹶不起,颜继祖就会觉得恐惧,不得不和我们合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39节 沉寂一段时间的山东突然战事再起,这回不是明清两军交锋,而是丰州军突然对明军下黑手,打得干净漂亮,官军还没作出反应就溃不成军,地方官府和士绅也一致响应,派出差役和民壮带着丰州军入村进户抓捕溃兵,凡有人指控作恶者一律斩首,三天之内上千颗首级被挂到各个州县城门和路口上示众。 挨第一刀又是倪宠,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部队再次溃散,对方显然要斩草除根,追着他的屁股猛打,直到他的家丁、亲兵死伤殆尽,本人也被活捉为止。祖宽、李重镇吃过苦头,见势不妙立刻去找老主子祖大寿,那个老家伙一直缩在登州城里,不过丰州铁骑不肯放过他们,一直追到登州城下把这支关宁铁骑团团包围,祖宽、李重镇战败被俘,其部除两千胡骑主动缴械被强行并入丰州军外,其他数百人全部被射杀,出城为了老部下撑腰的祖大寿见势不妙,连夜登船逃往锦州。 高起潜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派出使者向李榆致信,暗示大家都是皇上的人,也都是文臣打压的对象,一定要相互扶持,切不可妄生误会。李榆回信解释,那些乱军吃皇上的粮拿皇上的饷,却肆无忌惮残害皇上的臣民,他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为皇上出口气,宫里的内官和他关系好着呢,绝不会为难高公公。高起潜松口气,悄悄带着关宁军离开山东进入北直隶——归化总兵实力强悍又心狠手辣,还是离他远一点才安全。 最聪明的是刘泽清,丰州军不走远,他绝不露面,还暗中派人拉关系,他在白莲教里混过,通过这条线联系上王昉,一再表示自己绝不敢和丰州军作对,而且暗示如果李大帅想做大事,他老刘愿效犬马之劳。王昉年轻时参加过徐鸿儒发动的山东白莲教起义,对混进教中的反复小人见的多了,刘泽清就属于此类,王昉警告刘泽清的密使,将来的黄河以北绝对是丰州的实力范围,李大帅当老二,就没人敢当老大,聪明人应该看清形势,好自为之以后才有好处。刘泽清很难得地老实了一回,躲在曹州老家深居不出,还约束手下严守军纪,不得胡作非为,总算躲过这场大难。 颜继祖、宋学朱开始时还为丰州军摇旗呐喊,恨不得将不听话的乱军斩尽杀绝,越往后越觉得不对劲,丰州军下手太狠,几乎将山东官军一举摧毁,他们想到一个问题,官军再烂也是自家的狗,这条狗被宰了,以后谁来看家护院。当丰州军把倪宠、祖宽、李重镇送到济南府,宋学朱几乎崩溃了,山东两大总兵,一个吓得不敢露面,一个进了大牢,祖宽、李重镇的铁骑虽然不敢和清军交手,却是拱卫京畿唯一能战的精骑,对付反贼乱民绝对好使,现在居然连皮带骨头一点没剩——宋学朱觉得毛骨悚然,扭住来济南督办粮草的马士英到了德州,叫上颜继祖一起向李榆问个究竟。 “李汉民,你到底想干什么?清军尚且没把山东官军吃掉,你却做得干干净净,难道想独霸山东不成?”颜继祖见到李榆就厉声喝问道。 “你好歹毒,还派人把那三个混账军头送到济南,成心想嫁祸于人呀!”宋学朱也插话道。 李榆做了亏心事,脸一红就想躲,幸好杜文焕在旁边撑腰:“剪除乱军、整饬军纪是你们俩先提出的,我们只是帮忙而已,所杀之人各个罪大恶极、铁证如山,抓捕之人也交给你们详查,我敢保证没一个冤枉的,颜大人,我记得你还拍手叫好呢,这么快就忘了?放心吧,山东旱蝗、瘟疫不断,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白给我们也不要,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我军马上拔营去直隶。” “可我只是整饬军纪,又没让你们滥杀……,不对,你们想走,岂有此理,你们把山东官军打得所剩无几,还想走,休想!”颜继祖气急败坏地吼道。 宋学朱也跳起来指着李榆叫道:“你肆意妄为,竟敢吞并友军,挟制地方,本官要向朝廷弹劾你。” 王昉笑起来:“我们只尊奉皇上,才不怕朝廷呢,宋大人身为巡按尽可弹劾,不过我们也可以向皇上说清楚清军攻破济南杀德王的事,看最后谁倒霉。” 宋学朱立刻冒出一身冷汗,一屁股坐回原座,颜继祖也擦了擦额头,咬牙切齿问道:“你们一定另有打算,说,究竟意欲何为?不要提安置难民的事,山东正在闹大疫,库中确实无钱粮可用。”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没那么复杂,只要坐下谈就好办,山东屡遭大灾,户籍减少甚多,这二十来万人用好了不但不是负担,反而大有益处,丰州有的是此类经历,按我们的法子办绝不会出错。”马士英说着,满脸堆笑扶颜继祖坐下。 “我们留点钱帮助屯田,另外丰州与山东之间也可以大兴贸易,生意做起来就不愁没钱赚,两位大人以后就晓得其中的好处。”王昉补充道。 “那帮不听话的官军不要也罢,我们留些精锐下来,从屯田百姓中挑选精壮练兵,巡抚大人今后再也不必担心无兵可用,丰州离山东两三千里路,两位大人不会有所顾忌吧?”茅元仪也笑呵呵地说。 宋学朱想了想又问道:“那三个关在牢里的家伙如何处置?他们可都是挂了总兵衔的呀。” 马士英淡淡一笑说:“依《大明律》,三人畏敌如虎、驰援不力且扰民滋事、**掳掠,个个罪不容诛,祖宽、李重镇还再可以加一条,暗通建夷、图谋夺城,两位大人把济南的事也栽在他们头上,以后有人想翻案,就咬住他们不放,我们剿灭他们也理所当然,不过这要拿到他们的口供。” “好主意,交给我了,我有办法让他们开口招供。”王昉拍胸口说道。 颜继祖与宋学朱对视一眼,颜继祖一拍大腿说道:“也罢,就信你们的,按丰州的办法屯田练兵,不过本官只能下令各地官府鼎力相助,钱粮用度你们自己筹措,另外所练之兵须交本官调度。” “把马瑶草也留下协助屯田。”宋学朱又指着马士英补了一句。 李榆点头表示同意,顺便瞟了马士英一眼,马士英红着脸低下头。 夜里,马士英独自进了李榆的大帐,默默地坐在李榆面前,李榆放下手中的公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马大人,这些年委屈您了,皇上几次大赦天下,您本可以免去戍遣入关回乡,但却一直陪着我们受苦,丰州能有今天您功不可没啊,那次您辞去庶政司知事,我就知道您心里有疙瘩,所以才把您调到大统领府当掌书记,本来想找机会举荐您入佥事处……,算了,回家也好,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提出来。” “汉民,别叫我大人,还是叫老马听起来亲切,我也不想离开丰州啊,快十年了,这份情割不断啊,”马士英的眼圈红了,同年好友阮大铖与东林党余脉复社斗得不可开交,多次来信劝他入关相助,而且保证帮他重新入官场,马士英有些动心,有心入关再搏一把,但在久居丰州情义难断,辞别的话说不出口,这次入山东与颜继祖、宋学朱搭上线,总算借宋学朱之口把话说出来,不过真要走了却又舍不得,他擦了擦眼睛又说道,“汉民,你是个好人,但你知道吗?这是个乱世,容不下你这样的好人,这样下去丰州迟早会是他人嫁衣,你若是想成大事,我老马就不走了,豁出命陪你赌一把。” “关外人睁眼就看见辽阔的草原,自由驰骋、随心所欲才是我们的生活,我不想入关,更不想把自己像囚徒一样关在一片房子里,算了,我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李榆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说道,“老马,我知道你志向高远,去做自己的事吧,我准备了五百两银子,你拿去贴补家用,另外你在丰州的军户田、军功田也保留,如果在关内过得不顺心,别忘了在丰州还有个家。” “我帮你不是为了钱!”马士英哭喊一声,捂着脸走了。 李榆望着老马的背影叹了口气,又走一个老兄弟,他心里感觉空荡荡的,杜文焕走进来坐下,小声问了一句:“老马来过了?” “霹雳火他们想通了?”李榆点点头问道,丰州高级将领中只有孙伏虎是山东人,李榆打算把他和孙二奎叔侄俩、以及流民出身的营官刘体纯、郝摇旗留在山东屯田练兵,但这帮人死活不同意,杜文焕吃完晚饭后又去找他们。 “想不通也得从命,他们答应了,但要求按照丰州军制授予番号,并且三年内回归建制,”杜文焕长嘘一口气,带着一丝苦笑说,“榆子,你把丰州搞得不伦不类,有人说丰州像个贼窝,有人说丰州像个帮会,我倒觉得像一大家子,关起门又吵又闹,出门却又哭哭滴滴,哪像做大事的样子!” 李榆淡淡地答道:“我又不想做大事,就这样挺好,免得兄弟们见面束手束脚,同意他们的要求,授予他们山东屯田军的番号,另外加孙伏虎为都督佥事下品衔,孙二奎、刘体纯、郝摇旗三位营官直接晋升副将下品。” 三日后,李榆送别了孙伏虎和孙二奎、刘体纯、郝摇旗,他们将带领留下的五百骑兵、一千步兵护送百姓去济南附近开荒屯田,随后丰州军主力也拔营北进,但不是沿运河向天津方向追击清军,而是赶往真定补充给养、军械。 此次入山东作战,丰州军伤亡惨重,前后阵亡及因伤而亡者达到六千五百余人,再加上二千多伤号,几乎报销两个协,但兵力却有增无减,三千投顺的蒙古人、两千关宁军胡骑被编入军中,两万八旗旗丁和辽东汉民也临时配发了刀矛,这当然不是提防清军,而是准备应付明军偷袭——孙传庭、刘宇亮的十八万明军就驻扎在真定以东的晋州,打清军没胆子,背后捅丰州军一刀却有可能。不过,李榆太小心了,孙传庭等人既然躲着清军,也同样不敢惹丰州军,晋州大营紧闭营门,明军不敢出营半步,睁眼看着丰州军大摇大摆从面前经过,丰州军主力顺利通过晋州,在真定城下与白显志所部会合。 白显志率领五千山西民军原驻守鹿泉粮台,李榆与孙传庭翻脸后,大统领府担心情况有变,急调萧四贵的骑兵左协左营、白承祖的铳炮左协右营入关,白显志得到援兵,留下孙显祖和二千山西民军看守粮台,自己率主力到达真定扎下大营,随时准备应付不测。 两路丰州军会合军威大振,李榆亲率骑兵右协、步兵前协、步兵左协继续向北推进,虎大威、杨国柱不会放过在天子脚下露一面的机会,率领山西、宣府残军一同跟进,其他部队随杜文焕、白显志在真定休整待命。 李榆行至固安时,接到兵部的行文——清军已于三日前从青山口出关,着令归化军赶往昌平待命,听闻喜讯,全军欢声雷动,一路高唱凯歌到达昌平——人困马乏的丰州军终于可以充分休整一段时间了。 刘文忠回来了,还送来皇帝的诏书,当然还是未经过内阁的中旨,皇帝对归化镇将士克敌之功大加赞赏,称徒骇河、齐河两战为前所未有之大捷,足以名标大明史册,特此奖赏全军将士银牌五百面,并召归化总兵入京面圣叙功。 小太监读完圣旨,丰州诸将一个个面色阴冷,刘文忠挥手让随从退下,诚惶诚恐地说道:“都怪咱家糊涂啊,只晓得争面子,缴上去两面甲喇旗、十多面牛录旗,献上的黄金、珠宝、字画也太多了些,阁臣估价能卖四万两银子,皇上穷惯了,别人打仗都是伸手要钱,咱们却是给他送钱,皇上一激动非要见李帅一面,咱家也不敢劝啊。” 李榆有点哭笑不得,老实说这也怪他自作聪明,清军的财物肯定是抢来的赃物,他拿在手里有点做贼的感觉,有意鼓动刘文忠多拿一些献给皇帝,只要皇帝收下赃物,他就用起来心安理得,结果皇帝不但收了,而且热乎劲也被煽起来,非要见他一面,可他是朝臣眼里早该砍头的北虏,京师进得去出得来吗? “大统领,明国朝廷玩惯了阴谋诡计,一向不讲信义,您身负丰州百万生民安危,绝不可亲临险地,京师不能去!”革库里大声说道。 “对,大统领不能去京师!”众将异口同声。 “汉民,不要去京师,那帮文臣坏着呢,你出了事,我们怎么办?”虎大威、杨国柱脸色煞白,他俩一个是山西总兵、一个是宣府总兵,李榆如果遭遇不测,丰州军肯定要造反,首先挨刀的必定是宣大关内三镇。 “这回真是皇上想见李帅一面啊,李帅不去,咱家没法回去交待呀!”刘文忠急得要哭了。 “你没法回去交待,如果大统领出了事,我们如何向丰州百姓交待,说不去就不去!”革库里厉声呵斥刘文忠。 众将大声叫骂,吓得刘文忠躲到李榆身后,李榆摆手说道:“这件事怪不得刘公公,我们先去居庸关,面圣的事下一步再说。” 傍晚,居庸关下突然出现宣府镇的官军,杨国柱拿出宣府总兵的印信,声称宣府军打完仗要过关回家,连哄带吓喝开城门,丰州军趁机一涌而入,守关官军人少势弱也不敢多嘴,都被赶回营房休息——接管了居庸关,李榆立即派人通报归化,自己要奉旨入京面圣,请大统领府从速做出筹划,同时请刘文忠禀明皇上,归化、山西、宣府三镇大军征战疲惫,须在居庸关休整一段时间,归化总兵安顿好军队后即赶赴京师。 数日后,赵吉、张世安赶到居庸关,张世安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去京师打前站,急匆匆就走了,赵吉带来总理政务巴图和议事院议长俄木伦的信——丰州打的是大明归化镇的旗号,皇帝召李榆觐见,不去肯定不妥,去了风险又太大,丰州那帮人精不表态,把乌兰的两个哥哥俄木伦、巴图推出来替他们说话。两位大舅子在信中说,卓里克图(李晋)越来越聪明,大家一致认为丰州未来的主人非他莫属,所以公议他为大统领第一继位候选人,另外大统领府已急召杜文焕回归化,着手制订新的大战方略,特地征求李榆的意见。 “榆子,皇帝算个屁,见不见都无所谓,非要去见他也行,你先说好,如果你死了丰州该如何打算,老哥肯定是要替你报仇的,你千万别拦着。”赵吉大大咧咧说道。 “草上飞,老子死了还管得到屁事,随你们的便吧。”李榆没好气地吼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0节 二月中,清军出关,京师解除戒严,此次清军入掠关内二千余里,破城七十余座,涉及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兖州、济南各府,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抢掠人口、财物不计其数,而明军在京畿、山东拥兵数十万却始终不敢一战,只是远远尾随任其饱掠。 清军出关时人困马乏,又兼风雪泥泞,几乎不堪一击,明军不敢堵截,却很爱惜名声,为免受上次阿济格狂言“诸官免送”的侮辱,干脆连尾随跟踪的活也不干了。胆子大的也有,蓟镇分监孙茂林飞快地堵住边墙关口,不过这个死太监干起敲诈勒索,严令掉队的清军每人交出五十两银子,不给钱就下令开炮。 朝臣们躲过一劫暗自心喜,大明皇帝咽不下这口气,清军前脚走,他后脚秋后算账。兵科都给事中张缙彦首先上疏弹劾有罪之臣,把此次失利分成五大案——墙子路入口之案、青山口续入之案、残破城邑之案、德王殉难之案、饱飏出口之案,并列举了各案有罪之臣:督察刘宇亮、总督吴阿衡、卢象升、孙传庭、巡抚陈祖苞、张其平、颜继祖、巡按宋学朱、赞画杨廷麟、总监邓希诏、高起潜、分监孙茂林、总兵吴国俊、陈国威、王朴、虎大威、杨国柱、侯拱极、刘光祚、祖大寿、倪宠、刘泽清、祖宽、李重镇、侯拱极、曹变蛟……,参与大战的文武高官几乎个个榜上有名,张缙彦还痛斥首辅刘宇亮无安内攘外之功,出京督察反成笑料,兵部尚书杨嗣昌心存款寇之念,中枢调度全然失当,归化总兵李榆先有推诿之举后无追敌之意,报捷却无首级为证,兼有虚报战功之嫌,此三人也应该严惩不贷。 张缙彦开了头,其他台谏官员马上跟进,弹劾罪官的奏章满天飞,沾上事的官员也不甘心等死,纷纷为自己评功摆好——虎大威、杨国柱向兵部拼命吹嘘自己在徒骇河、齐河两场大战中的神勇表现,并上交七百余颗首级为证,而把贾庄临阵逃脱之举推卸为卢象升指挥无能;颜继祖、宋学朱不但上交六百余颗首级以证明徒骇河、齐河大捷有他们一份汗马功劳,同时还揭发祖宽、李重镇通敌卖国,暗引东虏攻掠济南,这才导致德王忠勇捐躯,现有人犯口供为证;高起潜、刘泽清、刘光祚等人也不甘心获罪,纷纷自辩对徒骇河、齐河大捷有牵制之功,而且也献上百余颗首级为证。 徒骇河、齐河大捷似乎成了块肥肉,谁都想咬上一口,朝臣们还在为李榆是否虚报战功扯皮,京师的勋贵、权监子弟也抱着首级跑到兵部叙功,拐弯抹角非要把自己扯进大捷中,一时间兵部大院里人头堆积如山,大家都眼巴巴等着拿军功,谁敢否认大捷立刻就引起公愤。 大明计首论功由来已久,首级历来是黑市上的紧俏货,最近的交易非常活跃,但货源充足价格涨幅不大,究竟怎么回事?皇帝心里清楚,归化总兵向京师报捷,献上大量缴获的军仗、财物,却没有俘虏和首级,据监军太监刘文忠解释,归化总兵信佛,不忍心死者身首异处,所以归化军不斩首级,俘虏嘛,都送到丰州做苦力去了。皇帝有钱可拿没计较,但刘文忠手里有钱就骚包,回到宫里不仅吃穿用度讲究,给各位娘娘和掌事太监的孝敬银子也出手大方,皇帝生疑马上问他钱从何处而来?实在瞒不过去,刘文忠只好老实交待——徒骇河一战打得尸山血海,他觉得让可恨的东虏得个全尸太便宜了,战后悄悄带人挖尸斩首,所得完好首级不下两千颗,一部分孝敬宫里的权监,一部分高价出售,他还招供颜继祖、宋学朱、虎大威、杨国柱等人也干了同样的事,不过这些人也确实为大捷出力不少。皇帝听后把刘文忠大骂一顿,打发这个挖坟的家伙去昌平传召归化总兵入京面圣叙功。 皇帝既然知道实情,对抱着首级捞好处的家伙们不屑一顾,却感慨归化总兵的为人,宁可舍弃加官进爵的机会也要让死者全尸入土,这是仁义啊!流血拼命得来的战利品,还想着给君上送一份,这是忠心啊!朝臣还好意思弹劾归化总兵“先有推诿之举后无追敌之意”,你们倒是打一仗瞧瞧,分明是欺负人家嘛。 与归化总兵相比,满朝文武何等不堪,尤其卢象升、孙传庭都曾被给予厚望,一个言过其实落个兵败身死的下场,这个人死有余辜,抚恤、谥号不给了,另一个更可恶,先是以耳聋为借口拒不就任,后又拥兵自保龟缩不出,这些文臣只敢打流寇不敢打东虏,却又口口声声反对议和,他们究竟想把大明引到何处?皇帝越想越生气,随即召开御前会议,当着诸大臣的面,传旨锦衣卫逮孙传庭入狱议罪,并命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会同兵科逐一查核失事诸臣的罪状。 杨嗣昌有点心神不安,皇上要兴大狱,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不好干呀,犹豫了好一会儿,却说起另一件事:“归化总兵迟迟未来面圣,却去了居庸关,陛下,是否应该诏告归化总兵不必来京,直接返回本镇?” “不必,陈新甲就任宣大总督,已到居庸关统军,他来信说归化总兵这几日就将来京,”皇帝摆摆手,随即有些激动地说道,“诸臣以为朕待人刻薄,其实只要实心做事,朕又何必为难于人,朕就是要把归化总兵召来,再给他一份恩宠,以此告诉天下臣民,臣不负君则君必不负臣!” “陛下仁厚,臣自知也,然迂腐之人未必体察,更难料有人居心叵测借机生事,陛下,臣斗胆直言,千万不可让归化总兵出事啊!”杨嗣昌突然跪地启奏道——朝臣与李榆水火不容,早有杀他的心,如果有人脑子发热对李榆下黑手,归化必然生变,这个风险太大了。 “杨爱卿老成谋国,朕明白了!”皇帝郑重地点头道。 诸臣退下后,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召来司礼监掌东厂太监王之心、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总督京营军务恭顺伯吴惟英密议。 天黑时,王之心、骆养性才出宫赶回锦衣卫指挥使司,发现锦衣卫归化千户所千户张世安正坐在大堂上——这家伙现在彻底发达了,不仅业务能力最强,能够提供最及时、最详细的辽东情报,还带领各路锦衣卫兄弟共同致富,霸占了整个直隶的私盐市场,张世安由此成为锦衣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新老特务无不视其为学习楷模,如果不是死活不肯离开归化,极可能调到指挥使司当佥事。 “王公公、骆大人,属下又查获十几家私通东虏的奸商,案子全都铁证如山,咱们锦衣卫又立大功啦。”张世安笑眯眯地递上一份名册——丰州要经营山东,当然要打击竞争对手,名册上绝大多数是私自与清国通商的齐鲁商人。 有抄家的活干,皇上能发笔财,东厂、锦衣卫的兄弟也能沾点光,王之心、骆养性乐得合不拢嘴,王之心连声夸奖道:“咱们锦衣卫就数小张最能干,每次来京师都有喜事。” “皇上找您二位去可否是谈大老板来京的事?”张世安故作谦虚几句,压低声音问道——“大老板”是东厂、锦衣卫核心圈子对李榆的称呼,大家都明白吃的是谁的饭、挣的是谁的钱,权监、勋贵甚至暗中派人去归化做生意、炒债票,相比之下经常拖欠俸禄的朝廷早让大家心冷了。 骆养性点点头:“我和王公公在回来的路上还在合计,派谁保护大老板最合适?小张,你来的正好,马上去挑选些可靠干练的兄弟,大老板和他的卫队这次住宣武门外兵营,大营内的警卫就交给你,周围的警戒我亲自督办。” “咱家在宫里当差多年,从未见皇上如此操心过谁,一定要小心谨慎,那怕豁出百八十条人命也不能让大老板丢一根毫毛,记住,大老板的行踪绝不可外泄,司礼监的曹化淳,还有你们锦衣卫的同知吴孟达一向与文臣走得近,不能让他们的人插手进来。”王之心也郑重叮嘱道,他前后在丰州投下去不下十万两银子,最害怕后台大老板出事。 京师一所大院里,一大帮人正情绪亢奋地叫嚷,其中有布衣蔽履、粗手大脚的贩夫走卒,穿着简朴、举止儒雅的穷酸书生,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江湖人士,还有几个光头和尚,中间站着的几位青衣小帽但举手投足却更像是官员。 “诸位,朝中传来消息,那个北虏这两日就将来京,此人认贼作父、勾结建奴、妄图以胡乱华,窃取我大好河山,他还与兵部尚书鼓动皇上与东虏和议,主和即是投敌,凡我义民人人可诛之。”一个五十来岁官员模样的人喊道。 “杀了这个汉奸卖国贼!” “报效大明,誓杀此贼!” …… 众人激情万丈、振臂高呼。 “听说归化总兵前些时候刚打了大胜仗,不像是和建奴一伙的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小声嘀咕。 “你为汉奸说话,你也是汉奸,打这个狗汉奸!”众人立刻愤怒了,一涌齐上把书生打倒在地。 老年官员摆手说道:“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胆怯者只管走开,君子做事光明磊落,今晚有许多大明赤子在京师集会,誓死杀贼者不止你们,不要怕,朝中自会有人为你们说话,报国无罪!” 恭顺伯吴惟英是个老实人,接任京营总督后一直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比起病故的前任襄城伯李守锜踏实得多,入宫与皇帝密谈后直接住进兵营,好几拨人来找他都被挡在营门之外——吴惟英的先祖是蒙古人,在永乐朝携部落归顺大明有功,为家族传下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在他看来李榆就是个胡人,汉人一说完全是自吹,李家的将来必定与吴家一样守着个爵位混吃等死,既然皇帝打招呼,他当然应该对这个同类多加关照。 吴惟英第二天下午才等到李榆,沿途警戒已经安排好了,道路两旁遍满官军的岗哨,从城外一直通到宣武门外兵营,王之心、骆养性也到了,当即命令张世安带着百十个锦衣卫随行护送。百姓被这个阵仗吓了一跳,以为来了大人物,纷纷凑到路旁看热闹,不过看清楚来的是一帮剃发的胡骑,随即嘘声一片——京城百姓有见识,觉得大明太抬举这些蛮夷了。李榆正与王之心、吴惟英、骆养性边走边聊,听到嘘声皱了皱眉,向张世安瞟了一眼,张世安点点头,立即领着飞虎骑加快速度赶往宣武门,然而队伍刚进西直门意外发生了。 “归化总兵来鼓动朝廷与建奴和议,这个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的北虏要出卖大明。” “汉奸卖国贼人人可杀,老少爷们一起上啊!” 看热闹的百姓中突然有人推开路边的士兵,大声鼓噪着向李榆的大纛冲来,人群立刻骚乱起来。莫日格、高黑子急忙率侍卫把李榆团团围住,飞虎骑也举起了弓箭、马铳——人群中有人摸出棍棒、短刀,显然不怀好意。 这种行刺手段太拙劣,简直像是来送死,不对,可能是个圈套——李榆心里一动,猛地推开侍卫,向哈达里、喇布杜大喊一声“不许动手,谨防有诈!” “李帅,咱家为你出口气,”王之心的脸色铁青,这帮刁民肯定是来送死的,有人就想闹出血案,以便激起众怒逼皇上杀人,如果朝廷问罪在场的高官都跑不了,这帮读书人好歹毒啊,挥手怒吼道,“这些乱民是建奴奸细,欲行刺朝廷官员,杀了他们!” “对,肯定是建奴奸细作乱,儿郎们,杀了他们!”吴惟英也反应过来,向京营官兵立刻下令。 “多抓活口,别急着杀人。”老特务骆养性大声提醒道。 西直门内陷入一片混战,锦衣卫、京营官兵大喊“杀东虏”、“打奸细”堵住行刺的暴民就打,那帮暴民也够凶悍,一边不要命地顽抗,一边还在大叫“吾皇万岁”、“报国无罪”。张世安挥刀砍翻两个暴民,随即命令随从吹号,一大帮胳膊上缠着红布的老百姓从各个角落冲出来,伙同锦衣卫和官兵围住暴民朝死里打,直到不能动弹才五花大绑——张世安也不是一棵树上吊死,还拉了些外戚、勋贵给李榆保驾,这帮人在丰州有生意、有存款,当然不愿意大老板李榆有闪失,嘉定伯周奎看了远房侄子周愕的信马上带头响应,各府都派出家丁、打手帮忙。暴民寡不敌众,很快就顶不住了,尖叫着四处逃窜,王之心还不依不饶,下令锦衣卫穷追不舍,一定要把混进京师的东虏奸细一网打尽。 伴随着一路鸡飞狗跳,李榆进了宣武门外兵营,随后他享受到大明少有的最高级别警卫——飞虎营占据了一大片营房,把李榆住的宅院紧紧围在中间;飞虎营外围,京营官兵高度戒备,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张世安还领着锦衣卫随时在各处巡逻;出了兵营,锦衣卫明岗暗哨布满了大街小巷,各府家丁、打手组成的“宣武群众”也不分昼夜守候在周围各个路口,如此严密的警卫像把李榆装进铁笼子。 夜幕降临,武英殿内灯火通明,皇帝拍着一叠奏折,面色阴冷地端坐宝座之上,内阁诸臣战战兢兢低头不语——今天傍晚时有人奏报归化总兵初入京师,突然暴起行凶杀人,锦衣卫及京营官兵也伙同一气滥杀无辜,西直门内死尸遍地、血流成河,京师民怨沸腾,纷纷请求朝廷严惩凶犯;而王之心跑来报告,有人欲借行刺归化总兵之机挑动民变,锦衣卫及京营官兵当场格杀数十人,抓捕百余人,其中不乏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据人犯供认乃受东虏派遣,这些奸细、乱民居然知道兵部尚书、归化总兵主和这等机要,显然朝中要员也参与其中。 “朕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想逼朕杀归化总兵,朕不上这个当,这些正人君子自以为大义在手就可为所欲为,竟甘心与江洋大盗为伍,实乃衣冠禽兽,薛爱卿,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皇帝终于开口了,指着薛国观问道——刘宇亮已被罢免,此人接任内阁首辅。 薛国观刚上任就遇到麻烦,尽管把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清流恨得要死,却想大事化小少得罪人,硬着头皮答道:“此事非同小可,既然事关朝臣,陛下可否将此案从锦衣卫手中移交刑部审理?” 皇帝冷笑一声不理薛国观,转脸对杨嗣昌说道:“朕要尽快召见归化总兵,兵部明日可先找他叙功,爱卿告诉他,朕保他在京师无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1节 李榆钻进笼子反而心安了,除了派出几个岗哨,带着飞虎营集体睡懒觉。第二天早上,兵部来人通知叙功,飞虎营才急忙起床,叫上张世安一伙锦衣卫带路,簇拥着李榆就往兵部跑。 杨嗣昌在兵部大堂已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李榆匆匆赶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然后才介绍身边官员——兵科给事中沈讯、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都是他看重提拔的人,李榆随便拱拱手,打着哈欠把大战的经过轻描淡写讲了一遍。 “本官是山东胶州人氏,对归化镇的战功已有耳闻,的确是皇上所讲的前所未有之大捷,就先替家乡父老恭贺李帅高升吧。”张若麒点点头,归化军那几仗的情况满朝文武心知肚明,所谓叙功不过是走过场,何必太认真呢。 “归化总兵,朝廷已下令各路援军返回本镇,但你的归化军一部擅自进入居庸关,另一部滞留太原城下,你作何解释?”沈讯突然问道,李榆的举止很让他反感——这个武夫粗鄙无礼,似乎不把文臣放在眼里。 李榆瞟了一眼沈讯,慢吞吞答道:“沈大人,归化镇出兵两千余里,行军、作战两个月,人困马乏、疲惫不堪,撤军也得让将士们喘几口气再走吧。” “那好,本官算你有理,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弹劾你戕害无辜、吞并友军,你又有何话说?” 李榆有点恼怒,冷笑着答道:“沈大人,你是为叛将祖宽、李重镇鸣冤叫屈吧?此二人大胆包天,在保定就敢劫皇上的内帑,且暗通敌寇,引东虏攻济南以致德王壮烈捐躯,入山东又不敢一战,反而荼毒百姓,这些混蛋死有余辜,本帅奉山东巡抚之命绥靖地方,绝不会手下留情。” “山东巡抚为你评功摆好,你又甘心分功于与他,大明文武相处这般融洽真是少见,本官怀疑你二人勾结欺蒙朝廷,说,德王遇难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嗣昌脸色一变,大声呵斥沈讯:“德王乃壮烈殉国,此事朝廷已有定论,羽兄不必再提!” “归化军入关以来,唯有颜大人竭尽全力协助粮饷,其他人一概不予理会,山东无颜大人便无徒骇河、齐河大捷,沈大人闲来无事,也不必乱咬好人呀。”李榆挖苦道。 沈讯觉得受到侮辱,气急败坏跳起来:“你私交东虏,甘心认建酋为父,并献上虎墩兔憨传国玉玺,还公然叫嚣款寇,如此不顾廉耻、卖国求荣,岂是人臣所为,大明第一叛臣非你莫属!” “你管得着老子,一块破石头你想要也送你一块,边外的事你不懂,认爹拜把子的多的是,像你那样死脑子早玩完了,老子杀东虏无数还算是叛臣,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李榆也站起来,挥舞拳头向沈讯怒吼,两人在大堂大吵起来,把兵部的人惊得目瞪口呆——大明开国两百七十年,武将敢指着文臣鼻子痛骂的事几乎闻所未闻,这个北虏胆子真大呀! “够了,你们都住嘴!今日只是叙功,其他事不得妄议!”杨嗣昌忍无可忍,沈讯是他看重的人才,曾夸奖沈讯之才胜他十倍,可继任兵部尚书,但越往后越觉得这家伙迂腐,有时简直蠢不可及,归化总兵的事朝廷都清楚,但不能当面撕破脸皮,这是大明维稳的需要,你跳出来想把天捅个窟窿啊。 “沈大人,李帅的赫赫战功天下皆知,你可不能听信那帮清流胡说又犯糊涂呀。”张若麒似笑非笑对沈讯说道,沈讯脸一红,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杨嗣昌安慰了几句要行凶打人的李榆,然后向张若麒挥了挥手,张若麒心领神会,马上摊开一张地图对李榆讲解起来:京师北部边墙原属蓟镇防区,分设东、西、中三协,后来朝廷做了调整,从西协分出一块设立昌平镇以护卫皇陵,东协则与蓟镇分离单独设立山海关镇以防御东北边患,孙承宗督师辽东又修筑了锦州、宁远两个堡垒群,形成关、宁、锦三道防线扼守辽西。关、宁、锦防线耗资巨大,却无力进取,对东虏毫无牵制作用,清军穿过哈喇嗔(喀喇沁)可以随意打击蓟镇中协、西协以及昌平镇任何一处边墙,明军几乎防不胜防,所以兵部有意出兵哈喇嗔,在边墙以北再设一道防线,消除东虏对京畿的威胁。 “李帅神勇盖世,又有铁骑精锐无比,出兵哈喇嗔非你莫属,蓟镇、昌平边外以后都是李帅的地盘。”张若麒笑眯眯地看着李榆。 “汉民大胆去干,就像当年拿下宣府边外一样把哈喇嗔夺到手,本官一定为你向朝廷请粮请饷,事成之后可以改任你为宣抚使,世代永镇边外。”杨嗣昌郑重说道。 这个坑挖的够深,朝廷拿出个世袭土司做诱饵,想让我陷在喀喇沁和清国拼个同归于尽,我才不上这个当呢,李榆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使劲摇着头说:“哈喇嗔地广人稀,百里不见人烟,除了放牧牛羊无其他营生,打仗、驻军完全依赖关内补给,没钱守不住这块地盘。” “如果守住哈喇嗔,大概需要多少钱?”杨嗣昌追问道。 “每年至少两百万两,”李榆伸出两个手指,看到杨嗣昌、张若麒脸色骤变,又继续说道,“哈喇嗔是东虏的外藩,也是他们南下的通道,绝对要拼死争夺,以他们的实力动员十万大军不是难事,守住哈喇嗔至少要有十五万军队,如果再考虑到修筑城堡、置办军器、移民垦边,每年二百万两肯定还不够。” “太多了,二十万两行不行?”张若麒愣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傻话,李榆笑了笑没理他。 杨嗣昌叹了口气,二百万两报价比他估计的要少得多,关宁锦防线每年五六百万两辽饷还不够用,不毛之地的哈喇嗔建一道防线能少花钱吗?朝臣异想天开给两个小钱打发归化总兵去驻守哈喇嗔,以为人家傻呀!在他看来,李榆够不错了,如果真能守住哈喇嗔,每年从辽饷中拨两百万给他也划得来,但这种话他不敢说,辽饷里的水太深,鬼才知道有多少钱用在正经事上,何况祖大寿之流再烂也是自家的看门狗,总比把钱给浑身长刺的李榆放心。 “这件事以后再说,汉民早些回去休息吧,”杨嗣昌摆摆手,微笑着对李榆嘱咐道,“不要再睡懒觉了,皇上这两天随时可能召见你。” “李帅,本官送送你。”张若麒真会做人,满脸堆笑拉住李榆的手一直送到兵部门口,兵部的官员觉得很没面子,悄悄朝这家伙身后吐口水。 李榆到了兵部门口,东厂太监王之心鬼鬼祟祟钻出来,拉住李榆问长问短——这家伙听说李榆去了兵部,马上就赶来守在大门口,生怕李榆遭人暗算,老实说他对皇上的死活也未必如此尽心。 “李帅,沈讯那厮是个笨蛋,去年才干了一件蠢事,居然上疏请朝廷将僧尼互配,以增加几十万户籍,吓得京师尼姑纷纷乔装出逃,你说他蠢不蠢?”李榆被逗得捧腹大笑,王之心又不好意思地说道,“内朝的公公们想求李帅一件事,李帅能不能,能不能请皇上向归化镇派遣内官监军,李帅放心,宫里的人都念你的好,不会给你添麻烦,刘文忠正好就在居庸关,你看得起就让他当监军。” 内朝太监曾经风光过几年,一度把持朝中要害,并监视各个边镇,也怪他们太张扬,招致外朝文臣的强烈抵制,皇上不得不屈服,如今除了高起潜、邓希诏等几个人,其他人都灰溜溜被召回宫。太监们吃了大亏,一定要找回面子,于是想到了他们的好朋友归化总兵,不过朝廷从不给归化镇拨粮饷,内官去了也没事干,纯粹是躺着分军功,所以只好厚着脸皮求人家。 李榆非常大方地挥手说道:“王公公,这是小事啊,想来就来吧,我去向皇上说。” “您可真仗义!”王之心马上竖起大拇指。 皇帝这些天很郁闷,外朝文臣不断上疏弹劾李榆,奏疏中不乏里通外国、卖身求荣,制造歪理、以邪乱正、祸乱朝纲、图谋不轨等指控,黄道周直接称李榆为古往今来第一大罪人,罪状列了数十条,几乎能把李榆凌迟十遍,与此同时勋贵、外戚又在为李榆说好话,内阁诸臣也催促赶紧打发走人,他在归化怎么死都行,无论如何不能在京师出事;内朝也不安静,司礼监的太监为李榆的事吵红眼,合伙把亲近文臣的曹化淳、王承恩师徒俩揍了一顿,两边还都不承认与归化总兵有恩怨瓜葛。 一个边外的武将居然能在朝中掀起波澜,这个人太不一般啦,皇帝有些疑惑不解,他当然不知道一根看不见的链条已经把他身边许多人绑在丰州这条船上,外朝、内朝很默契地把他们当中有人在丰州做生意、存银子的事向皇帝严密封锁——断人财路是会引起公愤全家死绝的,谁也不会拿捕风捉影、难以查证的事自讨苦吃,少了这个环节,皇帝反而觉得归化总兵是被文臣欺负的可怜虫,朝廷不给粮饷,逼得人家把手中的权柄都卖了,过日子还得厚着脸皮四处借钱,这种人能坏到哪去? 宣大四镇巡抚的加急奏疏到了,一致要求速将李榆遣回归化,其中刘之纶在奏折中说归化总兵出身贫寒,读书少而不识礼义,重人情而不辨是非,拉一把能为己用,推一把则为他人所用,动他更糟糕,归化立刻会成为一匹无人能驾驭的野马,结果难以预料,务必使其尽快返回归化,迟则恐怕生变。刘之纶虽然迂腐,但忠心无可置疑,能讲出这般话足以说明归化形势微妙,皇帝看完奏疏后,传李榆入武英殿觐见——崇祯八年下罪己诏后,皇帝便长居此处停礼乐、减膳食、布衣俭食处理国事,在此召见臣下,既可以显示恩宠,也能让没心没肺的人知道他是怎样的皇上。 王之心传来诏令,还送来一袭蟒袍,李榆高高兴兴穿起新衣裳,跟着王之心入宫进了武英殿。大殿内,皇帝正与首辅薛国观、兵部尚书杨嗣昌说话,李榆有些发愣,大明皇帝当年的模样依稀还记得,但眼前这人却穿着一身布衣,脸上很明显有了皱纹,头上也冒出不少白发,皇帝不应该如此显老呀,王之心悄悄低语一声,他才想起应该跪拜行礼。 “李爱卿免礼,”皇帝摆摆手,目光柔和地看了李榆一会儿,轻声说道,“朕还记得崇祯三年召见爱卿的情景,爱卿不会行跪拜礼,把衣服也撑破了,一晃快十年,爱卿显得比以前更威武,就是变黑变瘦了,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李榆突然觉得一股热浪涌上来,眼圈一红说道:“臣也记得陛下呀,可是陛下正值盛年,怎么会这样?臣简直不敢认了。” “爱卿当归化这个家尚且不易,朕当大明这个家更难,”皇帝苦笑一下,挥手继续说道,“听刘之纶说归化这些年很不错,爱卿就讲讲归化吧,让朕也高兴一下。” 李榆激动地讲起丰州,幸好张世安事先反复嘱咐过,杨嗣昌、王之心又不断使眼色,嘴上才有所保留——有些事必须瞒住皇帝,比如大明某些人与丰州之间的利益瓜葛说出来会让大家都难堪,清国、蒙古各部与丰州交往的事当然更不能说,丰州的内政教化、风土人情倒是可以胡吹一番,皇帝似乎被吸引住了,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插话问几句。 “李爱卿,你对农夫、商人征收的什一税、关钞税可不轻啊,大明田赋不过三十取其一,再加上辽饷一分二厘银、剿饷每亩六合米,商税更是寥寥无几,如此轻的税赋尚且闹得天下沸沸扬扬,归化的百姓不闹事吗?” “归化土地贫瘠,亩产不过石,税率太低还不如不征,臣索性让百姓自征自支,收上来的田赋全部补贴公役、练兵,实际上都返还百姓,他们自然无话可说,臣的收入主要靠商税,但商人个个是人精,收他们的钱就得拿东西交换,臣的权柄就这样一点点换钱使了,如果遇上天灾、打仗,钱肯定不够花,臣还得厚着脸皮去借钱,不瞒陛下,臣现在背了上百万的债,根本不知道以后怎么还,算了,臣反正出身低贱,大不了以后继续打猎种田。” “归化发行钱钞是怎么回事?你的银币分量不足,纸钞更是不值分文,老百姓认吗?” “陛下,那不是钱,是商人拿臣这张脸发行的借据,臣也得看他们的脸色做事啊,其实臣没有多少银子,每发一次钱钞都怕的要死,如果臣那天倒霉了,老百姓一起拿着钱钞要求兑换真金白银,臣不仅无处躲债,还会被人朝脸上吐口水。” 皇帝很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可怜虫,拍着桌案给李榆打气:“这些商人好生无礼,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爱卿不必怕他们,朕为你做主,只须狠狠打压一下,他们就老实了。” “不行啊,归化是个穷地方,商人能来就不错了,臣不仅不敢打压他们,还得小心侍候,否则他们拔腿跑了,臣就真的挨饿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爱卿不容易呀,”皇帝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听刘之纶讲归化民风淳朴、人心向善,仅有鞭刑而无监禁、苦役,更无一例死刑,连贪官恶吏也少见,爱卿是如何做到的?” “没那么好,坏人哪儿都有,一样须要严办,但归化读书识字的人太少,律法复杂了搞不懂,拿鞭子讲道理最简单,做坏事的人最重可以判三百鞭子,吃不住打自己就上吊了,用不着关押、杀头那么麻烦,贪官恶吏倒确实少见,归化太穷养不起官吏,老百姓平时自个管自个,当官的实际上没几个,还要公议推举,彼此之间都知根知底,想作恶也没有机会,而且我们那里信仰喇嘛教,回教、西教也很盛行,大家未必怕律法,但却害怕下辈子倒霉或者死后下地狱,做坏事也心有顾忌。” 皇帝笑了起来:“省事不如省官,宣宗皇帝说得好啊,大明坏就坏在官太多却又不做事,信教好啊,至少能人心向善,李爱卿,朕听说归化建教堂、兴西学,朕的《崇祯历书》已经编译完成,历局的人正闲着,正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皇上和归化总兵东拉西扯,薛国观、杨嗣昌一直不好插话,这时觉得该把话拉回正题了,薛国观笑了笑说道:“归化政通人和,臣听了也觉得高兴,不过归化的治理之策仅能适于小国寡民,我大明一统天下幅员广阔、人口众多,与归化截然不同,比如眼前的东虏、流寇之患就非集大国之力不能荡平,李帅也须出力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2节 皇帝投来殷切的目光,李榆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前面一大堆废话无非是要他表态,但以丰州目前的实力,不仅对付不了强大的清国,与流贼对耗下去也力不能及,而且可以肯定他去流血拼命,其他明军一定袖手旁观,说不准还会朝背后捅一刀。 “还是和议好,满人性格坚强、坚韧不拔,既使官军打进辽东,他们也会躲进山里继续顽抗,这种仗没有尽头。”李榆低头说道。 皇帝不满地瞟了李榆一眼,有些激动地说道,“朕也想和议,但朝野纷纷反对,人心分崩离析,是和是战尚未议定,东虏已破关而入,与其如此,还不如上下齐心共御贼寇。” 皇帝变卦了,李榆悄悄瞟了杨嗣昌一眼,杨嗣昌无奈地摇摇头——太可怕了,清流放出话,议和即是降寇、主和者与叛逆无异,人人得而诛之,辽东巡抚方一藻已经吓得辞官回家,现在谁敢说半句主和的话。 “无知者无畏,妄议和战,打仗要流血、花钱的,臣养不起兵,丰州人不种地做工就得挨饿,臣也没有钱,拿不出粮饷去打仗,谁闹得凶自己当兵去。”李榆有点恼怒地说道。 “归化总兵,朕不差饿兵打仗,钱粮之事自有打算,你只须听命,不得妄议朝政,”皇帝脸色突变,狠狠瞪着李榆说道,“你做的事瞒不住朕,朝臣想杀你绝非没有道理,但朕念事出有因不予追究,依然视你为股肱之臣,和你沾边的颜继祖、宋学朱、虎大威、杨国柱等人这次一律免罪,面子是给你了,你要好自为之呀,若敢再犯朕也救不了你。” “臣绝对忠于陛下,但文臣视臣为蛮夷百般欺辱,臣不堪忍受,请陛下派内官监军。”李榆叫道。 “你不去欺辱文臣就不错了,好吧,朕准了,”皇帝冷笑一声,向薛国观招了一下手说道,“朕非刻薄寡恩之君,归化总兵有开疆拓土之功,理应加官进爵,朕以为可封归化总兵为归化伯,挂征东大将军印,另授专折奏事之权,薛爱卿明日即可拿诏书批红。” 薛国观楞了一下,随即拍手称好,李榆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伯爵如此容易就到手了,还有专折奏事权,以后不通过文臣就可上书皇帝,运气太好了吧,会不会又被算计了? 杨嗣昌小声提醒一句,李榆才醒悟过来叩头谢恩,皇帝摆摆手说道:“朕不负你,你若负朕天地可诛,拿到诏书就回去吧,京师不是你能呆的地方,刘文忠既然在你那儿,就让他继续当你的监军吧。” 李榆昏头昏脑被王之心带出大殿,皇帝转脸问杨嗣昌:“杨爱卿,朕这么做对吗?” “陛下只能这么做。”杨嗣昌答道。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眼冒凶光说道:“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次东虏入掠之失事文武可尽杀之。” “皇后即将生育,是否可稍宽刑法?”薛国观小声问道。 “祖宗封疆不能保,何有于儿孙?”皇帝愤怒地答道。 薛国观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声问道:“郑鄤已在锦衣卫大牢关了快四年,朝臣议论纷纷,是否应该放了?” “不放,教刑部、锦衣卫严查,这种自以为是、妄议朝政的清流名士最可恨,朕就是要把他剥光,让天下人都认识这个衣冠禽兽。” 李榆接到诏书就悄悄溜出京师,一路狂奔到了居庸关拖上赵吉、刘文忠拔腿就跑,宣大总督陈新甲想恭贺几句也没机会,连喊带骂带着虎大威、杨国柱跟在屁股后面。 当年八月,京师大开杀戒,失事官员蓟镇总监邓希诏、分监孙茂林、顺天巡抚陈祖苞、保定巡抚张其平、蓟镇中、西协总兵吴国俊、陈国威、山东总兵倪宠、援剿总兵祖宽、李重镇以及副将以下至州县官三十五人被处斩,暴尸数日不准收敛。德王成为英勇殉国的宗室烈士受到隆重表彰和祭奠,颜继祖、宋学朱侥幸逃脱性命继续做官,却在官场被莫名其妙列入归化伯李榆一党,进士出身的文臣成了粗鄙武夫的同党简直是侮辱,两人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法向同僚解释,从此关内又冒出个归化党。 三月上,丰州官员听说李榆安全回到军中,总算松了口气,这段时间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京师传来噩耗,三位当家人鄂尔泰、李富贵、巴图三人下令严密封锁消息,蛮汉山大营及各府卫秘密备战,为避免军中生变,又将老帅杜文焕紧急调回归化,由服从性好的白显志指挥从真定回撤的大军屯兵太原城下——如果李榆出现意外,丰州不得不考虑结盟清国以牵制明军,同时出动主力占领山陕、南下湖广,但这样做太被动,鄂尔泰、李富贵、巴图三人都不想走到这一步。 李榆在回归化的路上遇到大同总兵王朴,这家伙带着大同军临阵脱逃到边外,厚着脸皮对刘兴祚说来保卫丰州,硬在多伦诺尔扎下大营,顺带骗吃骗喝。李榆进京丰州形势骤然紧张,王朴索性把军队交给刘兴祚代管,自己带领游击以上军官住进归化驿馆,等到朝廷下诏只给他个降级处分,这才兴冲冲地带着军队回大同,见到李榆还自吹幸亏有他的大同军壮声势,清军才没敢西侵丰州。 子弟兵得胜回家,大统领还受封归化伯,喜讯传来丰州沸腾了,男女老少纷纷涌到路边夹道欢迎,大军走到黑河边随即解散,营兵回蛮汉山休整,预备兵、守备兵回家参加春耕。二万多俘虏按计划应该去多伦诺尔等待回家,但这帮家伙真把自己当窜门的了,口袋有钱不认生,找到个同乡就跟着跑——丰州喜欢把清国俘虏敞开养,想回家的自个到多伦诺尔报道,不想回家的就近找个百户所登记,想逃跑也随便,不过还没有那个家伙敢自己找死走四五千里路回家。 丰州对自己人不搞迎来送往,李榆直接回到大统领府,一进院子就看见李晋和小活佛扎纳巴扎尔正趴在地上玩木偶,旁边的议事院议长俄木伦马上向李榆叫苦——鄂尔泰为防万一,连哄带骗把李晋弄到大统领府,还捎带来一个小活佛,这小家伙不肯去美岱召,长期赖在李榆家里不走,李晋哥哥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俄木伦闲着没事干又是李晋的舅舅,被派了寸步不离带孩子的差事,两个小孩子上蹿下跳到处玩,把俄木伦折腾的够呛,现在总算解脱了。 李榆跟大舅子说了几句话,又指了指身后的桂图、乌泰对两个孩子说来了两个新哥哥,带回家找你们妈去,然后拉起俄木伦就走——佥事处官员们正等着开会呢。 鄂尔泰、李富贵和巴图有点脸红,他们仨真把李榆豁出去了,不仅没劝阻进京,反而在做死了人的打算,确实有点过分,鄂尔泰看着李榆吞吞吐吐道:“汉民,这个嘛,你别介意,我们也是为丰州打算,所以才……。” “没事,我不是回来了吗,皇帝还挺大方,赏给我一个归化伯。”李榆乐呵呵地摆手道。 “汉民,皇帝才不大方呢,我们简直亏透了,”杜宏泰使劲地摇头,也不管刘之纶踩他的脚,气呼呼地继续说道,“瞧诏书写的什嘛乱七八糟,‘归化总兵李榆西收哈密故土、北降漠北诸部,扩土数千里,诸藩莫不叩首天子,古之名将莫过于此,特敕封归化伯’,连世袭罔替、永镇地方也不提,这个空头伯爵有个屁用,我们流血打下地盘,没用朝廷一个兵,没花朝廷一两银,倒像是为朝廷开疆拓土,我敢断定如果朝廷有翻身的一天,肯定向我们要地盘,就是再过几百年改朝换代了,关内的朝廷也会拿这份诏书说事。” “好啊,我说怎么没有金银财宝赏赐,原来是打我们的主意呀,榆子,把这个空头爵位还给朝廷,想要我们的土地可以,请拿血来换!”赵吉拍案而起怒吼道。 “明国朝廷真小气,还不如人家皇太极,给个晋郡王好歹有些实货啊。”常书阴阳怪气又添把火。 众人吵闹起来,又把“尊奉皇帝,另建国家”的论调翻出来,刘之纶对这帮独立分子有些无可奈何,索性闭目养神。又跑题了,这帮家伙怎么老改不了恶习,鄂尔泰拍桌子大声喊道:“闹什么,一个爵位而已,明国皇帝敢给,我们就敢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谈正事,杜孟卿,你先讲。” 杜宏泰不闹了,正正经经讲起当前的局势:丰州今年开局很好,黑河、沧头河、饮马河水利工程首期完工,修筑水库十余个(其实就是超大水窖)、挖掘沟渠上千里,大旱之年保障了春耕顺利展开,播种面积预计能达到三万顷,粮食产量有望创新高;西边的哈密卫去年种了几百亩棉花,收成少得可怜,不过总算能种活了,道尔吉选了良种,今年要试种一千亩,农活的事急不得,有个三五年才能见效;工商发展更是突飞猛进,自从改了税制,各府卫大兴经商之风,争相办工厂、开商市,今年总理府的税收肯定超过一百万。总之,丰州的形势一片大好,但问题是人口增加太快,目前接近一百万,大家拼命地干还是只能维持温饱。丰州发展农牧潜力有限,而发展工商的关键在于把打造的器物卖出去,把大把的银子赚回来,明国乱成一片,做生意风险太大,于是丰州商会决定借助孙伏虎的山东屯田军大干一场,充分发挥海运的优势扩大对外贸易,和清国、朝鲜、倭国甚至泰西人做生意,把他们口袋里的银子都赚回来。 杜宏泰讲完,襄理政务周愕马上说道:“大统领,明国越乱,我们的生意越兴隆,银库里的银子有增无减,市面上银钞却紧了,银钞局同意再次增发二百万两银钞。” “谁说增发二百万两,至少再增发三百万两,山东人也得用银钞,”银钞局知事沈守廉眼睛有点放绿光,迫不及待地叫道,“大统领,我们沈家有船队,山东的生意有钱赚啊。” “大统领,清国人这次入关发了大财,口袋里都装满银子,我们不仅要跟他们的官商做生意,还要和他们的老百姓自由贸易,不答应就再揍他们一顿。”孙庭耀挥舞着拳头,似乎要跳起来吃人,众人也一起大喊大叫,李榆被这帮财迷吓了一跳。 “山东虽然这几年灾荒、大疫不断,但土地肥沃乃产粮大省,更兼有海运之便可通天下,大统领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才在山东留下人,山东是你们的了。”杜文焕一直想在山东下一步暗棋,不紧不慢说了几句,立刻引起一片欢呼。 刘之纶冷笑一声:“没那么容易吧,你们那一套歪门邪道未必在山东行得通,巡抚颜继祖出身清流,一向清廉奉公,他可不会放任你们走私。” “大明的士人哪个不是梦想‘坐一顶轿,娶一房妾、刻一本书’,不好钱必好名,用对了法子,一样把他拖下水。”周愕满不在乎地给沈守廉、孙庭耀等人打气,众人开怀大笑,似乎已将山东收入囊中, 众官员认为与清国恢复关系是当务之急,这块被嚼烂的肉又有油水了,不吃白不吃,当即决定派外务司知事云荣、归化知府布颜图、赞画军务革库里、课税司知事范永斗、商会佥事杨庭芳立刻出使清国。山东的事更要抓紧,孙伏虎被任命为屯田大使,把张国基调出提塘司与山东富商许亨臣同为副使,另外李建极再跑一趟扬州,争取鲍震的江淮总商会能够全力支持山东屯田。 快散会时,韩霖陪着邓若水赶来,沈守廉立即拉住邓若水对大家叫道:“诸位别走,邓神父是商会请来的,趁着大家都在,请他讲讲尼德兰交易股票的事。” 邓若水走到李榆面前低声说道:“大统领,股票是募集钱财发展工商的好办法,尼德兰就是以此行商天下,商会也有意发行股票,我只好来献丑了。” “能赚钱就是大好事,我也正好听听。”李榆向邓若水躬身施礼答道。 邓若水马上就被李建极、周愕拖进大堂,这时天已经黑透了,佥事处的官员们连饭也顾不得吃,孜孜不倦地又听起邓若水的股票经。 盛京,清军艰辛跋涉数千里,带着七十余万两白银、近四十万关内汉人和数不清的财物回到老家,同时也带回来岳托的灵柩——岳托在出关的路上病重而亡,满洲又失去一颗希望之星,几日后被皇帝勒令休出家门的岳托前任福晋、莽古济的女儿在悲伤中绝食而亡,追随她的亡夫而去,八旗中人无不为之垂泪。皇帝有点坐不住了,诏令追封岳托为克勤郡王,特允世袭罔替,并停朝三日以示悼念,但他的把戏还没演完,不久后岳托的阿哈阿兰柴跳出来告发主子参与过莽古尔泰、德格类、莽古济的谋逆之举,刑部很快作出“掘墓戮尸、尽杀其子”的判决,皇帝这次却很宽容地表示既往不咎——岳托大概想不到死后还会扣上一顶叛逆的帽子。 该死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里面,老代善混吃等死,济尔哈朗甘心做走狗,阿济格三兄弟还年轻不足为虑,现在没人敢捣乱了,大清国就该我说了算吗——大清皇帝悄悄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大清国以后靠谁抗衡额鲁。 丰州很明显是大清国的隐患,但八旗中人的想法却很离奇,普遍认为丰州也是一个诸申当家的大部落,人家额鲁有本事才把蒙古人、汉人管得服服帖帖,最近还有一本《额鲁传》的书也传进大清国——常书以山西民间流传的《李榆传》为蓝本,内容做了大幅调整后译成满文,交给商人偷偷带进辽东,这本书把李榆描述成为诸申的自由和解放而奋战的大英雄,很受一帮反对汉化的顽固分子欢迎,在八旗中广为流传。清国与丰州打来打去,李榆的人缘却越来越好,比如这次在山东挨了打,大家就认为自己越出了北直隶违约在先,怪不到额鲁,反而催皇帝与丰州恢复关系,把去丰州窜门那帮人尽快接回来。对丰州喊打喊杀的反而是汉臣,他们明确指出丰州已经在挖大清国的墙角了,比如,丰州商人很不老实,打着皇上义子晋郡王的旗号为所欲为大做生意,把唯利是图、无法无天的恶习也教给大清国百姓,还有丰州自由党似乎也越来越受八旗中人追捧,这伙人现在打打牌、喝喝茶,但谁敢保证以后不起歹意,丰州离经叛道,还引着别人走邪路,这个恶瘤不铲除必是大患。 大清国啃不动丰州,也离不了丰州,但也不能听之任之,大清皇帝正在思考如何教训一下丰州,丰州谈判代表团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3节 崇德四年五月中,丰州谈判代表团由清国驻丰州通商大使巴扬哈陪同过了辽河,又与前来相迎的丰州驻清国通商大使范二喜会合,一行人马不停蹄直抵盛京城下,但从这时起双方就摩擦不断。 大清皇帝礼数上绝不会怠慢客人,派出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内秘书院大学士鲍承先、都察院承政阿什达尔汉、户部承政英俄尔岱、理藩院承政博洛出城迎接。双方大多见过面,彼此间很熟悉,但新面孔贝子博洛去接受国书却惹出麻烦——范二喜马上揭穿他的身份,丰州使者被激怒了,双方是平等之邦,清国皇帝派掌管外藩蒙古事务的理藩院接受国书简直是侮辱丰州,云荣明确告知博洛,回去换礼部官员来,否则坚决不入城。博洛是饶余贝勒阿巴泰家的老三,对李榆和他们家的关系自然清楚,被教训了一顿不敢还嘴,灰溜溜地回去复命。大清皇帝不予理睬,每天照旧打发博洛出城迎接,丰州谈判代表团当然也不低头,双方一连僵持了三天,云荣忍无可忍,扬言要打道回府,后果由清国自负。 皇帝沉不住气了,大清国今年战事不利,入关的多尔衮、岳托两路大军收获颇丰,但兵力损失惨重,济尔哈朗、多铎、阿济格从二月到五月轮番攻打锦州外围的堡垒,照旧是野战必胜、攻城不克,究其原因在于器械不精、兵力不足,他还指望从丰州捞点好使的火器,至少也要把去窜门的那两万多人接回来,现在翻脸可划不来。大清皇帝做出让步,派礼部承政满达尔汉、启心郎索尼出城接受国书,顺便把丰州使者接进城,但架子还要摆,明确告知丰州使者,除非他们向大清皇帝行跪拜礼,否则别想觐见。 鬼才对你跪拜呢,不见面拉倒——丰州使者无所谓,但对清国派出的谈判官员表示强烈不满,大学士范文程、都察院右参政祖可法身份是奴才、叛将,而他们都有丰州公民身份,岂能与这类人坐在一起,清国必须马上换人。大清皇帝也火了,派人拿着丰州使者送来礼单去理论,这上面只有额鲁的名字,却无职衔和丰州官印,分明是私人送礼嘛,两国交往岂能如此马虎,大清皇帝有公无私,不接受私人财物,念你们不懂礼仪,马上拿去改成丰州贡礼。 云荣嘿嘿一笑,爱要不要,不接受就退回来,大清皇帝哪退得回来呀,礼品里面的丝绸内衣、羊毛裙子已经穿在后宫宠妃的身上了——礼品中大半是为清国后宫宠妃量身定做的服饰,巫浪哈指使杨婉每年都这样干,这帮宠妃引领清国时尚潮流,正好给她们当模特,服饰的价格自然十分昂贵,但针对的客户是有钱的贵妇,不贵人家还不稀罕呢。 双方扯皮十来天,皇帝最终也烦了,清国代表换成大学士希福、都察院承政阿什达尔汉,礼部承政满达尔汉、户部承政英俄尔岱、礼部启心郎索尼五人,还在国书中特别注明五人都是拥有世职的贵人,双方总算能坐下谈正事了。 “你们这个丰州公民国是怎么回事?国主居然是全体公民,简直是个笑话吗,瞧瞧我们,大清帝国这国号多威风、多气派!我劝你们重新修改国书,免得说出去丢人现眼。”满达尔汉首先发难,把丰州国书推给云荣,清国代表们随即发出一片哄笑声。 “就是嘛,你们连年号也没有,把我们的崇德年号和明国的崇祯年号都写在国书上,脚踩两条船也不能如此露骨,我们皇上说了,支持你们建国独立,不懂的事只管来请教,谁叫我们是自己人呢!”希福捂着肚子边笑边说道。 确实有些丢人,丰州人连喊带叫要“尊奉皇帝、另建国家”,但对如何建国却稀里糊涂、各有说辞,连“丰州公民国”这个国号也是云荣随手写上去的,年号就更不会有了,也难怪让人家笑话,丰州人自己都觉得脸红。 “公民国这个国号里的学问可大着呢,主权在民不在君,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这是上天的启示,你们不懂!帝国那玩意汉人早就玩烂了,他们骨头发贱,非要找个皇帝欺负自己,你们还好意思跟他们学,还是向我们学吧,我保证教会你们。”云荣作为始作俑者当然要强词夺理。 清国代表不吃这套,一致认为丰州人不学无术,扯杆破旗就敢招摇撞骗,如果清国承认这个莫名其妙的公民国,以后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国书必须要改。而丰州使者也嘲讽清国学了一堆腐朽无用的破烂,就自以为是翘起尾巴,根本不配留在边外做夷人,干脆去投降汉人算了。 双方争吵谩骂一个上午,没说一句正事,有几次还差点抡拳头打起来,杨庭芳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场面,心里又兴奋又害怕,中午休息的时候悄悄找到云荣。 “河洲老弟,这样能行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两国和谈要打架的,是不是应该和气一些?”杨庭芳问道。 “那是关内汉人的一套,我们是边外蛮夷,用不着讲客气,老杨,你要记住,只要在桌面上谈,威胁、利诱都无所谓,实在不行就打一架,一定要压住他们的气势,我们从来就是这样干的。”云荣笑嘻嘻答道。 “那要是谈崩了岂不是误事!” “怕什么,大不了打一仗,打完了也可以谈吗,丰州就是这样打出来的,在边外,你越强悍别人越佩服你,没人因为你恭敬就放你一马。” 杨庭芳明白了,下午的和谈刚开始,他首先跳出来指着对方代表痛骂:满人有祖宗习俗,本应发扬光大,可你们却学习明制,连凌迟处死这种暴虐之法也学去了,所谓明制就是一堆臭狗屎,你们不分香臭就吃,还好意思笑话我们,看见你们就生气,信不信老子揍你们一顿。 杨庭芳半生不熟的蒙古话说得清国代表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索尼才开口问道:“杨先生,我听说你是科举出身,还当过明国的盐官,我弄不懂你到底是哪国人?” “你管得着吗,老子现在是丰州公民国的公民。”杨庭芳理直气壮地答道。 索尼楞了一下,突然指着杨庭芳大笑,丰州、清国的代表们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杨庭芳脸一红,一声不吭坐下了。 “算了,我们吵了一上午想让对方难堪,但谁也没压倒谁,你们几位中除了索尼是年轻后辈,其他人一定都在山里呆过,对我们这一套应该不陌生,我们建公民国,大清建帝国,无非是想为各自的百姓找出一条生存之路,谁的路走通了都是件大好事,这点事不要再纠缠了。”布颜图收起笑脸,语重心长地对清国代表说道。 “我读过《归化誓约》和《额鲁传》,其实我们都挺敬佩额鲁,老诸申在山里时,也靠相互之间认同结成过不少部落,但大多只能维持三五年,不是被强大的部落吞并就是自己散伙,额鲁在丰州坚持十年有余,人口、地盘还越来越大,了不起啊,他称得上是大英雄,国书我们就收下了。”希福感慨道,其他几个清国代表也点头同意。 谈判进入正题,清国代表首先怒斥丰州军在山东挑起战端,杀伤大量清军官兵,还把杜度贝勒打成白痴,丰州必须为此承担全部责任,丰州代表对此嗤之以鼻,重申根据双方约定清军活动范围仅限于北直隶,敢越雷池半步必遭严惩,同时还要承担违约之责。 “你们是上门吵架还是来和议的?如果有诚意,那就送还被俘的两万多我国军民,另外我入关大军曾委托你们保管二十万两白银和大量的财物,有图尔格的清单为证,这笔钱财也必须如数归还。”希福自知理亏,赶忙换了个话题。 革库里忍不住大笑道:“我纠正一下,确实有两万多清国人到了丰州,但据他们自己讲,是来窜门的,我们总不好意思把客人绑了还给你们吧,回不回家只能听其自愿,我们也没替你们保管什么钱财,战利品倒是有一些,你们就认倒霉吧,谁叫你们不听劝硬往山东闯,活该!” “你们想赖账,那好吧,我们欠的二十万两借款、货款也不还了,还有,双方约定互开多伦诺尔、乌兰哈达两个大市通商,我们还为此专门设立商行,可你们的商人无法无天,抛开我们的商行四处行商,所作所为与走私无异,我大清法度严明,今后你们的商人只能在乌兰哈达大市与官府商行交易,你们的通商大使也须迁出盛京永驻乌兰哈达,如有违抗者一律严办,嘿嘿,想与我大清做生意就得守规矩。”英俄尔岱拍案说道。 云荣无言以对,老实说丰州人干的是有点过分,双方确实约定过互开大市交易,但清国皇帝不留神把范二喜这个家伙放进盛京,一大批大小奸商马上随之而入,丰州商人对走私早就驾轻就熟,打着李榆的旗号和清国勋贵勾结在一起权钱交易,从此丰州的生意在辽东遍地开花,其他明国走私商人马上与丰州商人沆瀣一气,一起大做走私生意,清国官办商行反倒无钱可赚,人家清国朝廷不是傻子,不会一直容忍下去,这一天早晚要来的,丰州还没有狡辩的理由。 “岂有此理,做生意是买卖双方的事,跟你们朝廷有个屁相干,清国老百姓想买我们的货,我们就可以卖,你们凭什么把我们限制在大市内交易?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只能与你们的官商交易?丰州商会正式向清国朝廷提出自由贸易,你们不同意也没关系,看谁硬得过谁。”范永斗做的清国生意最大,清国禁烟已经使他损失惨重,如果再限制贸易非逼他拼命不可,气得跳起来大叫。 “我警告你们,丰州商会的实力超出你们的想象,你们敢限制贸易,我们就断你们的货,到时候别说军器,吃的穿的也休想得到。”杨庭芳在包克图、河套搞农场、地产,清国的生意没他的份,不过这种时候一定要挺同伙一把。 “好大的胆子,我大清国是你们这帮奸商能讹诈的吗,你们这些年不守规矩四处乱窜,千方百计套取我国的白银,还鼓捣出个什么自由党,教我大清臣民无法无天、唯利是图,这笔账该怎么算?”阿什达尔汉怒喝道。 “爷,这叫自由贸易,可使全天下人受益,所以自由党才会大受欢迎,这里面的学问太大,您老不懂!”革库里是阿什达尔汉的侄孙子,满脸堆笑地答道。 “想进辽东做生意也行,我们可以合伙制作火药、打造铳炮,你们的开花弹、纸装铳弹也不错,都可以合伙干嘛,大清有的是钱给你们赚,这也叫自由贸易吧。”英俄尔岱淡淡一笑说道,大清国真是个怪胎,可以勒紧裤腰带造出红夷大炮,却做不好一把简单的铳剑,自产火药的威力也远不如丰州,这家伙脑子灵,琢磨弄几个清丰合资作坊生产军械。 “做梦去吧,我们不傻,要饭的还要有根打狗棒,教会了你们还有我们的活路吗!”范永斗毫不领情地答道。 “想合作也可以,你们的皇帝敢不敢向天发誓遵守《归化誓约》?敢不敢颁布实行《私产保护令》?”杨庭芳也笑着补了一句。 太过分了,清国代表忍无可忍,抡起拳头就要打架,丰州代表也不含糊,卷起袖子就迎战,布颜图、希福两位年长者当起和事佬,急忙劝住自己人继续谈,但双方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清国要求全部遣返俘虏,丰州表示只能自愿遣返,清国明确表示要限制贸易,丰州坚决要求消除贸易壁垒,清国提出引进丰州的资金、技术合作开办作坊、工厂,丰州表示坚决不教白眼狼,扯皮又重新开始了,这一扯就是好几天,最先说起的战端责任和归还钱财反倒被抛到一边。 虽然双方在谈判桌上吵得火星飞溅,但私下里却一团和气,清国代表轮流坐庄请客吃饭,掌管礼部的豫亲王多铎还露了一面,丰州方面的通商大使范二喜也在盛京最好的酒楼几次宴请清国代表,大家吃的满嘴冒油,吃完了又继续吵,其实谁都明白吵架打闹、请客吃饭不过是明面上的事,和议结果最终还是要由双方的老大决断。 这天傍晚,一名中年军官到了馆驿,出示腰牌乃是一等御前侍卫图赖,请云荣、布颜图跟他走一趟。云荣、布颜图心知肚明,跟着图赖悄悄出了馆驿,摸着黑进了皇宫,又上了一座土丘,图赖指着一间偏殿示意他们进去,自己一声不吭守在门外。 偏殿内已点起灯火,一个身材高大肥胖、五十上下的人正背着手等他们。此人身穿黄龙袍,又气度不凡,应该就是大清皇帝,云荣、布颜图突然间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势迎面而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朕早就听说过你们,还知道你们表字河洲、文良,丰州既然没有跪拜礼,你们就不必行大礼了,朕不是小心眼的人。”那人缓缓开口了,说的还是蒙古话。 云荣、布颜图赶忙抚胸鞠躬行晚辈礼,大清皇帝微笑着摆摆手继续说道:“额鲁那孩子怎么样?好多年不见了,朕有时还真想他呀。” “大统领也想念您啊,经常对我们说,等天下太平了,他一定到辽东陪您骑马打猎,如果您喜欢草原,就在他的草场为您修座行宫以安享天年,他还托我带封信给您。”云荣说着从内衣里摸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递给皇帝。 “言过了吧,他恐怕还经常骂朕暴虐无度、滥杀无辜,不过朕不怪他,等他那天到了朕的地步,自然就明白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信观看。 李榆在信中表示不忘大清皇帝的教诲之恩,愿永远视之为父,但受命于民,不能以私废公,山东之战责任在于清国,丰州只求自保,不图称王称霸,绝不愿与明、清任何一国为敌,与清军开战实属迫不得已。他强烈批评了清国屡犯关内的做法,如此劳师远征除了造成地方糜烂、民生凋疲,对明廷却无实质伤害,不但达不到迫和的目的,反而消耗了自己的精锐,实际上得不偿失。他提出一个新构想,既然明廷执意要打下去,那么丰州支持清国占领辽西,将战线一直向南推到山海关下,这样一来,清国防御纵深加大,今后的生存基本无忧,明廷有失地之痛,更有可能接受和议,两国媾和息兵而专注内政,天下苍生为之大幸。李榆也很关心大清国的未来,希望义父能早立太子以定社稷,豪格智勇双全且谦和温良,继承大统最为合适,丰州与清国乃兄弟之邦,一定会助豪格成就一番大清伟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4节 当今天下大乱、风云变幻莫测,明、清、丰州三方角逐的局面隐隐浮现,这封信里透漏出丰州的战略目的——三方之中,明国最强、清国次之,但明国死活拉着清国苦斗,两个强国反而把战略主动权拱手让给最弱的丰州,丰州很聪明,脚踏两条船在两强之间左右逢源,为自己争取宝贵的发展时间。丰州潜力巨大,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利,当然不希望明清之间的平衡被打破,清军入关没刹住脚,所以先被狠狠打了一顿,然后又被要求把进攻方向转移到关宁锦一线,但清国对这个要求却无法拒绝,明军盘踞在辽西就像一把刀,归化的李大帅是天大的官,也是山西的大英雄,有冤屈就得找他,这种事发生太多让人心烦,归化知府衙门几次想关闭广场,大法司坚决不同意,只好听之任之。不过今天这帮人不是哭天抹泪来告状的,而是一帮神情激昂的读书人,似乎还在骂大统领,怎么大统领又成了“汉奸卖国贼”——云荣、布颜图等人站在总理府门前望着广场那帮人发愣。 “河洲、文良,快进来,那帮读书人不讲理,等一会连你们也得挨骂。”杜宏泰从门前经过,拉着他们进了总理府,顺便讲了事情的由来——五月中,巨寇张献忠在谷城复反,革左五营等大小贼寇起兵响应,一度沉寂的流寇再度猖獗,总理五省军务的熊文灿应对无方,连带兵部尚书杨嗣昌也屡遭弹劾,杨嗣昌被逼急了,来信希望丰州出兵平乱,大统领不想管闲事,向皇帝专折起奏,希望及早放弃辽西,以便调一部分关宁军南下湖广,流贼之乱必能迅速平息,大统领鲁莽,刘文忠不识字,这封信糊里糊涂就发了,结果闹得满朝风雨,一大帮士子也跑到归化闹事。 “孟卿,归化最近有什么大事?街上似乎有很多外乡人,广场上闹事的还是上次那帮山西士子吗?”布颜图问道。 “上个月初,债票交易所挂牌交易股票,丰州商会人脉广,从关内招来一大批同伙撑台面,咱们那位刘完人又突发奇想,要鼓捣什么实学,也拉来一伙门生弟子,来的人实在太多,馆驿、商会几乎住满了,”杜宏泰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指着广场方向说道:“广场上的人以山西士子为主,也有其他地方的人,人家把我们这儿摸熟了,一来就窜进广场,我们怕死人还得管他们吃喝,这算什么事呀!” 云荣笑起来,大统领干的鲁莽事多了,几百个书生闹事不算什么,向杜宏泰问道:“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各处都在灭蝗,丰州的蝗灾是否严重?” “宣德、兴和两卫比较严重,其他地方影响不大,再说我们种的山药蛋多,这点蝗灾不算什么,但直隶、山东、山西、河南旱蝗严重,北方大片土地绝收,这才是大问题,山西流民又在闯丰州了,”杜宏泰叹了口气,指了指云荣、布颜图说道,“河洲、文良,你们先回家休息吧,今天晚上召开月末的佥事处会议,我们头疼的事多着呢。” 傍晚,佥事处的诸佥事、行佥事,加上巡抚刘之纶都到了大统领府,李榆进入正堂时,身后还跟着察哈尔人土巴、喀尔喀人速布台、卫拉特人阿术,大伙都坐下后,李榆示意云荣先报告出使清国的情况。 在场的人太杂,云荣很多事自然做了隐瞒,比如丰州支持清国攻打辽西,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一齐鼓掌叫好,顺带祝贺孙庭耀那两门没人要的红夷大炮终于脱手——抛出辽西作诱饵拖住清军,为丰州赢得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本来就是事先商量好的,但云荣拿回数十万两的大单,同时拐走清国三十万两白银却是出乎意料,连刘之纶也为坑了清国一把幸灾乐祸。 鄂尔泰乐呵呵喊了两声,把会议拉回正题——佥事处月末会议基本上是例行公事,把当月发生的事总结一下,作出下一步安排,新任大统领府掌书记张之耀马上起身讲起来。 首先是关内的军情,明军湖广剿贼失利,巨寇张献忠在房县罗山大败总兵左良玉,俘杀总兵罗岱,朝廷震惊,传诏逮熊文灿下狱,杨嗣昌迫于朝野压力请命督师剿贼,同时上奏请求加派练饷,已获诏准即将推行天下,这样朝廷在每亩田上除征收田赋外,又加收一分二厘银的辽饷、六合粮的剿饷、一分银的练饷。 “崇祯十年征剿饷,原议只征一年,如今剿饷应废不废,又再派练饷,杨文弱是在饮鸩止渴啊!”刘之纶铁青个脸大发感慨,大家反应都很冷漠,丰州按十取其一征田赋,老百姓也挺高兴的,明国征这点税赋就闹得鸡飞狗跳,只能说明这个朝廷有毛病。 张之耀继续讲道:哈密卫指挥使马奇急报,西部开拓团诱降叶尔羌汗国官员,夺取吐鲁藩城,哈密卫向西扩土一千余里,人口倍感不足,请求今年至少给他五万移民;西海的图鲁拜琥来报,原以为阵斩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吉并没有死,躲进川康地方继续顽抗,和硕特部准备再次征讨,请求丰州再借给他三万两银钞,进藏一事不得不推迟;巴图尔来报,准噶尔部大败叶尔羌汗国主力,目前正在清剿其残部,但北线的罗刹人强悍,双方在额尔齐斯河中游打了几仗互有胜负,请求再拨些铳炮、火药,另外准噶尔部、和硕特部与哈密卫在吐鲁藩以西相遇,三方对草场归属发生摩擦,他希望各方协商解决此事。 “马奇不去种粮、种棉花却跑去打仗,谁让他去夺吐鲁藩了?我不想要土地,他惹得麻烦自己解决,还有,图鲁拜琥、巴图尔是怎么回事?喀尔喀做生意挣钱,他们却只会伸手要,丰州没那么多东西给他们。”李榆很不满地挥了手。 巴图微微摇头说道:“汉民,不能怪人家,这两年我们只注意明、清两国,却忽视了盟友的发展,这样不行,丰州与他们的差距拉得太大,将来会出事的,马奇那边也很难,以哈密弹丸之地,不积极向外发展,生存就无法保证,我们要尽量帮他们一把,南桂,你说呢。” 周愕点头答道:“大统领,总理府议出了个章程——咱们在山东大捷,又开了股票交易,白银大量流入,库存猛增到四百万两,市面上的银钞反而吃紧,总理府打算大量加印银钞,索性把流通的银钞增加到一千万两,咱们手里有白银,银钞再多只要用对地方就不怕。人也有的是,开春到现在边墙内外有十来万人吃咱们的救济粮,我琢磨着应该要回大同屯田的那些地,那可是咱们用河套、包克图的土地换的,还背了二十万两的债,不能便宜了明国官府,有了大同的地再加上西迁哈密卫,正好消化十几万人口,不过这要由您出面和大同巡抚谈谈。另外,丰州紧缺政务人才,总理府打算开办政务学堂,专设律法、工商、课税、农牧、庶政、度支六科,察哈尔、喀尔喀、卫拉特都可以派人来学习,钱可以给一点,但他们最终还得靠自己过日子呀。” 卫拉特人阿术红着脸站起来向李榆说道:“大统领,我有句话一直想说,蒙古分裂已久,各部百姓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联合起来,绝不能再分开,您是草原上公认的呼图克图巴图鲁,现在到了立规矩的时候了。” 李榆想了一会儿断然说道:“给各部首领去信,明年开春我去准噶尔一趟,请他们也一起去共商蒙古未来大计。” 李建极刚从关内回来,也说了此次南直隶、山东之行的情况:江淮总商会对丰州在山东屯田很感兴趣,但希望屯田地点迁至与南直隶接近的青州府,那里东临大海、西靠群山,北连胶州、南接海州,既可以建私港经营海贸,也方便藏身躲避。孙伏虎、张国基在济南遇上大疫死了三千多人,正巴不得早点走人,颜继祖只要不出钱,就不会管闲事,现在就等大统领府一句话。 “告诉孙伏虎、张国基,山东的事他们做主,大统领府一律支持。”李榆挥手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5节 李榆明天要去大同,正打算宣布散会,刘之纶突然对云荣说道:“你们和清国肯定做了交易,说,到底要干什么?别以为本官猜不到。” 云荣红着脸看了看李榆,李榆马上低下头,鄂尔泰很坦然地挥挥手:“河洲,实话实说,这种事瞒不住,与其让大家胡思乱想,不如先说清楚。” 云荣站起来,小声地把丰州与清国之间的密约讲了一遍,刘之纶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案上:“无耻、叛逆,你们竟敢出卖辽西!” “刘大人,言过了,疆土大小与国力相关,实力不济时放弃部分土地不算什么,”杜文焕起身走到墙前,指着地图大声说道,“赞画军务处认为,辽东连年灾荒、民生凋疲,清国为摆脱危机,实行以战求存的策略,只有把清军挡在关外,才能限制其继续依靠掳掠维持发展。但以明军的现状,根本守不住昌平、蓟镇、山海关三镇上千里边墙,抛出诱饵把清军吸引到关外是唯一的办法。辽西就是这个诱饵,关宁锦防线本身就是一个蠢主意,除了消耗钱粮没有任何意义,从三海关到宁远两百余里,从宁远到锦州又是两百余里,没有野战能力只能束手待毙,朝廷应该当机立断撤空辽西,所有的人口、牲畜一律入关,所有的城堡、村庄一律毁掉,所有的兵力加强京畿防御,让清国含着辽西这块肥肉,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只能慢慢消化。有了喘息之机,明国可平息流贼以避免两线作战,可减轻加派以缓解民怨,这是最后的机会,朝廷下不了决心,我们就推一把,如果继续执迷不悟,那就等死吧,我们只保中国不保大明!” 刘之纶捂着头一言不发,李榆轻声说道:“师傅,我把其中的利弊全写在专折中,皇上应该能明白的。” “皇上当然明白,所以才把你的奏折抛出来试风头,”刘之纶突然暴怒了,指着李榆大声斥责,“你是个傻瓜,现在你成了众矢之的,连我也要挨骂,去大同之前,你给我把广场上那帮人打发走。” 李榆猛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外走去,官员们一窝蜂地跟在后面。 天已经很晚了,士子们还在广场上吟诗作赋、谈古论今,顺带结交各地好友——归化真是个好地方呀,骂完人还有吃有喝,困了累了也有帐篷住,如果官府动手打杀,那就更好了,落第秀才转眼就成了闻名天下的义士,士子们喜欢这里,闹了十几天还没有走的意思。 李榆突然到来扫了士子们的雅兴,那股气势太吓人,有几个家伙腿一软居然跪下了,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就是他们天天骂的“北虏”、“卖国贼”,乱哄哄地叫嚷了一阵,几百人跑到李榆面前一起高唱《满江红》。 “唱得好,本帅听了也振奋,大明有尔等这样的忠义之士何愁东虏不灭,”李榆使劲地拍手鼓掌,然后板脸厉声说道,“你们闹够了,也骂够了,该做正经事啦,本帅恰好与蓟辽总督洪承畴大人有交情,就给你们吃胡虏肉、喝匈奴血的机会,明天送你们都去山海关当兵。” “归化伯,读书人受朝廷的优免,不当差不纳粮,岂能与粗鄙武夫为伍。” “我们是圣学弟子,读书是为报效皇恩治国平天下,当兵轮不到我们。” 士子们不干了,大喊大叫乱成一团,有人还捧出孔子的牌位,叫李榆向先师赔罪,李榆冷笑道:“也就是说你们只管喊打喊杀,流血的却是别人,岂有此理,到我的地盘就得守我的规矩,丰州从来无论贵贱一体当差一体纳税,你们要么马上滚,要么明天去山海关,我从一数到十,不走的立即送守备所报备。” “是该送他们去见见血,免得吃饱了瞎胡闹,儿郎们,动手!”巡检司知事方咨昆正巴不得早点拿人,马上招呼巡检围上去。 要动真的啦,士子们见势不妙,没等李榆数到十,吓得拔腿就跑,丰州官员哈哈大笑,刘之纶觉得太丢人,气得跺脚大骂。广场上清静下来,李榆瞟了一眼剩下的三四十人,竖起大拇指称赞:“好男儿,有血性,我送你们去当兵,咦,薛宗周、王如金,你们俩也在这儿,旁边的是你们那位姓傅的同窗吧?” “归化伯,在下傅山,傅青竹,我等愿意从军,但不去山海关,而是要当归化军。”傅山拱手答道。 “归化军不是想当就能当的,须吃得苦,拼得命才行,再说我可是你们口中的北虏、汉奸呀。”李榆摆手答道。 “归化伯,我们只骂过您是北虏,从未骂过您是汉奸,我们从山东回来就去蛮汉山投军,可没人理睬,只好在这等着您。”薛宗周笑嘻嘻地说道。 “归化伯,收下我们吧。”王如金等人也大喊,他们大多随山西辅兵去过山东,铁了心要追随心目中的英雄。 “归化伯,我想通了,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朝之天下,大明中国也,但中国非大明,在下愿随您保中国。”傅山挥拳说道。 李榆有些犹豫,刘之纶却兴奋地为士子们说情:“汉民,军中正缺读书人,这些都是好男儿,你就收下他们吧。” “先去武选学堂呆三个月再说。”李榆扭头就走了。 第二天,几位丰州主要官员又在大统领府碰了面,阳和转来的邸报抄录了朝廷最近的奏疏,杨嗣昌入朝之后似乎昏了头,完全失去以往在地方上的精明干练,加派剿饷已是民怨沸腾,再派练饷岂不火上浇油,流贼问题实际上流民问题,解决民生、整顿吏治才是关键,饮鸩止渴一味清剿只能乱上加乱。李榆打算找宣大总督和山西、大同、宣府三镇巡抚谈谈,再向三镇总兵打个招呼,实在不行就支持山陕联防总局和朝廷硬扛,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山西稳定,这次入关可能会拖得久一些。 “汉民是归化伯,宣大四镇文武官员以你的地位最高,稳定地方责无旁贷,你去吧,家里有我们。”鄂尔泰摆摆手说道。 “天子求治心切啊,杨文弱恐怕也有不得已之处。”刘之纶仰天长叹,大明气数也许真的快到头了。 李榆点点头说道:“家里的事我不担心,但却头疼蕺山先生从关内招来的那帮士人,这样吧,只要在桌面上谈,随他们吵随他们骂,闹够了自然会回家。” 大家笑起来,刘宗周名头大,随便一招手就来了百十个关内有名望的士人,这伙人盘踞在丰州书院内高谈阔论,还经常去找丰州官员辩论,官员们辩不赢,只好躲着他们。 李榆签了几份公文,又下令把被俘清军打发回家,急匆匆动身入关,官员们也各自散去,常书一把拉住云荣,笑嘻嘻说道:“河洲,想不想去丰州书馆看看,我给你介绍两位大才。” 丰州书馆上个月才建成,实际上就是过去的宣教司藏书房,位置也紧邻宣教司,宣教司前后三任知事——那木儿、云荣和常书都是嗜书如命的人,十余年来一直千方百计收集各类书籍,如今总计藏书三万余册、刻板五千余块。家当多了,原先几间砖瓦房不够用,常书多次请求建一座大的藏书楼,度支局囊中羞涩始终不敢答应,有几个商人却主动提出合伙建书馆,条件是他们占股份,并且可以刻印馆内藏书,于是便有了这座三层楼的新建书馆,常书将其视为自己为官以来的最大政绩。 云荣跟着常书到了书馆,走进三楼一间僻静书房,里面的人正忙着查阅、抄写书籍,其中的王徵老先生和邓若水神父长期在宣教司编译西学书籍,都不是外人,另外两个看打扮应该是读书人,一个三十上下面目白皙,一个六十来岁精神矍铄,从来没有见过。 “河洲,那帮商人太过分,竟然借我们的名义刻印书籍赚钱,他们太无耻了,也许哪天还会卖我的《圣经》,我要向伯爵殿下告状,费力普却阻止我。”大胡子邓若水看见云荣,就指着王徵叫道。 “维尼,他们也做了很多好事,而且还没有卖《圣经》呀。”王徵笑着说。 “你是说那些的皇宫藏书吗,那是他们偷来的、骗来的,这次去抄写《崇祯历书》,他们一定会做同样的事,书籍是文明,不能让有钱人亵渎。”邓若水气呼呼地答道。 常书低声向云荣解释,商人肯出钱建书馆当然有所图,丰州有印钞、印报的需求,造纸、印刷行当自然不差,尤其是改进了活字印刷术,印书效率高、收费低,商人们看中这一点,弄来不少关内的禁书,甚至雇人偷盗南北两京的宫廷藏书,美其名曰献书,实际上打算以丰州书馆的名义刻印发售,赚了钱揣进自己口袋,出了事让归化镇顶着。邓若水翻阅新收书籍时,发现其中竟然有***找到商人股东吵了一架,断定这几个家伙手脚不干净,便有了告状的心思。 “太不像话了,赚的钱怎么能独吞,告诉他们,宣教司也得拿一份,”云荣也发火了,看到邓若水的表情不对,马上满脸堆笑说道,“当然,引起公愤的书还是不能印的,邓神父,我告诉您个好消息,大统领签发公文,聘任您为丰州政务学堂的西学教授。” “真的吗?伯爵殿下太英明了,不行,我要马上回教堂,把这个喜讯告诉教友。”邓若水兴奋得手舞足蹈跑了。 常书微笑着摇摇头,向两位陌生人施礼,指着云荣说道:“这位便是云河洲,我丰州之大才,自由、平等、公民、一个皇帝两个朝廷、还有丰州公民国便是他提出来的。” “在下黄宗羲,字太冲,浙江余姚人氏,蒙恩师蕺山先生厚爱,前来归化探讨实学,不想归化正渐成一方之学,辽安兄大才已令在下汗颜,河洲兄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在下早有心向河洲兄请教。”那个年轻人抢先向云荣施礼。 云荣马上向黄宗羲还礼,常书摆摆手,又指着年长者介绍:“这位是李天经大人,原任职京师光禄寺,奉旨来归化主持编译西学书籍,老大人为我们带来两千余册书啊。” 云荣急忙深施一礼说道:“学生听说过老大人的大名,徐光启大人和您曾先后主持历局,编译《崇祯历书》一百三十余卷,实乃千秋不朽之功,请受学生一拜。” “老朽无用之身,不如你们年轻人敢作敢为啊,龙华民、汤若望两位神父一再说丰州大兴西学,老夫早想来看看,正好皇上派人到归化弘扬西学,便抢下这个差事,丰州的西学发展得好啊!老夫看着就振奋,琢磨着要能再干十年该多好。”李天经笑着答道。 “长德,我七十多了还在干,你才六十不算老,跟我一起把老骨头留这儿算了。”王徵说道。 众人大笑着坐下,云荣觉得奇怪,皇上怎么会关心起丰州的西学,李天经沉吟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道:“宫中信奉西教由来已久,如万历朝孝定太后便受洗入教,取教名玛利亚,对外称九莲菩萨,当今皇上原本躬行圣学,敬天勤政以图中兴大明,但事与愿违,国势反越显颓态。归化伯引入西学,苦寒之地竟也日趋强盛,自然引得皇上垂视,许归化抄录《崇祯历书》及宫中西学书籍,以及派老夫来归化都大有深意啊,依老夫看,皇上必是久治无果,以为治国之策有纰漏,有心引耶补儒,故借归化伯之手对比中、西之学,也好从中选择治国良策。” “引耶补儒在朝野早有共识,但多年来从未有所举动,只是编译了一些书籍供士人茶余饭后闲谈而已,皇上想变国策恐怕不易,”黄宗羲一脸狐疑,转过脸对云荣、常书说道,“皇上恩准归化抄录宫中西学书籍,机会难得呀,大内藏书甚多,其中不乏孤本、珍本,锁藏宫中任凭虫噬鼠咬甚是可惜,那日一把火烧了简直愧对后人,偷也罢骗也罢,只要把书拿出来散于民间便是大好事,邓神父不懂大明的事,可别听他的!” 云荣、常书笑着点头,大家谈了一会儿,王徵、李天经要把时间让给年轻人,两个老头子结伴而去。 常书与黄宗羲是不打不成交,来归化的士人都少不了去宣教司办事,常书这个满人降官招人厌恶,黄宗羲鸡蛋里面挑骨头也要找茬吵架,常书自然反唇相讥,两人见一面吵一架,谁看谁都不顺眼。不过两人却同是书痴,闲余时间几乎都能在书馆碰面,高雅的地方不好意思吵,偶尔还要搭几句话,黄宗羲惊奇地发现对方不仅精通汉学,还参与过辽金史的满文编译,史学功底极其深厚,常书也发现这个年轻举子才华横溢、学贯中西,而且求真务实,看问题一针见血,两人先是相互请教,然后坐在一起讨论学问,越谈越投机,渐渐地成了莫逆之交。 “辽安兄比我强,仅凭精通汉、蒙、满文这一手,我就望尘莫及。”黄宗羲笑着说道。 “太冲绝非寻常读书人,尤为精通经世济用之学,比如他对明国税政便分析得透彻。”常书对云荣说道。 黄宗羲摆手道:“谈不上透彻,余在乡里见田赋日增,而民日困于前,人人皆称苦于‘暴税’,细思之乃觉本朝‘暴税’源于三大害:一曰积累莫返之害,本朝税制改革多次,初衷无不是减轻百姓负担,但每次仅使税赋短期下降,很快便上涨高过从前,屡次三番,一涨便改、越改越涨,百姓负担不减反重;二曰所税非所出之害,本朝折色征银,但银非田土所出,且非大明盛产,以田土所出折色稀少之银两,乃徒增税政之弊;三曰田土无第等之害,田土优劣不定,产出也不定,本朝不分土地之肥瘠一律依百年不变的定则征税,结果贫者越加贫,而富者越加富。有此三大害,‘暴税’也不足为奇,江南苏湖原本粮仓之地,如今农家种棉种桑而不种粮,不堪困于‘暴税’也!” 云荣沉思片刻拱手问道:“太冲又如何看丰州税政?” “丰州已经化解‘三大害’——田赋下放地方,民治代替官治,绝对不会出现‘暴税’,凡自上而下改革,其结果无非两种,或人亡政息,或事与愿违,凡自下而上却无须改革,而是日拱一卒缓步渐进,最终必是善政,恰如总理府石碑上刻的‘顺天应民、与时偕进’,”黄宗羲淡淡一笑,随后严肃地说道,“归化的问题不在为政而在银钞,我不知归化存银多寡,也不知钱钞所发多少,但我猜得到维持银钞须依赖归化伯的赫赫武功,而这恰是归化命门所在。” 云荣脸色微变,转脸对常书说道:“辽安,我要和太冲谈一整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6节 丰州书院的辩论日趋激烈,刘宗周拉来的多是南直隶、浙江的士人,其中不乏有“小东林”之称的复社成员,而孙奇逢作为北方的儒学泰斗,自然也有北直隶、山西、陕西的士人来捧场,有明一代,特别是张居正毁天下书院之后,如此诸多的南北士人坐在一起探讨学问恐怕绝无仅有。 士人们首先把丰州定性为可挽救对象,然后大谈华夷之辩,狠批丰州的错误路线,指责“同族异俗”实为教民胡化,剃发、穿胡服即是明证,宣扬“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更是禽兽之所为,若不及时加以教化必定沦为蛮夷。丰州官员当然不接受指责,无奈学问底子太差,常被骂得灰头灰脸。丰州败下阵,士人内部又吵起来,似乎受丰州自由化的影响,关内不敢说的话、不敢公开的观点一股脑都抛出来。比如,昆山士人顾绛公开说,通过他对音韵学多年研究,证实确有大量伪经存在,比如《尚书》,朱子理学以伪经为据自然会错误百出,理学即经学,考据《六经》才能得出学问的真谛;黄宗羲则提出工商皆为本,世儒不察乃妄议抑之,还大声疾呼“天下为主,君为客,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士人语不惊人誓不休,奇葩观点层出不穷,刘宗周、孙奇逢不但压不住场子,自己的学说也受到质疑——士人们认为心学外儒内释,他俩的学说以“慎独”为宗,同样有滑向禅学的危险。 丰州的观点居然在关内有市场,有机可趁了,蒙古自由主义者鄂尔泰,考据派李富贵、共和派云荣马上卷土重来,韩霖也把西化论包装成“引耶补儒”浑水摸鱼。双方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吵成一团,刘宗周、孙奇逢也顾不上创立实学了,赤膊上阵鼓吹自己的学说。 争吵到八月末,士人们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刘宗周、孙奇逢告诉鄂尔泰、李富贵——他们的同志郑鄤死了,准确说是被皇帝下令活刮了。郑鄤是谁,没听说过,鄂尔泰、李富贵正吵得起劲,很不乐意被打断,而且觉得孙奇逢这伙北方士人的哀痛样子是装出来的。 刘宗周对丰州人不知道郑鄤的大名简直痛心疾首,强忍悲痛讲述了这位同志的生平事迹:郑鄤乃是常州府人氏,家世显赫,父亲和伯父均是进士出身,继母还是前大学士吴宗达的妹妹,本人也少有才名,十八岁中举,二十九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曾与魏忠贤一伙阉党进行过坚决的斗争,并因此降级回乡候补,属东林党一系的大佬,崇祯八年奉诏入京起复,却被首辅温体仁弹劾“惑父披剃、迫父杖母”而下狱议罪,后来又被人告发“奸妹”、“奸媳”两项罪名。此案久拖未决,郑鄤先后在刑部和锦衣卫大牢里蹲了四年多,期间刘宗周、黄道周等人曾多方营救,甚至疏通嘉定伯周奎暗使周皇后向皇上说请,但无济于事,前不久被皇上下诏凌迟处死。 郑鄤与丰州毫无瓜葛,没人对他感兴趣,不过看到刘宗周痛哭流涕的样子,鄂尔泰、李富贵还是很体贴地安慰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谦止是被奸党所害,温体仁便是罪魁祸首,所谓‘杖母不孝’、‘奸媳’、‘奸妹’纯属诬陷之词,皇上好糊涂,这是公然与天下士人为敌呀!”刘宗周说着又哭起来。 “温体仁早就回家了,人也已经死了好几年,似乎不关他的事。”李富贵一脸狐疑,“杖*****媳”、“奸妹”这种事外人哪弄得清楚,郑鄤被刮说穿了还是皇帝瞧他不顺眼,干嘛怪人家温体仁。 “就是温体仁为恶,薛国观是他推荐的人,他死了也脱不了干系。”刘宗周红着眼大叫道,鄂尔泰、李富贵无话可说,都闭上了嘴,刘宗周擦了一把泪水又说道,“笃行、念丰,皇上杀红眼了,一个月内凌迟了谦止,并处斩东虏入掠之失事文武官员三十五人,朝政难以预料,丰州行为多有不端,获得天下士人的认可至关重要,一定要早定大计啊,不能再拖了!” 是不能再拖了,天天与这帮家伙吵架也心烦,鄂尔泰看了一眼李富贵,断然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早定大计,按照丰州的规矩,一切要摆在台面上说,三日后各方人士共议大事。” 位于黑河南岸不远处有座荒丘,蒙古人称之为“铁垒”,每到深秋草木枯黄,这里却绿草如茵,所以又称“青冢”,当地人传说汉家公主王昭君就埋在这里,当年胡汉百姓为纪念这位奇女子,用衣襟包土垒起了这座昭君墓,这件事是真是假难以考证,这座墓已静静安卧在这里上千年。丰州兴起后,人们为弘扬“同族异俗”每年都在此举行公祭,对墓地也不断修缮,原来的荒坟已今非昔比,墓前修了祭堂,立起了石碑、神兽,四周成片的苍松翠柏间,凉亭飞廊隐隐而现。丰州书院今年将迁出归化,和新设的政务学堂一起建在附近,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这位汉家公主如果在天有灵,看到各族百姓其乐融融一定非常欣慰。 今天一大早,昭君墓前突然热闹起来,先是大批丰州官员骑马到达,过了不久,几十辆四轮马车载着关内士人也来了——祭堂前的草坪便是今天的会场,桌椅已经摆好,主客分别入座,关内士人看到对手就想乐,丰州人才匮乏,为了这场大辩论几乎倾巢出动,不但头面官员同时露面,连杜文焕、茅元仪这类军中将领也来了,据说其中还有包克图知府李槐、兴和卫指挥使蔡如熏,不过满打满算也凑不出一百人,就这些货好对付。 刘之纶被推举为今天会议的主持人,清理清嗓子说道:“诸君尽知大明官学乃朱子理学,但时过境迁,理学停滞不前渐显颓态,而阳明先生所创心学虽开一代学风,也因趋于禅学以致外儒内释,有识之士有感于当今不做实事空谈心性成风,纷纷创立学说以补时弊,然各家之学孰是孰非一时难以定论,今日我等只谈实学,即治理天下之策,请诸君或论衣食、或论政务、或论兵事、或论民情,只论实不论虚,切勿再虚言空谈。” 士人们心中不满,立刻爆发出一阵嘘声——刘之纶明显偏向丰州嘛,不谈虚的哪显得出学问吓住丰州人。刘宗周马上说道:“治理天下必使官吏清廉、民风纯良,治心不属于虚言空谈。” 鄂尔泰随后说道:“诸君,今天请大家到昭君墓前开会,其用意不言自语,一千多年前的弱女子尚且知道胡汉相容的道理,诸君饱读经书自然也不糊涂,我丰州族群复杂,维持稳定的局面相当不易,所以只能求开化渐进而不敢求教化,诸君有四件事绝不可妄议,第一《归化誓约》,第二同族异俗,第三喇嘛教尊威,第四《大统领继位章程》,除此之外可畅所欲言。” “不公平,你们事先划线,还好意思说畅所欲言。”士人们更不满了,大声发出抗议,不过鄂尔泰无所谓,继续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一个清秀英俊的年轻人站起来挥手制止了众人喧哗,似笑非笑地对刘之纶说道:“在下归德侯方域,巡抚大人言之有理,我等就谈点实的吧,如今朝野传闻归化勾结东虏出卖辽西,此事可否属实,请巡抚大人澄清!” 刘之纶最怕谈到辽西,一时有些语塞,丰州官员中立刻窜出一个人指着侯方域叫道:“胡说,咱家怎么不知道此事?皇上明察秋毫,若有此事定会依律查处,哪轮得到尔等胡乱操心,难道你比皇上还圣明吗?” 丰州太不要脸了,为了吵架不但拉来武将凑数,连阉货也用上了,侯方域不屑地瞟了刘文忠一眼,对刘之纶继续说道:“归化剃发易服、遵从胡俗,此为不伦;自行其政、抗拒朝命,此为不忠;本末倒置、唯利是图,此为不正;践踏明律,收容奸恶,此为不法。大人既巡抚归化,当作何解释?” “侯公子言过了,明国只是亚细亚十分之一,亚细亚也只占天下之五分之一,天下非只有明国一国,天下之礼法也非只有明国一国之礼法,丰州历来自立求存,有自己的律法、习俗,为什么一定要听你们的?我们尊奉皇上已经表达了对明国足够的尊重,明国也应该尊重我们的选择。”云荣抢在刘之纶之前答道。 “就是嘛,丰州关你屁事,咱家奉旨监军归化就觉得这里处处都好,你不在南京花天酒地,跑这来干什么?玩够了就滚回去!”刘文忠继续和侯方域胡搅蛮缠。 士人们听不下去了,纷纷指责丰州分裂大明,而且还耍赖,吵架吵不过,有意派上个阉货捣乱,丰州官员马上据理反驳,指责关内士人抱残守缺、顽固不化,自己的国家一塌糊涂还好意思对别人指手画脚,双方各执一词吵成一团,刘文忠干脆冲到士人面前大骂粗话。 “巡抚大人,我等读书人辩论学问与宫中内官何干?若欲以此压制天下舆论,恐离阉人乱政不远矣!”侯方域面露怒色扭住刘之纶说道。 刘文忠恼羞成怒,老天作证,他到归化以后一直忙着做生意赚钱,其他的事一概不理,今天来也不过是凑热闹,乱政的事跟他一点不沾边,这家伙是个不识字的粗货,最阴毒的话随口便出:“姓侯的,我知道你,你老子侯恂还在刑部蹲大狱呢,听说侯老儿和大将左良玉不清不楚,你该叫左良玉小爹还是小娘?” 依大明军制,军中不许携带女人,将帅多兴龙阳之好,令年轻英俊的军士陪酒侍寝如同家常便饭,侯恂担任昌平督治时,左良玉投到他手下当了个小官,常被侯恂喊去“令行酒”,联想到侯恂屡次超擢提拔左良玉,京师盛传两人有一腿,但只是私下谈论,刘文忠今天当着众人说等于是公开侮辱侯家,侯方域忍无可忍,嗷地叫了一声,然后,然后捂着脸哭起来。士人们气愤之极,要求丰州官员立即驱逐刘文忠这个死太监出场,而且必须澄清是否出卖了辽西。 没出息,你打一架也比哭好啊,李富贵挥手喝退得意洋洋的刘文忠,对众人正色说道:“辽西明军不下十万,又有关宁锦高墙壁垒坚守,若是落入敌手只能怪自己不争气,谈不上被出卖,诸君请勿猜疑。” “归化军也属明军,且屡败东虏战力强悍,为以正天下视听,何不挥师直下沈阳以解辽东之困?汝等与东虏勾勾搭搭、眉来眼去,岂能怪天下人猜疑!”一个中年书生厉声说道——杨廷麟,翰林院编修,曾在卢象升军中赞画军务,卢象升兵败身亡后也被弹劾议罪,杨嗣昌忘不了他说过“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承、宗泽陨恨”这几句话,打发他戍遣归化,总理府对这种不通实务的人兴趣不大,孙奇逢却以为人才难得,把他要到丰州书院教授经史。 杜文焕闻言怒喝:“无知、狂悖,汝可知东虏有多少能战之旗丁、阿哈?归化出兵须多少兵马、军械、粮饷?辽东山川、河流、道路如何?寒暖雨雪又如何?打仗是要死人、花钱的,不懂兵事就不要乱言战事。” “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作瓦全,杜弢武,杜家世代承蒙国恩,你当向朝廷请命率归化之众与东虏决一死战,即使身死也名垂青史,休得巧言托词避而不战。”杨廷麟气恼地叫道。 巴图拍案大怒,指着杨廷麟怒喝:“住口,我最恨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想死给你把刀自个找清军拼命去,休要连累别人。” 杨廷麟气得要跳起来,孙奇逢一把拉住他,对众人大声说道:“诸君,我大明疆土辽阔、人口众多,国力何止东虏百倍,却屡战屡败,如果猜疑归化要出卖辽西,那么官军从辽东边墙一路败回锦州又是谁出卖的?诸君勿再胡乱猜疑,今日之天下危局,我等读书人皆不能免其罪,与其怨天尤人还不如反躬自省、发愤图强,余与蕺山先生以为一定是治国之策出了问题,故欲创立实学以便匡正国事,躬请诸君鼎力相助,大明可亡而天下不可亡啊!” “启泰兄,在下曾师从蕺山先生,两位先生有心匡正国事,岂敢不相从,”黄宗羲站起来向刘宗周、孙奇逢拱手行礼,然后转脸笑着问顾绛,“忠清,你素有壮志,可否愿意大干一场。” “保国者,其君其臣食肉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太冲兄有命,敢不从之,顾某不才,也愿尽微薄之力。”顾绛笑着拱手答道。 士人们骚动了一会儿,很快就分道扬镳,多数人只想在这次难得的南北士人大会上露个脸捞点名头,不愿给自己惹麻烦,有的三五结伴去游玩昭君墓,顺便吟诗作赋抒发情怀,有的则和侯方域一起赶回归化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留下的只有黄宗羲、顾绛等四五十人,围成一圈和刘之纶、刘宗周、孙奇逢讨论起如何创立实学。丰州官员被晾到一边无人理会,云荣、常书厚着脸皮去听了一会儿,回来就说大事不好,人家嫌我们太霸道以主欺客,要抛开我们单干,创立实学没我们的事了。 岂有此理,二百来号人跑来蹭吃蹭喝,还指手画脚一番,关键时候却把我们甩了——鄂尔泰、李富贵不肯白吃亏,带着一大帮丰州官员硬挤进圈子,嬉皮笑脸也要讨论实学。刘之纶与刘宗周、孙奇逢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心里却偷着乐,看着眼馋了吧,就是要让这帮人主动凑过来——开创一代新学谈何容易,崇祯二年太仓人张溥、张采以“兴复古学”为主张联络四方人士成立复社,声势闹得很大,但内部涣散、良莠不齐,干了十年一事无成,说他们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乌合之众毫不过分,黄宗羲、顾绛还有哪个侯方域都是复社中翘楚人物,最知道其中的实情,如果实学能与丰州这股正处于上升期的力量合流,不仅开创新学事半功倍,未来的前景也一片光明。 “吾等创立实学须摒弃朱学、王学之弊,而应崇实黜虚探讨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非为一家一党谋其利,而为天下谋太平……”顾绛站在圈子中间侃侃而谈,刘宗周等几位长者频频点头,非常欣赏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李富贵等人悄悄在挤到前面坐下,顾绛眼睛一亮,急忙上前施礼道:“前辈,学生一向认为心学儒表释内,但对心学中的泰州学说却知之不深,请前辈赐教。” “忠清少年才俊,那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富贵笑着点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7节 阳明之学门派众多,有王门七派之说,大致可归成两大派,其中的一派号称王学正宗,成员主要以官绅为主,比如大学士徐阶、张居正等人,这一派与朱子理学相融合,在官僚中迅速发展,并且一直延续至今,所谓外儒内释就是指这一派。另一派被称为贩夫走卒之学,成员以下层官员和平民为主,因为创立学说的王艮是泰州人,也被称为“泰州学派”,李贽、何心隐是其中的代表,与空谈心性的王学正宗不同,泰州学派主张“百姓日用即道”,“人人皆君子”,极端反对朱子理学,喊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的口号,公然蔑视王权、族权,官府视之为异端邪说竭力打压。何心隐、李贽两位先生死后,泰州学派在关内逐渐消声灭迹,但有趣的是在关外却成为丰州发展的指导思想。 “丰州人几乎清一色是穷人,泰州之学能在这里开花结果不足为奇,但为什么同样是心学,在关内沦为空谈心性,而在关外却大放异彩?愚以为乃是官府横加干涉才导致驱良逐恶,世间万物盛衰皆有定数,学问如此民生大事也是如此,世人自会择其善者从之,官府何须相扰生事,所以丰州倡导民治,限制官治,民间的事就由民间来做。”李富贵最后说道。 “丰州倡导民治,那么设义仓、开公学也是老百姓自己干的?”黄宗羲有点疑惑地问道。 “对,这还是明国的想法,不过明国朝廷要派粮、派捐、派丁,必然侵扰民间,想法虽好却做不到,而我们实行地方自治,百户所、千户所官员由百姓公举,卫所官员虽然是总理府下派,但也要经议事院批准,田赋、市税和劳务税随事权也下放地方,这样一来百姓可以自主缴税、自主用钱,也就没了怨言,还愿意出钱补充义仓、扩建公学,别以为百姓不知道好歹,没了官府他们活得更滋润。”巴图笑着答道。 “我早就说过官多乱政、兵多乱国,以众治代替官治才是解决治乱之源的好办法。”顾绛一拍大腿说道。 云荣使劲摇头道:“忠清错了,百姓看重眼前而不求长远,最容易受奸党、刁民蛊惑,大权在握绝对会滥用,民治只是以民为本而已,执政者还须选贤能,所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就是这个道理,但权柄的诱惑太大,贤能久居高位也会腐化,所以丰州为政实际上采用制衡之策,中枢与地方制衡,民与官制衡,族群之间制衡,各种力量平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相互妥协达成共识,因此得以实行善政。” 顾绛和士人们都低下头沉思,杨廷麟突然开口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治理有方,但这种治理之策只适用于小国寡民,如果今后地方大了、人口多了,你们该怎么办?” 杨廷麟的话一针见血,丰州过去只有巴掌大的地盘,人口也不过四五十万,日子过得虽苦却平平安安,但如今西至吐鲁藩、东至多伦诺尔都纳入掌中,人口超过百万,总理府越来越感到治理乏术,察哈尔、喀尔喀还有明国的西宁卫哭着喊着要加入丰州,都被拒之于门外,理由竟然是影响丰州人民的福祉。 “也许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圣人从来没提过天下一统,而是主张各国封建而治,尊天子而习周礼。”李槐今天一直没开口,这时突然冒出一句话。 “玉山大谬矣,封建而治必然导致诸侯相争、生灵涂炭,进而外敌入掠、中国不保,天下惨祸目不忍睹,唯有真命天子一统天下实现大一统,才能使中国强大繁荣开创太平盛世。”刘之纶惊讶地站起来说道。 “是啊,唯有大一统才能集中国力办大事,比如抵御外侮、救灾济民等,偏邦小国做得到吗?”刘宗周也不禁摇头道。 “可是集中国力也可能办蠢事,而且危害更大,当今大明发生的一切不就证明了这一点?有大一统就必然有暴政、苛政,也必然有分裂,而每次分裂导致的大乱都使一半以上的人口丧生,前朝积累的财富也损失一空,其惨烈远远超过诸侯相争,二千年了治乱循环反复不断,今后一定也是如此,”李槐痛苦地摇摇头,握紧拳头向众人大声说道,“圣人从来没有说过大一统,这是那个暴君搞出来的,始皇帝把我们都耍了,他留下了大一统,也留下了暴政和治乱循环,这个恶棍死了二千年,却腐臭未去,还在遗害后世。” “我读过的汉书不少,争夺天下的枭雄没一个好东西,最后获胜的真命天子一定是恶棍中的恶棍,中原百姓付出沉重代价获得大一统,却又不得不忍受恶棍的暴政,最后还是得面临治乱循环,我算过了,中原一百年一小乱,二百年一中乱,三百年一大乱,两千来从来如此,你们一定是走错路了,我想也许统一与大一统完全是两回事。”鄂尔泰说道。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在座的士人都是学者,明白李槐、鄂尔泰讲的是实话,但二千年没解决的问题,谁又有能力解决?过了好一会儿,黄宗羲向李槐拱手说道:“玉山兄,在下以为天下之治乱,不在于一姓之兴亡,而在于民之忧乐,改封建为郡县实为始皇帝化天下为私有,其固然不可取,但以封建治理地方又如何治理山河之害、制止诸侯之争、抵御外寇之辱?玉山兄可有解法?” “无解,再过五百年还是一样,”李槐摇摇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远处,若有所思地答道,“丰州有《富民强民令》,也许等到民间力量足够强大,一切都好解决了。” “玉山兄,受教了,在下读过《富民强民令》,农牧为本,工商优先,民可享其利,而官不得专其利,实乃真知灼见啊,民间力量如果强大到可以制衡朝廷,那么就不会有暴政、苛政,大一统也就变成统一,也许这真是解决封建之弊的良方妙药。”顾绛突然站起来鼓掌大笑。 众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纷纷献计献策,会议一连开了三天才结束,刘宗周最后得意洋洋宣布实学社成立了。士人们提议仿效复社也举行一次庆祝集会,于是大家跑回归化,召集丰州书院、工商书院和西学书院的弟子共二千余人游行,老百姓都看傻了,读书人上街游行还是第一回见到。 常书接受了《自由报》、《公民报》的专访,明确指出实学社的成立证明“衣冠华夏未必在关内”的观点是正确的,丰州人有了自己的学说从此就是文明人了,他还解释了“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含义,圣人所说的诸夏是指道德礼仪之国,而夷狄是指野蛮暴虐之国,丰州最讲道理懂礼仪自然属于诸夏之国,清国肯定是夷狄之国,而原来的诸夏之国一旦变得野蛮暴虐则是失败之国——虽然没明说,但谁都听出来失败之国毫无疑问是指明国。 乱哄哄闹完,士人们作鸟兽散,成群结伙返回关内,此时没人想到,这场闹剧一般的昭君墓会议将给历史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黄宗羲、顾绛被留住了,云荣、常书一定将这两位青年才俊引荐给李榆——大统领正在关内焦头烂额,一时还回不来。 八月初,李榆首先到达新平堡与关内三镇总兵秘密会面,今年旱蝗严重程度超出想象,持续的大旱造成汾水、漳河枯竭,大片田土绝收,百姓纷纷沦为流民,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景象触目惊心,也幸亏这三个家伙讲义气,使出全力设卡堵截,把流民尽可能挡在边墙之内,否则李榆恐怕要急得上吊。四大军头都觉得前景不妙,王朴紧挨着丰州还可以做点生意,混一天算一天,虎大威的防区灾荒最严重,实在熬不下去了,打算跟随杨嗣昌去湖广剿贼,杨国柱则坚持要把张家口堡让给丰州,以便再开辟条商路让他也沾点光。军头们唉声叹气谈了一天就各自散去,李榆又赶往阳和去见宣大总督。 陈新甲对新出炉的归化伯非常客气,听李榆说明来意,马上表示自己原本就对卢象升强行收回卫所田持反对意见,归化伯想要就都拿回去吧,反正土地也抛荒弃耕了,不过屯田的花费你只有去和大同巡抚商量,阳和穷得一个大子拿不出来,前些时候还因为欠饷闹了场兵变。 李榆到了大同,巡抚叶廷桂正高高兴兴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今年的灾荒太严重,叶廷桂又急又累一病不起,托京师的故友活动关系,朝廷同意他告病还乡,脱离苦海之后他的病马上就好。叶廷桂对李榆的要求一口答应,而且怂恿李榆尽可能多占点抛荒的土地,他还叫书吏搬出账本给李榆看,证明不是他不帮归化伯做好事,而是实在拿不出钱来。 出来大同,随处可以看见成群结队的流民,他们衣不蔽体、步履蹒跚,但却坚定地向北走去——直隶、河南、陕西大旱、大疫,山西人把求生的希望全都寄托到关外的丰州,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走下去,路边的白骨、抢夺马粪的饥民还有光秃秃的树干让李榆觉得胆战心惊,下令飞虎营偃旗息鼓急速赶往太原。 宁武关,尽管官军已经在内长城一线戒严,求生心切的的流民还是铺天盖地涌来,反复冲关企图北上,守关的山西官军和山西民军被迫使用火炮、弓箭驱赶,长城脚下留下一片片尸体。李榆赶到时,城墙上的铳炮声还在不时响起,虎大威和山西民军副统领孙显祖捂着头坐在地上发傻。 “山西完了、山西完了,今年冬天大概要死一半人,乡亲们苦啊,大统领,您救救山西人吧!”孙显祖见到李榆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李榆默默地向长城下望去——这里有好几十万人吧,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头,一阵接一阵的歌谣声随风传来。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也听不见话,吃斋念佛的人活活饿死,杀人放火的享受荣华,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你塌了吧!” 李榆觉得头皮发麻、手足无力,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归化伯,请您出示朝廷发的通关行文!”宁武关兵备道突然在身后说道,这家伙肯定是新来的,不知道李大帅从来都是天马行空,想到那就到那,朝廷的行文算个屁。 “敢管老子,去你妈的蛋!”李榆转身一脚把宁武关兵备道踹飞出去,然后厉声对哈达里、喇布杜喊道,“我们绕道走,明天必须到达太原。” 山西巡抚宋贤是个老实人,上任以来一直按照前任吴牲的做法萧规曹随,以无为而求大有为,心甘情愿与士绅共治山西,士绅有越轨之举不但视而不见,还充当保护伞,从而获得地方上的广泛好评,但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去年大旱好不容易熬过来,今年的旱蝗空前严重,把山西几乎推到崩溃的边缘。宋贤苦苦挣扎一段时间后,自认无能为力,索性彻底无为而治,除了不断向朝廷奏请蠲免赋税、赈济灾民外,其他什么事也不干,实际上也确实没法干。 “巡抚大人好雅兴,城外遍地饥民、饿殍千里,你视而不见,如何为父母官?”宋贤正在与几个文人在府内吟诗作画,李榆突然闯了进来喊道,随后指了指那几个文人,“你们愣着干什么,马上都给我滚!” “归化伯请坐,本官已多次上奏灾情,请求赈济,朝廷反而要追比山西历年遁赋,本官如今五斗高粱可买一亩田,人也很便宜,两斗米换个大闺女,”李榆听张道浚讲了几句,挥手打断他的话,拍着桌子大声吼道,“山西连年天灾人祸,损失人口不下百万,老百姓够苦了,你们不但不帮乡亲们一把,反而趁火打劫,你们还是不是人?” 士绅们挨了骂,心里不服气,马上为自己辩解,这年头肯拿粮买人买地就是救人命、做好事,绝对不是趁火打劫,没人忍心看到乡亲们受苦,赈灾本应该是朝廷的事,他们主动拿出粮食开设粥厂,难道做的还不够? “不要脸,还好意思提粥厂,你们的粥照得出人影,能救得活几个人,百姓饿得吃树皮、吃马粪了,你们说,山西还要死多少人?”李榆越说越激动,宋贤忍不住跑到门外放声大哭,李榆继续指着张道浚怒吼,“你说过山西土地兼并不严重,撒谎!百姓的土地都被你们豪强夺走了。” 张道浚脸色一变,拉起李榆走了大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8节 张道浚把李榆拖进厢房,看了李榆好一会儿,才生气地说道:“我叫你入关,你坚决不干?今天这个局面都怨你。” “你们才该把山西的担子挑起来?我给过你山药蛋良种,我问你,你种的山药蛋在哪里?”李榆也气愤地问道。 “你以为几车山药蛋就能解决问题,荒唐!官府收税只认白银、米麦,有几个老百姓愿意花功夫种你的山药蛋?”张道浚厉声回应,随后拍了拍李榆的胳膊,放缓语气说道,“你不应该向士绅发火,本乡本土的乡亲遭难,他们心里也不好受啊,土地兼并自古就有,山西的情况更复杂。” 张道浚细细讲解道:山西土地兼并与税负过重有直接关系,大明开国之初定的民田税赋并不重,一般缴三升、五升亩出,山西情况却不同,由于支持过蒙元察罕帖木儿父子,田赋竟然要缴一斗五六的亩出,税赋之重居北方各省之首,与支持过张士诚的苏松之地相差无几,而苏松之地亩产三四石,山西土地贫瘠亩产仅石余,再加之山西宗藩多、战事多,苛捐杂税自然也多,民生艰难可想而知,既使中等之家也难保家业。百姓迫于生计,或出卖土地另谋生路,或投充到大户人家沦为佃户,但大户人家也不容易,山西这地方吏治极其腐败,贪官、刁民欺压良善成风,种田本无利可图,如果家中又无人做官,田越多越容易引来祸事,所以山西人并不热衷土地兼并,而对经商感兴趣,大灾之年,大户肯拿出粮食收买田地确实是做好事。 “山西土地兼并确实不严重,只要大力降低税赋,使耕者种得起田、守得住田,再取消所有优免,实行绅民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解决起来也不难,”张道浚侃侃而谈,最后盯着李榆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说道,“效仿丰州实行地方自治,事权与税权同时下放,这是解决山西目前危局的最好办法,朝廷肯定做不到,而你做得到,我说过老天会逼你入关的,该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张道浚是大地主,自然向着士绅说话,如果按他说的办,山西得救了,丰州却被推到前面和朝廷硬扛,我该不该信他的话?李榆犹豫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子玄兄,我可以支持你们拒缴田赋、加派,但涉及到出兵必须经丰州两府一院一法司会商,我向归化写信,你也把士绅召集起来商量个主意,你告诉他们,自己不争气我也保不了他们。” “你是大东家,关键时候就得出头。”张道浚大笑而去。 李榆独自在屋内踱步思考,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处理政务的料,干不好的事还是让别人干吧,他伏案开始给大统领府写信:山西灾情严重,已到崩溃的边缘,而朝廷视民如草芥,至今无动于衷,山西乃丰州近邻,如果糜烂势必祸及自身,丰州必须不惜代价援助才能稳定大局,敬请诸公尽快议出章程,并派代表与山西士绅协商,入冬前必须解决流民问题,此事关系数十万人生存,绝对不可拖延。 李榆又给王昉写信:山西士绅有意自治,这对解决地方问题确实有好处,但自治的关键在于制衡,丰州人不是给地主老财看家护院的家丁,容不得他们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公民党必须派遣得力人员主持山西党务,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形成与士绅分庭抗敌的局面,以实现山西内部的制衡。 李榆派人把信送出去,随后叫上白显志去了绛州——高一志神父身体不行了,可能来日不多,来趟山西一定要去看看老人家。李榆前脚一走,张道浚马上威胁士绅,大东家这几天下到地方视察灾情,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再拿些粮食出来,至少熬出来的粥要插得住筷子,谁扫了联防总局的面子,谁就立刻滚蛋。 几日后,丰州商会副会长李建极、银钞局知事沈守廉、工建司知事韩霖、课税司知事范永斗、大法司断事郭林生到达太原,李榆和白显志也匆匆赶来会合,这里面除了沈守廉,其他都是山西人,而且手握军、政、商、司法大权——李建极一再声称李榆是曲沃李家的人,而且按辈分算,还是他的同族远房侄子,李榆又混成了山西人。 平阳会馆内,张道浚也组成了强大的山西谈判代表团,各州府身家百万以上的头面人物全部到场,还请来三位大佬级人物压阵——前大学士、东林党老党棍永济人韩爌、前宣大总督武乡人魏云中、前总理东南五省剿贼军务保德人陈奇瑜。三位大佬中前两个被罢官还乡,后一个剿贼失利曾被议罪戍遣,不过人倒架子不倒,在老家山西还是声名赫赫,山西巡抚宋贤和山西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进了大堂也得向他们行大礼。 今天的谈判对手是丰州官员与山西士绅,一方武力强悍想打谁就能打谁,另一方根深叶茂能在地方上呼风唤雨,官府夹在两强之间最尴尬,不但说不起话,还得当众挨骂——张道浚这帮地头蛇首先发难,指着宋贤一伙痛骂朝廷无所作为、麻木不仁,置民于水火而不顾,苛政毒比蛇蝎,说到伤感处还要嚎啕大哭,似乎他们家也饿死了几口人。 山西士绅边骂边看三位大佬的脸色,韩爌肯定是被忽悠来的,老人家已经七十多了,耳聋眼花脑子还不好使,嘴里反复只说几个字“朝中有奸党”,魏云中、陈奇瑜也学着前辈的口气说“朝中有奸党”。士绅们受到鼓励,骂得更起劲,扬言大明既然是个奸党朝廷,那以后休想指望他们再缴一个大子的税钱。大明开国两百余年,朝廷命官被地方百姓堵着臭骂大概是第一回,宋贤等朝廷官员脸色铁青,却自知理亏不敢还嘴,这些地头蛇有黑后台撑腰,收拾他们这些外地来的流官轻而易举,还是老实点的好。 “丰州可以支持山西向朝廷拒缴税赋、加派,但条件是你们必须掏钱安定地方,今年冬天不得出现饿死人、冻死人的情况,吵够了就谈正事。”李建极听得不耐烦了,摆手制止士绅们的吵闹。 “这年头大户人家也缺钱啊,我们可以拿些粮食、衣被出来,再多收留些流民做佃户,但只能解决二十万人的生计,山西受灾人口多达百万,朝廷不赈灾,我们也无能为力,”张道浚摇着头狠狠盯了宋贤一眼,然后转脸对李榆似笑非笑说道,“山西人成就了丰州,你们总不能眼看着山西糜烂而袖手旁观吧,我们既然是归化同盟的盟友,干脆合到一块过算了。” “丰州养不起山西,你们休想赖到我们,”范永斗很不满,拍桌子大声说道,“丰州支持你们拒缴税款,不是让你们把钱揣进自己的口袋,税款不但要交,还不得偷税欠税,朝廷优免也一律取消,你们自收自支税款维持地方。” 士绅不干了,朝廷的优免就是钱,读书人一旦考中举人、进士,家中田土、人丁免除赋税、徭役,哪怕是个穷光蛋也会有人把田产投充名下,让他白捡一笔钱,这么大的好处谁愿意丢?地主、商人更想不通,这么多年偷欠税款习惯了,让他们掏钱就像挖肉一样难受。士绅们七嘴八舌表示抗议,而且指责丰州厚此薄彼——先去丰州那帮人都发了大财,比如泽州的王重新、大同的杨庭芳如今已身家数百万,包括你范永斗,以前不过是个被通缉的走私犯,现在边商数你做的最大,我们不过晚投靠一步,不但捞不到好处,还得倒贴钱,这不公平! “吵个屁呀,懂不懂地方自治,事权、税权同时下放,地方大权以后归你们,朝廷优免、偷漏税款能赚几个小钱,算不清楚这笔账的立刻滚出去,”李建极拍桌子叫起来,士绅们马上不敢吵了——李建极比以前更有钱了,窜到丰州鼓捣了不到十年就家产翻了一番,山西首富非他莫属,其他人只能唯马首是瞻,李建极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很不屑地说道:“做生意一要把握时机,二要胆子够大,你们躲在老窝里贪图小利,活该挣不到钱,现在我再给你们个机会,想发财就别错过。” 韩霖笑嘻嘻站起来,随手铺开一张地图,招呼士绅们围过来听他讲解:丰州拟定了一个以工代赈办法——修路,这可是个天大的买卖呀,丰州生铁名扬塞外,这几年产量提高太快,年产条形铁六百万斤供过于求,急需销往关内,而随着人口的增加,对粮食、布匹和茶叶的需求也在不断扩大,这些货物又必须从关内输入,但黄河水运能力有限,关内的道路又狭窄崎岖,载货量大、速度快的四轮马车无法发挥优势,通商贸易因此遇到瓶颈。丰州打算仿照“秦直道”修一条沟通南北的商路,山西这一节从得胜堡经大同、太原到达泽州,以后还要进入河南、湖广,一直修到武昌。总理府决定,支持各地士绅合股组建交通有限会社,课税司按运河模式在商道上统一设立钞关、统一收取关钞,关钞收入由总理府、地方、股东各分三分之一,沿途无主土地也可直接划拨给交通有限会社自主经营,为筹措资金还允许商民组建交通银钞行,两者股票优先在归化债票所挂牌交易。 士绅的眼睛绿了,天下还有什么生意好过拦路抢钱,不,拦路收税,运河上的八个钞关贪污大半后,每年还要向朝廷上缴五六十万两银子,这条商路绝不会少赚钱,就怕朝廷眼红了伸手抢。老韩爌又说了句“朝中有奸党”,魏云中、陈奇瑜还不糊涂,山西有了这条路就彻底上了丰州的贼船,不过他俩都不敢跟家乡人过不去,反而不住点头说,这是立国利民的大好事,士绅们立刻欢声雷动。 “诸位,这里有邓若水神父写的《尼德兰股份有限商社札记》,拿去好好揣摩,说不准你们以后的身家翻十倍都不止。”沈守廉笑呵呵地把一大叠小册子分给众人。 范永斗大叫道:“以后山西实行丰州税制,田赋、市税、劳务税由你们自定、自收、自支,其他税归我管,你们不能碰,你们不会连自己的钱都贪污吧?我提醒你们呀,掏点钱安顿好老百姓,别给大家找不自在。” “丰州大法司认为《大明律》不合时宜,山西可直接适用《归化誓约》、《私产保护令》,你们可以设立法司,公举断事、陪审官,契约纠纷也可以请商会断案。”郭林生的话让士绅们笑得更甜了。 “诸位,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大统领决定向山西、大同、宣府各派遣一个协的丰州军,同时鼓励各县自办团练,各州府也设立守备所,选团练精锐组成民军,你们就大胆干吧,安顿好百姓就是大功,将来有的是好处拿。”李建极和李榆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兴奋地站起来大声宣布。 地头蛇们有了动力,愿意掏腰包帮助乡里,还纷纷献言献策——修筑商路、修缮水利、边境建堡至少要用十万劳力,地方团练、民军还要收三五万青壮,一个人有活干全家不饿,这就解决了六七十万人的吃饭问题。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实行粮钞皆可纳税,再减免部分正税,老百姓觉得有奔头,自然愿意回家种田,下一步大力鼓励种土豆,能收多少算多少,先挺过这一关再说,有人还拍胸口保证,只要价钱合适,他们就能把湖广、山东、河南甚至运河的漕粮弄来。 士绅们得意忘形,一起高呼“建立议会、山西自治”的口号。宋贤等人吓得脸色发白,但他们顾不上朝廷了,现在的问题是官府的饭碗要砸了,李榆安慰他们,山西又不是造反,朝廷的官府可以照开,官员也可以照干,地方议事会也需要有官府啊。 “归化伯,老百姓自治,官府就没事可做,官吏们闹起来怎么办?”宋贤使劲摇头说道,官府的官员、属吏没几个,但差役却一大堆,这帮人要靠山吃山呀。 “没事干可以喝茶吗,实在闲不住还可以去找份活干,他们为什么要闹事?”李榆有些不解。 “归化伯,衙门里的人没有靠俸禄过日子的,你是在断别人的财路啊!”宋贤一着急说了实话。 李榆嗤之以鼻不说话了,张道浚在旁边悠悠说了一句:“巡抚大人勿虑,我们只怕流民造反,不怕官吏闹事。” 李榆最后提醒大家,山西崩溃在即,只有自治才能自救,但自治不是造反,我们依然尊奉皇上,只是反对朝廷的苛政,所以大明的旗号要继续打……。 “朝中有奸党!”韩爌又糊里糊涂说了一句,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归化伯,您的官最大,干脆宣大三镇与丰州合并吧,有您撑腰,我们才觉得踏实。”有人大叫道,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大多数人的赞成。 “山西只能自救,我建议今年税赋全免,你们掏点钱先把府县两级的议事会建好,根基扎牢了,手里有钱、有兵,还有地方百姓拥戴,就没什么可害怕的,省议事院嘛,暂时不必设立,免得太惹眼。”李榆笑着答道。 大会结束,众人都急着抢班夺权,急匆匆赶回自己的地盘。丰州官员和山西联防总局还得拉住宋贤一伙人商量大事,准确说是商议如何糊弄朝廷。李榆无所谓,反正这趟入关也瞒不住人,索性奏称山西旱蝗,饥民骚乱,他不得不协助地方平乱,幸好山西巡抚及布政使、提刑使安抚得当,才未酿成民变,但他本人和山西地方又欠了一屁股债,问皇上能否报销。宋贤等朝廷官员也不傻,山西虽然大变,但毕竟没有造反,官场上讲究报喜不报忧,冒冒失失赶去报丧肯定先挨刀,很配合地联名上奏:山西灾情险酿民变,不下五十万饥民闹事,并欲冲进宁武关抢夺军械,多亏归化伯及时来援才斩杀贼首、平息骚乱,然后归化、山西两镇共同出粮安抚饥民,山西目前平安无事,只是地方官库钱粮用之一空,不得不再请蠲免今明两年的赋税、加派。 奏章写完即刻发出,两方一起撒谎坑朝廷,从此上了一条船,为了互相监督还一起在平阳会馆住了三天,免得那个家伙想下船,偷偷派人把奏章追回来。 几天后,周遇吉、海山带领丰州军步兵后协赶到太原,山西士绅大受鼓舞,府县两级议事会遍地开花,流民听说今年免税,以往的欠税也一笔勾销,马上赶回家重操旧业,不愿种地的也跑去修建商路,一时间人心大定,而士绅们仗着手握财权、兵权挟制官府,公民党头目高贺也窜回老家浑水摸鱼,从此官不聊生的日子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49节 今年北方旱蝗严重,明国不仅无力救灾,还要同时应付清军攻掠宁锦、流贼复叛湖广,钱粮入不敷出。首辅薛国观极力反对加派练饷,却又无计可施,竟然怂恿皇帝向高官、勋戚借钱,而且振振有词,既然归化伯靠借钱过日子,皇上为什么不能借钱使?皇帝信了这套鬼话,首先盯上武清伯李国瑞,硬逼人家借给他四十万两银子,李国瑞是孝定太后的侄孙,一向老实本分,被逼无奈到街市变卖家产,皇帝又认为武清伯故意做对,下诏免去爵位继续追比,李国瑞又急又怕,索性上吊自尽。借钱逼死人命引起公愤,京师传出流言,孝定太后乃九莲菩萨,皇帝逼死她的亲人,一定会祸及子孙,果然没多久两岁的皇五子夭折,皇帝又追悔莫及,下诏封李国瑞之子继任武清伯,所收钱财一律奉还。 借钱要有诚意,李榆为了借钱,甘愿与债主分享权柄,皇帝一毛不拔硬借,那还不跟伸手抢一样,有钱人心里害怕,纷纷把钱转移到安全之处存放。丰州沾光白捡一大笔存银,马上增发一百万两银钞,安置流民十五万人屯田大同、五万人加入西部开拓团——道尔吉来信说哈密、吐鲁藩人烟稀少,但土地肥沃、气候温和,玉米、土豆收成比丰州还要好,老天给的机会千万不能放过。 丰州今年工商发展势头不减,到九月底征收税款已达到一百万两,入冬以后应该还能收十万两上下,花别人的钱解决了流民问题,总理府手头还很富裕,丰州商会对此很不安——总理府越穷,商人地位越稳固,这已经成为普遍共识。绝不能允许总理府存钱,自由党在议事院提议总理府与商人共同筹资组建丰州交通股份有限会社,修筑归化通往吐鲁藩和喀尔喀河的两条道路,大家热情高涨,总理府不得不咬牙出钱,结果无力安抚山西流民,只好来个照猫画虎。 大统领府内,鄂尔泰、李富贵和巴图三人拿着一封公文低声商议,巡抚刘之纶则在闭目养神,只有监视太监刘文忠还在胡说八道——这家伙既是黑鹰商社的东家,又是替宫里太监打点生意的管事,每天忙的不可开交,早把本职工作忘到脑后,直到大统领府找他统一口径,才知道山西发生的事。 “咱家一猜便知道,一定是文臣把山西搞得不成样子,归化伯才不得不断然行事,放心吧,那些地方官肯定不敢乱说,咱家按你们的意思上奏便是。”刘文忠最近火了一把,随便给京师写几封信就为黑鹰商社旗下的归化银钞行拉来五十多万两存银,比其他银钞行从京师拉的存银总和还多,在丰州金融界一举成名,得意忘形之余,胳膊肘越来越不知道向哪扭。 “哼,你们救济百姓,本官无话可说,向关内派兵又作何解释?”刘之纶睁开眼冷冷说了一句——丰州军周遇吉部进驻太原、张传捷部进驻应州、孙守法部进驻张家口,虽然三个协都是不满员的三千五百人,但上万人入关瞒不住人。 “谁说归化军入关了,咱家怎么没看见,巡抚大人,打哪个镇的旗号便是哪个镇的兵,你可别乱说,”刘文忠睁着眼睛说瞎话,随后向窗外望了一眼,这个时间该去交易所看债票、股票的行情了,马上又说了一句,“就这样办吧,咱家还有急事,就先走一步。” “宣大三镇到手,你们一定很得意吧!”刘之纶恨恨地说道,同时朝着刘文忠的背影唾了一口。 李富贵摇头答道:“巡抚大人错了,山西的吏治您清楚,不派兵进去肯定要被当肥羊宰了,这是锅夹生饭,不想吃也得吃,以后的麻烦事多着呢!您如果能请朝廷接手山西,我们求之不得。” 刘之纶不吭气了,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云荣、常书领着黄宗羲、顾绛走进来。 “汉民在哪儿,怎么没见到飞虎骑?”常书进门就问道,他和云荣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办政务学堂,听说李榆回来了,马上带着黄宗羲、顾绛赶来。 “汉民带着一家老小去包克图了,”巴图苦笑着回答,李榆又不干活了,还声称要休息个把月,别人拿他也无可奈何,巴图转脸对黄宗羲、顾绛说道,“太冲、忠清,这段时间筹办政务学堂辛苦你们了!” “忠清厌恶清国,而佩服文天祥门生王炎武的为人,故此改名炎武字宁人,以后叫他顾炎武吧,”常书摆摆手,又指着巴图向刘之纶说道,“师傅,我的字是您取得,您的学问大,干脆也给巴图取个字吧。” 巴图马上求刘之纶,别人都有字,他这个读汉书的人再不取字没面子,刘之纶正若有所思——王炎武追随文天祥反抗蒙元,兵败后回乡守孝著书,终生不肯出仕异朝,顾绛突然改名换字,难道有什么想法?听到巴图喊他,才想了一会说道:“读书要学而时习之,就叫习之吧。” 巴图拍手叫好,大家又谈了一会儿,鄂尔泰叫来张之耀,对黄宗羲、顾炎武说道:“太冲、宁人都是大才,的确应该见见大统领,这样吧,不必等他回来,我让观诚陪你们去趟包克图。” 黄宗羲、顾炎武互相看了一眼,一头答应。 大青山下,一只在水洼边饮水的马鹿突然抬起头,似乎意识到危险,随即向附近的树林奔去,但是晚了一步,几只猎犬不知从哪钻出来堵着去路,马鹿无处藏身,飞快地掠过草原向远方逃窜,在它身后是一大群孩子掣马追赶——骄傲的蒙古人没有围猎的习惯,能否打到猎物全凭各自的骑射本事,孩子们也继承了这个传统。 “卓里克图,快放箭!” “阿达海,加快马速,追上去!” 亲卫们大呼小叫催促,冲在最前面的李晋一箭射出,却射在马鹿屁股上,马鹿吃疼逃得更快了。李蒙拍马向前举弓劲射,马鹿颈部再中一箭,身体摇摇欲坠,李蒙立即重新搭箭,身后却传来一声铳响,马鹿中弹倒下,随即被冲过来的猎犬按住。李蒙回头一看,李晋正得意洋洋举起一枝短铳炫耀,一帮小孩子兴奋地又喊又叫。 “卓里克图,你,你耍赖!”李蒙有些生气,心里却诧异李晋这家伙哪来的短铳,也没见他挂火绳呀? “就是嘛,我们在比骑射,又没说能用火铳。”李蒙身后的桂图、乌泰也很不服气。 “可也没说不能用火铳呀,”云雀马上为同母哥哥辩解。 “卓里克图哥哥最聪明了,反正鹿是他打倒的。”小活佛扎纳巴扎尔和刘兴祚的儿子刘承祖最崇拜李晋,自然向着李晋说话。 远处的李榆微微摇头,把争吵的孩子们叫回来——家里有点不和谐,李晋、李蒙小哥俩关系微妙,扎纳巴扎尔和刘承祖才五岁就知道跟人,骑匹小马始终围着李晋转,女儿云雀指挥猎犬也明显在给同母哥哥帮忙,李蒙那边只有两个新来的哥哥乌泰、桂图,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几个义子也过分,除了孔果尔、察贵向着李蒙,其他的都在为李晋加油喝彩,哈达里还把自己的好马借给李晋。孩子们小小年纪就有了小山头,乌兰、巫浪哈和苏泰却视而不见,还在和一帮来凑热闹的商人聊得起劲。 还是老三李秦最乖,自个躲在后面抱着本书高声朗读李梦阳的诗句——“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韬箭射天狼;黄尘古渡迷飞挽,白月横空冷战场;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 “二公子神箭啊,五六十步骑射,稳稳一箭中的,然后再一铳射杀,妙哉,二公子好计谋!” “骑射对二公子根本不算事,二公子年纪虽小,却天资聪明,泰西的座钟那么奇妙,随手就能拆能装,现在又烧制泰西玻璃,我觉得总能成。” 商人们脸皮厚,睁着眼睛说瞎话,大拍李晋的马屁。 李晋读书没耐心手却特别巧,最喜欢摆弄泰西玩意,家里的座钟被他玩的烂熟,还照猫画虎做了许多会动的木偶逢人便送,目前号称丰州钟表第一人,连石老六这样的铳炮专家也经常向他请教,对于这样讨人喜欢又不务正业的大位继承人,商人们当然喜欢,当着巫浪哈的面也毫不掩饰对李晋的支持——李家有点怪,巫浪哈生了老大李蒙、老三李秦,但李蒙亲近苏泰,对亲妈很冷淡,李秦喜好读书,更愿意和有学问的乌兰在一起,而乌兰对自己生的老二李晋不专心学业又很气恼,母子俩经常吵架,结果从不读书的巫浪哈与满脑子泰西奇技的李晋反而最亲。 李榆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把李蒙叫过来,摘下自己的弓箭和撒袋一起塞到儿子手中,抱着他轻声说道:“阿达海,那一箭射得真好,再过两年你就能披上盔甲跟莫日格叔叔学骑射了。” “阿爹,我还想去武选学堂少年哨!”李蒙兴奋了,握着弓箭对父亲说。 李榆点点头,走到孩子们中间把刘承祖和小活佛抱下马,然后向李晋一伸手,李晋乖乖地交出短铳——这是枝乌黑发亮不到一尺长的短铳,有点像明军的拐子铳,不过龙头上没有挂钩,却装了一个击锤,扣动扳机,击锤打在药池的钳口清脆作响溅出火星。 “大统领,这种铳泰西人称之为遂发铳,不用火绳引燃火池,而是以燧石打火,二公子真聪明,邓若水神父一点就透,随手就给我们画了张图,铳道馆花了三个月才琢磨透,这是试做的第一枝,”宣德铁厂主事李茂马上凑过来介绍,然后满脸堆笑拉起生意,“这种铳射速快,士兵用起来更安全,而且还不怕刮风下雨,比火绳铳好太多了,大统领,咱们丰州军换装吧,宣德铁厂保证把活干好。” “这种铳的燧发机最难造,非用我们铁道馆的精钢不成,大统领,我们包克图铁厂的铁好炮更好,我们也从泰西人那里学到一种臼炮,轻便灵活跟得上行军,最大的能打二十斤的炮子,把虎蹲炮扔掉算了,换我们的臼炮。”包克图铁厂主事陈得才挤上前叫道。 “大统领,咱们修筑的棱堡一定要坚固,兴和铁厂能拉出一丈多长的铁筋,砖石泥料里加铁筋最结实,保管贼寇头上长角也钻不进来。”兴和铁厂能拿出手的只有铁犁、皮革炮,主事陈十石最着急,恨不得一口气吃成胖子。 商人们一涌齐上,围着李榆拉生意,有人想做弹药、有人想做糗粮,有人想做被服,甚至军队用的锅碗瓢盆也不放过——丰州军明年军费计划涨到六十万,这帮家伙肯定听到风声了。 “你们应该去找兵马司、军械司,我能帮上什么忙?”李榆很不耐烦向地回走,提塘司报告清军对锦州、宁远重开战事,这下他把天捅个窟窿也没事了,心里一放松就跑到包克图,打算休息一段时间,但这帮商人闻风而动,一窝蜂跑来找他。 李榆在包克图有五千亩土地,这是他多年累计军功所获,其中靠近昆都仑河的三千多亩地委托给杨庭芳的农场经营,大青山下的一千多亩则成了牧场和猎场,乌兰、巫浪哈姐俩有钱,在这里修了一大片庄园,李榆每次到这儿,都有一种当大地主的惬意。 “丰州短时间内不会发起大战,大规模换装根本不可能,所以你们赚钱还得想其他办法。”李榆回到自己的庄园,在大堂内坐下,对跟在屁股后面进来的商人们说道,商人们立即哀声一片,尤其是三大铁厂的主事叫得凶——丰州煤多铁矿也多,而且埋藏不深容易开采,大小铁厂一口气把生铁产量提高到六七百万斤,远远供大于求,军队不打仗简直没法活,李榆听得恼火,把手一挥问道:“我知道你们肯定串通过的,直说吧,你们打算要我做什么?” “做明国皇帝的生意!”商人们互相看一眼,异口同声答道,随后七嘴八舌大谈理由——丰州不打仗,但明国有的是仗要打,打仗就需要武器、军械吧,我们只把武器卖给清国却不卖给明国,这不公平,再说我们尊奉明国皇帝,不能眼看着明军打仗吃亏呀,所以两边都应该卖。 商人们有备而来,以李榆的口气起草了一份奏章——大明内忧外患不已,今又旱蝗成灾,主忧臣辱,臣戍守边外也不敢忘圣上隆恩,归化虽苦寒之地衣食难保,仍节衣缩食以助内帑五万两银钞,圣上但凡以银钞采买归化所出,如马驼、军器等,一概通用无阻,臣力有不逮,然忠君之心可鉴矣。 这帮家伙又在下诱饵了,清国就是这样上钩的,这次他们想钓一条更大的鱼,算了,只要不让我出钱就行——李榆随手在文稿上画押,然后叫商人们拿回去给刘文忠公公过目,商人们一阵欢呼,盛赞大统领体察民意,这帮家伙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在庄园里大吃一顿野味,然后闲逛了好一阵才散去。 打发走商人,李榆趁机领着孩子们钻进山里敞开玩了好几天,直到天气转冷才往回走。孩子们扛着猎物一路大呼小叫回到庄园,李榆怀里抱着刘承祖,脖子上骑着小活佛,手里还牵着小云雀,进了院子就喊人,管家王二顺急忙上去把小活佛和刘承祖接过去,告诉李榆家里来客人啦。 李榆摘下毡帽扇着风走进大堂,李槐和张之耀正陪两个年轻书生,不过似乎谈得并不愉快,李槐见到李榆进来,马上引荐客人——浙江余姚士子黄宗羲,字太冲,南直隶昆山士子顾炎武,字宁人。 黄宗羲、顾炎武站起来一边行礼,一边打量李榆——这个人个子好高,但穿戴太土像个大兵,头上还留着短发,教归化百姓剃发习胡俗应该始于此人。 李榆回礼后招呼客人坐下,随手拆开云荣、常书的引荐信,一边看信一边打量客人——两个年轻人英俊儒雅,皮肤白皙,应该是出身官宦富贵人家,锦袍上的狐毛领子一看就很值钱,这种人恐怕留不住。 “当今天下大乱、苍生不安,请问归化伯今后有何打算?是否有意入关图霸?入关后,是欲入华夏还是欲入夷狄?”黄宗羲刚坐下就单刀直入连续发问。 李榆有些不快,沉思片刻说道:“‘顺天应民、与时偕进’就是丰州未来的打算,我们无所谓华夏、夷狄,如何能实现民富而国富、民强而国强,我们就如何办,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丰州入关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解决了华夷一体问题,第二能够得到关内百姓的拥护。” “我再补充一点,我们不能容忍清国实力过分扩张,如果明军守不住边墙,我们也必须入关。”李槐阴着脸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篇 朔风边酒不成醉 第350节 大明内外交困多年,北方士人见惯江河破碎、民不聊生的场面,陷入回天无力的绝望之中,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耐心等待再一次王朝兴亡、天下大治。江淮苏浙却繁华依旧、歌舞升平,南方士人流连风月之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既使如黄宗羲、顾炎武这样洞察千年的才俊也热衷于高谈阔论、抨击时弊,并未真切感受到危机将至。 丰州暗合自己的许多治国主张,而且成效显著,黄宗羲、顾炎武最初觉得耳目一新、精神振奋,甚至有心留在丰州大干一场,但随着深入了解,却发现丰州走得实在太远,与他们所思所想并不一致。 在办学问题上,黄宗羲认为“学校之盛衰关系天下之盛衰”,所以“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形成良好的风尚和强大的舆论,才能使“贼盗奸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国可保也”,顾炎武进一步说明“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教化纪纲为不可缺矣”,两人反对八股文,主张以学校推行教化,在此基础上改革科举,遴选才德兼备的官吏主理政务,以便培养丰州的良好官风、民风,彻底实现脱夷入华。丰州官员则认为,强行把“治天下之具”、“教化纪纲”灌输给学子无异于重造官学,但官学是大一统的产物,未必真能教人明辨是非、明道救世,大明的现状最能说明问题,良善奸恶乃普世之理根本无须教诲,丰州有喇嘛教,还有西教、回教,足以保证善良民风,官府管好自己就行了,不必瞎逞能!丰州实行公举选官,官民一律编入最基层的百户所,包括归化伯全家也是如此,所有人等如无要务在身,必须参预卫所事务,官员去职或学子结业也皆回本卫所,或自择其业、或充当各级官署吏员,如欲为官者须参加公举,竞选成功才可为官,如此选官方能上下通达,收效也远胜于科举。 在治民问题上,黄宗羲主张以民为本,顾炎武也主张天下“众治”,但本意还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忠孝礼义关系伦理纲常,绝对不能抛弃。丰州却是奉行心学泰州学说,公然叫嚣“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把君父甩到一边,关内汉人出关没两年就剃发易服,自称丰州人而非汉人;“百姓日用即道”、“人人可为圣人”更使人心惑乱,冶铁成了“铁道”、制铳成了“铳道”、冲茶成了“茶道”,甚至做羊肉也叫“羊道”,大字不识的百姓只要把行道干到极致,就成了众人仰慕的圣人,如今归化满大街都是圣人,有的还因此被推举为官员,这让读书人的地位往哪儿摆?丰州还允许民间结党,商人的“自由党”、农牧民的“公民党”居然可以参预大政,小人当道成何体统——黄宗羲、顾炎武本来对泰州学说的一点好印象破灭了,贩夫走卒之学完全成了歪理邪说。 在地方治理上,黄宗羲、顾炎武认为丰州的卫所制与大明不符,更像是胡化的产物,卫所自治、全民皆兵、土地私有以及战利品分享,有几分形同清人的八旗牛录,归化似乎没有开化而是坚持野蛮。顾炎武就此向昆山同乡杜文焕提出异议,杜文焕却理直气壮说,这种卫所制才能保证丰州的动员能力达到极致,士兵的战力成倍提高,比如明军作战伤亡超过一成就基本崩溃,而丰州军既使伤亡超过三成也能继续打下去,说得顾炎武头上冒冷汗。 丰州的歪理邪说更荒唐,丰州官员普遍认为华夷可以变迁,原为夷狄者实现文明开化则为华夏,而原为华夏者如果野蛮暴虐也可沦为夷狄。老百姓说的更直白,丰州已是华夏,清国还处在野蛮阶段,依旧是夷狄,至于明国嘛,虽然不能说是夷狄,但从文明倒退回野蛮,应该是失败国家,甚至跟他们毫不沾边的罗刹国也被定性为邪恶国家,这种说法当然荒谬,但日趋强大的丰州藐视大明却不是好兆头,联想到丰州以陆九渊所言“东海西海,心同理同”为依据大力倡导西学,对关内正统儒学却极为排斥,黄宗羲、顾炎武两人嘴上没有明说,但内心有了一种“亡天下”的危机感。 丰州出兵山西的消息传来,两人惶恐不安,认为这是丰州侵吞大明的开始,下定决心尽快离开,免得卷入其中沦为叛逆,不过临走前还是想亲眼看看李榆到底是何许人。 这个人现在就在面前,全然没有一点对文人的恭敬,还巧言狡辩,古之安禄山、石敬塘也莫过于此吧,黄宗羲似笑非笑地说道:“归化伯割据一方实力强悍,图谋中原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大明国祚两百七十年,非蚍蜉之力所能撼动,民为主、君为客,一朝一代不过两三百年的事,既使帝王之家最终也免不了支离破碎,为一时之妄想而荼毒天下、祸及子孙,愚以为不值矣!” 李榆很奇怪地看着黄宗羲答道:“太冲说得对,本帅也觉得不值,只有妄人才会争帝王之位,你肯定心里骂本帅是大明叛逆,其实朝臣也一直这样骂,不过无所谓,本帅只忠于皇帝,从来瞧不起大明朝廷,想骂随便骂,你们一定以为丰州军入山西是为了抢大明的疆土,错了,本帅对疆土毫无兴趣,你们回家的路上仔细打听,山西可有丰州官吏奴役压迫百姓?可有丰州军杀戮掠夺百姓?本帅只是从昏庸贪墨的官吏手中抢走权柄,给百姓一个自治自救的机会,山西乱不得呀,你们没有治理过地方,不懂得其中的祸患。” 投靠丰州的士人大多是明国废官、罪官,李榆相信善政能把坏人变好、恶政能把好人变坏,不计前嫌放手用人,这些劣迹斑斑的家伙也确实不孚众望,为丰州出力甚多,其中的周愕、大老王等人还身居高位政绩显著,而对于名流士子李榆却不感兴趣,反而觉得留下这些人是自找麻烦,随手把云荣、常书的引荐信放到一边,说出的话也有点赶人的意思。 “吾虽然未做过政务,但也知国有律法,只有依法治国才能国泰民安,归化伯不从朝廷政令,违反大明军制随意调兵侵地,恐怕贻害无穷矣,归化伯口称忠于皇上,忠在何处?”黄宗羲忍住怒火说道。 “归化伯私款清人,其中的关节天地可知,这似乎也算不上忠于皇上吧!”顾炎武也讥讽道。 “法有良法、恶法,法自民意所出才可能为良法,自然应当依法治国,而法自食肉者所出,其不过是一家一团伙的家规帮规而已,所谓依法治国岂非笑柄?你们不要以为本帅要害大明,其实普天之下只有本帅在真心保卫大明,老实说,本帅过去一直以为明国很强大,但现在才明白其实是外强中干,所谓百万大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不过是朝廷豢养来镇压百姓的走狗而已,再过一百年也没有走出边墙的勇气,相反清国却如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其锋芒锐利无比,本帅最怕皇上被奸党出卖,大明江山落到清国手中,那时丰州就危险了!”李榆挥着手边走边说。 “汉人的治国之策肯定出了问题,自汉以后的历代王朝似乎再没有雄心壮志,对外懦弱无能,对内却越加凶暴,唯一的大唐盛世也是融合鲜卑人开创的,你们真该彻底反省革新了,否则清国也有可能吞并你们。”张之耀在长辈面前一般不说话,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不过一开口就把自己排除在汉人之外。 顾炎武瞪了张之耀一眼,站起来要争辩,黄宗羲一把摁住他,向前拱拱手说道:“受教了,我们确实应该反省革新,比如玉山兄所提出的统一与大一统的问题就须好好思考,不过我大明人才济济,找出原因所在必能彻底解决,各位就不必操心了。” “中国千年之弊非一朝一夕能除,除非有外力推动,再过五百年也未必能解决问题,说不定还会走上更邪的路,你们有太多野心勃勃的枭雄了!”李槐和黄、顾两人在包克图谈过几次,虽然不太投机,但还是想把这两个人才留住,朝李榆使了个眼神后说道,“太冲、宁人,你们明白问题所在,回去无能为力更痛苦,就留下随便找点事做吧。” “自上而下革新难,自下而上革新更难,然食肉者鄙,士大夫之无耻,是为国耻,而天下之兴亡,匹夫有责焉,吾二人必回乡召集同志奋力一搏。”顾炎武挥动拳头说道。 李榆眼睛一亮高声喝彩:“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样吧,丰州书院、丰州政务学堂都缺人,二位可暂留丰州教授学子,他日如有机会我必助你们大展宏图。” “多谢,吾二人去意已定,就此告辞吧。”黄宗羲起身拱手道,然后拉着顾炎武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诚恳地说道:“归化伯治理有方,丰州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然百姓不识礼义不辨是非,却嗜武好战藐视天下,如果一味放任从其民意,恐怕丰州大祸不远矣!” “多谢先生教诲,在下明白了。”李榆躬身施礼。 送黄宗羲、顾炎武两人上了马车,李榆望着他们的背影陷入沉思——黄宗羲说的不错,丰州嗜武好战之风日盛,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看谁不顺眼都想揍一顿,马奇、大老王拉起一帮西部开拓团的乌合之众就敢与叶尔羌汗国争夺吐鲁藩,范永斗、范二喜叔侄俩大胆包天,纠结一伙亡命徒向清国武装走私,察哈尔的土巴、粆图也不老实,三天两头闯入清国外藩蒙古部落抢夺人口、牲畜,军中更是放出豪言“老子想打谁就打谁”,而老百姓听说打仗不是想到流血而是立功发财——李榆用了十余年时间打造丰州,并且逐步拥有了自保能力,无意间却培养了一只好战的怪物,以丰州弱小的国力,这样发展下去肯定会招来大祸。 “舍不得这两位大才了?”李槐站在身后轻声说道。 “这种名士我们用不起,”李榆微微摇头,紧皱眉头对李槐说道,“古人云好战必亡,又言忘战必危,这中间的轻重不好拿捏啊,也许儒学教化也非一无是处。” “不用多想了,古人所说经常是模棱两可,如何运用全凭随机应变,我们玩不起儒学教化那一套,常书跟我谈过金史中‘明昌之治’,金朝章宗皇帝倾心儒学,推行全面汉化,金朝尊孔子、兴科举、习礼仪、修法典,一时号称‘宇内小康’,然而女真旧俗既被废除,立国之本猛安谋克制也随之瓦解,后世蒙古兴起之时,金人如待宰羔羊无还手之力,最终国破族灭,其教训深刻呀!” 李榆低头沉思着走回大堂,翻开地图看了一阵,低声问李槐:“山西怎么办?捏在手里就心慌,四五百万人口啊,以后稍有不慎就要出事?越早脱手越好,可朝廷迟迟没有反应,难道有意借山西拖垮我?” “朝廷没有这个气派,最大的可能性是想接手又不敢接手,索性置之不理,”李槐苦笑摇头,长嘘一口气继续说道,“山西糜烂最吃亏的是我们,还是捏在自己手里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榆点点头,盯着地图说道:“明年开春我去趟准噶尔的塔尔巴哈台,顺路查探一下哈密、吐鲁藩,如果那里能种出粮食、棉花,马上大量移民,也许困局就解开了。” 李榆在包克图呆了一个多月,每日除了带一帮孩子玩,就是在各处查看——包克图没有城墙,但与城市没多大区别,做工经商人口超过十万,有铁厂、煤厂、毛纺厂、木器厂、弹药厂、泥料厂、银钞行、印刷行等大小买卖四五百家,繁华程度甚至超过归化,最主要的产品——条形铁、铳炮、兵器、毛布、毛毯大量销往四处,大小老板见到李榆就表示,只要丰州军出兵打仗,他们愿意购买更多的债票。 十二月下,新任大同巡抚范志完派人送来皇帝的诏书,李榆终于等来回应,立即赶回归化接旨,不过看到诏书就气乐了——皇帝夸奖了归化伯的忠诚,表示收下五万两银钞,这笔钱就算归化缴的金花银,以后每年都要给内帑,军仗局的内官会携银钞前往归化购买战马、骆驼等牲畜,如果铳炮、军仗价廉物美的话也买一些,钱不够就请归化伯先垫着,将来朝廷有钱了连本带利一并归还,山西的事没说,只提了一句山西总兵许定国留驻怀庆,以防河南民变。 糟了,皇帝真要做生意,还把我赖上了,凭什么呀?你舍得山西,我还不想要呢——李榆的心凉了。 真相毕竟隐瞒不了多久,朝廷最终还是得知归化军入关的消息,皇帝气得在后宫砸了一天东西,群臣更是义愤填膺,纷纷上书弹劾,不过除了将李榆罢爵免官,拿不出任何办法。经朝臣们一闹,皇帝反而冷静下来——归化伯肯定不是忠良,但也算不上叛逆,他的脸上贴了“唯利是图”的标签,这种人其实好对付,与其马上翻脸不如静观其变。很快各种消息传来,归化军入关不假,但人数并不算多,大多数时间还在和老百姓一起种地、修路,没有丝毫造反的迹象,而且朝廷的官府、官军屁事没有,一切都照旧,就是山西士绅不肯缴税了。 皇帝和朝臣都松了一口气,一致认为归化伯缺心眼,有胆量就造反吗,花钱费神种地、修路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朝廷缓过劲赶他滚蛋,田土、道路都得吐出来,鼓动地方不缴税确实可恶,但山西也确实榨不出油水,再去缺德征缴税赋、加派,激起民变可就糟了,算了,归化伯又不是第一次干坏事,这笔账先记着以后一起算。 想通了道理,皇帝发泄的对象转向兵部尚书傅宗龙——此人是杨嗣昌推荐的,上任以来除了反复说百姓穷困、国力枯竭之类的废话,拿不出任何主张,而大明兵事危急,十月杨嗣昌武昌誓师讨贼,流贼远遁四川,清军再犯宁锦,阵斩宁远副将金国凤,老家伙无计可施,反而与杨嗣昌互相弹劾,一方急于剿贼向皇帝告状对方不给军粮,另一方坚持不给还声称为国家节省财力。皇帝看着老家伙不干正事就生气,正好祖大寿和高起潜为推荐刘肇基任团练总兵掐架,傅宗龙拖了几天没处理,皇帝又想杀人了,多亏群臣劝阻傅宗龙才有幸被关进大狱,兵部尚书换成了宣大总督陈新甲。 李榆送钱不是时候,皇帝心里正郁闷,突然想起归化好像从来就没缴过税,既然送上门来,肯定要宰一刀,于是李榆破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请假通告 各位书友,老律因有工作要做,暂停更新一段时间,说实话写书比工作还累。 这本身就是一本小众书,留下的也是比较严肃的话题,必须仔细思考才能有所领悟, 老律非常感谢书友能读下去,在此特别说明,本书是以第三者角度审视明末那段历史, 期间不想带任何偏见,这本书里没有民族主义的说教,更不会赞扬忠君爱国,书中的人 物也没有完全的坏人和完全的好人,而着重叙述不同历史环境下各自所做的选择,所谓 审视历史抱有“同情之理解”,谢谢大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通知 д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1节 皇帝一定被逼急了,五万两银钞也不放过,不过丰州尊奉皇上也应该有所表示,这点钱就给吧——李榆觉得皇帝也够可怜,咬着牙忍痛回奏:臣受隆恩理应报效,略表寸心于内帑,臣之本分也,然国事艰险之际,先存百姓乃存国祚,山西赋税、加派也须蠲免。宁锦死地当弃则弃,抚平关内既可恢复,先安内方可攘外,国之兴衰必在于此,士大夫怯战而妄言战事者,国贼也,陛下无须虑之,诸臣皆不敢言“清君侧”,独臣敢当之,乞陛下慎思之。 大清皇帝嗜权如命,但智勇双全乃天造之才,力挽清国于危局而且越战越强,察哈尔汗生性懦弱,却练就一身逃生之术,遇到强敌绝对逃之夭夭,相比之下,这位大明皇帝最窝囊,治国毫无起色,战事一塌糊涂,逃命肯定也不如察哈尔汗,三人中他活的最累,坐这把龙椅简直找罪受——李榆心里对比着三位皇帝,写完奏章便随即发出,后果如何根本不考虑,反正谁也拿他没办法。 西行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大明摇摇欲坠,上天留给丰州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整合己方力量共同应对危局,丰州两府一院一法司为塔城会议作了仔细筹划——委派大统领李榆、总理政务巴图、外务司知事云荣共同出席会议,昂顿喇嘛随行联络当地的喇嘛,李建极和扬州赶来的鲍震组织商人洽谈商务,同时为了加深与蒙古各部的感情,这次带上巫浪哈和孩子们一起去,另外还准备了大量铁锅、布匹、武器作为礼物,总之,这次会议必须谈出个满意的结果,保证西部二十年内不出现动乱。 崇祯十三年正月下,孟克率骑兵右协左营、喀尔喀营、卫拉特营护卫,庞大的丰州使团从归化出发,归化官民万人空巷,相送十里才停下。使团队伍里,李蒙得意洋洋跟在父亲后面不停挥手,云雀、李秦、刘承祖、小活佛这帮小孩子则在车上又蹦又跳,李晋看着小伙伴都走了,难过得几乎要哭——李晋身份太特殊,与妈妈乌兰一起被留在家里。 送走了使团,李富贵直接去了总理府——巴图出远差,由他署理丰州政务。刚在公事房坐下,宣教司知事常书进来,把一叠报帖扔在桌案上。 “念丰兄,这是蕺山先生他们搞的《实学报》,太不像话了,把我们甩了单干,满报帖全是他们的文章,实学社以后岂不是他们的一言堂!”云荣气呼呼地说。 实学社成立后,关内士人与丰州文人经历了十几天的蜜月期——关内士人赞同考据圣人经典才能探求学问真谛,对泰州学说也表示部分接受,丰州文人也认为圣学传承至今自然有其合理性,也不能一味否定,还提出一个融诸子百家之说的“中学”概念,一时间双方其乐融融。随后,关内士人提出治国的核心是治心,而治心最有效的还是中学的伦理纲常,所以创立实学只能在中学基础上拨乱反正,西学则被贬为旁门左道之学,可以用而不可以为本,刘宗周借此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点。 此言一出,西化派韩霖立刻指责关内士人玩诡计——西学与百家之说尤其是墨子之学相通,而纲常礼教又为朱子理学之魂魄,以纲常礼教治心就是立朱子理学为正统,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名为打压西学实则排斥百家,目的还是想让实学走官学的老路。丰州文人马上支持韩霖,朱子理学乃钦定官学,影响力巨大,不将其推下官学地位,其他学说根本没有出路。双方争论再起,关内士人重提华夷之辩、忠孝节义的论调,丰州人则以对方治乱循环、法骨儒表相讥,几个月吵下来,大概关内士人失去耐心,利用创办《实学报》的机会抢先给实学定调子。 “又是以前的陈词滥调,这个杨廷麟倒是跳得很高,这篇《华夏诸夷考》骂我们‘未脱蛮夷而自诩华夏’,岂有此理,反击,坚决反击!”李富贵看罢,狠狠地将《实学报》扔在地上,挥手对常书说道,“他们霸着《实学报》不松手,我们就再办一份报帖,专门刊载我们的文章,越多越好,把我的书也发下去,用文章淹死他们!” 几日后,李青山先生所著的《北行录》出现在归化各大书院、学堂,书中分《创制》、《武功》、《政略》、《公民》、《劝商》、《至善》六篇,前三篇概述丰州兴起、发展过程,以及丰州的官职、军制和文治武功,从解释《归化誓约》、《私产保护令》、《自由迁徙令》和《富民强民令》入手,论述了丰州以民为本的施政方针。后三篇是本书的精髓所在,李富贵认为,人皆乃天地间产物,本无贵贱尊卑之分,庶民非下,王侯亦非高,君若以国为公,则民为国之公民,民与君共议天下之事,共享天下之利,共保天下之太平,其君其民岂不同乐哉!君若化国为家,则民为君之臣民,民受君任意驱使,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君,而以天下之害尽归于民,民岂非其家奴乎?故公民者乃民之安身、立命、保业之根本;李富贵彻底否定“重本抑末”,认为工商乃国之命脉,疏通货殖与种粮、放牧同功,开辟商路与开疆拓土同功,经营工商与读书科举并无贵贱之分,他坚决主张保护私产,鼓励聪颖者努力经营工商,赚的财富越多越荣耀,不仅能光耀门庭,还是国之功臣;李富贵还认为经商亦有道,通达商道者也可成为圣人,而欲为圣人者切不可独善其身,天下既为公有,能力越强对则对天下的责任也越大,才具出众的商者应该积极参预政务,为国家出谋出力,以己之才而使众富乃至国富,此为大道也。 与此同时,一份新报帖也出现了,李富贵亲自题写报名——《共和报》,“共”有众人偕同之意,“和”有调和五谷以适众口之意,两字合在一起显然有众人一起治理天下的含义。这期报帖刊登了十几篇文章,丰州读过书的高官几乎悉数登场亮相,对《实学报》展开激烈的批判。 鄂尔泰在头版文章里驳斥了刘之纶的“依法治国论”,明确指出关内、关外风俗民情截然不同,统一适用明国律法必定大乱,况且明国本身就存在问题,其律法严密甚至残忍,却无法改变官僚腐败、国事荒驰的现实,基于明国的教训,丰州选择了议事院议政决事且政务、兵事、司法三权分立的制度,司法上则借鉴元律的断例决狱、约会陪审、烧埋银赎刑等制度,并将民刑适分改为民刑彻底分离,事实证明丰州的路走对了,明国反而应该反省革新。 包克图的李槐也派人送来文章,文章中写道:所谓大一统名曰维护国家统一和稳定,而实际上目的在于维护以皇权为代表的极少数人的既得利益,这些人绝对控制不住扩张权力、掠夺民财的欲望,会不择手段打击一切反对者,并以欺骗、奴役人民为理所当然,暴政、苛政由此产生,最终必然导致天下大乱,而人民则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李槐提出一个新构想,中央采用虚君实相,以皇权与相权相互制衡,而在地方上,中央权利只下放到行省一级,州府一律实行自治、官员民选,以此实现中央与地方相互制衡。这个构想匪夷所思,但李槐认为两千年间治乱循环不断,中国不但没有进步,反而有倒退的趋势,被称为失败国家并不过分,读书人肩负治国平天下的重任,为什么不能为国家探索出一条新的发展之路? 杜宏泰发表文章驳斥关内士人“无父无君,是谓禽兽”的指责,丰州人不读《孝经》、不习孝道是事实,但所谓孝道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除了教人做皇帝的奴才,其他百无一用,而且还很变态,埋儿奉母、卧冰求鲤,实乃丧心病狂,君有乱命、父有妄为,又有几人遵从?孝道,伪君子之道也,丰州人不学孝道,但孝敬父母、尊重长者,而且竭尽所能维护善良民俗——丰州尊敬德高望重的长者,基层的百户所基本是百户,断事和教谕三个老人说了算,谁做伤风败俗的坏事,直接就可以判十鞭子,另外还有驻村喇嘛、阿訇经常劝导行善,有这种氛围,懒汉无赖、孽子刁民无以存身,民风自然淳良,天下有这样老实巴交的禽兽吗? 常书的《驳华夏诸夷考》最为尖锐辛辣,把杨廷麟气得暴跳如雷,文中讥讽杨廷麟好战而不能战、谈兵而不知兵,却守着华夷之辩的陈词滥调不放,一千多年前的昭君公主尚且知道调解汉匈矛盾,化干戈为玉帛,而你饱读圣贤书却有意制造隔阂、激化仇怨,仁义道德又何在?你只谈满人肆意掳掠、嗜杀成性,却不记得明国也曾屠杀、掳掠满人,尤其是成化年间三次征讨,建州三卫几乎被灭族;你口称满人为夷种,恨不得尽杀之而后快,却不知道满人既是夷种也是汉种,辽东军户不堪忍受苛政被迫逃亡而融入满洲,满人因此得以从覆灭的边缘走向强大,今日之祸乃朝廷咎由自取。明清之间仇恨交集,两者相争苍生受难,止兵息战恢复民生才是正道,你无力平息战乱,却自以为是,挑拨华夷之争欲看天下人血流成河而后快乎? 丰州官员的反击激怒了关内士人,实学社在丰州书院内连续召开大会,士人们慷慨激昂批判丰州的错误观点,再印报帖来不及了,他们日夜奋笔疾书,把丰州书院、政务学堂以及归化的主要路口贴满手书的揭帖,几个年轻的士人索性跑到归化广场上发表讲演,老百姓还夸奖士人们真有学问,讲的话大家都听不懂。 对方来势太猛,丰州官员有些招架不住——读过书会写文章的人太少啦,打笔墨战哪里是靠文章混饭吃的关内士人的对手。丰州商会却突然亢奋起来,李富贵那本《北行录》太给力,经商赚钱光荣,不但能为国立功,还能当圣人,商人们腰杆挺得更直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为国出力的时候到了,以进士出身的周愕、杨庭芳为首,孙庭耀、沈守廉这帮监生积极跟进,《自由报》连出三期为丰州大唱赞歌,而且向大法司举报《实学报》挑拨族群矛盾,不属于言论保护范围,应该立即令其停刊反省。 王昉很早就意识到公民党应该出手了,但左顾右盼也找不到能写文章的人,《公民报》那几个文案写点通俗小说和种田、养猪经验还行,写正经文章肯定丢人现眼,公民党缺人才呀!幸好手上还有个高贺,让这家伙写文章。高贺正在太原,接到党中央的指示立即行动起来,不愧是被革了功名的举人,思路敏捷笔头也快,三四天功夫就炮制出几十篇文章,《驳依法治国论》、《驳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论》、《驳华夷之辩论》、《驳明皇正统论》、《驳忠孝节义论》……,总之,对方主张的一律反对。王昉拿到文稿喜出望外,《公民报》终于有弹药了,立刻下令刊印,同时还很缺德地派人给各个印刷作坊打招呼,不许接实学社的活。 这场论战没完没了,丰州官员要忙于春耕,主动退出战斗,实学社与自由党、公民党继续接着干架,归化街头报帖、揭帖满天飞,双方开始还能装斯文人,到后来吵红了眼,索性骂起粗话动手动脚。丰州书院、政务学堂也不安静了,学子们分成两派争吵不休,期间还发生了几次斗殴——两所学堂搬迁到昭君墓附近后规模有所扩大,学子并不都是来自丰州及边外各部落,将近一半是山西学子,有些是山陕联防局的后备人才,有些是自愿投到刘宗周、孙奇逢门下,还有些是听说朝廷可能在乡试中对归化放水,提前科举移民到丰州,这些人还是比较倾向关内士人的。 闹得太不像话了,在警告几次无效后,鄂尔泰不得不约谈各派的头面人物,不过有人还不老实,王昉和杨廷麟一见面又互相指着鼻子吵起来。 “你好无耻,身为大明子民竟然污蔑太祖、成祖皇帝,还敢说我朝得国不正,难道蒙元才算正统吗?若是在关内,必将你送官府凌迟处死。”杨廷麟恨不得一口吃了王昉。 “呸,蒙元是被我们打疲了自己退出关的,关他朱重八什么事,瞧瞧他和朱老四爷俩干的恶心事,你们还好意思吹大明得国最正,人家蒙元也比你们明国体面。”北方白莲教出身的王昉也嘴硬。 “都住口,两三百年前恩怨我管不着,我只要丰州稳定,绝对不能出任何动乱的苗头,”鄂尔泰拍案喝止了张牙舞爪的杨廷麟、王昉,扭过头对刘之纶、孙奇逢严肃地说道,“元诚,启泰,你们在丰州呆的年头久了,应该明白动乱对丰州意味着什么。” “我明白,丰州付不起动乱的代价,人呆久了,看到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就亲切,这次是有点失控了,”刘之纶点点头,又抬起手指着周愕、王昉怒斥道,“就是这两个不肖之徒把本官气昏了。” 李富贵笑呵呵地对刘之纶说道:“元诚兄勿怒,人各有不同,意见相左不足为奇,我看这样吧,实学社照旧办,《实学报》、《共和报》也照旧出,主张不同可以讨论,也可以写文章辩论,但你们不能把我们甩开单干,遇到事大家一起先商量。” 刘之纶、刘宗周和孙奇逢小声说了几句,刘宗周点头说道:“可以,实学社今后每月召集一次会议,你们也一起参加,有什么事先通告商议。”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都表示同意,鄂尔泰又站起来要立几条规矩。 “我说过有四条不能碰,第一《归化誓约》,第二同族异俗,第三喇嘛教的尊威,第四《大统领继位章程》,现在再加一条——华夷之辩不能碰,以后凡刊发报帖一律事先审核,”鄂尔泰把跳起来又要争辩的杨廷麟按回原座,大声向众人说道,“我是大断事,这件事我说了算,不过我讲公平,让宣教司审肯定有人不服气,那就请你们四家报帖派出代表一起审,争议不下的交大法司裁断。” 大家无话可说只好认账,从此以后,实学社的每月例会成了各方争论学问的战场,《公民报》、《自由报》、《实学报》和《共和报》也笔墨大战不断,在争论过程中,实学两派实际上已经形成,尽管读书人好面子迟迟不肯承认,但老百姓把他们称为保皇派和共和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2节 丰州使团没走河西走廊惊动明国,而是行至五原守御千户所转道向北进入喀尔喀,会合喀尔喀行台总理那木儿和车臣汗、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一行继续西行,三月上到达吐鲁藩,哈密卫指挥使马奇、丰州商会佥事王登道、大阿訇马哈德等人早已在此等候,带领上万民众敲锣打鼓出城迎接。 李榆与哈密官员一一见礼,祝贺他们立下开疆拓土之功,众官员乐得合不拢嘴,大老王还向李榆引荐一位老熟人——原灵州盐课司刘主事,这家伙贩卖私盐发了大财,离任后担心东窗事发,索性移民丰州做起投机生意,不留神成了东胜卫灭鼠作坊大东家,股票上市又发了一笔横财,得了个外号“刘老鼠”,钱多得心发慌,硬缠着大老王来到西域为国出力。 “刘大人,辛苦了,我在战报中看到你的名字,这次的军功有你一份。”李榆微笑着握住刘老鼠的手,心里却在琢磨,这些大明的蛀虫怎么到了丰州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榆子兄弟,快看我种的山药蛋,这么大个,一只手掌还握不住,”一个满脸胡须、穿着邋遢的家伙扒开刘老鼠挤过来,李榆听声音就知道是傻子道尔吉,一把就抱住他,道尔吉沮丧地又说道,“这里的玉米、高粱也长得好,就是棉花还不行,一亩只有三四十斤。” “地里的活急不得,农牧司还会再派人来帮你,咱们一步一步来,好兄弟,这次西进你的功劳最大。”李榆拍拍道尔吉的肩膀,回头叫赞画政务李曜宣布授勋令。 “丰州议事院通告:我哈密卫及西部开拓团众官民忠心效力国家,虽艰险而不避,扬公理于域外,克顽敌收吐鲁藩千里之地,开疆殖民利在千秋,凡有功之人皆应封赏,故授马哈德、道尔吉三等巴克什世勋,授马奇、王登道四等巴克什世勋,授刘大统(刘老鼠)五等巴图鲁世勋……” 李曜宣读完公文,众官民欢声雷动,此次封赏一百多人,可以说皆大欢喜,马哈德、道尔吉也不招人嫉妒,人家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大阿訇,一个玩了命地种庄稼,理所当然赏格高一些。 李榆在众官员的簇拥下进了吐鲁藩城,这是座规模不大的土城,看样子能居住五六千居民,不过现在满城都是一嘴晋北腔的丰州人,当地人到哪去了?李榆悄悄问了一句,马奇脸一红就向后缩,马哈德鼻子哼了一声也没说话。 进了城中的官衙,几位主要官员大堂坐下后,李榆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冷冰冰盯着马奇说道:“说说怎么拿下吐鲁藩的,别瞒我,我打的仗比你们多得多。” 马奇和大老王互相看了一眼,吞吞吐吐说了实话:西部开拓团在哈密站住脚后蠢蠢欲动,哈密人趁机挑唆去打叶尔羌汗国的藩属吐鲁藩——哈密人被吐鲁藩人、叶尔羌人先后奴役过,一直想报这个仇。于是两边拼凑了七八百号亡命之徒,以马奇为主将、马哈德、大老王为副将、刘老鼠赞画军务,携带战马、盔甲、铳炮向西杀去。这几个人都没上过战场,胆子够大却不会带兵,手下人也形同乌合之众,一开战就原形毕露,吐鲁藩好歹也有万把人口,还有少量叶尔羌驻军,男女老少一起上阵,不但守住吐鲁藩城,还把入侵者赶出边境。马奇吃了败仗,损失近两百人,灰心丧气想撤回哈密城,但大老王、刘老鼠不死心,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设法勾搭上吐鲁藩城里的叶尔羌贵人,开出高价诱降,恰好叶尔羌汗国被准噶尔人打得大败,国破族灭近在眼前,叶尔羌贵人也急于寻找退路,双方一拍即合,叶尔羌人拿到钱就献城投降,哈密兵一拥而入,斩杀领头抵抗的吐鲁藩首领及阿訇百余人,还把吐鲁藩人都赶出城。 “我们也没办法,哈密兵加上两三百叶尔羌兵不足一千人,不把吐鲁藩人赶出城无法控制局面,毕力格后来又带来两万多人,实在找不到地方住,只好在城里安置一部分,其他人都跟毕力格去了西边。”马奇低着头说道。 “一万多人被赶出家门,这是多大的隐患!你们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们出兵的?”巴图拍案叫道。 “哈密乃弹丸之地,又与归化相距数千里,现在不积极向外发展,以后等着挨打吗?再说,我们开疆拓土还不是为了丰州。”大老王很不服气答道。 “我们哈密人也愿意为丰州效力,但你们干的事让我恶心,吐鲁藩人的房子被抢走,田土被侵占,财物被掠夺,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大统领,他们干的坏事不止这些,毕力格那些人到了天山北口还拐骗女人,准噶尔人已经来告了几次状。”吐鲁藩人也信回教,马哈德对欺负同教中人一肚子怨气,站起来向李榆告状。 “弟兄们打了胜仗就得给赏赐,哈密卫拿不出来钱,你让我怎么管?马阿訇,哈密人也没少干坏事,你既然看不惯为什么不去管,我有罪你也跑不了,毕力格那里的光棍多,弟兄们自己出钱买老婆,两厢情愿,你凭什么说人家拐骗女人?”马奇涨红了脸反驳马哈德。 “马阿訇,我们给了吐鲁藩人农具、种子,过冬时还援助他们口粮、衣被,这些好事你怎么不说?”大老王也气呼呼地说。 李榆挥手制止争吵,情况很明了,向西拓土殖民注定是一条血腥残忍之路,没发生屠城已经出乎意料,还能再苛求下面办事的人吗?他挠着头转脸问身旁的三位喀尔喀大汗:“三位俺答,这种事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硕垒、素巴第早已昏昏入睡,在他们看来李榆有点小题大做,这种灭族大战根本用不着客气,多杀些人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衮布却在想儿子——小活佛喜欢丰州,以为爹妈来了要带他回家,一直躲着不见面,衮布心里不好受,听到李榆发问,不耐烦地答道:“这种事好办,把吐鲁藩人拆散分给功臣家为奴,不听话就杀人,反正不能留隐患。” “衮布俺答说得对,绝对不能留隐患,吐鲁藩现有官民,也包括叶尔羌人,全部打散编入卫所,丰州怎么做的吐鲁藩就怎么做”李榆点点头起身说道,随后指着马奇下令,“我立即写信向议事院提议设立西域行台,辖哈密卫和吐鲁藩卫,你就是行台总理兼理哈密卫指挥使,马哈德大阿訇做行台断事,王登道做行台协理政务,让毕力格当吐鲁藩卫指挥使,你们先动起来,其他事以后再说。” 马奇支支吾吾不表态,李榆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向李建极、鲍震挥了挥手,李建极马上笑眯眯地把丰州商会和江淮总商会的打算告诉大家,他们去年就派人查探过了,哈密、吐鲁藩一带有铁矿、铜矿和煤矿,而且土地肥沃、阳光充足,既可以种粮也可以种棉,所以他们要在这里开铁厂、纱厂和织布厂,还要修通从归化到吐鲁藩的大路,总之,大家今后有的是钱赚。 “诸位,现在最缺的是人手,总理府会不断征召流民过来,你们也要设法招揽人口,吐鲁藩人、叶尔羌人都行,人越多越好,不要担心钱,我们马上出五万两银钞先修吐鲁藩到哈密之间的道路,只要一切顺利,以后三五年内再投一百万两也不是大问题。”鲍震满面红光大喊道,这家伙为错过山西修路的大生意懊悔不已,这次专程跑一趟,恨不得一口把哈密、吐鲁藩吞进肚子。 众人欢声雷动,硕垒、素巴第听到说钱就清醒了,和衮布一起纠缠那木儿,人家吐鲁藩、哈密刚入伙才几天就捞到大好处,我们到现在才捞了几个铁厂、毛纺厂,你是喀尔喀的行台总理,为什么不给我们也弄点钱,不行,我们非加入丰州不可,你们不能欺负老实人。 那木儿不耐烦了,指着三位大汗说道:“人家哈密、吐鲁藩全部人口编入卫所,并且执行丰州政令,当然可以加入丰州,可你们就是舍不得自家的奴隶和草场、牲畜,我告诉你们,不实行改制,喀尔喀永远别想加入丰州。” 硕垒、衮布和素巴第马上泄了气,还真不能怪那木儿,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拿的好处。 以后几天,叶尔羌贵人们出城召集起散布在各处的吐鲁藩人,马奇随即把他们拆散编入各个千户所和百户所,吐鲁藩人选择了服从——对手太强大了,连不可一世的叶尔羌贵人也心甘情愿当狗腿子,他们不认命只能灭族。李榆还召见了吐鲁藩的阿訇和长者,当众宣读《归化誓约》,保证待吐鲁藩人如兄弟姐妹,丰州人拥有的权利吐鲁藩人也将拥有,吐鲁藩人心大定。 毕力格也跑回来了,声称发现一个好地方——天山中段北麓有一个准噶尔人称为“乌鲁木齐”(优良牧场)的好地方,那里三面环山、气候温和而且水草茂盛最适合放牧,他们舒舒服服过了个冬天。李榆冷冰冰地没说话,挥手招来准噶尔人阿术,阿术指着毕力格的鼻子就骂,乌鲁木齐向北不远就是准噶尔的核心地带,你的腿也太长了,居然跑到我们家门口过冬,还拐走我们的女人,没有挨打算你运气好。 毕力格脸一红不敢再说话了,乌鲁木齐是准噶尔人的牧场,另外还有几个其他部族的小部落,草原上的人民风淳厚,热情接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而这些家伙却盯上人家的女人——当地人太穷,多数人一辈子也没见过银子,给五六枚丰州银币就心甘情愿把女儿嫁出去,毕力格带出去的人大多是穷光棍,有成家的机会当然不放过,口袋里揣上钱就围着人家的帐篷勾引女人,甚至连寡妇也不放过,毕力格不但不制止,反而借钱给手下人买老婆,一个冬天就张罗成五六百对新人,这种疯狂掠夺女人的行为吓坏了各个部落,人家要么卷起帐篷走人,要么拿着弓箭阻止他们接近营地,毕力格这帮人在乌鲁木齐草场混得名声狼藉,只好灰溜溜地回来。 丰州还是太穷,虽然男多女少的局面已大为改观,但儿子多的人家还是只能为继承家业的长子张罗亲事,其他孩子要靠自己成家立业,参加西部开拓团的大多是这种人,人家出钱买老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李榆也不好多说什么,随便骂了几句,就让毕力格马上就任吐鲁藩卫指挥使。 离塔城会议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了,剩下的路还很长,李榆安排好吐鲁藩的事,又带领丰州和喀尔喀使团继续西行。 四月中,塔城,正值水草茂盛的季节,蓝天白云之下,广阔的草原绿浪翻滚,羊群漫步其间,骏马放声长嘶,草丛中五颜六色的花朵也星星点点开放,一群孩子兴奋地跑来,沿着蜿蜒的额敏河嬉戏玩耍,惊得一群群飞鸟展翅高飞——这片美丽的库鲁斯台草原就是准噶尔人的家园。 “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路迷,路迷,边草无穷日暮。”李秦面对大草原激情高涨,身穿汉服抚琴高歌,几个小女孩坐在地上,一脸崇拜地望着他,李曜跑来一巴掌拍在堂弟的头上,拉起他就走,女孩子们马上起身就追。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家子弟包括飞虎营这帮义子,每个人身边都多了几个小女孩磨磨叽叽,云雀更是不得了,好几个小伙子围着转,争先恐后送她礼物,有几次还差点打起来,大家开始没当回事,孔果尔、察贵一伙人还喜欢带这些小妹妹玩。孟克心里明白,提醒小兄弟们,如果不想在这儿成家,最好离这些贵人家的女孩远一些,李曜、哈达里吓了一跳,带着小兄弟们躲回营地,八岁的李秦不懂事,还要跑出去显摆。 巫浪哈正坐在河边和一群蒙古各部的贵妇们喝茶,心里也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小孩子们无所谓,她最担心有人把黑手伸向李榆,对贵妇们胡说一气,她们家信西教,所以她家男人只娶了一个妻子,也就是她,另一个小哈屯乌兰是受洗信教前侥幸过门的,不过没资格代表李家。贵妇们对巫浪哈非常信服,甚至带有几分崇拜,这位大姐又漂亮又有钱,四十多岁的人了,打扮起来三十岁还不到,而且出手就送每人一套水粉胭脂、一套丝绸亵衣和一套织锦长裙,还教大家如何打扮,女人们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能变得很美丽。 “送给你们的礼物是我的厂子做出来的,都是现在南京最流行的,什么!你们只知道归化、包克图,不知道南京?我告诉你们啊,南京是天下最大最繁华的地方,有条叫长江的大河从城边流过,河水从来不结冰,行走的大船一条接一条,每条船都装得下一百多匹马,城里住了上百万人口,所有的人吃的是白米白面,穿的是绫罗绸缎、使的是黄金白银,走在街上人挨人、人挤人,遍地都是商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简直像天堂一般,那里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巫浪哈吹得天花乱坠,尽管她只知道南京在南方的长江边,其他的都是听杨婉讲述的。 “姐姐,你带我们也去看看南京吧!”贵妇们听得如痴如醉,异口同声叫起来。 巫浪哈有点脸红,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南京还在明国手中,一时还去不了,不如你们都来归化吧,姐姐可以派人陪你们去大同、太原玩玩,这两个地方其实也不错。” 巫浪哈接着又吹嘘起从没有去过的大同、太原。 参加塔城会议的蒙古首领都到了,蒙古包在额敏河边星罗棋布,会议召集人巴图尔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向客人们打过招呼后,一头钻进李榆的大帐——归化同盟的盟主前来就是给面子,巴图尔这几天对李榆非常殷勤,根本不在乎毕力格一伙骚扰乌鲁木齐,还一再道歉没有接待好窜门的丰州兄弟,临近会议召开,却跑来找李榆商量大事。 “俺答,我们起草了一份《卫拉特法典》,你是盟主,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巴图尔把一本小册子递给李榆。 “俺答,卫拉特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只要公议通过,我绝不干预。”李榆看了看小册子,随手交给身旁的那木儿,微微摇头说道,“图鲁拜琥是卫拉特的部长,把他抛开不合适,你应该先找他商量。” 巴图尔沉默片刻说道:“有句话我一直想说,除了你我,各部首领几乎都是孛儿只斤家的人,他们自恃血统高贵贪得无厌,对丰州早已垂涎欲滴,现在没人敢动,但将来一定会去抢,丰州与准噶尔应该连成一体镇住这些饿狼,俺答,我们联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3节 巴图尔这个人不简单啊,排挤土尔扈特人远去西方,又忽悠和硕特人南下西海,把天山以北变成他的草场,现在抛开图鲁拜琥制定法典,明显想独霸西域,不过他说的有理,黄金家族的贵人们不是省油的灯,丰州一旦势弱,他们绝对会像狼一样扑上来——李榆沉默不语,两眼紧盯着巴图尔。 “我有个女儿聪明美丽,今年十三岁正是待嫁年龄,俺答,让她做你的哈屯吧,你一定会喜欢她。我们绰罗斯家与李家一东一西联手,一定能重振蒙古雄风。”巴图尔滔滔不绝讲着,他盘算了很久——李榆是蒙古人确定无疑,既使出自乌拉山也一样,海西四部本来就是蒙古种嘛,但他肯定不是孛儿只斤氏,李氏与绰罗斯氏同属蒙古旁系,所以他们两人都不敢称汗,但如果联手肯定能把孛儿只斤氏踩在脚下。 李榆连忙推辞,那木儿赶紧解释道:“巴图尔洪台吉,丰州长期男多女少,一向倡导西教的一夫一妻制度,大统领娶两位哈屯已是犯戒,如果再娶您的女儿,丰州官民担心天主降罪一定会竭力反对,这件事不如算了吧。” 巴图尔瞪了一眼胡说八道的那木儿,想了一会儿拍腿说道:“一夫一妻更好呀,俺答,听说丰州人推举你儿子卓里克图以后继承家业,我女儿就嫁给卓里克图吧。” 太过分了,你嫁女儿也不能这样捉弄我们父子俩,李榆板着脸不同意,巴图尔有点发火,丢下一句话“你再考虑一下”,扭头走出大帐。 那木儿忍不住捧腹大笑,巴图、云荣闻声而来,听罢缘由也跟着大笑——李榆的家事简直一塌糊涂,乌兰精明过人、巫浪哈胆大泼辣,苏泰赖着不走,外人还总添乱,李槐瞧弟媳妇不顺眼,一直想让李榆再娶一房士绅家的女儿,刘之纶则为将来打算,暗示朝廷选一位宗室女下嫁李榆,现在巴图尔也来凑热闹,其实到了李榆这个地位,家事就是国事,有色心也没色胆。 “别笑了,联姻非小事,巴图尔是稳定西域的最好人选,这个人还要用,可李晋才十岁,我怎么答应他!你们马上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李榆摇着头说。 “丰州绝不能与卫拉特联姻,阿勒坦汗一生赫赫武功,但晚年娶了钟金夫人却给土默特带来灾难,那个卫拉特女人贪婪无知,勾结明国操控权柄,甚至不惜发动内乱,我土默特几十年间就分崩离析,再无一战之力,土默特人对此记忆犹新,绝不会容忍再出现一个卫拉特哈屯。”巴图收起笑脸严肃说道。 “联姻是草原各部的习俗,打这个主意的不止巴图尔,一概拒绝联姻是要把人得罪光的,”那木儿微微摇头,接着转脸对李榆笑道,“这些天总有一帮贵人家的孩子窜进营地,我们也不好赶人家走,大统领家的云雀、李秦最聪明,贵人子弟献殷勤,却被云雀的木偶、玻璃、千里眼镇住,每天很老实地听她讲新鲜事,李秦书读得好,就把女孩子叫到一起弹琴唱歌、学习礼仪,听说那帮孩子很着迷,找父母闹着要去归化学习,大统领,这也许是个办法。” 我说千里眼怎么不见了,原来云雀这丫头拿去玩了,李榆不禁笑起来,想了想说道:“就这样办,我们放出风去,丰州自有风俗不便联姻,但无论部落大小,首领皆可送子女到归化与李家子女一起学习,我必视之为自家子侄,孩子们若有缘分就由上天撮合吧。” “巴图尔这人心思太重,有些话必须先说清楚,我马上去找阿术谈谈。”云荣又补充了一句。 云荣走后,巴图拿起那本《卫拉特法典》看了几眼就扔到一边,这份法典比他的先祖阿勒坦汗制定的法典内容丰富,条文也更细,但相距六七十年还是换汤不换药,依旧是严格保护诺颜(领主)对土地、草场的绝对占有,禁止牧民自由迁徙,对逃亡、盗窃者施以重惩,并以喇嘛教独尊,限制、处罚萨满教的活动,特别规定“十人中必有一人献身于佛”,不想为喇嘛者由其亲属以牲畜赎身,另外再把草原上的习俗加以规范。 “巴图尔也算煞费苦心,不过时过境迁,这东西没用了,把人管这么死以后如何发展。”巴图不以为然说道。 “巴图尔花费苦心是为了争卫拉特部长之位,以后怎么样他才不管呢,其实贵人制订律法都一样,喀尔喀人也学我们搞出一个《私产保护令》,却改的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保护他们家业的土规矩,平民百姓一点好处都没有,我对商人说,以后有纠纷直接找丰州商会裁断,犯不着跟这帮老爷们打交道。”那木儿说道。 喀尔喀的情况很特殊,三位大汗同出自达延汗的幼子一脉,身份相当实力也差不多,对外还能保持基本一致,但关起门谁也不服谁,一个人出主意,其他两人肯定一个反对,另一个和稀泥。三位老大镇不住场子,底下一帮小诺颜就拉帮结派,提防家贼胜过外人,由于担心有人多吃多占丰州给的好处,还逼着三位老大求丰州派官在喀尔喀设行台,那木儿因此掌管了喀尔喀商市和税收分配大权,并且深受喀尔喀人的信任,一大帮年轻贵人和商人还围绕他形成一股亲丰州势力,不过,丰州对喀尔喀实在没有兴趣,反而更担心喀尔喀赖上自己。 “把法典交给李建极、鲍震商议,谁当卫拉特部长无所谓,我只要西域稳定,实在不行就把这件事搅黄,”喀尔喀三足鼎立还好办,但卫拉特两巨头发生摩擦马上就可以翻脸,这种局面绝不能接受,看来是到了给蒙古各部立规矩的时候了,李榆若有所思地向那木儿问道,“新生,通商大使伊塔克在喀尔喀干得如何?” “不错,是个做实务的人,喀尔喀缺人才,萨伦诺尔湖大市基本是他在管。”那木儿看了一眼李榆答道。 “让伊塔克接任行台总理,你回大统领府,我身边太缺人了。”李榆挥手说道。 三人谈到黄昏时分,云荣陪着阿术匆匆而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粗壮,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 “大统领,这位是土尔扈特大头领和鄂尔勒克洪台吉,他想见见您。”云荣指着中年汉子说道。 阿术也说道:“和鄂尔勒克兄弟真不容易,去年夏天出发,走了上万里才到这儿,呼图克图巴图鲁,罗刹鬼太欺负人啦,您一定要帮帮他。” 李榆眼前一亮,大步上前拦住要跪下的和鄂尔勒克,按对待兄弟的礼节行抱见礼——李榆的“呼图克图”尊号等同于蒙古大汗和活佛,以兄弟相待让和鄂尔勒克一阵激动,行毕抱见礼后,坚持抚胸躬身向李榆高呼吉祥。 塔尔巴哈台原本是土尔扈特人的土地,美丽的库鲁斯台草原就是他们曾经的牧场,十几年前,准噶尔部南下,巴图尔盯上这片土地,一方面极力排挤土尔扈特人,另一方面把女儿嫁给和鄂尔勒克,许诺帮他去西方重建家园,和鄂尔勒克被迫让出故土,率领在这里游牧的土尔扈特人和部分杜尔伯特人、和硕特人向西寻找生计。这些西进的蒙古人经历千难万险,最终落足于人烟稀少的伏尔加河下游,生活安定了没几年,罗刹国的势力又压迫过来,强逼他们称臣缴税、改变信仰。这些恶棍欺人太甚,和鄂尔勒克这次回到故土就是想让巴图尔兑现承诺,支持土尔扈特人对抗罗刹国,然而巴图尔更安于现状,无心与罗刹国发生冲突,反而要求和鄂尔勒克支持他争夺卫拉特部长。和鄂尔勒克倍感失望,找到有些旧交的准噶尔人阿术诉苦,阿术愤然大怒,建议他投靠呼图克图巴图鲁,目前只有这个人才有能力团结蒙古各部重振昔日荣光,恰好云荣到了阿术的大帐,三个人越谈越投机,索性一起来找李榆。 “呼图克图巴图鲁,罗刹国野蛮残暴,对土地贪得无厌,指使狗腿子哥萨克人不断东迁,土尔扈特和几个蒙古部落吃尽了苦,您带兵西征吧,我们愿意听从调遣,一起灭了这条饿狼。”和鄂尔勒克急切地说道。 李曜进帐点亮了松火,又把一张地图小心铺开,和鄂尔勒克一看就兴奋起来,原来呼图克图巴图鲁早有西征的打算,地图上标的河流、山脉、道路大体与实际一致。李榆解释说,这张图是泰西传教士提供的,其中还有许多错误之处,请和鄂尔勒克帮忙校正,侍卫这时端来饭菜,大家围着地图一边吃一边谈,李曜随时做记录,忙了很久才完。 “泰西传教士说,罗刹国原本蛮族,自以为承袭东罗马国,不服罗马教廷自立为西教一系,把他们的酋长称为沙皇,还妄言要做‘弥赛亚(救世主)’拯救人世,其野心勃勃、血腥残忍,我们把罗刹国列入‘邪恶国家’恰如其分,这种恶棍不除早晚必成大患,不过,这只能在解决完东部问题之后。”巴图拍拍地图说道。 阿术咬牙说道:“四百年前我蒙古‘长子西征’一举打穿东西之沟通,从此天下财富唯我尽有,天下诸国也无不匍匐于脚下,呼图克图巴图鲁,您带着我们打吧,大战一起反而更好解决内部问题,蒙古的敌人只有自己,实现了力量整合,罗刹国、明国、清国都不足为虑。” “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东部问题事关生存大计,先东部后西部是我丰州既定策略,绝对不可更改。”那木儿不以为然摆手说道。 “那我们就不管西进的土尔扈特兄弟了?”阿术激动地吼道。 “西征至少在十年内不现实,”李榆挥手制止争吵,沉思着继续说道,”明国人没有雄心壮志而喜欢内斗并不可怕,但最怕他们不争气丢了江山,满人吃苦耐劳、坚韧不拔,如果得到了明国的人力、财力,就敢打一百年的仗,这太危险了,我必须遏制住清国才有机会向西发展,但这需要时间。” 李榆走到和鄂尔勒克面前,握着他的手说道:“老哥哥,给我点时间吧,我知道接受野蛮人的奴役很痛苦,但你们必须忍耐,只要能保全人口就是奇功伟业,相信我,哪怕再过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会打过去。” “也许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土尔扈特人会记住您这句话。”和鄂尔勒克眼圈发红,现实是残酷的,他只能接受。 “我会帮助你们坚持下去,看着吧,野蛮的罗刹鬼必将得到严惩,”李榆拍拍和鄂尔勒克的胳膊,挥舞拳头坚定地说道,“塔城会议就是我们整合力量的开始,今后的蒙古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族兄弟。” 当天深夜,孟克、哈达里带领五百精骑,携带两尊臼炮,由土尔扈特人带路,悄悄向西边哈萨克人的领地驰去。 塔尔巴哈台城会议三天后隆重开幕,两百多名部落首领前来参会,库鲁斯台大草原顿时号角长鸣、人声鼎沸——公议决事是草原人的习俗,呼图克图巴图鲁李榆亲自到会,各部落首领都觉得可能有大事发生,除了清国藩属部落,能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西海的东科活佛也来了,还带了藏区五世……、四世……两位活佛的口信,催促李榆尽快把图鲁拜琥赶进藏区平息红教之乱,这家伙只顾得讨价还价,简直不把黄教的安危放在心上。李榆和昂顿喇嘛一起安慰东科活佛,同时还得哄着小活佛扎纳巴扎尔,这小家伙也有资格坐在正位,但很不老实,总想找身后的小伙伴刘承祖玩闹,坐在两旁首领中间的衮布看着儿子,心里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来这么多人捧场,真有面子呀——会议主持人巴图尔很是得意,笑盈盈地宣布会议开始,然后大吹这些年准噶尔部取得的光辉业绩——打击罗刹国,保护卫拉特人的安全,大败叶尔羌汗国,扩大卫拉特人的草场……,不过吹牛没多久,就有人跳出来发难,而且还是他最不想见的图鲁拜琥,这家伙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不知道,巴图尔不禁瞟了李榆一眼。 “巴图尔,你真无耻,你说打击罗刹国,可我怎么听说你派人去找罗刹鬼谈和,不会是想当叛逆吧?你去打叶尔羌人,别的部落也出了力,怎么好处都落到你手里了?我警告你,我是卫拉特的部长,有我在一天,就不容你胡作非为。”图鲁拜琥指着巴图尔叫道,这两人以前还能坐到一起,如今日子好过了,谁看谁都不顺眼,巴图尔发起这次大会明显有意抢班夺权,图鲁拜琥听到风声就动身,昨天深夜才赶到。 准噶尔部确实找过罗刹国,希望对方认可西域是准噶尔的势力范围,绝对没有投降的意思,图鲁拜琥简直胡说八道,巴图尔立刻反唇相讥:“图鲁拜琥,我敢向腾格里起誓绝不背叛蒙古,可你呢,亲口答应入藏保护我教,为什么现在还赖在西海,你不会又说白利土司活过来了吧?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当部长。” “不要脸,你先把土尔扈特人和杜尔伯特人赶出故土,又哄骗我进入西海,你许诺的牛羊、战马和钱财在哪里?都给我拿出来!”图鲁拜琥气得暴跳如雷。 “我做的事你也有一份,进西海是给你扩大声望的机会,自己没本事还好意思怪别人。”巴图尔决定不和这家伙胡搅蛮缠,扭身回原位坐下。 图鲁拜琥不肯罢休,看到巴图尔坐下又大喊起来:“巴图尔,你算什么东西,呼图克图巴图鲁和活佛身边有你的位置吗?还不滚下来……” “两位俺答,各部首领都在看着呢,有事下来谈,千万别伤和气!”喀尔喀的素巴第与巴图尔关系不错,急忙过来劝架。 图鲁拜琥更火了,指着素巴第怒骂道:“你也不是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巴图尔与你干了什么,卫拉特制定法典是我的事,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掺和?” 素巴第脸一红不敢再吭气,喀尔喀的硕垒、衮布马上明白过来,一起跳起来痛斥素巴第——喀尔喀的事没见你热心过,原来是暗中勾搭上准噶尔人,你是不是想吃里扒外?老实交待你的问题,否则滚出喀尔喀。 老大们吵成一团,其他部落首领也跟着起哄,和鄂尔勒克趁机揭发巴图尔当初如何骗他,图鲁拜琥又是如何为虎作伥,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哭起来,一帮部落首领又咬牙切齿骂起罗刹鬼。 现场越来越乱,东科喇嘛指着李榆骂了句“你们蒙古人就是一盘散沙”,然后扬长而去,小活佛却兴奋起来,拉着刘承祖到处乱跑。 会开不下去了,李榆干脆甩开主持人巴图尔,直接宣布暂时休会,什么时候继续等候通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4 会议暂时中断,库鲁斯台草原反而更热闹——部落会议意义重大,对很多部落来说是改变现状的好机会,首领们都在打小算盘,大部落登场亮相扩大影响,小部落也私下串联争取利益,一时间乌烟瘴气。 巴图尔已无法控制会议,图鲁拜琥天天上门逼他认错服软,一帮孛儿只斤家的人也跟着起哄,塔尔巴哈台虽然是准噶尔的地盘,他却拿图鲁拜琥没办法——部落会议期间动手行凶必将激起公愤,何况天山以南还有和硕特人的部落,巴图尔不敢胡来,只好尽量躲开图鲁拜琥。 喀尔喀的素巴第也倒霉,他与巴图尔合伙制订法典的事被定性为里通外国图谋不轨,老实认错也过不了关,硕垒c衮布三天两头召集喀尔喀大小部落首领开批斗会,一定要他从灵魂深处作出反省,直到大家都满意为止,素巴第被折磨得嚎啕大哭,发誓诅咒再也不敢私交外人——硕垒c衮布却对这套公民党的邪招很享受。 丰州更不会闲着,巴图c那木儿c云荣挨个拜访各位部落首领,明确告诉他们,当今草原上的英雄只有一位,那就是呼图克图巴图鲁,跟着他走才能摆脱困境,而且还有好处拿,送子女到归化读书吧,这是呼图克图巴图鲁把你们当自己人看。李建极c鲍震是经商老手,拉关系骗人这一套玩的烂熟,在蒙古各部中大肆鼓吹哈密c吐鲁藩的美好前景,劝大家一起合伙,有钱出钱c有力出力c有好处一起拿,顺便还把巴图尔搞出来的法典贬得一钱不值,蒙古人也是穷急了,渐渐信了他们的鬼话。 丰州武力强悍c有钱有势,软硬一套手段使出去,图鲁拜琥带头表示今后一定听从呼图克图巴图鲁之命,当天就得到包括两尊臼炮c十杆新式遂发铳在内的一批武器,这当然也是对他搅局有功的奖赏,蒙古各部看着眼红,有样学样纷纷低头臣服。巴图尔也很机灵,马上向李榆承认错误——罗刹鬼不断侵扰,还鼓动哈萨克人捣乱c吉尔吉斯人造反,外部压力太大,他想苟且求安守住地盘,一时糊涂才去找罗刹国密谈,不过,他还是一条蒙古汉子,绝不会向外寇屈服,准噶尔人今后坚决效忠呼图克图巴图鲁,誓死保卫大蒙古。 上门表示臣服的蒙古首领络绎不绝,但这帮家伙一贯鬼话连篇,谁相信他们谁倒霉,必须恩威并用才能让他们学会守规矩,李榆一边好言安抚,一边等待机会。 休会七八天后,李榆宣布大会继续进行,这次来了三百多人,主要是天山以南一些部落听到图鲁拜琥传话,专程跑来捧场,还有一些穷酸部落听说有好处拿,也厚着脸皮来沾光。与上次开会不同,召集人巴图尔很老实地与其他首领一起坐在下手,正中间并派坐着李榆和东科活佛,小活佛今天却不在,小家伙闹得慌,被巫浪哈带出去玩了。 “诸位,我宣布一个好消息,我丰州铁骑威武,突袭哈萨克人境内的罗刹鬼大获全胜,破敌寇营寨一座,斩杀及俘获二百余人,昨天傍晚全军安全归营。”今天的会议主持人换成云荣,首先高声宣布捷报,然后使劲向后拍拍手。 不一会儿,孟克c哈达里进入会场,指挥手下押上来二十多个俘虏,同时把斩获的首级摆成行示众,足足有一百三十多颗呀,都是金发蓝眼的罗刹鬼人头。巴图尔倒吸口凉气——与罗刹国再也不可能和谈了,哈萨克人领地内只有五六百罗刹鬼,突然间报销小一半,贼头肯定要发狂报复,丰州人一走挨打就是他,准噶尔今后只能抱紧丰州的大腿和罗刹鬼血拼到底。 “兄弟们,罗刹鬼都是些恶棍c盗贼,正经打仗根本不行,我们几炮轰开木栅,冲进去一刀一个就了事,哈萨克人更不经打,几排火铳射过去就吓跑了。”土尔扈特勇士书库尔岱青提着两颗首级跑进人群炫耀,和鄂尔勒克看着儿子激动得老泪纵横,与蒙古首领们一起兴奋地大喊“打进罗刹国,杀光罗刹鬼”。 云荣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神色严肃地说道:“诸位,我们连夜审讯了俘虏,得知罗刹国沙皇,也就是贼酋,派遣大批重刑囚犯和哥萨克马贼东侵,这些恶棍罪恶滔天,对极北地区人口斩尽杀绝,那里的蒙古部落均已人亡族灭,我丰州信奉佛法,一向行善不忍杀生,但对穷凶极恶之徒也忍无可忍,所俘获贼寇一律斩首示众。” “我佛虽然慈悲,但若一意作恶不如早脱人世,送他们下地狱去吧。”东科活佛双手合十说道。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同族兄弟姐妹报仇!” “西征c西征,打到罗刹国老窝杀了贼酋!” 蒙古人愤怒了,挥舞着拳头大喊,有人还怒气冲冲拔出刀要亲自动手,云荣狠狠一挥手,俘虏被喝令跪下,一阵刀光闪过,二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地下,欢呼声随即响起。 李榆这时站起来走到会场中央,目光冷峻地扫视四周一眼,突然挥手怒喝:“杀几个贼很得意吗,丢人啊!四百年前我们的先祖铁蹄铮铮,向西横扫数万里,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可现在一个小贼酋指使一帮光棍无赖就能沿途杀戮通行无阻,把你们像狗一样从叶尼塞河c额尔齐斯河撵到这里,你们的血性到哪里去了?蒙古的贵人们,你们醉生梦死c贪婪无度,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好端端的蒙古被搞成一片散沙,难道要等到灭族才会清醒!泰西传教士告诉我,罗刹国起于蛮族,一贯残忍嗜杀,从不讲信用,而且最善于欺诈c蛊惑,为获取土地c财物不惜伤天害理,其名为国家实为贼伙,丰州替天行义,视罗刹国为邪恶国家,我警告你们,今后凡投降c依附或私通罗刹国者一律视为叛逆,革除其尊号,剥夺其草场c人牲,若再有伤害同胞行为者,杀无赦!” 李榆咬牙切齿说着,抬脚将几颗地上的首级踢飞出去:“把这堆臭肉交给哈萨克人,让他们带个话给罗刹鬼,滚回老窝去,我绝不找他们的麻烦,还可以与他们通商往来,若是执迷不悟,那就用刀子说话,我向腾格里发誓,蒙古人就是打一百年仗,也要端了他们的老窝。” 李榆的话掷地有声,众人沉默片刻后,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老人激动得向天祈祷,感谢腾格里,几百年后蒙古终于又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先祖成吉思汗的光辉伟业也许能重现了。 这位俺答太厉害了,树立起罗刹鬼这个强敌,散沙一片的蒙古各部只能团结在一起,跟着自己的新领袖一直走到底——巴图尔脸色苍白,偷偷瞟了一眼素巴第,蒙古各部中直接对抗罗刹国的就是他们俩,那家伙同样显得失魂落魄。 “可是,可是,罗刹国是个大国,盔甲c铳炮齐全,他们出动精锐来打我们怎么办?”素巴第嘴唇哆嗦着说道。 “你手里难道没有盔甲c铳炮吗?狠狠地打呀,他们能派多少人跑几万里路打仗。”李建极不屑地瞟了素巴第一眼。 “我们太穷,罗刹鬼如果不断侵扰,今后还怎么过日子?”巴图尔小声嘀咕。 “呸,穷就得想办法捞钱呀,巴图尔,你别说手里没有囚犯c马贼呀,叫他们也去侵扰罗刹鬼,谁抢了土地c财物就归谁,你还可以从中抽成,我再帮你个忙,十两银子买一颗罗刹鬼首级,我出十万两银钞换一万颗人头,这笔生意你做不做?”鲍震笑呵呵说道。 “我做!”素巴第c巴图尔异口同声答道——蒙古缺少银子,交易基本是以物易物,穷苦牧民一辈子也未必挣得到几两银子,随便赏下面人一些,剩下的揣进自己口袋,这笔生意还是很赚钱的。 会议还在继续,巴图站出来呼吁蒙古各部停止内乱,整合力量共同应对内忧外患,绝不能重演自相残杀c吞并相邻的事,那绝对是自残,最终不被罗刹国灭族,也会被清国吞并。巴图拒绝了一些部落加入丰州的请求,明确告诉大家,丰州对人口c土地不感兴趣,而是希望在人民相互认同c相互融合的基础上实现各族群大统一,各部落要顺应潮流c革新旧制,依靠自己的力量自治c自卫,当然丰州也会提供各种援助,比如不断向哈密c吐鲁藩移民就是为西域培植工商力量,另外开办丰州政务学堂c邀请贵人子弟去归化读书也是为各部落培养人才,总之,天助自助者,只有自己争气才有好日子过。 那木儿提出一个新构想,泰西曾有城邦联盟的例子,城邦各国各行其政c互不相犯,人民皆以同族兄弟相视,相互之间友好往来,如遇外寇c天灾则合力应对,丰州与蒙古各部的情况与此相似,目前我们已签订《归化盟约》,而且有了公认的领袖——呼图克图巴图鲁,有条件结为一种更紧密的联盟,比如各部落在自治的基础上结成国家,国家之上再结成联盟,由国家协调各部落事务,联盟再协调各国事务,先把小家顾好,大家的事也就理顺了,但必须先立好规矩,部落c国家c联盟都得按规矩办事,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片散沙,大家一起过日子总比一家单打独斗好吧。 蒙古首领们议论起来,联手求存的道理大家都懂,就是舍不得出钱出力,牧场c人口更是命根子绝不放弃,丰州这套先小家后大家的道理很合他们的心意。图鲁拜琥c巴图尔也眼前一亮,西蒙古各部中以他们的实力最强,如果丰州支持卫拉特人建国,他们就是土皇帝。 图鲁拜琥抢先窜到会场中央,满脸堆笑向众首领大声说道:“各位兄弟们,我是卫拉特的部长,我这个人啊就是心眼好,这些年没少给大家做事,你们” “图鲁拜琥,你好不要脸,你当部长这些年,罗刹鬼撵得我们一路南逃,是我让卫拉特在这里站住脚,滚回你的西海去,卫拉特人不需要你。”巴图尔冲过来大叫道,一帮绰罗斯家的人也向图鲁拜琥发出一片嘘声。 “巴图尔,你才不要脸,排挤土尔扈特人远走西方c哄骗和硕特人南下西海,这都是你干的缺德事,你这种人最卑鄙,真应该把你赶出卫拉特。”图鲁拜琥愤怒了,孛儿只斤家的人马上齐声响应。 图鲁拜琥与巴图尔越吵越凶,挥舞着拳头几乎要砸在对方脸上,孛儿只斤家的人c绰罗斯家的人也涌过来,张牙舞爪互相怒骂。 “他们两人都是骗子,谁当了国主都会害人,土尔扈特人就是被他俩合伙赶出故土的,卫拉特人不要建国,我们只需要呼图克图巴图鲁。”和鄂尔勒克站出来高声呼喊。 众人沉默片刻就反应过来,图鲁拜琥c巴图尔太强大,而且野心勃勃,选择远方的丰州大统领反而最安全,吐尔伯特人c土尔扈特人首先高呼“呼图克图巴图鲁”c“呼图克图巴图鲁”,接着和硕特人和准噶尔人也喊起来——一代亲c二代表c三代四代全拉到,图鲁拜琥c巴图尔都不是善茬,扩充实力时未必认穷亲戚。 李榆坐不住了,喝退图鲁拜琥和巴图尔,把和鄂尔勒克等首领叫到一起商量,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会场中央大声说道:“卫拉特占有土地广阔,离丰州又太远,不设官无法管辖,不建国也罢,那就设立西域c西海两个大统领府,大统领府下设行台治理地方,另开议院制订律法c公举官员,司审理狱讼c明断是非,诸位不必担心,丰州不仅要教你们处理政务,还要帮助卫拉特人改善民生c建立军队,最终实现民富民强。” “呼图克图巴图鲁吉祥!”众首领兴奋地齐声欢呼。 “喀尔喀有什么打算?”李榆转脸向喀尔喀的硕垒c衮布c素巴第问道。 “俺答,你是喀尔喀众汗之汗,喀尔喀建国也是你当国主,你怎么说就怎么办。”硕垒笑嘻嘻答道,他们三个最清楚,喀尔喀根本不具备建国条件,最起码他们中无论哪一个当国主或大统领,另外两个肯定要捣乱,还不如让丰州管省心。 东科活佛有些不耐烦,又骂了一句“你们蒙古人就是一片散沙”起身欲走,李榆扶着老人回去休息,图鲁拜琥c巴图尔很机灵,马上就跟在后面。 李榆定了调子,剩下的事就由丰州使团官员谈——蒙古首领们态度明确,只要能保住家业,绝对拥护呼图克图巴图鲁,照搬丰州的律法和官制c军制也无所谓,当然蒙古的习俗也必须保留,部众c奴隶作为贵人的私产绝不能无故剥夺,首领们还提出,他们太穷交不起税,所以不但要永远免税,每年还要得到援助,建立常备军是好事,但军饷也要丰州出。 “你们只想占便宜,不想有任何付出,《归化誓约》中明确规定‘无贵贱c不奴役’,那些部众c奴隶也是人,他们的权利何在?”云荣越听越气怒吼道,蒙古首领们理直气壮回应,他们穷得吃饭都成问题,哪有力量付出,而且草原上历来是贵人当家做主,丰州律法也得有所变通才行。 “河洲,有些事要有耐心,”李建极按住云荣,笑呵呵地对首领们说,“税必须要交,这是规矩,丰州实行农牧税c市税下放地方自收自支,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援助可以提供,但绝不会白给,你们想好怎么还钱了吗?” 鬼才想还钱,首领们都不吭气了,鲍震笑容可掬地举着一叠文稿替他们解围:“其实土地c牲畜还有商道都是钱,只要你们签了这份《自由通商令》,一切都包在我们身上,你们不但不愁还钱,还能大把的赚钱,好事可不能错过呀!” 三日后,西域c西海两个议事院成立,新出炉的议事官首先通过《自由通商令》,紧接着又和喀尔喀三汗一起与巴图签订《归化同盟条例》,并拥戴李榆为归化同盟总统——贵人天生就是议事官,各级官员也是从他们家里挑人,这帮家伙凑到一起办事就是快,草台班子转眼就搭成了。图鲁拜琥c巴图尔经总统提名被公举为西海c西域大统领,两个家伙对这个结果有点哭笑不得,李榆为安抚他们,把哈密c吐鲁藩划入西域大统领府辖区,把藏区划入西海大统领府辖区。阿术的卫拉特营c速布台的喀尔喀营是现成的常备军,李榆命令他们常驻西域和喀尔喀,两营将士一律授予丰州公民权,今后直接听命于同盟总统。 西边只能暂时如此,六月中,李榆离开塔城,带领丰州使团和六c七百去归化学习的贵人子女启程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5节 今年入春后又是滴雨不下,丰州总理府心惊肉跳,三月初就下令各地准备抗旱治蝗,同时请监军太监刘文忠向皇上密奏:如果朝廷出粮赈济山西,归化镇可以考虑撤出边墙。皇帝的回话很幽默:归化伯乃朕之爱将,朕很放心把山西交给他,诸爱卿尽管安心治理地方——这个结果令丰州官员哭笑不得。 皇帝不得不慷慨,他的大明正走向山穷水尽,旱情从去年起由北向南蔓延,北直隶九河俱干c白洋淀涸,甘肃地裂干燥c荒野遍布,陕西绝粜罢市c木皮石面皆食尽,河南禾木皆枯c洛水深不盈尺,淮北黄河水涸c流亡载道,与此同时浙江c湖广也遭大旱,皇帝咬紧牙关在正月赈饥真定c京师c山东,其他受灾地区无力顾及。而大明战事也越加被动,关外清军铁了心要攻取辽西,大批精锐驻扎义州屯田,随即觊觎锦州,祖大寿难以应对,多次请求朝廷发兵救援;关内的湖广c四川也打成一片,三边总督郑崇俭二月大败巨寇张献忠于玛瑙山,却对剿贼大局无补,流贼反而遍地开花c越杀越多。皇帝包袱越背越重,国势每况愈下,山西灾情严重如同一个无底洞,塞给他也不敢要,但丰州拿到手中也棘手。 总理府正堂内,署理总理政务李富贵召开了两府一院一法司主要官员会议,会商如何应对当前局势,农牧司知事惠登相首先发出警告: “旱极而蝗,今年北方旱蝗灾害肯定甚于去年,《农政全书》中有治蝗的法子,老庄稼把式也有治蝗的绝活,农牧司据此编写《治蝗小识》小册子发到各百户所,号召大家植树种草c多养鸡鸭,凡蝗虫流经之处必破土毁卵,开春以后各村还挖了大量深坑诱蝗,并安排老弱妇孺轮流瞭望,发现蝗虫立即全力扑杀,我们水利设施齐备c组织严密,对付旱蝗还有些信心,问题出在山西,去年冬天就通知他们早做防范,《治蝗小识》也发了,可山西上下无动于衷,百姓形如散沙无力自救,今年旱蝗再起已是必然,如果山西再出现饥荒,我们无力负担。” 官员们愁眉不展,山西这锅夹生饭不好吃啊——丰州支持的地方势力遭到地方官府的坚决打压,士绅虽然有心抢班夺权,但慑于官府多年形成的淫威又缩起头,自由党c公民党斗志昂扬却实力不足,跟官府乱斗一气反而吃了大亏。官府大权在握,各地议事会形同虚设,百姓吃了没几天饱饭又被逼粮逼税,饿死c冻死不少人,丰州推行的一系列改善民生措施反而成了笑柄。 “今年到处灾荒,山西去年抢种了一些土豆c玉米和高粱,好歹还有点夏粮可收,直隶c陕西c河南却是一片荒野c颗粒无收,听说还在闹大疫,马上封锁边境吧,不能让流民涌进山西,今年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我们只能努力自保。”庶政司知事谷可立抬起头低声说道。 李富贵点点头看了眼杜文焕,杜文焕起身指着墙上的地图说道:“山西东有太行山阻断,山西官军和民军在各条要道层层设防,直隶流民肯定进不了山西,西有黄河天堑,陕西流民大规模进入山西也不可能,麻烦的是河南,那里不仅流民遍地c而且土寇成群结伙,如果涌向山西很难阻挡。我写信给河防总兵姜镶,请他务必以黄河隔断南北,此人榆林将门出身,其兄姜瑄曾任阳和总兵,应该能听我的话。” “山西总兵许定国目前驻怀庆,我也给山西巡抚宋大人去信,请他通告许定国,如果他还想当山西总兵就得为山西人办事,黄河以北的河南各州府绝对不能有流民北上。”刘之纶补充说道。 “诸位,关键问题不是挡住流民,而是把一片散沙的百姓组织起来自救,联防总局对付不了官府,张子玄费尽心机也无济于事,必须把朝廷势力连根拔掉,在山西全面推行新政,不能再迟疑了,今年的治蝗c夏收c修水利都拖不得呀。”韩霖站起来焦急地说道。 官员们小声议论起来,事情明摆着,朝廷无力应对如此严重的灾荒,百姓必须组织起来自救,但朝廷又最忌讳民间力量做大,出于本能必然打压,不把朝廷这块绊脚石搬开,地方糜烂不可避免。 “念丰,干吧,汉民来信,西域土地肥沃c人烟稀少,他计划十年内西迁一百万人口,这次山西改制顺带动员移民,土地和流民问题可以一并解决。”鄂尔泰对李富贵说道,同时瞟了刘之纶一眼,刘之纶低头沉默不语。 “宣府先不忙动,免得了惊吓皇上,调兴和卫指挥使蔡如熏为督办山西事务,白显志之山西民军c张传捷c周遇吉之丰州营兵皆听其调遣,”署理总理政务李富贵不动声色地下达命令,又转脸指着王昉说道,“你去山西当副督办,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把朝廷的爪牙都给我拔了。” 四月中,太原城外汾河边突然竖起一座两丈高的雕像,基座上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子身着长裙c头戴金冠,右手高举利剑,左手抱着《归化誓约》。有人在塑像下高声宣读《归化誓约》c《民富强民令》,还告诉围观者,这位神就是大名鼎鼎的“自由女神”,专司人间是非曲直,有冤屈向她申诉最灵验。官府担心闹出民变,派出差役驱赶,却被一帮背弓挎刀的人告知这是归化伯夫人的塑像,归化伯是神,他老婆当然也是神,而且还是皇上封的诰命夫人,敢妄动一下就是对皇上大不敬。差役不敢惹事,请来官军帮忙,但官军和这帮人悄悄说了几句话,扔下差役就扬长而去,这下官府也不敢管了。 百姓马上明白这位大神了不得,于是便焚香诉说冤苦,也怪山西吏治太差,告状的百姓越来越多,情绪逐渐失控。这时,终于有人开口了,天下人遭罪都是因为奸臣太多,这些坏蛋吃百姓的肉c喝百姓的血,却享尽荣华富贵,说明有邪神保护他们,把这些坏蛋交给自由女神娘娘处置才最公道。有人敢领头就有人响应,当天就有七八个小官被绑架到自由女神像前,老百姓按耐不住怒火,冲上连打带骂,把这几个倒霉蛋折磨够了才放回家,当天夜里就有一个伤重而亡,还有一个上了吊。出了人命,老百姓自然害怕,东躲西藏几天后才悄悄回来看,自由女神像前屁事没有,每天还在抓捕官员打骂,他们胆子立即大起来,出人命的事都没人管,说明要变天了,那还不趁机报仇申冤。压抑已久的仇恨一旦释放,局面马上就失控,太原城内及周围州县的官吏不断被押解而来,女神像前每日血肉横飞c惨叫不绝。 这一幕在山西各州府几乎同时上演,并且迅速扩散到乡村,有人喊出“田赋归公c自收自支”c“非经公议c绝不纳税”的口号,还挑唆农夫自建农会抗拒官府,走投无路的老百姓迅速响应,各地农会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山里的盗匪也趁机浑水摸鱼,摇身一变成了农会头目。官府不会坐视刁民作乱,马上派出差役c民壮弹压,山西c大同两镇到处发生官民冲突,有几个县还死了人,官军反应迅速,不过屁股坐错了地方,居然把官府的差役c民壮缴械遣散。老百姓受到鼓舞,竟然大胆包天冲击官衙,官员被随意殴打c凌辱甚至抄家,死伤者c自缢者不在少数,幸存的也被赶到田里干活,美其名曰送官员下乡体察民情。 一直观望的士绅突然看清了形势,这一切肯定有人暗中操纵,如果再不行动,下一把火也许会烧到自己身上,于是各地的议事会重新开张,并且顺利接管地方大权,不过士绅们学聪明了,一切按上面的意思办,甚至捂着鼻子接纳了一些农会头目进入议事会——老实说,不管是地方士绅还是农夫都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上面不给指示,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面的指示都出自平阳会馆,整个事件的主谋——阉党子弟蔡如熏c革职废官张道浚c邪教头目王昉c除名举人高贺就在这里指挥山西c大同百姓闹事,周遇吉c张传捷的丰州营兵c王朴的大同明军c山西军商的山西明军c白显志的山西民军都握在手中,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比如,眼前这位山西头号朝廷命官就要好好教训一顿。 山西巡抚宋贤上次与山西布政使c提刑使合伙向朝廷扯了个小谎,后来虽然穿帮了,但朝廷考虑到山西岌岌可危,能稳住不乱也算万幸,便放他们一马,只是下诏严饬须专心任事,谨遵朝命,不得再心存侥幸欺君误事。宋贤保住官位,不敢再向朝廷提蠲免钱粮的事,转而打压地方势力,张道浚一伙哪是官场老手宋贤的对手,各地议事会没蹦跶几天就偃旗息鼓。官府压倒地头蛇,气焰更加嚣张,刚开春就逼着百姓补交去年的税赋c加派——官府把事做绝引起公愤,老百姓有了机会就把官吏朝死里整,宋贤使出浑身解术也压不住这股怒潮,反而觉得自身难保,不得不主动去平阳会馆找闹事的主谋。 “你们好狠毒啊,竟然煽动暴民光天化日之下殴打c抢掠朝廷命官,甚至任意驱使奴役,山西全乱了,太原城内就死了十几个官吏,你们,你们这是造反!”宋贤进了大堂就怒吼。 “一派胡言,我就看山西秩序井然,官府还是大明的官府,百姓还是大明的百姓,哪来的暴民?如果有也是贪官污吏逼出来的,一群咎由自取的混蛋,虽死也不足惜,与我们有何相干?”王昉翻脸不认账。 “我丰州对暴民没兴趣,大明号称天朝上国c礼仪之邦,教化山西百姓三百年,出了暴民打死官吏的事,肯定是缺德事做多了,活该!同样是百姓闹事,人家大同怎么没死几个人?”高贺皮笑肉不笑又补了一句。 “你们是一伙的!”宋贤气得跳起来,这是公开的秘密——大同地方官很多年前就与丰州同流合污,丰州当然要护着同伙。 “岂有此理,大同镇也在大明朝廷治下,你说大同的官员和我们一伙,可敢向朝廷启奏?”蔡如熏指着宋贤怒喝。 宋贤当然不敢向朝廷启奏,那他就成了全大同官员的公敌,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才哀求道:“诸位,老夫猜得到你们的想法,但地方无官则必乱,尤其是官库存留c公文机要出不得差错,还是及早平息民乱吧!” 这些早安排妥了,何须你提醒——蔡如熏不以为意地摆手道:“安抚地方是巡抚大人自己的事,我们管不着。” 宋贤长叹一口气起身欲走,张道浚有些不忍,轻声对他说道:“大人,今年灾荒遍地,山西无粮,丰州也无粮,民变一触即发,大人何以应对?把官府抛出去正好缓解民怨c凝聚人心,死几个官吏也值得,大人若觉得危险,可携家小到平阳会馆躲避。” 蔡如熏望着宋贤的背影,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在救他,他还不知好歹,算了,我们也别太过分,子玄兄,告诉你们的人,不得滥杀c殴打官吏,把人尽量赶走即可。” “赶不走的官员都交给公民党洗脑。”王昉赶紧说道。 宋贤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独自进了书房不出一步,家里人担心出事一直守在门外。掌灯时,宋贤把家里人喊进书房,压低声音说道:“马上收拾财物,我们去平阳会馆。” 山西官府瘫痪,却逼出民间怪象,士绅大权在握,突然良心发现要为家乡做好事,盗匪c地痞有机会乱中取利,纷纷改行当起良民,而老百姓说话有了点分量,觉得今后有奔头,干活的劲头也足了——灾荒太严重,以工代赈c免征税赋还不足以解决温饱,老百姓基本靠山药蛋和少量杂粮活命,但抗旱治蝗c修缮水利这些事耽搁不得,老百姓一边咬牙苦干,一边痛骂万恶的官府,仿佛这样能缓解饥饿。 为了给大伙鼓劲,各州府议事会又通过一份提议,今后山西地租c税赋相加不得超过土地产出四成,若有违者一律论罪——地主也是没办法,这两年劳力损失太多,丰州又在动员移民,再不降租子就没人种地了。喜讯传来,山西大地欢声雷动,虽然不断有人死于饥饿,但却出现前所未有的政通人和,上下齐心坚持到秋粮收获之后,百姓有了点存粮,人心大定,这一年总算熬过来了。 十月中,包克图知府李槐c大同通商大使王牧民突然到达太原,从蔡如熏c王昉手中接过督办山西事务大权,李槐随即宣布从即日起山西c大同实行新政,凡与新政相悖之朝廷律法c诏令一律废黜,官吏全部返回原任听候地方议事会录用,不愿为官者可自行离任,任何人不得阻拦c骚扰。王牧民接着痛骂一小撮盗匪c刁民趁乱生事,杀掠无辜肆意妄为,甚至操纵民意欺压良善c巧取豪夺,这些害群之马必是新政的大敌。 “各级农会c议事会都混进了一些不良之徒,以为可以乱中取利,这是痴心妄想,我们的提塘早盯上他们,我命令丰州营兵c山西官军c民军全体出动,下到各县各村按名单抓人,有敢拒捕者格杀勿论!”李槐举着一叠公文对丰州文武官员和联防总局头目们吼道。 山西风云骤变,风光了几个月的盗匪c地痞还在做变天的美梦,突然间却成了被缉拿的罪犯,这时候想聚众对抗已不可能,老百姓有口饭吃,没人愿意大冬天闹事,甚至还巴不得他们倒霉——这帮家伙太凶悍,普通百姓见到官府的人就怕,而他们却敢拿着刀杀官吏c抢官府,甚至女人,还是让官府抓走最好。 花斑豹苏红斐是上了海捕文书的山西大贼,手上有几十条人命,长期躲在山里打家劫舍,山里太苦熬不下去,趁乱回到老家辽州聚众闹事。这家伙武艺高强c心狠手辣,带头冲进辽州知州衙门杀人抢劫,表现太抢眼成功混进辽州议事会,还被任命为团练头目。改朝换代就是好啊,说不准将来还能封候拜将,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一不留神就落入法网,当时他正和抢来的知州大人的小妾睡觉,几乎毫无反抗能力,这下彻底完了,以他过去犯的事必死无疑。 这些不良之徒被陆续送到太原,提刑使司官员对他们一一甄别,却没有做出判决,而是把他们交给一队从关外来的骑兵,这帮家伙在骑兵严密的押解下,先后与山西c大同的死囚会合,一路向北到了得胜堡,那里正有一个大胡子军官笑呵呵地等着他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6节 军官轻蔑地瞟了一眼囚犯们,挥着马鞭喊道:“你们都是该砍头的混蛋,不过无所谓,老子十四岁当马贼,犯的事说出来吓死人,现在照样是四等巴图鲁c副将中品,可以领一协重骑兵,我也给你们个机会,极北地方有帮黄发蓝眼的罗刹鬼凶残暴虐c无恶不作,不断侵扰c屠杀我边民,实属十恶不赦之贼,归化伯有令,征召各地敢死之士击杀丑类,他们怎么干的,你们就怎么还给他们,够痛快吧,愿意去的到我这儿报名,以前破事一笔勾销,先送你们到哈密卫训练,然后发给马匹c兵器,立功者与军中同赏,缴获财物全部归己,不愿意去也行,就地斩首,你们想清楚,是拿命赌个出身,还是死在这儿拉倒?我提醒你们,那里是万里之外的荒凉之处,数百里不见人烟,当逃兵是不可能的。” 囚犯们嚎哭一阵,有一百来人面向南方默默跪倒,军官冷冷地一挥手,刀光闪过人头落地。苏红斐跺跺脚,跪下向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向军官走去。有五百多人作出了同样选择,其中绝大多数一去不返,二十多年后,年迈的苏红斐活着回来了,这时他已被封为三等巴图鲁c都督佥事下品,为了纪念一起出关的同伴,他出钱在得胜堡前修了座忠烈祠,陪着同伴的灵牌走完余生。 李榆九月中就回到归化,随即携韩霖与邓若水神父去了山西绛州——高一志神父今年四月不幸去世,丰州为他举行了万人公祭,李榆历来视老人为恩师c长辈,坚持要到陵墓前拜祭。 李榆没有惊动地方,祭拜完陵墓后,只见了两位信仰西教的绛州士绅——韩霖之兄c平阳府议事官韩云和退职官员c绛州议事会议长段衮,两人直言不讳谈了看法:山西目前局势平稳,完全是因为全民陷入打倒官府c人心向上的极度亢奋之中,这种情绪不可能长久,百姓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问题,没有官府何以治理地方?各地议事会也须涤新,如今的议事官良莠不齐,土豪劣绅与盗匪地痞联手操纵地方,这种情况不及时制止,将来必成大患。李榆没有表态,只答应考虑一下,但回到归化的当天就召开佥事处会议,提出立即重建官府并清理议事会,同时在山西c大同两镇全面推行新政,这个冬天必须完成府c县两级官制c税制c兵制的更化,明年开春动员全民大兴水利。 山西动乱的幕后推手鄂尔泰c李富贵拍手叫好,马上拿出《山西c大同改制章程》c《山西c大同工建章程》,甚至还有太原c大同两处提塘所提供的盗匪c奸党名单,操刀手也选好了,政务老手李槐督办新政,熟悉山西情况的王牧民任帮办,蔡如熏改任包克图知府,王昉调入大统领府协理政务——刘之纶鼻子哼了一声,鄂尔泰c李富贵两个老狐狸什么都明白,先把得罪人的脏活干完,再等年轻一代的李榆c巴图c那木儿c云荣回来邀买人心,他早就看出来了,李榆不回来,这场闹剧不会收场。 李富贵又提出,大统领就任归化同盟总统是件大事,充分说明丰州的实力又上了新台阶,要通报全丰州让大家一起庆祝,大统领府的招牌也要改成总统府,另外,大统领府上下就他一个人忙,赵吉却当甩手掌柜看热闹,这次改总统府必须加人手,否则非把他累死不可。 佥事们嘻嘻哈哈一阵,总统府人选就组成了:总领政务李富贵,协理政务那木儿c韩霖c李建极c王昉,总领军务赵吉,协理军务革库里c茅元仪,赞画李曜c马立克(哈密大阿訇马哈德的孙子)——汉c蒙c满c回大杂烩,李榆不禁笑起来,大家其实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马上大笔一挥全部批准。 以后几天归化非常热闹,总统府举行了挂牌仪式,百姓为此激动万分,自发在广场上庆祝三天,各家报帖也发表文章以示祝贺——《公民报》依旧杀气腾腾,大统领就任归化同盟总统证明丰州之强大,周边诸国切勿执迷不悟,逆我丰州者必定粉身碎骨;《自由报》要文雅得多,认为这是打通西方商路的第一步,丰州向西的脚步不会因为罗刹小丑而停止,假以时日必将重现汉唐辉煌;《共和报》很理智分析道,归化同盟正在朝形成国家的方向发展,但如何治理这个庞大的国家却是个难题,丰州诸公当慎思之;《实学报》破天荒没提皇上c朝廷,而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认为儒学才是立国之本,丰州能发展到今天皆因接受教化,西域c西海及藏区归附便是内圣外王c怀柔附远之功效。 总统府的招牌刚挂上,官员就给李榆放长假,催他赶快去包克图躲起来——李总统行情见涨,找他的人实在太多,杨嗣昌请他出兵湖广c四川,至少也要派五千铁骑协助剿贼,洪承畴请他出兵解锦州之围,许诺举荐他总理宣大诸镇军务,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更绝,既命他携宣大诸镇增援锦州,又命他分兵五千铁骑南下湖广,皇帝也不放过他,下内诏命他遵照兵部行文即刻出兵,功成之日必加封归化侯。归化当然不想出兵,一概以归化伯不在一推了事,开玩笑,大明流民数以百万计,随时可以变成流贼,剿贼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丰州军陷进去容易爬出来难,清军更不能打,那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仗,丰州这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再说双方的生意正红火,清军军械消耗巨大急需补充,而丰州货质量上乘,加上运费也不算贵,清国的银子正大把流向丰州,红夷大炮要十尊,行营炮c火铳c箭矢c火药有多少买多少,其他的战马c骆驼也要。丰州商人赚钱不要脸,军队也盼着早点换装备,尤其是那种新式遂发铳,大家都指望从清国大赚一把,生怕李榆心一软搅了生意,众口一词希望他为国家保重身体。 李榆巴不得少管事,一溜烟去了巴克图,为了避免别人烦他,连家也不回直接躲进大青山下的一处营地,那里有吃有喝,外人还不好找,一帮孩子天天跟着他滑雪c打雪仗c下套子捕猎,玩得简直不想回家了,直到二月中,杜文焕c张孟存带着王朴c杨国柱c王国梁c王忠一伙人找到营地,他才想起还有正事干。 这座三面环山c环境优雅的营地是张孟存带人修的,杜文焕也在这里养过病,找上门并不难,王朴一伙看着周围的美景连声惊叹,都羡慕李榆会享受,吵着也要在这儿玩几天。 进了大堂,李榆示意大家坐下,淡淡地问了一句“皇上的诏书又到了吧”——虽然到躲着不露面,各地的军情还是不断送到大青山营地,李榆越来越觉得大明快断气了:八大王张献忠去年在玛瑙山兵败后变聪明了,玩起“以走致敌”的伎俩,与罗汝才c马守应互相配合,把官军拖进川东群山中疲于奔命,找空子就暴打官军一顿,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杨嗣昌剿贼无望,而两员大将左良玉c贺人龙也和他发生睚眦,有意消极观望。官军连吃败仗,皇帝再次发飙,三边总督郑崇俭革职查办c四川巡抚邵捷春入狱自戕c湖广巡抚方孔炤被逮治罪c原五省总督熊文灿斩首弃市。杨嗣昌内外交困之下头脑发昏,调动官军主力进入四川全力清剿张献忠,另一贼头“闯将”李自成趁机从商洛山中窜进河南,十二月下克永宁杀万安王,饥民争附之,此贼眨眼间成了携数十万人之众的巨寇,为壮声势改诨号为“闯王”,正月兵临洛阳城下,官军哗变降贼,闯贼轻取洛阳遂猖狂之极,将当今天子皇叔福王与鹿肉同烹以为“褔禄宴”。杨嗣昌正在仓皇无措,张献忠突然窜进湖广又给他致命一击,二月初袭取襄阳俘杀襄王,至此,大明围剿之策完全失败,贼势已不可阻挡。关外战场,大批清军赶赴锦州外围,内筑栅木c外掘壕堑,把锦州团团围住,并携红夷大炮三四十尊c小炮不计其数,反复轰击城墙,蓟辽总督洪承畴去年六月便携玉田总兵曹变蛟c蓟镇总兵白广恩c宁远总兵吴三桂c广宁前屯卫总兵王廷臣抵达宁远,但以兵力不足为由顿足不前,请求朝廷再调密云总兵唐通c山海关总兵马科及宣大四镇兵马赶赴宁远。锦州危在旦夕,归化镇却无动于衷,以归化伯外出为由拒绝出兵,大同c宣府两镇也有样学样,找出各种借口不动窝,至于山西镇,许定国已改任援剿总兵去打闯贼,新任山西总兵李辅明不敢进山西,只带了几十个家丁去宁远。归化镇不听诏令,巡抚刘之纶成了朝臣攻击的靶子,他气不过上奏请求免职议罪,请朝廷另派归化巡抚c总兵,皇帝当然不敢节外生枝,只是不断下诏催促出兵,甚至表示只要李榆肯出兵,马上加授总理宣大四镇军务。 “皇上再次诏令出兵辽西,大统领府以没有粮饷为由予以拒绝,但辽西可以不管,湖广c河南却不能不理,真没想到杨嗣昌会一败涂地,也许去年该帮他一把,如今中原糜烂已成必然,而丰州c山西自古缺粮c缺布,解决数百万人的温饱必须大量输入粮食c布匹,屯田湖广并连通武昌到归化的商路关系丰州命脉,绝不能容忍流贼猖狂,赞画军务处认为应该尽早考虑出兵南下。”杜文焕阴沉着脸说道。 保丰州不得不拿下山西,保丰州和山西又不得不算计河南c湖广,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李榆想了一会儿,摇着头说道:“我们打不起仗,至少在山西改制收到成效前不行,过两年再说吧,不沾泥,那个李自成在你手下干过,张献忠好像也与你挺熟,找个人去和他们谈谈,只要他们能让百姓安心种田,并且放开商路,我不但不打他们,还可以和他们通商贸易,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糊涂,这么多年了,你除了会当滥好人,还是不辩是非,我们是官,杀贼天经地义,和贼一沾边就会惹得天下人痛骂,贼就是贼,从良了还是贼,指望他们安抚百姓,这可能吗?”杜文焕气得抡起巴掌就打李榆,王朴赶紧喊着“杜老叔”上前劝阻——在榆林将门中,王朴和李榆都是杜文焕的晚辈,一个挨打另一个就得护着。 “是啊,李自成c张献忠不像我们,他俩天生就是贼,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且还野心勃勃,延绥的老兄弟早瞧这两个货不顺眼了,总统一句话,我们去收拾他们。”张孟存为自己洗白了一句,顺便也说出延绥人的心声——丰州的延绥人大多干过流贼,资格也更老,这些年吃苦受累帮助无数的乡亲活下来,自以为积了大功德,越发厌恶那些以前的同伙为非作歹,但这帮家伙不但没有恶有恶报,反而过得有滋有味,现在还要成气候了,老天太不公平,大家咽不下这口气,摩拳擦掌要教训一下同乡晚辈。 “别打了,我有了粮就出兵剿贼,这样总行了吧!”李榆挨了几巴掌后说了软话,随手把躲在门外看热闹的小活佛和刘承祖赶跑。 杜文焕气呼呼坐下来,王朴开始愁眉苦脸:“汉民,你不去辽西朝廷拿你没办法,我和老杨怎么办?我俩从去年拖到今年,再不出兵就要问罪了,我琢磨着你还是出兵吧,我们哥俩肯定听你的,马科是我们榆林人,曹变蛟视你为长辈,老杨再把李辅明c王廷臣两个辽东同乡拉上,白广恩这个流贼听话就算了,不听话就弄死他,我们联手拥戴你为总理军务,怎么打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看这样行吧?” “我不去,你们俩最好也别去,实在扛不住就躲在我这儿,”李榆使劲摇头,到了宁远可就身不由己了,王朴现在嘴上说的好,到时候也未必听话,这种傻事不能做,李榆气愤地站起来说道,“我早就禀报过皇上,辽西是块死地,尽早放弃最好,锦州可以从海路撤出军民,这一仗不用打。大明家底厚,把九边精锐一股脑赌进去,这对清国来说就关系本族生存,他们会拼命的,你们野战打不过人家,山川地势也不比人家熟,拿什么去打?我敢说非赔光不可,谁想找死就去,我绝不会把丰州压上去。” “赔光了也好,免得朝廷给我们添麻烦,皇上真傻呀,文臣叫得凶不过是舍不得辽饷这块肥肉罢了,打输打赢关我们屁事,我们凭什么为朝廷卖命,还是各人顾各人吧!”王国梁乐呵呵地插了一句。 “我们也不想打,朝廷逼我们打啊,汉民,大家兄弟一场,你就不能帮我们一把!”王朴舍不得总兵职位,带着哭腔哀求道。 “你们非要去,我也没办法,我只能帮你们一些火药c铳炮,上了战场全看自己的本事,”李榆无奈地摆摆手,看了一眼两个可怜虫又有些不忍,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些小旗,实在坚持不住就举着小旗投降算了,我想办法把你们赎回来,马科c曹变蛟那边也打个招呼,告诉他们,这不丢人,我不想他们白送死。” 王朴不吭气了,杨国柱犹豫地说道:“李辅明和我有些交情,当了山西总兵却无一兵一卒,能不能,能不能从山西镇调点兵给他?” “不能!你昏头了,山西兵还能打仗吗?”王国梁c王忠两位前山西总兵叫道——山西镇这些年全军大经商,士兵的战力还不如山西民军,出去就是送死。 王朴大笑起来:“东虏算什么,老子不怕,汉民,拿酒来,我们兄弟先痛饮一番,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朴c杨国柱吃喝玩乐两天之后,向李榆告辞而去,不久后便率领大同c宣府两镇精锐三万人启程开赴宁远。 三月,大明形势更加恶化,杨嗣昌因肝病复发死于荆州沙市,官军在中原战场彻底丧失主动权,但明廷已顾不上剿贼了,在清军连续攻击下,锦州东关守将诺木齐c吴巴什率蒙古兵投降,锦州外城失守,祖大寿退居内城继续坚守,皇帝惊慌失措,诏令洪承畴c李榆等立刻出兵援锦,否则革职议罪,同时痛斥诺木齐c吴巴什叛逆,。 李榆终于回到归化,看到诏书就拍案怒骂:皇帝还好意思指责诺木齐c吴巴什叛国,搞清楚没有,人家是来明军混饭吃的蒙古人,拿不足军饷,还被摆到外城当炮灰,坚持到现在人品极好了,你是借题发挥骂我,好,我可以出兵,军饷也不要了,但总得给我碗饭吃吧,少了十万石米免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7节 大同c宣府两镇出兵,关内三镇空虚到极点,朝廷心里发虚,下诏宣大总督张福臻c大同巡抚刘梦桂c归化巡抚刘之纶无论如何也要打发李榆上路,但这三个人都没有钱,刘梦桂c刘之纶打了退堂鼓,张福臻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催促归化镇出兵,李榆毫不客气,马上派外务司知事云荣c军械司知事王天相到总督府要债。 “本督在延绥巡抚任上与你们一向交好,自然想多拨些钱粮给你们,可阳和c大同库中真的没钱啊,给老夫个面子,你们就出兵吧,反正山西的赋税够你们用了。”张福臻愁眉苦脸说。 “山西是个无底洞,不但收不到税,还得填进去大笔的钱粮,您若来接手,我们马上结账走人,大人,将士们打仗总得吃饱饭吧。”云荣摇头答道。 “自古不差饿兵,本督不要这张老脸了,就向朝廷讨一万石米给你们,”张福臻很夸张地慷慨许诺,然后满脸堆笑劝道,“一万石不少了,洪大人与归化伯有旧交,你们到了宁远自然有辽饷供给,钱粮都不用发愁,趁着水草茂盛赶紧上路吧,马匹牲口正好有草吃。” 王天相咯咯笑起来:“大人真会开玩笑,吃草的战马能打仗?我们读书少但不傻,辽饷没我们的份。” “大人,我们不是要饭的,您不必为难,请禀告朝廷,十万石粮绝不能少,”十万石粮层层克扣最多到手五万石,这点粮食够打个屁仗,云荣有些气恼地提醒张福臻,“十万石粮要实打实,不要搞孝敬c常例c运耗这一套,否则免谈。” 云荣c王天相扬长而去,张福臻越想越气,朝臣太无耻,一毛不拔就想让人家流血卖命,天下有这个理吗?我也不管了,让朝廷自己想办法。 今年开春后下了几场雨,旱情似乎有缓解的迹象,丰州在四月上旬就完成春耕,三百人会议因此提前召开,一向不屑于与奸商c刁民为伍的保皇派破天荒全部到会,正式提出征讨清国的议案——刘宗周一伙都看明白了,风光无限的总统府c总理府其实穷得叮当响,出兵与否最终取决于议事院的大佬们愿不愿意掏钱。 保皇派干将杨廷麟首先站起来发言:“诸位,我大明精锐云集宁远,与建奴已成决战之势,然建奴猖狂,胜负难料,若东虏得势则大明必危,亡国亡种之祸不远矣,愚以为吾等皆乃大明臣民,国家兴衰岂能不顾” “俄木伦议长,杨议事官口称‘建奴’c‘东虏’,公然蔑视满人,我请求制止他发言。”满人议事官额勒很不客气打断发言。 俄木伦点点头:“尽管清国是野蛮国家,但丰州作为各族群平等之邦,即使对敌人也应该保持尊重,杨议事官,请注意言辞,另外,我们读书少,听你说话太费劲,直接说提议吧。” 杨廷麟被指定为议事官不久,不太懂规矩,刘宗周一把拉他坐下,自己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们提议立即发出动员令,出兵征讨清国。” 除了十来个保皇派议事官响应,其他人都不吭声,议案显然不会列入议程,杨廷麟气不过,又站起来大声说道:“国家有难苍生不安,外寇猖獗人神共愤,愚夫愚妇尚且懂得有国才有家的道理,尔等难道甘愿敌骑入掠蹂躏人民吗?” “我赞成征讨清国,”总算有人表示支持,不过刘宗周却皱起眉头,发言的是长期做清国生意的大奸商范永斗,这种唯利是图之辈绝无大义可言,果然范永斗胡说起来:“诸位,我先申明,明c清两国都颁布了《禁烟令》,我绝不是因为禁烟跟清国过不去,实在是清国欺人太甚,竟然画地为牢把我们的生意限制于巴掌大的乌兰哈达,还只准官办商行互市,我们的货物落到清国官府手中,转手就被高价出售,简直是敲诈百姓,他们还肆意抓捕渴望得到丰州货物的百姓,甚至对我们的商人恐吓威胁,清国生意因此难以发展,丰州推行自由贸易,对这种野蛮行为必须加以严惩。” 大家都笑起来,老范在说瞎话——自从清国出兵辽西以来,双边贸易发展迅速,只不过清国主要采购军械,而老范做布匹c粮食和烟草生意,分不到多少好处,反而因为清国画地互市和《禁烟令》损失惨重,所以才咬牙切齿搞起武装走私,老范纯粹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国的《禁烟令》形同虚设,他当然无所谓,但清国的《禁烟令》绝对让他肉疼,那是最赚钱的买卖呀,他不挟私报复才怪呢。 “老范,你已经雇了不少人和清国开战,那就继续打下去,老哥是不能奉陪了,我们的货也只有清国肯出高价买,这种大主顾可不好找啊,”兴和铁厂大东家王重新笑着拍拍范永斗,随后脸色一变对俄木伦说道:“议长,我要控告明国朝廷,兴和铁厂去年卖了一万五千两的货给兵部,但目前只付了一半货款,其他钱要我报效朝廷,岂有此理,公然索贿我认了,凭什么要赖账,我到司告状,朱以谦断事说他们管不了,建议议事院作出法案,今后朝廷赖账可以变卖其地方官府及六部分司的房产c财物抵账。” 王重新的话引起共鸣,看来大明信誉不佳,赖的账还不少,大多数议事官们认为可以做出这种法案。死太监刘文忠也是议事官,跳出来痛骂文臣又偷了皇上的钱,建议大家以后不要和朝廷做生意,那帮家伙不但收回扣,拿了钱还不办事,内廷的公公们最牢靠,军仗局的几笔生意就很顺当嘛,干脆丰州与内廷合伙干算了。 又跑题了,刘宗周无奈地闭上眼,这种老毛病总是改不掉,杨廷麟忍不住了,又站起来指着众人怒喝:“无耻,大明内忧外患,臣民无不奋起报国,你们却如此龌龊,礼义廉耻何在?” 杨廷麟的话太重,立即引起众怒,额勒是和图里琛一起投奔丰州的阿敏死党,对丰州忠心耿耿,但就是听不得有人说他是明国臣民,马上指着杨廷麟叫道:“杨议事官,我提醒你,我们是丰州公民,不是你们皇帝的臣民,你刚才说清军入关蹂躏人民,其实你们的皇帝早就蹂躏人民了,皇太极很坏,但你们的皇帝更坏。” 杨廷麟嗷地叫了一声扑上去,额勒措手不及挨了一耳光,恼羞成怒一拳把杨廷麟打倒在地,两边的同党也不会袖手旁观,一拥而上厮打在一起,这种事在议事院司空见惯了,好事的家伙马上围过去起哄,会场顿时乱成一片。 “散会,散会,叫警卫把他们拉开。”俄木伦拍着桌子大声叫喊,打架是常有的事,但保皇派那几个读书人可经不起打,尤其是刘宗周和孙奇逢,一个是丰州完人一个是丰州贤师,千万出不得事。 议事院吵了几天架,出兵的事不了了之,丰州目前的舆论就是如此,埋头做生意,辽西大战与己无关,但进入五月中旬情况突然发生变化,迫使丰州不得不改变态度。 丰州驻清国通商大使范二喜捅了篓子,这家伙被赶到乌兰哈达后气不过,故意绕开官办商行做生意,倚仗丰州商会的大力支持和满蒙贵胄的纵容包庇,拉起一伙包括辽东汉人c蒙古人和满人在内的亡命之徒搞起武装走私,很快把蒙古外藩变成丰州商人的天下。随着生意逐渐恢复,范二喜胆子越来越大,手也越伸越长,今年开春,一伙山东商人走海路到了辽东,准备到辽阳贩卖货物,中途突然被一伙装备精良的骑兵袭击,商队百余人无一生还,货物洗劫一空。地方汉官经过查访后上报,抢劫者竟然都是旗人,而且隐约有丰州商人与鲁商抢地盘的背景,大清皇帝正盯着锦州,随便吩咐刑部查办,但刑部的人还没有动窝,几个暴露身份的嫌疑犯全都举家逃跑,线索一下子就断了。 大清皇帝立即反应过来——这明显是丰州与八旗中人勾结作案,当初把范二喜一伙商贩撵到边远的乌兰哈达,同时大力拉拢鲁商c浙商,本意是摆脱商务受制于丰州的局面,并将丰州势力逐出辽东,但他算漏了,范二喜这帮人要钱不要命,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杀几个人对他们不算个大事,最可怕的是朝廷里有他们的保护伞,八旗中有他们的爪牙,再联想到那个很受勋贵追捧的自由党,丰州对清国渗透之深令人发指啊。恰好这时蒙古苏尼特部首领腾机思派人告状,察哈尔人抢占了他的草场,并抢走人口两百人c牲口六百余头,请求大清皇帝为他主持公道——腾机思的部落原依附于察哈尔,后来与察哈尔汗翻脸投靠了大金,娶宗室女授和硕额驸,改元崇德后封扎萨克郡王,世袭罔替,这个人平时比较听话,不能让他受委屈。 两件事加在一起,大清皇帝觉得以往太迁就丰州了,攻取宁锦还需要时间,现在肯定不是翻脸的时候,但必须给丰州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于是他下令将范二喜这个祸害解送丰州,凡在蒙古外藩乱窜的丰州商人一律赶回乌兰哈达,同时派阿山带领五百八旗铁骑会合科尔沁c敖汉c奈曼等蒙古部落驱逐察哈尔人出境。皇帝认为这样做有理c有利c有节,丰州也无话可说,但执行过程却出了问题,科尔沁部干得太积极,杀了五个桀骜不驯的丰州商人,这为以后埋下祸根。 清国使者到达归化,向李榆送交大清皇帝的亲笔信——大清皇帝严斥李榆管教无方c御下不严,遂使法制宽纵,乱象横生,手下奴才行凶杀人,所属部落仗势欺人,大清国威浩荡,本当严惩宵小,考虑到应该给儿子留个面子,所以将范二喜解交放还,察哈尔人也只驱逐出境,但这是最后一次,今后必将严惩不贷。 李榆又羞又臊,说了一顿道歉的话打发走使者,然后派人把范二喜和几个畏罪潜逃的家伙都叫来。不一会儿,这伙人就到了,里面还有两个老熟人——镶黄旗的罗什c常顺,常顺的弟弟宝顺现在是提塘司的佥事,也陪着哥哥一块来了,剩下五六个人看着也眼熟,应该都当过丰州军的俘虏。 “额鲁,听说你当了总统,给老哥说一下,皇帝大还是总统大?” “额鲁,可把老哥哥想死了,啥也别说,以后就跟你干了,你可得给我们安排个好差事。” “额鲁,乡亲们给你带了点山货,路上遇到阿山他们,还托我们向你问好呢。” 这帮潜逃犯见到李榆一点不客气,围上来七嘴八舌,李榆突然有一种感觉,满洲要沦陷了,看来再强的兵也顶不住银子砸,丰州兵也要小心了!潜逃犯们说够亲热话,马上又大倒苦水,辽东苦啊,连续两年大旱,还闹蝗虫,主子和奴才一块都得挨饿,今年开春有雨水,却因为打锦州,种田的壮劳力都上了战场,可惜了好年景!皇上是个好人,看到大家挨饿也着急上火,可除了打仗就想不出其他法子,咱们辽东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过上好日子。 李榆听了伤感了好一阵,猛地想起自己应该训人的,怎么又跑题了,安抚了几句满洲老乡,然后板起脸臭骂范二喜。范二喜不服气地顶嘴,我是指使罗什c常顺他们杀人了,但杀的是明国走私商人,关大清国屁事,我们在科尔沁死了五个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范二喜,你给我滚出去,到银佛寺干一个月杂活再回来找我。”李榆气得拍案大吼。 “我又没有错,才不会去呢,我要到司告清国的状。”范二喜一点不退让。 李榆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好,你就去告状吧,我看你能告出个什么结果。” 告状的不止范二喜,李榆打发走这帮人,察哈尔的粆图又冒出来,刚进门就带着哭腔喊:“总统,我要告状,清国出兵打我们,杀了五六十个人,还抢走了五百多头牲畜。” “我都知道了,你们私自越境抢掠苏尼特人,人家清国没打进你们老窝算客气,你们有过在先怪不得别人,以后学老实点。”李榆很不耐烦答道。 “那他们也不能动手打呀,可以和我们好好商量嘛,不行,我们不能白挨打。” “你们动手打别人,别人却不能还手,天下有这个理吗,我不管你们的事,要告状另外找地方。” 范二喜c粆图不约而同找到司,刘天任一看状子就气乐了,明确告诉范二喜,你不守清国律法,指使商人越出乌兰哈达搞走私,还买凶害了百余条人命,没受处罚算你运气,你居然反过来告人家,这个案子没法断;粆图更讨了个没趣,察哈尔没有加入丰州,案发地又不在丰州境内,连告状的资格都没有。 范二喜c粆图告状未果,议事院却热闹起来,范永斗正想找借口报复清国,提议立即召开听证会,范二喜到了议事院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哭诉起来,那五个商人都是正派的丰州公民,一向依法纳税,为了让清国人免收官府的敲诈,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把价廉物美的货物送到科尔沁,这是多么善良的人啊,可野蛮的清国官府居然杀害了他们,丰州公民国有义务为遭遇不幸的公民主持正义。衮楚克也趁机为察哈尔老乡说话,察哈尔与丰州始终有着兄弟般的情谊,双方还有共同的领袖——李总统,如今弟弟受了委屈,丰州作为大哥就要伸出援手,苏尼特人是察哈尔的叛逆,理所当然应该受到惩处,察哈尔人绝无任何过错,正直的议事官们,请你们为弱小的察哈尔主持正义。 议事院不再是一边倒拒绝出兵,自由党死了人要报复,公民党本来就好战,保皇派也把大义抛到一边,强调清国的行为是对自由丰州的挑衅,如果不反击必将助长其嚣张气焰。范永斗还玩了个花招,指出这是次抓捕杀人凶手的巡检行动,而非对清国宣战,总统作为全蒙古公认的裁决者c保卫者,有权带兵进入清国外藩蒙古,并采取一切合理行动维护正义。共和派和一些商人坚决反对出兵,但面对越来越高的出兵声浪,也有点无可奈何,最终议事院通过了“巡检行动”决议。 随后,自由党c公民党c保皇派以及入籍的察哈尔人连续举行盛大游行,“征战吧,丰州,丰州征战天下,丰州人永远c永远c永远不做奴隶”的歌声直冲云霄,总统府c总理府顶不住民意沸腾,只好加紧逼迫朝廷,五月下朝廷做出让步,同意在冷口关拨五万石粮助丰州军从边外出兵攻打清国,总统府随即发布动员令,当天归化债票交易所的债票c股票全面大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8节 六月初,多伦诺尔军旗飘扬c号角长鸣,库拜c图里琛的骑兵前协c孟克c吉达的骑兵右协c张鼎c马进忠的骑兵左协c丁启明c颜琦的铳炮左协c失烈礼的察哈尔右营共一万五千官兵蓄势待发——为了腾出更多的军官c老兵加强山西民军,丰州军制有所调整,每营由一千五百人降至一千人,每协由五千人降至三千五百人,但装备更精良c战力更强悍,高亢的歌声直冲云霄: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 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 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 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 东部行台协理军务薛显光c开平卫指挥使张立位c察哈尔同知朱日嘎带领一万持械辅兵也整齐列队,他们受命接受并运送军粮,监军太监刘文忠c丰州书院教授杨廷麟作为辅兵参政得意地站在队伍里面。丰州商会也有所动作,雇佣了五百骑卒助战,范二喜受命指挥这支队伍,到了乌兰哈达至少还有六七百人将加入其中,这帮老兵c马贼的战力绝对不差。有趣的是队伍里还有随军喇嘛——昂顿喇嘛和三十多名有德行的喇嘛随军东征,以便监督军纪,安抚草原民众。 东征军统帅李榆c副帅赵吉,赞画军务茅元仪c赞画政务常书c行军参谋李曜c薛宗周簇拥着刘兴祚检阅了军队。刘兴祚年老体弱,无法长途行军,但坚持要来送一程,此时目睹威武的军容,禁不住眼圈发红。 “汉民,我们十四年的辛苦没白费,丰州再也不必为自保担惊受怕,还可以浩浩荡荡开出国门挑战强敌,我老头子死了也可以闭眼了。”刘兴祚激动得满脸通红,一阵气紧又咳嗽起来。 “大哥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归化颐养天年吧。”李榆给刘兴祚捶着背说道。 “等大军回师,我就和你一起回归化,上六十的人了,该给年轻人让位置了。”刘兴祚笑了笑,把目光投向薛显光。 李榆心领神会马上点头,扶着刘兴祚上了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然后向常书挥了挥手。 发疯多年的二贝勒阿敏去年十一月死于幽禁之中,投奔丰州的满人大多编入兴和c开平两卫,其中又正蓝c镶蓝两旗人最多,公祭阿敏是免不了的。常书面对出征将士和上万送行百姓高声朗读祭文,一向蛮横无理c恃强凌弱的阿敏突然变成正直豪爽c心地善良的大好人,被称赞为维护满洲传统c反对汉化压迫的勇士,相反皇太极成了数典忘祖c背叛传统的反动分子,而迫害舒尔哈齐c阿敏父子的行为也成了努尔哈赤父子两代的反动罪状,文中最后说“阿敏贝勒是满洲反对压迫的最后一位烈士,他和莽古尔泰贝勒都是满洲最伟大的英雄,他们不幸离去,但维护传统c反对压迫的大旗传到了我们手中,总统将率领我们继续沿着他们的足迹前进,相信满洲解放的一天终将来临,阿敏贝勒永垂不朽!” 常书煽动性的祭文激起强烈反应,图里琛等阿敏死党泪流满面,带头高呼“总统万岁”c“打倒皇太极”c“解放满洲”。在一片口号声中,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了——李榆很久后才知道,就是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成为满洲顽固势力的总头目。 锦州战局一波三折,清军去年攻城不利,济尔哈朗c多铎受命在义州筑城屯田,保持对锦州的压迫态势,今年初,多尔衮c阿济格c豪格率部再次围住锦州城,汉军c朝鲜军以铳炮猛轰城墙。祖大寿一度面临绝境,向宁远求援说,城中米仅供月余,豆则未及一月,宁锦气脉中断,松c杏c锦三城事已岌岌,朝不逾夕矣,而洪承畴回应,兵力不足,援兵不到绝不可轻动。关键时刻,清军主帅多尔衮帮了大忙,开春下了两场雨,清军普遍认为这是好兆头,要求回家抢种庄稼,多尔衮被吵昏了头,和豪格商量后允许各牛录每三人回家一人,不久又允许各牛录每五人回家一人,各旗牛录章京一人回家,同时后撤三十里,明军趁机走海路把大批粮食运进城,祖大寿缓过一口气,派人向洪承畴传话,城中已有半年的粮,援军步步进逼即可,不必急于交战。 洪承畴的策略是“且战且守”,固守松山c杏山以为转运,且死守锦州坚城,待越过今秋,敌穷而朝鲜也穷,其势弱必退,祖大寿的话正合他心意,便心安理得地继续窝在宁远。大清皇帝却暴怒了,给贻误战机的多尔衮c豪格降爵处分,命济尔哈朗接替多尔衮指挥全军。济尔哈朗马上重新包围锦州,以大小炮日夜轰击城墙,东关守将诺木齐c吴巴什以为大势已去,被清军诱降,锦州外城失守。 锦州再度告急,朝廷紧急派遣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c主事马绍愉视察军情,洪承畴不得不动,以宣府总兵杨国柱为前锋c各镇精锐为后应向锦州外围发起试探攻击,杨国柱也真卖力,带领家丁c亲兵以铳炮开道猛攻锦州与松山之间的乳峰山,清军右翼反击失利,山顶上的两红旗c镶蓝旗三座营寨稀里糊涂被攻破,还赔上百来条人命——济尔哈朗掌管刑部成了断案老手,打仗的本事却越来越差,尤其是阿敏死后,脑子更不灵啦,这家伙不能再用,大清皇帝又把多尔衮翻出来接任主帅。多尔衮明显比暮气沉沉的济尔哈朗能打,死守东石门不退,豪格也守住西石门,明军攻击乏力被挡在城外,双方又打成僵局。 张若麒迅速把明军初战告捷的消息奏报朝廷,还信誓旦旦称“边兵可战”,大军进逼则“围可立解”,兵部尚书陈新甲大喜,献上“五路围攻”之策——官军主力出宁远攻敌之正,归化胡骑出哈喇嗔攻敌之背,另以锦州c松山c杏山之兵攻敌之侧,则敌必败而锦州之围可解。洪承畴“且战且守”之策是皇帝认可的,陈新甲的“五路围攻”之策明显与之背道而驰,皇帝感到很棘手,特意召陈新甲入宫奏对。 “陛下,臣已奏告当今‘十可忧c十可议’,贼乱日紧而边患未已,十几万边军云集宁远‘兵多饷艰’,今年使敌疲困而退,明年又当如何?臣以为宜速战不宜缓战。”陈新甲回答很简单,有些话没说但皇帝肯定明白。 大明两百七十余年,以举人功名官居尚书者,除了弘治朝工部尚书贾俊,陈新甲是第二例,暗中拆台起哄的大有人在,做官难啊!杨嗣昌死了倒也轻松,福王c襄王遇难的责任却落到他头上,如果不是皇帝力保甚至有杀头的可能,他举荐丁启睿以兵部尚书衔督师剿贼,贼势不减反而围攻开封,朝臣又指责他所荐非人,剿贼不利的责任还是他的,如今关内开封被困,关外锦州被围,大明这个烂摊子让陈新甲心力交瘁。 皇帝沉默了,陈新甲其实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既然各路大军都已会合,那就快点打吧,大明如今弱不禁风,打不起持久战,万一粮饷不济,大军反倒可能不战自溃。 “归化军现在如何?”皇帝过了一会儿问道。 “归化军六月初三已从多伦发兵,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和战力,七月中肯定能占领哈喇嗔,逼近大凌河谷口,”陈新甲对这支宣大强军还是很引以为荣的,不过马上想到李榆这家伙历来无法无天,未必肯听兵部的话,马上又补了一句,“大凌河谷道路艰险,易于设伏,归化伯未必走这条道,臣以为不如许其便宜行事,只要攻敌要害即可。” 皇帝苦笑一下,归化伯肯为五万石粮跑一圈够意思了,流血卖命的活还是得自己人干,点了点头说道:“就依爱卿所言吧,张若麒c马绍愉不必回京,留军中监视军务,再给归化伯发诏,就一句话,他不负朕,朕绝不负他。” 陈新甲行礼退下,皇帝瞟了一眼两旁的阁臣——贺逢圣c张四知c魏照乘c谢陞和陈演等人,这几个家伙始终没有开口,贺逢圣耳聋情有可原,但其他人也聋了吗?皇帝无奈地摆摆手,几位阁臣长舒一口气,片刻间便溜之大吉。这些人不能指望,好在内阁已有一位新人选——周延儒,清流一致认为他是匡时济世之大才,当今乱局非起复其人而不解,此人已经在赶往京师的路上。 “薛国观到京师了吗?”皇帝突然问起前任首辅——薛国观涉嫌贪墨卖官,去年就被赶回韩城老家,不过群臣认为他是温体仁一党,应该除恶务尽,行人司吴昌时曾行贿薛国观却没办成事,一直记恨在心,趁势鼓动一伙人大揭薛国观的老底,皇帝也记起薛国观出馊主意勒索勋贵以致五皇子夭折的旧恨,上下一合拍就把这家伙从老家叫回京师议罪。 “正在京师家中听勘,不过,此人整日饮酒作乐,似乎毫无忌惮。”司礼监王承恩趁机添把火,薛国观嘴贱,胡说大明贪墨成风是因为厂卫监督不力,把公公们也得罪了。 皇帝冷笑几声不说话了——嘉靖朝世宗皇帝杀首辅夏言,群臣无不拜服,也许再杀个首辅才能使朝堂焕然一新。 陈新甲回到家中,马上给洪承畴写信:有人言你将退兵入关,果真如此乎?你用兵一年有余,耗费饷银数十万,既不能解锦州之围,又使内地受困,何以负皇上圣明,而谢朝中诸臣之望?当此主忧臣辱之际,谅必清夜有所不安! 随后又给李榆写信:归化伯所奏弃守辽西,愚以为可慎思之,无奈群臣沸沸难以启齿,然为天下计何须计较利害,圣上言“臣不负君则君必不负臣”,今君上困于内外而踌躇,万望挫敌于边漠,则情势稍缓,大事或可为也! 派人把信送出去,陈新甲长吁一口气,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宁远,洪承畴冷笑着看完陈新甲的信,不过是“激将法”而已,随手便递给辽东巡抚邱民仰,这封信与“刻期出兵”的密敕同时到达,不过洪承畴对李榆的来信更感兴趣,这封信也是刚到不久。 李榆在信中反复道歉,归化军的情况太特殊,到了宁远未必有所助力,反而可能造成官军内乱,利用骑兵优势攻敌之侧更为合适,但归化军实力毕竟有限,只能攻击蒙古外藩,以此牵制一部分清军,进入辽东却无能为力。他还认为明军与清军相比战力悬殊巨大,锦州之战很难取胜,给出洪承畴上中下三策,上策弃守锦州,祖大寿部从海路撤退,与吴三桂合力据守宁远,而明军主力退守山海关;中策集重兵于宁远不动,选悍勇之卒扰敌于锦州之外,拖到冬天清军只能退兵休战;下策以主力解围锦州,但主力绝不越过塔山,以避免与敌决战,而且须多备海船以便急用。 李榆的上策不过是弃守辽西的翻版,而且更恶劣,竟然鼓动抛弃关宁军,中策与洪承畴的“且战且守”之策不谋而合,下策几乎是明说败仗吃定了,要多预备些海船以便逃命——邱民仰看过信后,痛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北虏非但不出兵相助,反而有意动摇军心,张若麒拉着马绍愉反复看了几遍信,悄悄在一边嘀咕。 李榆不来宁远更好,说明他还聪明——归化军与关宁军相隔数千里,却矛盾极深,祖宽c李重镇只是小事,真实原因是双方辽东生意的冲突,丰州人为抢夺关宁军的走私市场不择手段,不仅勾结清国勋贵驱逐依附关宁军的各路商贩,甚至还唆使锦衣卫杀人抄家,关宁军走私生意砸了锅,很多将领对归化镇恨之入骨,吴三桂就公开扬言要收拾归化军,洪承畴久历边事,对这种事猜得出分,但他不想管也不敢管,既然朝廷肯让步,他又何必逼李榆来宁远。令人头疼的是明军的军力,宁远八总兵号称有兵十三万,但真实数字是多少,其中多少杂兵c多少农夫,鬼才弄得清楚,可战之兵更是少得可怜,曹变蛟c马科的老底子是西北边军,还能各凑出千把精锐,其他人就悬了,恐怕只能靠家丁c亲兵上阵,实力最强的是吴三桂,手中至少有三千拿双饷的悍卒,但肯出多少老本很难说——以不足万人的精锐与清军百战之师交手,洪承畴实在没有信心。 “归化军铁骑凶悍,攻敌之侧背必有建树,趁东虏惊慌失措之际,大军出兵更为合适。”洪承畴看着地图自言自语——能拖到临近冬天再出兵最好,那时清军或将不战自退。 “不可,大军云集于此,每日消耗粮草巨大,兵部已捉襟见肘,再拖就撑不住了,不如趁士气正旺速战速决,”张若麒这段时间上蹿下跳,被人戏称为“只知有张兵部,不知有洪总督”,当然不给洪承畴耍滑头的机会,马上又补了一句,“今年山东灾荒大疫,寿张贼李青山又阻断漕运,兵部为省粮,已下令将粮草直接转运塔山,总督大人还是奉旨出兵吧。” “总督大人勿担心军力,下官已教军中使用车阵,清军若来攻,只须摆开车阵,兵士无路可逃只能奋力杀敌,奴必败无疑。”马绍愉也赶紧说。 “圣上有旨,那就出兵吧。”邱民仰低声说道。 粮草已经北运,再也拖不下去了,七月二十八日洪承畴于宁远誓师,十三万大军开赴锦州。 盛京,大清皇帝也收到巴扬哈带来的信,李榆在信中再三表示丰州军是响应民意抓捕杀人凶手,绝不是来打仗的,一定会爱护百姓c秋毫无犯,请蒙古外藩各部稍安勿躁,切勿轻启战端,丰州军绝不久留外藩蒙古,更不会跨入辽东一步,李榆还请义父一定要保重身体,缺什么药只管向他说。 皇帝简直气疯了,破口大骂额鲁不但不孝顺,还屡次三番趁火打劫,不收拾一下是不行了。老实巴交的巴扬哈很不知趣地问了一声,他是不是可以回归化继续当通商大使,被皇帝一脚踹出门去。 骂够了额鲁,皇帝冷静下来,其实额鲁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敢进辽东,抢地盘也不可能,丰州还没那个实力,再说大清国完蛋了,明国下一个目标绝对是丰州,他不会傻到给明国当刀使,窜到外藩蒙古多半是应付明国朝廷,顺便再耍耍威风,一定是这样的。 想通了道理,皇帝立刻下令,老代善前往都尔鼻城督军,济尔哈朗回盛京听用,八旗年十五以上男丁入营出征,科尔沁土谢图亲王c察哈尔索诺木宰生c喀喇沁固鲁思齐布贝子等蒙古首领立即率本部精壮赶赴锦州——外藩蒙古是片穷地方,就先丢给额鲁算了,打败明军再回头算总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59节 清国的蒙古外藩地域辽阔,南抵边墙c北至黑龙江,西起多伦诺尔湖c东到辽河,骑快马一个月也未必跑到头。这里地盘虽大,但人口稀少还穷的可怜,除了马驼牛羊几乎一无所有,而且大小部落林立,稀稀拉拉散布各地,设官治理几乎不可能,大清皇帝拿着棘手,搞出了个札克萨制——给蒙古首领大小封个名号,再划出一块草场让他们放牧,税也不必缴,每年只须进贡些战马c牲畜,就可以得到皇帝回赐。 札克萨制显然太松散,大清皇帝还有最厉害的一手——满洲皇室与蒙古王公大通婚,蒙古王公家的女儿不分俊丑几乎被一网打尽娶到爱新觉罗家,多铎就分到一个又黑又胖的小姑娘,捏着鼻子抱回家,当然蒙古王公的枕头边也都有个满洲宗室女,爱新觉罗家和孛儿只斤家的人睡到一起有好处,至少蒙古王公关起门当土皇帝的同时,还得认盛京的大清皇帝是他们的博格达彻辰汗。 丰州把外藩蒙古当做缓冲地带,当然不能让各部落变得铁板一块,丰州商人顺势登场,手里有货源就是最好的武器,清廷能收买几个王公,却给不了其他人好处,蒙古贵人穷得发慌,拉他们下水并不难,有这帮人当保护伞,再加上各路马贼武力支持,丰州商人在外藩蒙古大肆走私,渐渐成了一股势力。草原上另一股强大的势力——喇嘛教也受绰尔济喇嘛影响,喇嘛们成了蒙古传统的维护者,坚定地拥戴自己的“呼图克图”,而视满洲人为信仰萨满的山林野人加以排斥——丰州在外藩蒙古的影响力实际上已经超过清国,但对这片穷地方不感兴趣,包袱还得让清国背,自己偶尔耍耍威风也就够了,大清皇帝对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丰州军威风耍得大,兵分两路长驱直入,赵吉率领骑兵左协和察哈尔右营赶往西拉木伦河,并相机渡过老哈河吸引清军出击,李榆则率主力沿滦河南下直扑建昌营,从冷口关取得军粮后,扫荡喀喇沁诸部,并窥视大凌河谷以扰敌视听,随后将北上会合赵吉一同进逼清国西大门——都尔鼻城。 南路大军一路顺风,没遇到任何抵抗,有些老百姓还跑来看热闹,当兵的喊几声少管闲事,他们就老老实实放羊去了,一些贵人和喇嘛兴奋起来,后台老大来了,自然要热烈欢迎,可人家顾不上他们,队伍转眼就过去了——边境的部落和丰州早混熟了,大家知根知底,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大军平安无事走了三天,才遇到第一个麻烦,有个上万人的大部落挡住去路,而且首领还找上门告状。 苏尼特人受到察哈尔人欺负,哀求大清皇帝派兵撑腰,阿山一伙人来得快走得更快,把察哈尔人赶出境就拍屁股走人,扔下苏尼特人不管了。自己的靠山说走就走,察哈尔人肯定要杀回来报复,何况人家背后也有个靠山,这下糟了,还不如不请这伙瘟神帮忙,首领腾机思决定马上跑路。蒙古人搬家容易,安家却很难,一两万人到哪找合适的牧场,正在滦河边乱窜的时候,丰州军到了,腾机思以为是找他算账的,气得直冒眼泪——我都把草场让出来了,怎么还追着打,不行,非得把道理讲清楚。于是腾机思把部众聚集到大路上,还故意请来周围的部落看热闹,自己气呼呼上门讲理来了。 “我投靠了清国不假,可夹在你们两个强国之间总得找条活路啊,苏尼特人也是蒙古人,懂得草原上的规矩,我们打不过您,但可以把各部落一起找来评理。”腾机思讲完事情的经过,最后跺着脚叫道。 “这件事是察哈尔人有错,可是我没打算打你呀,你们先回以前的牧场去,我给察哈尔人打个招呼就行了。”李榆弄明白怎么回事,又好气又好笑劝道。 原来不是找我的呀,腾机思悄悄松口气,理直气壮提出新要求:“不回去,察哈尔的土巴最霸道,这件事就是他挑起的,我们不和这种人做邻居,您既然是蒙古的保卫者c裁决者c呼图克图巴图鲁,就应该秉公断事为我们找块新草场,把我们编入卫所进丰州放牧也行啊,。” 在场的人哄然大笑,这家伙想得美,吃点亏就想混进丰州过好日子,常书笑着说道:“你得先加入归化同盟,奉呼图克图巴图鲁为总统,然后才有资格排队等候加入丰州,不过你投靠清国,还娶了清国的格格,我觉得怎么也轮不到你,还是跟清国一块过吧。” 腾机思跳起来叫道:“我反正尊奉总统还不行吗,总统是清国皇帝的义子,据说还是晋郡王,您能打清国,我们苏尼特人也能打清国,我还听我老婆说,总统以前好像与饶余贝勒家的格格也有点那个,那个” “不许胡说,”李榆马上捂住这家伙的嘴,笑眯眯地说道,“腾机思兄弟,你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嘛,不过丰州确实找不到草场,这样吧,你去找喀尔喀人,那里地广人稀,我给衮布c硕垒写封信一准成。” 腾机思当然不干,他还指望捞一块南边的牧场呢,李榆c常书劝了好半天这家伙才答应,不过提出一个条件——给他路上吃的口粮。李榆一口答应,跟我到边墙搬粮食,肯定分你一份。 腾机思满意地告辞要走,到了门边又回头小声问:“总统,要不要我把老婆交出来。” “带你老婆到喀尔喀去!”李榆笑着喝道。 丰州军继续沿滦河南下,后面又多了赶着牲口c拉着辘轳车的三千苏尼特精壮,腾机思骑在马上趾高气扬——昨天晚上他总算被允许加入归化同盟了。 十多天的奔波,丰州军抵达冷口关下,遵化巡抚c建昌营参将赶忙跑来见李榆,一再表示道歉:朝廷原以为大军要在路上走一个多月,没想到来的如此快,粮食尚在河西务转运,不过不要紧,库中尚存万余石粮,可以先拿去充作军粮,锦州战事紧,归化伯快上路吧,粮食运到一定如数拨付。 “大军千里征战,粮草消耗巨大,五万石粮能支撑多久还不好说,你们切不可马虎,否者后果不堪设想。”李榆盯了遵化巡抚c建昌营参将好久才答应,然后挥手对薛显光c张立位c朱日嘎说道,“你们带持械辅兵留在这里随时接受c转运粮食,此乃我军之命脉所在,有敢生事扰乱c克扣贪墨者先杀了再说。” “咱家和杨先生也留下,哪个敢捣乱咱家第一个饶不了他。”监军太监刘文忠搀着杨廷麟大叫道,这两人在路上受了不少罪,刘文忠有经验,一开始就坐到车上,杨廷麟看到死太监就烦,非要逞能骑马,结果坚持了两天就挺不住了,跟刘文忠一起挤到车上,十几天朝夕相处,两个对头似乎有了点情分。 安排好粮草的事,李榆挥军直扑喀喇城——这是座难得的塞外城池,离边墙也不算太远,用来设置粮台再好不过。丰州军昼夜行军赶到城下,守城的喀喇沁人拒绝投降,还射箭驱赶丰州军,丁启明把铳炮左协的火炮拖上来轰城。土城不结实,两轮炮击就在墙头砸出个缺口,城内的喀喇沁喇嘛c商人不干了,把吓傻的守军推到一边,打开城门迎接丰州军。 攻击喀喇城轻松得手,李榆命令铳炮左协暂时留下休整,自己带领库拜的骑兵前协c孟克的骑兵右协在喀喇沁草原肆意扫荡,不,应该说是武装游行,喀喇沁的青壮c骏马大部分被调到锦州战场,剩下的老弱妇孺既无力更无心抵抗,反而跟着当地喇嘛迎接丰州军——大清皇帝真是豁出去了,任由李榆在外藩折腾。 “美丽的姑娘听我说,我有土地c有军饷,骑上我的马抱住我的腰,跟我一起回丰州的家”——丰州兵随处受到百姓的欢迎,骑在马上得意地唱起自己的歌,铁骑中有不少喀喇沁人,回到老家激动万分,见到族人就抱住大哭。 呼图克图巴图鲁的兵是我们蒙古的子弟兵,满洲人算什么,不过是山林里的野人——喀喇沁人接受了丰州军,有他们的帮助,丰州军顺利逼近大凌河谷,并且大胆深入数十里,端了喀喇沁部长固鲁思齐布在大营子的老巢,然后,然后再也不敢向前了。李榆估计前面有清军等着他,而且还设了埋伏,如果被堵在艰险狭窄的河谷里,那他肯定死路一条。 动静闹够了,李榆迅速退出河谷,把骑兵前协右营德浑安部留在谷口监视敌情,然后全军赶往乌兰哈达——范二喜带领商军先去了,昂顿喇嘛也和他在一起,应该已经得手。 乌兰哈达是丰州与清国互市交易地,只有几十个八旗老兵和一帮蒙古青壮守城,这帮人天天在做发财梦,鬼才愿意打仗,这座土城基本上处于不设防状态。范二喜赶到城下大呼小叫——我又回来了,马上投降,秋毫不犯!城中的丰州银钞局分局和大清国商行大吵一架立下规矩:两家的兵谁来都行,但一不准抢掠勒索,二不准阻扰生意。城门一开,范二喜马上窜了进去,重新干起通商大使的活,乌兰哈达城除了守城的换成商军,其他一切照旧,而且还赶来许多喇嘛和贵人——昂顿喇嘛发招了,要在乌兰哈达举行讲经大会。 德高望重的绰尔济喇嘛年纪大了,开始逐步交接教权,昂顿喇嘛是他指定的接班人,别人不能不给面子,三天之内在城外聚集起上千人。昂顿喇嘛和一些德行高深的喇嘛轮流登台讲经,讲得如痴如醉之际,还一定要把信仰萨满的满洲人诅咒一番,号召大家尊奉自己的领袖——呼图克图巴图鲁。李榆率军到达乌兰哈达,下令全军在城外扎营休整,同时调铳炮左协立刻赶来会合,讲经大会那里也露面讲了几句话,然后从人群中拖出一个老熟人回到大营。 “色尔古伦老哥,好多年不见,听说你干得很不错呀!”李榆笑呵呵盯着老朋友说。 “哪里的话,你都当总统了,老哥才只是千余户的小首领,比你差远了,以后还得跟你学。”色尔古伦满脸堆笑答道,面前这个大个子就是楷模啊,普天之下把脚踏两只船玩得炉火纯青的只有他。 色尔古伦这些年一直效仿李榆,对大清国表现的忠心耿耿c任劳任怨,大事小情数他跑的最积极,而且还肯吃亏受累替众王公贝勒干私活,受到清廷上下一致好评,认为他是蒙古人中难得的可造之材,而他对丰州更是大献殷勤,向丰州通风报信有他,套取清国白银有他,伙同商人走私也有他,甚至创造性地在清国代销丰州债票,丰州方面也认为他是个人才,一度想提拔他当乌兰哈达提塘所主事,但这家伙聪明,脚踏两条船可以,彻底上船不干。 李榆寒暄几句后,向四周瞟了一眼,压低声问道:“我老婆孩子怎么样?我想见见她们。” “老哥已经把她们母子俩带来了,我这就去叫她们。”色尔古伦神秘一笑就跑了。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色尔古伦就把人带来了,李榆眼睛突然湿润起来——二妞已经是个少妇了,显出几分端庄安详,但还是那么俏丽,那双大眼睛正满含泪水望着自己,旁边一个十岁上下小男孩有些不知所措,使劲地揪着她的衣服。 “额鲁,他才是你阿玛,去,叫阿玛!”二妞擦了一把泪水,把小男孩推上前指着李榆说道,小男孩摇摇头又躲到色尔古伦身后。 “你额娘说的没错,他就是你亲阿玛,你长大了,应该和你亲阿玛在一起。”色尔古伦这些年心甘情愿带绿帽子当然别有所图,对二妞不敢动一个指头,但确实把小额鲁当亲儿子看,教他骑马,教他射箭,还从盛京请来汉人秀才教他读书,想到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可能离开,突然觉得眼睛发酸,轻轻推开小额鲁,捂着脸出了大帐。 李榆心中一阵酸苦,大步上前抱起小额鲁,然后又把二妞揽在怀中,对着帐外大声喊道:“我不想当大汗,更不想当皇帝,管他别人怎么想,我一家人就要在一起。” 这一夜,李榆把二妞和小额鲁留在大帐里,看着熟睡的儿子,俩人讲了一宿的悄悄话。 第二天一大早,李榆把色尔古伦找来说道,这些年他亏欠二妞母子俩太多,这次一定要把她们带回归化,以后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理当如此,你把她们母子带走吧,我就对清国朝廷讲,你难舍旧情把她们抢走了,别人抓不住把柄也无话可说。”色尔古伦很理解地点头说道。 “色尔古伦老哥,这些年多亏你了,我能帮你做什么吗?”李榆感激地问道。 “我那几个兄弟对清国死心塌地c顽固不化,留在草原上必是丰州大患,你把他们几家人都抓到丰州去吧,一个也别留。”色尔古伦坏主意脱口而出。 李榆被色尔古伦的大义灭亲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明白了,这都是家产惹的祸,蒙古有“分封诸子”的习俗,色尔古伦的父亲色冷是巴林部的大首领,拥有部众数千户,牲畜上万头,但老婆多儿子也多,老头子死后,落到色尔古伦名下的部众不足千户,牲畜也仅两三千头,这家伙显然要借刀杀人抢兄弟们的家产。 “这不太好吧,我们与清国还没有翻脸,抓忠于清廷的人似乎不合适。”李榆有点不高兴地摇摇头。 “那就换个罪名,大清有《离主条例》,他们都没少干强奸部众妻女c抢夺部众财物的坏事,我找人告他们一状,你就以大清晋郡王的身份抓人吧,可千万别放他们回来。”色尔古伦早盘算好了,等李榆把他兄弟都抓走,马上就去盛京活动关系,皇帝应该会把他老子的家业都给他,那他可就是大财主了。 这家伙够狠,将来肯定有前程,不过对忠于清廷的势力是应打压一下,就成全他吧——李榆盯着色尔古伦看了一阵,终于点头答应了。 两日后,丁启明带领铳炮左协护送苏尼特人运送粮食赶到乌兰哈达,李榆兑现承诺,很爽快地分给腾机思两千石粮,催他早点上路争取入冬前在喀尔喀安家,苏尼特人从来没得到过如此多的粮食,抹着眼泪拜辞而去。二妞和小额鲁也该走了,李榆送了十多里才止步,抱着小额鲁亲了又亲,还把一封信交给二妞,告诉她如果受委屈就去找绰尔济喇嘛——老婆多了确实麻烦啊。 接下来该对付清军了,赵吉来信说,清国礼亲王代善带领五千旗兵和一万五千蒙古各部联军出现在老哈河东岸,他正在设法引诱其过河,希望李榆尽快北上,两面夹击清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0节 赵吉率领张鼎c马进忠的骑兵左协和失烈礼的察哈尔右营一路疾进抵达西拉木伦河,随即放缓了东进的步伐,设法在这块人口较为稠密地区补充给养,但这里的部落对察哈尔汗的暴虐记忆犹新,贵人们更倾向于清廷,不愿接受继承察哈尔汗衣钵的丰州,筹措给养非常困难。 赵吉没有好脾气,下令打出草原马贼常用的狼头旗,号令各路马贼入伙,草上飞赵吉c扑天雕张鼎在草原上鼎鼎大名,不久便有数百人投奔。赵吉告诉自己的前同行,做贼也要讲公道,马上去查那些贵人的劣迹,我们办他们的罪c罚他们的财物,好处大家平分。 贵人就是土皇帝,为非作歹的事人人都干过,查找点劣迹轻而易举,马贼们对当地情况一清二楚,仗着丰州铁骑撑腰壮胆,像白捡钱一样四处乱窜,把周边的贵人一网打尽。赵吉装模作样开起公堂,声称他们的总统是大清皇帝义子c多罗晋郡王,有权在清国境内查处不法,犯事的贵人不想倒霉就得认罚,反正不掏腰包休想走人。刀架在脖子上,贵人们只好破财消灾,顽固不从的家伙也有,赵吉毫不客气抄他们的家,还分出一部分牛羊c财物给老百姓——打击一小片,拉拢一大片的道理他懂。 赵吉在西拉木伦河折腾了大半个月,却没吸引来清军,便挥军杀到老哈河继续横行霸道——这里放牧的扎鲁特c敖汉c奈曼等部落都是清廷的铁杆,把他们蹂躏的嗷嗷叫,清军绝不会不管,果然,老代善出现了。 代善奉旨镇守都尔鼻城,带出盛京的只有五千各旗的闲丁c阿哈,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和孩子,都尔鼻守军和阿山的巡边旗兵也不到两千人,这种杂兵显然打不了仗。不过,代善心里有数,额鲁家底还太弱,给他敞开大门也未必敢进辽东,袭扰外藩多半是应付明国朝廷,锦州大战大清兵必胜无疑,到时候他自然会跑路。代善年纪大了,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呆在都尔鼻成天混日子,就盼着早点打完仗,但草上飞这家伙太过分,把地方上搅得鸡飞狗跳,激起蒙古各部的公愤,科尔沁c呼伦贝尔c扎鲁特c敖汉c奈曼等部云集都尔鼻,请求礼亲王带他们讨伐可恶的丰州人,尤其是科尔沁的吴克善c满珠习礼,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郡王,仗着皇帝的恩宠,天天围着代善闹。 这帮蒙古人来了之后不但闹着要出兵,还不断要吃要喝,城里哪有粮食管这么多张嘴,照这样下去,都尔鼻不被额鲁打垮,也得被这帮人吃垮。代善被逼急了,明确告诉蒙古首领们:大清国正全力以赴打锦州,拿不出多余的粮草,如果出兵,你们须自己解决吃喝。蒙古人恨透了赵吉,马上一口答应,于是一万多蒙古各部联军赶着牛羊,乱哄哄地向西杀去,代善却老奸巨猾,带领四千旗兵远远跟在后面,还打发阿山的巡边旗兵四处望风。 清军终于出来了,赵吉一边向李榆求援,一边在老哈河以东打起游击,蒙古各部的精壮大多去了锦州,拉来的人中还有不少老弱妇孺,乌合之众战力有限,被丰州铁骑东一榔头西一棍子欺负得欲哭无泪,想还手却找不到机会。双方相持到八月上旬,丰州铁骑突然劫营抢走数千头牲畜,然后逃过老哈河,蒙古人砸了饭碗彻底发怒了,杀气腾腾也追过河去。 老代善拦不住群情激奋的蒙古人,他们坚持说对方还不到五千人,追上去踩也能把这些抢牲口的贼踩死——自从岳托c萨哈廉死后,老代善的权势大减,说话的分量越来越轻,既然蒙古人固执己见,他也懒得管了,反而把八旗兵悄悄向东撤了三十里。 沿老哈河向上游走四十多里,有一片长满沙柳的丘陵,从远处看去安静如故,但土丘背后正隐藏着一支偃旗息鼓的军队,士兵们一边梳理战马,一边向嘴里塞干粮,上万人的队伍几乎寂静无声。 李榆笑咪咪地打量着面前的清军军官,然后伸出两个指头说道:“阿山,这是第二次了,你打了这么多年仗怎么还没长进呀?” “谁说我没长进,明明是你们的人搞偷袭嘛,再说还是我们主动缴械的。”阿山啃着面饼毫不脸红地回答,天高皇帝远,大清的《禁烟令》管不到辽东边外,这帮巡边旗兵早就干起烟贩子,出来查探军情也不忘向沿途部落贩烟,稀里糊涂就中了丰州军的埋伏,不过阿山不在乎,他又不是第一回当俘虏,抹了抹嘴又问道,“额鲁兄弟,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我们可是卖丰州烟才被抓的。” “马上就放,武器c马匹也还你们,不过,你要替我办件事。” “我先说清楚,你和大清朝廷打仗不关我的事,但让我帮忙杀老诸申可不行,我阿山做不出那种缺德事。” “我也从不做缺德事,你马上跑回去告诉代善大叔,就说我要杀过来了,最多给他半天时间,让他马上撤回都尔鼻,越快越好!” 阿山愣了一会儿,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额鲁,你可真仗义啊,要不是家里拖累,我都想跟你干。” 阿山乐呵呵地带着他那帮人走了,行军参谋薛宗周很不满,进入武选学堂的士子中就数他的身体最好,幸运地被选中随大军东征,吃了一路上的苦却没有正经打一仗,好不容易盼到有立功的机会,李榆一句话就把八旗军放跑了。 “总统,清军不过是些老弱杂兵,我军必能将其一战全歼,这是大明从未有过的赫赫战绩啊,凭什么放他们跑?”薛宗周气呼呼地抱怨。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既然我们无力进辽东,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李榆瞟了薛宗周一眼,背着手走了。 “薛文伯,你懂什么,关外人性子烈,老弱妇孺逼急了也会拼命,我们未必啃得动这块骨头,少说闲话去忙正经事!”赞画军务茅元仪呵斥道。 李曜拉起薛宗周就走,一边还悄悄解释道:“文伯,你不了解清国,我们打代善,皇太极说不准还偷着乐呢,留着这老家伙今后对我们有用。” 薛宗周头脑有些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阿山风风火火跑回大营,向老代善报道说:额鲁从南边杀过来,铺天盖地好几万精骑啊,他们幸亏跑得快,否则就回不来了,赶快撤退吧,额鲁最多半天就到。代善一听就知道阿山话里有鬼,一脚把这家伙踹出大帐,然后下令全军立即拔营撤向都尔鼻。 代善为人还不错,临走前没忘记通告河西的蒙古人一声,但蒙古各部来不及撤了,大小首领带领部众收拾营帐c牲口乱哄哄赶到西岸时,对岸已经插满了黑鹰旗,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他们。 “这么多人啊,当中还有女人c孩子,算了,命令骑兵前协c骑兵右协过河压迫他们投降。”李榆拿着千里眼观察了一会儿,摇摇头轻声说道,随后又指着亲卫哨中的孔果尔c察贵下令,“你们带上查干苏鲁锭一起过河,命令他们投降,我保证一个不杀。” “我叫丁麻子也打一轮齐射吓唬吓唬他们。”茅元仪答应一声下去传令。 铳炮营的数十尊行营炮c臼炮同时开火,炮子呼啸而去重重地砸在对岸空地上,几颗开花弹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对岸立刻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库拜c孟克带队从浅滩处过河,与追击而来的赵吉c张鼎c失烈礼会合,转眼间把蒙古联军彻底包围,并且不断压缩对方的空间。蒙古各部男女老少加在一起有一万五千余人,人数占有绝对优势,但蒙古小马跑不过高大的西域骏马,骨制箭簇射不穿厚实的板式盔甲,马上格斗更不是对手,在箭雨和火铳恐吓下被迫后退,很快被挤压成一团——会骑射的牧民惹不起武装到牙齿的披甲骑兵,蒙古人中响起了绝望的哭嚎声。 “查干苏鲁锭,先祖成吉思汗的旗帜,我们的呼图克图巴图鲁受命于腾格里拥有草原,他命令你们立即投降,保证一个不杀!”孔果尔c察贵挥舞着祖先的旗矛围着蒙古人大喊,李定国c刘文秀各带一小队飞虎骑紧紧护卫左右。 查干苏鲁锭代表权威与和平,按照蒙古的传统,旗矛一出不得滥杀,贵人们尚在犹豫,老百姓却看到生的希望,旗矛所过之处,成片的人扔掉弓箭下马投降。到黄昏时,只有五六千人跟着他们的首领拒不投降,不过这些人也是惊弓之鸟,看到营地外的同族喜滋滋啃着面饼劝降,马上抛弃主子溜出来投降。 贵人们坚持了三天就全部投降,随后就倒霉了,李榆宣布老百姓可以随便走,但他们必须挨个接受调查,以前没干过坏事才能走——贵人们几乎人人不干净,找点罪过太容易,扎鲁特c敖汉c奈曼等部只走了几个老实巴交的家伙,呼伦贝尔部最幸运,贵人全部释放回家,还和李榆吃了一顿饭。 敖汉部的琐诺木最怕去丰州,那里的老正蓝旗人不少,肯定记得他出卖莽古尔泰兄妹的旧账,死活坚持李榆是大清的多罗晋郡王,必须遵从大清的律法,他忠于皇上没有错,也应该被放回家。李榆同意依照大清律法审他们,但坚持认为琐诺木控告莽古济说明夫妻关系不睦,这也是罪过,必须去丰州接受喇嘛点化,琐诺木简直气疯了。 “额鲁,科尔沁有几十个部落,丰州商人不是死在我的地界,肯定与我无关,你是皇上的义子,我是皇上的大舅子,我们是亲戚啊,你就放我回去吧。”吴克善缠着李榆哀求。 “是啊,我们家也与皇上联姻了,我们都是亲戚,一家人就得互相照顾。”满珠习礼也来套近乎。 “可我的人不能白死啊,查不出谁干的,你们科尔沁人就一起承担罪过。”李榆乐呵呵答道,说老实话,亲近清廷的人他根本没打算放。 李榆也不会忘了老代善,派赵吉带骑兵前协c骑兵右协跑到都尔鼻城耀武扬威,顺便送去一封信——代善大叔,我知道四贝勒一直找您的茬,您放心,我不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不但不打都尔鼻,俘虏也要放,您安心保养身体吧,活得越久越好,岳托c萨哈廉两位兄长的事我一直替您记着呢。 清国外藩基本上荡平,锦州打得怎么样?洪大人没有指挥十万大军会战的经验,全师而退就算万幸——李榆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锦州战场,很奇怪,已经是八月底了,明廷还没给他转来战报。 洪承畴七月二十八日赶到松山,掘壕立营于松山东西北三面,并且派兵登上乳峰山西角制高点,压迫乳峰山东边的清军,这时他距离锦州城只有五六里,铳炮声隐约可闻——既然兵临城下,就不能再犹豫,洪承畴到达的第二天便命宣府总兵杨国柱攻打石西门。 明军有个老毛病,主c客军混在一起必定内讧,吴三桂是辽西的地头蛇,实力强悍c财大气粗,与王廷臣和李辅明等祖大寿的老部下抱成团排斥客军,王朴c马科两个榆林人不甘示弱,也拉上唐通c曹变蛟还有白广恩与之对抗。主客军之间明争暗斗,中间还夹杂着西北将门与辽东将门几代人的仇怨,杨国柱夹在中间最难受,他也是祖大寿的老部下,按理该和吴三桂坐一条板凳,但他的宣府军却是标准的客军,同样也受主军排斥,他两头想讨好却两头不待见。洪承畴按不平主客两军,索性玩起心术,把这个两头不落好的家伙当软柿子捏,打头阵的苦活归他,首功却是吴三桂,杨国柱心里有气还不敢说——吴三桂是祖大寿之后的第二号辽西实权人物,随便做些手脚,就让洪承畴把李辅明派到宣府军中,这个人惹不起啊,也许早就想把自己拿下了。 打吧,打到死拉倒——杨国柱把怒火发泄到清军头上,亲自上阵攻击石西门,但这一次没有攻打乳峰山那么幸运,清军准备充分,把明军阻挡在堑壕前,以火炮c抬铳猛烈射击,甚至不惜使用昂贵的开花弹,明军的战车被打得支离破碎。明军失去保护屏障伤亡大增,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杨国柱大怒,率领家丁c亲兵越过壕沟,扑向清军营栅,密集的利箭c铳子随即射来,杨国柱的盔甲太显眼,不幸死于乱箭之下,他的死便宜了李辅明,这个手下只有几十个家丁的山西总兵马上改任宣府总兵。 清军主力尚未到达,锦州城下只有三万多人,这是最好的进攻机会,洪承畴下令全线猛攻,八总兵全力以赴,各自结成车阵,以铳炮开道步步推进——庞大的车阵把明军都圈到一起,虽然丧失了机动性,但谁也别想当逃兵,只能咬牙拼到底,清军从未见过明军如此凶猛,被车阵压得步步后退,祖大寿见有机可趁,下令城上铳炮助战,自己也带领精锐杀出内城。 清军腹背受敌情况危急,壕沟帮了大忙,明军战车受阻,被调转炮口的红夷大炮打得四分五裂,城下的多尔衮c豪格豁出去了,亲自持弓上阵,一边拼命阻击背后的祖大寿,一边猛攻明军车阵,孔友德c耿仲明和尚可喜带领汉军绕到明军侧翼以铳炮轰开车阵,阿济格c多铎趁势对缺口发起冲击。明军被围在车阵中无处可逃,鼓起勇气与清军肉搏,死守车阵不退,同时以铳炮猛烈打击对手。双方打成拉锯战,清军兵力不足,始终无法攻克车阵,而明军在壕沟前也难以前进半步,这种形势对于兵力雄厚的明军显然更有利。 连续几天的恶战,清军伤亡惨重,仅满洲八旗兵就死了几百人,其中包括满洲勇士劳萨,多尔衮也险些被炮子击中,清军逐渐不支,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明军打得更难受,祖大寿伤亡太大不敢再出城助战,洪承畴也需要重新调整军力——明军没有连续作战能力给了多尔衮喘息之机,随着大批清军赶到,明军错过了最后的获胜机会。 盛京,前方战事吃紧,大清皇帝不得不出征了,抚摸着昏睡中的辰妃海兰珠,眼中涌出两行热泪——他这辈子命不好,十二岁失去母亲,父汗又移情于大妃阿巴亥,在孤独中挣扎到今天,期间经历了多少人情冷暖c阴谋诡计,只有这个女人带给他一份家的温暖,可上天不公啊,先是夺走了他们的小皇子,如今海兰珠又要去了,谁还能陪他走完余生? 爱妃,再坚持一些时候,等朕打败明军就回来陪你——皇帝擦干泪水,告别这些天一直陪伴的海兰珠,蹑手蹑脚走出关雎宫,大手一挥带领英俄尔岱的三千精锐铁骑赶往锦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1节 大清皇帝一路急火攻心,鼻孔血流不止,八月十九日到达锦州,憔悴的面容吓了大家一跳,皇帝冷冷地摆摆手,偕众王公大臣一起登上乳峰山东侧远眺明军大营。多铎会来事,赶紧把千里眼递过去,皇帝却没有接,向后一招手,侍卫遏必隆马上也摸出一只送到皇帝手中——这只镶金的千里眼是额鲁前不久请巴扬哈捎来的。 明军绕松山立营,步兵在松山以北至乳峰山之间设七座大营,骑兵分驻松山东c西c北三面,大营外有木栅,内设车阵,各营之间衔接紧密c攻防兼顾。敌营不好打呀,据说他们有步兵九万c骑兵四万,为什么不用骑兵,却去摆弄挨打的车阵?阵形越缩,侧翼越空,松山以南又不布防,他们不怕我绕到屁股后面打? “有前权,无后守,此阵可破!”皇帝长舒一口气,扭头往山下走,王公大臣们一窝蜂跟在后面。 明清两军的主力都进入战场,但洪承畴盼望的攻守大战却没打响,清军置正面之敌不顾,主力绕过明军侧翼,一举切断松山退往杏山的道路,并以最快的速度将锦州城下的壕沟加宽c加深,一直延伸到大海。明军还没有回过神,又挨致命一击,阿济格突袭塔山,夺取了笔架山的明军粮草——笔架山孤悬海上,仅在落潮时才会出现一条通往陆地的道路,明军自以为笔架山固若金汤,却没想到被阿济格抓住落潮时机成功夺岛。后路被断,粮草又被夺,战场形势瞬间逆转,明军未能解锦州之围,自己也被包围了,洪承畴痛心疾首不该越过塔山,但先机已失,只能找来军中文武商议如何收拾残局。 “太和素来善谋,可有良策解此危局?”洪承畴看到众人垂丧气,瞟了马绍愉一眼问道。 “大人乃十二年老督师,我等书生何知耶!”马绍愉一直力劝“乘锐出奇击之”,但洪承畴置若罔闻,浪费十余天的时间无所作为,以致胜负之势颠倒,赌着气以洪承畴说过的话回敬,洪承畴脸一红垂下头,马绍愉心里好受一点,又叹着气说道,“我军被困,但主力完好,愚以为应舍命一搏直驱锦州,祖大寿还有两万人,若与我军会合则军力优于东虏,朝廷也会以海船输送粮饷,坚持到入冬下雪,敌必不战而退。” “太和之谋正合我意,”洪承畴眼睛一亮,站起身对文武各官大声说道,“敌兵新旧交替攻守,我兵既出,亦利速战,各位应激励本部力斗,我身执战鼓督战,解围在此一举。” 众人还是低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张若麒才抬起头答道:“松山之粮不足三日,敌军不但围锦州,又复围松山,各帅皆欲回宁远支粮再战,大人不如听从众意。” “往时诸君都矢志报效,今日正是机会,虽粮尽被困,应明告吏卒,守也死,不战也死,只有战或可幸于万一,我决意孤注一掷,明日望诸君努力。”洪承畴有些愤怒,张若麒实在可恶,鼓动冒进速战的是他,遇挫气馁欲逃的也是他,报效朝廷之心何在? “洪大人,我军气盛时尚不能破敌,如今敌得援兵士气正高,又如何打得了?粮饷既断则军心大变,大人不肯走,恐怕兵士们自己也会走。”王朴马上叫道,顺便向马科c唐通使了个眼色。 “洪大人,真的打不得呀!兵士正等着月底结饷,若是听说粮饷已断非闹事不可,赶紧撤回宁远,否则想撤都不行了。”吴三桂很难得地和王朴一唱一和。 “大人,快撤吧,弟兄们已经人心惶惶,谁还有心为朝廷出力。” “皇帝也不差饿兵,兄弟们出关吃尽了苦,不给粮饷肯定要哗变啊!” 八总兵七嘴八舌坚持要撤回宁远,把洪承畴仅剩的一点信心也击垮了,他把目光投向辽东巡抚邱民仰。 “众意欲撤便撤吧,好歹保住这点家底也算对得起皇上。”邱民仰无奈地说道。 “也罢,明日天亮时分两路向南突围,各军在宁远会合。”洪承畴低头说道。 打发诸将回营准备,天已经黑透了,洪承畴吃不下饭,趴在桌案上冥思苦想:这一战显然败局已定,但他不觉得自己的部署有误——携带粮草不足是因为兵部直接调拨粮饷,而兵部插手粮饷则是因为皇上担心有人贪墨,想多带粮草不可能;有前权无后防是因为兵力不足,十三万人马能战之兵寥寥无几,前攻尚且不足,哪有多余的人摆在后面;以车阵打呆仗,这能怪他吗,把官军散开列阵,稍有挫折就会逃兵成片,只有把兵士圈在车阵内无处可退才会安心打仗;清军穿过侧翼,他当然明白必须阻击,但部署在侧翼的骑兵根本不敢出营,硬逼他们出战肯定一触即溃;贻误战机也不是他的责任,兵士打几天硬仗便叫苦连天,八总兵也巧言托词,尤其是吴三桂,三千悍勇家丁只带来数百人,却有脸说兵少不能再战,这种兵将能不贻误战机吗? 乱了,全乱了,大明也许真的气数已尽,这一仗怎么打都是败,看来李汉民说得对,辽西是块死地,早就应该放弃——洪承畴胡思乱想着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洪承畴醒来时,营中已是大乱,人喊马嘶声响成一片,远处还听得见隆隆的火炮声,邱民仰喘着粗气闯进来喊道:“大人,各镇总兵已先行突围,张若麒c马绍愉也结伴逃向海边,我们快撤吧。” 洪承畴冲出大帐观望,夜色中人头攒动c呼声震天,黑压压的人流不顾一切向南涌去,有人还为争夺战马大打出手,几处营帐也燃烧起来,他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大人,快跟末将走,”曹变蛟全身披挂走来,看到洪承畴手足无措的样子,向身后的亲兵挥手大喝,“愣着干什么,快扶大人上马。” 明军溃逃有些莫名其妙,八总兵身经百战,有的是战场经验,都明白突围打头阵肯定会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伤亡必定十分惨重,跟着前面的人冲出去最安全。客军几位大帅很为谁打头阵伤脑筋,王朴挺身而出——他是客军老大,照顾兄弟们义不容辞,自作主张由大同军先冲缺口,马科的山海军紧随助攻,唐通的密云军较弱夹在中间,曹变蛟的玉田军与白广恩的蓟镇军殿后,同时保护总督大人c巡抚大人突围。 客军都有西北边军的老底子,七八万人马全力冲击,突出重围并不难,王朴一伙人对此很有信心,至于吴三桂那帮人他们才懒得管,让辽东人自求生路吧——辽东人在水灌宁夏卫c萨尔浒之败这两件事上太无耻,以后的贺世贤c尤世功c罗一贯等人战死,也有辽东人做手脚,这几笔旧帐西北人还记得。 王朴安排的井井有条,但过程中却出了问题,吴三桂不是傻子,他的精锐都留在宁远,王廷臣的前屯兵历来惧怕清军,李辅明刚拿到宣府军未必指挥得动,他们三个突围有难度,还是捡别人的便宜最好。王朴刚把队伍在大路两边列开,吴三桂马上凑过来,紧接着李辅明也来了,两人似乎要把王朴夹在中间,王朴意识到了危险,这两个混蛋很可能要下黑手。马科也感觉不妙,马上指挥山海军驱赶宣府军,两边起了冲突,李辅明在黑暗中被人打了一闷棍,恼羞成怒带人找山海军报复,双方大打出手闹成一团,突围行动暴露了。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行动——王朴当机立断下令突围,大同军呐喊着冲向清军,吴三桂带着宁远军一步不落紧随其后,马科与李辅明也停止斗殴,裹成一团向前冲,王廷臣很倒霉,唐通c白广恩两个陕西人毫不客气把他挤到最后,明军就这么乱糟糟开始突围。 王朴关键时候显出血性,带领两百榆林家丁奋勇当先,依仗李榆给他的一百杆马步铳和几十颗开花弹开道,硬从清军中杀出一条血路,马科c李辅明和唐通随即沿着缺口边打边撤,清军马上调兵堵截,双方在缺口处杀得血肉横飞c尸横遍地。王朴够义气,为小兄弟死守突破口不退,打到天快亮时才精疲力尽地后撤,不过他没饶了吴三桂,大同军始终拖住宁远军不放,两军一起撤入杏山堡,马科也没放走李辅明,山海军裹挟着宣府军逃到塔山,唐通兵弱只能自保,干脆直接向密云老窝逃窜。 明军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曹变蛟c白广恩保护着洪承畴c邱民仰不顾一切向南冲,王廷臣无路可逃也加入进来,三总兵合力突围却始终无法打穿清军防线。曹变蛟打红了眼,索性向清军发起逆袭,出其不意闯进大清皇帝的行营,几乎乱箭射倒清军的大纛,清军急忙调兵增援才将曹变蛟打退。清军的暂时慌乱给了白广恩机会,这个流贼出身的家伙有乱中逃生的本事,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别人,带着手下的精锐瞧准空子,一鼓作气杀出条血路逃命去了。 天光放亮时,清军完成合围,开始剿杀了残敌,明军慌不择路退到大海边,正逢起潮,数万人被卷入海中,幸存者非死既降,曹变蛟与王廷臣拼了一夜无法突围,见退路已绝,只好保护洪承畴c邱民仰退入松山。 王朴c吴三桂退入杏山不敢久留,休整两日后继续向宁远逃窜,在高桥突遇清军伏击,两人几乎全军覆没,而王朴到了宁远就被吴三桂软禁起来,注定要当替罪羊。 清军大捷,斩杀明军五万四千,缴获马匹七千余,盔甲军械无数,自身伤亡也在万人以上,不过大局已定,剩下的残敌不足为虑。大清皇帝把目光投向外藩蒙古,立即调兵分两路西进,阿济格与喀喇沁的固鲁思齐布出大凌河谷,阿达礼(萨哈廉长子)c硕托和科尔沁的巴达礼出都尔鼻,务必将额鲁这个逆子赶回老家——大清皇帝还挂念着弥留之际的海兰珠,随后马上赶往盛京,但海兰珠已经在几天前香消玉殒,再也见不到他了。 京师,大明御前会议死气沉沉,皇帝盯着御案上的战报双眼发直——这怎么可能啊,大明九边精锐十几万人几天功夫就损失殆尽,洪承畴救锦州,自己反倒被困于松山,如今锦州c松山皆要救援,大明哪里还有兵可派。 “兵部如何安排?”皇帝定了定神问道。 “兵部已下行文,命锦州c松山须死守待援,吴三桂c白广恩c李辅明收拾残兵,联络杏山c塔山以图再进,刘应国率水师八千人,扬帆松山c杏山海口以壮声势,”陈新甲低声回复,几乎带着哭腔叩首道,“陛下,九边之兵丧尽,大明无力再调兵出关。” “归化伯现在何处?”皇帝追问道。 “归化伯尽收东虏之外藩,但粮草不足,屯兵于东虏西关之外,兵部已催他急速进兵。” “朕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朕已诏令如数拨发军粮,归化伯却说粮草不足,大明难道缺这五万石米吗,又是有人中间贪墨,都察院立即派人去查,”皇帝站起身拍案大怒,踱了几步后突然笑起来,“大明养兵百万,却只有从来拿不到军饷的归化军能打胜仗,朕如今兵没了,可粮饷却空出来了,传诏归化伯,朕不仅给粮,还要给他的兵发饷,若是打到沈阳,无论是否成功,朕以开国公待他。” “陛下,松锦之战的消息先勿传出去,可告诉归化伯,官军以锦州c松山为后倚,正与东虏大军酣战,辽东无兵可守,若进辽东千秋大功唾手可得。”从诸臣中走出一人向皇帝说道——复社领袖张溥c礼部员外郎吴昌时经营,涿州冯铨c河南侯恂c桐城阮大铖输金数万两打点关系,周延儒在老家蛰伏十年后终于返回朝堂。 皇帝犹豫一会儿才点点头,走下御座向周延儒施礼道:“先生起复众望所归,可有方策教朕?” “如今最要紧的是收拾人心,臣以为当释漕粮白粮欠户还家,蠲免民间积年拖欠赋税,凡兵残岁荒之地减免今年两税,宽宥戍罪以下人犯,复株连获罪举人之功名广取士额,召还因言事而贬谪之官员,如此人心恢复,天意也必在我。”周延儒躬身答道,前首辅薛国观八月被赐死,也把他吓得惴惴不安,薛国观当年怎么做的,他一定要反着来。 “朕就以天下听先生!”皇帝心里打定主意,首辅就是这个人了,像神宗称呼张居正那样称周延儒为“先生”,不过周延儒更害怕——张居正的下场可不算好呀。 九月上,老哈河,丰州军始终没有得到锦州的确切消息,乌兰哈达提塘所转来的情报说不清楚锦州的战况,而兵部的两次行文也只是说两军云集锦州相持不下,催他们从速进兵,但丰州军实际上已无力再战——他们要断粮了,朝廷断断续续只拨给二万余石米豆,如果不是出征时携带了一部分口粮,当地人也认丰州的银币c银钞,丰州军坚持不到现在。 “朝廷也想得出,不给饭吃还叫我们打辽东,把我们当傻子啦。”赵吉摸着自己的光头说道。 “喀喇城还有三千石粮食,派人通知薛显光,不必再向北运粮,即刻沿我们的退路设置粮台,另外请东部行台派兵携带粮草接应我们。”李榆淡淡下令道。 夜里,莫日格匆匆进帐,伏在李榆耳边低语几句,李榆脸色大变,挥手示意左右人等退出大帐,一个蒙面壮汉很快被引进来,那人盯着李榆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拉下面罩。 “老胡,你怎么来了,你家的几位主子还好吗?”李榆一眼认出这个萨哈廉生前的贴身阿哈。 “我家主子都很好,”老胡简单答了一句,然后急切地说道,“爷,您快退兵吧,我大清兵锦州大捷,几乎全歼明狗,皇上派英郡王和喀喇沁的固鲁思齐布带一万兵为南路出大凌河谷,我家阿达礼主子c硕托主子和科尔沁的土谢图亲王带兵两万为北路,三天前已到了都尔鼻。” 李榆翻开地图问了老胡几句,然后抬起头说道:“谢谢你,老胡,能告诉我是哪位主子派你来的吗?” “爷,您别问了,老奴也要赶紧回去,这件事可漏不得风声。”老胡重新带上面罩,跟着莫日格出了大帐。 “老代善是聪明人啊,为保家业两头下注,大清皇帝算计别人,却想不到别人也在算计他。”赵吉冷笑一声道。 “马上召集队伍,今夜就撤军,”李榆抱起头盔就往外走,突然猛拍自己的脑袋惊呼,“不好,阿济格历来用兵神速,薛显光c德浑安他们要吃亏,老赵,你带骑兵左协和铳炮协去乌兰哈达会合常书一起撤,我带骑兵前协c右协和察哈尔营去喀喇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2节 老胡跑来通风报信的同时,乌兰哈达的信使也正向老哈河急奔——张世安奉命去京师监视朝廷举动,松锦兵败的消息才保密了几天就漏出风声,他当然明白这对深入敌境的丰州军意味着什么,立即向东厂讨了封通关文书,带上两个随从,每人携三匹马、两枝马铳从喜峰口出关,马不停蹄跑了五天,赶到乌兰哈达报告松锦大战的确切消息。 常书气得面色发白,他手里还捏着刚收到的朝廷诏书,里面说松锦大战正酣,两军相持不下,朝廷愿发粮饷助归化伯得千秋大功——朝廷吃了东虏的败仗,反过来就对他们这些北虏下黑手,不打了,回丰州之后再算账。常书当机立断,马上向李榆、薛显光、德浑安各部发出退兵急令,同时命令张世安、范二喜率领商军押送俘获的蒙古贵人先撤,乌兰哈达城甩给清国官办商行。 这时,冷口关却出事了,丰州辅兵和守关明军动手打起来——都是粮食惹的祸,丰州人以为他们为明国流血打仗,朝廷不给军饷就很不讲道理,再不给饭吃简直伤天害理,而明国官吏认为给北虏饭吃是糟蹋大明百姓的血汗,如数拨付更不可能,懂不懂规矩呀,给官军的粮饷也最多六成啊,你有皇上的诏书也得按规矩办,五cd不给,一半还得换成牲口吃的黑豆——官吏满怀对蛮夷的厌恶,毫不犹豫就把大明百姓的血汗揣进自己的口袋,只给丰州军陆续拨付二万多石米豆,然后关上城门不理不睬,杨廷麟、刘文忠出面要粮,还被遵化巡抚教训,你们到底是大明臣子还是蛮夷?是替大明说话还是替蛮夷说话? 丰州辅兵气不过,跑到关前理论,冷口关守备烦了,命令官兵出关驱赶这些讨厌的杂役,可没想到丰州全民皆兵,辅兵打仗都不怕还怕打架,抄起家伙就打伤十几个官兵。官兵挨了打,态度马上缓和,对辅兵说城里还有些粮,你们自己来拿吧,一名察哈尔千户带了百把人进关运粮,结果被明军堵在瓮城里全部射杀。 丰州辅兵愤怒了,拖出抬铳、皮革炮和关上守军对射,同时制作云梯准备攻城,坐镇关前辅兵营的张立位不但不制止冲突,自己也红着眼指挥攻城,杨廷麟、刘文忠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跑到喀喇城找薛显光——他俩不走恐怕要挨打。 薛显光听了杨廷麟、刘文忠的讲述,吓得坐起来,退兵在即却闹出这么个事,幸亏朱日嘎去布置粮台,否则会更乱。 “张立位怎么搞的,这种时候不及时撤兵,反而去生事。”薛显光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起盔甲。 “老薛,这次是明国人欺负我们,怪不了张立位,你带人先撤,我去一趟冷口关。”德浑安在一边插话道,他在大凌河谷把突然冒出来的喀喇沁兵狠揍一顿,杀了三百来人,剩下的逃之夭夭,接到常书的撤兵命令,刚赶到喀喇城与薛显光会合。 “你会把事闹得更大,还是我去吧,喀喇城有两千辅兵,你带他们一起撤吧。”薛显光拍了拍德浑安的肩膀,两人长期在东部行台共事,已经算是老朋友了。 德浑安想了想说:“你到冷口关马上就撤,我在喀喇城多留两天。” 薛显光走后,辅兵开始从喀喇城撤退,杨廷麟、刘文忠也跟着队伍走了,不过有六七百辅兵听说可能有仗打,激动得浑身发抖,坚持要和营兵一起留下,这帮家伙出来就是想捞军功的,战马、武器都带齐了,而且还得意地抬出十几根皮革炮的炮管——这种炮管又便宜又轻便,用皮革蘸上树脂缠绕起来就能打仗,丰州每个村都备有,有些村还能自己打造,皮革炮虽然不经用,但临时打一仗够用了。 德浑安随即向大凌河方向派出大批斥候,抓获的喀喇沁人供认,锦州的仗打完了,大批清军正向喀喇沁赶来,其中有好几千八旗兵,但这帮家伙却始终没有出现,如果突然杀到冷口关下,那里的五千辅兵就危险了。 连续两天平安无事,第三天早上,还接到薛显光的信,辅兵已经沿滦河后撤,请德浑安立即追赶他们。看来不会有事了,辅兵行军慢,让他们走远一些吧,今天夜里我再撤军——德浑安松了一口,然而到了下午情况突变,斥候急报发现清军。 “清兵大约万人,人人有马,还有几尊行营炮,其中一半是八旗兵,其他都是蒙古人,正向西疾进,看大纛领兵的应该是武英郡王阿济格。”斥候队长是从正蓝旗投奔来的老兵,把敌情讲得非常清楚。 德浑安大吃一惊,连忙派人把副营官找来,一边披盔甲一边说:“图必达,你带辅兵守城,再给常书、老薛送个信,叫他们快撤,我去把清军吸引过来,阿济格这个大麻子打仗还是有一手的。” “我们只有一千营兵,恐怕打不了这一仗。”图必达摇着头答道。 “顾不了那么多,先打了再说!”德浑安摆摆手,急匆匆地带着右营出发了。 黄昏时,德浑安带着队伍逃回喀喇城,还很得意这趟没白跑,干掉几十个八旗兵,顺便打散一千多喀喇沁人。 “清军用弓箭、马铳打我们,却没想到我们还有不少这家伙,对着他们轮番齐射,大麻子吃了亏要报复,带着清兵追来了。”德浑安举着一杆步铳说道,步铳射程比马铳远得多,丰州骑兵也配备了一些,有人还自掏腰包买来备用,步铳和马铳对射,德浑安当然占了便宜。 图必达看着黑压压扑来的清军有些发愣,微微摇头道:“我可提醒你啊,我们的火药只够打三天。” “放心吧,我只打一天,明天夜里就突围。”德浑安满不在乎。 清军很快把喀喇城围住,但火炮没运到之前,显然不会攻城,一帮八旗兵气呼呼到城下理论,丰州卖给我们骑兵用的马铳,自己的骑兵却玩起步铳,这不是骗人吗,把步铳都交出来,城上立刻响起一片“傻驴”、“笨熊”的哄笑声——德浑安所部八成是满人,有些人与城下的八旗兵还认识,双方毫无忌惮地吵闹成一片。 阿济格这趟出来耍了心眼,猜测大凌河谷口肯定有丰州军阻击,便派一千喀喇沁人吸引对手,自己率领主力走偏路绕到原大宁卫附近,然后向西疾进,打算先与北路军会合再寻找战机,但德浑安这家伙突然冒出来,死缠烂打占他的便宜,阿济格忍无可忍,带着清军追到这里。 这种破土城不经打,明天就能把德浑安这帮叛逆解决了——阿济格远望喀喇城,心里有些不屑一顾,一等梅勒章京白格悄悄凑过来,自告奋勇要去劝降。 “火炮运到了,先把他们打服再说。”阿济格推开白格,命令炮手把四尊五百斤行营炮一字摆开,今夜一定要把城轰开,然后打着哈欠回去休息,这段时间不停地打仗,确实把他累坏了。 这一夜,清军反复轰击城墙,丰州军听之任之没有反应,天亮时已打出个五六丈宽的斜坡,阿济格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后听说效果不错,马上给固鲁思齐布下令——城轰垮了,你的人先上。 喀喇沁人没学过攻城,到了城下手足无措,固鲁思齐布可丢不起人,命令奴兵抡起鞭子把部众往城上赶。喀喇沁人乱哄哄正向上爬,两枝号箭在空中炸响,密集的箭雨随即泼来,与此同时两侧城墙上也抛下无数手掷雷,喀喇沁人几乎没有盔甲,火光中成片倒下,活着的人吓得扭头就跑。 固鲁思齐布胆战心惊,但背后站着阿济格,打死也不敢后退一步,硬着头皮驱赶部众一拨接一拨往上冲。喀喇沁人被逼无奈也玩命地发起反复攻击,但对手的武器太犀利,轻松就能把他们一拨一拨杀死,好不容易冲上城头,又遭到缺口下五六尊火炮、上百杆火铳打击,几乎一冒头便死。 八旗兵立即以铳炮、弓箭掩护,但对手的皮革炮多的是,还有大量的抬铳、步铳,居高临下使劲欺负只有弓箭、马铳和四尊小炮的八旗兵,八旗兵吃了亏,很快就缩到后面,眼睁睁看着喀喇沁人不断滚下斜坡,没过多久尸体就在城下堆了好几层。 简直是屠杀呀,固鲁思齐布心里流血,不时偷偷瞟一眼阿济格,大麻子够狠,除了不断挥手示意进攻,脸上毫无表情。过了中午,固鲁思齐布实在忍不住了,哀求让他的人退下来喝口汤再打,阿济格这时才露出笑脸,让喀喇沁人去休息,看他的八旗兵如何攻城。 八旗兵已吃饱喝足,前面的死兵披两层重甲嗷嗷叫着向上冲,箭矢、手掷雷对他们没有多大效果,很快爬上城头并且向两侧城墙延伸,城下的八旗兵也发疯了,不顾伤亡冲到城根向上射箭、打铳,丰州军也毫不示弱冲进缺口,寸步不让与八旗兵混战在一起。 “老诸申,跟我上,杀了这些爱新觉罗家的狗,”图必达带领一哨人冲上缺口,这条汉子干过镶蓝旗白甲,肉搏能力极强,眨眼间就劈倒两个八旗兵,还用马铳打碎了一个家伙的脑袋,丰州兵士气大振,用斧头砍、用骑矛刺,甚至用火铳顶着对方的面门开火,清军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向后推却。 这帮奴才打明军个个争先,怎么遇到丰州兵就窝囊——阿济格恼羞成怒,冲到前面大喊:“哪个奴才敢退爷宰了他,冲上去杀了这帮满人的叛逆,爷赏土地、赏前程!” 八旗兵人多势众,不断把兵力投入缺口,图必达以攻对攻、一步不退,双方伤亡剧增。德浑安急忙把营中的五尊虎蹲炮调上城墙,用开花弹连续打击缺口外的轻甲兵,辅兵也把皮革炮抬上缺口,几乎是顶着对手施放霰弹。半天的攻防战,八旗重甲兵死伤殆尽,后面的轻甲兵也被大量杀伤,却无法撼动城防,黄昏时阿济格不得不停止攻城。 这一夜,阿济格翻来覆去睡不着,子时营外突然传来铳炮声、叫喊声,阿哈跑来报告,丰州军突袭喀喇沁营地,阿济格翻身爬起来,对手有可能要逃跑,不能放过他们,马上带领两千骑兵增援。 德浑安对突围很有信心,丰州军马好、武器好,对方还有喀喇沁人这个软肋,没那么容易挡住他。开始时也确实顺利,喀喇沁人士气低落、无心恋战,几乎没有抵抗就垮了,德浑安杀出一条血路,掩护辅兵先撤,发现对方援兵到了,仗着马速快、器械精主动攻击,手掷雷像不要钱似的朝八旗兵头上扔,弓箭、火铳借着火光把八旗兵不断射下马,阿济格稀里糊涂就败下来。这时,天突然下起雨,而且越下越大,丰州军的火器顿时成了摆设,阿济格大喜过望,一马当先扑向丰州军,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固鲁思齐布胆子也壮了,召集残兵败将卷土重来,丰州军突围受阻,除了四百辅兵成功逃脱,其他千把人被清军堵住。 德浑安和图必达大骂老天不长眼,迅速退回喀喇城整顿城防——阿济格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果然,天才蒙蒙亮,清军再次发起猛攻,天下着细雨,火器效果大减,双方以命换命展开肉搏,清军兵力优势太大,逐渐占了上风,丰州兵打红了眼,把一桶桶火药朝清军头上砸,喀喇城下火光冲天、狼嚎鬼叫,清军的进攻草草收场。 一天恶仗,双方都伤亡惨重,德浑安和图必达明白,突围不可能了,打下去注定全军覆没,军官们一起喝顿老酒也想开了——大家都有土地、牲口,战死还有世勋、抚恤可拿,老婆孩子今后的生活也不愁,当兵的活着干死了算,没什么大不了的。 夜里,白格突然到城下,指名道姓要见德浑安——阿济格沉不住气了,他才五千八旗兵啊,才打两三天就战死六百多个,如果把兵力消耗在这座小土城,以后的仗怎么打?阿济格越想越不安,便打发白格来劝降。 白格算是丰州的老朋友,说话开门见山:“德浑安,我们认识十几年了,我是什么人你清楚,听我的话,缴械投降,保住兄弟们的性命,有什么条件都好谈。” “我们是老诸申的兵,不会向爱新觉罗家屈服,让阿济格尽管来打,我们不死不休。”图必达猛地站起来答道。 “糊涂,爱新觉罗家再坏,你们死了又有什么用,活下去,一切就有希望。”白格厉声说道。 德浑安脸色苍白站起来,摆摆手说道:“不吵了,召集队长以上军官开会,我亲自来说这件事。” “丰州军从来没有缴械投降的先例,你会让整个骑兵前协蒙受耻辱。”图必达严肃地提醒。 “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德浑安低头走出去。 军官们很快就到齐了,白格听到大帐里面吵得非常厉害,叹了一口气找了一间营帐休息,天快亮时,德浑安找到了他。 “白格老哥,兄弟们商量了一宿,我们可以投降,但你们必须答应几个条件,否则就打到底,第一我们投降后立即回家,清军不得以任何理由扣留;第二我们交出的仅限于铳炮、盔甲和军仗,但保留马匹、刀矛、弓箭;第三我们是丰州公民,清军不得侮辱、殴打我们,更不能要求我们行跪拜礼;第四城里有几百户当地人,他们与战事无关,你们不得侵扰、杀戮。” “你们的战马也得交,不过你别急,我保证给你们提供足够的好马。”白格点点头补充一句——阿济格早就注意到对手大约有三成战马是一种高大健壮的新马种,这才是他最垂涎的。 天大亮后,阿济格到了城下,在两军官兵面前向天起誓遵守与丰州军的约定,然后命令城上的德浑安缴械投降。 “武英郡王,我当然遵守承诺,希望你也言行如一,否则上天也不会放过你。”德浑安点点头,突然摸出一杆点燃火绳的马铳,阿济格吓了一跳,没等他作出反应,德浑安就把铳口塞进自己的嘴里,随着一声闷响脑浆迸裂倒下去。 喀喇城攻防战结束,图必达率领剩下的六百多人向清军缴械投降,其中三成是伤员。阿济格出乎意料的宽容,拒绝接受右营的营旗,只割下一个角做纪念,然后如约提供了马匹和路上口粮,允许俘虏上路回家。 两天后,这支残军遇到自己的主力——李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望着跪了一地的将士们,忍不住仰天长叹。 “兄弟拼到最后,连敌人也表示尊重,库拜、图里琛,你们应该骄傲,”李榆瞟了骑兵前协正副协统一眼,走到将士中间大声说道:“德浑安是好样的,前协右营是好样的,这是一次可以记入史册的‘光荣投降’,你们有资格挺着腰板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3节 九月末,东部行台协理军务阿萨里带领三千骑兵与东征大军相遇,两军会合后一起退向多伦诺尔,这时,步兵前协、步兵左协、铳炮右协也急速赶来,多伦诺尔顿时大军云集。南、北两路清军也在乌拉哈达以西会合,尾随丰州军到边境附近,但双方没有发生冲突,清军停留三天便撤军——双方其实都不想撕破脸,许多事还是要在谈判桌上解决。 李榆松了一口气,也下令自己的各路大军返回驻地,然后与薛显光一起急速赶往独石口——阿萨里带来一个坏消息,刘兴祚本月中旬病情恶化,随后卧床不起,人也经常陷入昏迷。 李榆一路狂奔到达独石口,在东部行台官衙前下马小跑进了后宅。卧房里一片悲戚,刘兴祚的夫人和孩子已从归化赶来,正趴在床前低声抽泣,邓若水神父握着刘兴祚的手低声祈祷,抬头发现李榆进来,急忙把他拉到门外。 “多默斯不行了,他醒来时一直呼唤你的名字,大概想见你一面,去陪陪他吧!”邓若水低头说道,李榆的泪水夺眶而出,沈阳的好友中库尔缠、英格被杀,达海、萨哈廉死的不明不白,现在唯一陪伴他的兄长也要走了,他觉得一股热浪涌上来,猛地冲到院子里捂住脸痛哭,不知过了多久,邓若水又到了他的身边,“伯爵殿下,要镇静,所有的人都会得到主的召唤,多默斯是好人,一定会进天堂的,您应该为他祈祷。” 李榆回到卧房,坐在床前握住刘兴祚冰冷干枯的手,低声跟着邓若水祈祷,泪水却不住滴落在刘兴祚的手上,这只手突然动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刘兴祚睁开了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大哥,我回来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归化,以后不打仗了,我还要陪你回开原老家,你也陪我回乌拉山好吗?”李榆向刘兴祚低语道。 刘兴祚微微摇头,眼睛不停眨着,邓若水悄悄提醒“多默斯有不放心的事”,李榆想了想抱起旁边的刘承祖说道:“大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他喜欢李晋,就让他们小哥俩在一起吧,今后我的家业也有他一份。” 刘兴祚还是摇头,李榆又想了一会,指着在一边捂脸抽泣的薛显光说道:“俊山是大哥信任的人,我也信任他,以后丰州的东大门就交给他了。” 薛显光再也忍不住了,跑出屋子放声大哭,刘兴祚点点头,但还是不停眨眼,李榆猜了几次不中有些疑惑,刘兴祚突然激动起来,胸脯不断起伏,聚集起全身力气喊道“入关——湖广”,然后又昏死过去。 当天深夜,丰州创建者之一、总领东部行台军政事务、副统领刘兴祚去世,邓若水神父为他主持了葬礼,李榆、赵吉、薛显光、常书、阿萨里、土巴为他抬棺,数万汉、蒙、满百姓自发赶来为他送葬,同一天,丰州各地也举行了公祭——刘兴祚镇守丰州东大门十年,整兵备武、改善民生,受到各族百姓的拥护,最坚固的边墙乃是人心,丰州东部边疆在他手中已变成牢不可破的铁闸。 李榆总觉得大哥还没有走,在墓前搭起营帐,坚持要留下陪大哥,并把几件要紧事写了封信托赵吉、常书带给总统府——信中说骑兵前协右营缴械投降绝非丰州军的耻辱,而是一次“光荣投降”,如果追究责任由他承担,并且要求追授德浑安都督佥事衔,加四等巴图鲁世勋;另外,建议薛显光以东部行台统领身份总领军政事务,同时加都督佥事衔;最后,他痛斥冷口关诱杀丰州辅兵的行为如同李成梁诱杀速把亥、方咨昆诱杀贵英恰一样卑鄙无耻,要求总统府与朝廷交涉抚恤死者家眷、严惩肇事官员。 邓若水不会放过与丰州头号人物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自愿留下和李榆一起守墓,李榆求之不得,他也想向这位学问渊博的西教传教士求教,俩人朝夕相伴,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 邓若水到丰州以来,大力鼓吹三级新式教谕,即在百户所一级设立小学,教授识字、算数、美德,千户所一级设立初级中学,教授数论、逻辑、伦理、诗文,而府卫一级则设立高级中学实施分科教育,可设经济、政务、水利、矿冶、农牧、工器、经史等科目,他还提出设立师范学堂培养教谕人才的构想。总理府被这个宏伟计划惊得目瞪口呆,踢皮球一样把他推到总统府,李富贵很感兴趣,马上批准在政务学堂增加师范科,还建议三级教谕都开设《公民》课,然后给邓若水一个参议头衔,打发他去找各府卫,地方自治当然也包括教谕嘛。邓若水有恒心,一边传教一边推销他的新式教谕,不过总是碰一鼻子灰,最富的归化府、包克图府也只同意设立新式小学,其他卫所基本无动于衷。 “这些年各府卫都有钱了,但他们舍得花钱做生意,就是不愿意为孩子们花钱。”邓若水很委屈地抱怨。 “他们目光短浅,做生意有赔有赚,但花钱教孩子读书稳赚不赔,”李榆对邓若水表示支持,但又很为难地说道,“各府卫情况不一,总统府也不好插手,神父,您需要我做什么?” “开大学,艾儒略神父在《西学凡》中已有所阐述,大学不仅传授知识、交流学问,还能带动一方学风,欧罗巴就是这样做的,其所开大学盛况空前,规模可达万人,伯爵殿下,您如果开所大学,推广新式教谕必定事半功倍。” “这需要很多钱吧?”李榆有些心虚。 “当然需要很多钱,在欧罗巴开设大学,官方的钱远远不够,必须依靠教会、君主和贵族的捐助,殿下是我所见过的最伟大、最开明的统治者,也应该捐助一所大学,这所大学不仅可以让您的公民受到良好的教育,还会使您名垂青史,”邓若水看到李榆的脸开始发白,心里一阵窃喜,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您还应该设立科学院,把各科最优秀的人才集中在一起探讨学问,他们一定会创造出奇迹,这些都需要人才,您的运气真好,耶稣教会可以帮助您,把丰州最聪明的年轻人送到欧罗巴学习吧,他们最多十年就可学成归来,那时您的大学和科学院将是全亚细亚的荣耀。” 李榆听得心惊肉跳,过了好一阵才红着脸说:“邓神父,我没有钱,设立科学院和派人去欧罗巴学习两件事好办,我可以写封信给总理府,开大学的事还须慢慢筹划。” “伯爵殿下清廉,当然拿不出钱,可您的两位夫人很有钱啊。”邓若水莞尔一笑说道。 李榆有五千多亩地,每月四十来两的俸禄似乎也不少,在丰州仅次于鄂尔泰、李富贵、刘之纶和杜文焕名列老五,但做惯了滥好人花钱的地方也多,想开大学简直是笑话,只有打老婆的主意了,可他连乌兰、巫浪哈姐俩到底挣了多少钱也不清楚,怎么才能骗到手呢? 正在绞尽脑汁之际,苏泰突然出现在面前,李榆心中一喜,苏泰一直和乌兰、巫浪哈合伙赚钱,一定知道其中的底细,然而苏泰一开口就大事不好——家里起内讧了。 “我怎么办?”苏泰红着眼圈问——二妞来了,还带来了小额鲁,她无法在李家呆下去了,找到儿子孔果尔一起向李榆问个究竟。 苏泰是叶赫人,心地善良、聪明美丽,对自己也是一片痴心,但她毕竟是察哈尔汗的遗孀,娶了她丰州文武官吏会怎么想?各族百姓会如何反应?李榆不敢冒这个险,捂着头沉默很久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好,我带儿子回金莲川。”苏泰呜咽着扭头就走。 “姑父,你就娶我妈吧!”孔果尔愣头愣脑说道。 “长辈的事你不懂,”李榆苦笑着摆摆手,然后严肃地说道,“孔果尔额哲,你长大了,我把察哈尔还给你,带上先祖的苏鲁锭去开创一番事业吧。” 孔果尔犹豫了一下,挥舞着拳头说道:“姑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重振察哈尔,您把察贵给我吧,阿达海弟弟长大了也一定来察哈尔啊。” 李榆点点头,大步向前走去,土巴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直偷偷张望,这时只好站出来行礼,李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低声呵道:“土巴,我知道你在中间做了手脚,听清楚了,保护好苏泰、孔果尔,否则我饶不了你。” 苏泰走了,李榆突然又觉得心里空了一块,胡思乱想之际大雪已下起来,这时清国新任通商大使到了,还带来大清皇帝的信——大清皇帝谴责了丰州的侵略行为,表示明年一定会派使者到归化算这笔账,但现在丰州必须卖给他一批粮食,而且要尽快送到,钱无所谓,他有的是,另外,派礼部理事官布赛接任大清国驻丰州通商大使,原通商大使巴扬哈另有任用,丰州驻大清国通商大使范二喜也必须换,这家伙太能闹了。 “辽东连续两年大旱,今年总算盼来雨水,可青壮去锦州打仗把地荒了,我们粮食本来就不够,又添了几万俘虏要吃饭,入冬以后肯定要饿死不少人,巴图鲁,您一定要帮帮我们。”新任通商大使布赛三十多岁显得有些文弱,一脸急切地恳求道。 李榆点点头问道:“布赛,你年纪轻轻就当了礼部的大官,应该是读过书吧?听你的口音似乎是镇北关外的人。” “巴图鲁,我也是乌拉人啊,乌拉灭族后随长辈一起编入镶红旗,以前不过是穷旗丁,天聪八年考中举人才做了官,您不知道我们,但我们都知道您是乌拉人的英雄。”布赛有些激动地答道。 “乌拉人考中举人是开天辟地的事啊,你才是乌拉人的英雄,”李榆兴奋地站起来,拉着布赛的手说道,“我手里也没粮,但可以写封信给丰州商会,大清朝廷只要肯出钱,他们准有办法尽快把粮食送到辽东。” 李榆写完信,立即安排人送布赛去归化,布赛拿着信刚要走,李榆突然又叫住他:“布赛,你给皇上去封信,就说丰州要开设一所举世闻名的大学,谁出的钱多谁就可以命名,这可是扬名万世的好机会呀,可惜我没有钱只好让给他,只要肯出二十万两白银,叫大清大学也好,叫崇德大学也好,随他的便。” 丰州今年运气好,开春后下了几场雨,各府卫抗旱灭蝗也抓得紧,粮食产量破天荒地达到三百万石,十月初从哈密又传来好消息,道尔吉种的棉花亩产超百斤,丰州人彻底陶醉了——手中铁骑依旧强悍,如今又有了粮食、铁器和棉花,上天简直太眷顾丰州了。 山西情况喜忧参半,今年全面推行新政,事权与税权同时下放地方,各地议会行动起来,组织百姓自治自救,随着罢黜加派减免税赋、降低地租鼓励耕作、废两改钞自由交易、迁移流民西域垦荒、以及以工代赈等措施的推出,老百姓总算缓过一口气——山西今年无灾荒。与此同时,各地豪绅把持地方、欺压良善以及州府之间以邻为壑、争利诿过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忠于明廷的顽固势力因此大骂新政祸乱山西,而留用的朝廷官员过惯了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日子,如今却被议会盯着给地方做事,干不好还要挨骂减俸,甚至解雇回家,金饭碗变成泥饭碗自然也怨恨新政,两股势力勾结在一起兴风作浪,实施新政举步维艰。 六月中,一股土寇窜出吕梁山,匪首绰号“毛猪头”,据说是落第秀才出身,后来改行卖猪肉赔了本,为躲债入山做贼。这家伙聪明,打出“扶明灭虏”的旗号,手下贼众皆系红布号称“红巾军”,趁着地方混乱,出其不意夺取永宁州。清剿贼寇当然是官军的事,但山西镇的官军号称军商,只会做买卖不会打仗,军商头目王国梁、王忠拼凑出三四千人剿贼,结果一败涂地。毛猪头更加猖狂,喊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发誓要把丰州蛮夷赶出边墙,反对新政的大明忠良对此大为赞许,明里暗里提供帮助,甚至有人甘心投靠,就连新任巡抚范志完也注意到这个奇葩——原山西巡抚宋贤控制不住山西,于七月间免职还乡。 范志完对新政恨之入骨,绞尽脑汁想打击丰州势力,毛猪头来得正是时候,便招安了这个家伙,还给了个游击官职,命他讨伐各地叛逆士绅。毛猪头有了名分,索性打着“扶明灭虏”的大旗,以永宁为老窝四处攻城略地,太原、汾州、辽州等地皆遭侵扰,每到一地必摧毁议会,杀戮、洗劫士绅,还拿出一些不值钱的财物收买百姓,贼众迅速扩大到十万人,大有席卷山西之势,。 山西剿贼联防总局心惊肉跳,这些贼如果得逞,他们岂不是里通外国,请求丰州立即出兵剿贼,但丰州以主力东征为由拒不发兵,反而建议联防总局征调各地民军自行清剿。 张道浚气不过找李槐理论,李槐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毛猪头派人去过丰州乞降,承诺绝不侵扰丰州南下的商道、绝不抢劫丰州的商人、也绝不与丰州军为敌,如果能封他块地盘,还可以暗中投靠丰州。 “此人枭雄也,不可不除!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子玄兄可先剿一阵,打败仗不要紧,让那些各扫门前雪的土财主吃点苦头也好,各地议会也确实该清理了。”李槐低声说。 张道浚苦不堪言,山西改制之后,地方州府把自家钱粮、人丁都看得很紧,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指望从地方征调人丁、钱粮太难,而山西百废待兴,联防总局依赖的商税收不到几个子,只养得起徐胜、何大忠的两千民军。敌众我寡,张道浚自知不敌,便联络平阳、潞安、泽州三府联防御寇,这三地最富裕,士绅、富商中很多人长期在丰州经商,对丰州模式极为熟悉,照猫画虎也远强于其他各地,张道浚依靠这三地的支持,总算把土寇挡在石楼、灵石,至于其他州府就顾不上了。 不过,毛猪头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十二月上,丰州总统府急令山西各州府民军十日内赶到永宁,会合丰州军一起剿贼,同时通告年初将在大同召开议事大会,不从命者取消参会资格。各地议事会的头目不敢再耍滑头,他们未必怕军令,但就怕丰州不带他们玩,迅速集结本地民军,自带武器口粮冒雪赶往永宁,山西官军也坐不住了,拿起早已陌生的刀矛也向永宁跑——山西巡抚明显有甩掉他们意思,不把这股土寇灭了,今后的饭碗都保不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4节 从毛猪头乞降那一刻起,丰州人就起了杀心——这是个朱重八式的人物,将来必是天下大害。丰州嘴上表示只要求商业利益得到保护,不想介入明国内部事务,很和气地拒绝了毛猪头的投靠,实际上,赞画军务处开始制订剿贼计划,提塘司也派人向红巾军内部渗透,按李富贵的话来说就是“选准时机一网打尽”,但宣大情况突生变数,迫使丰州提前下手。 十一月上,一些败兵逃回宣府,松锦战败的消息迅速传开,宣府顿时沸腾了——宣c大两镇大约出兵三万,这场败仗让绝大多数人死在辽西,明军士兵普遍穷困,死了人对一家老小就如天塌一般,军眷们跪在官府外哭求抚恤,留守士兵也闹着索要欠饷,官府拿不出钱,索性调兵驱散人群。军眷惹不起官府,饥寒交迫之下有的合家自缢,有的沿街乞讨,惨状令人目不忍睹,当兵的气不过,脱去号衣成群结伙逃离军营,宣府镇几乎瞬间崩溃。 消息传到大同,刑部官员正好前来籍没王朴家产——松锦大战的跑路总兵大多降秩三级留任原职,吴三桂还升任提督军务,只有王朴率先逃跑并有前科,这次作为反面典型押赴京师问罪。王朴倒霉了,但家里人硬气,小妾王小六挺身而出,指使家丁和丫鬟婆子把刑部官员打出王府,然后领着全家人出北门,到自由女神像下为王朴鸣冤叫屈——大同人视自由女神为最公正的神,不允许任何人毁坏塑像,官府恨得咬牙却不敢碰一下,这座塑像一直保留到现在。 王小六一通哭嚎,王朴蒙冤入狱的消息传开了——王朴毛病不少,但为人仗义,对手?艘膊淮恚诖笸蛴行┩俦14焓舯纠淳陀性蛊道铣す偃胗樽铮15棠址颂臁跣x没糠绲慊穑廊瞬桓簟11钊瞬还茆茫5颂旌硌剑伊斯俑灿Ω茫笸俦宸咛钼撸嶙诺兜焦傺盟道恚哺r趺喂鹩志峙乱徊〔黄稹4笸唇Э刂剩钣芗笆备系剑蚴勘途炫淖判乜诒vぃ2还艽蠹业纳莆依垂埽敫业闶奔洌欢ɑ岚锎蠹一钕ィ笸窦ざ萌壤嵊簦逗羧冈景牙钣艽赜到鼙衷谒沧卟坏袅恕?br /> 宣府c大同出事当然瞒不住李榆,继续给刘兴祚守墓不可能了,他昼夜兼程赶到宣化,安抚好宣府军民,马上去阳和找宣大总督张福臻,随后才到了大同。大同c宣府情况危急,不及时处理就可能酿成兵变,丰州也难免卷入其中——李榆气恼之余暗骂杨国柱c王朴是两个笨蛋,一个鲁莽上阵白丢了性命,另一个傻乎乎逃跑全军覆没,高桥设伏的是多铎呀,你王朴投降了也好捞人,现在宣大四军头剩下他一个孤掌难鸣,这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李榆在王朴的书房里想了一天,终于下定决心,派人通知总统府佥事处官员立即赶到大同,同时命令步兵右协张传捷部进驻大同,另调大同副总兵孙四旺兼理大同守备。 佥事处官员两天就到了大同,当中还增加了一位新成员——原屯田道金声,老家徽州也闹起灾荒c流寇,他潜心做学问已不可能,思考再三后,带领一帮门生弟子和世交商人到了丰州,并且接受了总统府协理政务c行佥事预机要的职务,最终还是上了丰州这条船。 向师傅行礼问候几句后,李榆坐下扫视众官一眼,面色冷峻说道:“我有三件事须议定,第一,立即剿灭红匪;第二,接手宣大关内三镇军政;第三,做好南下剿贼准备。” 丰州最高决策会议安排在大同就已经表明一切,这是无奈的选择啊,清军歼灭明军最精锐的边军主力后,当然会乘胜追击,继续向南发展,而闯贼李自成更危险,取叶县杀刘国能c攻南阳杀猛如虎,大败三边总督傅宗龙c保定总督杨文岳,攻陷河南c觊觎山西已是早晚。丰州只能选择入关,壮大自己实力的同时限制对手发展,此长彼消赢得优势——大家都表示同意,连刘之纶c金声也没意见。 李富贵点头说道:“贼乱恶于旱蝗,山西绝不可再度糜烂,张子玄他们多次提出丰州与山西合为一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议出个章程。” “大同位置居中,又在我们控制之下,就在这儿召集各方人士共议此事吧。”鄂尔泰想了想说道。 杜文焕又提议道:“朝廷诏令河防总兵姜镶继任大同总兵,我去信劝他不要来了,此人也是榆林将门子弟,不敢不听我的话,但这种事朝廷肯定还要插手,不如借清军c流寇之势逼迫朝廷授汉民总理宣大四镇军务兼理大同总兵,顺便把宣府c山西两镇总兵也换成我们的人。” “还要奏请朝廷授刘之纶大人总督宣大军务。”巴图补充道。 “这是要挟,朝廷不会答应的。”刘之纶使劲摇头。 “那又怎么样,大不了让朝廷从宣大各镇彻底滚蛋,皇上把傅宗龙从大狱放出来接任三边总督,一两饷银不给就打发他带两万人去剿贼,结果未战兵溃被俘项城,听说受尽流贼酷刑而死,这种朝廷要来何用!”那木儿说道。 “就这样吧,不过关内三镇官军如同土鸡瓦狗,这种兵留着干什么?全部解散重新建军,”李榆手敲打着桌案,愤愤不平说道,“遣散官军c补发欠饷还有抚恤军眷要花多少钱?老子不能白替朝廷擦屁股,把解州盐池卖了还钱。” 商人们的眼睛一亮,立刻兴奋地叫起来,杜文焕朝大家摆摆手,转脸对李榆说道:“汉民,剿灭红匪已有方策,这回让老白c老马一块去,我军先动手再让各地民军上,免得这帮人泄露风声。” “让司也派人去,这次要斩草除根,无论罪大恶极之红匪c还是卖身投靠之官绅,一律严惩不贷,我就留在大同听消息。”李榆杀气腾腾说道: 一张大网撒向永宁州——北面,巴克率领三千大同民军到达岚县;南面,张道浚带领平阳c泽潞民军从石楼缓缓推进;东面,步兵后协周遇吉部c骑兵后协丘显部正向永宁疾进;西面,东胜卫骑兵会合榆林民军控制了黄河西岸。与此同时,兴和卫守备惠山带领两个守备兵大队与塔齐布的步兵后协中营会合,由提塘司的人带路进入吕梁山,两支队伍中绝大多数是投效满人,雪中作战极为彪悍,出其不意攻占了毛猪头山里的贼窝,将守寨悍匪千余人全部斩杀,缴获大批粮食c财物。同伙报信太晚,毛猪头得到消息时,永宁附近已出现大批丰州铁骑,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数以万计的官军c民军正从四面八方向永宁扑来,虽然是乌合之众,但人多胆子大,“剿灭红匪c活捉毛猪头”的口号喊得震天动地——地方士绅真红眼了,扬言“者抵命,掠财者有罪”,沿途纠结各地的土豪反攻倒算,见到脖子上有红印子的就杀。毛猪头拉人头不分男女老幼,真能打仗的人并不多,各处的贼众被民军一通滥杀吓得哭天喊地逃回永宁。白显志c马光远带领铳炮右协金国鼎部赶到永宁,就势指挥各路大军把城池团团围住,喝令毛猪头缴械投降。 毛猪头硬气,声称已接受朝廷招安,红巾军是正牌的大明官军,绝不向胡虏投降,还下战书要与丰州军决一死战。白显志c马光远气乐了,一群老百姓打得了决战吗,分明是永宁城小粮缺,把老百姓推出来送死,这家伙够坏的! 毛猪头确实够坏,把七八万老百姓带出城,慷慨激昂喊了一通爱国忠君c驱逐胡虏的鬼话,鼓动老百姓痛杀丰州蛮夷,但两边刚动手开打,他就悄悄溜回城闭门不出——这家伙盘算过,山西巡抚偷偷给过一些铳炮c弓箭,加上缴获的军械,守城够用了,把老百姓骗走,城中只剩?Ш贩撕鸵煌蚯嘧常甘骋补怀粤饺鲈拢┨旌檬爻牵南シ嶂菥材魏尾涣怂?br /> 这是一场极不对等的大战,一边的丰州军武装到牙齿,大多是见过血的老兵,另一边的老百姓没有盔甲c武器简陋,又没有经过训练,战斗从一开始就是屠杀——步兵后协c铳炮右协弓箭c铳炮交替齐射,步阵徐徐向前碾压,根本不给对方混战的机会,骑兵后协也绕到两翼射出密集的箭雨。丰州军的箭雨c铳炮打击连清军也惧怕,老百姓哪里扛得住,像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白茫茫的大地瞬间被染成红色。丰州军杀得手软,不断高呼“降者免死”,但老百姓连如何弃械投降也不懂,打懵了头就往回跑,守城的悍匪毫不留情射下乱箭,逼他们返身再战,老百姓想打又打不过,想逃又跑不过骑兵,伏在地上慑慑发抖,嚎哭声响成一片。 土豪劣绅得意了,打红匪如此容易,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民军冲上去肆无忌惮地大砍大杀,甚至掳掠妇女c孩童,大概起了贩卖人口的坏心思。张道浚正在阵前,持剑上前约束军纪,但民军各有各的山头,谁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直到丰州铁骑的鞭子抽下来,步铳兵又鸣铳警告,这帮乱军才开始收容俘虏。 毛猪头也吓得发抖,对手的战力太惊人,七八万人啊,才打了半天就完了,千万要顶住这帮凶神恶煞呀。他命令悍匪把所有的青壮都撵上城,所有的铳炮c弓箭都摆上城,还让人反复给城墙浇水,然后提心吊胆等着攻城,不过对方并不着急,反而有闲心绕城筑起一道雪墙,毛猪头正在疑惑,丰州军的火炮上来了。 丰州军首次装备了红夷大炮,凭借为清国先后铸造二十来尊红夷大炮积累的经验,军械司与包克图铁厂合伙开发出新式前膛炮,以铁道馆师傅们炼出的精铁铸炮管,炮子采用铁球包铅以减少对内膛磨损,装有准心c照门可以瞄准目标,重量只有三千多斤,可将二十斤的炮子打出五里,性能不亚于五千斤重炮,而且配备了专用炮车,只要道路不太差,基本跟得上行军,这次是首次用于实战,军械司同知刘计平专程赶来观战。 丰州军要演练攻城战法,十尊新装备的红夷大炮一字摆开,反复轰击城墙,大量的臼炮也藏在雪墙后面对城上抛射,炮子居然还会爆炸,拥挤在城上的守军被炸得鸡飞狗跳,想还手却使不来火器。更气人的是,对方把一段城墙轰得七倒八歪后马上停手,换一处城墙接着打,土寇去修补城墙,立刻遭到雪墙后面的铳炮打击,加几块破砖也得留?嗣l焯彀ご蛉次薹ɑ故郑苑椒置魇峭婷ㄏ防鲜蟮挠蜗罚量苊窃椒14阶詈笠怖恋眯薏钩乔搅耍凑苑揭膊还コ恰?br /> 不着急c慢慢打,让贼寇看着自己的血流尽——马光远c白显志两人下令后,便凑到一起聊家常,把战场指挥权塞给周遇吉,周遇吉干脆让各部放手去打,而各部则把士兵轮流派上前练手艺,反正见到对方露头就打。官军c民军兴奋异常,没想到打仗这么好玩,壮起胆子凑到城下乱打一气,土寇被惹急了,摆弄起从没学过的火器,结果小炮连续炸膛,还引燃了备用,土寇更混乱了,有人爬出倒塌的城墙逃跑,没跑出几步就被乱哄哄追来的民军砍了首级。 永宁城被围不到十天就投降了,毛猪头实在不愿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丰州军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但土寇内部想要他首级的大有人在——造反的贼寇不怕吃苦受累,也不怕吃败仗,但就怕绝望,每到山穷水尽之时,总有人盘算砍下匪首的脑袋投降献功,不但能保住小命,运气好还能捞个一官半职。毛猪头手下也有这样的人,幸亏他及时察觉,先下手宰了那几个悍匪,但这种事只要一出马上就会接连不断,毛猪头做贼多年明白得很。 丰州军火炮厉害,随时可以破城而入,迟迟不动肯定是等城中内乱,与其让别人拿自己的脑袋捞好处,不如主动献城投降,说不准还能保住性命——毛猪头想通道理,下令打开城门投降,这场闹了几个月的贼乱就这样轻松平息了。 下面就该斩草除根了,丰州司朱以谦c白玉柱c郭林生三名断事到达永宁,与山西联防总局督办张道浚c泽州议会议长张鹏云组成临时法司现场办案。提塘司同知范二喜c山西提塘所主事王牧民受命缉拿案犯,丰州提塘司另一块招牌是锦衣卫归化千户所,提塘官大多有锦衣卫身份,名声响c下手狠,没几天的功夫就从七八万俘虏中把悍匪一一甄别出来,其中大小头目及有血案者一千余人直接绑?ㄋ尽8萃量芡纺康慕淮胁簧俚胤焦僭焙褪可鸢抵邢蛩峭u绫ㄐ拧8峁┳手崽了居峙沙龃笈崞铮酝ㄔ糇锩┠檬俟偕鸬桨浮?br /> 临时法司夜以继日审理案件,大多数案件事实清楚,证据也确凿无疑,但如何量刑却有争议,张道浚c张鹏云承认明律过于残酷,如凌迟处死c株连亲族等理当废除,但丰州的鞭刑也属野蛮,一次打一百鞭以上没几个人能活下来,他们认为斩首最为合适。朱以谦c白玉柱c郭林生也觉得在关内用鞭刑不合适,但斩首属军法之刑,作为司断事判斩首刑有份,反复磋商后大家各让一步,允许被判一百鞭以上案犯自愿选择绞刑,另外,许多红匪甚至包括某些官绅愚昧无知c思想顽固,留着也是后患,把他们举家迁到西域不应该算株连,红匪不是叫喊“驱逐胡虏”吗,罗刹鬼才是真正的胡虏,有种就去打罗刹鬼吧。 最终,有四千多人被判一百鞭以下,这些人连同家眷大约二万人将被押送去西域,临时法司告诉他们,到了地方就分给土地,只要老实干活不胡思乱想,生活肯定比老家还好。判一百鞭以上的有一千余人,亲眼看到行刑用的鞭子后无一例外选择了绞刑,这其中也包括毛猪头,尽管他自辩是官军游击,有山西巡抚发的委任状为证,但临时法司认为委任状无效——山西总兵府没有接到过巡抚府的通告,他毛猪头照样还是个贼,这封委任状只能证明山西巡抚有通贼嫌疑。毛猪头气得发疯,上绞架时很想大声痛斥丰州蛮夷的暴虐无耻,但裤子却突然湿了,行刑士兵看到他裆下的一滩水,轻蔑地把绞索套在他脖子上。 张道浚还感慨,毛猪头也算一代枭雄啊,本来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朱重八,可惜碰到的对手太强,早早就被掐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5节 冬十二月,太原,已在民间流传的丰州《公民报》发表一篇《明皇开国暴行考》的文章,文中痛斥大明太祖的起家史——假意反蒙c暗合元廷,借北方义军血战元军之机,诛杀友邻扩张势力,其手段血腥残忍,如和州之屠c苏州之屠c湖南之屠等,莫不罄竹难书;得势之后起兵北伐,又妄言“驱逐鞑虏c恢复中华”,巧立名目窃取国器,为一己之私荼毒人民,如怀庆之屠c河西之屠c山东之屠等,时人皆称其“淮右之贼”;而胡虏何在?牧马边外也,元皇呼同族相救不应袖手而去,争锋者王保保c李思齐c张良弼等皆中华之人,何谓之鞑虏?同胞相残也;朱匪猖狂,图谋天下,边外大漠屡遭败绩,仓皇南退始筑边墙,图穷匕见乃露狰狞,屠杀同党化国为家,如“胡惟庸案”c“蓝玉案”c“郭桓案”c“空印案”,杀者何止十万;朱匪立国,谎言轻徭薄赋恢复民生,元时税重抑或明时税重?诸君自可查之,而其滥发宝钞更是无耻,滚滚钱财仅凭一纸便流入囊中,搜刮民财远胜于税赋;所谓朱匪“得国最正”虚也,“大奸窃国”实也,“驱逐鞑虏”虚也,“屠戮同胞”实也,“恢复中华”虚也,“化国为家”实也,“汉家英雄”虚也,“独夫国贼”实也。 文章最后写到:“遥想山西当年,养民八百万,工商兴旺c民生富足,商贸远及四海,时号‘小康之地’,而朱匪暴虐,离散骨肉徙民于四方,田地c家财尽落其手,迁徙者仅得几页宝钞,富裕之家也纷纷破产,民曰‘一世为贼,代代出贼’,朱匪重八是贼,其子孙后代也是贼,今日山西之穷困便是朱家所赐。” 这篇文章明显鼓动造反,诛灭九族也不为过,竟然在太原街头广为流传,甚至贴到巡抚府的墙上,山西巡抚范志完大怒,下令太原府严查。太原知府却说不用查,就是公民党干的,写文章的肯定是废举人高贺,人还在太原,但凭什么去抓?现在官府办案的依据一是善良民俗,二是丰州司断例,不以言论罪是成例,谁敢拿着《大明律》去抓人,唯一的办法是告《公民报》和高贺诽谤朝廷,不过抓丰州公民必须先向丰州司申请抓捕令,。 范志完还在考虑对策,又冒出一份名叫《晋报》的新报帖,头版文章《成祖皇帝功业考》同样惊世骇俗——文中首先考证成祖的出生,断言其绝非马皇后所生,而是太祖皇帝的碽妃所生,这位碽妃身份卑微,可能是蒙古人,也可能是朝鲜人,灵位却偷偷供奉在京师报国寺和南京太常寺,礼遇如同皇太后,成祖为篡夺皇位,连亲娘也不要了;成祖五伐漠北的谎言也被戳穿,文中提醒人们思考,四五十万人裹在一起在大漠草原爬行,这种打法对付得了骑兵吗?恐怕是当活靶子吧,所谓战绩欺世盗名而已,偷袭兀良哈人倒是得手,不过兀良哈人原本已归附大明,成祖背信弃义一击,朵颜三卫就此脱离大明,辽东边墙彻底暴露在蒙古人的铁蹄下;成祖的蠢事还不止这些,所谓“天子守国门”,实际上是做贼心虚,借机夺取北方藩王之兵权,但北方地瘠粮少,定都北京须漕运供给,其耗费巨大反成负担,至今贻害无穷;派权宦屡下西洋,名曰“威徳遐被c四方宾服”,?敝恪16堵鹾禾啤保蕹埽c绽匆欢哑评霉逼罚丁6兜鼗卮停稳擞薅鄄焕聪酌模咳缃衩魍16Ф伲健八姆奖龇薄1敝恪庇趾卧冢孔砸晕鄹氖肥楸憧善勐魈煜拢上煜瞬恢挥写竺鞴某济瘢褂忻晒湃恕3嗜恕材先艘约澳虾v钜模榉锰煜虏橹焖暮涡砣耍氨晌蕹苤殉家玻バ牟】裰艘玻?br /> 范志完吓得手脚发凉,做官到他这个级别当然知道文中所言不虚,但这种话能说出口吗?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否则朝廷饶不了他,于是便带了一大帮差役抓人,去平阳会馆肯定不敢,但汾河边自由女神像下有的是大逆不道的老百姓,抓几个朝死里整以后也好有个交待。 汾河边果然像往常一样聚集了大批百姓,一个中年书生正在塑像下高声讲演。 “今年八月前首辅薛国观被皇上赐死,大家想想,连首辅都不是好东西,这样的朝廷难道不是奸党朝廷吗?在下以为,如今朝廷外不敌东虏于松锦,内不敌流贼于河南,黄河以北c大江之南遍地灾荒c大疫流行,此乃亡国之兆也,幸好上天垂怜苍生,降圣人于人世,归化伯仁爱宽厚c神勇超群自不必说,以民为本c天下为公,让百姓挺直腰杆做人,千古帝王何人能做到?说归化伯乃尧舜在世毫不为过,天下大统非他莫属,大家说对吗?” 人群中叫好声响成一片,一名老者挤上前气呼呼地说道:“归化伯做了许多好事不假,但他所作所为皆从夷俗,必是夷人无异,圣人曰‘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亡也’,华夏大统岂能给他!” ('gad2;} h(ex){}  “胡说,归化伯是我们山西人,曲沃李家的人说了,归化伯出生那天满室红光,彩虹映日,这难道不是天象?”马上有人厉声反驳。 “假话,归化伯不从礼教c剃发从胡,岂能是我汉人,他是大明之臣,若敢簒逆必是乱臣贼子。”老者高举双拳怒吼道。 众人立刻被激怒了,纷纷上前怒斥老者。 “我看你是想给朱家皇帝捧臭脚,这么脏的事都干,你还要不要脸?” “就算归化伯是夷人我们也认,你想当朱家的奴才就去京师找你的皇上去吧。” 老者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范志完钻出轿子,指着那群人大喝:“大胆刁民,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妖言惑众,快给本官拿下。” 众人愣了一下,那个讲演的中年书生挤到范志完面前,很恭敬地施礼说道:“大人一定是大官吧,听口音是河南人,草民不过是想换个天而已,不算什么大事,闯贼正在河南肆虐,大人何必在山西闲得无聊,还是早点回老家剿贼吧。” 范志完气得暴跳如雷,那人的脸色突然一变大喊道:“这是一条朝廷的走狗,把他赶出山西去!” 众人一涌而上来抓人,差役们马上嘻嘻哈哈溜到远处,范志完见势不妙,吓得连轿子也不要了,拨腿就向城门跑,身后传来阵阵爆笑声。 范志完再不敢出巡抚府啦,山西这个鬼地方刁民太多,背后还有黑后台,不好惹呀!这时京师正好来信——他的恩师周延儒打点好关系,要他马上到京师另有任用。 范志完长嘘一口气,总算脱离苦海了,马上拍屁股走人,也幸亏走得快,范二喜隔天就带人到太原抓捕通贼嫌疑犯,没有抓住范志完,但在巡抚府搜到两封毛猪头的信,范二喜大功告成也懒得找范志完——有这两份书证足以告山西巡抚通贼,朝廷这回要颜面扫地。 山西舆论沸腾c巡抚范志完滚蛋,平阳会馆内欢声一片,其实这件事与丰州关系不大,李槐早已下地方考察新政,顺便赶往大同参加议事大会,从头到尾都是一帮山西人自编自演,舞文弄墨的果然是高贺,这家伙利用公民党分理山西党务的身份,精心炮制出《明皇开国暴行考》,而《晋报》的后台老板则是一帮山西自由党人,手里的实料绰绰有余,幸亏官府没告他们诽谤,否则朝廷还得丢人。 大同,李榆不费力就筹到了一大笔钱,商人们几乎追在屁股后面要借钱给他,条件只有一个——把解州盐池卖给他们。号称契约第一行家的刘天任认为这桩买卖不合法,丰州有《私产保护令》,解州盐池归朝廷所有,其权利也应该得到保护,没有朝廷的诏令和授权,一个关外总兵显然无权处分。商人却很实际,这年头谁能打谁说了算,鬼知道大明朝廷还能挺几天,先吃进嘴里再说,硬拉着李榆签契约,而且要刘天任做中人。李榆也不承认违律,官军是朝廷的,凭什么让他掏钱给朝廷擦屁股,借债还钱天经地义,朝廷不掏钱就拿国有资产抵债,大笔一挥钱财到手,这个二百多年的大明央企就被私吞了。 有钱好办事,关内三镇马上散伙,山西镇最好办,王国梁c孙显祖一伙人领着士兵常年做生意,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朝廷从来不管他们,不存在欠饷问题,松锦大战他们又没去,也不存在抚恤。归化交易所的黄主事还向王国梁建议,成立山西军商股份有限商社,把股票推上市,没准还能大赚一笔,军商头目们财迷心窍,决定聘请黄主事做商社参议,全面启动股份上市计划,一点没给李榆添麻烦。 大同c宣府两镇官兵的生活很苦,但当兵的通情达理,只要求补发三个月欠饷和补偿三个月军饷的散伙钱,战死将士的家眷也只要求一年的军饷作为抚恤,当然必须是归化伯的人亲自发放,不能由文臣c军官过手。大家拿到钱就跪在地上磕头谢恩,李榆觉得心酸,差点跟着满地的男女老少一起哭。 进了十二月,山西联防总局c各级议会的头目还有宣府知名士绅陆续到达大同,针对丰州唯利是图c不讲大义的本性,还带了账房先生——丰州开会其实就是各方势力讨价还价,早去可以探听风声c拉帮结派,不争不抢肯定吃亏。丰州也在精心准备,主要官员提前到达大同,住在总兵府内日夜商讨对策,议事院的议事官还悄悄统一了口径,双方的刀子越磨越亮,就等着从对方身上割块肉。 山西人尝到新政的好处,没有朝廷的压迫,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还可以不交税,这种无法无天的好日子几百年也难得一遇,但新的威胁来了,曾经祸害山西的闯贼突然实力暴涨,号称有兵五十万,横行河南见谁灭谁,朝廷的剿贼大军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河南失陷几成定局,想到流贼吃光了河南,像蝗虫一样扑向山西,士绅们就觉得心惊胆战,朝廷指望不上了,把丰州绑上山西这条船才最安全,不过大家都不想掏钱,甚至还打算从丰州再捞点好处。宣府是个军镇,穷得根本无法自立,而且还没有改制,士绅的态度最明确,跟着山西走,山西人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gad2;} h(ex){}  内忧外患之下,宣大各镇合为一体才能共存,但具体问题很复杂,首先,四家合成一家,权利如何分配?丰州力主的地方自治适合于小国寡民,未必能用于地广人多的关内,甩掉明国的官僚系统,自己就必须拿出治理地方之策;其次,庞大的军费如何分摊?地方肯定不乐意掏钱,但丰州军总不能自带钱粮给人家看家护院吧;还有,边境的关钞税怎么办?商人们肯定不愿缴,但这笔税款占了总理府收入的三成,没有新税源弥补动不得,而最大的问题是人口悬殊,原以为经过十几年的战乱c灾荒,山西c宣府只剩下四百万人,但实行新政后又冒出来大量人口,两者实际人口接近五百万,相比之下丰州人口才一百余万,内部还有若干族群,一贯坚持的制衡之策该如何调整? 角逐实际上提前展开,双方阵营里都有老谋深算的读书人c生意人,相互之间请客吃饭不断,漫天叫价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摸对方的底牌,已入籍丰州的山西人最尴尬,一方面竭力鼓动四镇合体,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关内人白占便宜,夹在中间两边不讨好。 翻年进入崇祯十五年,毛猪头伏法的消息传到大同,各地士绅举酒狂欢,大赞归化伯为民除害c大快人心,与丰州人一时间其乐融融。这时,李槐c张道浚等人赶到,大同城内各方大佬云集,议事大会召开在即,当然为了保证大会的圆满成功,还需要一个契机事先沟通。这个机会很快出现了,大同巡抚刘梦桂病逝任上,丰州高官和地方名士自然要去灵堂吊唁,双方头面人物心有灵犀,完事之后不约而同进了巡抚府的后院。 丰州有备而来,鄂尔泰c李富贵c巴图c李槐c周愕c云荣c李建极c孙庭耀权柄显赫c老谋深算,山西和宣府方面也不弱,有光荣入选过《东林点将录》的前顺天巡抚张鹏云c前总理五省剿贼军务陈奇瑜c前锦衣卫佥事张道浚,其他几人也是地方名望之士。 双方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但此时多少有些尴尬,陈奇瑜因车厢峡失利被革职戍遣广西,在穷乡僻壤苦熬几年,却学会人情世故,率先打破沉默,向对方年长的鄂尔泰问候道:“笃行兄身体可好?最近可在做学问?” 鄂尔泰微笑着答道:“上六十的人了,孟子曰‘老而不死是谓贼’,该给年轻人让位置了,蒙古人没出息,就喜欢自由自在过日子,世祖皇帝有心汉化,蒙古人宁可回草原像祖先那样生活,也绝不留恋关内,惠宗皇帝觉得关内不好管,索性抛弃大都,回归草原,我也一样,当官累了,打算回家一边放马一边做学问,老死之前重编一部《元史》。” 老家伙话里有话,张鹏云一板脸说道:“笃行大才,岂能一走了之,本朝已编订过《元史》,并已列入正史,何必再枉费功夫。” “不然,中原各朝修史重义礼而轻实证,而朱氏为彰显其‘得国最正’,不惜对前朝极尽诬陷,故谬误之多尤以明之《元史》为甚,任其流传误后世子孙矣,”鄂尔泰摆摆手,一脸严肃对众人说道,“吾观蒙元,其有异于中原各朝,一者重视商业,贸易天下,重末轻本而财用足,轻徭薄赋而民生幸;二者不兴科举选官,入关之蒙古人也寥寥无几,控制地方有心无力,朝廷大权仅到行省,却使地方市井繁荣c生机盎然;三者法治宽纵,有律法而不依,随意放纵民间,文字狱也难以寻觅,如此做派却维持百年;四者寓兵于民,守外而虚内,关内反贼兴起,蒙古诸部拒不南下,惠宗皇帝也只得走人,反而是几个汉化的蒙古人领着汉人剿贼。如此实乃奇观,不可不察也!愚以为元之失陷关内不在乎为政,而在于过度自信不求变通,未能与关内人融合成统一的国族,而是以过客自居,把治理国家视同放牧一样逐水草而居,。” “太祖曾曰‘元主中国,殆将百年,其初君臣朴厚c政事简略,与民休息c时号小康’,山西在元时最多曾养民八百万而不匮乏,我等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笃行兄不必计较愚夫愚妇之所见,有些话就摊开说吧。”陈奇瑜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6节 山西人和陕西人对蒙古谈不上反感,反而有些藕断丝连,板升汉人就是山西逃难百姓和哗变士兵的后代,而促成隆庆和议的大学士张四维c宣大总督王崇古也是山西人。鄂尔泰的话让明国南方人听了肯定刺耳,但在山西人眼中此人学识渊博c兼通蒙汉,话中显然有的放矢,士绅们陷入思考,细细琢磨其中的用意。 “笃行的意思我猜到几分,财用c选官c律法c兵制c地方治理还有你们常说的同族异俗,愿洗耳恭听。”张鹏云笑着说。 鄂尔泰点点头,指着李槐说道:“玉山在山西督办新政,情况最熟悉,你先说吧。” 李槐精明干练c处事公正,山西士绅对他印象极好,尤其是两件事,赢得上下一致赞许——李槐在山西力推《私产保护令》,公开宣布“不抑兼并c自由经营”,严禁侵扰士绅的土地和财产,同时鼓励民间经商贸易,山西有经商的传统,遏制住官府势力,士绅就敢大做买卖,百姓靠做工也有碗饭吃,大灾之后的山西逐渐恢复生机。山西农会是公民党鼓捣出来的奇葩,头目大多是乡间的流氓混混,心狠手辣胆子大,趁着山西乱局抢班夺权c横行乡里,这些家伙不会办政务,却仗着背后有靠山,打着为百姓办事的招牌敲诈富户c欺压良善,比原先的官府也有过之而不及,李槐下乡查访发现了这种情况,痛斥农会为“痞子会”,严令公民党清理门户,山西分理党务高贺早就想甩掉这个包袱,马上全力配合,秋收之后,农会全面改组,当家人基本换成原先在乡下最受气的中c小地主,闹得猖狂的农会头目被送进大狱,山西民风焕然一新,李槐还得了个“李青天”的雅号。 “孟子曰‘疱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是率兽而食人也’,大明就是这般景象,诸位通晓经史,可知中原历朝治乱循环不断,一百年小乱c二百年中乱c三百年大乱已成定律,吾细察之,以为凡大一统必尊法家,历朝历代名曰以儒治国实则法骨儒表,而天下岂有以法家治国而不败亡者!丰州绝不走这条老路,而要另辟蹊径建立一种新国家。”李槐起身侃侃而谈,然后向云荣挥挥手。 “诸位,我丰州地域辽阔c人满为患,绝不贪恋你们的土地c人口,各镇合并章程拟好了,就叫《联邦条例》,你们仔细看,何去何从悉听尊便。”云荣起身把公文分发给士绅,这份文件借鉴西周尊王封建和泰西城邦自治的成例,并向兼通中西的王徵老大人c邓若水神父等人请教,由他执笔写成。 《联邦条例》首先明确,宣大各州府c卫所之人民共同奉行自由c平等c仁爱,在保证遵守《归化誓约》c《私产保护令》c《自由迁徙令》及《富民强民令》等律法的前提下,自愿组成联合共同体即联邦。联邦定都大同,尊奉大明皇帝,使用大明年号,但享有如同国家的一切权利,凡大明朝廷之政令c法令须经议事院审议通过并经总统核准后方能执行。 关于律法,《条例》认为大明以恢复汉制自居本当沿袭宋律,而太祖订立《大明律》却假承唐律,实合元律,且立训后世子孙不得更改一字——元律野蛮残暴,元人宽纵尚且不用,岂能引入律法以治同胞,今后凡大明律法及不仁之酷刑c贱籍等一律废除。各州府按丰州例专设两级法司,根据丰州司断例c善良民俗及参详宋律断案,且不得与《归化誓约》c《私产保护令》c《自由迁徙令》及《富民强民令》等冲突,丰州司巡回查验以拾遗补缺c纠正不法。原有之地方知事听讼断狱弊端滋生c不合时宜,今后应专心政务,不得干预司法。 联邦实行地方两级自治,百姓公议推举府县两级议会之议事官c法司之断事,以及知府c知县等政务官员,各府州c卫所自定章程推举议事官组成联邦议院。中枢则由两府一院一法司构成,议院c司及总理府职权如故,而总统功勋卓著c万民拥戴,大权神圣不容约束,有权自选官员设立总统府,并依照《大统领继位章程》传承权力。此外,若干个自治州府之上设总统府行台c司巡回法司代行中枢权利,其中行台统领或总理有权提调各州府民军。 针对官吏缺乏问题,《条例》提出由总理府组织吏员考选的建议——读书人除了参加朝廷科举,也可以习学实务参加吏员考试,通过初级考试即取得初级吏员资格,不受籍贯限制可在任何府县官衙任职,干满三年可以选择参加公举竞选府县两级官员,有志向的也可以参加高级吏员考试,录取后留中枢或行台做吏员,干满三年有资格竞选或被选任各级官署官员。 财用方面,《条例》规定银币c银钞c铜元为联邦的交易货币,明年正?客s靡健93胰∠豆俾簦睦杂删蹋俑vぞ挥朊裾k爸圃蚣负跽瞻岱嶂荩锔巢坏贸锊怀桑胧兴昂屠臀袼耙黄鹆舾胤阶允兆灾В趟霸蛴勺芾砀ㄏ恚陶咝胂蚩嗡八玖烊】昂稀10炱保赡墒惨凰埃嗡八景雌闭魉安樗埃兴煌氖茄巍87拷酢14啤4住2琛13痰瘸墒惨凰巴猓偌诱饕怀傻某龌跛啊?br /> ('gad2;} h(ex){}  兵制方面,《条例》认为国难之时战事频繁,武备绝不可松弛,凡年十六岁以上c五十岁以下男丁皆为守备兵,有从军保卫家园之责,各村庄要建民军小队,各乡镇要建民军中队,各县c散州要建民军大队,每年组织男丁习武不得少于二十天,守备兵中的精锐选送各府c直隶州充作预备兵,预备兵编入营兵序列,每年随营训练不少于二十天,由州府发钱粮补贴,闲时在乡务农做工,战时应征入营且待遇等同营兵,总统府行台在各州府设立守备所掌管守备兵c预备兵训练c调动,及各级民军军官任免。 敢和丰州人打交道的只有老滑头没有老顽固,看完《条例》便知好歹,不过他们还要讨价还价,交头接耳一阵后就叫苦不迭。 “有科举还搞什么吏员考选,读书人有了做官的捷径,哪个还专心读圣贤书报效朝廷?我们去抢皇上的人才,于心何忍啊!” “还有兵制,朝廷也不过养兵百万,我们五六百万人口要练这么多男丁,不行,地方上供不起,再说老百姓熟悉了兵事,以后造反怎么办?” “老百姓日子苦啊,盐c铁c酒c醋c茶c烟都加税,商税c田赋也远超朝廷的三十取其一,你们还让不让人活?” 李槐冷笑几声答道:“考科举还是考吏员听读书人自便,人各有志嘛,诸位何必操这个闲心,大明之兵看家护院之劣犬而已,百万尤嫌不足,我们建军对外不对内c贵精不贵多,寓兵于民花不了你们几个钱,老百姓造反也无所谓,让他们改选官府继续自治嘛,我就不相信老百姓不识好歹” 李建极接过话头挖苦道:“你们管好自己人,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经商的道理我最懂,官府不做霸道生意,市面上的货物只会越来越多c越来越便宜,加点税算什么。” “这份《条例》未亏待我们,诸位无须多言,”张鹏云举着《条例》对士绅们摆摆手,向丰州官员问道:“老夫一直有个疑惑,常言天下一统c四海咸宁,历朝历代莫不以虚外守内c强干弱枝之策治理地方,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之,地方自治对我们当然有好处,但地方做大则中枢暗弱,无论外寇入掠或者内贼作乱都难应付,你们有把握成功吗?” 李富贵摇头道:“没有把握,所以才变通元制,仿效行省制设立行台c巡回法司代行中枢大权,设州府守备所控制地方武力,开吏员考选的目的也在于此,既懂政务又能流动的官吏力量也能限制地方势力膨胀。愚以为历代王朝治理地方无非是一抓就死放便乱c乱了再抓,抓了再死,治乱循环周而复始,既然明知走老路如此结局,不如为后人拼出一条新路。” “玉山和我交流过,我们别无选择,大明连年战乱灾荒,人民朝不保夕,河南c陕西c山东人口损失近半,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山西c宣府也必将步其后尘,可我们没有钱粮,朝廷的地方官府又不堪一用,维持地方c恢复民生只能走地方自治这条路,否则就等着人死得差不多了再来次天下大治,”张道浚一直沉默,这时站起来盯着鄂尔泰c李富贵问道,“我对《联邦条例》没意见,但请你们先说清楚议院的议席如何分配?”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鄂尔泰和李富贵对视几眼,吞吞吐吐说议事院共三百个议席,其中一百个议席由总统府指定人选,这是原属大统领的权力不可剥夺,丰州治下目前有归化府c包克图府c宣德卫c东胜卫c兴和卫c开平卫c哈密卫c吐鲁藩卫等八个自治体,山西有太原c大同c汾州c平阳c潞安五个府和泽州c沁州c辽州三个直隶州,也是八个自治体,所以双方各分配一百个议席,至于宣府嘛,由于还没有改制,暂时不分配议席,下一步拟设立宣化府,与开平c兴和两卫一同划入东部行台管辖。 张道浚气得笑起来:“山西四五百万人口,丰州才多少人口,哈密c吐鲁藩两卫加起来十万人还不到吧,以少欺多,亏你们想得出来!” “我们宣府镇明明有前c左c右三个卫所嘛,凭什么给个宣化府就打发了,我们也不答应!”宣府士绅也叫起来。 议席就是权力c就是财富,双方对这一点都清楚,山西人和宣府人坚持按人口分配议席,而且要求定都太原,丰州人认为地盘大就该多占议席,扬言宁可退出关也绝不让议席,定都太原别谈,那里是山西人的老窝,休想骗他们去! 李富贵吵烦了,站起来阴冷地说道:“我把话说在明处,联邦只能定都大同,大权也必须控制在丰州人手中,这两点一百年不动摇。你们熟读经史,应该知道东汉西凉兵变c北魏北方六镇叛乱的典故,更应该清楚当今辽东之患的缘由,戍边的将士被抛弃了,饥寒交迫之下只能反抗或者逃亡。我们将来最主要的威胁来自北方,必须有一支忠诚而又强悍的武力守卫北疆,丰州议席多一点,权利和财富就会向北方倾斜,戍边将士的日子就好过一点,这不是欺负你们关内人,而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啊。” ('gad2;} h(ex){}  “我必须强调同族异俗,既然在一个家里过日子就应该以兄弟相待,我们不是鞑靼c建奴c汉夷,你们也不是汉人c明人,更不要提以四方为夷狄蛮戎的中国,未来只有一个种群——联邦公民,不同意就请离开,我不想看到今后同胞相残,”鄂尔泰插了一句,看到张道浚等人脸色变得煞白,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其实更难,你们觉得受了欺负,但我们的人却更担心被吞并,说服这些人谈何容易。” ?嶂萦幸话胍陨先丝谑巧轿魅耍笸彩巧轿魅说牡嘏蹋褂小蹲杂汕ㄡ懔睢饭睦泼瘢灰敢馕rΓ忝堑娜怂媸笨梢匀爰嶂荩峙陆匆橄蟀牖崧淙肷轿魅耸种校档降谆故悄忝强刂拼笕一 !敝茔档蜕嵝颜诺揽#轿魇可鹈遣豢云恕?br /> 双方谈到天黑时才散去,鄂尔泰c李富贵一行回到大同总兵府,刚进大院就听到吵闹声——《联邦条例》已经发给议事官审议,议长俄木伦看完大发雷霆,带着杭高c衮楚克c额勒一帮人跑到总兵府理论,那木儿c常书没能说服他们,两边拍桌子大吵,李榆坐在一边没说话,但脸色阴沉得吓人。 “鄂尔泰,你们是不是去找山西人了?我告诉你,丰州是我们的,谁也休想出卖。”俄木伦看到鄂尔泰就大吼道。 “俄木伦,大断事面前岂容你无礼,马上闭嘴!”巴图对哥哥怒目相视。 鄂尔泰冷冷瞟了俄木伦一眼,缓缓开口道:“俄木伦,你先想清楚两个问题再吵,第一如果流贼入掠山西阻绝商路,丰州会面临什么情况?第二如果清军南下占领辽西c直隶,丰州目前的实力能否与之抗衡?” 李榆不耐烦了,挥手把还在发呆的俄木伦这伙人赶出去,听巴图讲完今天的商谈情况,苦笑着摇头道:“他们不同意倒好了,大同人愿意与丰州合并,而且要求不高,只须守住内长城一线就算了事,我们也省了很多麻烦。” 张道浚等人连夜召集士绅开会,出乎他们意料,士绅们对《联邦条例》叫好声一片——原以为要被宰一刀,但刀子没落下,好处却拿够了,加那点税根本不算什么,没有官府,没有苛捐杂税,负担反而更轻,士绅们现在最怕的是闯贼,那家伙势力越来越大,正月第二次围困开封,说不定哪天就窜进山西,这才是心腹大患,他们恨不得马上把丰州拉上船,其他事才懒得管呢。 三天之后,议事大会正式召开,价码已经私下谈好,双方各有所得c皆大欢喜,俄木伦一伙虽然想不通,但事先受过警告也不敢放肆,会议始终在一片欢快c和谐的气氛中进行,他们还找到了共同话题——自由贸易和剿灭流贼,于是又迫不及待地草拟了两项法案: 《自由通商令》规定联邦境内为统一大市场,各地官署应保护商人和货物在本辖区自由通行,不得设置路卡收取钱财,或有其他妨碍自由通商的行为。 《联邦兵役令》宣称训练有素c武器精良的民兵是地方自治和联邦安全最坚强保障,凡联邦公民人人应该习武,人人可以持有武器,人人有义务充当民兵守卫家园,把不付军饷的守备兵c预备兵都称为民兵, 联邦议事院组成之前,这两项法令还无法审议,但各地议会的大佬都在场,拍胸口保证先执行再说——做生意和防范流贼都是当前的大事啊。 最后一天,李榆宣布大会圆满结束,各州府c卫所要尽快选出本地区的联邦议事官,五月在大同召开联邦议院第一次会议,届时大同联邦正式成立。众人正在叫好,韩霖举着一面旗帜站起来——这是一面红c白c蓝三色横条大旗,中间是那只无人不知的黑鹰,这面联邦新战旗代表了自由c平等c仁爱,同时也代表汉c蒙c满三族共和治理联邦。 会场欢声雷动,大家簇拥着韩霖走出去,天空正下着小雨,“联邦万岁”的呼声响遍大同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7节 大同会议结束,丰州马上宣布:陈奇瑜、张鹏云为总统府参议,张道浚为山西行台统领,李槐为行台总理、郭林生为巡回法司大断事,杨庭芳署理大同知府、蔡如熏署理宣化知府,各官即刻上任——丰州人与山西人各有所获,把宣大各镇彻底吃进肚子,倒霉的只有朝廷,宣大总督张福臻请病假回家,大同巡抚刘梦桂死在任上,山西巡抚和宣府巡抚一走了之,地方大权转眼被蚕食一空,各地士绅大权到手,想让他们吐出来就难了。 归化,李家来了二妞母子俩,气氛一度紧张,乌兰、巫浪哈听说过二妞,但毕竟是很遥远的事犯不上计较,如今二妞真的进了李家,还带来了李榆的儿子,两人立即不舒服了,板起脸爱理不理。最难受的还是苏泰,一气之下去了金莲川,原本归她掌管的清国生意也不干了,乌兰、巫浪哈姐俩眼看生意一路下滑,指责二妞来李家添麻烦、吃闲饭,二妞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双方三天两头吵架。李榆的大嫂、二嫂跑来劝解,但这三个蛮妇弟媳妇反而越吵越凶,最后把绰尔济喇嘛也惊动了,老人家到李家警告说,以后谁敢胡搅蛮缠就把谁赶出家门。 “既然你是清国的格格,苏泰那摊子事就交给你,干不好,就在我们家吃闲饭吧。”巫浪哈最怕绰尔济喇嘛,略带挖苦放出软话。 干就干,谁怕谁呀,二妞大字不识几个,但八面琳珑、精打细算,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一个冬天的功夫,不但有条不紊备好了货,还把下面的伙计轮训一遍,讲清楚货该向哪儿卖,该找什么关系卖,价钱又如何谈,甚至向谁行贿、如何行贿,行贿多少,开春后打发伙计们上路,自己稳坐归化等待各方捷报。 人才啊,乌兰、巫浪哈对二妞不由得刮目相看,脸色立刻就好看了,二妞却不以为意,扬言今年只是踩路,明年还要把丰州的债票、股票卖到大清国。李家重新其乐融融,姐仨还经常惋惜苏泰走了,否则正好凑在一起打麻雀牌——李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娶三个老婆清一色财迷。 二妞没事了,李晋又成了李家头疼的事,这个众望所归的继承人,聪明绝不准老丈人从大同回来要揍他一顿。 李家与赵家生死之交,石老六不仅是赵吉的女婿,他还有个妹妹嫁给李家的王二顺,说起来沾亲带故,经他绘声绘色描述,还有那只热气球做物证,乌兰的脸都吓白了,抹着眼泪把李晋一通教训,说激动了还要打两巴掌。 “这个什么,什么气球值不少钱吧,就凭这上好的细羊皮和缝制的手艺,没有二百两银子下不来,卓里克图,你老实说,钱从哪儿来的?”巫浪哈摸着气球感到蹊跷,李家孩子都有钱,但最多三五两银钞,绝对置办不起这东西,不过李晋吞吞吐吐不肯说,被乌兰连打带吓,才指了一下石老六,巫浪哈立即来劲了,“好啊,石老六,赵宝出事也有你一份,草上飞回来我就告诉他。” “我是给钱了,但热气球真的不关我的事。”石老六脸吓白了,仿佛老丈人的铁拳马上就要砸下来。 在乌兰、巫浪哈的追问下,事情很快清楚了,石老六确实给过李晋钱——两人合伙搞出燧发铳,以石老六的名字向工建司申请专利堪合,转手又以两千两银钞卖给李家的宣德铁厂,拿到钱一人一半,还约好联手造钟表、烧玻璃,石老六在归化专门开了钟表作坊,还找师傅帮李晋在白塔村建起烧玻璃的炉子,正想大干一番。确实不知道热气球的事。 “石老六,你还要不要脸,四十好几的人还骗我们家孩子做事,以后卓里克图要读书,你别来找他了。”乌兰怒气冲冲喝道。 “那我的钟表作坊怎么办?离了二公子非关门不可。”石老六急了,全丰州只有李家有泰西座钟,也只有李晋敢把钟表当玩具拆了玩,他不出面指导,别人想破头也搞不出来。 “钟表的事罢了,谅你也不敢让我们家卓里克图吃亏,不过玻璃的事不许你再碰。”二妞突然发话,同时还悄悄向乌兰、巫浪哈使眼色。 石老六松了口气,灰溜溜地走了,乌兰刚要发火,二妞笑盈盈地摸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倒出一堆色彩各异、晶莹发亮的小东西。 “我前几天去白塔村,想看看烧砂子是怎么回事,却在废渣中捡到这些东西,二位姐姐,我们李家要发大财了。”二妞神神秘秘说,乌兰、巫浪哈顿时眼前一亮。 三个财迷围住李晋叽叽咕咕,像白捡了大元宝似的高兴,乌兰突然想起正事:“赚钱当然是好事,可我们李家的孩子不爱读书怎么办?” “让孩子他爹管!”巫浪哈、二妞异口同声答道。 孩子他爹正从大同回来,顺便去白塔村看看乡亲,刚到村口就被团团围住,村里的百户苏和很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要去大同当皇帝?李榆楞了一下,斩钉截铁告诉大家,他是归化府第五千户所第一百户所的军户,永远当不了皇帝,家也永远不离开归化——乡亲们放心了,总统还是白塔村的人,永远不会抛弃他们。 李榆在白塔村住了两天才回家,正堂内三个老婆正和马大嫂打麻雀牌,刘娜仁、杨婉照例陪在左右,王朴的小妾王小六还在大同,否则上牌座的肯定是她。女人们突然发现李榆走进来,马上收拾牌桌施礼告退,李榆却眼前一亮,这些女人可都是富婆呀,最少身家也有十万,换了一副笑脸招呼大家坐下,然后轻言细语说道:“各位大嫂,你们听说过大学吗?噢,都不知道,那我就讲讲其中的好处。” 李榆把大学吹得天花乱坠,在座的女人都是人精,马上听出用意,马大嫂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办大学要花很多钱吧,一万两够不够?” “什么,一万两就想办大学,至少也要十万两!”李榆马上摆手,女人们垂下头不吭气了,李榆说了大半天没有回应,很失望地站起来,“算了,大学的好处你们听不懂,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李榆灰溜溜到了后院,脸一板叫人找来自己的四个儿女外加一个刘承祖,这帮孩子干的事他听说了,不管教肯定不行,喝令五个孩子在面前站好,然后开始训话,不过李家的孩子敞养惯了,无法无天的性格深入骨髓,未必把老子的话放在心上。 “想当年老子在沈阳跟你们师爷读书的时候,噢,在京师读书的时候……,别笑,你们别学我呀,算了,不提了,你们告诉我,以后究竟想干什么?”李榆叫了一阵反把孩子们逗乐了,自己也觉得没趣,李家看来真出不了读书人。 “骑马、养猎犬,邓神父弹那种琴我也要学。”最受宠的云雀理所当然答道。 “阿爹,我跟你一样看书就打瞌睡,还是送我去武选学堂吧。”李蒙说道。 “阿爹,我想读书!”李秦举着手喊。 总算有懂事的了,李榆大喜道:“好孩子,有出息,下个月多给例钱。” “那我也要读书。”李辽马上大喊。 李榆拍了拍李辽的小脸蛋,转过脸问李晋:“丰州人希望我把大业传给你,但你不读书将来怎么办?总不能像我一样被人看作北虏吧。” 李晋昂首答道:“阿爹,不是我不想读书,是书上讲的不通情理吗,我不想和你一样,邓神父给我看过《职方外纪》,天下很大,有亚细亚、欧罗巴、阿墨利加还有利未亚,我想到远方看看。” “我也要去!还要带上扎纳巴扎尔。”刘承祖兴奋地叫道,还忘不了把好朋友——小活佛也捎带上。 李榆愣了一会儿,挥手让孩子们退下——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志向,只要不发生争权夺利的惨剧,就由他们去吧。 丰州中枢有所分工,总理府、大法司和议事院管辖大同联邦内部事宜,目前正向大同搬迁,而总统府既掌管大同联邦兵事、内政决策大权,又要协调归化同盟内部关系,是否迁至大同尚未定论,除了李富贵与陈奇瑜、张鹏云暂驻大同,其他人都回到归化。地盘越大头疼事越多,总统府官员倍感压力,李榆既然回来了,很自觉就凑到一起商议当前要务,赞画马立克首先报告了归化同盟的情况: 察哈尔方面,孔果尔被拥戴为察哈尔统领,老土巴甘居副统领,他们提出组建察哈尔协的计划,在达尔汉、失烈礼的左右两营之外再建德参庄的中营,总统府认为随着丰州军战略方向南移,确有必要加强东部兵力,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并派出马世忠出任察哈尔统领府赞画军务。 喀尔喀方面,速布台联络年轻贵人于三月初发动兵变,将正在喀尔喀河会面的车臣汗硕垒、土谢图汗衮布和札萨克图汗素巴第等人软禁,提出改革旧制、加入大同联邦的要求,行台总理依塔克及时出面斡旋,双方最终以成立喀尔喀议会为条件达成妥协,他给总统府来信,认为喀尔喀的根本问题在于贫困,加入大同联邦反在其次,建议修建以三不剌川为沟通喀尔喀南北的直道,首先解决商路不畅问题。 “依塔克有眼光,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通报丰州商会,请他们酌情办理。”李榆插话道。 那木儿苦笑道:“有人戏言丰州商会是第二总理府,我倒觉得他们有时比总理府还权大。” “权大未必是好事,要舍得让权,干不好的事让行家去干,我们不吃亏!”李榆摆摆手,示意马立克继续说。 藏区方面,图鲁拜琥率领硕特大军进藏连战连捷,年初攻占藏巴汗老巢日喀则,红教势力覆灭指日可待,黄教大功告成,马上索要后藏之地,图鲁拜琥当然不乐意,与四世**喇嘛和五世**喇嘛翻脸成仇,双方闹着要到归化打官司。 西域方面,巴图尔得到丰州的援助与罗刹鬼反复交战、寸土必争,哈密、吐鲁藩两卫也派出敢死之士深入对方境内展开以牙还牙式的报复,残酷血腥的拉锯战让罗刹国也经不起消耗,被迫停止南下而改向东发展,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见风使舵重新向准噶尔臣服,西域外部情况有所好转,但内部又生变数,准噶尔灭了叶尔羌汗国,却无力控制大片的土地、人口,天山以南的和硕特人首领额齐尔图是图鲁拜琥大哥的儿子,与巴图尔历来不和,有了趁乱取利的想法,而哈密卫、吐鲁藩卫陆续招降数万叶尔羌人,马奇得了便宜尤嫌不足,与额齐尔图一拍即合,联手出兵抢占了阿克苏、喀什,巴图尔大为气恼,写信质问总统府,是否有意抛弃准噶尔? 鞭长莫及啊,李榆觉得有些头疼,闭上眼冥思苦想,金声低声说道:“汉民,这未必不是好事,以小治大乃羁縻之策,罗刹国不过是疥癣之患,藏区之和硕特、西域之准噶尔过于强悍,绝不可使其一支独大呀!” “罗刹国行走万里以屠杀灭族为手段掠夺土地,其贪婪暴虐可见一斑,绝不是疥癣之患,”李榆睁开了眼睛,挥手对众人说道,“巴图尔敢抵御罗刹国就是大英雄,我信守承诺,西域统领非他莫属,给西域、藏区、喀尔喀的各部首领和大喇嘛去信,请他们到归化来,有问题我们当面解决。” 李榆站起身来回踱步,大骂马奇贪得无厌、四处惹事,过了一会儿才挥手示意继续开会。 提塘司佥事宝顺报告辽西战况,山永巡抚杨绳武、兵部右侍郎范志完出关督领吴三桂、马科、白广恩等败将解围松山,但各镇托辞未能成行,松山明军求援无望,于二月十八日向清军投降,洪承畴、祖大乐被俘送盛京,其他情况不明,归化收到战报较晚,估计锦州、杏山、塔山也凶多吉少。 “京师提塘所刚送到的消息,是松山副将夏承德献城,锦州的祖大寿也在三月初八投降,被俘的肯定不止洪承畴、祖大乐,不过无所谓,我们向清军打过招呼,明军中有我们的朋友,一个不准杀,还得好吃好喝送回来,他们的人在我们手中,不敢不答应。”提塘司知事张世安补充了一句,大家都笑起来,去年抓的一百多个蒙古王公贵人正关在归化的喇嘛庙里洗脑呢。 “再给清国写信,洪承畴、曹变蛟是丰州的朋友,要一根毫毛不少送回来,我必有重谢,”李榆也笑了,继续追问道:“我向朝廷力保王朴,有回复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8节 丰州坚持要求严惩冷口关克扣军粮、诱杀辅兵的朝廷官员,并按丰州推荐的名单任命宣大官员,朝廷当然不吃这一套,动手不行但不能嘴软,连续下诏驳回奏请,还痛斥李榆之所为亘古罕见,自古第一叛臣信手可得,大明国法宽宥有限,如不及日悔改,天下人皆可诛之。都察院也下行文,供给归化镇的五万石米从河西务出仓到冷口关交付,期间过手官吏上百人,账目清晰无误,必是归化镇有监守自盗者反诬他人,守关官军所杀者也乃闯关抢劫之夷人,绝无过错可咎,归化总兵妄起诉告,必是为擅自退兵巧言自辩。 李榆也不示弱,原来的要求不变,还加上一条——大同总兵王朴劳苦功高,应按吴三桂、白广恩例许其戴罪立功,而且还威胁,如果朝廷不能秉公处事,他非常欢迎内廷的公公来宣大各镇任职总督、巡抚。李榆的挑衅激怒了文臣,口诛很现实,丢掉的东西捞回多少算多少,但在归化出兵剿贼问题上绝不让步。 “朝廷能给我们多少粮饷?”韩霖问道。 “朝廷拿不出粮饷,傅宗龙、孙传庭出兵既由沿途地方供给,你们占了宣大三镇却不缴税赋、加派,理应自筹粮饷。” “马大人以为百姓还榨得出油水吗?老实告诉你,我们非但收不到几个税,反而倒贴许多钱,刘大人也清楚这些。”杨庭芳很不满地答道。 “的确如此,宣大地方连年灾荒,老百姓哪还交得起赋税,归化军入关实际上背了大包袱,遣散大同、宣府、山西三镇官军就是因为拿不出养兵的花费,太和可向朝廷言明,无论如何也须拨点粮饷。”刘之纶点头道。 “老大人,不是马某不帮忙,是朝廷实在拿不出钱啊,”马绍愉使劲摆手,转脸对丰州代表说道,“诸位大人,马某担了天大的风险,把能让的都让了,归化伯不出兵,实在无法向朝廷交代呀!” “其实朝廷的意思我们猜得到,无非是让我们与流贼拼个你死我活,等我们精疲力尽剿灭流贼,朝廷也好重新收回宣大各镇,”杜宏泰面露讥笑,见马绍愉神色不自在,又挥手说道,“我们不为难马大人,请朝廷给些时间,秋后手里有粮,我们马上就出兵。” 马绍愉迟疑一会儿才点头,随后又问道:“与东虏和议如何安排?” “皇上和朝廷真会打算盘呀,”杜宏泰鼻子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答道,“你们过几天就可以和清国使者谈了,不过我提醒你们,不要张口建奴闭口东虏,挨了这么多年打也该学会尊重人家了吧。” 大清皇帝没忘了丰州趁火打劫的事,三月底派出硕托、阿什达尔汉、索尼去归化讨说法,三人在半路上又接到与明国使臣在归化和议的诏谕,比马绍愉还提前几天到达归化。云荣、常书编好违约进犯清国外藩的借口,摩拳擦掌要和清国使者大吵一架,但人家笑嘻嘻回应,我们按你们的要求,把明军俘虏押到边境换回你们手里的蒙古贵人,这件事办完了,我们再慢慢谈。 丰州不敢怠慢,马上安排交换俘虏,一来一往几天后,才明白清国使者不是来吵架的,而是赖在归化等明国使者。李榆顿觉灾星上门,明国显然想让他背黑锅,而清国肯定想让他为和约背书——按照草原部落的惯例,谁是主人谁就得为和议担保,四贝勒不相信明国,硬要把他拖下水,这个浑水不能趟,最好找个人少的地方让他们自个讨价还价,不过有了硕托这种浑人,李榆休想如愿以偿。 硕托到了归化就没把自己当外人,跟李榆胡吹一通后,马上窜到丰州商会——硕托经手清国武器订购,而且参与丰州的走私生意,在丰州商会属于超级贵宾,李建极、孙庭耀亲自出面陪他打牌、吃饭,巫浪哈也接见了这位满洲自由党的重要人物,还赠送给他一串漂亮的玻璃珠子。硕托的尾巴简直要翘上天了,嘴里喊着弟妹控诉大清皇帝对自由党的迫害——范二喜被赶出盛京后,满洲的同志推举豫亲王多铎为召集人,偶尔凑在一起打打牌、喝喝酒,大清皇帝却看不惯,强迫他们散伙,还关了他们开的赌场、酒楼,同志们只好转入地下活动,连抽口烟都像做贼一样。 巫浪哈大为愤怒,抽烟、打牌都不能干,这还叫自由党吗?当即任命多铎、硕托两位同志为满洲正副党务分理,领导满洲的同志继续抗争,临走还嘱咐范二喜陪硕托去大同玩几天。 李榆打算轰人的时候,硕托正赖在大同花天酒地,阿什达尔汉也由侄孙革库里陪着去大同游玩,身边只有个小白脸索尼胡搅蛮缠,和议地点只好改在大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69节 进入五月,新任议事官陆续赶到大同,各地的士绅也不甘寂寞,成群结伙跑来凑热闹——刚结束的地方大选让人大开眼界,以为稳操胜券的士绅纷纷落选,反而不少农会的乡绅、商会的商贩当选联邦议事官,这还没法说理,谁叫你选票比别人少呢,究其原因是这帮家伙投机取巧,早早投靠公民党、自由党,背靠大树好乘凉,白捡个便宜。当选的和落选的士绅总结成败经验,一致认为当不当君子无所谓,拜码头认老大才是头等大事,于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乡绅去找公民党,商人去找自由党,有功名的、做过官的一定去找实学社,丰州两大党敞开大门广纳党徒,实学社内部的保皇派和共和派也不吵了,同心协力拉人头。各党派纷纷登场亮相,不断举行各种聚会,连带酒楼、娼寮也生意好得出奇,大同一时间乌烟瘴气。 五月十八日大同联邦首届议事院第一次会议开幕,这反而更乱了,议事官只有三百人,但跑来六七百士绅硬要申请当陪议官,《公民报》、《自由报》、《实学报》、《共和报》、《晋报》等报帖社也派出文案记录盛况,会场只好从巡抚府改到总兵府附近的校军场。 会议刚开始,李榆首先宣读向朝廷请假养病的奏折,还立刻派人送往京师,然后愁眉苦脸向大家说,天气一热他就难受,所以要到包克图休养一段时间,会议就不参加了,大家尽管畅所欲言,凡议院决定的事一概批准,随后鄂尔泰、巴图、那木儿等人也找出各种理由请假走人。 李榆等人一走了之,议事官们觉得疑惑,丰州的蒙古、满洲官员,连同云荣这种有蒙古血统的汉人都跑了,如此重要的会议,李富贵、周愕一伙关内汉人反倒成了主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时,李富贵拉着一位年轻人走上前台,举手高呼“总统府指定代王殿下为联邦议事官,代王千岁千千岁”——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大明藩王不许出王府,不得与外官接触,连到郊外扫墓祭祖也须地方官批准,代王竟敢违反祖制?代王也吓得手脚发凉,在王府他可以为所欲为,出门就是一条可怜虫,如果不是新认的堂叔连哄带吓,马上就想拔腿逃跑。众人还在不知所措,一伙丰州议事官站起来大叫“我们推举代王殿下为议长”,大家反应过来,跟着大呼小叫,代王稀里糊涂就当了首届议事院议长——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连原议长俄木伦也大声赞成。 中午时分,大同副总兵孙四旺护送几辆四轮马车从校军场门口经过,两辆车上挂着“奉旨密议”的旗幡,另两辆车上挂着“清国密使”的旗幡,孙四旺还大声嚷嚷有机要大事出城密议,都这样了还密议个屁呀,大伙恍然大悟,朝廷要与清国和议,总统不想趟浑水溜之大吉了。 车队大摇大摆驰向东门,马绍愉坐在车里有苦说不出,大同官员突然躲他了,连刘之纶也明言,对他的事不问一句不听一字,清国使者倒无所谓,只要不出丰州控制的地盘,你额鲁就脱不了干系,躲得再远也没用。 下午正式开会,张国基首先报告山东屯田军的情况:山东连年大旱、大疫,民不聊生、盗匪遍地,地方渐趋失控,巡抚颜继祖、巡按宋学朱焦头烂额,向朝廷请求转任、辞官都未获准,只能勉强支撑局面,无力再向屯田军提供援助。屯田军自谋生路,男女老少二十多万人占据青州府、兖州府几个州县,背靠沂、蒙两山、面对大海,与江淮总商会合伙贩卖私盐、海运走私自保求生,生活十分艰难,万把人因为大疫、饥饿死去,其中包括四百多丰州的兄弟。今年初马士英时来运转,当上了凤阳总督,这个人不忘旧情,给屯田军不少帮助,还保举孙伏虎为屯田副将,屯田军也出兵帮他剿贼,两方合作愉快,屯田军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但连年大旱之后,运河出现断流迹象,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大明危矣,直隶、山东势必大乱,屯田军也不免卷入其中,何去何从须早作打算。 江淮总商会的沈廷扬补充道:海上生意也不好做,从清国、朝鲜赚的那点钱养活不了二十多万人,必须扩大贸易,尤其要是与泰西人做生丝、茶叶生意,但我们与南边尼德兰人、佛郎机人的商路被福建郑家截断,郑家的船队实力强悍,又有倭国相助,江淮总商会的船队与他们打过几次都吃了亏,不过尼德兰人想约我们夹击郑家船队,答应帮我们建山东水师,我们有的是泰西人想要的货,打开商路就能获得大量的白银、粮食,目前的困境必将缓解。 西部行台的马哈德报告了西域情况:哈密、吐鲁藩两卫这几年一手大力垦荒种地,一手大办铁厂、棉厂、玉厂赚钱,自给自足之余,还出粮出人支援准噶尔人,年初三百多汉、蒙、回三族勇士深入敌境数百里,突袭罗刹鬼老巢鄂木斯克,烧毁粮仓、火药库,迫使其退兵百里,领头的山西死囚苏红斐成了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被破格提升为都司。西部行台声名大振,实力扩展到乌鲁木齐和新设的阿克苏、喀什两卫,但问题在于人口太少,哈密、吐鲁藩两卫人口加上三万新归附的叶尔羌人,也不过十二万人,遇到战乱、天灾就可能瞬间崩溃,所以还要大力移民,土地有的是,养活三十万人不成问题。 “丰州实力越强,问题也就越多,”李富贵苦笑着摇头,举起一叠公文对众人喊道,“诸位,开疆拓土、大把赚钱的机会有的是,但要凭本事拿,这部《联邦条例》就是开始。” 议事官早已吃透《联邦条例》,权利拿得太多反而心虚,有人认为总统的权力太小,比如处置毛猪头一伙红匪,如果等议院同意拨付粮饷,总理府下令动员预备兵,黄花菜都凉了,提议授予总统府随时征调三千兵马的权利,所需粮饷无条件拨付;还有人认为,地方自治是好的,但总统也不能撒手不管呀,所以州府、卫所议会的决议、主要官员的任免还是得经总统核准;有人甚至提出,总统大权应该万世一系,李家的地位稳固,大家到手的好处才保得住。 也有人反对地方自治,认为还是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最好,大同、宣化两府的议事官提出大同、宣府原本军镇,土地贫瘠且山地居多,种不出多少粮食,以前靠朝廷补贴过日子,现在分灶吃饭了,但总得照顾他们;辽州、沁州更没出息,干脆提出散伙,一个打算并入太原府,另一个打算并入泽州。周愕马上表示总理府也没有钱,如果想吃大锅饭,富裕的州府就得多掏钱,太原、平阳、潞安、泽州比较富裕,议事官马上跳起来指责某些人好吃懒做,自己不想办法发家致富,反而打别人的主意。 大家吵成一片,《联邦条例》给的好处都想要,但穷地方的议事官想吃大锅饭,主张对地方适当收权,而富裕地方的议事官一毛不拔,坚决维护地方自治。 “诸位,富有富的难处,穷有穷的活法,我只听说过朝廷补贴钱粮补出弊政、补出贪官,从来没听说补出过好日子,推行地方自治就是为了激发地方活力,不要总想着占便宜,因地制宜、各展所长才是正道。”李富贵不耐烦地挥手说。 一些人红着脸闭上嘴,一名刑部退职官员站出来发言,举出过去无赖刁民勾结官吏让富户吃官司倾家荡产的例子,认为丰州实行的法司独立断案、民刑适度分离非常可取,但由此也产生法司狱讼压身、负担过重问题,建议仿效宋律“鞫谳分司”制度设立审刑司先查明案情,再由法司裁断案件,以此将审事、断案做适度分离——这个提议好,大法司断事朱以谦拍手称赞,法司确实被繁重的案件压得喘不过气,迫不及待要求设立审刑司,白玉柱常年巡回审案,才四十来岁的人累出一身病,军功、政绩却见不到,一直闹着换差事,这时也提出给大法司添人手。 会议渐入佳境,建设性提议不断冒出来,讨论范围从《联邦条例》扩展到宋律,以前的《归化誓约》、《保护私产令》、《自由迁徙令》、《富民强民令》、《大统领继位章程》以及《自由通商令》、《联邦兵役令》两部草案也被拿出来斟酌修补,会议时间一天天延长。 美岱召,李榆快步走进了一座偏殿,藏区五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和西海东科喇嘛已经到了,绰尔济喇嘛、昂顿喇嘛带着小活佛把他们迎进美岱召,正等着与他会面。 李榆抱住扑进怀里的小活佛一起坐在软塌上,看着阿旺罗桑嘉措和东科喇嘛,缓缓开口道:“大元世祖皇帝与八思巴大师结成君臣师友关系,蒙古与藏区因此友好相处数百年,你们是否有意改变这种关系?” “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这种想法。”阿旺罗桑嘉措与东科喇嘛几乎同时摆手。 “哪为什么藏区喇嘛要求图鲁拜琥献出前藏十三万户人口和税赋?还扬言不同意就赶走蒙古人,好大的胆子呀,图鲁拜琥是我派去的行台统领,赶他走就是打我的脸,难道要我亲自去藏区解决问题?”李榆冷笑着威胁。 “我也觉得此事不妥,政教分离是我们一起决定的,不应该出尔反尔。”东科喇嘛急忙表明态度,图鲁拜琥把前藏税赋交出去,后藏和西海的负担必然增加,对他绝不是好事。 “红教之乱初平,藏区百废待兴,可和硕特人除了打打杀杀一无所知,他们不认字、不识数,更谈不上处理政务,把前藏交给他们无异于伤害生民,佛祖在上,我们真是为了藏区百姓啊!”阿旺罗桑嘉措很不服气地辩解。 “教和硕特人识字算数、处理政务是我的事,轮不到你们插手,你们以为和硕特人斗不过准噶尔人,所以才跑到藏区讨口饭吃,图鲁拜琥也可以认为黄教斗不过红教,所以才求他保护,你们是不是也想打一仗?”李榆毫不客气反驳道。 阿旺罗桑嘉措低下头,嘴里喃喃地说:“寺院和喇嘛的供养怎么办?图鲁拜琥横征暴敛怎么办?” 绰尔济喇嘛开口了:“藏人与蒙古人交往数百年,我们何时亏待过你们?供养可以谈,政务大权必须交,图鲁拜琥如果敢滥施苛政,我们也有办法让他滚出藏区。” “呼图克图巴图鲁承袭蒙古大汗的权威,他的旨意不可违背。”东科喇嘛瞟了眼阿旺罗桑嘉措说道。 “我把你当兄弟看,你也应该信任我,不管是藏人还是蒙古人,我都会一视同仁对待,”李榆拍了拍怀里有些不老实的小活佛,对阿旺罗桑嘉措说道,“尊师就在丰州多留些时间吧,喇嘛们说这小家伙以前学的经文有偏差,需要改宗,就有劳尊师教诲了,我的时间太紧,马上要赶到包克图与蒙古各部首领会面,四世**喇嘛为什么不来?给他传个口信,不要总耍滑头!” 李榆放下小活佛,又急匆匆走了,绰尔济喇嘛望着他的背影得意地笑道:“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越来越像蒙古大汗,蒙古又一个盛世要来了,你们藏人也会沾光。” “我现在见到他就害怕,难怪**活佛不敢来。”东科喇嘛擦着额头说道。 “我不怕他,他眼睛在说话,希望我做他的兄弟。”阿旺罗桑嘉措摇着头把小活佛拖走了。 蒙古各部首领都到了大青山下草场,这几天见面就吵,巴图尔和图鲁拜琥简直是冤家,几乎要扭打起来,西部行台统领马奇去劝架,结果也被巴图尔臭骂一通;喀尔喀三位大汗之间没事,但和速布台一伙年青贵人争吵不休——三月那场兵变让年老的贵人伤了心,看到这伙年轻人就冒火。察哈尔人很寂寞,作为最正宗的蒙古大汗一系,却没人理睬,孔果尔和土巴、粆图傻乎乎看热闹。 李榆到达,这帮家伙更来劲了,拉拉扯扯找总统评理,而孔果尔也很自觉地举起查干苏鲁锭站在李榆背后。藏区喇嘛身份高、名头响,但几百年前的蒙古大汗余威仍在,他们不敢不低头,而蒙古首领却一向桀骜不驯,这帮家伙自由散漫惯了,只服从祖制不管其他,连忽必烈皇帝也敢不放在眼里,蒙古大汗的权威吓不住他们——李榆摆手不听告状,下令宰杀牛羊喝酒吃饭,与这帮家伙东拉西扯、乱吹一气,还找人个别谈话,上百个首领当然不会都照顾到,但几个势力最大的必须事先沟通,几天后才宣布召开大会。 蒙古人可不把律法、大汗当回事,但对公议大会却极为重视,各部首领带着家臣准时到场,很自觉下马按身份高低围成圈,李榆入场时照例受到热烈的欢呼,一群有头有脸的首领簇拥着他坐到正位。 李榆扫视着众人走到圈子中央,从撒袋中抽出几只箭,先折断一枝,然后把其他几枝握在一起说道:“老祖母阿阑豁阿对五位先祖说过,子虽同母所生,若不齐心则如单箭易折,若是协力,则如捆好的五枝箭难以折断,可如今什么样?各部落拉帮结派、各行其是、图谋私利、互相吞并,甚至勾结外敌残杀同胞,好端端的蒙古任由强敌欺辱而无人敢于奋起,几乎到了崩溃灭族的边缘,我们对得起先祖吗?” 首领们低下头,李榆拉起巴图尔继续说道:“其他人或逃跑退却、或隔岸观火,巴图尔却率领准噶尔人勇敢地抵抗罗刹国,用热血保卫了西域各部,这才是真正的蒙古汉子,西域统领非他莫属,我信任他,从今天起丰州的哈密、吐鲁藩两卫并入西域行台,凡西域各部也必须服从他,我还要提议授予他洪巴图鲁尊号。” “巴图尔不是我们孛儿只斤家的人,有什么资格掌管西域?”首领们中有人高喊。 “我也不是孛儿只斤家的人,汉人、满人都认为我是他们的同族,你们打算赶我走吗?”李榆冷冷答道,蒙古首领们马上把乱说话的人骂得灰头灰脸,大呼小叫道“总统是腾格里派来的呼图克图巴图鲁,血统高贵无比”、“总统不是蒙古人,我们就更不配做蒙古人”……,李榆点点头,举起巴图尔的手高呼:“巴图尔,洪巴图鲁!” “巴图尔,洪巴图鲁!”首领们一起挥拳高呼,巴图尔眼睛有些湿润,他有世袭的洪台吉尊号,甚至可以称汗,但这些都无法与公议授予的洪巴图鲁尊号相比,从此以后他将是公认的蒙古英雄,无人再敢拿孛儿只斤姓氏压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0节 李榆手一挥,命令孔果尔跪地发誓——摒弃喇嘛红教,改宗喇嘛黄教,凡大事必遵草原部族大会决事传统,绝不以强凌弱、妄自裁断,腾格里在上,如有违背便不是先祖子孙。 “孔果尔额哲是蒙古大汗的唯一嫡子,有先祖成吉思汗的血脉,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视事,他就是我推荐的归化同盟总统继承人,我相信他,希望你们也信任他,”李榆拉起孔果尔,又走到巴图面前,举起他的手大声说,“孔果尔年纪小,需要有人帮他,巴图也是孛儿只斤家的人,我推荐他为归化同盟副总统。” 李榆深孚众望,但毕竟不是孛儿只斤氏,继承蒙古大汗权威名不正言不顺,这成了注重血统的蒙古人一块心病,今天明确表态把权利还给孛儿只斤家,蒙古首领们反而觉得心酸,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高喊“呼图克图巴图鲁,腾格里保佑您”、“呼图克图巴图鲁,先祖之灵感谢您”…… 李榆微笑着摆手示意安静,然后脸色一变高喊道:“马奇、额齐尔图,你们两个站出来!” 马奇、额齐尔图很老实地站出来,李榆指着他们怒喝道:“各部首领曾在库鲁斯台草原集会,公举巴图尔洪巴图鲁为西域行台统领,你们非但不服从他,反而趁准噶尔抗击罗刹国之际,抢夺私分叶尔羌汗国的土地、人口,你们该当何罪?” “属下知罪,愿受责罚。”马奇急忙说道,然后很配合地干嚎起来。 额齐尔图却吓坏了,腿一软就跪下求饶,同时还向他叔叔图鲁拜琥使眼色——蒙古贵人不怕王法,却从骨子里敬畏公议大会,李榆威望太高,如果提议杀了他,想必各部落首领也会同意。 李榆招手叫来巴图、图鲁拜琥,命令他们当场审案,这种案子太简单,不一会儿就拿出结果——马奇、额齐尔图有犯上之举,判十鞭子,罚银一千两,送喇嘛寺训导十天。 “天饶你一鞭、地饶你一鞭,我饶你一鞭,打他们七鞭,立即执行!”李榆喝道。 马奇、额齐尔图狼嚎鬼叫挨了一顿打,老老实实回到原来的位置——这几鞭子对屁股上长茧的人不算个事,主要还是心疼钱才叫唤。 巴图随后站出来讲解明国、清国和罗刹国的当前状况,以及丰州成立大同联邦的事,还当众宣读《联邦条例》草案,贵人们听得聚精会神,生怕漏了一个字——说来也怪,这帮贵人平时呆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让他们读点书、算算账简直妄想,但唯独对国际国内大事上心。 “丰州凭什么只帮汉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大同联邦不能少了我们。”巴图刚讲完,马上就有一大帮人发杂音。 “你们达不到《联邦条例》规定的条件,仅凭废黜奴役、平等、自由就不够格,不过没关系,大同联邦没你们,可归化同盟有你们呀,总统不会不管你们的!”巴图笑呵呵答道。 “草原和关内风俗不同,合在一起未必是好事,再说你们连干政务的官吏也没有,如何实现地方自治?不如先过好自家的日子,再考虑加入联邦,”鄂尔泰站起来,随后严厉批评速布台,“你们太鲁莽,软禁长辈几乎酿成大祸,喀尔喀目前最要紧的是兴办工商,消除贫困,这要靠你们自己多努力,加入联邦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不行啊,我们的人不识字,不算账,除了设卡收钱什么也不会干,人才,我们需要人才。”图鲁拜琥突然叫道,李榆镇住藏区喇嘛,前藏的人口、税赋都归他当然是好事,可管理几十万人口实在让他头疼。 “总统,准噶尔只有十几万人,对付不了罗刹国,你得给我多派人,还得派人帮我管理地方、训练军队,我也需要大量人才。”巴图尔也叫道,管好部落他会干,西域拿在手里却心虚。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蒙古首领们叫苦声一片,这帮家伙居然也要人才。 李榆把蒙古各部害苦了,以前蒙古人生活简朴,几块牛羊肉就是一顿饭,光着屁股也能穿件羊皮袄出门,打仗更简单,有张弓加上几枝自己磨出来的箭就敢上阵,但丰州援助的粮食、布匹和武器让这帮人也学挑了,肉吃腻了想吃粮食,出门要穿布袍,打仗也要来几十枝铁头箭——面对部众日益提高的需求,首领们也觉得头疼,伸手要显然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干又不知从何入手,从丰州拉点人干活当然是条捷径。 “人才嘛,我也缺,你们不是送了些子弟去归化学习吗,再多送点人来,以后就好了。”李榆摇头答道。 蒙古首领叫得更厉害了,以后几天大家反复扯皮,李榆被缠得不耐烦,答应派那木儿做西域副统领、总理西域政务,老将阿萨里协理西域军务,诺敏总理藏区、西海政务,王登道、毕力格筹划西域、藏区、西海的商务、税务。不过李榆很不甘心,坚持要把准噶尔的阿术、和硕特的合赤烈、喀尔喀的速布台等人挖到总统府,巴图尔、图鲁拜琥勉强放人,喀尔喀三汗却坚决不肯——他们虽然被速布台一伙软禁过,但做事还真离不了这帮年轻人。 “俺答,我们不白用你的人,先祖成吉思汗曾以蒙古各部勇士组成怯薛铁骑征战天下,你是蒙古各部的总统,也应该有支怯薛铁骑伴随左右啊,大家商量好了,各部落都出人,凑出一千个能开一石弓的马上好手,下个月就来归化。”喀尔喀的硕垒笑眯眯地说。 李榆差点跳起来,我给的是人才,你们却派人混军饷,我缺这千把人吗?鄂尔泰悄悄踩了一下他的脚,抢先答道:“好,这支铁骑我们要了,全部编入飞虎营。” 云荣跑来笑嘻嘻地对蒙古首领们说:“想不想到大同玩几天?想去的过来领钱,每人三十两银钞啊。” 蒙古首领欢声雷动,一窝蜂涌上来领钱,连挨了打的额齐尔图也不甘落后,抱着一叠钱就跑了。鄂尔泰把李榆拉到一边小声解释:怯薛铁骑并不简单,各部落首领把子弟交给先祖既是表示忠诚,也是给子侄获取军功、爵位的机会,以此光耀家族,而先祖也将这些贵人子弟留在身边,以生死安危相托,担保绝不有负蒙古各部,这是双方达成的默契,如果不答应,首领们反而要猜疑。 李榆点点头,挠着头说道:“我有点想不通,这帮家伙一向各自为政,把家门守得风雨不进,这回突然学会让权了,而且步步紧扣,一定事先有通谋。” “你不是察哈尔汗,手里本钱多也瞧不起穷家当,他们反而担心你撒手不管,让出玩不转的权利,却把你捆在一起,一点不吃亏。”鄂尔泰笑道。 蒙古首领玩去了,李榆把马奇找来聊了几句,让他先去喇嘛寺休养几天,然后和诺敏办交接,准备接任包克图知府,这家伙马上觉得屁股不疼了,高高兴兴就走了。趁着天还早,李榆一行人又向归化赶——明清和议只有清国提供了国书,马绍愉依旧两手空空,双方谈了两天就草草收场,清国使者正在归化等回音,提出要见李榆一面。 大统领府内,索尼递上大清的国书副本,硕托在一边气呼呼说:“额鲁,你仔细看,我们没有欺负人吧,姓马的从入关到现在,明国朝廷没给一点准信,他们又在耍我们!” 明清双方在辽西彼此摸过底,大清皇帝提前做好国书,这次和议结束时移交马绍愉——国书中写到:若两国诚心和好,自兹以后,宿怨尽释,尊卑之别何必较哉!每岁贵国馈黄金万两、白金百万两,我国馈人参千斤、貂皮千张,以宁远双树堡中间土岭为贵国界,以塔山为我国界,连山适中之地两国与此互市,倘愿成和好,速遣使赉和书及誓书来,予亦赉书以往,否则再勿遣使致书也。 李榆看完国书随手一递,坐在椅子上闭目思考,鄂尔泰、巴图、云荣等人低声议论一阵,认为大清皇帝的条件不算过分,甚至对明国相当有利——宁远孤悬边外,能保住就是占大便宜,岁币相比于每年六百多万两的辽饷也只是很小一部分,这点钱做生意赚得回来,两国展开贸易,清国反而更可能白银倒流。 “四贝勒怎么样?”李榆睁开眼低声问道。 “宸妃娘娘去后,皇上朝夕悲痛、饮食顿减,还昏过去好几次,五十出头的人却日渐消瘦、精神萎靡,”阿什达尔汉不停地摇头叹息,看着李榆伤感地说,“你和皇上有父子之情,皇上的心思你清楚,我们满洲终究还是太弱,老汗那时起就盼着与明国和议,皇上找袁崇焕谈、找沈棨谈都没结果,这回到你这儿谈,八成又是杳无音信,额鲁,你是要脸面的人,可不能让明国朝廷再耍无赖。” “我就想不通,我们诚心诚意和议,以前称臣、改年号也提过,他们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们,难道我们只能是建奴?”索尼激动得涨红脸。 “我无能为力啊,朝臣眼里我也只是个北虏,”李榆微微摇头,心里还想着四贝勒,过去这么多年,某些事也渐渐理解了,只要走历代王朝的老路,谁坐上那个宝座都会六亲不认、杀戮无度,四贝勒已经算比较仁慈了,李榆抬起头说道,“你们回去的时候,四贝勒缺什么就拿什么,另外告诉他,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身体不好就到我这里住几天,我保证他老人家来去自由。” “额鲁,皇上最放不下的是满洲的未来,松锦大战我们损失万把人,就不得不考虑建汉八旗弥补人丁,老一代人死了,下一代还有多少满洲人?阿巴泰贝勒家的二妞跟了你,皇上打心里高兴,破格封二妞为和硕公主,还说办大学是好事,大清国可以出钱帮你一把。我们是一家人啊,结盟顺理成章,我们联手就再也不用怕汉人,皇上亲口说了,支持你自立,不想自立便是大清的和硕晋亲王,准予世袭罔替。”阿什达尔汉又说道。 云荣插话道:“不行,你们都清楚,宣大各镇即将成立大同联邦,而且尊奉大明皇帝,明清两国处于敌对状态,结盟不仅无法获得议院批准,而且可能导致我们内部生乱,你们还是设法与明国和议吧,大学的事也不用你们操心,我们的商会有的是钱。” 巴图补充道:“不过,明清和议有利于百姓,如果明国朝廷顽固不化,我们以前的承诺继续有效,支持你们占领辽西,如果你们想入关迫和,活动范围甚至可以放宽到山东济南府。” 硕托不住冷笑,手一挥说道:“算了,我们不谈明国了,现在谈我们之间的事,丰州侵扰我大清外藩这笔账怎么算?还有,我们把松锦俘获的百十个明国军官交给你们,其中还包括两名总兵,而你们还回来的蒙古贵人却变得神神叨叨,居然满口‘自由、平等、仁爱’,有些家伙甚至骂我们是信萨满的野蛮人,拒绝回大清国,你们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总统是全蒙古公认的呼图克图巴图鲁,承袭蒙古大汗权威,有权去蒙古任何地方安抚百姓、扬善除恶,我们进入贵国外藩仅仅是惩戒违背蒙古习俗、佛法教义之人,并将部分误入歧途者带回丰州训导,期间并未对清国有任何冒犯,而八旗军却无故攻击我军,导致德浑安将军壮烈殉国,这笔账又该怎么算?还好意思提俘虏,我们送还的贵人个个白白胖胖,可你们还的俘虏却面黄肌瘦,这也要解释清楚。” 云荣理直气壮怒斥硕托,心里却发虚,丰州确实过分,闯入人家疆域大打出手,还把抓回来的蒙古贵人关在喇嘛庙反复洗脑,情理上实在说不过去。 清国使者大怒,一起跳起来指责云荣厚颜无耻,云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李榆不耐烦地挥手喝道:“算了,过错确实在我们,我认罚,硕托,五万两银钞够不够?” “不要,休想把你的钱塞进辽东。”三位使者坚定回答——丰州钱钞大量涌入辽东,不但卷走白银,还独霸市面,大有成为清国的通用货币之势,朝廷意识到危险,但自己铸币要赔本,印钞又上下一致反对,无奈之下玩起限制丰州钱钞入境的笨办法,丰州想赔钱也不敢要。 “不要钱拉倒,我问你们,洪承畴是我点名要的人,为什么不送回来?”李榆说道。 “开玩笑,好不容易逮条大鱼能给你!不过,你也别怪我们,最新消息,洪承畴上个月剃发归顺我朝,没想到吧?”硕托得意地摇头晃脑答道。 李榆惊讶得合不拢嘴,索尼低声说道:“额鲁,松锦一战颠倒乾坤,人心有变不足为奇,你还记得大凌河一战被俘的张春吧,老人家听到消息绝食而亡,还有萨尔浒大战投降的朝鲜元帅姜弘立也自缢了。” 原永平兵备道张春软禁于盛京三官庙十余年,拒绝剃发誓不投降,清国皇帝也不计较,对老人很尊敬,生活起居从不亏待。李榆得知消息后派范二喜问候过几次,老人似乎对大明国势担忧,希望李榆促成明清和议,如今绝食自尽显然是对大明失去希望。 “你们去大同再等等,如果明国朝廷还没有答复,就回去吧!”李榆叹着气走出大堂。 六月底,坏消息传来,兵部尚书陈新甲粗心,把马绍愉发来的密报扔在桌上,书僮误以为是塘报,交人抄传下去,结果满朝哗然,反对和议之声再起,皇帝要洗白自己,怒斥陈新甲,令其自辩,而陈新甲也知道不妙,索性豁出去为自己评功摆好,还暗指受皇帝唆使,君臣相互推诿,明清和议彻底破裂,马绍愉只好黯然回京——李瑜仰天长叹,不过他已顾不上大明朝廷,急匆匆赶往大同。 大同会议到了尾声,议事院同意以大同为国都,而且就以大同为国号,取义促进天下大同,李榆毫无悬念当选联邦总统,周愕当选联邦总理,大法司则改由九名大断事组成,总统府、议事院、总理府各推荐三名,鄂尔泰成了第一大断事,他和白玉柱的辞职申请自然被拒绝。审刑司也随之成立,刘之纶当选知事,不过却是个空架子,恰巧朝廷委派的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宣府巡抚朱之冯到任,正好抓来当差。 会议最后一天,李榆当众签署《《联邦条例》》,并把最光荣的时刻让给年纪最大的议事官王徵,老人激动地大声宣布:《联邦条例》即日生效,我们的大同联邦成立了! “联邦万岁、自由万岁、公民万岁!”的口号声立刻响起,人们不分贵贱、不分族群相互拥抱,庆祝自己的国家诞生。 “汉民,再努把力,把陕西也收入联邦。”尤世威、王世钦、侯世禄一帮榆林人大喊——朝廷无将可用,命闲居在家的榆林宿将赴京师等候调用,皇帝还召他们到左中门问话,不过那个朝廷不值得保卫,他们随后就请假还乡。 “归化同盟和大同联邦是一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和硕特人、准噶尔人、喀尔喀人也在大喊,大同联邦的建立让他们底气更足了。 “大清帝国坚决支持大同联邦。”硕托、阿什达尔汉、索尼突然跳出来叫道,额勒、常顺一帮满人马上和他们拥抱在一起。 “天主保佑大同联邦!”龙华民神父敞开双臂祈祷,有一百多个丰州年轻人自愿去欧罗巴学习,他专程从京师赶来接人,眼前的盛况令他激动万分。 七月初一,宣大各镇易帜,代表明国的红旗降下,代表大同联邦的三色黑鹰旗冉冉升起,这一天,联邦大科学院成立,王徵老大人被任命为知院,丰州商会出资的大同大学设立,邓若水神父被任命为提学。 也就在这一天,总统府宣布:组建山西左右两协步军、大同步骑各一协、宣府步军一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1节 京师,宣大各镇成立大同联邦,这种明目张胆的分裂活动居然没引起反响——清流们养成习惯,归化伯动嘴他们奉陪到底,归化伯动手则马上沉默,开玩笑,人家抬腿就到居庸关,多嘴惹出事自己倒霉,归化伯又臭又硬不讲理,不跟他一般见识,清流打击对象是陈新甲,这个投降派很不老实,一再暗示他奉皇命行事,而且咬死说有人陷害他。 朝廷头疼的是河南,皇帝五月下旨将王朴斩首弃市、并密令孙传庭诛杀贺人龙,以两颗总兵的人头杀猴给鸡看,六月中又将侯恂放出大狱,委以总督山东、河南、湖广各镇官军的重任,还拼凑出四五十万两的饷银,令其笼络老部下左良玉出兵开封,然而无济于事,一场大败随之而来,皇帝心灰意冷,无暇在意宣大那点事。 六月下,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集结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四总兵十八万人马于郾城朱仙镇,计划北击开封,但诸将怯战迟迟不动。李自成反应极快,几十万人义军从开封南下,一举包围朱仙镇,并挖出数道壕沟准备困死官军。左良玉碍于侯恂颜面才肯走一趟,根本无心恋战,趁夜掠夺诸营骡马逃往襄阳,其他官军随即各自逃命,闯军追杀数百里,官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被俘者数万人。丁启睿、杨文岳控制不住败兵只好跟着逃,途中连丁启睿的敕书、官印和尚方宝剑也丢了,两人冲出重围,但大势已不可为,收罗残兵败将退守汝宁。此战葬送了河南官军,环顾四周只有躲在潼关的孙传庭还有点家当,侯恂完全丧失斗志,建议朝廷放弃河南,转而固守黄河北岸,以山东、湖广、南直隶各处巡抚设防堵截,将闯贼困死于黄河以南。 闯贼再围开封,宣大成立联邦,而明清和议破裂,东虏也肯定不会罢休,内忧外患交迫,群臣似乎又变回木偶。皇帝在压抑中度过十几天,归化的专折到了——李榆声称宣大各镇自治乃迫于朝廷苛政,勉力一搏以图自救,绝不觊觎大明江山,大同联邦永远忠于皇上,每年供奉内帑的五万两银钞绝不赊欠,同时遵守承诺,秋收后筹集到粮饷,立即南下剿贼,他也请皇帝主持公道,归化依照与马绍愉谈妥的条件,接受了朝廷委派的三镇巡抚,但归化推荐的官员却迟迟没有任命,难道朝廷要耍赖? 皇帝思考再三,召集内阁诸臣御前会商,阁臣对李榆的表态并不惊奇,其实马绍愉谈得不错,用已经失去的利益争回宣大三镇官员的任免权,对方还同意自筹粮饷剿贼,朝廷占了大便宜,但清流认为这是北虏借机要挟朝廷,绝不可姑息纵容,内阁不敢违抗民意,只好拖一天算一天。 “臣读过大同抚臣送来的《联邦条例》,百思不得其解,李某所为与叛逆无异,但观其大行公议决事、地方自治、税权下放、裁撤兵员等,又不像造反的架势,倒似乎有意离经叛道与古今圣人作对,诸臣猜测纷纷,不知其意欲何为,臣以为受其要挟不如看看再说吧!”首辅周延儒奏道,范志完逃回京师说了李榆不少坏话,让他觉得李榆在山西天怒人怨,似乎败亡之日不久,把朝廷的官职给这种人实在可惜。 “周阁老有所不知,宣大各镇连年天灾人祸,几乎朝不保夕,不用非常之策难以安定民生,归化伯或许确有自保之意,然犯上作乱心生恐惧,要几个官职不过是想获得朝廷的追认而已,还谈不上要挟,相反,朝廷却可以借机逼迫其出兵剿贼,此事利大于弊,”吴牲在家养病数年,六月奉诏回朝进入内阁,隐隐约约已有与周延儒分庭抗敌之势,出列向皇帝奏道,“陛下,臣曾巡抚山西,对归化武力之强悍略有所知,留其在宣大不如及早遣其剿贼,将来的事也不必过虑,周阁老称其离经叛道与古今圣人作对,那反而更让人放心,有读书人相助,朝廷以天下制一域岂不易如反掌。” “爱卿言之有理!”皇帝点头道,打发李榆去剿贼犹如以虏攻贼,正和他的心思,不过要有人说出口,这个吴牲是他选入内阁制约周延儒的,果然体查圣意。 “也罢,就答应归化伯的条件,不过臣以为刘之纶久居归化,总督宣大军务似乎不妥,臣举荐陈新甲为宣大总督。”内阁早有默契,周延儒马上见风转舵,顺便还想为陈新甲找条出路——阁臣们从来不信所谓书僮泄露机要一说,兵部尚书书房内的公文岂是能随便拿出去传抄的,陈新甲肯定是被陷害了,此人平时很听话,大家有意拉他一把。 “陈新甲自掌兵部以来,官军屡战屡败,连陷七位藩王,岂能姑息此人,立即交刑部议罪。”皇帝还在嫉恨陈新甲不肯替他背黑锅,却不考虑陈新甲一旦坐实私款东虏的罪名,不但本人没了退路,子孙后代也会背上卖国的骂名,咬牙硬到底也是迫不得已。 皇帝冷冷地扫视一眼阁臣,站起身继续说道:“传旨,授归化伯李榆总理河南、湖广剿贼军务,并兼理粮饷,授归化巡抚刘之纶总督宣大各镇军务,并兼理粮饷,其他归化伯举荐官员一律诏准,令他即日出兵剿贼,朕还是那句话,他不负朕,朕绝不负他!” 归化,大同联邦比较奇怪,议院、大法司和总理府迁到大同,总统府却继续留在归化,中枢分驻两地而不乱套,官员处理政务井井有条,这大概是李榆长期不理政务的结果。 今天一大早,李榆刚到总统府就遇到麻烦事,从清国换回的明军俘虏找上门,为首的是曹变蛟、王廷臣两个前总兵,吵吵闹闹要投奔丰州军——松山失陷时大批明军当了俘虏,洪承畴官位显赫押送盛京,祖大乐有祖家的关系也得到优待,其他人就惨了,清军手太黑,一口气杀了数千士兵,然后又杀文武官员。辽东巡抚邱民仰嘴硬首先被拖出去砍头,曹变蛟死到临头突然想起王朴教的活命招数,从怀里摸出一面黑鹰小旗大呼小叫,还大言不惭自称是李榆的侄子,豪格、多铎、阿巴泰都是他叔的好朋友,敢动他一根毫毛吃不了兜着走,清军半信半疑,把这家伙赶到一边。其他明军军官一看有门,有小旗的摸出来使劲舞,没小旗的也跟李榆攀亲戚,在场的清军军官又好笑又好气,商量一阵觉得还是应该先向上面请示。于是,这帮家伙死里逃生,在牢房呆了一段时间,又被清军押着徒步赶往丰州,这一路又累又饿还要挨打,死了十几个人,交到丰州军手中只剩下一口气。丰州对这帮人并不感兴趣,让他们在独石口休养了两个月,然后发给路费打发走人,俘虏一多半听话回家,四十多个军阶高的却死活不肯离开,一起来归化见李榆。 “你们打仗吃了不少苦,应该回家过太平日子,当俘虏不丢人,想继续从军也可以就去找朝廷嘛,丰州太苦不适合你们,拿上路费走吧,小曹,你叔战死得早,你最该回家照顾老人。”李榆委婉地劝道。 “我回家也是回大同,家里又不缺我一个,我哪也不去,就跟您干了。”曹变蛟倔强地摇着头道。 “归化伯,我也是大同人,您是宣大各镇最大的官,不跟您还跟谁呀?” “归化伯,我是宣府人,除了当兵啥也不会干,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呀!” …… 副总兵江翥、姚勋等人也叫起来,李榆有点头疼——裁撤宣府、大同、山西三镇,不少明军军官失去生计,在蛮汉山武选学堂一边受训一边待用,现在又来了一大帮人,以后如何安排差事?但小曹为丰州出过力,其他几个也是山西人、宣府人,不管还真说不过去,他的眼光瞟向王廷臣,这些辽东人总不该他管了吧。 “归化伯,锦州丢了,我们无家可归,手里也没钱打点关系,找朝廷谋差事不敢想,我们还不如黑云龙,他在关内还有个家可去,您不收留,我们只好去要饭了。”王廷臣看出李榆的意思,眼圈一红差点落泪——黑云龙将门出身,当过宣府总兵、昌平总兵,崇祯二年底与满桂一起在京师永定门被金军击败,满桂战死,他被俘降金,后来又冒死逃回大明,但朝廷不理不睬把他打发回宣化老家,据说日子过得挺凄凉,明军将领都怕落到黑云龙的下场。 “归化伯,辽西是祖家的地盘,我们这些人就是卖命的货,手里有兵,人家高看一眼,兵打光了,回到宁远还不如一条狗,您就收下我们吧。”辽东籍的副将朱文德苦苦哀求。 事关后半辈子的饭碗,军官们也不要脸了,诅咒发誓效忠丰州,归化伯叫他们打谁就打谁,有人干脆蹲到地上嚎哭起来。这帮家伙又可怜又窝囊,赵吉坐在一边看得心烦,鼻子哼了一声就向外走,到了门口却被杜文焕喊住——老帅已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这时走到李榆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李榆苦笑一下,正色对军官们说道:“我军是大同联邦军,不是明军,你们以前如何我不管,当我的官就得从头干,想通了就先去蛮汉山武选学堂受训。” “你们别担心没官当,大同军有的是立功升官的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真本事。”杜文焕补充道。 军官们拍胸脯自吹自擂一番,然后乱哄哄走了,杜文焕拿出一封诏书说道:“从大同刚转来的,皇上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下决心出兵吧!” 李榆看完诏书,随手扔给赵吉,自己来回踱步思考——联邦议院在剿贼问题上出奇一致,竭力鼓动大同军打到武昌饮马长江,但出钱却很抠门,同意将每年的军费提高到一百万两,另外批准发行一百万两剿贼债票,其他就没有了。李榆最担心的是粮食,如今遍地灾荒、粮价飞涨,拿到手的钱未必够用,有心等到秋粮收下来后出兵,那时天气也变得凉爽,更适合关外铁骑作战。 “今年旱情减弱,但秋后收的粮食肯定还是不够吃,打吧,我们反正是吃山药蛋命,打到湖广也许情况会根本好转。”杜文焕低声说道。 “闯贼打胜朱仙镇一战实力大增,对山西已构成威胁,不能容他再壮大了,趁其主力集中在开封平原地带,先灭了他再说。”赵吉附和道。 李榆停住脚步,想了一会儿对门外侍卫喊道:“备马,我们去蛮汉山。” 两日后,联邦各府、院、司掌事官员和军队高级将领都赶到蛮汉山,司令堂内坐满了人——联邦成立后,各官署的人员变化比较大,总统府由李富贵、陈奇瑜总领政务,金声、韩霖、沈守廉、鲍震、刘宗周、王昉、和硕特人合赤烈、准噶尔人阿术、叶尔羌人艾山协理政务,掌书记张之耀;大法司九名大断事为鄂尔泰、刘天任、朱以谦、白玉柱、郭林生以及新当选的张鹏云、俄木伦、额勒、王瑛;总理府总理周愕、襄理云荣、度支局知事兼理银钞局事务李建极,兵马司知事孙庭耀、外务司知事常书、课税司知事韩明德、巡检司知事方咨昆、宣教司知事高贺、工建司知事王天相、农牧司知事谷可立,庶政司知事乌尔登、库使司知事连善,掌书记李曜;刘之纶挂个宣大总督头衔干起审刑司知事,哪头都不敢惹他,审刑司独立办案,很有点向大法司看齐的意思。 地盘越大官越多,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通用口音是土得掉渣的晋北腔,中间还夹杂着蒙语、满语——李榆看着自己的草台班子,叹口气挥手示意开会。 大统领府掌书记张之耀首先讲解河南贼情:闯贼崛起河南是个奇迹,其刚入河南尚不足千人,其中还有老弱妇孺,但鬼使神差拿下洛阳后,马上喊出“均田免税”和“剿兵安民”的口号,于是声威大震,河南灾民投靠者络绎不绝,流贼巨寇罗汝才、河南土寇袁时中等先后入伙,巨寇张献忠去年也投靠过他,不过两贼似乎有仇怨,合伙才几个月就分道扬镳,张献忠又去找英霍山中的革左五营合伙。闯贼声势越来越大,所属部众不下五十万,也许有百万也难说,但悍匪及有武器的精锐不会超过五万,其中大多是官军降兵,其他几乎都是混饭吃的老百姓,既缺乏武器也无训练,与乌合之众无异,令人吃惊的是官军比他们还不如,闯贼壮着胆子去攻开封坚城,却形成围点打援的有利态势,以开封为诱饵先后打垮傅宗龙、汪乔年部,七月初的朱仙镇大战又将丁启睿、杨文岳拼凑的近二十万大军一举击溃,河南目前除了困守开封的河南总兵陈永福部、黄河以北的援剿总兵许定国部,再无一支像样的官军,闯贼放心大胆集中主力于开封城下,似乎铁了心要拿下开封,这为我军提供了将其一举击溃的战机,以我军的战力应该能大获全胜。 “奇怪,老百姓不缴税,流贼吃什么?军饷、军械从何而来?他们和我们一样做生意吗?”常书皱着眉问道。 “他们不做生意也不种田、做工,靠杀人、抢掠过日子,所到之处再没有富户,只剩下任其摆布的穷人,”陈奇瑜眼里喷着火,咬牙切齿地对众人说道,“击溃流贼毫无意义,只要其中的悍匪跑了,过不了多久又会卷土重来,老夫当年就吃了这个亏,杀光悍匪才能斩草除根,绝不能手软!” “诸位,粮饷不必过虑,江淮总商会来信,建议我军打到武昌,利用长江航道连通江淮与丰州的商路,他们愿意资助钱粮,派出沈家船队携带粮食赶往武昌,武昌的贾敬宗也来信说湖广商会愿意资助钱粮,自由党坚决支持出兵剿贼。”自由党新任总理党务鲍震挥舞着几封信站起来大喊。 “公民党坚决支持出兵剿贼。”王昉也大喊。 “实学社支持出兵剿贼。”刘宗周平静地说道。 众人挥拳乱舞,喊杀声一片,议事院副议长范永斗郑重说道:“联邦议院早已做出剿贼决议,现再次补充一个决议——授权总理府变卖山西、宣府境内的朝廷资产筹集军费,包括明国官府的官田、房产、作坊、商栈,以及官军的军营、边堡、武器,只要能换钱的都可以卖。” 嘘声立刻响起,范永斗很不好意思地坐下,与议长小代王一起红着脸低下头。 孙庭耀马上站起来表功:“兵马司为出兵做好一切准备,最新式的臼炮、一千斤行营炮、三千斤前膛炮、重型抬铳已列装营兵各部,新式燧发铳五千杆也将马上配发,我们武装到牙齿,就先拿这伙流贼试刀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2节 在一片“剿贼”呼声中,李榆当即签发动员令,张之耀随后代表总统府宣读出兵命令: 第一路军由总统李榆、总赞画杜文焕指挥,包括张鼎之骑兵左协、侯世杰之步兵前协、孙守法之步兵左协、周遇吉之步兵后协、金国鼎之铳炮右协、徐胜之山西步兵左协、孙四旺之大同步兵协、张孟存、惠登相之丰州持械辅兵一万人,作战任务为引诱闯军决战并击溃之,然后寻机南下湖广。 第二路军由总统府总领军务赵吉、赞画军务革库里指挥,包括库拜之骑兵前协、孟克之骑兵右协、丘显之骑兵后协、孔果尔之察哈尔协、孙显祖、王牧民之山西持械辅兵一万人,作战任务为配合第一路军侧击闯军,并在决战打完后退回原驻地。 其他人等,巴图坐镇大同、特日格坐镇归化、薛显光坐镇独石口、马光远坐镇太原、白显志坐镇宣化,务必维持地方安定,如有外敌袭扰,坚决予以还击。 命令宣读完毕,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除了张传捷的步兵右协、丁启明的铳炮左协,大同军主力几乎悉数出击,这只铁拳绝不是闯贼扛得住的。鲍震、王昉、刘宗周代表自由党、公民党、实学社宣布:三党将联合招募志愿兵随军参战;鲍震同时还代表大同商会(以丰州商会为主体联合各地商会组建的大杂烩)表示:按照军队打到哪生意做到哪的传统,将组织商队随军保证供给。 如同当年的丰州,动员令一经下达,联邦各地沸腾起来,预备兵赶往所属部队报到,守备兵自备武器、干粮去县城民兵大队部应征辅兵,凑齐人数马上赶往州府集结——军队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宽阔的直道上,一支支队伍向南疾进,有打着三色黑鹰旗的营兵,有打着“归化营”、“太原营”、“辽州营”之类旗帜的辅兵,有打着狼头旗的志愿兵,甚至还有随军的喇嘛、和尚和阿訇。 宣教司官员在路边大声鼓舞士气:“兄弟们,我们是什么人?” “联邦公民。”士兵们边走边呼喊。 “我们为什么而战?” “为家园、为亲人。” “有人想让我们回到受官府欺压的日子,大家说怎么办?” “消灭他们!” “兄弟们,唱起我们的歌,去消灭敌人。” “天下为公,吾国所宗,民为公民,国曰大同;三色鹰旗,自由平等,勿施暴虐,乃为仁爱;同族异俗,先烈遗志,精诚友爱、家国永固;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东亚称雄,唯我联邦。”——士兵们的歌声响起,震天动地、直冲云霄。 山西巡抚蔡懋德出太原城为大军送行,才说了几句忠君爱国的话就引来一片嘘声,只好灰溜溜退到一边,不过眼前的一切确实让他吃惊——见惯了官军在皮鞭、棍棒驱使下出征的场面,也见惯了官军一触即溃、遍地逃兵的景象,大同军把皇帝和朝廷忘到脑后,却反而昂头挺胸奔向战场,这到底是怎回事? 八月上,黄河北岸大堤,李榆向对岸的孟津渡眺望很久——连年大旱之后,黄河已经不是天堑,虽然还有浑浊的河水流动,但水位明显很低,河道内芦苇丛生,好几处河床已经现出水面,对岸也没有发现守军,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少量老百姓偶尔在河堤上敲着锣走过。 李榆摇着头放下千里眼,对身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将说道:“黄河无险可守,官军兵力不足,固守千里河堤更会分散兵力等着挨打,流贼人多势众,守是守不住的,必须主动攻出去,侯恂大人固守河防之策简直胡扯,想指手画脚就自己来,何必麻烦许老前辈。” 许定国,河南太康人,天启年曾在帝师登莱巡抚袁可立帐下效力,属于明军中的资深老军务,两年前改任山西总兵,却因为丰州与山西军商联手排斥无法到任,老头子,闯贼以洛阳为诱饵引诱潼关的孙传庭上钩,却没想到钓到一只猛虎。 “赵吉、革库里到什么位置了?”李榆问道,按照战前部署,第一路军从潞安府经怀庆府过黄河进入河南府,先拿下洛阳、荥阳,然后徐徐向东推进,引诱开封城下的闯军决战,第二路军则从泽州进入卫辉府,在延津渡附近隐蔽待命,待决战展开后伺机过河攻击闯军后方。 “第二路军走太行山南麓,行军速度较慢,目前应该到达获嘉。”张之耀答道。 “时间来得及,我已下令铁骑停止前进,让孙显祖派些人先查探过河地点,”杜文焕挥挥手,随后指着地图向李榆问道,“洛阳怎么办?我担心孙传庭不肯接手。” “我只要孟津渡,孙传庭不敢出潼关,就让刘公公弹劾他顿兵不前。”李榆看了一眼刘文忠,刘文忠马上笑眯眯地点头答应——周延儒强烈要求皇上裁撤内监,高起潜的饭碗都砸了,他却屁事没有,而且军功不断,越活越滋润。 中午时分,范二喜回来了,刚进大营就连声大喊“我军收复洛阳”,军营里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其实大同军拿下洛阳城非常轻松,闯军在洛阳的兵力号称万人,实际上只有五六百当地的土寇,这些人也不备战,而是专替闯军拷饷,谁家有钱有粮就得乖乖交出来,不给就朝死里打,洛阳城中大户最先倒霉,接着中等之家遭殃,最后有点积蓄的老百姓也人人自危。大同军到达城下,老百姓主动打开城门迎接,然后满街抓捕闯军伪官,抓到的马上乱棍打死,反正都是些地痞流氓,打死也活该。侯世杰没费力进了洛阳,维持秩序却花了不少时间,直到天光大亮后当众砍下三百多颗闯军的人头,洛阳城才恢复平静。 范二喜向李榆吹嘘完收复洛阳的经过,把身后一个粗壮汉子推上前:“总统,这位李际遇,李大侠,是我们洛阳提塘所的人,就是他带城中百姓打开城门。” 李际遇,河南登封人,自幼习武好勇斗狠,是当地有名的土豪,干商队护镖时去过两趟丰州,张世安缺的就是这种手上有功夫的亡命之徒,发现人才一定要拉入伙,这家伙半推半就当了洛阳提塘所帮办。李自成进洛阳滥杀滥抢一气,洛阳提塘所的几个富户死的死、逃的逃,这家伙觉得露脸的时候到了,约了一帮小兄弟投靠闯军,还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伪官,不过他心里明白闯贼虽然闹得凶,但成不了大器,乱世之中还是要捡最粗的大腿抱,给丰州通风报信从来没断过,这一宝真押对了。 “属下,属下参见总统大人。”李际遇第一次见李榆,心里突然觉得发慌——总统个子好高呀,像一座山压过来。 “李大侠干得不错,大同军入河南剿贼,头一份大功归你了,请问你现在是何军阶?”李榆笑着问。 “属下现为大同军都司下品。” “从现在起你就是洛阳守备,军阶游击下品。” 这么快就升官了,李际遇又惊又喜道:“属下谢,谢总统知遇之恩,可属下没做过大官,守不住洛阳城啊!” “你不必守住洛阳,我只让你维持一方平安,保住百姓就算你立功,为此你可以采取一切办法,明白吗,我说的是一切办法。” 打发走李际遇,李榆有些不满地说道:“侯世杰、铁彪还留在洛阳干什么,让他们把洛阳交给当地士绅,立刻撤回孟津渡。” 傍晚时,步兵前协赶回孟津渡,大同军随即吹号赶往荥阳,孟津渡移交给王昉、王忠的志愿兵——商会下大本钱,雇佣了二千多人,几乎都是不打仗就手痒的老兵,守巴掌大的渡口绰绰有余。 虎牢关,从洛阳通往开封的要道,骑兵左协长途奔袭,趁着夜色接近关口,却没料到关口下还设有营寨警戒,铁骑出其不意全歼营寨中的一千闯军,却把守关闯军惊动了,一阵锣响之后,五六千男女老少一涌而出,拿着刀矛棍棒站满城头,把虎牢关守成铁桶一般。 张鼎暗叫晦气,下令火炮攻城,大同军骑兵各协都配有五尊臼炮,各营也配有五尊轻便的虎蹲炮,能打五两铅子的重型抬铳也有一些,马铳就更多了,但这些武器都不适合攻城,没有重炮和攻城器具,铁骑的铳炮把城上的人打得鸡飞狗跳,却无法撼动城池,守军还不时以铳炮还击。双方打到天色发亮,铁骑暂时休战吃饭,城上的人闻到饭香很气不过,大骂大同军是髡头的北虏,大同军也回骂城上的人是挨千刀的贼骨头。 拿骑兵攻城闻所未闻,如果犯浑冲上去,总统不找麻烦,其他人也会传为笑柄,太大意了,偷袭变成强攻,看来今天栽定了——张鼎正在打退堂鼓,突然听到城上骂他是北虏,立刻火冒三丈,冲到城下扯开嗓门大骂。 “你们这帮贼骨头,知道当年纵横边墙内外的扑天雕吗?那就是你爷爷我,你们的头肯定是陕北人,不是怂货就出来单挑,爷爷撕了他的嘴。” 马进忠也大喊道:“混十万听说过没有?爷爷扯旗造反的时候,李瞎子才是个小小的队长,他算个屁!” 扑天雕、混十万的大名河南人不知道,但西北人无人不知,两个曾经的巨寇就在面前,城上一下子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陕北口音说道:“雕爷、混十万爷,不是小的们成心作对,您们怎么和官军成一伙了呀?” “看清楚这面大旗没有?官军算个球,爷爷们是大同联邦军,专门与朝廷作对,打你们是看李瞎子不顺眼欠揍。”混十万指着三色黑鹰旗叫道。 “雕爷,我叫侯小闹,向您拜过师,你还记得我吧,徒儿给您行礼啦。”一个大个子扒开人群向张鼎喊道。 张鼎在西北名气大、牌子响,黑白两道都玩得转,向他拜过师的人多的是,想了好久才说道:“你是榆林老侯家的人吧,你老叔侯世杰就在后面,你还不快投降,你老叔看到你做贼,扒皮抽筋的心都会有。” “这不怪我,我当了逃兵没处去才做贼的,”侯小闹吓了一跳,侯家那几位长辈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犹豫了一会对手下人喊道,“我还以为官军来了,原来是自己人,不打了,不打了。” 领头的陕北人要投降,河南人绝无二话,老实说,对方的铳炮也把他们吓得够呛。虎牢关既下,荥阳、郑州不战而降,开封的西大门敞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3节 中牟,天刚亮,西城守军发现远处跑来三四百人,看旗号是自己人,后面烟尘滚滚似乎有追兵,这帮人到了城下大呼小叫要求开城门,口音还是一口标准的陕北腔,闯军头目向下张望片刻,不由得乐起来。 “侯小闹,你娃不在虎牢关,着急跑这儿干甚?有婆姨追你?” “鬼个婆姨,官军打过来了,我杀出条血路才逃到这儿,马老五,快开门,后面有追兵。” “怪事,孙传庭胆小如鼠,还敢出潼关?” “不是孙传庭的陕西兵,是大同来的山西兵,荥阳、郑州都丢了,马老五,你到底开不开门?你不讲交情,我要死也拖你一块上路。” “怪事,山西兵也敢打我们!”马老五嘟嘟囔囔带人打开城门,拉住侯小闹想问几句,却瞧见一个壮年汉子背着手正对他笑,马老五一愣,小声问道,“这位大哥好面生,在哪位头领手下高就呀?” “听口音你是米脂人吧,哪一年入的伙呀?哦,崇祯二年,老兄弟呀,大爷扫地王张一川,河曲三十六营大会有我一个,听说过吧?” 老贼头来了,河曲大会的时候,他是头领,我才是个打杂的,这家伙还没死呀——马老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张一川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娃别害怕,召集你的人听爷训话,还愣着干什么,想让爷杀人吗?” 中牟县城不大,不一会儿两千多闯军就在西城外集合,城墙上换成身穿青布军衣、头戴红缨毡帽的大同军。张一川下令闯军缴械,然后开始大放厥词:咱们榆林卫有的是英雄,且不说当今的大同联邦李总统,就是大同军里的扑天雕、混十万、蝎子块、混天星、射塌天还有我扫地王,哪个资历差,哪个本事小,我们都不敢称王,李瞎子算什么东西,才得意了几天就自封闯王,还放出“十八子主神器”的鬼话,结果年初就在开封被射瞎一只眼,活该,这就叫天谴,你们这些娃不识时务,将来肯定跟着他倒霉。 张一川骂够了,又放火烧了中牟城的几座城楼,把缴获的刀矛、棍棒也随手丢进火中,中午时分才大摇大摆而去,丢下马老五一伙人在原地傻乎乎发愣。 开封,闯军大营,李自成端坐中军帐内,身边坐着半闭双眼的副帅罗汝才,去年投靠闯军的宝丰县举人牛金星摇着纸扇坐在下手,军师宋献策一边擦汗,一边对歪歪扭扭站在帐内的义军头目讲解目前军情。 宋献策这回丢脸了,收集军情是他的差事,可直到中牟城楼被烧,才大致弄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这也难怪他,闯军一直防范潼关的孙传庭,谁会料到大同军突然插一杠子,而且三五天就打到眼皮底下。 闯军还是了解一些山西的情况,甚至一度欢欣鼓舞——那个归化伯到底是蛮夷,敢和朝廷作对,却不学无术,裁撤官军,鼓捣团练,相当于自断手足,放任百姓、公议决事,必然会离散人心,不收田赋,保护私产,无异于放弃财源,这是乱世啊,谁能从老百姓身上榨出更多油水、谁就能称霸天下,这个北虏太蠢。牛金星有学问,告诉大家这叫无为而治,对老百姓肯定有好处,但我们闯营学不得,有个叫张士诚的傻瓜就这样干过,结果死在大明太祖手里,还害得自己的部属沦为贱籍,子子孙孙当婊子、倒马桶,那个北虏所为可以说是养肥自己等着挨宰,过个一两年,闯王就可以带大家去山西享福了。 不过,北虏肯定不想落个子子孙孙当婊子、倒马桶的命,人家主动打上门了,宋献策又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加大嗓门说道:“据细作来报,大同军虽然来势汹汹,连占洛阳、荥阳、郑州等地,但兵少将寡不过三四万而已,得中牟而不敢守便知其心怀畏惧,开封城下有我军三十万之众,且围城打援连战连捷,全军士气高昂,正当鼓足余勇将其歼灭,此股敌寇若灭,则河南、山西唾手可得矣!” “军师说得对,如今丁启睿、杨文岳在汝宁苟延残喘,孙传庭在潼关龟缩不出,侯恂在怀庆坐以待毙,左良玉更是躲到襄阳,大同军区区数万人孤军冒进,正是吃掉他们的好机会,这一仗我们赢定了。”刘宗敏拍案吼道。 “灭大同军让我打先锋,哪有欺负到眼皮底下不还手的道理?”一只虎李过拍胸脯大叫。 闯营军官纷纷请战,喊打喊杀叫成一片,李自成满意地点点头,转脸向罗汝才问道:“罗老哥,你可是咱们义军的曹操,有甚好主意说说。” “军师,你的细作可曾看到大同军的铁骑?”罗汝才睁开眼问道。 “看见了,有好几千啊,说不准上万,就在荥阳城外。”宋献策急忙答道。 “才几千铁骑,太少了吧!”罗汝才鼻子哼了一声,十多年前他和张献忠、马守应在阳城郭峪被李榆打得一败涂地,还赔上九条龙一帮土寇的命,那一战令他对丰州军的恐惧至今不减,觉得有必要提醒同伙,“大同军能打的呢,尤其是铁骑最厉害,听说辽东建奴也怕他们,咱们人数虽多,但粮饷、军械紧得慌,弟兄们缺吃、缺穿、缺武器,老百姓一天喝两顿粥,手里只有根木棍,这副样子怎么去和大同军打?我看还是老法子好,时聚时分,分则避敌锋芒,合则聚而歼敌,我们化整为零南下湖广,先解决吃穿,河南这穷地方就丢给大同军,等他们熬不下去走了,我们再重新回来。” “听罗老哥的意思,开封也不打了?”李自成脸色很难看,他猜出罗汝才的用意,革左五营、张献忠都在湖广、南直隶交界的英霍山区,罗汝才如果与这两家联手立刻实力大增,他这个闯王就得靠边站。 罗汝才资格老、名气大,虽然投靠李自成,做了义军副帅,但他的曹营和李自成的闯营始终各成一体、分灶吃饭,义军实际上是闯、曹联军,闯营的人对此早有不满。去年张献忠吃了左良玉的败仗,穷极末路投靠闯营,李自成打算趁机吞并这家伙,罗汝才不但给张献忠通风报信,还掩护张献忠去找革左五营——这简直是吃里扒外了,李自成也大为恼怒,几次暗示他交出人马以便全军统一调配,但这家伙充耳不闻,今天竟然公开叫板。 “当然不打了,开封被我们围了四次,已是废城一座,听说城里已经吃人肉了,抢到手有什么用,你老李运气好,连打了几个胜仗,如果来一支强军解围,我们拿什么去和人家打,我看大同军这一关就不好过。”罗汝才也有些生气,他只想本本分分做个贼,喜欢女人就往家里领,喜欢财物就往家里搬,对兄弟也讲义气,两肋插刀的事没少做,当初李自成去谷城投靠张献忠,如果没有他,肯定被张献忠宰了,按理说他不碍别人的事呀,但李自成自称闯王之后便像着魔似的要干大事,把他那点家底也惦记上了,这种人太危险,他早就有心甩掉李自成。 “罗副帅,开封非打不可,人马也绝不能散,我能打败傅宗龙、汪乔年、丁启睿、杨文岳,就能打败那个北虏。”李自成态度坚决,打开封是他的主意,只有这样才能震动天下,把更多的人拉到旗下,如果被几万大同军吓得不战而逃,“十八子主神器”岂不成笑柄? “罗副帅,河南已下十之六七,我军十倍于敌,聚在一起既能克敌也可自保,若是分兵好不容易占据的地盘、拉起的百姓岂不尽归他人,切不可前功尽弃啊。”牛金星劝道。 “是啊,分兵就是散伙,再聚起来谈何容易,闯王,我们打吧,我就不信三十万人收拾不了区区数万人。”河南土寇袁时中也说道,他的小袁营全是本地人,离开老家肯定散架。 罗汝才吐了口唾沫,又闭上眼——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吹捧李自成是鸿鹄,而将他比作小麻雀,还胡说“十八子主神器”,结果老李翻年就被射瞎一只眼,等着瞧吧,老李将来非被他们忽悠死不可。 罗汝才闭嘴了,他手下的吉珪、罗大用一伙大将却不罢休,指着牛金星、宋献策、袁时中一伙河南人臭骂,闯营的刘宗敏、李过等人马上跳起来对骂,大帐里吵成一片,李自成使劲拍了好久的桌子才制止争吵。 “闯王,不如这样,我去荥阳和他们谈谈。”闯营大将田见秀是个厚道人,拱手向李自成说道,一边还使了个眼色。 李自成楞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崇祯四年义军在泽州接受招安,跟随丰州军出关屯田,走到汾河边他带队逃跑被抓获,李榆不但没杀人,还送了些粮食、武器让他们远走高飞,田见秀是老八队的人,对这些事都清楚,心里感念旧恩不想两家打起来。李自成想了想点头同意,其实他心里也对大同军怕得很,两家能讲和当然求之不得。 “田将军,你告诉那个北虏,大明气数已尽,闯王才是天命所归,如果他恭顺,就请献米万石、贡马千匹,我们得了天下少不了他的高官显爵。”牛金星补充了一句,罗汝才突然睁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开封离荥阳不远,田见秀和闯营中军吴汝义三五天就回来了,见到李自成大发感慨——大同军里的延绥同乡可真多呀,随处听得到陕北话,人家还招待他们吃了两顿家乡味的羊肉汤面,简直有点回老家的感觉。 田见秀还在回味,李自成不耐烦了:“老田,你见到他们什么人啦?他们怎么回复的?” “人家李总统事情多,陪我们说了会儿家乡话就忙去了,派不沾泥张孟存、混天星惠登相和我们谈,他俩现在混得可好了……,算了不说了,咱们提的条件人家根本不理睬,不沾泥还给你写了封信。”田见秀有点沮丧说道。 李自成在张孟存手下干过,老八队就是张孟存给的番号,张孟存摆出老资格,在信中毫不客气教训李自成不要痴心妄想,大明当然气数已尽,但坐天下还轮不到他,“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言如果属实那也是指李大总统,大同联邦强大无比,收拾他如同踩死只蚂蚁,幸好总统仁慈宽厚,允许他和罗汝才带上家小、财物移民大同,闯、曹两营也由大同接收安置,希望他抓住机会悬崖勒马,切勿一误再误。 这简直是喝令闯军投降,罗汝才看罢信哈哈大笑,李自成气得脸色铁青,下令全军西进迎战大同军——不多时,大营里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连战连捷让义军将士信心爆棚,连老百姓也指望打了胜仗多吃几顿饱饭,没人把两三万北虏放在眼里。 八月中,开封城下的义军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向西涌去,这是他们的老习惯,打仗一定要人多势众,不用动手就能把对手吓个半死。义军队伍延绵数十里,急速向前推进,在中牟附近就遇到大同侦骑,对方骑**准,手里还有火铳,义军斥候很快败下阵,不过义军毫不在意,一边大声吆喝对方快滚,一边挥舞大旗继续前进——大同侦骑有点发蒙,这是什么队伍呀,盔甲见不到几副,刀矛兵器也不全,大多数还是破衣烂衫、赤脚走路的老百姓,他们居然敢和我们打! 闯营悍将李过带领五万人打前锋,行进到中牟县城以西三十里处与大同军迎头相撞,李过按照以往的打法,毫不犹豫就扑上去,一口气把对方打退五六里,这时,大批大同军步兵、骑兵赶来增援,李过不敢再乱追,招呼后面的人赶紧跟上,准备列阵进攻。 援兵赶到,败退的大同军也不慌了,重新整队列阵,孙守法瞧着败兵,皮笑肉不笑对徐胜、孙四旺说道:“你们两个非要打头阵,这么快就让流贼赶回来,下回不吹牛了吧!” “又不是我想退,流贼黑压压一大片杀过来,我们山西左协新兵多,不由自主就向后跑,谁喊得住呀!”大刀徐胜红着脸嘀咕。 “我们大同步协也差不多,新兵蛋子没见过血,看到对方人多就发怵,要不这样,你们在后面压阵,我们再上去打。”孙四旺还有些不服气。 “算了,还是我上去吧,你们两个跟在步兵左协两翼掩护,扑天雕,你觉得怎么样?”孙守法摆摆手,转脸又征求张鼎的意见,两人军阶都是副将上品,谁也不好向对方发号施令。 “孙大圣,你可别莽撞啊,对方人太多,还是多用铳箭划得来。”骑兵左协协统张鼎提醒道——孙守法铁鞭丰州第一,自吹是鞭道圣人,得了个外号“孙大圣”。 双方重新开打,闯军兵力数倍于敌,不仅从正面强攻,还出动骑兵包抄大同军两翼,恨不得一口将对手吞进肚子,大同军则摆开品字阵型,步兵左协突前,山西左协、大同步协分居两侧,吹着军号一起推进。距离越来越近,李过刚下令冲击,对面传来急促的哨声,箭矢、铳子随即像雨点一样射来,刚冲了几步的闯军一片片倒在地上。闯军的弓箭、火铳马上还击,不过少量破弓烂铳压制不住对方,反而引来更猛烈的打击,闯军没有盔甲,只能白挨打。两军终于靠近,闯军却找不到肉搏拼命的机会,大同军前排长矛如林,后排抛撒箭雨,还不时扔出一片片火雷,简直像浑身长刺的吃人怪兽横行无阻,闯军有劲使不出,被逼得步步后退。 “兄弟们,加把劲杀光闯贼,混蛋,每天五百次出矛白练了吗,怕见血就闭上眼向前捅。”孙四旺真豁出去了,拿杆长矛到了前排拼命,一边还对手下骂骂咧咧。 “学着点老兵,哪个敢后退一步,老子扒他的皮。”徐胜也没闲着,抡着皮鞭在队伍里咋咋呼呼。 有丰州兵撑腰,山西兵、大同兵越打越有信心,不但没有后退一步,而且渐渐超越步兵左协,大同军变成倒品字阵型,大有包围闯军之势。 闯军还在苦苦支撑,最精锐的骑兵却先败了,而且一哄而散——义军中有马有骡子的大多是悍匪,造反最坚决,装备最精良,打仗最骁勇,但遇到危险也有权先跑,这是老规矩,据说是为了保存造反的火种。闯军骑兵被骑兵左协教训一顿,交手就死了百把人,对方开口讲起陕北土话,好心劝他们快跑,打下去一个别想活,老贼们很听同乡话,一拍屁股先跑了。悍匪溜之大吉,以刀矛、木棍做武器的杂兵也无心抵抗,四处逃窜。 李过不敢逃,一边向李自成求援,一边召集有武器的精锐死战,不过大同军似乎不着急,围住义军却不进攻,而是以弓箭、火铳轮番打击,似乎等着他们的血流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4节 中午时分,闯营大军赶到,大同军不敢恋战,迅速后撤五里,一边抓紧时间吃干粮,一边小心戒备闯军。李过捡了一条命,如实报告了大战过程,李自成脸色铁青,沉默片刻下令埋锅造饭。几缕炊烟升起,闯军敲起木梆子大喊“开饭喽”,不一会跑散的悍匪和百姓从各处角落钻出来,乱哄哄地又回到军中,李过的队伍转眼间又壮大了。 远处的大同军看得目瞪口呆,两个时辰的仗白打了,除了阵斩两千流贼,几乎没有战果,孙守法放下千里眼,不停地摇着大脑袋:“把人调教成狗一样,李瞎子也算是个人物。” “老百姓可怜啊,都被祸害成穷光蛋,只能任人摆布,算了,我们慢慢撤吧。”张鼎说道。 大同军缓缓后撤,闯军步步紧跟,双方都不敢轻易出手,偶尔打两下马上脱离接触,拉拉扯扯走了一天进入郑州境内,大同军停止撤退,决战的战场到了——这是一大片临近黄河的开阔地带,大同军向北依托黄河大堤,防线向南延伸十多里,正面、侧面都挖了壕沟,壕沟后架设了拒马桩,再往后是大半个人高的矮墙,矮墙后面是大同军的营地,无数面三色黑鹰旗正迎风飘扬。 李自成赶到阵前瞭望,义军诸将对着敌方军阵指手画脚议论起来,牛金星很满意对方没有逃掉,而且还跑到黄河边背水一战,建议像对付朱仙镇的明军那样,先包围敌军,再连夜挖两道壕沟阻敌逃窜,待其粮尽便可一举全歼。 “大同军摆明要与我军决战,肯定留了后手,恐怕围不住他们,况且我军的粮食也紧得慌,久战不下必定生变,倒不如索性硬打死拼,我们三个换一个也能大胜,如今灾民遍地,不怕补充不到人手。”宋献策低声说道。 李自成点点头,宋献策到底是跑江湖的算命先生,有见识、脑子灵,而牛金星只从里学了点兵法皮毛——大同军依托黄河设防绝不是背水一战,而是利用黄河保护侧翼,南端肯定也埋伏了骑兵,想包围人家就得冒险分兵迂回,能不能得手很难说。 “我军自入河南以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岂能容这区区两三万蛮夷猖狂,明日一早全军尽数出战,务必将其一举荡平,”李自成挥手高呼,闯王是天命所归的枭雄,已经不是寻常小蟊贼,只能进不能退,他转脸看了一眼罗汝才,“罗老哥,你意下如何?” “你想打就打吧,”罗汝才心里憋着火,李自成以前不是这样呀,鬼主意数他最多,称王之后怎么变蠢了,人家两三万人敢和你三十万人决战,肯定设了圈套,你还傻乎乎往里面钻,我才不和你一块犯傻呢,皮笑肉不笑说道,“老哥年纪大了,手下的人又不中用,帮帮忙就行了,打仗还是要靠闯营的兄弟。” “曹帅,自打你们曹营入伙以来,大仗小战出力最少,战利品却要和我们闯营平分,天下哪有这个道理?这次曹营休想偷奸耍滑。”刘宗敏气呼呼叫道。 “刘铁匠,我们曹营何时偷奸耍滑?你们闯营才不地道,战利品从来都是把好的藏起来,拿出来分的却是一堆破烂,我们盔甲少、武器差,每仗伤亡的兄弟最多,你还敢胡说,信不信老子揍你一顿。”罗汝才的族侄罗大用马上跳出来吼道。 李过阴阳怪气说道:“那是因为你们曹营本事差,没我们闯营收留,你们早饿死了,还好意思说三道四。” “你们闯营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不是我们曹帅面子大,哪有你们的今天,得势了就想翻脸?那好,大家一拍两散。”曹营大将吉珪气得跳起来。 闯、曹两营大将轮着拳头吵成一团,田见秀、宋献策两个厚道人劝架还挨了几拳,李自成面露怒色,喝令大家各自回营备战。 牛金星大声提醒道:“今晚千万别喝酒,小心劫营!” 罗汝才回到自己帐中,马上叫人端上酒菜,召集心腹大将喝起小酒,罗大用、吉珪等人还没消气,边喝边骂闯营不讲义气。 “如果我死了,你们就去投靠大同军。”罗汝才喝了几口闷酒后小声说。 “叔,谁敢打你的主意?老子宰了他。”罗大用大吃一惊起身叫道。 吉珪一把捂住罗大用的嘴,走出大帐向四周看了看,回来小声对罗汝才讲道:“大帅,你这是什么话,姓李的容不下我们,索性就和他分家,你带我们另外打块地盘逍遥自在,他敢对你动手,我们就和他拼了,大家死活都在一起,我们才不去投大同军,他们把我们当贼打,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罗汝才抿了口酒说道:“你们不懂,老李城府太深,我们未必走得了,即便侥幸逃出去,如今天下太乱,当贼也不容易,你们还年轻,我得给你们寻条出路,朝廷那里肯定去不得,八大王、老回回早晚也自身难保,相比之下,大同军有地盘、有实力,朝廷也奈何不了他们,我打听过了,他们那里有的是我们延绥人,不沾泥、蝎子块、混天星他们又和我有旧交,面子总要给的,投奔他们也许将来有个前途,你们要听我的话。” 打发走部下,罗汝才又把自己的一大帮女人叫到帐中,好言好语安抚一番,拿出金银细软打发她们去投亲靠友,然后像没事一样呼呼大睡——他以前穷得娶不起老婆,拉杆子造反后过一天算一天,走哪儿都要找一大帮女人享乐,不过他不干缺德事,自己可以听天由命,但绝不让女人受伤害,遇到危险时一定要先给她们找个归宿,相比之下,其他义军首领对女人简直像畜生,比如李自成手下这帮人,就干过杀了家眷自己逃跑的坏事。 这一夜平安无事,牛金星熬了一夜没盼来劫营,反倒是闯营把自己弄得太紧张,出了几回误伤自己人的事,曹营却睡得很安稳,罗汝才料定大同军绝不会多此一举,叫部下放心睡大觉。 第二天一早,薄雾还没有散去,义军就乱哄哄涌入战场,数十万人挥舞刀矛、棍棒向对面大喊大骂——这也是老习惯,开战之前一定要大作声势吓唬对方。义军大小头目来到阵前,指手画脚做最后的战前安排,主要是敲定各家如何出人、战利品如何分配,这可是关系军心士气的大事呀。 曹营今天很爽快,答应按惯例出人,但要求向闯营借五百套盔甲,闯营当然不干,借给曹营的东西肯定肉包子打狗,再说自己还缺盔甲呢,小袁营一帮土寇则要求少出人,他们人少实力弱,这是场赔本的硬仗,本钱不多就得精打细算。 大纛下的家伙干什么?一大早出来,太阳都爬上树了还在吵——李榆站在黄河大堤上观察很久,微微摇着头放下千里眼,他不怕拖时间,流贼刚过中牟他就派人通告赵吉、革库里迅速过河,计算时间,只要正面坚持两天,铁骑就可以杀到流贼背后。不过,飞虎营的年轻人按耐不住了,尤其是刚来的那帮蒙古贵人子弟,摩拳擦掌要露一手,正副营官哈达里、喇布杜带头要求出阵挑战。 “榆子,让他们去吧,把流贼吸引上来消耗兵力,等他们打得筋疲力尽,草上飞来了正好一块收拾。”杜文焕笑呵呵地帮年轻人说情。 “哈达里,你带喇布杜、书库尔出阵挑战,记住,只许占便宜,不许吃亏。”李榆想了想挥手下令。 哈达里兴奋地大叫一声,带领喇布杜、书库尔两个哨五百骑兵飞驰而去,不一会儿就冲到阵前,指着对面大呼小叫,义军也毫不示弱,张口就对骂。滑稽的场面出现了,飞虎营这两个哨不是满洲人便是蒙古人,与义军语言不通,吵得热闹却不明白对方骂什么,双方最后都被逗乐了。义军的头目也懒得理这帮傻乎乎的鞑子,他们正在商量最关键的战利品分配问题,其他事暂时顾不上。 哈达里一边笑呵呵地骂人,一边缓缓向前挪——对面大纛下那个金盔金甲、戴眼罩的家伙大概就是闯贼吧,如果能一箭射死他就好了。哈达里悄悄摘下弓,搭上三枝破甲重箭,连珠箭法是榆子大叔手把手教的,他使的也是一石五的硬弓,只要马速加起来就有把握一百步之外射中那个贼头。李自成肯定想不到有人盯上他,护卫左右的亲兵有好几百人,最外层还有三层步卒密集列阵,那群鞑子在六七百步之外,除非能长翅膀飞过来,否则他不会有危险。 喇布杜、书库尔突然摘下头盔,摇晃着光头唱起歌来,义军哄堂大笑,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就在这时,哈达里猛然加速向大纛冲去,天山马加速就是快,瞬间就将冲击力爆发出来,在闯军一片惊呼声中,哈达里从飞驰的骏马背上站起来,手握长弓直指李自成——强弓臂展太长,站在马背上射箭,射程和准头更有把握,不过自己的身体也会暴露给敌人,哈达里简直在玩命。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射了——哈达里盯死目标,心里估算着距离,进入两百步后三箭齐射,利箭借着马的惯性飞向李自成。哈达里随即弃弓坐回马背,紧接着身体侧横紧收缰绳,战马几乎要栽倒,长嘶着收住脚步,猛然回头狂奔,这时,一片箭雨落在他背后,几枝流矢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哈达里不管不顾玩命逃跑——义军和明军普遍使用五六斗弓,一百步以外几乎没有杀伤力,他这条命保住了。 利箭分上中下三路直奔目标,李自成预感到危险,猛地俯身躲避,但对方的箭速太快,射向面门的一枝躲开了,正中身后一个贼头的咽喉,中路、下路两枝却无法躲开,旁边的贼头吓得手足无措,一个老兄弟反应快,腾空跃起将李自成推下马,一枝箭射穿这家伙的盔甲直插后心。 亲兵头目李双喜、张鼐暴怒了,嗷的叫了一声带领亲兵冲出去,喇布杜、书库尔早有准备,一阵乱箭将冲上来的亲兵射翻几十个,随后嚎叫着杀过去。李自成的亲兵虽然悍勇,但玩马上功夫却不是这帮人的对手,两次对冲又有百十个落马,连续吃亏之后,亲兵们不敢再想报复,聚拢到李双喜、张鼐身边结阵自保,飞虎骑顺势围住他们持弓劲射,亲兵们不断被射下马。 “冲上去,大家一起上啊,杀了这伙鞑子!”李自成从地上爬起来,怒不可遏大吼,他流窜回西北时吃过丰州兵的大亏,知道这伙人的厉害,不及时出手相救,自己的亲兵恐怕一个也回不来。 战鼓响起,义军齐声怒吼“杀鞑子”,像潮水一样扑过来,哈达里刚换马,看到情况不妙,大叫几声“贼人太多,兄弟们快撤”,调转马头就逃,书库尔那哨人新来乍到,正打得手热,顺手从地上抓走十来个落马亲兵。飞虎骑,精锐中的精锐,杀人家一百多个好手,自己屁事没有就回来了,大同军阵里欢声一片,十几个抓回来的家伙肯定是悍匪,马上斩首示众,人头高悬于壕沟之后——杀了这些野蛮的鞑子,闯军疯狂了,黑压压的人流压上来,大同军的火炮立刻开火阻截,两军首次对决拉开战幕。 守在突前部位的照旧还是铳炮兵,消耗对手、掩护两翼本来就是他们的活嘛——铳炮右协这次出兵信心十足,步骑各协都是三千五百人的兵额,而他们保持五千兵额,步铳营也由两个增加到三个,全部换装燧发铳,炮营换装十尊三千斤前装炮、十五尊一千斤行营炮,这般行头打流贼也太过分了吧。副协统王宗杰想捞军功,坚决要求降一级去当新建的中营当营官,上面把老资格的火炮高手左协炮营营官吴老八调来当副协统,这样一来右协实力全面压倒左协,从上到下都想打个漂亮仗。 可怜的流贼,怎么能和飞虎营玩骑战呢,那帮家伙没学会走路就先学会骑马了呀,哈达里就知道出风头,榆子大叔肯定要揍他——铳炮右协左营营官刘双喜有点幸灾乐祸想着,快步走到矮墙边,左哨哨官周柱子抱着杆步铳,正靠在墙边吧嗒吧嗒吞云吐雾,这家伙升官才几天就学会抽烟了。 “柱子,流贼上来了,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刘双喜有点生气地喝道。 “没事,流贼怕大炮,还在慢慢挪呢,不着急,双喜哥,范记烟草行的人参烟,味道不错,你也尝尝。”周柱子笑嘻嘻地答道。 刘双喜推开烟杆,趴在矮墙边向前观察,大同军的炮声断断续续响起,不时有炮子蹦蹦跳跳钻入人群中,引起一片惨叫声,义军的还击却是有气无力,偶尔还传来火炮炸膛的声音——义军的大小炮其实比大同军多得多,但这些从明军手中缴获的破烂货天生有霉运,打不了几响就可能出事,明军拿来大多当摆设,义军胡乱摆弄只会更倒霉。火炮无力对抗,挨打却还不了手,义军气焰低了很多,顶着门板、锅盖向前挪,不过没有用,每颗炮子打过去都会带走几条人命。 “双喜哥,走在前面的都是老百姓,死了一地的人也不散开,咱们是不是太狠了!”周柱子凑近小声说道。 “我有什么办法,流贼历来驱赶老百姓打头阵,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冲上来杀你,别胡思乱想了,放开手杀,杀得他们今后见到我们的军旗就两腿发软,宁愿找悍匪拼命,也不敢向前一步,那时人就死得少了。”刘双喜摆了摆手,从身后拉过来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伙子,指着周柱子说道,“陈大娘非要把二水塞进营兵,大伙都劝不住,我把他交给你,记住,二水千万不能出事。” “双喜哥,你放心吧,我出事也不能让二水出事。”周柱子一把搂住小伙子,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小兄弟。 陈二水的哥哥陈二柱在阳和大战中阵亡,爹又死得早,家里只剩下他一个男丁,按照丰州律法当兵轮不到他,不过陈大娘不干,白塔村家家有营兵、家家有军功,老陈家也不能落后,二水刚满十八岁就被陈大娘送去当兵。不过,陈二柱资历太老,李榆阳和投军时就有他,全军将领都怕这位创业元勋的弟弟在自己手里出事,于是陈二水进蛮汉山当兵却被安排养猪。这次出兵前,陈大娘找到李榆,坚持要儿子当能拿军功的兵,李榆想到了刘双喜,刘双喜的哥哥刘石头与陈二柱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把二水交给双喜准没错,而刘双喜马上想到周柱子和陈二水从小就在一起玩,又把二水交给周柱子。 “乌恩的前哨在你的左侧,你们俩守好这段墙,把烟给我。”刘双喜从周柱子手里抢过烟杆,叼进嘴里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5节 流贼上午的攻势有气无力,最远冲到壕沟边,挨几排铳子就一哄而散,对手如此窝囊,连大同军也觉得没意思,无精打采应付了事。中午过后形势突变,流贼推出数不清的小车,这种农家常见的木板车上堆满黄土,老百姓拿着刀矛、棍棒躲在车后,推着车缓缓向前。大同军的行营炮连续开火,把土车打得东倒西歪,不过流贼不在乎,这种几块木板加两个轱辘的破车结实经用,扶起来鼓捣几下又继续向前推,到了壕沟前把装满土的车往下一推,一丈多宽七八尺深的壕沟渐渐被填平了,他们还垒出几个大土堆,喊着号子往上拖火炮,一些悍匪不顾死活站在上面射箭、打铳。 流贼还真不能小看,这种土办法也想得出来,而且还挺管用——周柱子有些气馁,他守的这一段正好是流贼的攻击重点,至少有一千辆破车压过来,协里的行营炮、营里的臼炮连同他手中的五尊虎蹲炮都开火阻击,甚至使用了昂贵的开花弹,但无济于事,对方倒下一个补上一群,小车不散架只管向前推,他很怀疑每打一炮的花费都比那种破车值钱,这种仗就他妈的是赔钱买卖,还不如肉搏划得来。 流贼踏过填平的壕沟,继续推着土车前进,那道缠了铁丝网的拒马桩恐怕挡不住他们,周柱子抬起来步铳,口中大声下令:“贼人上来了,各什自行齐射,炮队瞄准土堆上的贼狠狠打!” 流贼有土车作掩护,哨队齐射失去意义,什长们各自选定目标,指挥手下十来杆步铳轮番齐射,丰州辅兵也向前支援,以密集的箭雨压制对方。流贼不断被击倒在地,尤其在拒马桩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弄不懂这种铁丝缠绕的木桩是什么东西,稍微迟缓了一会儿,成片的手掷雷砸下来,流贼大多没有盔甲,被炸得血肉模糊。流贼红眼了,不顾一切地用刀斧砍、用土车冲,硬是冲过障碍,那道拒马桩两旁也堆满他们同伴的尸体。 周柱子还在射击,陈二水正蹲在墙根下为他装填铳弹,这家伙手脚麻利,一个人干得比两个人还快。今天手气太差,打到现在好像才干掉两个,周柱子摇摇头,一把将陈二水拖起来:“二水,想不想过瘾呀,打几下玩玩。” “我用我的铳。”陈二水点点头,从背上摘下一杆乌黑发亮的老式步铳,点燃火绳压在龙头上,端稳之后向前瞄了一会儿,铳响,对面一个刚露头的贼仰面倒下。 “行啊,二水,手气不错,接着打。”周柱子拍拍二水的肩膀,把装填好的燧发铳递过去。 “我用我的铳。”陈二水又蹲下装填自己的火绳铳。 “我装填,你来打。”周柱子抢过铳熟练地装填起来。 陈二水神了,五次射击三次命中,周柱子也忍不住说二水天生就是好铳手。游戏没玩多久,左侧传来急促的口哨声——乌恩准备肉搏了,周柱子大声下令:“吹哨,装铳剑,准备突击!” 黄河大堤上,李榆正举着千里眼观察战况,前方形势不妙,吴老八指挥炮营的重炮连续轰击几轮,但收效不大,流贼根本不在乎死人,攻势越来越猛,最突前的刘双喜部恐怕个不停——吓死人啦,大同军手真狠,简直杀人不眨眼,但人家也真仁义,当了俘虏还给一顿饱饭吃,比起闯王一天两顿清汤稀饭大方多了,以后再也不敢和人家打了。 “闯王,这帮北虏太猖狂,老兄弟们纷纷请战,非灭了他们不可!” “闯王,明天我来打头阵,咱们和北虏拼了。” …… 闯王大帐一片喧哗,打了一天的窝囊仗,折损近三万人,当然有两万被俘的人回来了,但那也是侮辱义军,闯营将士肺都气炸了,张牙舞爪要去拼命。 李自成现在很为难,老实说,义军的老底子几乎没有损失,确实还有一战之力,但对手太强悍,打下去凶多吉少,趁早溜之大吉才是上策,这是做流贼的基本常识。头疼的是他不是以前的小蟊贼了,而是放出话要争天下的闯王,各路河南杆子包括牛金星这种读书人跑来投靠,无非是想捞个前途,如果他露出怂样,声威就可能一落千丈,再想重聚人气就难了。 “成事在天不在人,凡自古成大器者皆乃天定,故能为他人所不能为也,险中求胜不过寻常事而已,闯王既受命于天,又何须过忧!”牛金星说道。 李自成的眉头舒展了,牛先生说得对,想得天下就得敢赌,闯营不足千人入河南,从攻取洛阳到朱仙镇大捷,哪一仗不是险中求胜?但都赌赢了,这就是天命所归,再赌一把吧又有何妨! “也罢,兄弟们一起上,老刘、李过,明天还是你俩打头阵。”李自成终于下定决心。 “今晚叫兄弟们睡好觉,明日天一亮就出兵。”牛金星又叫了一嗓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6节 牛金星又失算了,刚过卯时,就有大同军跑到大营前挑战,大家睡得真香也懒得理,他们干脆向大营里打炮,打的还是声响大的开花弹。守夜的义军火了,操起大小炮和这帮捣乱鬼对打,其实天黑黢黢的,两边都是瞎打,不过动静闹得大,义军都被叫起床,揉着眼睛到营栅边小心戒备,上面还下令,谁也不许擅自出营,如有动静就用乱箭乱炮打过去。 天大亮,义军才发现对方不过两三百人,领头的居然是闯营偏将侯小闹,其他人也是他的手下——这帮家伙据说在虎牢关投敌了,吃了豹子胆找上门送死,义军将士指着叛徒破口大骂。侯小闹恬不知耻,故意摘下头盔扇风,露出自己的大光头,这下更激起公愤,有人马上叫喊宰了这个数典忘祖、投降北虏的叛逆。 “你们懂什么,听说过扑天雕吧,雕爷在大同军里当大官,爷以后就跟大同军混了。”侯小闹趾高气扬拍着胸口,义军一下被镇住了——西北人都知道扑天雕的大名,那是黑白两道玩得转的人,算得上西北一霸,义军中能跟他说上话的也只有老闯王高迎祥、闯塌天刘国能等少数人,这个人可不好惹。侯小闹更得意了,指着义军叫道,“雕爷正在南边十里处等着,李瞎子有胆量就来打一仗,不敢来是怂货。” 侯小闹说完就带着手下溜了,落到义军手里砍头都算便宜他,没过多久,李自成便率领大军出营,亲自指挥一万悍匪裹挟贼众攻击大同军正面,刘宗敏、李过带领两万有马精锐、五万步卒向南开去,从侧面包抄大同军。 沉寂一夜的战场再次沸腾,但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大同军一夜之间在大阵前立起上百面阵墙,还把扔在战场上的数千辆小车一把火点燃,形成一道火墙挡住流贼的去路,这把火不烧完,他们别想向前一步。 黄河大堤向南十余里,骑兵左协和步兵前协已经严阵以待,张鼎和侯世杰带领军官登上一处高地,一边啃干粮一边向前方指指点点——大同军南线原本由骑兵左协和山西左协一个营防守,杜文焕担心兵力不足,又将步兵前协调过来,这是满柱带出来的部队,惯于进攻不屑防守,侯世杰直接将部队拉到野外与张鼎的骑兵会合,打算以攻对攻击溃流贼。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一致认为这种仗不值一提,两支与清军交战也不落下风的老部队对付蟊贼简直手到擒来——军官们觉得无所谓,东拉西扯胡吹起来。 “刘公公,您怎么也来了?我和老侯可用不着您督战啊!”张鼎笑呵呵地对混在军官中的刘文忠说道。 “咱家,咱家想立军功。”刘文忠脸一红,他这些年大把赚钱,小日子越过越滋润,还把老家的兄弟也接到大同,打算赖着不走了,李榆够交情,指定他当联邦议事官,别人瞧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刘文忠也觉得该干点露脸的事,可除了炒股票、债票什么也不会干,只能在军功上打主意,打流贼最好立功,于是便买了四枝最新式的双管马铳,带着两个侄子随军出征。 “军功好办,您说吧,想要多少颗首级,我们给!”骑兵左协副协统马进忠插话道。 “那不行,咱家要亲手杀几个贼,免得乡亲们笑话。”刘文忠一本正经答道,诸将哄然大笑,这个刘公公真好玩! 一支骑兵从远处驰来,侯小闹跳下马跑来报告。“雕爷、八叔,流贼杀来了,估摸好几万人啊,光是骑牲口的就有两万上下。” “老侯,我先上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张鼎鼓掌大笑道,然后和马进忠带着一群骑兵军官走了。 “我们还按老规矩打,铁彪、张一川打头阵,冯树杰护住火炮向前走,我和彭大顺打接应。”侯世杰撑了个懒腰说道,众将喊了声遵命,嘻嘻哈哈各回本部。 义军正在急行军,发现有敌骑逼近,最前面的骑卒停止前进,掩护后面的步卒整队列阵,不过对手人数不多,只有千把人,指指点点不敢靠近,李过当机立断带领五千闯军骑兵掩杀过去,对手不再犹豫,也加速迎上来。双方越驰越近,对方领头的家伙将刀含在嘴里,突然举弓劲射,一箭正中闯营勇将刘弥昌的咽喉,几乎同时,大同骑兵箭矢齐发,随即收弓挥刀杀穿闯军前队,冲在最前面的五六百闯军精骑片刻间大半落马。 刘弥昌是商洛十八骑之一,闯军的老底子,如此轻易被暗算,李过咆哮一声“铁骑冲上去,杀光这伙鞑子”,数百闯军重甲骑兵挥刀而出,迎面扑向大同铁骑。 轻松射杀敌将,斩其前锋数百人,鄂尔多斯勇士苏海很得意,使劲吹了一声口哨,手下千余骑兵在与闯军重甲骑兵相距百步时几乎同时勒住马,然后掉头就逃,临走还回首打了一轮马铳,又将几十个闯军骑兵打落马,闯军还想追,但马已经冲不动了,而对方的马速却越来越快,很快便跑远了。 闯军还在犹豫是否继续追,侧翼突然又出现一支敌骑,对方的速度太快,冲近百步就用弓箭、马铳齐射,闯军措不及防被击落百余骑,急忙调转马头反击,但刚刚开始加速,对方就急速掠过,不一会又迂回到闯军另一侧,几次的攻击得手后溜之大吉——闯军玩骑术不是人家的对手,想打打不着,想追追不上,反而因为连续转向出现混乱,不得不重新整队,这时又一支敌骑出现,再次发起像蜻蜓点水似的短促攻击,闯军连挨几顿揍。 大同铁骑轮流出击,围着对手反复袭扰,闯军屡次反击扑空,累得人困马乏,索性停在原地不走了,破口大骂对手耍无赖,李过也有些无奈——战马不如人家、骑射不如人家,武器也不如人家,白挨打还不了手,人多有什么用!刘宗敏在后面也觉得心慌,对方人数并不多,却能把闯军五千骑兵如此蹂躏,打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急忙派曹营的三千骑兵和小袁营的一千骑兵前去支援——义军中有牲口骑的人不少,能胜任骑兵的却寥寥无几,前后交给李过的这万把人大多也是滥竽充数,但好歹有匹马,仗着人多势众总能打一下。 李过得到援兵信心大增,鼓足勇气再次扑向对手,闯军步卒黑压压一大片也紧跟在后,张鼎不敢硬打,只好向后撤。李榆这时带领飞虎营到了南线——正面防御有周遇吉、孙守法两个协支撑,流贼无法撼动,但南线双方兵力悬殊太大,李榆有些放心不下。 “叔,流贼的骑兵又增加了,扑天雕恐怕有些吃力,干脆让我上去打一阵吧。”哈达里凑过来说道。 “你老实呆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李榆冷冷答了一句,举起千里眼继续观察——闯军似乎不会骑战,不但阵型松散,而且几乎没有骑射能力,只会一窝蜂向前冲,如果不是人多势众恐怕张鼎已经大打出手,那两支增援敌骑也奇怪,不靠拢主力却躲在后面磨蹭,后面的大量骑兵竟然和步卒混在一起,这帮家伙到底会不会打仗? 流贼骑兵战马低劣、缺乏训练,比明军骑兵还不如——李榆得出这个结论,扭头下令道,“喇布杜、李定国、书库尔、刘文秀,你们四个哨一起上,教训一下贼人骑兵!” “额鲁大叔,我们也要上阵杀贼。”桂图、乌泰挤过来大声叫,看到李榆点头同意,兴奋地跟着喇布杜一伙人跑了。 四个哨一千飞虎骑大呼小叫杀来,闯军迅速分出两支骑兵拦截,对方骑射太准,丢了上百条人命才形成夹击,没等展开肉搏,对方突然加速甩开他们,向闯军本阵扑过去。闯军本阵措手不及吃了大亏,却与反身杀回的骑兵形成合围之势,即将合拢包围之际,飞虎骑一个漂亮的转向又从夹缝间钻出去,闯军扑了个空,不得不调转马头继续追击——被对方耍了几次后,闯军累得人困马乏,这时飞虎骑凶相毕露。 “兄弟们,列楔形骑阵,跟我杀穿敌阵。”喇布杜是飞虎营副营官,领着小兄弟玩够了,突然对闯军薄弱处杀去。 “我打头阵,土尔扈特人杀过罗刹鬼,打蛮子不在话下。”书库尔兴奋地拔出马铳,抢先冲向闯军。 几轮马铳齐射,闯军本阵被打出一个缺口,闯军还在疑惑对方为什么没有火绳,密集的箭雨又把他们射倒一片,飞虎骑像锋利的尖刀刺进闯军大阵——超人的骑术、准确的箭法、精良的武器融合到飞虎骑身上几乎所向披靡,闯军无力阻挡,五十步以内的无不落马,活着的人纷纷躲避。 曹营的罗大用、小袁营的袁时中本来就在后面磨蹭,这时就更恐惧了——人家才是真正的骑兵,他们那点本事根本不是对手,两人不约而同调转马头就跑。张鼎发现有机可趁,立刻指挥萧四贵、宝荣格、苏海三营同时发起攻击,闯军面临崩溃的危险。 李过知道大事不好,不顾死活地带领两百亲兵迎着飞虎骑冲去,书库尔正杀得起劲,发现这队骑兵盔甲齐全,估计里面有大人物,招呼手下迎头痛杀。一阵箭雨过后,李过的亲兵纷纷落马,随后又被对方肆意砍杀,李过悍勇过人,咬紧牙关死战不退,乌泰、桂图盯上了他,俩人同时抛出套马索,把李过拖下马。主将被对方两个孩子拖走,吓坏了闯营诸将,不惜性命冲过来救人,双方混战成一团,偏将张能飞扑下马砍断套马索,抱起半死不活的李过就跑,不过马上被乱箭射倒,闯军拼死血战才把俩人抢回。 主将昏迷不醒,闯军再也无心恋战,护着李过、张能就逃,飞虎骑趁势将闯军斩为两段,与骑兵左协联手将落在后面的两千闯军骑兵包围,张鼎大呼“一个不留,全部射杀”,大同铁骑的铳子、箭矢如雨点般射来,闯军骑兵一片片倒地。刘宗敏大惊失色,指挥步卒一窝蜂冲上去解围,飞虎营和骑兵右协见流贼势大,迅速向后撤退,被围的闯营骑兵才侥幸逃命,不过已不足一千人。刘宗敏不顾一切为骑兵解围,自己的队形却露出破绽,侯世杰一直盯着闯军步卒,发现对方出现混乱,趁机插了一刀。 步兵前协掩杀过来,与大同军多数部队不同,这个协盔甲齐全,但武器五花八门,斧头、朴刀、铁鞭、狼牙棍应有尽有,制式刀矛反而不多,当兵的也不列战阵,十个八个聚成一伙就乱哄哄向前冲——步兵前协是满柱带出来的部队,一直保持着打仗横冲直撞、蛮不讲理的作风,官兵上战场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反正乱打乱有理,指挥全凭协、营、哨、队军旗,军旗不倒死拼到底,队伍看起来散乱,实际上军令严明,战力惊人强悍,与左协孙守法部并列大同军头等进攻主力。 “弟兄们,跟着我冲,杀光这些贼骨头。”铁彪带着左营打头阵,看到流贼正手忙脚乱准备弓箭、铳炮,大喝一声向前跑去,不过张一川更快,抡着朴刀抢先扑向敌阵。 流贼打头阵的应该是老百姓,不过他们被吓住了,死活不敢扑上去混战,射箭、打炮的降兵慌乱中也犯了明军的老毛病,没等对方靠近就乱打一气,不仅没伤到对方,自己的小炮还炸了膛。这时,中营保护本协五尊一千斤行营炮和各营的十五尊臼炮赶到,冯树杰立刻下令开炮攻击,闯军昨天吃过大同军火器的苦头,挨了几炮就乱成一团,悍匪喝不住降兵和百姓,自己也被挤得步步后退。冯树杰索性保护炮队边推进边装填,朝流贼打开花弹——这玩意对付无甲的密集人群效果最好。 趁着闯军混乱,张一川冲进人群,朴刀掠过之处无不披靡,铁彪随后带领全营也一起杀入,当兵的抡起各式兵器大砍大杀,十个八个就敢横冲直撞,闯军没见过如此凶猛的打法,一下子被打蒙了,刹那间尸横遍地,把老流贼也吓得胆战心惊——步兵前协中兵痞、贼盗出身的有一多半,平时尚且好勇斗狠,上了战场就像狼一样,闯军大多数是被裹挟的老百姓,哪是这帮人的对手,黑压压的数万人居然被千把大同军打得步步后退。 “狗日的扫地王,急着投胎呀,跑得这么快,”铁彪抡着铁鞭边打边骂张一川,打散了周围的流贼,抬头观察了一眼战场,又大声喊道,“骑马骑驴的肯定是悍匪,给我用铳箭打,一个也不放过!” 悍匪们舍不得牲口,挤在人群中成了活靶子,不断被利箭、铳子射倒,有些还被抬铳轰得血肉模糊。刘文忠公公也混在大同军中向流贼打铳,一边还骂两个侄子装填太慢,害得他老人家打得不过瘾,看到一个骑马的悍匪中弹倒下,兴奋地拍手叫好,又逼着两个侄子去割首级。 悍匪纷纷送命,其他人扭头就跑,一口气逃出五六里,刘宗敏才连打带杀收拢队伍,老百姓已经被吓破胆,赶上去反而坏事,闯军骑兵也不敢再打骑战,只好押着两万多明军降兵上阵——义军老底子还是太少,两年时间膨胀到数十万人,打顺风仗还行,遇到强敌就觉得可用的人太少,这些降兵也只好将就着用。 降兵武器不错,又受过点训练,战力确实比老百姓强得多,与大同军打得难分难解,喊杀声震天动地,不过奇怪的是伤亡却微乎其微,而且死的尽是闯营老底子。 降兵果然在作怪,营混子到哪都有办法拉关系,这边几个陕西人已经拉成老乡,边打边唠家常。 “兄弟,接我一刀,听口音你是府谷人吧,你们发不发军饷?老哥是神木人,咱们是延绥老乡。” “我的狼牙棒过来了,哪有当兵不发饷的道理?我们不但有饷,还给土地,哥几个干啥不好,非要去做贼!” “鬼才想做贼,老哥几个是贺人龙大帅的兵,队伍打散了,找地方混口饭吃,要不我去你们那儿,老哥不会种地,只要发饷就成。” 那边几个家伙干脆结成同伙,对闯营老底子下黑手。 “大哥,我是山西保德人,跟虎帅干过,咱们是一家人,看见那个络腮胡子没有?挨千刀的贼骨头,瞄好了,给他一铳子!” “打中了,兄弟,我原先也在大同镇干过,穷得养不起家,索性投奔了丰州军,我看你们几个也趁早过来吧,李瞎子成不了气候。” “我的刀过来了,接好,就是嘛,哪有瞎了一只眼还能做皇上的,‘十八子主神器’肯定指我们李总统。” …… 双方打得热热闹闹,都有拖时间的打算,大同军在等待自己的铁骑主力赶到,而降兵则是看风向以便决定是否再次倒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7节 正面战场波澜不惊,大同军的铳炮、弓箭太厉害,简直像不要钱似的使劲射,尤其是巨型阵墙不但铳炮打不穿,还可以前后移动,连在一起就是一道活动的铜墙铁壁,躲在后面射箭、打铳,流贼根本无法靠近。这一仗太血腥,义军的尸体堆积如山,老百姓被打怕了,无论如何哄骗、恐吓也不愿白送死,降兵被强行驱赶上阵,但这帮家伙太聪明,冲到一半就磨磨蹭蹭,而且向对面说好话、抛媚眼,甚至对督战的义军老底子下黑手。义军打红眼,各家头领拼凑了三四千老底子冲锋,结果被人家一个反击干掉五百多,头领们再也舍不得出人了。 这种仗打下去要赔大本——李自成有些悔意,偷偷瞧了一眼身边的罗汝才,这家伙一直反对打这一仗,怎么该说的时候哑巴了,有些事就该你二当家说出口嘛,清了清嗓子问:“罗老哥,你是我义军中的曹操,打仗数你最在行,你说眼下该怎么办?小弟洗耳恭听。” “老哥年纪大了,又好个女人、美酒什么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看不出眼前的好坏,闯王年富力强、屡战屡胜,打仗更在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罗汝才当然明白李自成的意思,但绝不会替他把话说出口——这种城府很深的人得防着点,说不准哪天就把烂账宰到你头上。 李自成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我义军兵强马壮,却迟迟拿不下这数万北虏,各家头领不齐心啊,一盘散沙如何打硬仗?我看必须统一军制、统一军令,罗老哥,你说呢。” 你老李不知天高地厚,今天打洛阳、明天打开封,打几个胜仗就翘尾巴,还真以为自己兵强马壮,打败仗活该,休想吞并别人的队伍——罗汝才心中暗怒,皮笑肉不笑答道:“闯王要做大事,当然要统一军制、统一军令,不过老兄弟们创立家业都不容易,凡事得大家商量着办,咱们义军最讲个“义”字,坏了规矩是要遭报应的!” 李自成鼻子哼了一声,扭过脸不说了,罗汝才想了想,觉得还是该提醒一下:“闯王,我义军自起事以来,各家精兵强将或死于官军之手,或接受朝廷招安,或投奔关外丰州,如今人马虽多,却尽是百姓、降卒,战力还不比从前,能在河南打几场胜仗,全因官军战力下滑更快,我们不过顺势捡了便宜,打硬仗却万万不行,我看不如趁朝廷无力进剿,找个地方养精蓄锐,让兄弟们也过几天好日子。” 李自成造反之后几乎一直被官军追着打,最惨的时候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好不容易才翻身打了几场漂亮仗,却被罗汝才说成捡便宜,气得脸色发白,一脚把凳子踹翻。罗汝才满不在乎,扭身就走了——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在你,这一仗你输定了,曹营的人马已做好准备,到时候说走便走,你也别怪我不讲义气。 过了中午,南线传来消息,义军伤亡惨重无法推进,李过也负伤昏迷——李自成沉默了很久,把田见秀、吴汝义找来低语几句,田、吴二人面色严峻急匆匆走了。 流贼的攻势突然增强,悍匪挥舞刀矛乱砍乱刺,声嘶力竭地驱赶百姓、降兵上阵,还把几尊千斤火炮拖上前——大同步协的几面阵墙被轰倒,流贼像潮水一样涌向缺口,孙四旺带亲卫哨冲上去拼死阻击,两千辅兵弓箭手也抵近抛射,但流贼无路可退,倒下一片又被赶上来一片,尸体厚厚堆了几层,还在向前涌,大同步协不断把兵力投入缺口处混战,战阵摇摇欲坠。 “老帅,孙四旺恐怕败就败了? 东边传来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很快天边出现无数面三色黑鹰旗——我们的铁骑到了,大同军一片欢呼。 赵吉、革库里率领的第二路军一直隐藏在山里,接到出击命令立刻赶往延津渡,踏着山西辅兵抢搭的浮桥过黄河,马不停蹄扑向郑州,但还是晚了一步,让大小贼头带着悍匪逃了——罗汝才这个老贼太精明,派出大批侦骑沿黄河巡查,接到大同铁骑过黄河的探报马上就逃,顺带也救了李自成一伙。 “汉民,流贼去哪了?这里尽是降兵和老百姓,我的四协铁骑岂能用来打这些杂兵。”赵吉有些不满。 “贼头带着悍匪向西跑了,”李榆也在懊悔不已,贼头够狠,扔下百姓就跑,他稍微迟疑一下,就让这帮家伙逃掉了,咬牙切齿说道“不能放过这些贼,老帅在这儿收容俘虏,你我带铁骑向西追杀。” 铁骑像一股旋风向西追,沿途成千上万的流贼正在逃窜,有的人亡命抵抗,更多人伏地投降,铁骑边打边收容俘虏,几乎无法继续追击。李榆发火了,对全军下令——俘虏中凡持有兵器者、携带牲口者、操外地口音者就地斩杀,其他人等一律赶散。这条命令下达,铁骑立刻大开杀戒,一路斩杀近万人,四天之内就打到郏县,这时突然天降暴雨,道路泥泞不堪,大同军不敢再往前走,顺着原路返回郑州。 李榆回到郑州大营,却发现有人坐在他的中军大帐里发号施令,茅元仪、杨廷麟还恭恭敬敬地陪着说话,李榆和赵吉、革库里正要入帐,杜文焕挥手把他们招呼一边。 “兵部侍郎、总督河南、湖广各镇军务侯恂来了,大名士啊,打仗的时候见不到影子,仗一打完就跳出来,”杜文焕一脸喜色,看到李榆有些不高兴,收起笑脸严肃地说道,“他来得正好,这一仗抓了十七八万俘虏,里面混了不少贼骨头,不杀不行啊,这家伙一来就动手杀人,足足杀了五千人,把脏活替我们干完了。” “我们的人动手没有?”赵吉问道。 “我只派薛宗周、江天一听他差遣,其他人一律不露面,他只好调河南总兵陈永福的兵动手,官军大多也是河南人,见不得滥杀本乡本土的乡亲,背地里骂他侯屠夫。” 省了麻烦事,还有人替自己背黑锅,李榆也笑了:“既然如此,那就把俘虏都交给这位侯大人,他不也是河南人吗,总有办法安置百姓。” “交不出去啊,姓侯的只管杀人,不管养人,还劝百姓回家为国守节,全是一堆屁话,老百姓不傻,回家死路一条,留下好歹每天还有三顿粥喝,但我们也负担不了太久啊。” 李榆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向大帐走去,侯恂正坐在帅椅上说笑,抬头发现一个瘦高个子进了大帐,马上猜到这个人是谁。 “你就是李帅吧,本督兵部右侍郎侯恂,你不去追剿流寇回来干什么,这里有本督坐镇,你只管尽心剿贼便是。”侯恂故意板着脸说道。 “这是本帅的大帐,这把椅子是你能坐的吗,来人,给这位侯大人换个地方坐。”李榆背着手喝道。 侯恂还没开口,莫日格、高黑子毫不客气就把他架到旁边一张凳子上,李榆大摇大摆坐上帅椅,侯恂气坏了,一介武夫居然敢对他这个当今名士动粗,这还了得呀,指着李榆怒喝道:“你,你粗鄙无礼,侯某奉旨总督河南、湖广军务,你非但不服从军令,还敢藐视上官,大明国法朝纲何在?” “放屁,老子是钦封归化伯,总理河南、湖广剿贼军务,我才是你的上官,我问你,自本帅入河南以来,你为何不来拜见?”李榆拍案大怒,这个侯恂据说参与过阳和偷袭丰州军的阴谋,本来事情过去多年,也不必计较,但这家伙太狂,一下子惹火李榆。 “胡说,我才是上官,你懂不懂朝纲,天下哪有武将辖制文臣的道理?” “混账,我连你都管不了,那还总理个屁剿匪军务,打你几十军棍,就知道谁是上官了。” 李榆和侯恂对骂起来,大帐内的人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刘文忠听到吵闹声跑来看热闹,还为李榆打抱不平:“李帅封爵归化伯,当然是上官,侯老儿,你有爵位吗?再说你又不会打仗,我告诉你呀,咱家都上阵打死过三个流贼,你行吗!” 侯恂简直要气昏了,他一个读书人哪吵得过李榆、刘文忠两个粗货,跺着脚说道:“谁是上官先不争了,本督问你,你的手下煽动怀庆刁民闹事,你难道想造反不成?” 怀庆府出事了?李榆大吃一惊,张之耀赶紧附在他耳边低语:怀庆的问题由来已久,元末时,那里的百姓积极支持扩廓帖木儿抵抗明军,因此遭到明军的野蛮屠杀,怀庆人口所剩无几,不得不从山西移民,但朱重八报复心重,派给怀庆府的税赋远重于其他各地,造成“河南八府,唯怀庆最小,而税负最重”的情况。迁移到此山西人无缘无故承担了这个负担,心中的不满持续至今,山西泽州与怀庆毗邻,阳城人李茂、陈十石自然了解这个情况,两人跑到怀庆推销武器,扬言大明气数已尽,尽快自立才是出路,只要肯买他们的武器自办团练,他们负责向联邦议会提议保护怀庆。士绅百姓早就有心效仿山西,脑子一热就提出地方自治、自保,拒缴税赋、加派,甚至要求加入大同联邦,驻扎孟津渡的王昉、王忠所部也趁机推波助澜。事情越闹越大,老百姓开始驱逐官府,连府治河内的官衙也砸了,驻防官军大多是本地人,不但不出手弹压,反而趁机索要欠饷,侯恂也是没办法才跑到郑州。 李茂、陈十石真无耻,为了做买卖居然煽动民变——李榆心里很不满,但嘴上不能服软,对侯恂摆手说道:“我不知道此事,怀庆是你的地盘,出了事也该由你解决,休想赖到我身上。” “你休想遮掩,没有你在山西作乱,岂能有今天的怀庆民变,本督早就料定你在幕后指使,你貌似憨直,实乃大奸大恶,入山西而山西生变,入河南则河南也必大乱,古往今来第一叛臣非你莫属。”侯恂跳着脚大骂。 “来人啊,把这个混账老儿赶出大营,再敢来就打折他的狗腿,河南早就大乱了,送给老子也不要,我马上就走人,你自己看好老家吧。”李榆气得指着侯恂怒喝。 “粗鄙武夫、大胆无礼,不行,你不能走,流贼再打过来怎么办?皇上……”侯恂话没说完就被莫日格、高黑子架了出去,大帐里哄然大笑。 “都别笑了,我们剿贼成了夹生饭,河南太穷养不起兵,多呆一天多消耗一份粮食,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南下湖广。”杜文焕摆手说道。 “老百姓怎么办?十七八万人啊,赶是赶不走了,我们还是把他们带上吧,反正屯田湖广也需要人,”杨廷麟赶紧问道,看大家都不说话,又补充说道,“百姓苦啊,留在这儿死路一条,回家同样是等死,从贼怪不得他们,汉民,你救救他们吧。” “这又是一大笔钱啊,”李榆低着头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停下叹了口气,挥手对大家说道,“算了,我就是这个命,带他们一起走,另外致信总理府,请他们火速再筹集一万石粮食,如果实在有困难,多给些山药蛋也行。” “乱世之中人口最宝贵,把这句话也加进去,”杜文焕站起来吩咐张之耀,转过脸对李榆又说道,“百姓可以要,但降兵不能轻易收,这帮营混子见风使舵、偷奸耍滑惯了,不但靠不住,还会带坏百姓,除少数知根知底的打散编入各部外,其他人都送给官军补充兵员。” “就按老帅说的办。”李榆点头同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8节 黄河大堤下,破烂窝棚密密麻麻连成片,连绵十多里长,偶尔可以看见一些帐篷散落其间,几缕炊烟正袅袅升起,那儿早早就排起长队,窝棚之间有通道,男男女女往来不断,这些人衣衫褴褛,但精神却不错,相互间还在说笑,孩子也在嬉戏打闹——这就是大同军收容被俘百姓的营地,一阵清风吹来,可以闻到一股夹杂着石灰味的腐臭气息。 河堤上每隔不远就有一个士兵抱着刀矛警戒,时不时还有一队人下去巡视,看号衣却是河南镇的官兵,而正该看管百姓的大同兵却三五成群躲到阴凉处打牌,身边还总有几个河南兵随时给他们倒水、点烟——不过这年头有粮就是爷,河南兵困守开封饿得要死,好不容易解围了,上面又迟迟不拨粮饷,便自谋生路抢下看管百姓的差事,而且三天一换班,轮流跑来蹭饭,这些兵憨厚勤快,与大同兵关系处还得不错。 李榆背着手在大堤上踱步,看着下面的营地对身旁一个中等身材、大方脸的汉子问道:“陈帅,河南巡抚难道一点人都不肯接收?这些百姓是本乡本土人,你们安置一些,我的胆子就轻一些。” “归化伯,您千万别怪巡抚大人心狠,他也是没办法呀,河南连续几年旱蝗,庄稼颗粒无收,朝廷不但不给救济,反而强征田赋、加派,老百姓活不下去啦,否则也不会被闯贼几句‘均田免赋’、‘剿兵安民’的鬼话骗去卖命,归化伯不把百姓带走,他们要么饿死、要么从贼,没有其他路可走,俺陈永福也是河南人,说起来乡亲受的罪就想哭。”河南总兵陈永福眼圈红了,他奉巡抚高名衡之命来找李榆借粮,可大同军的困难也不小,只提了一下就改变话题劝李榆把老百姓都带走。 “官库里真的没一点粮了?”李榆小声问。 “不瞒您说,开封被围已历三次,此次从四月开始,至今有四个月,城内早已升米万钱、禾贵如珠,百姓先是挖野菜、捕鼠充饥,后来争食马粪、胶泥,甚至贩卖人肉也不鲜见,城中真如地狱一般,百姓饿死大半,白骨山积、路绝行人,营中兵丁也每日饿死数百人,现在哪里还有粮食?俺也是要脸面的人,如果不是没办法,也不会打发儿郎向归化伯讨口饭吃。”陈永福说着流下泪水,擦了擦眼睛又咬牙切齿骂起来,“他娘的这是啥世道,税赋收了,辽饷、剿饷也收了,每年千万两银子呀,为啥就没俺当兵的一口饭吃,狗日的皇帝是昏君、朝廷有奸党!” 李榆一把捂住陈永福的嘴,拖着他到了僻静处,小声责怪道:“陈老哥,管好你的嘴,我可以无法无天,但你不行!” 陈永福冷静了一会儿又说道:“归化伯,您是好人,俺看得出来,有件事要告诉您,开封推官黄澍出了个主意,扒开黄河大堤水淹流贼,俺巡抚大人是个好人,不愿做这种缺德事,后来发现贼人先上大堤动手了,俺也派人上去挖,幸亏您来得快赶走流贼,要不非死上百万人,俺巡抚大人说了,一定要感谢归化伯救了开封人。” 陈永福说完,不顾李榆的劝阻,坚持跪倒磕了三个头,李榆苦笑着看了一会陈永福,缓缓开口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两千石粮食,别嫌少,我只拿得出这么多。” 陈永福泪水夺眶而出,马上又要跪下磕头,李榆一把抱住他,拉着他坐下说道:“当兵的互相帮一把是应该的,我也有事求陈老哥,从黄河岸边到汝宁是我南下湖广的退路,还请陈老哥多多费心。” “中,交给俺了,您给俺补充了万把兵员,还给了这么多粮食,俺老陈有恩必报,流贼若敢来犯就拼了。” 李榆摇头道:“陈老哥,我不是叫你硬拼,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比如这开封城,不过是一座徒耗兵力、粮饷的孤城而已,还不如及早放弃,你告诉周王殿下和巡抚大人,朝廷有些话也不必太当真。” 陈永福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归化伯,如果俺守不住河南,可否退入山西?” 李榆楞了一下才答道:“山西也很穷,养不起兵,你们退入山西也只能给块地屯田自养,大同军都是这样,只有少数营兵,其他人寓兵于民。” “那就中,乱世之中儿郎们有个活命的地方也是好事。”陈永福拍着大腿说道。 王昉、王忠押送一批粮食、军械和农具到达郑州,大同军南下准备完成,第二天清晨,在一片军号声中,李榆检阅了自己的队伍——飞虎营、骑兵左协、步兵前协、步兵左协、步兵后协、山西左协、大同步协、铳炮右协、张孟存、惠登相的丰州辅兵、王昉、王忠的志愿兵及商队,还有已经编成十八个千户所的十五万河南百姓。 “兄弟们、乡亲们,我将带你们去湖广,那是一片地广人稀的土地,也是我们最有希望生存的地方,前途路远有很多苦要吃,但我们一定能成功!”李榆立于马上振臂高呼,最后手指前方下令,“出发,目标——正南方。” “向南下的兄弟行礼!”赵吉、革库里高喊、第二路军四协骑兵、孙显祖、王牧民的山西辅兵同时握拳抚胸,他们马上也将返回各自的驻地。 “向大同军南下的兄弟行礼!”河南总兵陈永福、援剿总兵许定国专程赶来送行,带领手下的兄弟拱手行礼。 军旗猎猎、马正萧萧,滚滚人流向南疾进,震天动地的歌声随即响起——“天下为公,吾国所宗,民为公民,国曰大同;三色鹰旗,自由平等,勿施暴虐,乃为仁爱;同族异俗,先烈遗志,精诚友爱、家国永固;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东亚称雄,唯我联邦。” 南下大军经许昌、郾城滚滚向前,大同军中绝大多人有过逃荒经历,很容易就与河南百姓打成一片,大家同吃、同住、同行,老弱妇孺还被让上车马,其乐融融如同一家人,没人会想到他们前不久还在生死搏杀。随军喇嘛一路上讲经说法,告诉大家今生受苦没关系,只要积善行德也可以修个来世;信仰西教的兄弟则讲述摩西带领受苦人逃脱暴政残害的故事,我们的总统就是当今的摩西,天主垂怜世人派他来拯救穷苦人;宣教司的人也向大家解释什么是自由、平等、仁爱?什么是公民?总统就是要建立一个大同之世,让所有的人都做公民,从此摆脱暴君、贪官的欺压——老百姓的脸上露出笑容,觉得今后有了希望,脚下的步伐更快、更坚定。 大军到达汝宁附近,斥候来报前方出现明军,李榆急忙带领飞虎营迎上去,对面的千余名官军看见飞虎旗,突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为首的大汉立刻下马,向前大步走来,李榆也随即下马,走过去与他紧紧拥抱在一起。 “好兄弟,猛如虎父子俩死在南阳,老哥也以为汝宁必是葬身之地,却没想还能再见到你,这是天意啊,老哥今后就跟你干了!”虎大威红着眼圈说道。 “好,咱们兄弟今后就在一起了。”李榆点头答道。 大同军在汝宁城外临时扎营,还拿出腌肉、老酒招待客人,虎大威一伙人毫不客气就狼吞虎咽起来,李榆很怀疑这帮家伙又是好久没吃过饱饭了。没过多久,入城联络的杨廷麟陪着保定总督杨文岳也来了,屁股后面还跟着浙江总兵方国安,两个家伙不请自到,闻着味跑来蹭饭。几碗酒下肚,李榆和虎大威、方国安三人胡吹到一起,杨文岳有茅元仪、杨廷麟陪着也不寂寞。 “好吃、好吃,兄弟,你是不知道老哥遭的罪,朝廷不待见我们,三万多人啊,只给几千人的粮饷还拖欠不发,让我们找地方筹措,尽是屁话,河南这穷地方抢都没处抢,到哪去筹措钱粮?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喝十来天粥了。” 虎大威吃饱了,擦着嘴上的油讲起悲惨遭遇——明军朱仙镇大败,左良玉逃回襄阳老窝,丁启睿、杨文岳拉上虎大威、方国安、杨德政三总兵逃到汝宁,朝廷自然饶不了他们几个,丁启睿解送京师议罪,杨文岳褫职候勘,杨德政就地处斩,虎大威、方国安革职留任,粮饷也没了着落,大家都觉得前途渺茫,过一天算一天,连杨文岳这个文臣也整天和武将厮混在一起。 虎大威猛喝一碗老酒,搂住李榆的肩膀喊道:“老子不服气,朝廷把我们扔在汝宁等死,还杀了人家老杨,左良玉率先逃跑却屁事没有?我算明白了,这是嫌我们兵少没用了,那好,老子不干了,反正我是从山西出来的,我投奔我兄弟去。” “这仗没法打,马上要入冬,弟兄们身上还穿着单衣,我总不能让大伙空着肚子光屁股打仗吧,当兵的命苦也不该这样作践,娘希匹,老子也不干了,马上就回浙江老家。”方国安心中有火也怪叫道。 杨廷麟听着很不舒服,阴冷地说道:“大明自有国法军纪,胆敢肆意妄为,当心大祸临头!” 虎大威满不在乎,方国安却像浇了桶冷水,焉了好半天才向李榆问道:“李老弟,大明国也就你敢和朝廷对着干,而且越混越好,你给老哥出个主意。” “屁话,这是乱世,皇上、朝廷算个屁,保住自己才是真的,你只要手上有钱有兵就能当老大,哪个文臣找麻烦就宰了他,谁能把你怎么样!”坐在一边的张鼎不耐烦地插了一句。 方国安连连点头称是,不过马上想到最重要的问题:“钱,关键是钱,我一个穷当兵的到哪找钱!” “方老哥,你可以做买卖呀,浙江产茶、产丝绸,你收货我找销路,海路、陆路我都有,保管叫你发财,”李榆点醒了方国安,自己却又发起牢骚,“去他妈的,朝廷这些年打发我东征西讨,却一个大子不给,害得老子背了一屁股债,这笔账早晚要和朝廷算。” “一群混蛋!”杨廷麟站起身拂袖而去。 杨文岳处境最尴尬,官职没了却仍然受命统领汝宁各部,再出点差错肯定脑袋搬家,手下军头公开商量散伙,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归化伯,你们都走了,汝宁怎么办?你们可千万别害我!” 怎么把这家伙忘了?李榆等人面面相觑,茅元仪赶紧提醒道:“总统,汝宁是河南进入湖广的要道,流贼实力犹存,我们可不能不顾退路啊!” 李榆这才觉得自己喝多了,找来地图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的确应该派兵驻守,不过三万人太多,一万人就够了,不如这样,老方回浙江准备开张做买卖,老虎头陪杨大人驻防汝宁,另外信阳也交给你们守,别叫苦,我在湖广站住脚马上就回头帮你们。” 杨文岳抱着头连说“死定了”,李榆拍桌子叫道:“杨大人,我不要你死守,汝宁守不住就退到信阳,信阳再守不住就退到武胜关,只要拖住流贼几天我就可以赶来支援,朝廷降罪也不用怕,你来找我,我看谁敢动你一下。” 杨文岳无可奈何点点头,乱世中有兵有刀的说了算,人家给他一条活路已经够意思了。虎大威不依不饶,坚持说他已经跳槽了,直到李榆答应给一些粮食、军械,他才肯留守汝宁。 大同军第二天一早继续南下,过信阳、过武胜关进入湖广地界,眼前出现一块肥沃的土地,泛红的土壤捏在手里就觉得冒油,越往南走河流、湖泊越多,北方人哪里见得这么多水,将士、百姓欢声雷动。 然而沿途却是一片凄凉,崇祯六年冬流贼渑池渡,中原烽烟突起,湖广成了官军与流寇反复争夺的战场。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地方一片糜烂,百姓或死于战乱,或逃亡山里,或结伙为盗,乡间人烟寥寥,大片土地抛荒,有些县城里居然有野兽出没,县衙里也找不到人,据说知县老爷躲进山里了。 队伍走到安陆,德安知府跑出城二十里相迎,苦求李榆派兵帮他安抚地方,听说大同军要在湖广屯田,兴奋地拍胸口说,德安府非常欢迎大同军屯田,这里有的是土地,就是缺种田人,只要肯下力气,一亩田随便收两石米。李榆大喜,下令张孟存率八个千户所留驻德安府屯田,周遇吉率步兵后协驻防安陆,另外派人接手武胜关防务——守关的几百官兵缺粮缺饷,混得如同乞丐,李榆觉得还是让他们种地算了。 九月下,那条梦中的大江终于出现在眼前,这群北方的游子惊呆了——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长江,如此的宽阔、雄壮、奔流不息。 这就新的家园,我来了,我看到了,我来征服这里了,李榆眼睛有点模糊,忍不住仰天长啸“浩——瑞,浩——瑞。” “浩——瑞、浩——瑞。”众人拥抱在一起高声呼啸。 汉水之上,大船小船往来穿梭,把飞虎营、步兵前协摆渡到汉阳,李榆立于船头,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饮马长江的幻想怎么突然间就实现了? “总统,江淮总商会准备了三万石米,先运来五千石,其他的随后就到,我们沈家这次出了大力气,动用船只上百艘,我还带来三百多个倭国人,这帮家伙都干过海盗,打水战最在行。”沈廷扬凑到李榆身边表功。 “我们商会也准备了一万石米,马上就可以送到军中,”湖广商会头目贾敬宗也不甘落后,一脸媚笑向李榆说道,“总统,湖广人听说您要来,兴奋得睡不着觉,大家从各地赶来想见您一面,正在岸边等着呢。” 李榆点点头说道:“多谢湖广乡亲厚爱,贾老板,大同军不可能就留此地,湖广的事最终要交给湖广人办,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我们想先成立湖广剿贼联防总局壮大实力,然后再成立湖广议会实行地方自治。”贾敬宗答道。 “是个好办法,山西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太难了,湖广士人不支持我们,而且湖广的商人、地主胆子小,谁也不敢出头,不过,总统如果请出两个人,我们就能事半功倍,一个是江夏人贺逢圣,此人曾两度入阁,是湖广士人的领袖;另一个是楚王,此人视财如命,胆子还不小——有这两人出头做招牌,则大事可成矣!” “太难了!”李榆笑着答道。 到岸了,鞭炮声、锣鼓声顿时响起,湖广商人、地主数千人夹道欢迎大同军,“归化伯万安”、“大同军威武”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坐进自家人怀里的感觉真好,本身就是大地主、大商人的李榆飘飘然被迎进汉阳知府衙门——汉阳知府算什么,哪能和归化伯比,地头蛇们早把他赶到一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79节 李榆刚在汉阳住下,侍卫来报湖广巡抚宋一鹤来见,这就怪了,大明以文制武,七品御史就能把总兵呼来唤去,李榆虽然有个爵位,但文臣从来没当回事,封疆大吏主动拜访倒是头一回。 “汉民,杨阁老生前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仪表非凡,”宋一鹤五十出头、身材瘦小,见到李榆就喋喋不休,“本官与你同受杨阁老提携,本属一系,你乃陕西榆林人,本官直隶宛平人,北方人到了南方就是同乡,你我同心则湖广大治,本官盼你久矣!” 宋一鹤,崇祯三年举人,为人圆滑但精明强干,崇祯七年简拔知县,从此青云直上,熊文灿总理五省军务时提拔他做到郧阳副使,杨嗣昌督师剿寇时又举荐他取代方孔炤出任湖广巡抚——举人出身不到十年混成一方巡抚,惹得朝野上下都眼红,巴不得他倒霉,湖广士人还抓住他给杨嗣昌写信避讳杨父名鹤落款“宋一鸟”的把柄,送他个绰号“宋一鸟”。宋一鹤在湖广倍受冷落,连躲到襄阳的左良玉也瞧不起他,李榆来了更无法无天,不打招呼就占地屯田,气得他要死,不过幕僚却提醒说,湖广天气炎热,那帮北虏熬不住,恐怕明年开春就得往回跑,他们种多少地也终归是地方上的,犯不着计较——宋一鹤脑子灵,想起杨嗣昌曾经说过,李榆粗鄙无知,不守纲常,但极讲情分,加以笼络也能大用,于是不顾脸面找上门。 “汉民啊,德安、汉阳两府北倚桐柏山、南拥长江,东靠大别山、西临汉水,土地肥沃、河流纵横,屯田大有可为,本官也有此心,可惜囊中羞涩,只能靠你自筹钱粮干了。都怪左良玉,不敢去打闯贼,却向地方上索要粮饷,湖广水旱成灾拿不出多少钱粮,他便如流贼一般祸害百姓,本官却奈何不了他,你须当心这个恶人。”宋一鹤进书房坐下又叨唠起来。 “多谢大人提醒。”李榆听明白了,宋一鹤的意思是屯田可以,但他一个子不出,另外还得帮他对付左良玉。 “汉民受命总理河南、湖广剿贼军务,剿贼更是大事,黄州府地处山间,与南直隶安庆府相邻,受贼害最重,巨寇张献忠、马守应等盘踞于此,凤阳总督马士英正倾力围剿,大同军可与之东西夹击大别山之贼寇,汉民尽心剿贼去吧,屯田的事太杂,本官就受累替你打理,功劳还是你的嘛。”宋一鹤继续说。 你几句话就打发我进山剿贼,还一个子不掏白捡屯田的好处,当我是傻子呀——李榆心里发火,面无表情地答道:“大人肯定还不知道,马士英率黄得功、刘良佐等部剿贼得力,巨寇马守应等携革左五营与张献忠分道扬镳,已奔河南投靠闯贼,如此一来闯贼实力大增,南下湖广解决粮饷已是必然,大人还是当心闯贼吧。” “消息是否可靠?”宋一鹤大吃一惊。 李榆点点头,消息是马士英从俘虏口中得到的,孙伏虎正好就在军中,立刻派提塘官送信,他也是刚得到急报——马士英脱离丰州后官运好得惊人,同年好友阮大铖帮助周延儒起复有功,有心向周延儒谋个官职却因名列阉党不好办,于是把机会让给马士英,老马突然间飞黄腾达,从山东巡抚颜继祖的幕僚摇身一变成了凤阳总督,不过这家伙念旧情,暗中给山东屯田军不少帮助,孙伏虎也投桃报李带兵助剿,双方关系一直保持良好。 “襄阳有左良玉,武昌有你,都不要紧,但承天府是恭睿献皇帝的显陵所在,万万丢不得啊,”宋一鹤焦急地踱着步,突然向李榆说,“你马上派兵去钟祥守显陵。” “流贼漂浮不定,以动制动方能取胜,一座破坟堆有什么可守的!”李榆冷冷地答道,显陵是世宗皇帝生父的陵墓,皇帝的祖坟跟他没关系。 “你好大的胆子,丢了显陵,你我都要掉脑袋!”宋一鹤叫道。 “几块烂骨头而已,谁敢砍我的头?你怕掉脑袋就自己去,我是总理剿贼军务,剿贼才是我的正事。” “你,你……”宋一鹤气得说不出话,一扭身走了。 宋一鹤赶回武昌巡抚衙门,找来巡按御史李振声商量,俩人决定向朝廷告李榆一状,同时奏报最新贼情,请求尽快补发湖广官军的欠饷——说来也怪,朝廷的辽饷一直在收,剿饷虽然于崇祯十二年停征,但随后又开征更重的练饷,加派越重,欠饷反而越多,湖广官军差不多一年没拿到饷,拖出去打仗肯定哗变。 李榆并没把宋一鹤当回事,他操心的是如何拉拢地方势力,不把这帮地头蛇拖下水,大同势力休想在湖广立足,第二天一大早,他和杜文焕分头找去湖广士人领袖贺逢圣和湖广最大的地头蛇楚王。 贺逢圣,武昌府江夏人氏,万历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才识过人、廉洁刚正,在朝野极具声望,崇祯九年曾以礼部尚书入阁参政,十一年致仕回乡,去年皇帝起用名德之臣,再召他入阁,老头干得不舒心,又于今年六月告归,刚回家不到一个月。 接到李榆的拜帖,贺逢圣愣了好一会儿——此人与奸商、夷人、不良文人为伍,目无国法、肆意妄为,现在更混得浑身带刺没人敢惹,他怎么找上门来?这种人名声狼藉,最好不要沾边。 贺逢圣不肯见面在意料之中,大人物当然不会轻易见个大兵,不过我可以等,不信你不露面——李榆想得开,坐在贺家大门的门槛上不走了。午饭时间,贺家堂屋飘出饭菜的香味,李榆也把喇布杜一哨人叫到一起,一边啃高粱饼一边堵着大门扬言,他敬重贺老大人,见不到面绝不离开。这帮说夷语的光头兵赖着不走,亲友以为贺家出事了,纷纷跑来打探消息,贺家人越解释越说不清,只好求老爷子好歹露个面,赶紧打发走这帮瘟神。 老爷子也很生气,把李榆叫进堂屋问道:“归化伯,老夫与你毫无纠结,你为何领一群夷兵在门前无理取闹?” “那是晚辈的卫队,绝不敢侵扰贵府,”李榆摆手否认。 贺逢圣皱了皱眉,身旁一个中年书生伏在他耳边讲了几句,然后略带歉意地向李榆解释:“在下尹如翁,乃老大人门下弟子,师尊耳朵有些背,请归化伯继续说,在下自会讲与师尊。” “如今盗匪猖獗,地方人士无不忧心,晚辈对老大人无比敬仰,想请您出面组织士绅联防自保,故此才斗胆上门叨扰,请老大人见谅。”李榆说道。 “你是想拉人上船吧,可惜老夫年老体衰,无心再操持世事,你另找别人吧!” “晚辈的兵马本驻关外,湖广潮湿炎热,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明年入夏前必须返回驻地,但湖广匪乱不断,解决民生非短期之功,晚辈以为湖广的事还是湖广人办的好,绝非以私事劳烦老大人。” 李榆讲起目前的形势:闯贼大败于郑州,但悍匪精锐损失不大,与革左五营联手后定然卷土重来,河南遍地灾民,附贼者不下百万,解决粮饷只能南下湖广,而大同军对黄州府的清剿也将开始,张献忠面临东西夹击,自然不会在英霍山间坐以待毙,他对湖广、四川最熟悉,向西流窜是必然选择。再看湖广官军,湖广总兵钱中选号称有兵数万,但长期粮饷不足,恐难有作为,左良玉盘踞襄阳实力强悍,但剿贼不力、扰民有余,大同军虽有心剿贼,却兵力不足,难以支撑湖广大局,而且不能久留此地,战乱再起,湖广百姓岂不成了待宰的牛羊。 尹如翁听得满头冒汗,贴着贺逢圣耳边不断低语,贺逢圣也显得不安,定了定神才恼怒地说道:“老夫不听你胡言乱语,湖广的大事自有朝廷做主,轮不到武夫操心,你抢了宣大三镇,难道还想花言巧语骗取湖广吗?” “朝廷如何,老大人最清楚,山西如果听朝廷话恐怕早已糜烂,晚辈希望湖广安定,不过是想多买些粮食罢了,其他事鞭长莫及,”李榆有些生气,站起来拱手说道,“晚辈希望老大人能多为乡梓考虑,三日后将在汉阳成立湖广剿贼联防总局,去不去请老大人自便,湖广人不自救,晚辈也无能为力。” 李榆告辞而去,尹如翁追上来道歉:师尊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古怪,但绝对愿意为乡梓尽一份力,三天后的大会一定到场。 杜文焕去找楚王比李榆干脆,直接向王府里闯,守门的差役站出来阻拦,结果挨了一顿痛揍,武昌知府闻讯赶来,一再向老帅解释藩王不得结交官员,更何况统兵武将,老帅只说了声“滚”,大摇大摆就进了王府。 “打得好,打得好,本王瞧着这帮差役就讨厌,”楚王一直躲在二门边看热闹,对着杜文焕竖起大拇指,然后收起笑脸喝道,“杜文焕,我知道你,你父杜桐、叔父杜松皆是我朝悍将,不过楚王府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走吧,免得自己吃官司,还连累本王受罚。” “我胆子大不怕吃官司,听说殿下的胆子也不小,好像还惹过大事,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杜文焕笑着回答,随手按住剑柄,身后的亲兵马上散开,在王府内布置了警戒。 楚王脸色一变,扭头便走——朱华奎,第九代楚王,其父楚恭王死时无子,一名宫女生下遗腹子朱华奎和他的孪生兄弟,但他的血统一直被人怀疑,楚藩宗室曾联名举报他们兄弟俩是异姓子,闹出轰动一时的“伪楚王案”,朱华奎花了数万两银子买通当时的首辅沈一贯压下此案,最终告状的宗室被禁锢凤阳祖陵,处理此案的湖广巡抚赵可怀被楚王府的人殴打致死,朱华奎却平安无事,今年七十多了,还赖在王位上不死。 “殿下留步,本帅有事要与你谈。”杜文焕喊道。 “不谈,本王知道你们想要钱,休想,本王一个子也不给。”楚王杵着拐棍叫道,官府让他捐饷又不是头一回了,换个武将来也照样不给。 杜文焕大笑起来:“殿下真会开玩笑,我们想要楚王府的钱还用得着谈吗,直接派人搬走就是了,再给殿下绑块石头扔进长江了事,就说是盗贼所为,这很容易,您说是吗?” 楚王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杜文焕说道:“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别害怕,我们不伤你,也不要你的钱,知道代王吗?人家现在风光得很啊,没有官府管他,想到哪就到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说前些日子还去关外避暑,羡慕了吧,我们找地方谈谈。”杜文焕笑嘻嘻地拉起楚王。 楚王松了口气,代王的事他知道,据说那个娃娃有个宗室叔叔是大官,随手就抬举他做了议事院议长,山西的晋王、沈王好像混得也不错,人家都能到处跑,自己活了七十多,除了每年清明祭祖,几乎都被关在王府里,是羡慕人家啊! 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就谈个没完,直到掌灯时才打开房门,楚王喜气洋洋地招呼太监摆上酒席,他要陪杜老弟好好喝几杯,明天搬家去汉阳,哪个狗官敢挡道就狠狠地打。 三天后,汉水岸边旌旗招展、人声鼎沸,湖广剿贼联防总局成立大会正式召开,士人领袖贺逢圣、楚王如期出现在主席台上,各地的士绅、土豪、商人数千人应邀而来,连楚藩宗室也跑来凑热闹,人群中还夹杂不少和尚、道士和贩夫走卒模样的人,估计是公民党徒——长江流域的白莲教隐藏势力巨大,遍布九流三教,王昉把“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篡改成“大同世界、自由女神”忽悠不少人加入公民党。 会议由武昌巨商贾敬宗主持,他首先宣读《大同联邦条例》,然后痛骂朝廷腐败无能、横征暴敛,以致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今后湖广要学习山西,无代表不纳税、无公举不授官,自己当家做主,朝廷做不来事趁早滚蛋——这家伙口无遮拦乱骂一气,台下群情激奋,“无代表不纳税、无公举不授官”的口号声响成一片。 张之耀赶紧出来解释,大同联邦信奉“尊奉皇帝、另建国家”的主张,但这绝非造反,而是忠于大明皇帝,反之残害、抛弃皇帝臣民才是不忠,比如朝廷的所作所为,基于此种理念,大同联邦坚决支持湖广人民拒缴不合理税赋、加派,驱逐贪墨、失职官员,并且帮助湖广人民尽快平息匪乱、恢复民生。 “支持大同军,我们愿意助饷。”一帮商人、地主马上高呼。 楚王府的人抬上十只大木箱,打开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楚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抠门是因为知道捐出的钱一大半会落进朝廷官员腰包,其实他们家在武昌住了两三百年,当然愿意为乡梓出力,现在就拿出十万两现银给真心剿贼的大同军助饷——楚王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叫嚷要掏银子。 张之耀摆手拒绝,大同军还发得起军饷,湖广父老如果支持我们,就请接受银钞吧,联邦银钞局很快会设立汉阳分局,保证钞银能随时兑现,绝不会让大家吃亏。他建议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参加屯田,一起分享收益,另外大同要在汉阳开铁厂打造兵器,这是大买卖,欢迎大家入股。 会场沸腾了,张孟存、惠登相被围住讲如何开农场,李茂、陈十石大谈如何筹建汉阳铁厂,王忠也鼓动大家合伙建泥料厂——湖广人明白了,原来剿贼安民也是一桩赚钱的生意,大会似乎变成商务洽谈会。 日头偏西,大家才想起还有正事,于是选举楚王为湖广剿贼联防总局督办,贾敬宗为帮办,贺逢圣为赞画政务、杜文焕为赞画军务,张孟存、惠登相为正副屯田大使,各府、县也选出一帮名流、土豪为头目,草台班子就此搭成了。 杜文焕随后做出剿贼部署:对付盗匪要“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比如黄州府麻城、英山等地匪患成灾,举家、举村为匪者比比皆是,此等惯匪一律格杀勿论,还要烧他们的房、毁他们的田,家眷也要打散编入屯田卫所。 十月上,各地同时开始剿贼,大同军、地方团练一起动手,德安、汉阳两府惯匪不多,很快得以平定。黄州府贼情复杂,大同军尾随当地团练之后,步步为营向前打,长江上沈家船队随时接应,每占领一处即斩杀惯匪,烧毁贼巢、匪眷打散解送各处,巩固地盘之后马上迁移百姓定居此地,并组建民兵自卫,随后继续推进。 黄州府不大,慢慢打,一个冬天够用了——李榆对剿贼形势很乐观,但外部情况正急转直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0节 河南平静两个月后风云再起,皇帝被郑州大捷唤起斗志——流贼也不过如此嘛,被归化伯朝死里打,马上就显出原形,可见侯恂、孙传庭不用心,下诏严饬两人剿灭流贼残部。侯恂无兵可用,便弹劾李榆不尽剿残贼却擅自进兵湖广,有养贼自重之嫌,同时重提放弃河南而固守黄河、江淮之策。皇帝大怒,你拿了五十万两内帑指挥不动左良玉,还好意思弹劾人家没拿钱的归化伯,太无耻了,还是去继续坐牢吧。 侯恂再次入狱吓坏孙传庭,他也是从大狱里放出来的,很害怕再遭厄运,琢磨流贼实力大损,应该有机可趁,便率军杀出潼关——他还不知道李自成、罗汝才已经与革左五营会合,实力比以前有增无减。 孙传庭兵进河南,在郏县诱敌深入,设伏击溃闯军一部,并追杀三十余里,但携带粮草不足,士兵饥饿难当,窜到四处寻找食物,连柿园里的青柿子也取来充饥。李自成率义军主力赶到,发现战机立即反攻,明军一败涂地,被俘者上万,孙传庭一路狂奔逃回潼关。 河南又成了义军的天下,不过义军也同样是一支饿军,北取开封图霸还是南下湖广图存是最迫切的问题,李自成念念不忘的还是开封,而罗汝才坚决主张南下,以马守应为首的革左五营和小袁营站在罗汝才一边。 革左五营由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五营组成,在河南、湖广、南直隶交界地带与官军死缠烂打数年,一直不肯接受招安,张献忠入伙后声威更盛,一举攻克庐州府城。朝廷走马换将以马士英接替高光斗任凤阳总督,老马不会打仗却擅长拉关系,能哄得各路官军动手真打,义军露出原形,连吃败仗逃回山里,内部矛盾随之激化——张献忠是外来户,但蛮横霸道,站住脚就要当老大,其他人当然不服,内斗了几个月,外部形势越来越糟,马守应等人干脆不要地盘了,去河南投李自成,当然主要还是想找罗汝才。 罗汝才与马守应一向关系亲密,都是小富即安但极讲义气的人,两军会合后革左五营迅速与曹营合流,顺带把小袁营也拉上船,三股势力抱成团抗衡闯营——李自成很憋屈,虽然闯营实力远强于对方,但罗汝才、马守应资历、威望远胜于他,两位大佬面前不低头不行,除非……。 十一月上,义军突然东进,官军兵少挡不住滚滚而来的人流,几乎一触即溃,许定国败逃归德府,陈永福退守开封城,义军初战得手,迅速掉头扑向汝宁——汝宁城内少了方国安的浙江兵,只有保定兵和其他杂牌官军万余人,虎大威自知无力守城,索性率军出城应战,击退贼人前锋后拔腿就逃,杨文岳心眼也活了,马上跟着跑。监军孔贞会大骂杨文岳、虎大威贪生怕死,与佥事王世琮死守汝宁,坚守一日城陷被俘,两人皆不屈被杀。 杨文岳、虎大威跑到信阳,屁股还没坐热流贼又追杀而来,两人继续向南逃,到了武胜关再也不敢逃了——丢了武胜关相当于把大同军堵在湖广,恐怕李榆脾气再好也饶不了他俩。保定兵和督标骑兵还剩下三千来人,加上守关的屯田民兵八百人,兵力还算充足,与追来的流贼硬扛了半天,傍晚时周遇吉的援军赶到,流贼趁天黑迅速消失。 河南官军节节败退,流贼主力却从南阳出发,四十万人浩浩荡荡扑向襄阳。流贼虚晃一招,其实还是图谋襄阳——左良玉吓傻了,一边收集船只准备逃命,一边向朝廷报急。 京师,朝廷正乱成一团,就在流贼南下襄阳的同时,清军也动手了——多铎首先出马直驱宁远,宣府总兵李辅明兵败身亡,提督军务吴三桂不敢再战,困守宁远城等待救援。皇帝忧心宁远之际,又一个噩耗传来,清国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率领十几万人自墙子岭入关,大败总兵白广恩、白腾蛟,蓟州失守。 大明御前会议像以往那样,每遇大事必鸦雀无声,望了望木偶一般的群臣,皇帝心里叹口气,指着一个干瘦老头问道:“张爱卿,兵部可有筹划?” “兵部会议,应召总督辽东、宁、锦军务范志完、总督关蓟通津军务赵光忭提调援军勤王,湖广平贼之事,可令平贼将军左良玉固守襄阳,湖广巡抚宋一鹤、巡按李振声守钟祥显陵,严饬总理湖广、河南剿贼军务李榆从速剿贼不得有误。”兵部尚书张国维头上冒着汗答道,心里却大发牢骚,这个位子本来该兵部右侍郎冯元飚坐,但冯元飚狡猾,死活不肯干,却把他推进火炕。 一堆废话,皇帝很不满意,冷冷地说道:“就这些了,兵部会议得好呀!” “兵部实在是无兵可调、无将可用啊!”张国维腿一软跪倒在地,哭嚎着说道,“老臣对兴修水利略知一二,兵事却一窍不通,辜负圣恩百死难赎,请陛下准臣辞官。” 皇帝摆摆手,张国维官声很好,也能做实事,但确实不是掌兵事的料,用错人了呀,兵科给事中沈讯突然叫道:“陛下,今日之事全是陈新甲私自款寇所致……” “你还不如陈新甲,退下!”皇帝狠狠瞪着沈讯喝道,陈新甲已于九月下斩首弃市,罪名是剿贼不利、屡陷亲藩,但真实原因皇帝心里清楚,可惜了,历任兵部尚书中,除了杨嗣昌,也只有这个陈新甲勇于任事。 皇帝的眼光扫向阁臣,周延儒等人马上低下头,次辅吴牲犹豫了一会儿,出列奏道:“陛下,据臣所知,宣大各镇随归化伯南下剿贼者不过三万余人,其铁骑主力已撤回驻地,宣大总督刘之纶久居边外颇负名望,如能率数万精骑勤王,则东虏畏惧必不敢深入。” “好主意,诏令刘之纶勤王!”皇帝眼睛一亮说道。 吴牲摇头道:“宣大各地疲困久矣,南下剿贼想必耗尽财力,不拨付粮饷恐怕难成行,况且刘之纶并无统兵之才,驱逐东虏还须归化伯。” 皇帝想了想说道:“拟诏,加刘之纶兵部尚书衔,赐蟒袍一袭、银牌两百面,即刻率宣大军勤王,所需粮饷由沿途官府从优供给,另下旨给归化伯,令其从速回师勤王,功成之日,加封归化侯。” 这就完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一点不给还指望人家卖命,皇帝太自以为是,大明的官爵早就不值钱了——吴牲张着嘴却不敢说,拱手退下拟旨。 诏书以六百里加急送到阳和,刘之纶接旨当天就赶往归化——朝廷不明白大同的体制,不仅他刘之纶,就算是李榆也不可能轻易调动军队,何况士兵从河南回来就解散回家,营中根本没有多少兵。 刘之纶找到总统府总领政务陈奇瑜,递上诏书急切地说道:“玉铉,清军入掠、京畿涂炭,我们不能无动于衷啊,皇上既已下诏,总统府赶紧动员预备兵入营吧。” “元诚,你真不该接旨,这种事你我做的了主吗?”陈奇瑜摇着头看完诏书,随手往桌案上一丢,很不满地说,“我不同意勤王,李念丰更不会同意,别痴心妄想了,大同人少地贫,救不了大明,周南桂的事你知道,我们哪还有余力出兵勤王!” 刘之纶沉默了,钱,都是因为钱,总理政务周愕辞职去了汉阳——筹办剿贼粮饷太难,又恰逢两笔六十万两的债票到期,周愕建议银钞局增发一百万两银钞,这种事总理府以前干过多次,只要军队打胜仗,银钞的信用就会增加,使用银钞的人口也会更多,没有发生过通胀。但度支局知事李建极这回坚决不同意,周愕压抑已久的怒火爆发了,认为李建极这帮山西人在排挤他,坚决要求辞职,大伙劝不住,正好湖广也缺人,便安排他和曹变蛟同行前往汉阳。周愕脱身了,襄理政务云荣接任总理,不干也不行,其他人都不愿接这个苦差事,于是云荣也变得整天愁眉苦脸。 刘之纶长叹一口气,抬头望着陈奇瑜低声问:“能不能再发点债票?” “你去大同吧,议院如果同意,我没有意见,不过我提醒你,元诚,我们是我们,大明是大明,丰州、山西和宣府六百万公民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陈奇瑜一甩袖子走了。 刘之纶捂着头想了很久,连饭也不吃又赶往大同,议事院议长小代王听他说明来意,沉默很久才说道:“刘大人,朝廷有的是钱、有的是兵,应该自己想办法,我们这么穷,凭什么管朝廷的事?” “可是,殿下,那是太祖皇帝的基业呀!”刘之纶有点不相信这是朱家子孙说的话,。 “我一点也不喜欢明国,朝廷回来了又要把我关进院子,算了,明天议事院有听证会,您自己讲吧,我要走了,大同大学今晚有先生授课。”小代王很不耐烦地说。 小代王以前在王府如同痞子,出了门如同傻子,现在居然像模像样做起官,还肯花时间去大同大学读书,看来世道真变了!刘之纶垂头丧气去了巡抚府,大同巡抚卫景瑗看了诏书破口大骂,以为这是乱命,劝刘之纶不必认真。 “仲玉,我来找你不是商量如何勤王,你在刑部干过,曾研习历代律法,我想把审刑司交给你,”刘之纶收起诏书,淡淡一笑说道,“中原历朝皆以监察官员代行地方大权,如汉唐之刺史、宋之知州府事、我朝之巡抚、巡按,官制因此愈加复杂,吏治反而愈加腐败,民生也愈加困苦,朝廷什么都管,却什么也管不好。巡抚是都察院派出的官员,就该以监察官吏、审核狱讼为本职,何必插手地方事务,审刑司是我一手建起来的,意在求索纠举不法、安定地方的新路,仲玉须仔细打理。” 卫景瑗如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刘之纶说道:“元诚,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崇祯三年,我带义兵抵御东虏,在遵化就该死,李汉民救了我,又多活了十几年,够了!”刘之纶笑着摆手答道。 第二天的议事院听证会上,刘之纶侃侃而谈,请求议事官同意出兵,大家反应很冷淡,连晋王、沈王这些宗室也表示反对,孙奇逢干脆直说,大明不更化改制,没有人救得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出兵甚至不能列入议题,刘之纶也没多言,给总统府写了一份辞呈,随后赶往京师。 皇帝得知刘之纶到了,立刻宣他入宫觐见,当着诸大臣的面夸奖刘之纶忠心体国,不过听说他没带来一兵一卒勤王,马上板起脸不开口了。 “陛下,臣没有带来勤王兵马,但却想出消弭战乱、国泰民安的办法,”刘之纶整整衣冠,向皇帝大声启奏道,“请陛下立即派使臣与清国议和,尽快结束两国战端,然后停征辽饷、剿饷等苛捐杂税以缓解民间疾苦,并召天下名望之士共商国是,重修律法废黜弊政,从此天子与万民共治天下,大明或许有一线生机。” “臣弹劾刘之纶妖言惑众、危言耸听,我大明天朝正朔、万年永固,岂能用北虏的歪门邪道。”大学士蒋德璟立刻出列奏道。 “臣弹劾刘之纶妄议款寇、里通外国,汉贼势不两立,我天朝岂能与东虏敌寇作城下之盟。”大学士陈演也叫道。 …… 阁臣开口表态,诸臣总算找到说话没风险的机会,立刻排着队轮番训斥刘之纶。 刘之纶哈哈大笑说道:“陛下,臣还须禀明,大明若是实行新政就必须杀人,阁臣该杀,各部院大臣该杀,各地督抚该杀,把满朝文臣都杀光,大明才有中兴的一天。” 诸臣群情激奋,挥起拳头请皇帝将刘之纶下狱议罪,刘之纶毫不畏惧,跪下向皇帝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说“不必劳烦陛下,臣该走了”,旁若无人似的向大殿外走去。 “派人跟着他,朕要知道他怎么去死。”皇帝拍着御案怒吼。 刘之纶出了京师一直向南驰去——清军对攻打京师不感兴趣,大部分已向南掳掠,远远能看到清军的战旗。刘之纶掏出印信交给家丁刘四,喝令他返回大同,刘四挨了两鞭子才大哭着离去。 “五位兄弟,刘某欲以死殉国,你们都回家吧,不必一起送死。”刘之纶摸出一枝马铳,一边装填一边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不回去,我们都是老兵,扔下大人回去太丢人,村里人会笑话的。” “大人,老丰州人的规矩是不离不弃,生死都要在一起,我们不怕死。” …… 老兵们笑呵呵地回答,同时也摸出马铳。 “那好,打起我们的三色黑鹰旗,一起杀过去。”刘之纶也笑了。 六人展开战旗纵马驰骋,打完火铳后挥舞刀剑杀向清军,很快便在一片箭雨中倒下。远处的锦衣卫扭头跑回京师报信,皇帝闻讯冷笑一声,诏告诸臣——刘之纶妄言朝政本当议罪,但念其战死不予深究。 刘四带着印信赶回大同,两府一院一法司震怒了——刘之纶与丰州人同甘共苦十余年,是公认的刘圣人,清军敢杀死这样一位可敬的老人,无疑是向大同联邦示威。总统府立刻下令骑兵前协做好出兵准备,议事院也把如何制裁清国列为首要议题,这时,清国通商大使布赛陪同清军特使内大臣遏必隆来了。 遏必隆大叫误会,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是李总统的岳父,怎么可能有意杀害女婿的师傅?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实情,现在追悔莫及,所以特地收敛了刘师傅和随从的尸首,并且愿意赔礼道歉、抚恤家眷,另外为表示诚意,还准备了十万两白银采购军需,货物、价钱都由大同说了算,棺椁、银两已经运到怀来。布赛也说刘师傅曾教过他读书,还给他取字“东宁”,老人突然离世,他心里也很难过。 大同一拳砸空,云荣正色谴责遏必隆、布赛一番草草收场,马上派人去接棺椁——刘之纶的丧事办得很隆重,大同、归化两地同时举行公祭,议事院追授他一等巴克什世勋,总统府同意给予他阵亡将士的待遇——安葬在蛮汉山公墓,名字刻于石碑之上。 十万两银子不要白不要,军械司知事刘计平盯上这笔钱,提出卖给清军棉衣、鞋袜,顺便解决自己军队的冬装,时间紧、任务重,大同的百姓被动员起来挣工钱,做好的冬装大部分送往南方,阿巴泰只分到八千多套,却一再赞叹价格低、做工好、交货及时,索性把军需生意都交给大同。 清军现在有的是钱,军械司以前没钱干或者没把握干的事找到冤大头,野战糗粮、野战炊具、野战止血包……一一问世,清军抢来的白银滚滚流向大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1节 十一月下,大雪过后,山峦丘壑间白茫茫一片,一大队骑兵正沿着官道向英山方向行进,为节省马力,所有人都牵着马步行,同时小心观察周围的动静——道路两旁非常安静,除了每隔不远就有棵树吊着尸体,见不到一个人影,从汉阳出来到麻城、再到罗田,到处是这样的场景,剿贼将近两个月,人已经杀红眼。 黄州府地处三省交界处,山峦起伏地形复杂,与别处的匪情不同,这里自古民风彪悍,从不怕官府,反而是官府不敢惹当地人,税赋、加派也收不到他们身上,做贼似乎成了生财之路,当地几代、十几代为匪者比比皆是,平时抢劫富户、行商,每逢大乱必定跳出来为虎作伥,派兵清剿也没用,每次剿杀之后反而闹得更厉害,朝廷对这里头疼,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是几个流贼巨寇窜到这里,也懒得理这些蟊贼。 杜文焕对黄州匪情极为恼火,亲自到麻城指挥清剿,下令宁可错杀也绝不放纵,务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有老帅的话垫底,下面人就敢滥杀,地方土豪、士绅公开放话“贼人当初怎么对我们,我们就怎么对贼人”,他们说到做到,每攻破一处贼人营寨必指使团练大肆报复,贼首被开膛挖心,贼众被大批活埋,女人、孩子也被卖到武昌,最后还要放火烧了营寨,参加剿贼的山西左协、大同步协和新成立的楚军要好些,但也杀人如麻,把数以百计的贼人绞死在路旁示众——大同军下手太狠,一个多月杀人过万,逃进山里的悍匪也被重重封锁,得不到口粮、衣物甚至食盐,除了投降只有等着冻死、饿死,贼人吓破了胆,包括巨寇张献忠在内纷纷逃往南直隶。 剿贼杀戮过重,湖广士绅看不下去,请楚王止杀抚民,楚王耍滑头打发他们去找贺逢圣,贺老爷子耳朵又不行了,让他们去找李榆,李榆东躲西藏一段时间后终于露面,答应亲自出马安抚百姓,但他赶到麻城一句抚民的话也没说,只要求老帅迅速带兵赶往钟祥,把黄州府交给湖广剿贼联防总局和楚军——打了十多年仗,他早明白关键时候不发狠,将来死的人更多,屯田流民已猛增到三十万,人口有的是,不在乎多杀几个以换取地方安定。 李榆赶往英山还有要事,对路边的死人不感兴趣,催促飞虎营加快步伐,下午时到达英山县城,再向东行十余里,一处戒备森严的临时营地外,几名武将模样的人正焦急等候,见到飞虎旗驰近,其中的三人紧忙迎上去。 “霹雳火,山东的水土很养人吗?你比过去胖了一圈,”李榆跳下马与孙伏虎大笑着抱到一起,然后又走向另外两人,“二奎、摇旗,听说你们在山东成家了,弟兄们都要找你们讨喜酒喝。” “总统,三年过了,留在山东的兄弟想丰州的水、丰州的山,还有丰州的大草原,让我们回家吧!”孙二奎、郝摇旗红着眼圈抱住李榆。 “好兄弟,你们辛苦了,打完这一仗我们一起回家。”李榆点头应允。 “末将刘良佐参见归化伯。”一名体瘦精干的武将走上前恭恭敬敬向李榆施礼。 “末将黄得功参见归化伯。”另一名高大魁梧的武将犹豫了一下也上前施礼。 刘良佐,大同左卫人,彪悍勇猛,屡立战功,积功升至总兵,绰号“花马刘”,他弟弟刘良臣曾是关宁军游击,大凌河兵败随祖大寿降金,明军降将基本上是辽东人,他在里面混得很不得意。范二喜当时正好在盛京,偶尔认识了刘良臣,便向几个满人贵胄推荐一下,他的处境大为改善,日子也越过越滋润。刘良臣有心报恩,特地请丰州商人转封信给哥哥,为刘良佐与丰州之间牵线搭桥,刘良佐得知兄弟安然无恙也松了口气,暗中与丰州有了往来,这次李榆相邀密会,马上就跑来了。 黄得功,辽东开原卫人,原在京营任职,李榆在京师时与他略有交往,不过李榆离开京营拉人头,他的好友周遇吉、金国鼎等人跟着跑了,他却留下来,而且剿贼颇有战功,得了个绰号“黄闯子”,也积功升为总兵。黄得功历来看不惯李榆那副无法无天的蛮夷做派,这次本不想来,接到邀请就去报告老上司御马监太监卢九德,卢九德却警告他,归化伯得罪不得,叫你去你就去,千万不能对着干。 “刘帅、黄帅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拘礼,我们进帐谈。”李榆笑着摆摆手,拉起刘良佐、黄得功进了大帐。 众人坐下寒暄几句,李榆向后一招手,参谋军务薛宗周摊开地图讲解战局:“各位大帅,经我大同军及楚军全力打击,巨寇张献忠在湖广无法立足,已逃至南直隶境内,据我军细作打探,目前应在安庆以北,人马不超过一万,但全是悍匪,心腹大患不可不除,我家大帅希望刘帅、黄帅暗中调遣主力进安庆,此贼疲困之极,必定会露面抢掠,抓住战机便可一举剿灭。” “干了,归化伯断了张献忠的根,剩下的仗就好打了,我和黄帅、孙副帅三路人马足以歼灭此贼。”刘良佐马上拍掌叫好——经颜继祖举荐,朝廷授孙伏虎为山东屯田副总兵,号称孙副帅。 “归化伯把流贼赶出湖广,送块硬骨头给我们啃!”黄得功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形势变了,这块硬骨头你们不啃也不行,我的主力马上要赶往钟祥,然后北上增援襄阳,闯贼那块骨头更硬,”李榆皱了皱眉,拿出诏书递给刘良佐、黄得功,然后望着孙伏虎说道,“朝廷要我击败闯贼后立即勤王,但湖广的仗打多久不好说,你立即率部赶回青州,提防清军南下山东。” “他妈的,朝廷把我们大同军当猴耍,哪有这么使唤人打仗的。”孙伏虎一听就火了。 “朝廷既下诏令,归化伯尽可放心,张献忠那个蟊贼就交给我和花马刘。”黄得功看过诏书马上表态。 “多谢刘帅、黄帅,我还要谈谈左良玉的事。”李榆点点头继续说——左良玉对朝廷诏令置若罔闻,铁了心要弃守襄阳移师武昌,他以总理河南、湖广剿贼军务的身份派曹变蛟去襄阳,给左良玉两条路选择,要么服从诏令坚守襄阳,要么退出襄阳接受整编。左良玉回复很干脆,朝廷从未诏命我听你调遣,你能占汉阳,我就能占武昌,我们互不相干。 李榆大为恼火地对刘良佐、黄得功说道:“左良玉身为朝廷重将,剿贼无能、害民有余,其所作所为与贼无异,曹变蛟回来说,他正驱赶襄阳百姓入营,且老弱者杀之,青壮者编伍,妇女充作营妓,把襄阳几乎夷为白地,左某,禽兽也,此人留在湖广必是大患,必须对他强制整编,剿贼大将中唯你我三人及左良玉最具实力,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刘良佐、黄得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实说,官军缺粮缺饷生活困苦,抢掠百姓的事自然不少,但多少会有所克制,毕竟是官军嘛,没有哪个甘心被人视作贼寇,左良玉部却不然,不但坏事样样敢干,而动辄裹挟百姓,简直形同贼寇,他入武昌必使湖广大乱,南直隶恐怕也难免遭殃,左良玉是该收拾,但同是官军将领,明确表态就难了。 “归化伯,湖广的事我不好说,还是急报朝廷处置吧。”黄得功小声说道。 “如果不是朝廷纵容,左良玉今天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老黄,你信不信,朝廷肯定连个屁也不敢放。”孙伏虎冷笑着说道,黄得功脸一红低下了头。 “不关我的事,别问我!”刘良佐笑嘻嘻地从地上拔起一窝草,吹了吹泥土说道,“我在老家时,每年开春都要下地除草,这种草最可恶,必须连根拔掉,否则过不了多久又会长出来,而且长得更旺。” 李榆朝刘良佐笑了笑,轻轻敲着桌案说道:“不表态就算了,不过我提醒你们,大明这条破船随时可能沉,我有退路无所谓,但你们俩个肯定落水,手里有刀就要用,朝廷解决不了问题,武人就应该用刀子替朝廷解决,为大明、也为自己好好想想吧。” 李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吓得刘良佐、黄得功浑身一颤——大半辈子跟着文臣转,从来没想过手里的刀也能解决问题,难道世道变了,武将也能压倒文臣?两人低头沉思起来。 军情紧急,诸将谈到傍晚只简单吃了点饭就各自散去,李榆连夜往汉阳赶,他已经下决心接防襄阳,顺便解决左良玉所部。 李榆离开的这几天,情况又发生剧变,湖广巡抚宋一鹤、巡按李振声奉旨移防钟祥,带走湖广总兵钱中选的兵马。武昌空虚,士绅惊恐万状,既怕左良玉前来祸害,又怕流贼趁虚而入,纷纷跑到汉阳向剿贼联防总局求助,楚王打起武昌的主意,带着一大帮士绅、富户过了长江,武昌的官员如得救星,打开城门迎接亲人。楚王入城后大骂朱老四的子孙眼神不好,以致满朝奸党祸乱祖宗基业,所以湖广人要自己救自己,城楼上立刻悬挂起红白蓝三色为底中间黄色“明”字的楚军大旗——武昌易手,宋一鹤却鞭长莫及。 钟祥,这座汉水边的古城原名石城,世宗皇帝为故里赐名“钟祥”,寓意钟聚祥瑞,并于嘉靖十年御置承天府。得历代皇帝圣眷,这里逐渐成为湖广的繁华重镇,不过宋一鹤、李振声顾不得钟祥县城,带着兵马跑到城东北的显陵——城破了还好说,皇帝的祖坟丢了是要杀头的。 左良玉裹挟三十万百姓也到了钟祥,数千条大小船只密布江面——左军本来顺汉水赶往武昌,途经钟祥听说湖广巡抚也到了,趁机上岸抢劫,打算临走敲笔竹杠。 老窝被地头蛇端了,面前又有左良玉捣乱,背后还有大同军正赶来,归化伯更不好惹,告他一状朝廷非但不理,还警告自己不得生事,这个巡抚没法当了——宋一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打算出点钱粮息事宁人。 “左良玉抗旨不尊、残害百姓,凭什么给他粮饷?宋大人尽可放心,闯贼就在背后,他不敢久留此地,闹不了几天就会滚蛋,归化伯能收容三十万人屯田,手里有的是钱粮,让他去找归化伯要。”李振声毫不退让。 左良玉在钟祥城外抢了两天,没人理睬也觉得无趣,灰溜溜地南下了,宋一鹤、李振声正在庆幸,但仅过三天左良玉又回来了,还派人向他们告状——归化伯半路伏击他,劫走了军中家眷和几十条船的财物,这是赤裸裸攻击友军的恶行,湖广巡抚必须主持公道,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宋一鹤、李振声大吃一惊,这个狗东西也有倒霉的时候,别是故意找茬敲诈吧?急忙派人打探,这回还真是左良玉吃瘪了——左军离开钟祥不远就被杜文焕带兵截住,被喝令下船缴械,左军当然不吃这套,双方大打出手,左良玉想不到对方和他一样是旱鸭子,却莫名其妙有支强悍无比的水军,船又大又结实,还装备了铳炮,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左军像被吆鸭子一样赶回钟祥,装家眷和财物的上百条船落在后面被对方俘获。左良玉该庆幸,揍他的沈家船队原本就是海盗,内地江河里对付一群旱鸭子不在话下,如果不是顾忌被裹挟的百姓,左军想跑就难了。 大同军水陆并进到达钟祥,宋一鹤、李振声也神气起来,把左良玉的使者臭骂一顿,并让他转告左良玉立即悬崖勒马返回襄阳,至于家眷、财物嘛,自己去找归化伯要,然后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左良玉傻眼了,回襄阳不可能,李自成肯定正拿刀找他呢,去武昌也不可能,大同军已经把路堵死,动手打那更是找死,无论他打大同军或者义军,另一方绝对会朝背后插一刀。左良玉跑路跑到绝路上,气恼之下想出一条妙计,下令全军上岸紧邻大同军扎营,大同军干什么,左军就干什么,但绝对不许动手打,而是要温柔地、和蔼地接近对方,哪怕热脸贴上冷屁股也无所谓。左军挨了打却变乖了,杜文焕立即反应过来,命令大同军也笑脸相迎。两军一团和气,却把另一个人吓坏了——李自成轻取襄阳,连下枣阳、随州、宜城之后,数十万人沿汉水扫荡南下,却发现大同军和左军已在钟祥严阵以待,这两路大军他可惹不起,急忙传令全军走汉水西岸避开官军,全速赶往荆州——粮食才是义军的头等大事。 李自成错过了最好的战机,杜文焕手里其实只有骑兵左协、步兵左协和沈廷扬的船队,其他部队还在后面,而左良玉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但战兵不过三万,其中的披甲精锐还不到三成,如果义军发力猛攻,杜文焕只能后撤,左良玉肯定逃之夭夭。 两天后,李榆带领大同军主力和王忠、惠登相的两万辅兵从汉阳赶到,战力上对左军形成绝对优势,而驻扎安陆的周遇吉部、虎大威部也从左军背后扑向钟祥,一张大网正在撒下,这时左良玉的使者找上门来。 “一斗粟,你还没死啊!”惠登相看见使者进帐就大叫起来,来人竟然是早年一起在陕北拉杆子造反的金声恒,外号“一斗粟”。 “混天星,原来你在这里呀,我白给你烧这么多年纸了。”金声恒喜出望外,拉住惠登相又蹦又跳。 惠登相拉着金声恒,向他介绍帐内的延绥老乡——大同军里的延绥人可真多啊,好些还是当年一起造反的兄弟,连归化伯和杜老帅也是榆林人,金声恒有些目不暇接,惠登相指着一个年轻人说:“一斗粟,还记得张妙手大哥吗?大哥打建奴死在战场上,这是他儿子,出息得很咧,中了举人,还是总统府的掌书记。” 金声恒受过张妙手的大恩,拉住张之耀的手热泪盈眶,猛然间向李榆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多谢归化伯栽培我侄儿,我替我大哥给您磕头。” 李榆拉起金声恒,用陕北话跟他聊起来,金声恒急忙拿出左良玉的信——左良玉回顾了他与李榆、曹文诏当年在蓟州大营的交情,希望把俘获的眷属还给他,财物就算了,他左良玉是讲交情的人,不会不还这份人情,另外还想和李榆叙叙旧,地方可由李榆定,他一定会来。 “眷属、财物都可以奉还,另外还可以再给你们两百石米应急,我和老左十多年没见面,有时候还真想他,就在你们大营外的江边见面吧。”李榆想了想说道, “归化伯仗义!”金声恒感激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2节 南方的冬天和北方不同,地上的积雪才过脚背,江面也迟迟不结冰,寒风倒是冷得刺骨,汉水东岸边,一大早就有两支披甲骑兵列成横队相对而立,队列延伸到一道。 “李汉民,你惹的事自己担当,休得把我们俩也扯进去。”宋一鹤指着李榆叫道, “不行,我明天要去襄阳,这里的事顾不得。”李榆摇着头说完便走。 “那钟祥怎么办?归化伯,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李振声想起更要紧的事。 “杜老帅留在钟祥。”李榆头也不回答道。 宋一鹤与李振声愁眉苦脸商量起来——火并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推说不知情肯定没人信,这个坑只能跳,左良玉心狠手辣,手里有的是亡命徒,如果翻身必定会报复,必须让这个人马上死,而且要办成铁案。 李振声连夜跑到大同军营地,把“左营四大将”卢光祖四人找来问话,这四个人也实话实说——左良玉确实说过占据武昌拥兵自立的话,也确实事先安排大批伏兵准备劫持归化伯,出事时也是左良玉先动的手,其他的他们一概不知,只有左良玉自己说的清楚。 这就够了,李振声录好口供,立刻向朝廷上奏:左良玉图谋不轨欲占武昌,并设计劫持归化伯,然不敌归化伯之勇,父子反被擒获,其死党已剪除,左氏父子解送武昌听勘,请朝廷尽快裁断。几天后,宋一鹤又向朝廷上奏:官差解送左良玉父子途中,突遇不明来历之劫匪袭扰,左氏父子趁乱欲逃,被押解兵士当场格杀——左良玉父子既死,这桩火并案不了了之,朝廷不会傻到为个死鬼得罪另一个大军头。 宜城,位于汉水西岸边,城不大却是交通要冲,沿汉水可北连襄阳、南通荆州,走陆路可东达枣阳、随州、西至谷城、郧阳。大同军收拾了左良玉,老帅率领山西左协和王忠的一万辅兵留守钟祥,同时收容整编左良玉余部和被裹挟的百姓,李榆则率主力佯攻襄阳城,试图吸引流贼从荆州回援,然后半路截杀。宜城是大同军赶往襄阳的必经之路,守城流贼发现大同军的旗号,立刻躲进城池死守,而且拒绝投降,大同军不得不准备打最不擅长的攻城战。 流贼把百姓赶上城,还不断给城墙泼水结冰,登城伤亡太大,用火炮轰城大概也需要十来天,时间耽搁不起啊,这一仗不好打——李榆站在船头仔细观察一阵后自言自语。 “总统,我可以带些弟兄潜水钻进水城,然后放几把火里应外合攻取宜城。”一个身材粗壮矮小的家伙凑过来怪声怪气说道。 “天气太冷,人在水里坚持不了多久,算了,沈太郎,你们那帮倭国兄弟挣点钱也不容易,犯不着白丢了性命。”李榆觉得没把握,摇着头伸手去拍沈太郎的肩膀,却不留神拍到这家伙的脑袋。 “是日本,不是倭国,我们在山东有六七百日本来的穷兄弟,大家都喜欢联邦,总统,您应该称我们是日本兄弟。”沈太郎捂着脑袋叫道——这家伙据说出身日本贵胄,却穷得叮当响,为吃饱饭甘心当海盗,被沈家船队俘虏后又当了家丁,简直越混越没出息,丰州搞起海上贸易后,才得意起来,凭着一手水战好功夫当了山东水军都司。 “沈太郎,你挣了钱回日本当地主吗?”李榆打趣道。 “老家太穷,还不如留在山东挣军功,过几年就能当联邦公民,总统,您说日本能不能加入联邦?我们日本兄弟可都盼着呢。”沈太郎一本正经地说。 “别胡扯,你马上掉转船头,我们该回大营了。”李榆皱了皱眉,赶紧把这个家伙打发走。 一帮士绅、地主正在大营等着呢——地方士绅灭贼心切,也在为攻宜城想办法,为首的赖举人向李榆建议,买通本地人打开城门,一百石米差不多能搞定。 “粮食我也缺,给这个行吗?”李榆想了想,挥手让高黑子提来一个布口袋。 赖举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币,喜笑颜开地拍胸口说:“归化伯,您放心,宜城明天就到手。” 第二天凌晨,城内有人反正,悄悄打开城门,大同军轻取宜城,随后传来周遇吉、虎大威连取随州、枣阳的消息,全军士气大振,金声恒自告奋勇去联络“小秦王”王光恩,以形成东、西、南三面夹击襄阳之势——王光恩也是流贼出身,受朝廷招安驻守郧阳,闯贼两次攻城都被他打退,也算是条硬汉子。 攻打襄阳在即,地方士绅也拉来队伍助战,剿贼离不得当地人支持,李榆当然笑脸相迎。 “汉民,还认得我吗?”一个戴一只眼罩的军官走过来。 李榆看了那人一会儿,猛地抱住他:“马大哥,真没想还能见到你!” :,,gegegengxin!!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3节 马祥麟苍老很多,头上冒出白发,背也有点驼了,“白马赵子龙”的风采全然不见,这些年他过得难啊!剿贼没个头,反而越剿越多,身边的人却不断离去——妻子张凤仪战死,表哥秦翼明回川,名震天下的石砫白杆兵所剩无几,他听从母亲秦良玉的鼓励继续为国效力,领着数千川军困守襄阳,左良玉进襄阳随手就吞并了这支队伍,还把他软禁在营中,直到左良玉逃出襄阳,他才与数百石砫子弟走出大营,躲进山里苦撑待变。 “汉民,左良玉带走官军、百姓,我无力回天守住襄阳,本想战死算了,马虎头他们几个说你到湖广了,一定会收复襄阳,我们在山里又冷又饿咬牙坚持,总算等到你了!”马祥麟在大帐中坐下流着泪说道。 “大哥,你受苦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身体养好了,我给你兵、给你粮饷,你照样还是道。 “笑话,你们是贼,我们是官,天下哪有官和贼讲和的道理,你们曹帅太高看自己了吧。”杜文焕忍不住笑起来。 罗大用干笑几声答道:“曹帅还让我转告你们,闯贼此次用兵孤注一郑,主力三十万人轻装南下就食,给襄阳留了十万人和足够三个月的粮草,如今荆州的粮食也已到手,打下去必然旷日持久,如果我义军坚持到天热,归化伯又该如何办?不如及早谈和避免两败俱伤啊!” “你们曹帅可真是八面琳珑啊!好吧,本帅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杜文焕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一惊——大同军可没有时间拖下去啊,必须马上通知汉民早做打算。 急信发出三天后,李榆急匆匆赶回了钟祥,见到老帅就问道:“情况很糟吗?” “这里有几封刚收到的急报,你自己看吧。”老帅苦笑着摇摇头,把几封信递给李榆。 李榆首先展开总统府的来信,这是封总统府、大法司、总理府及议事院的联名信——信中说目前形势危急,直隶、山东明军畏敌怯战,纵使清军横行无阻打入山东腹地,不顾大同的一再劝告继续向南推进,议事院愤然决议严惩清国,总统府也随之宣布动员令,大同的财用负担骤然增加,不得不再次增发五十万两债票。他们建议暂时放弃湖广,尽早率军北上,毕竟北方才是根本,南北两个战场旷日持久打下去,大同必定财力枯竭、不战自溃。另外还有个重要情况,察哈尔拒绝接受总统府的调遣,自行向东部集结人马,扬言要攻入辽东报仇雪恨,总统府对这一冒险行动并不看好,但察哈尔的土巴、粆图等人我行我素不听劝告,估计他们在二月初东进,届时形势必将剧变,总统须早做打算。 山东屯田军统领孙伏虎来信:清军南下,济南、东昌、兖州各府皆遭攻掠,运河重镇临清和兖州府城先后失守,其前锋已进入青州府,屯田军派人交涉,阿巴泰却说清军打得实在太顺,各部争先恐后南进,他也不敢轻易叫停,劝屯田军让开大路,向沂蒙山转移。目前屯田军正把老弱妇孺转移进山里,青壮集结待命准备开战,但屯田军防区太大而实力又太弱,很难抵御清军侵扰,请求总统派军增援。 援剿总兵刘良佐来信:官军在潜山大败流寇张献忠部,但张献忠与其手下悍匪大多逃脱,目前去向不明,估计是再次窜入湖广,请归化伯加强戒备,提防流贼袭扰。 大同派驻湖广通商大使周愕来信:湖广剿贼联防总局出现分裂,以贺逢圣为首的士绅移驻武昌与朝廷官员合流,以贾敬宗为首的商人、地主则留在汉阳与王昉、张孟存等人联手,双方共用一块招牌各唱各的戏,而身为督办的楚王却忙于向山西转移财产准备跑路,存亡大政无人问津,地方州府形如散沙,如此下去湖广危矣,请总统尽快回汉阳主持大局。 “我们是四面楚歌呀!”李榆痛苦地低吟一句,捂着头趴在桌案上好一会儿才说,“把那个罗大用叫进来,我和他谈谈。” 罗大用刚进大帐就被李榆拉着坐下,用一口榆林话问长问短,听说他是延安府安寨人,马上说自己祖籍延安府宁寨,名副其实的同乡啊,两人越说越亲热,罗大用活了半辈子,从来没哪个大人物对他这样好,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罗老哥,延绥人苦啊,十几年的天灾人祸死了多少人!曹帅说得对,咱们要抱成团一起求生,不能再自相残杀了,我信得过曹帅,愿意与义军讲和,他有难处也一定要告诉我,大同联邦不认朝廷只认兄弟,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是他的靠山。”李榆拍着罗大用的手诚恳地说。 罗大用也动情了,擦了擦眼睛说道:“归化伯,您救活了几十万延绥人,义军里的兄弟都记着呢,曹帅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您,您放心,我立刻回去,一定尽早促成和谈。” “罗老弟,我们信得过你和你们曹帅,但信不过李自成,这个人野心太大,如果极力阻扰怎么办?”杜文焕问道。 罗大用点点头答道:“老帅说得对,李自成确实有点鬼迷心窍,这样吧,我回荆门一趟,蔺养成是革左五营的人好说话,袁宗第一伙人却是李自成的人,不行就抓起来做人质,逼李自成和谈。” 罗大用当天夜里回荆门,第二天上午就带着袁宗第、蔺养成来到大同军营地——他们三个商量好了,一起向荆州写信要求和议,袁宗第还说,闯王原本是个厚道人,都是这几年被读书人教坏了,他要是执迷不悟,老兄弟也会和他翻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4节 罗大用c袁宗第c蔺养成三人的信发出后,荆州马上作出反应,李自成派出田见秀c罗汝才派出吉珪c马守应派出贺一龙到达荆门——其实义军更急于和谈,荆州与襄阳一头一尾被斩为两段不好受啊,牛金星有些担心谈和会动摇军心,但发现诸将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说,和谈的事顺利定下来,三家还都派出重要人物。 田见秀三人进了大同军营地,首先要求去荆门,困守那里的两万多人是各家的精锐啊,可出不得闪失,接待他们的张之耀一口答应,而且说被俘的义军都已放了,荆门差不多有三万人。 荆门城下好热闹,城门大开人来人往,大同军那身红衣蓝裤白毡帽的军服太显眼,到处能看见他们和义军士兵混在一起说笑,有人甚至坐在城墙上抽烟打牌,城外还搭了几个草棚,双方军官正坐在一起大吃大喝——田见秀马上明白,战场改同乡会了,这种事以前和官军打仗时发生过,只要当官的不管,当兵的听到熟悉的口音自然就凑到一起,老实说,义军从中占了大便宜,如果没有官军中的同乡暗中放水,他们也挺不到今天。 罗大用c袁宗第c蔺养成嘴里叼着烟,正吃得满嘴冒油——大同军主力回到钟祥,张一川c萧四贵等人办招待,他们三个马上出城赴宴,看见田见秀等人,还招呼一块入席,大家边吃边夸奖厨子做的一手好羊道,简直与家乡风味一模一样。贺一龙烟瘾犯了,厚着脸皮要烟,老熟人张一川随手递上一袋顶级人参烟,田见秀向袁宗第悄悄伸出大拇指,够聪明,荆门根本守不住,两军混在一起才最安全。 大同军中的延绥人可真多啊,随时随地能听到陕北话,还不断有人请吃饭,田见秀等人在酒桌上泡了两天,想起该办正经事了,不过看到对方的和谈代表又忍不住大笑——惠登相c张一川c萧四贵都当过贼,连张之耀也是贼娃子,大家怎么凑一块了呢! 混天星惠登相资格最老,崇祯三年河曲大会,他就是三十六家首领之一,对晚辈后进毫不客气,板起脸先把几个义军将领臭骂一通——瞧瞧你们这些年干的事,走哪祸害到哪,简直是蝗虫,朝廷混账,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把榆林人的脸都丢尽了,依老子的脾气肯定剿了你们,算你们运气好,大同人信佛忌讳杀生,赏给你们一条出路,趁早改过自新免得将来倒霉。 “混天星,你的老底瞒不住我,休要如此张狂,你也就是运气好遇上归化伯,换了我革里眼,比你混得还好,”贺一龙是荥阳大会七十二家首领之一,资格也不算浅,白挨一通骂当然不服气,气呼呼地叫道,“既然是和谈,你凭什么倚老卖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东虏打来了,归化伯要去勤王,我们却不着急,谈不好就接着打。” “就是嘛,你们想和谈就得有诚意,我们读书少但也懂报国的道理,打东虏我们坚决支持,请归化伯给个名义,我们也要出兵。”吉珪摇头晃脑说道。 “要名义之后要粮饷,再要地盘安置老营,然后你们摇身一变就不是贼了,还可以打着我们的旗号壮大实力,我没猜错你们的心思吧,当我们是傻子呀!要名义可以,先接受整编。”惠登相拍案大吼。 萧四贵冷笑道:“忠心报国好啊,我们送你们去辽西。” “不去,你们想借刀shā rén。”义军将领异口同声回答。 大同人哄然大笑,张之耀说道:“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想过打东虏,借和谈之际捞地盘扩充实力才是真,好吧,反正是明国的地盘,我们无所谓,说说你们的想法。” “我们要汉水以西,”田见秀张口便说,不过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了,又满脸堆笑地说道,“其实我们吃了大亏,大同军不可能久留湖广,官军又实在太弱,只要归化伯离开湖广,汉水以东也是我们的。” “不行,只能把襄阳府给你们,想打好办呀,归化伯离开湖广,但我混天星可以留下,不沾泥也正好在汉阳,我们较量一下如何?”惠登相冷笑着答道。 “打就打,谁怕谁呀!”义军将领叫道。 双方互不相让,为地盘问题吵了一天,夜晚,大家都被叫到帅帐,李榆和杜文焕正在里面等候,张之耀低语几句后,李榆冷冷地扫视着义军将领缓缓开口了。 “东虏前锋已逼近黄河,我必须尽快率军北上,你们说得对,大同军不可能久留湖广,但我告诉你们,湖广必须稳定,这关系到大同五百万人的吃饭问题,其中也包括移居丰州的三十万延绥人,敢祸乱湖广者杀无赦,我每年入秋来一趟,最多三年就能平乱,不信可以试试看,”李榆的目光杀气逼人,盯得田见秀等人低下头不敢吭气,随后挥挥手又说道,“你们想要汉水以西,好,我给你们,如果朝廷进剿,我还可以卖给你们u qi,但汉水以东有几十万流民屯田,你们绝对不许跨过汉水一步,另外荆门不能给你们,对面的钟祥有皇帝的祖坟,算是给朝廷个面子吧。” “你们回去告诉李自成,不要总想称王称霸一统天下,解决百姓衣食才是为政的根本,我们会盯着他,如果汉水以西到他手里依旧民不聊生,那他総一u rén腊伞!倍盼幕澜幼潘怠?br /> 张之耀写好约书,田见秀等人不敢多嘴,歪歪扭扭签上自己的大名,义军轻易捞到一大片土地,却兴奋不起来,总觉得李榆的刀就架在脖子上。李榆拿上约书去找宋一鹤,把宋一鹤的脸都吓白了,缓了好一会儿才义正辞严表示:大明疆土一寸也不能丢,你与流贼和议完全非法,大明不参与c不接受c不执行,然后要李榆还钱——杜老帅把府库c县库搜刮一空,他成穷光蛋了。 李榆嗤之以鼻,我保住汉水以东就不错了,你有本事自己去抢回来,还钱嘛,休想!我替你守住钟祥,你掏钱是应该的。 按平了流贼,李榆下令大同军各部向武胜关集结,左营的两万人以及十几万自愿屯田的百姓交给惠登相,自己急匆匆赶往汉阳,宋一鹤c李振声看到李榆走了,马上也跟着往武昌跑。 汉阳,李榆回到知府衙门,一群官员立刻围上来诉苦,自从湖广士绅与朝廷官员合流后,大同人碍于身份限制,本来伸向长江以南的爪子被迫缩回来——大同确实有点藏污纳垢,王昉是白莲教大头目c张孟存当过流贼巨寇,俩人从良十几年也没等来朝廷的特赦,茅元仪c杨廷麟是戍遣之身,遇到过几次大赦却忘了向官府讨份赦免文书,范二喜更麻烦,私通清国罪大恶极,名字早上了朝廷的海捕文书,最滑稽的是原保定总督杨文岳,汝宁失守后,朝廷下诏抓捕这个临阵脱逃的家伙入京问罪,吓得他躲进知府衙门不敢外出一步。这些人在自己的地盘横行无阻,到了武昌很可能吃官司,周愕c刘文忠倒是可以随便走动,但一个是判过罪的tān u犯,一个是外放的太监,和身份是商人的沈廷扬c贾敬宗一样都不受文臣和士绅待见,楚王又忙于变卖家产准备跑路,大同势力难以插手武昌,对长江以南完全失控。 “我不管长江以南,我们控制的汉阳c德安c黄州三府情况如何?”李榆挥手打断官员们的抱怨。 周愕从大同ci zhi到了汉阳,名义上是通商大使,实际总理政务,拱手禀告道:“我大同招揽三十万之众编卫屯田,加上总统从钟祥带来的人,五十万也有余啊,我们在汉阳还开了几十家买卖,其中铁厂c布厂c泥料厂已经开张,汉阳银钞行c债票所现今有些冷落,不过将来会好的,我们有钱c有人c有u qi,三府之地已稳稳在手。” “五十万人,口粮如何解决?这个冬天死了不少人吧。”李榆又问道。 “死了两千多老弱,开春就好了,我们有这个,”张孟存点点头,从一个破口袋中摸出两个红皮疙瘩递给李榆,“总统,您尝尝,还是甜的呢,《农政全书》里有这东西,产量大还好种,比山药蛋不差,据说是从泰西传过来的,大家叫它番薯。” “嗯,好东西!”李榆拿起来就啃,随手往楚王手里塞一个,“殿下,您也尝尝,武昌比大同好得多,又是您的老家,我看您就留下主持湖广大局吧。” “我才不傻呢,朝廷回来饶不了我c流贼来了也要杀我,留下肯定死路一条,本王七十多的人了,还想过几天自在日子,你归化伯走,我就走。”楚王毫不犹豫说道。 “汉民,我早把家眷打发到山西了,我也跟你一起走。”杨文岳也叫道。 楚王c杨文岳想跑路,贾敬宗一伙商人c地主也吵着闹着要逃命,至少要让儿子带一部分家产到山西,周愕眼睛一亮,马上拉生意,劝大家把现银存进银钞行换取飞票,那玩意最适合有钱人移民,小小一张纸进了山西就可以换成银钞c银币,简直太省事了。 大堂里熙熙攘攘乱成一片,王昉气愤地站起来,指着湖广人大吼:“你们只顾自己的身家财产,湖广怎么办?难道丢给官府c流贼,我早就说过湖广必须革命,唯有革命才能驱逐朝廷势力c剪除地方恶霸,凝聚人心剿灭流贼,还百姓一个太平之世。” “胡说八道,王昉,就是你叫嚣革命才把士绅吓跑的,这是乱世,大家想的是保家保命,傻子才会跟你造反。”周愕跺着脚骂道。 “都住口!王昉,你跟我回大同,”李榆拍案大喝,随后挥手让大家坐下,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太托大,湖广十六州地域广阔,以大同的实力根本无法掌控,我在路上想清楚了,分家未必是坏事,联防总局的招牌就让给武昌,江南的事由他们自便,我们设立江北行台,依照大同律法治理江北三府,南桂兄,行台总理政务非你莫属。” “我不干,”周愕摇摇头,指着张孟存c杨廷麟等人说道,“他们都不听我的。” “本帅留在汉阳为你撑腰,南桂,你只管大胆干。”杜文焕对周愕挥挥手。 “就这样吧,你们不必担心,谁想动江北三府没那么容易,我把马祥麟c曹变蛟c虎大威c王光恩四位将军留下,按大同军制给你们组建四协新军。”李榆点点头,向范二喜招招手一起走出大堂。 李榆进了书房,翻出一张地图看了一会儿,低声向范二喜问道:“八大王目前在什么位置?” “不好说,这家伙身边只有千把人,经常换藏身之处,目前大概在蕲水附近的山里。”范二喜指着地图答道。 “以蕲州为中心,派出你的耳目严密监视各条要道,顺便把我军北上的消息放出去。” “总统要对此贼动手吗?恐怕时间来不及。” “赌一把,看看我的运气好,还是八大王的运气好?” 李榆打算分家的消息传到武昌,联防总局的士绅着急了,老实说,市井商人c乡下地主与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他们与科举出身的官员才在同一条船上,但问题是宋一鹤c李振声活着回来了,这下麻烦了,没有巡抚c巡按的美好日子里,他们没少干官绅勾结欺蒙朝廷c透漏税赋c违法乱制的勾当,少了大同这座靠山,谁替他们背黑锅?听说张献忠这个巨寇又窜回湖广,他们的身家性命也有了危险,官军肯定不能指望,还是求大同保护更现实。这帮家伙闹哄哄到了汉阳,向李榆表示绝不同意分家,而且还把联防总局又搬回汉阳。 李榆大谈了一通家大必分的道理,咬死不肯松口,还把与李自成达成的协议广而告之,士绅们更急了,大声告诫李榆千万别信流贼的话。 “我当然不信流贼,贼就是贼,再过一百年也是贼,我一走他们肯定会蠢蠢欲动,但我好歹给你们争取了点时间。”李榆淡淡地答道。 “归化伯,你既总理河南c湖广剿贼军务,不能抛弃我们湖广人!”尹如翁声嘶力竭地叫道。 “我们才是被抛弃了,你们明明知道剿贼必须安抚流民c筹集粮饷,可你们却与朝廷官员混在一起,置数十万屯田百姓不顾,置我大同军不顾,对不起,我们不是家丁,你们去找官军吧。”李榆愤然答道。 “归化伯,老夫问你,你如何才肯保我湖广?”贺逢圣有些生气地问。 “你们必须付出代价!”李榆说完扭头便走。 第二天,李榆携飞虎营离开了汉阳,临走时致信宋一鹤,告诫他务必支持江北三府屯田,此乃安定湖广之大计。 蕲州,此时天还没亮,县城正在睡梦中,从东北面的麒麟山窜出一支人马,他们没点燃火把,而是跌跌撞撞一路摸黑爬到蕲州城下。 “老徐,大同来的那帮北虏确实走了吗?”人群中一个魁梧的汉子小声问。 “确实走了,细作亲眼看他们过了汉水,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姓徐的中年人像是个书生,有点焦虑地说道,“大王,兄弟们躲在山里受够了罪,再没有粮饷军心就散了,打吧,我们拿下蕲州这座大城,可望c文选他们听到消息就会赶来会合,我们又可以重整旗鼓。” “动手吧!”张献忠点点头,军师徐以显说得对,义军在潜山失利分散突围,各自隐藏于山中苦苦度日,只有打场大胜仗才能重聚人心,蕲州是个好目标。 流贼同时点燃火把,吓得城上的差役c民壮大惊失色,拼命地敲锣呼唤援兵,然而城门却突然打开了,流贼在暗线的接应下一涌而入,随即火光四起,哭喊声响成一片,天亮时,城墙和六座城门都落入贼手。屠杀c抢劫开始了,流贼与城中di pi无赖迅速合流,四处烧杀,荆王府及城中大户皆被洗劫,百姓不肯从贼者也遭杀戮,蕲州城内横尸遍地c哭嚎动天,如同陷入地狱。 下午,张献忠正躺在荆王的软榻上淫乐,小喽啰跌跌撞撞进来报急——一支打着飞虎旗的骑兵突然杀进东城,兄弟们措不及防,实在顶不住了,大王快跑吧,那支队伍里有胡骑,肯定是大同的北虏打来了。 张献忠脑子嗡了一下,一脚踢开身边的女人,拔腿就向外跑,那支队伍的厉害他最清楚,至今还记得当年被俘时挨的毒打。张献忠不敢硬打,拉起同伙就逃——对方一人双骑c骑准,手里还有火铳,分散突围死得更快,只有拧成一股劲向前冲,进了西南面的凤凰山就安全了。 流贼冲出蕲州城不远,就被大同铁骑追上,对方形成一个倒品字形,夹住他们向西赶,太阳偏西时,流贼实在跑不动了,被压缩在长江边三面包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5节 李榆走了一天便命令商会志愿兵打起飞虎旗继续北进,自己率领飞虎营偃旗息鼓掉头南下,范二喜在沿途安排好船只c向导,昼伏夜行走小路抵达蕲州,在山里潜伏了两天多终于等来大鱼。 “张匪献忠何在?”李榆很得意地立马大喊,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冷笑一声挥手道,“悍匪恶贯满盈,一个不留,全部射杀” 密集的箭雨随即射来,流贼一片片倒下,有人试图突围,但还没接近对方就被射倒——双方的战力cu qi差距悬殊,流贼根本无力顽抗,徐以显和一伙流贼情急之下跳入江中,但依旧不能逃生,排铳声连续响起,江边浮起一大片尸体。 “归化伯,我是张献忠,我投降,我给您当家丁,帮您打天下。”身边悍匪死伤殆尽,张献忠无处可躲,他认出了李榆,惊恐地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李榆早就忘了张献忠的模样,但对那张大黄脸还有点印象,应该就是这家伙,向身后的亲卫一挥手,几十杆马铳同时射向张献忠。 江边尸横遍地,八百余悍匪伏法,李定国c刘文秀两哨人上去补刀,年轻的队长马宝砍下张献忠的首级,兴冲冲送到李榆面前:“榆子叔,这家伙是个巨贼,咱们飞虎营杀了他可就名扬天下了。” “一个蟊贼而已,这种人死一个马上又会冒出一个,”李榆摆摆手,扭头对身边的范二喜说道,“我不稀罕这东西,你派人送给宋一鹤做人情吧。” 武昌,宋一鹤接到蕲州被袭的消息,根本没有派兵救援,而是尽可能把钱中选的兵赶上城墙,然后战战兢兢等着张献忠打武昌。蕲州失而复得c张献忠授首的消息传来,这家伙死活不敢相信,直到首级摆在面前反复确认属实,才乐得手舞足蹈,命令钱中选马上去一趟蕲州,把能找到的贼人尸首统统斩首,顺便再杀一批从贼的乱民,首级越多越好,然后和李振声躲进书房商量如何分功——归化伯够大方,但这份功劳太大,实在不好独吞啊,两人绞尽脑汁,一篇宋一鹤运筹帷幄c李振声苦心筹饷c归化伯斩杀巨寇c钱中选收复蕲州的报捷奏章出炉了。宋一鹤随后下令武昌大庆三天,同时派信使追赶李榆统一口径,免得穿帮了不好交代,李榆很客气地回应,斩杀个蟊贼不算大事,随便怎么说都行。 大同军从武胜关进入河南,急速赶往真定,他们将在那里会合骑兵主力,同时取得给养c军械,然后再寻找战机与清军决战。河南的义军各部显然得到命令,见到三色黑鹰旗立刻退避,不但没有丝毫阻扰,还有意在汝宁官库中留下一千石军粮,大同军很默契地拿走军粮,也留下一批u qi回赠义军。 大同军一路顺风到达开封,与先期到达的五千辅兵会合——张孟存c惠登相带领五千丰州辅兵留在湖广屯田,随军出征的一万辅兵半数换成降兵和老百姓,总统府不放心,再次从丰州c山西征调辅兵,还把拓养坤c李万庆派来指挥辅兵,革库里奉命接替老帅担任大军副帅,这次也随辅兵到达开封,顺便给李榆带来总统府的信。 “总统府和赞画军务处突然改变作战方向太草率,我手中不足四万人,既使把山东屯田军精锐都调上去,也无力击退清军。”李榆看完信说道。 “老马从凤阳来信告急,刘良佐c黄得功c刘泽清所部调往京畿,江淮一线完全空了,根本无力抵御清军,他只能向我们求助,江淮总商会也提出同样的要求,我们还能怎么办?”革库里苦笑几声,瞟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河南总兵陈永福,压低声音用满语说道,“其实我们别无选择,大同有钱和军械,但拿不出粮食,这次的五千石是最后一批,以后只能到江淮寻找补给。” 确实别无选择,江淮不仅向大同输出大笔的白银,还是大同海外贸易的支点,如果被打成糜烂,朝廷可以不在乎,但大同肯定心里流血——李榆无奈地点点头,也用满语问道,“察哈尔人行动了吗?” “已经出发了,总统府劝不住,索性让他们在边外牵制清军,另外还派薛显光带扎布图c张立位两个骑兵营随行,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孔果尔这孩子长大了,历练一下也好!”革库里答道,他是苏泰的堂兄,对孔果尔这个外甥还是挺上心的。 “以我的名义给察哈尔人补发一道命令,只能在清国外藩行动,绝对不许跨入辽东一步!”李榆指着张之耀下令,然后转过脸对陈永福说道,“陈老哥,这次楚王和一批湖广子弟去山西,你把周王也一块送走吧,他留在开封会拖住数万官军,实在不值啊!” “我来想办法,这回非逼他走不可,不过,汉民老弟,你一走流贼必然猖獗,老哥无力应对啊。”陈永福说道。 “打不过就撤,你退到怀庆守住黄河北岸,我会设法支援你。”李榆果断答道,怀庆府已经投向大同,士绅成立临时议会实行地方自治,并且依照《联邦条例》积极申请加入大同联邦,地方官府名存实亡。 陈永福心知肚明,进怀庆就等于到了大同军的地盘,安全彻底无忧,马上满口答应。李榆和众人谈了一会儿,下令全军在开封休整两天,自己则躲进寝帐仔细思考——大同最近很热闹啊。 屯田湖广使大同的财用陷入窘境,在对待清军入关问题上一波三折——刘之纶的死一度激起大同人的怒火,咬牙切齿要找清国报复,阿巴泰非常及时地表示道歉,同时抛出一张大订单,大同人见钱眼开,很没节操就和清军做起生意。阿巴泰需要解决远征军需c大同需要储备白银,双方各有所需,生意越做越大,先在怀来通商,后又在鹿泉互市,清军抢到手的白银如流水一般进了大同的银库,几大银钞行还派人到清军大营拉生意,劝清兵把白银存进他们那里,有他们出具的飞票就能在盛京的地下钱庄兑换钱钞,既安全又省事。大同附近冒出上百家大小工厂c作坊生产军需,军械司梦想多年的军需g一ng yg体系初步形成,课税司的工商税收增幅可观,老百姓也得到一笔意外的工钱收入,大家突然觉得清军也不那么丑恶,大同知府杨庭芳甚至很无耻地说,如果清国压着明国打三年,大同就能脱贫致富。 大同人只顾挣钱,把清军违约南下不当回事,几份报帖如《共和报》c《自由报》只是轻描淡写批评几句清军,《实学报》坚持呼吁出兵,但不再讲忠君报国而是大谈唇亡齿寒,普通老百姓更无所谓,挨打的是明国,受罪的是皇帝的臣民,不关他们的事,民兵还封锁太行山各路口,严禁直隶百姓逃入境内,理由是防止大疫传入。直到清军攻入大同联邦的势力范围——青州府,大同人才警觉起来,遏必隆这时又窜到大同,在联邦议事院的听证会上信誓旦旦地保证:山东屯田军的人身c财产得到清军最好的保护,日照港也运行良好,往来货物通行无阻,这足以证明满洲人是大同人最好的朋友,这场战争的责任在于明国朝廷拒绝和谈,大清出兵不过是教训狂妄自大的明国,绝不会做任何损害朋友的事。遏必隆上蹿下跳到处游说,居然平息了大同的求战呼声,连总理政务云荣也觉得这家伙是个人才,老实说,他最怕与清国开仗,联邦五百万人的吃饭问题,还有湖广屯田的包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哪还拿得出钱去打仗!等清军跑累了c抢够了,自己出关回家最省事。 不过,遏必隆很快前功尽弃,清军打到黄河边,前锋部队踏冰过河,洗劫了海州港,还杀了包括五名联邦公民在内的一百多人——海州港与日照港一样,都是联邦商会与江淮总商会共同投资,设法hui 地方官府偷建的私港,清军抢劫商会财产c杀害联邦公民的恶行引起公愤,遏必隆马上被赶出大同,接着大同c归化c太原等地上万人游行要求严惩清国,鲍震也代表江淮总商会要求出兵保卫江淮,否则将考虑全面撤出大同,议事院顺应民意通过出兵议案。 云荣又急又气,把商会大小头目召集到总理府摊牌,兵我有,作战章程我也有,但我没钱,更拿不出粮,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总理府官员和商会头目们关门商量了两天,江淮总商会同意承销五十万两债票,并拿这笔钱筹办粮秣军需,银钞局同意增发两百万两银钞,把从清军那里捞来的三十万两白银全部压铸成银币投放市面,另外停铸小铜币改铸当一分的大铜圆补充银币不足,以此保住银钞信用。军费得到落实,总统府终于下达动员令,不过原先制定的作战章程被完全打乱,大同军步骑分家,李榆指挥的步兵主力要先到江淮找饭吃,赵吉握有骑兵主力,但没有步兵支援,也不敢轻易出兵,大同军还没开战就陷入被动。 边打边看吧——李榆使劲揉着头,在地图上轻轻敲击徐州的位置。 两天后,大同军拔营启程赶往徐州,王昉c王忠则带领商会的志愿兵护送楚王等数百湖广人去山西,开封的周王也携家小一起上路——离藩要被朝廷追究,但有楚王做榜样,他还是决定跑路。 大同军向东进入归德府,这里去年底还是援剿总兵许定国的地盘,义军卷土重来,河南土寇袁时中仗着人多势众赶跑许定国,成了这里的新老大。这家伙会来事,组织老百姓送汤送饭c夹道欢迎,把“古有岳家军c今有大同军”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大同军觉得不好意思,也高呼“大同与河南是一家”,一路上军民关系亲如鱼水。 袁时中胆子也够大,竟敢从睢阳老窝跑来面见李榆,这家伙肯定听到风声了,拍胸口就说他是曹帅的人,而且仰慕归化伯久矣,如果不是家小拖累早就投奔大同了,随后又抱怨李自成心眼小,看不起河南人,把他当贼防着,还把一个小狐狸精硬塞给他做老婆,太欺负人了,归化伯如果肯赏脸,他马上就跟着大同军走。 李榆一听就知道这家伙耍滑头,很认真地夸奖小袁营军纪严明c爱护百姓,是当之无愧河南子弟兵,所以要继续保护河南乡亲,为了表示对小袁营的支持,送给他步铳一百杆c虎蹲炮五尊以及配套的几箱开花弹。袁时中乐得合不拢嘴,诅咒发誓今后绝不与大同军为敌,李榆也很高兴为大同又拉了一个买u qi的客户。 二月中,徐州,一万屯田军精锐已在徐州以北黄河边布防,望见三色黑鹰战旗驰近,孙伏虎带领弟兄们冲出营地迎接主力,大家拥抱在一起又蹦又跳,连铁彪也把一向不喜欢郝摇旗搂住不放,革库里马上吩咐准备酒肉,今晚全军大会餐,将士们齐声欢呼。 李榆不在军中,而是直接赶往徐州去见马士英——徐州是凤阳总督的防区,许诺过要拨付粮饷的。关内的水土养人,马士英明显比过去胖了,而且皮肤也白嫩了许多,八面玲珑的好脾气一点没改,按着李榆坐下问寒问暖,还把丰州的老熟人挨个问候了一遍,但说到粮饷,马上支支吾吾起来。 “汉民啊,本督确实为你准备了粮饷,但那些该死的东虏突然撤了,淮扬巡抚史可法也不听招呼,硬说京畿缺粮,把粮食大多运走了,”马士英使劲搓着手,偷偷瞟了一眼李榆又说,“不过,我们是自己人,徐州府库中还有三千多担米,你拿一半走吧。” “东虏退兵了,老马,你可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我有五万人要吃饭啊!”李榆立刻急了。 “这样吧,府库里的粮食你都拿走吧,本督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马士英跺了跺脚,很无奈地压低声音说道,“汉民,我告诉你,山东c直隶开年又是大疫,而且向南蔓延,我看东虏准是被海州那边的大疫吓跑了,他们在关内呆不久,你带兵把他们吓唬走算了,千万别真打,据说山东米价涨到二十四两银子一石,你打不起这一仗啊。” 二十四两银子一石米的仗确实打不起,李榆低着头回到大营,马上召集高级将领开会,军官们带着一身酒气,打着饱嗝进了大帐,一声不吭地悄悄坐下——李榆脸色阴沉得吓人,沉默好久后,挥手让屯田军副统领张国基报告山东情况。 “山东苦于连年旱蝗c横征暴敛,已彻底糜烂不可救药,百姓种不起地c吃不起饭,铤而走险c弱肉强食以求苟延,如今流民遍地c盗匪遍地。最严重的还是大疫,每年开春就爆发,死了多少人不知道,但无数村庄变为废墟,大片农田抛荒废弃,屯田军尽管组织严密c死守严防,这些年也死了三万来人,好在我们还有口饭吃,人数不减反增,”张国基语气沉重,看到众人垂头丧气的样子,起身提高声调说道,“山东一片糜烂c弱不禁风,不仅守土无力,反而有大批烂兵c流民勾结外寇攻掠城池,清军因此攻无不克c进展神速c。但清军部署很奇怪,副帅图尔格为西路劫掠顺德,另有数万人为东路进入登莱,主帅阿巴泰为中路南下黄河,但海州大疫吓得他北撤沂州,分兵三处相隔数百里犹如儿戏,我估计他们死于瘟疫的人数肯定非常惊人,所以才不得不如此。” “山东巡抚颜继祖c巡按宋学朱在干什么?”李榆冷冷问道。 “兖州失守鲁王被杀,他俩罪责难逃,这一刀再也躲不掉了,索性在济南城内混吃等死。”张国基摇着头叹息,手指地图说道,“清军被大疫赶得四分五裂,战机就在眼前,我军却不可轻易冒险进山东,山东大疫,无粮可取啊!” “留在徐州也危险,我们听老百姓说,萧山那边也在闹瘟疫,”“左营四大将”卢光祖c李国英c徐勇c金声恒奉命回大同重新安排差事,临时在军中赞画军务,四人小声商量几句,李国英站起来指着地图说道,“与其坐失良机,不如抢个先手,我军全速北上德州与骑兵会合,堵住清军退路逼其后撤,若有利则歼其一部,若不利则退至真定c保定,背靠山西抚敌侧后,如此可万无一失。” 李榆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扭头问江淮总商会代表胡春水:“你手里有多少粮食?” “我现在只拿得出一万石,另外还有三千石藏在济宁。”胡春水板着指头算了一会儿答道。 “全部给我,”李榆挥着手,对军官们吼道:“明天一早出发直驱德州,通告赵吉立刻出兵与我会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7节 “忍着点,一会就好!”李榆笑眯眯看着医官给呲牙咧嘴的遏必隆上药。 “你的人下手太重,把我的屁股都要踢成两半了。”遏必隆咬着牙叫唤。 “揍你的那帮人干过马贼,下手是重了点,不过他们打人有分寸,不会伤筋动骨的,你下回注意点就是了。”李榆笑得更开心了,大同军与清军俘获对方先揍一顿是保持多年的传统,别的俘虏懂规矩,抱头撅屁股挨打,遏必隆不识相还嘴硬,被打得最狠。 “还下一回呢,我回去和鳌拜讲一声,以后不认你这个大哥了。” “鳌拜也入关了,他现在何处?” “跟你老丈人在一起。”遏必隆没好气地答道。 李榆拍拍遏必隆的肩膀:“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最好是留在我这儿。” “回去,我才不留在你这儿呢。”遏必隆气呼呼地说。 “也行,告诉你八哥,他那路人马我吃定了,不可能跑掉,缴械投降以保全部属不丢人,我依然把他当兄长对待,”李榆点点头,把一面三角小黑鹰旗塞到遏必隆手里,“拿着,万不得已时可保全性命,至少能免受皮肉之苦。” 遏必隆很傲气地板起脸,不过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痛袭来,手不由自主接过小旗。 打发走遏必隆,李榆回到中军大帐,军官们正在帐内忙碌着,另外还有两位贵客——山东巡抚颜继祖、巡按宋学朱,上回德王被杀的事算他俩蒙混过关,这回死了鲁王和五个郡王,失陷兖州、临清等大小城池数十座,被俘宗室官属数千人,皇帝绝对要秋后算账,两人都不想等死,把保定总督杨文岳当成学习榜样,那家伙提前把家小移民大同,然后临阵脱逃一走了之,据说还当了总统府参议,有权参预机要,这才是聪明人啊,想通了道理,他们听说大同军进了山东,马上携带家眷跑来投靠。 “汉民,我和用晦把济南、德州官库里的五千石粮食和三万两银子都调来了,趁着我们俩官位还在,山东地面的事尽管吩咐,”颜继祖见到李榆马上表功,然后有些脸红地低声说道,“这些年我俩为屯田、海贸出了不少力,还被朝臣说成是归化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看……” 李榆很爽快地挥手答道:“两位大人都是大才,到大同必然得以重用。” 颜继祖、宋学朱高高兴兴走了,茅元仪马上报告最新军情:西路清军撤出顺德后,被我骑兵前协、右协、后协围追堵截,在清河强行渡过运河,东路清军到达禹城后停止前进,似乎在等待登莱方向的清军。 “大帅,动手吧,把步兵、铳炮兵也压上去,打疼西路清军,东路清军就无法等待援兵,只能逐次投入兵力,更便于各个击破。”李国英低声建议。 李榆满意地看了一眼李国英,这个左良玉的旧将不但实战经验丰富,而且读过书能写公文,是个人才啊,思索片刻后大声下令:“传令,铳炮右协、山西左协、大同步协及拓养坤所部辅兵立即调往西线,交赵吉统一指挥,务必在三日内围歼西路清军,骑兵左协、步兵前协、左协、后协、山东屯田军及李万庆所部辅兵立即赶往马颊河布防,务必阻击东路清军西援。” 清军只抢了两天就撤出顺德府城,不过抢的财物太多,后面还跟了十几万拖家带口的老百姓,无法加快行军速度,走了不到一天便被大同铁骑追上,清军要钱不要命,护住财物、人口边打边撤,硬从清河闯过运河。这时,从夏津逃回来的败兵报告,东面也出现大批大同军,图尔格自知去路已绝,顿足捶胸一番后,下令以车辆围成圆阵固守待援,同时派出几拨信使向阿巴泰求援。 遏必隆回到大营已是深夜,图尔格正坐在大帐中闭目养神,睁开眼看了弟弟很久,缓缓开口道:“老十六,你回来干什么?这里天亮后就会血流成河,不是你呆的地方,还是去找额鲁吧。” “我要和八哥在一起。”遏必隆昂着头答道。 “糊涂!”图尔格示意身边的阿哈站到门外,然后压低声音训斥道,“老十六,你是读过书的人,怎么看不清朝廷的大势?皇上老了,身体日渐衰弱,却迟迟不立太子,今后必有皇统之争,我们是皇上的人,肯定要卷进去,想想阿巴亥大妃、阿敏贝勒还有莽古尔泰兄妹三人的下场,结局有可能是我钮钴禄家灰飞烟灭,去找额鲁吧,他这人虽说与我们打来打去,但确实是个好人,跟着他反而最安全。” “不去,我们兄弟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遏必隆坚定地说。 “钮钴禄家忠于皇上,我会打到最后,不胜则死,你好好活下去,不要管我,”图尔格起身怒喝,随后握住弟弟的手意味深长说道,“老十六,死其实很容易,乱世中活下去才更难,皇上真的老了,额鲁极可能是满洲未来的希望,你要忠心耿耿追随他,为钮钴禄家留条后路。” 天色刚亮,清军营地周围便出现大同铁骑,紧接着步兵、铳炮兵也上来了,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清军的车阵,对方的游骑还用满语、蒙语、汉语反复大喊“缴械投降、保财还乡,顽固抗拒、人财两空”,清军脸色苍白,使劲用手捂住腰包,却不敢出营应战——清军有苦难言,二千外藩蒙古骑兵军心浮动,出门就可能哗变,五千满洲八旗兵虽然人人有马,其实是伙步兵,吓唬明军没问题,与大同铁骑较量绝对不行。 赵吉观察了一会儿清军营地,对方的车阵看不清,外围黑压压的全是老百姓,显然是做人肉盾牌,不过这吓不住赵吉,他头疼的是如何攻破营寨,老实说,大同军打惯了野战,对攻坚战就是不在行。茅元仪昨天夜里也到了,挠着头想了一会儿,建议用清军攻打大凌河、锦州的战法——骑兵封锁包围,火炮集中轰击,步兵突击歼灭。 铳炮营的火炮,连同各协、营配属的行营炮、臼炮迅速集中起来,对准清军营地约五百步宽的正面猛轰,步铳兵也推着阵墙逼近对方,以排铳反复齐射——刹那间,铳炮声大作,炮子、铳子如雨点一般射入人群,车阵前的百姓惨叫着一片片倒地,清军心够狠,不断把百姓填进去,死死堵住缺口不退,打过中午尸体已堆积如山。铳炮兵杀得心软,攻击有所减弱,赵吉见状大怒,警告金国鼎、吴老八,想少死人就狠狠打,把老百姓打怕了,就会不顾一切逃命。 金国鼎、吴老八发了狠,下令把十尊红夷大炮拖上来发射链弹,链弹攻击残忍无比,锋利的铁链如飞舞的镰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支离破碎,老百姓终于受不了了,发疯似地乱跑,大同军随即让出一条通道。老百姓有了生路便不顾一切地逃命,把阻拦的清军冲倒在地踩成肉泥,吓得清军纷纷躲避人流,图尔格毫不在乎,挥手下令把老百姓统统赶走——他又不是毫无人性的屠夫,拿老百姓做肉盾不过是想拖时间,何必做得太过分呢,老百姓路上跑散一些,剩下的七八万人放出去也够大同军忙乎一阵了。 黑压压的人群扑过来,大同军手忙脚乱穷于应付,铳炮右协是老部队,很镇定地用步铳阻止百姓靠近,基本维持本阵不乱,山西左协、大同步协两支新部队却不争气,被潮水一般涌来的老百姓差点冲垮,后退三里多才重新整队,士兵们还不停叫喊“躲开直隶人,他们有瘟疫”,同样心有余悸的还有拓养坤的辅兵,他们奉命驱散百姓,却远远的用弓箭、手掷雷吓唬人,绝对不敢靠近人群,磨蹭到黄昏才把老百姓赶远——行军路上看多了全身溃烂的死尸,士兵对瘟疫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见到直隶人、山东人就想躲。 赵吉怒不可遏,把各营、协军官找来臭骂一顿,然后告诉大家,清军主力今天到达了马颊河,与山东屯田军已经交手,总统要求尽快结束西线战斗,以便集中兵力迎战敌之主力,还问他们有没有能力全歼西路之敌,是否需要再调援军?丢人啊,以绝对优势的战力打了一天毫无战果,还好意思要求增援?今天夜里别睡了,铳炮协必须砸开缺口,山西左协、大同步协表现太差,把清理尸体的活干了,全军明天一早发起强攻。赵吉骂骂咧咧讲完话,茅元仪马上插话胡说,清军都是吃人参长大的,几乎百毒不侵,保证都是没染病的活体,打他们一点不用担心染上瘟疫。 这一夜铳炮声不断,大同军的火炮轰完步铳打,步铳打完又是火炮轰,把车阵打得支离破碎,清军开始还还击,后来火药经不起消耗,索性不打了——清军看出来了,大同军玩的是他们那一套打呆仗的战法,这种战法虽然很笨,但战力强的一方绝对获胜。清军自知必败无疑,军心浮动士气低落,有人还公然叫嚣投降,图尔格气得怒骂,三万人不战而降,老诸申何时有过这种先例,你们好意思带着财物回家吗?他向大家伸出五个手指,打五天,坚守五天等不来援兵,便可自行投降,一切罪责由他一人承担。 蒙古人显然不会听图尔格的话,天刚放亮,两千外藩蒙古骑兵携带抢来的财物,一窝蜂溜出车阵投降了,对面有的是同族兄弟,他们犯不上陪满洲人送死——清军败相已露,大同军士气高涨,步兵迅速抢下两个大缺口,一边向前步步推进,一边为骑兵冲击清理障碍。山西左协协统徐胜抡着青龙偃月刀亲自上阵,不停地向士兵们大喊“弟兄们,清人没染病,放心大胆杀呀”,大同步协协统孙四旺也不甘落后,杀气腾腾冲在队伍最前面——这帮家伙似乎只怕瘟疫,反倒不把清军放在眼里。 清军号角声响起,铺天盖地的箭雨撒向缺口,大同军马上予以还击,天空箭矢如梭,大地硝烟滚滚,大同军远程攻击天下第一,清军不甘心吃亏,八旗披甲兵当先,阿哈、闲丁、辽东汉民紧随其后,不顾死活向前冲,双方撞在一起,残酷的肉搏战随即展开——辽东人性格坚毅,百折不挠,即使面对绝境也不肯服输,说好打五天就要打五天,拼死也要把大同军赶出车阵。山西兵、大同兵总算明白明军为什么怕清军,这帮家伙太凶悍,不仅身高体壮,而且勇猛善战,身披两层重甲依然健步如飞,被长矛捅倒还要挣扎着向前爬,箭射得也准,前排重甲长矛手上去一个死一个,几乎都是面门中箭,两个协的步阵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各营的丰州老兵苦苦支撑,几乎要崩溃。 大刀徐胜打红了眼,带领数百名选锋兵发起反击,对方不断向他射来利箭,两名亲兵为保护他先后中箭而亡,徐胜愤怒了,冲上去一刀砍飞那个射箭奇准的弓箭手头颅,头颅飞落一头青发飘散,居然是个女人——徐胜还在惊愕,三名清军向他扑来,徐胜刚砍翻一个,就被一柄铁锤拍倒在地,亲兵一涌齐上拼死把他拖回本阵。徐胜气得嗷嗷叫,扔了青龙偃月刀,换成一柄长刃朴刀,下令散开大阵,以哨阵各自为战,把清军放进来打。 大同步协也不好受,本阵在清军打击下岌岌可危,也被迫散开大阵,以哨阵与清军死拼,协统孙四旺冲得太靠前,腿上被刺中一矛,接着肩膀上又中一箭,被亲兵抬到阵后疗伤。主将一退大同步协就有些招架不住,这家伙发急了,狠狠把大刀插进地里,大呼敢退过此刀者立即斩首,然后拎起一柄板斧一瘸一拐又冲到前面继续奋战。 远处的山坡上,赵吉和茅元仪一直在注视着战场的变化,骑兵右协的重甲骑兵和铳炮协的三个步铳营已经整齐列队,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真想不到啊,两个新建的步兵协居然以劣势兵力打到现在,到底是我军战力更强了还是清军战力更弱了?赵帅,徐胜、孙四旺他们练得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茅元仪点头说道。 “当然是清军更弱了,这要换成库库和屯大战时的清军,早就把他们打崩溃了,让这两个家伙再熬一会吧,不打几场生死战练不出强军。”赵吉摆了摆手。 太阳偏西时,山西左协、大同步协终于的话,跟着额鲁好好干,为钮钴禄家留一支血脉。” 天快亮时,图尔格咽下最后一口气,遏必隆擦了一把泪水,从怀里掏出一面三角黑鹰旗,然后背起哥哥的尸体,向活着的清兵喊道:“不打了,我带你们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8节 马颊河的河道不宽,河堤比较低矮,大旱之年没有雨水补充,许多处河床裸露,看得到底的河水分成几股缓缓向北流去。从远处望去,一支打着三色黑鹰旗的队伍正在涉水过河,他们似乎刚打过一仗,士兵们扶着伤号,缓步向西走去。 河堤上,李榆正举着千里眼向东瞭望,旁边的革库里喋喋不休地唠叨:“霹雳火,你很有本事嘛,敢和几万清军硬碰,嗯,打得还不错,总算把队伍带回来了,是不是应该给你记军功呀?” 一帮大同军军官哈哈大笑,把孙伏虎臊得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吭气——他今天闯了祸,屯田军右营大多是山东人,熟悉地方情况,被派到马颊河以东警戒,正巧与清军的汉军前锋相遇,营官李青山立功心切,扑上去就打,结果死了一百多人。孙伏虎闻讯勃然大怒,他在山海关干过,知道汉八旗是群什么东西,拉上孙二奎的骑兵营去报复,汉军前哨吃了亏也同样呼唤同伙增援,仗越打越大,从几千人的规模迅速变成万人大战,屯田军中营刘体纯部、左营郝摇旗部先后加入战团,汉军八旗也全力以赴,双方大打出手、难分胜负。日头偏西时满洲八旗赶到,对屯田军侧翼狠狠一击,孙伏虎见势不妙急忙撤退,被清军追杀折损了数百人,幸好海山带领塔齐布营赶来接应,这才全师而退。 “屯田军初次迎战强敌,敢于主动出击,并且逼出敌寇精锐,确实打得不错,应该给将士们记功。”李榆放下千里眼说道。 “我就说嘛,我们屯田军今天打的就是不错,汉八旗那么嚣张也被打得手忙脚乱,要不是满洲兵及时增援,我们赢定了。”李青山马上鼓掌说道,他原本是山东寿张的土豪,扯旗造反封锁运河几个月,周延儒起复途中路过就被他劫持,但这家伙是个官迷,反而行贿周延儒,希望朝廷招安封个官当,周延儒满口答应,进京入阁后马上翻脸,下令山东官军全力清剿,这帮土寇被打得作鸟兽散,李青山记起与山东大响马孙伏虎有些交往,便带百余骑投靠,还混成了营官,干劲倒是挺足的。 李榆鼻子哼了一声,又厉声问道:“霹雳火,今天谁带满洲兵追打你们?” “我看清楚了,是镶蓝旗的席特库、正红旗的瑚里布,都是噶布什贤章京,没什么了不起的,幸亏他俩退得快,否则我弄死他们。”正蓝旗噶布什贤兵出身的塔齐布举手叫道,这是莽古尔泰的死党,又一个苦大仇深的家伙,话说得太冲,惹得孙伏虎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今晚让将士们吃好、睡好,明天一早开战。”李榆挥手下令,脑子里却想不起席特库、瑚里布这两个名字,大概是新冒出来的年轻人。 夜幕降临,清军营地里燃起一堆堆篝火,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东倒西歪围在火边,有人就着热水吃糗粮,有人已经呼呼入睡,从禹城急行军跑到马颊河实在把他们累坏了。中军大帐内,阿巴泰正看着地图冥思苦想——兵力不足啊,出兵四万五千多披甲兵,西路被困一万人,东路的一万人还在路上,他手里只有两万五千人,其中满八旗精锐才一万人,而且三成还是大疫之后从闲丁、阿哈中临时补充的兵员,这种状况如何能与大同军主力硬碰? “主子,还是让奴才找姑爷谈谈吧,这一仗不该打呀!”巴扬哈又在说丧气话。 这个奴才太不懂事,人家手里攥着你三万人,凭什么跟你谈?阿巴泰不耐烦地答道:“打完再谈,额鲁再横也不敢把我们赶尽杀绝。” 巴扬哈唠叨一阵,见阿巴泰不理他,只好灰溜溜向外走:“主子想打就打吧,奴才去看看马喂得怎么样。” “巴扬哈,你总算想到该做的事了!”阿巴泰点点头,他手里有三千满八旗骑兵、两千蒙八旗骑兵和三千外藩蒙古骑兵,这八千骑兵是出关回家的依靠,出不得任何闪失。 一夜平安无事,双方都是用兵老手,偷营劫寨的便宜事想都不去想,不过黎明时分大股大同铁骑突然过河袭扰,清军铁骑也不示弱倾巢迎战,短暂的马铳、弓箭对射之后,大同铁骑迅速后撤,清军追到马颊河边大呼小叫一阵了事——两军以最简单的方式试探了对方的骑兵力量,也宣示了己方的骑兵力量。 天亮时,清军跨过马颊河,向前推进五里与严阵以待的大同军相遇——图尔格苦苦求援,阿巴泰不打一场硬仗没法回去交差,这回不玩虚的了,直接动用披甲兵上阵,倒霉的汉八旗自然打头阵,随后是满八旗披甲兵,其他闲丁、阿哈和辽东汉民在后面警戒。李榆也派出精兵强将应战,步兵后协居中,步兵前协、步兵左协分据左右,山东屯田军拖后,四支部队呈菱形列阵,辅兵紧跟在后随时准备向前接应。最轻松的反而是骑兵,阿巴泰想回家就离不了骑兵,绝不敢轻易押上血本,李榆手中只有飞虎营和骑兵左协可用,孙二奎的二千五百名山东骑兵战力太弱,摆出来纯粹吓唬人,更不敢冒险一战,双方很默契地保持对峙状态互相牵制,同时保护本军侧翼。 汉八旗主要由明国关宁军、东江军降兵组成,昨天和山东屯田军打得窝囊,连他们自己也想不通,好歹也是老兵一抓一大把,怎么啃不动一帮生瓜蛋子?这帮家伙也是要脸的,一开战就摆出玩命的架势,被箭雨、铳子干倒百八十个也不在乎,嗷嗷叫着向前冲,与任守忠、叶得威两营打在一起。周遇吉部三成多是辽东人,看到这帮说辽东口音却梳着大辫子家伙就冒火,任守忠手下哨官孙天庆首先带领全哨发起白刃突击,任守忠、叶得威担心有失,马上也杀出阵墙,大同军两个营两千人向一万八旗汉军发起反击,刹那间血光四射、尸横遍地,原定的防守战变成对攻战。 周遇吉对前沿变化无动于衷,很耐心地打着抬铳,几名亲兵扛着装填好的抬铳还在排队等候。临时派来赞画军务的卢光祖焦急地来回踱步——“左营四大将”做了分工,李国英留在李榆身边,金声恒去了侯世杰的步军前协,徐勇去了金国鼎的铳炮右协,卢光祖则跟了同乡周遇吉,四人都有心趁机捞点军功,眼看前面打成白刃混战,卢光祖觉得必须提醒一下同乡。总算击中远处的清军掌旗官了,看着那家伙脑浆迸裂抱着大旗栽倒在地,周遇吉得意地笑起来,卢光祖马上凑过来。 “老周,快把兵撤回阵墙吧,八旗汉军也敢肉搏了,我们以少打多,兵力消耗光了以后还怎么打?”卢光祖今天很纳闷,汉八旗的底细他清楚,那帮家伙以前干明军的时候最怕肉搏,怎么投靠清军就转性了? “满八旗还没上来,没事,打一会儿再撤。”周遇吉摆摆手,老实说,除了满洲精锐旗兵,大同军还真没把蒙八旗、汉八旗放在眼里。 “干脆我带塔齐布上去打一阵,免得左营、右营伤亡过重。”副协统海山摩拳擦掌说道。 周遇吉想了想点头答道:“也好,你上去把八旗汉军吸引住,别让这帮兔崽子跑了,孙大圣、侯疯子不会放过捅他们一刀的机会。” 海山、塔齐布兴奋地跑了,周遇吉身边只剩下两个直属哨,不过他无所谓,又抱起一杆抬铳接着打。 八旗汉军被任守忠、叶得威两营冲得手忙脚乱,仗着人多势众好不容易占据上风,但对方马上密集列阵,重甲兵伸出如林的长矛,轻甲兵向前抛射利箭,八旗汉军围着这个铁刺猬束手无策,反而被扎得鲜血淋淋。更可怕的敌人又出现了,那帮嘴里含着大刀片、边冲边射箭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汉军骨子里对满人充满恐惧,不由自主腿发软,军官更是心惊胆战,慌忙挂出求救旗号,呼唤各处的汉军增援。 后协中营清一色满人,打改头换面的明军毫不手软,嗷嗷叫着扑上去肉搏,一个哨甚至一个队就敢冲进人群大肆砍杀,海山、塔齐布各带选锋兵在汉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连夺三面牛录旗,左营、右营也趁势猛攻,汉军大纛不断后退,搅动阵形大乱,几乎崩溃在即。 步兵前协、左协不会放过歼敌的好机会,趁机向前快速推进,逐渐与后协形成倒品字形,随后张一川、袁烈两营越出本阵,向八旗汉军侧后方包抄,八旗汉军再也打不下去了,丢盔卸甲拔腿就跑,而且还继承了明军的老传统,打乱建制分散逃命,以免被对方一网打尽。 八旗汉军三面被攻,有被围歼的可能,阿巴泰坐不住了,急忙下令满洲八旗兵投入战斗——把汉军顶在前面无非是想消耗对手的实力,可这帮废物才打到中午就崩溃了,不能饶了这帮家伙,阿巴泰随后补充命令,满洲各旗立即收容所属汉军再战,有敢逃跑者可就地斩杀。 满洲军官提着鞭子吼叫一阵,溃散下来的汉军很快归拢到满洲八旗下——蒙、汉八旗本来就隶属于满八旗,满八旗的旗主也是他们的旗主,跟在满人屁股后面跑才正常,单独成军也太抬举他们了。 满、汉八旗军合流,进击兵力骤然倍增,骑马的满兵开始缓缓加速冲向大同军的步阵,两翼的大同铁骑发现对方的企图,随即施放铳炮阻截,清军骑兵也同时射出号箭提醒本军步兵,满兵很自觉地下马整队准备步战——双方步兵都大量配备战马,他们敢骑马冲阵,对方步兵肯定骑马反击,步战打成骑战哪一方都没好果子吃,事实上,他们确实看见对方步阵回缩,有些步兵也骑上了战马,还是按老规矩打步战吧。清军迅速列好步阵,汉军以楯车为掩护走在前面,满兵紧随其后,一路施放铳炮向前推进,当然汉军用的是明国造,满兵用的是丰州造。 大同军三个步兵协全部退到阵墙后,以行营炮、臼炮、重型抬铳还击,把楯车打得东倒西歪,清军不在乎汉军的伤亡,继续猛攻不已,还把行营炮推上来抵近射击。丰州造的阵墙挡不住丰州造的火炮,一面接一面被打翻,双方为争夺缺口厮杀在一起,后协右营被清军勇将席特库、瑚里布联手攻击,营官叶得威阵亡,副营官随后也重伤,卢光祖带领一个直属哨支援才打退清军。 混战一个时辰,双方都伤亡惨重,不得不休战重新整军,李榆心惊肉跳,下令全线后撤三里,同时抽调辅兵补充兵员;阿巴泰也不好受,选锋兵伤亡过半,瑚里布还受了伤,只好动用巴雅喇纛章京鳌拜的两千精锐,还把能射箭的闲丁、阿哈也赶到前面。 大战很快重新展开,箭矢如梭,杀声震天,铳炮声、手掷雷爆炸声此起彼伏,两支强军都打出血性——满兵索性把碍手碍脚的汉军赶到一边,自己甩开膀子大干,重甲死兵在前突击,轻甲兵在后拼命向前抛射箭雨,大同军三个步协密集列阵,如林的长矛向前刺出,将清军重甲死兵不断捅倒,清军索性也以长矛对刺,双方最前面的重甲步兵不断倒下,后面的人马上补上去,这种时候哪一方也不敢后退。 清军越攻越猛,逐渐占据了上风,步兵后协有些难以招架,屯田军刘体纯部迅速赶来支援,有了喘息之机,塔齐布一跃而出杀向对面的清军战将——席特库,这家伙现在混成噶布什贤章京,噶布什贤兵个个是兵王,杀了他就是王中之王。塔齐布手持利斧连砍五名清军,怒吼着扑向清军大旗,席特库很快认出这位噶布什贤营的老同事,推开身边的戈什哈,挥刀冲上去迎战。 “席特库,皇太极的狗腿子,你手上有正蓝旗兄弟的血,爷今天非宰了你。”塔齐布怒骂着举斧砍向仇敌。 “塔齐布,叛逆莽古尔泰的走狗,当初让你逃了,今天别想活着回去。”席特库咬牙切齿挥刀直指对手要害。 塔齐布力大斧沉砸飞席特库的刀,席特库嚎叫一声抱住塔齐布,两人又扭打在一起,各自的亲兵一涌齐上也打成一团。席特库连吃老拳,被打得满脸是血,忍着痛把塔齐布压在身下,狞笑着抽出短刀,“去死吧”席特库话音刚落,一只靴子踹在脸上,眼前一黑就飞了出去。 “我是哈达人海山,跟随翻山虎满达海大叔打过努尔哈赤老贼,想死的就过来!”海山突然挥刀出现,清军愣了一会儿,随即抬起昏死过去的席特库就跑,塔齐布也趁机爬起来逃回本阵。 后协情况缓解,前协却遭到鳌拜的生力军猛攻,长矛手几乎死伤殆尽,侯小闹一帮辅兵也披上重甲顶到前面,但这帮生瓜蛋子实在顶不住清军,侯世杰索性以攻代守,与副协统铁彪带领全协官兵与清军肉搏混战。步兵前协长于进攻,扑出去打反而得心应手,张一川照旧带领左营打头阵,正巧与鳌拜迎头相遇,俩人在布通河干过架,也一起喝过酒,熟人见面宰一刀,何况旁边还有同乡一斗粟金声恒帮忙。 张一川、金声恒围住鳌拜就砍,鳌拜毫不畏惧,一脚把金声恒踹飞出去,接着俯身躲过张一川的朴刀,手中的刀向前直刺。张一川眼见一刀砍空,不躲不避调转刀锋斜劈下去,但对方的刀抢先捅进他的肚子,手一抖只砍飞鳌拜的头盔。 张一川愤怒了,扑上去抱住鳌拜大吼“一斗粟,杀了他”,金声恒昏头昏脑爬起来,拔出双管短铳连发两弹,太近了,鳌拜无处可躲,肩膀上重重挨了一击。鳌拜忍住痛与张一川互相看了一眼,随后一起倒地,悍卒立即冲上来厮杀,各自抢回自己的主将。 侯世杰、铁彪听到张一川阵亡的消息,不顾一切扑向清军报复,周遇吉、孙守法两人发现侯世杰发疯了,急忙出兵策应,孙伏虎也带领郝摇旗、李青山两部加入战团。前方一片混战,大同军已无法再守,李榆披挂上阵,下令全军发起反击,清军毫不示弱展开对攻,双方厮杀到黄昏精疲力尽,各自吹号收兵。 一天的血战,大同军损失三千八百余人,整整报销一个协,阿巴泰更是欲哭无泪,清军损失超过六千,最难受的是满洲八旗兵死了两千人,这种伤亡代价双方都难以承受。 第二天大亮,大同军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随后一队骑兵拖着一面大纛跑到清军队列前,大声宣布“我大同军西线大捷、清酋图尔格战殁”,然后把图尔格的大纛狠狠扔在地上纵马踏过。 清军面如死灰,阿巴泰却悄悄松了一口气,下令全军立即退往马颊河以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89节 中军大帐内,李榆抱着头冥思苦想,几位高官也在一边窃窃私语——桌案上放着两封急信,一封来自归化总统府,另一封来自汉阳江北行台,大同军对关内清军取得优势之际,辽东和湖广形势却变得非常严峻。 察哈尔人一口气打到喀喇城附近,突然声称噶尔马济农来信,清国国内空虚,住牧义州的察哈尔人决计反清,正秘密集结青壮,很快会派出人马到大凌河谷接应,请他们迅速会合以便直捣盛京,不顾薛显光的劝阻,高呼报仇雪恨一头钻进大凌河谷。而湖广的情况更糟,李自成撕毁刚与大同谈好的和约,举兵攻打承天府,湖广巡抚宋一鹤失守钟祥逃回武昌,巡按李振声、总兵钱中选守显陵兵败被俘,贼正沿长江、汉水两路逼近武昌、汉阳。 “贼就是贼,再过一百年也贼性不改,当初真该先灭了闯贼再收拾东虏。”刘文忠忍不住骂道。 茅元仪皱着眉说道:“湖广的情况不必太着急,老帅久历兵事,周愕处事机敏,曹变蛟、虎大威、马祥麟、王光恩等皆善战之将,流贼既使拿下武昌、汉阳,一时半会也吃不掉江北三府,我担心的是察哈尔人,以他们的实力冒然进兵盛京太狂妄,革库里,你熟悉辽东情况,以为如何?” “清军除阿巴泰入关外,多铎兵临宁远,阿尔津、哈宁阿远征黑龙江,国内确实空虚,察哈尔人会合后大概有六万人口,短时间内会取得优势,但清军实力太强,打下去察哈尔必败无疑,”革库里心里挂念外甥越说越烦躁,挥着拳头怒吼道,“孔果尔年轻不知利害,一定是土巴、粆图在搞鬼,察哈尔乱打一气会糜烂辽东,这样更糟,我大同联邦与明、清两国已渐成鼎立之势,清国弱了只会导致明国把注意力转向我们,不行,必须阻止察哈尔人胡闹。” 李榆缓缓抬起头,对革库里挥手说道:“你去找一下阿巴泰,就说我想和阿木哈(岳父)见个面。” 革库里点头答应一声,起身走出大帐,颜继祖、宋学朱第一次参预大同机要,越听越害怕,张嘴刚想说话,发现李榆的目光扫来,马上又低头沉默。 革库里出去不久就回来了,屁股后面还跟着巴扬哈——阿巴泰也沉不住气了,巴扬哈早早就被打发出来,到了大同军营门口正好遇上革库里。 “额鲁兄弟,不要再打了,哪有阿木哈与霍其珲(女婿)打成这样的,流的可是一家人的血啊!”巴扬哈进帐就叫道。 “巴扬哈老哥,我也不想打呀,我能见见阿木哈他老人家吗?”李榆苦笑道,清军太过分了,抢了海州港等于是向商会的老板挑衅,不狠打一顿他也没法向议事院交待。 “能不打最好,阿巴泰贝勒也正想见你呢。”巴扬哈点头答道。 中午时,赵吉率领骑兵主力赶到,李榆把全军指挥权交给他,自己拉上革库里、巴扬哈出了营地,一路飞驰过了马颊河,阿巴泰正在河堤上等着他呢。 “阿木哈,您吉祥,这么多年没见,您还像山中的猛虎一样强壮。”李榆跳下马,大步向前行满洲翁婿礼。 “额鲁,让我仔细看看你,好啊,比以前威武多了,像是个雄踞一方的英雄,”阿巴泰拉起李榆端详了一会儿,眼圈有些发红地说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咱们爷俩有缘分,老天有眼啊,咱们最终还是成了一家人,快告诉我,我的二妞和小外孙怎么样?” “我也很久没见她们,二妞很好,一直在帮着家里做生意,还说要多挣钱,等天下太平了把阿玛、额娘一起接来享福,小额鲁也读书了,经常受先生夸奖。”李榆拉着阿巴泰坐下,叫侍卫搬来几坛老酒、几盒烟丝——老阿木哈不讲究吃穿,就是好嘴上几口。 “我也想天下太平啊,一家人能一起过日子,”阿巴泰擦了一把眼睛,又很认真地说起来,“你们俩口子不能光顾自己的事,一定要让孩子多读书,还要找最好的先生……” 阿巴泰真是老了,唠起家常没完没了,革库里、巴扬哈在一边使劲咳嗽,阿巴泰才想起还有正事,板起脸问道:“额鲁,你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我肯定不打了,你们更不能打,我这次来就是想和您商量退兵的事,”李榆把察哈尔人进辽东的事讲明了,然后又说道,“我必须去把察哈尔人喊回来,违约之罪由我承担,损失也由我赔偿,但你们也必须放他们条生路。” 阿巴泰面露怒色,但很快平静下来:“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察哈尔必遭灭族之祸,算了,我们入关差不多半年,也该回家种地了,我们撤军出关!” “从这里到边墙有一千多里路,平原还出现大批明军,你们必须轻装上路,把口粮带够,其他的能省则省,西线被俘的人马上还给你们,老实说,我也确实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俘虏,尽快启程吧,我会带骑兵尾随策应,还有什么困难吗?”李瑜继续说道。 “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嘛,主子,天渐渐变暖,再闹起大疫可不得了,快走吧,带不走的财物、牲口都交给额鲁兄弟,咱们满洲老少爷们就信得过他。”巴扬哈拍着大腿对阿巴泰说道。 “你这奴才多嘴,我还能信不过自家的姑爷,关键是人口怎么办?”阿巴泰瞟了一眼巴扬哈说道。 “你们抓了多少人口?”革库里问道。 “革库里,你可别胡说,我们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三头六臂,哪有闲功夫到处抓人?跟我们走的明国人几乎都是没活路的穷人,不是青壮健妇我们还不要呢,除了图尔格那一路,我们中路、东路估摸带了三十万人口。”巴扬哈扳指头算了一阵答道,革库里一听差点栽倒。 “苛政猛于外寇,”李榆长叹一口气,微微摇头对阿巴泰说道,“我实在养活不了这么多人,阿木哈,带老百姓出关吧,辽东人烟稀少、土地肥沃,人口多一些也是好事,我想办法支援你们一些口粮、农具,老百姓留在这儿真是死路一条,去辽东更有机会活命。” 四人哀叹了一阵,苦着脸商量好撤兵计划,李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昨天,我看见鳌拜的巴雅喇纛章京旗了,让这小子来见我!” “鳌拜昨天中了铳子,夜里浑身发热还说胡话,挺不过这两天也许就完了。”巴扬哈答道。 “我的兄弟不能死,我去接他疗伤。”李榆腾地站起来,走到帐外一挥手,带领亲卫哨向清军大营驰去,革库里吓了一跳,急忙派乌泰、桂图去叫飞虎营,自己快马跟在后面。 “快去召集阿哈、侍卫警戒,谁敢动我的姑爷,我就要他的命。”阿巴泰也急了,对着帐外的侍卫大喊,巴扬哈反应快,抢先上马追上去。 李榆突然出现在大营外,清军惊得目瞪口呆,举着刀矛、弓箭不知所措,巴扬哈从后面赶上来大喊“额鲁巴图鲁是皇上的义子、晋郡王,有敢妄动者斩首示众”,随即指挥阿巴泰的阿哈、侍卫在亲卫哨外围又布置了一个警戒圈。清兵这才想起李榆的身份,很老实地放下武器——多尔衮到处造谣说李榆是大清晋郡王,很可惜明廷就是装没听见,反倒让八旗中人当真了。 阿巴泰赶到,马上命人把鳌拜抬出来,这家伙脸色通红,还在冒虚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他,睁开眼看到李榆站在面前,眼泪止不住流下来:“额鲁哥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跟我走,我不会让你死,”李榆握了握鳌拜的手,向周围的清军大喊道,“把重伤的兄弟都交给我,死了的我办葬事,活着的我送回家。” “我是席特库,晋郡王吉祥”、“我是瑚里布,晋郡王吉祥”——两个年轻军官挤过来向李榆行礼,少年时的偶像就在面前,俩人有些激动,席特库马上又说道:“晋郡王,您是我们满人的大英雄,给我们说几句吧!” 周围的清兵都围过来,投来期待的眼光,李榆点点头,登上一辆牛车,阿巴泰向周围扫了一眼,随即也上了牛车,一声不吭站到李榆的身边。 “清国的兄弟们,昨天恶战让我们都失去很多好兄弟,他们再也无法回家了,我真的很伤心,此战谁是谁非自有公论,我不想多说,但我始终有一个梦想,天下人都能够忘却仇恨放弃战争,不分华夷平等相处,一起过太平富裕的日子,如今的大同联邦就是走这条道路,大同与清国打仗不是为了明国,也不是为了称王称霸,而是为坚持自己的道路不得不打仗,”李榆侃侃而谈,讲述了如何农牧为本、工商优先解决百姓生存问题,如何同族异俗、共和理政解决族群矛盾问题,如何兴办议会、公议决事解决人民自治问题,李榆最后挥手说道,“岳托大哥说过,打仗以死相拼、各听天命,打完仗大家可以继续做兄弟,我也说过这个话,我期待有一天大同人和清国人能像兄弟一样相处。” “晋郡王吉祥!晋郡王吉祥!”清兵齐声高呼,其实李榆讲的他们很多没听懂,但自治、公议这一套是诸申曾经的习俗,晋郡王果然坚持老诸申传统,皇上学习明制、重用汉官就是不对嘛。 清军东路军当天下午赶到,鳌拜和一千多重伤号也送至大同军中,阿巴泰下令准备启程出关,第二天,李榆放还了西线被俘的约两万人,清军也把一大批不便携带的财物、牲畜登记造册委托大同军保管,然后拔营北上。要回家了,清军欢声笑语踏上征程,然而队伍后面的老百姓哭声震天,一片片跪倒在地向南磕头,留下自己的泪水,揣走一抔故乡的泥土,此行路漫漫,何时再还乡。 “臣自静海抵临清,见人民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米石银二十四两,人死取以食,惟圣明垂念”——户部给事中左懋第奏疏,这就是直隶、山东的现状,人民无以存身,苟全性命于乱世,中国若亡天下非亡于外寇,实亡于奸党、国贼。 颜继祖、宋学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山东落到如此地步,他们有罪啊!李榆叹一口气把他们扶起来:“罪不在两位大人,而在于朝政,国以民为本,朝廷没了可以重建,百姓没了国家就真完了,去辽东也许还是条活路,两位大人如果有心,以后就去辽东帮助他们吧。” 数年后,颜继祖真的到了辽东,以布政使的身份带领各族同胞开荒种田、大兴工商,辽东民生由此改善,世人皆称其贤。 大同军等待粮草,暂时原地休整,皇上的圣旨到了,以蕲州斩杀张献忠、夏津大败清军之功加封李榆为归化侯,令大同军从速北上,尽逐残寇于边外,然后挥师南下扫荡湖广流贼,并要求李榆把山东巡抚颜继祖、巡按宋学朱即刻送到京师述职——一点实惠也没有,把老子当不花钱的伙计使呀,李榆随手把诏书扔到一边,颜继祖、宋学朱更气愤,回京就是议罪斩首,老子不干了,两人立刻上奏辞官,从此不出军营一步。 王昉和步兵右协副协统刘迁也来到军中,还带来了总统府的信——大同两府一院认为,黄河以北形势恶化,很可能在三年内爆发危机,大同必须尽早做出应对,故此决定撤销山东屯田军,在临朐设立山东行台,委任王昉为统领、许亨臣为布政使,张国基调回大同另有任用,设山东提督军务处,委任孙伏虎为提督、刘迁为副提督,屯田军营以上军官、千户以上民事官及断事等分批送大同训导,并建议留下两个营的兵力常驻山东。 李榆和诸将商议后,决定留下步兵前协彭大顺、左协杜宏国两个营,孙伏虎、刘体纯、郝摇旗、孙二奎这帮老兄弟准假回丰州探亲,刘迁暂时署理山东提督,同时还从各营抽掉一批得力军官补充进山东军。 消息传出,刘体纯、郝摇旗等老兄弟拥抱相泣——当年留在山东的一千五百人经过战乱、大疫之后还剩下六百来人,能活着回家太幸运了。许亨臣押运粮草赶到,听说自己升成大官,高兴得手舞足蹈,当天晚上自掏腰包请狐朋狗友大肆庆祝一番。 接收粮草的第二天,李榆、赵吉带领四协骑兵北上,革库里、茅元仪带领步兵、辅兵返回山西,队伍里还添了五千多归顺的清兵,遏必隆当了这帮人的头,把照顾两军伤号的活揽下来,鳌拜这家伙身体真好,硬是挺过鬼门关,身边有小伙伴遏必隆陪着,心里也踏实了。 清军北归吓坏了明军,总督关蓟通津军务赵光忭、总督辽东、宁、锦军务范志完奉旨督军入援山东,好不容易挪到平原,听说清军蜂拥而来,掉头就逃到河间,接着又躲进天津,紧闭城门不出一步,任由清军大步北上。 大明皇帝震怒,召集阁臣表示要御驾亲征,首辅周延儒脸皮再厚,这次也混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表示愿意代皇帝出征,皇帝马上诏准,命其“断敌归路,务必全歼”。周延儒哪敢真打,出了京师就躲到通州,还把唐通、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四镇兵马都拉来给他守城。通州无忧了,周延儒又吩咐兵部催促大同军北上,然后就开始混日子,与随从官员、四镇总兵每日轮流宴请、吃喝玩乐,至于清军嘛,反正官军也打不过,大同军要来了,北虏打东虏正好坐山观虎斗。 大同军迟迟没到,清兵先到了,通行无阻进入密云,皇帝大惊,命周延儒务必堵住清军归路,但明军就是不争气,在密云螺山集结的八镇兵马一触即溃,总兵张登科、和应荐战殁。明军败逃之后,大同铁骑突然出现,驱散正在打扫战场的清军,一路飞驰冲向墙子岭,监军御史蒋拱宸刚好在山上躲避清军,这家伙脑子反应快,立即上奏明军大捷,斩首百余级。 墙子岭守关明军正在惊恐之中,看见大同铁骑赶来,如逢救星开关迎接,但大同铁骑没在关堡内停留,直接出关扬长而去,临走还告诉守关明军,大同军将去关外和清军交战,这个关堡肯定守不住,弟兄们各谋生路吧。守关明军当然明白该如何各谋生路,涌进参将府大抢一通,再放了把火,然后一哄而散。 清军前锋轻取墙子岭,大队人马陆续出关,他们携带的牲畜、人口太多,队伍乱哄哄拖出百把里,没个十天八天走不出边墙。出关清军出现破绽,周延儒却仍然胆怯,暗中下令明军不得挑衅,任由对方饱掠而去,同时还大胆包天糊弄皇帝,每日必报捷称斩首一两百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0节 金国似乎是察哈尔的克星,把察哈尔人从西辽河赶到旧上都城,又赶到甘肃镇边外,几乎将察哈尔灭族——这个奇耻大辱,怯薛铁骑的后代从未忘记,一直等待机会复仇。土巴济农和噶尔马济农合谋定计,一个拥戴孔果尔依附丰州,一个拥戴阿布奈投靠金国,以此获得喘息之机,同时暗中联络,准备给金国致命一击。 土巴干得很顺利,有丰州的庇护和援助,察哈尔人迅速度过危机,壮着胆子把手伸进清国外藩抢掠,每次规模都不大,但总能捞些人口、牲畜。外藩各部饱受其害,不断向清廷告状,但清廷注意力在南面,懒得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往往指示通商大使与丰州交涉,丰州正巴不得有人经常敲打清国外藩,总理府以察哈尔不归属联邦为由推给总统府,总统府则以归化同盟实行部落自治为由建议友好协商解决争端,最多逼察哈尔吐点人口、财物出来了事。察哈尔人得到鼓励越发猖狂,多年积累之后成为五万人口、三万头牲畜的大部落,甚至还有了数千披甲兵,清国外藩各部又恨又怕,将其视为草原一大公害。 噶尔马济农在清国却举步维艰,察哈尔汗的遗腹子阿布奈被收入清宫恩养,几位哈屯成了清国皇帝和亲王的妻妾,义州住牧的察哈尔人更难过,青壮、牲畜不断被征调去打仗,族中的勇士还被编入八旗,人口逐渐下降到两万。德参庄在齐河反正,给土巴带去噶尔马的信——赶紧动手,否则察哈尔部将被吞并,复仇计划也就付之东流。 机会终于来了,清国今年同时展开关内、宁远、黑龙江三个战场,辽东兵力空虚,噶尔马的信使年初到达金莲川催促出兵。土巴决心赌一把,带着粆图、德参庄、朱日嘎三个同谋劝说苏泰、孔果尔母子,苏泰大吃一惊,马上要请示总统府,但土巴却认为察哈尔只效忠大济农李榆,大济农能在关内打清军,察哈尔就能去辽东打清国,既然大济农远在数千里之外,总统府做事又扯皮,不如先打了再说,孔果尔一直想报仇雪恨,当然没意见,察哈尔内部很快达成一致,并通报东部行台统领薛显光。薛显光坚决反对,总统府却指示尽量劝阻,实在劝不住就给些武器、粮食,让察哈尔人去打吧,派点兵看着他们别胡来就行了,这简直是暗中怂恿啊,薛显光哭笑不得,决定亲自带兵走一趟。 察哈尔人拿到武器、粮食更加张狂,苏泰、朱日嘎带领不足两万人留守金莲川,其他能骑射的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出征。他们这次闯进清国外藩没有抢掠,目标很明确——讨伐清国、重振蒙古,还号召沿途部落一块干,外藩各部见草原公害来了,唯恐避之不及,既不阻拦也不趟浑水,察哈尔人一路顺风到了喀喇城。 武装游行结束,该回家了,薛显光又在劝阻。不干,我们要去打盛京——察哈尔人头也不回继续向东走,很快进入大凌河谷,薛显光气得大骂这帮人是疯子,却也无可奈何。没有总统府的命令,他不敢进入清国国境,只好带领扎布图、张立位两营骑兵守在大凌河谷口,为察哈尔人把门望风。 察哈尔人在大凌河谷与增援外藩的五千清军狭路相逢,清军里的察哈尔人突然倒戈,与同族里应外合大败清军。察哈尔人一路追杀,与义州赶来噶尔马会合,全歼这股清军,然后一起扑向盛京。察哈尔人打到了辽东,压抑数十年的仇恨随之爆发,他们尽情地发泄,沿途烧杀掳掠、人畜不留,所经过的义州、广宁等地几乎成为一片废墟,当地的满、汉、蒙百姓非逃既死,但疯狂的报复耽误了宝贵的时间,等他们打到辽河边,清军已严阵以待。 察哈尔的索诺木宰生逃到盛京报信,大清皇帝雷霆大怒,立即诏令八旗各牛录丁壮火速赶到盛京集结,随他御驾亲征察哈尔,同时征调王公大臣各家阿哈,由英郡王阿济格率领去辽河阻敌,最后下令处死察哈尔亲王阿布奈——这个八岁的孩子谈不上罪过,但作为察哈尔的符号必须抹去。 阿济格是用兵老手,没有沿辽河东岸死守,而是率领一万多阿哈主动过河,察哈尔人不敢不理,围住这股清军猛攻不止,阿济格以攻对攻绝不后退,双方打得难分难解。清国境内的蒙古部落反应过来,蒙古大汗回来绝没有好果子吃,纷纷加入战团,清军越打人数越多,察哈尔在辽河边寸步难行。 大清皇帝只用三天时间便集结两万多八旗兵赶来增援,察哈尔人已失先机,只能险中求胜。辽河展开生死决战,孔果尔挥舞哈日苏鲁锭鼓舞士气,老将德参庄带领达尔汉、失烈礼、马世忠各营发起冲击,男女老少也知道情势危急,人人持弓上阵杀敌,双方都有丰州造的铳炮、手掷雷,这时候也毫不吝惜使劲打,辽河西岸箭矢蔽日、铳炮隆隆,两军将士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大清皇帝大惊,察哈尔汗一辈子都在逃命,始终不敢一战,他的后人居然有如此勇气,这个后患不能不除,咬牙切齿下令对察哈尔人格杀勿论、绝不收容。 察哈尔人打出数十年来最勇敢的一仗,但终究太弱,在强悍的清军面前逐渐露出颓态,双方主力对决两昼夜,察哈尔人死伤无数,德参庄阵亡,马世忠重伤,粆图吓破了胆,率先逃离战场。土巴、噶尔马两位济农仰天长叹,大势已去,只有速撤,能跑几个算几个,噶尔马和失烈礼断后,察哈尔人趁天黑匆匆后撤。 皇帝下了灭族令,清军绝不会放过察哈尔人,一路掩杀紧追不舍,凡俘获的察哈尔男女一律斩杀。察哈尔人逃进大凌河谷,喀喇沁人又突然杀出来,薛显光带领扎布图、张立位两营骑兵赶来接应,察哈尔人才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河谷,但落在后面的噶尔马济农和数千老幼被包围,尽遭清军乱箭射杀。察哈尔人冲出险地不敢休整,扎布图、达尔汉突前,张立位、失烈礼断后,继续向西逃命,才跑了一天又被多铎拦住——这家伙聪明,从宁远撤下来没去硬拦败军,而是带领三千铁骑抄小路绕到前面堵截,外藩蒙古人也趁机落井下石,从四面八方赶来追杀,察哈尔人几乎命悬一线。 察哈尔人还在挣扎,孔果尔把哈日苏鲁锭交给亲卫队长察贵,亲自带队向前冲杀,但多铎的铁骑太强悍,孔果尔、达尔汉冲击数次也打不开缺口。扎布图大怒,带领本营骑兵向清军铁骑对撞,以命换命撞出一条血路,这位丰州创业时的老将也落马而死。察哈尔人沿着这条血路冲出包围,向西边打边撤,清军不断围上来猛射铳箭,断后的张立位精疲力尽,落马死于乱箭之下,孔果尔也被铳子击中陷入昏迷。 打到夜里,清军突然后撤,察哈尔人有了喘息之机,但人困马乏跑不动了,一边哭一边牵着马缓缓西行。天亮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听声音大概有上万铁骑,察哈尔人绝望了,灭族之祸即将来临,这时,三色飞虎旗隐隐出现,有人欢呼起来——是我们的铁骑,大济农救我们来了,察哈尔人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李榆面色阴冷,握着鞭子的手微微发抖,薛显光、土巴、达尔汉、失烈礼、马世忠等人浑身是血跪在地上,埋头低声抽泣——察哈尔败得太惨,会合时的六万人锐减到不足两万人,青壮、健妇损失大半,今后又将面临生存问题。 “姨父,孔果尔受伤了!”察贵满脸是泪背着小伙伴走过来,李榆喊了一声医官,抱起孔果尔上了一辆马车,然后示意赵吉指挥全军撤退。 孔果尔胸部中了一颗铳子,浑身发热、脸色煞白,医官取出铳子,在溃烂的伤口上敷好药,摇着头走了——李榆抱着昏迷不醒的孔果尔心如刀绞,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也是他培养的归化同盟总统接班人,在他的构想中,孔果尔勇敢、善良,在丰州长大同时又有蒙古大汗嫡传血统,是继承丰州大业的最佳人选,但这一切很可能化为泡影。 “姑父,我很疼,可能就要死了,我想妈妈!”孔果尔终于醒了。 “好孩子,就躺在我怀里,多伦诺尔不远了,那里有最好的医匠,你不会死的。”李榆紧紧地搂着孔果尔,泪水夺眶而出。 “姑父,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我只想像你一样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孔果尔颤抖地伸手替李榆擦去泪水,然后又闭上眼,嘴里含糊低语“姑父、妈妈,姑父、妈妈……”,又昏死过去。 傍晚时,孔果尔停止了呼吸,察哈尔人顿时哭声一片,李榆下车走到一棵树下埋头抽泣,赵吉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俩人一起呆呆地望向远处,那里正传来哀伤的马头琴声——土巴拉着琴引吭高声,这是一首察哈尔人歌颂祖先怯薛铁骑的歌,一曲终了,土巴仰面倒地,赵吉走过去看了一眼,向李榆摇了摇头。 清军一直跟在大同军背后,但始终保持三十里距离不敢靠近——多铎才不会拿自己的人去送死,对方可是一万多精锐铁骑呀!阿济格、豪格赶到,也不敢冒然出击,三人的队伍靠在一起缓缓推进,清国皇帝的大纛出现后,清军才加快速度,与大同铁骑的距离拉近到十里。这时,离多伦诺尔已经不远,特日格率领步军右协、铳炮左协以及三千卫所骑兵赶来接应,李榆松了一口气,命令薛显光带领察哈尔人先撤,大同军就地扎营准备迎战,但清军并没有发起攻击,后撤至二十里外扎下大营——两军实力接近,长途跋涉之后精疲力尽,实际上都不想打,对峙数日之后,清军特使来到大同军营地。 “图赖哥哥,想不到在这儿能见到你,四贝勒派你来有什么事?”李榆见到来人又惊又喜,图赖长期呆在皇帝身边,官职做到巴雅喇纛章京,挂三等昂邦章京衔,派他出使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们在路上遇见阿巴泰贝勒,他讲了你不少好话,鳌拜现在怎么样?”图赖问起堂弟的情况。 “总算救过来了,身体还很虚,我想多留他一段时间。” “随你的便吧,其实他跟着你也挺好,”图赖似乎话里有话,但马上又说道,“皇上想见你一面!你不会拒绝吧?” 赵吉马上开口说道:“图赖,两军刚打完血战,你们皇帝就急着见榆子,别是打歪主意吧?我去见他如何?” “赵吉,你在侮辱我们,老诸申敬天敬地,从来不打歪主意,额鲁是我兄弟,他若出事,我立即自刎!”图赖勃然大怒,手指着天说道。 “干脆,老赵在家守营,我陪榆子去一趟。”特日格想了想说道。 “你们都留在营中,我带飞虎营骑去就行了,不会有事的。”李榆摆了摆手,他心里有数,四贝勒为人还算光明磊落,豪格、阿济格、多铎也不是玩阴谋的料,如果多尔衮在可得小心点。 第二天一早,李榆带领飞虎营来到一片海子边——见面地点是双方昨天一起选定的,随后便各自派兵封锁了这片区域,这里正好在双方大营中间,周围是一览无余的广袤草原,任何一方都很难做手脚。 李榆刚下马,就望见豪格、图赖带领一大群侍卫簇拥着一个高大肥胖的老者驰来——四贝勒老了,头发花白,背略显驼,下马也不利索了,李榆眼眶一热,急忙走过去搀扶,皇帝一把推开他,自己下马坐到一张软塌上,然后冷冷地盯着他,李榆腿一软,不由自主跪倒。 “额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唆使察哈尔人打辽东,我大清死伤军民三万多,这笔账怎么算!”皇帝暴怒吼道。 “孔果尔额哲死了,四万察哈尔人被你杀了,这笔账又该怎么算!”李榆毫不示弱叫道。 皇帝忍不住了,冲到李榆面前抬脚就踹:“你懂个屁,察哈尔人是养不熟的狼,他们今天造我的反,明天也会造你的反,老子灭了他们也是为你好。” “我用不着你为我好,你告诉我,为什么杀库尔缠师傅?达海师傅、萨哈廉哥哥、岳托哥哥是不是你害死的?”李榆积压多年的怒火也爆发出来,冲着皇帝大喊。 “你整天跟奸商、马贼混在一起,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不长进,我踹死你这个糊涂蛋!”皇帝气昏了,抬脚又是一通狠踹,不过年纪大了,李榆屁事没有,他倒反而气喘吁吁。 “你才糊涂呢,你不顾我们老诸申的传统,用明国酷刑处死莽古济姑姑,老汗在天之灵也会伤心的。” 豪格、图赖吓得脸色苍白,难怪今天皇上坚决不带内三院的官员,这一幕让汉人看见绝对要笑话,这完全是老百姓家里干架嘛,两人赶忙上去劝架,不过豪格却躺着中枪。 “额鲁啊,是你不懂事,跑得远远的不来帮我,还经常和我作对,我身边只有一个不争气的豪格,你让我怎么办?满洲这个家不好当啊!”皇帝突然抱着李榆哭起来,李榆马上也跟着干嚎,豪格很沮丧地退到一边。 “满洲苦啊,老天不帮我们,明国不承认我们,满洲人又一代不如一代,我就怕哪天闭眼了,满洲会陷入灭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1节 李榆侃侃而谈:明国顽固保守、滥施苛政,惹得天怒人怨,黄河以北基本失控,其败亡只在朝夕,此中国治乱循环三百年一轮回之天意,非人力能挽回,明亡固然不足惜,百姓却应尽量保全,大同努力解决民生问题,实行新政初见成效,联邦境内连续两年未发生饥荒,解决温饱问题指日可待,但外部环境却急剧恶化,直隶、陕西、河南天灾人祸、流民遍地,数以百万计的饥民将大同三面包围,长此以往大同很难独善其身,新政的成果也许会毁于一旦,所以大同非常需要盟友的支持,如果清军入关占领直隶,大同可以与清国公开结盟,共同压迫明国朝廷退到南京,并签订和约承认现状,如此一来战端得以平息,各方势力相对均衡,精力就不得不投向内政,黄河以北的混乱状况和民生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我以为天上多几个太阳没什么了不起,国家的稳定不在于皇帝、朝廷如何强大,而在于各种势力能否相互制衡,汉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治乱循环数千年,我们不走汉人的老路,统一不行就统二嘛,天下多几个国家和平竞争、取长补短更有利于民生,”李榆滔滔不绝推销路上悟出的道理,偷偷瞟了一眼皇帝后又说道,“大同尊奉大明皇帝,同样也可以尊奉大清皇帝,但您不入关,那就只能是满洲的族长和外藩蒙古人的大汗,这个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呀,我们也没法认可。” 这是实话,不入关不算真皇帝,李榆写信从来称他“四贝勒”,今天能喊阿玛还是看在他没摆皇帝架子的份上,大清皇帝沉思一会儿说道。“可是明国皇帝不理我怎么办?我把他的屁股都踢肿了,他还是把头埋在土里不答应和议,再说汉人都骂我们是蛮夷,不会接受我们的。” “先占了地盘再说,大明皇帝肯签和约,我们放他去南京,不答应就遣散朝廷和官军,管吃管喝让他在宫里混吃等死,明国恶政天怒人怨,我们罢黜杂税、加派,再多杀些贪官整顿吏治,穷老百姓肯定欢迎我们,骂我们是蛮夷的读书人更好办,只要给官当,他们马上就会效忠新朝。” “我打你这臭小子,自己入关混得焦头烂额,还想把我大清拖下水。”皇帝突然脱下靴子朝李榆砸去,脸上却是笑嘻嘻的,额鲁到底是自己人啊,处处为大清着想,有这套歪理邪说支持,大清可以理直气壮把明国赶到南方,地盘、人口到手自然实力壮大,再也不用担心明国咸鱼翻身了。不过且住,这家伙是**商混的,肯定还有后手,必须先问清楚,皇帝穿上豪格捡来的靴子,一脸严肃说道:“我看统二不如统三好,额鲁,你老实说,还有其他什么主意?” “还是统二吧,以后豪格当皇帝,我支持他就行了,”豪格差点瘫倒在地,李榆拉了他一把,然后一本正经对皇帝说道:“阿玛一定听汉官讲过北方边患的故事,中原历朝强盛之时无不向北开疆拓土,但皆徒劳无功,耗尽国力灭掉一股胡族,很快又有另一支胡族填补,情况反而越发糟糕,而胡族南下中原后也有同样问题,比如北魏之与柔然、金朝之与蒙古,以史为鉴不可不防啊!阿玛听说过罗刹国吧,他们嗜血成性、贪得无厌,极北的蒙古部落几乎被赶尽杀绝,西教传教士也说罗刹国最为野蛮邪恶,他们假信西教,自立牧首不尊奉教皇,还以解救人类的救世主自居,简直无耻之极。我们满、汉、蒙三族虽然打过仗流过血,但在一个锅里吃饭总能坐到一起,罗刹国却与我们格格不入,他们来了一定会砸我们的锅,所以我们还应该合力对付罗刹国,否则我们南下他们也跟着南下,我们的老家可能保不住。”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阿尔津、哈宁阿远征黑龙江,来信提过罗刹国,索伦人说这帮家伙不仅杀人,还吃人肉……”皇帝点头说道。 “什么,他们的手伸到黑龙江了,祸患啊,不收拾不行了!”李榆一听就跳起来,其实人家根本没惹招他,但土尔扈特人和西教传教士经常在他耳边讲罗刹鬼的坏话,让他本能地有了警觉,南下剿贼之前还安排巴图、阿萨里去西域,打算教训一下罗刹鬼,这次顺便想把清国的注意力引向北方,不过清国似乎也要火烧屁股了。 “你咋呼耗子呀,我听说罗刹国远得很,一时半时成不了气候,不着急,慢慢来,天远地远的谁愿意搭理他们。”皇帝满不在乎地说道。 李榆搓着手转了几圈,一拍手喜滋滋地说道:“有办法了,大清国与大同联邦、归化同盟同时下杀邪令,满、汉、蒙、索伦人等凡斩获一颗罗刹鬼首级赏银五十两,我出这笔钱,做海贸有的是钱赚,一万条罗刹鬼的小命不过五十万两银子,这笔生意划得来,还有,听说兴安岭、黑龙江有金矿,把风放出去鼓励大伙去发财,谁抢下金矿归谁所有。” 这家伙发神经了,跟人家罗刹鬼较什么劲,算了,我不过发道诏令,出钱的是你——皇帝很不屑地看着手舞足蹈的李榆,突然想起件大事:“额鲁,我大清兵占直隶,那山东归谁呢?” “当然归大同呀,”李榆脱口而出,随后有点不好意思解释,“我得做海贸为大伙挣钱呀,再说我在山东也能把明国和清国隔开,免得你们又打起来。” “屁话,额鲁,你拉拢喀尔喀堵住我向西的通道,还想占山东不让我向南发展,逼着我向北找罗刹国较劲,你当我是傻子呀。” 李榆嘀咕了一会儿,很勉强地说道:“要不济南府、东平府也归您,这总行了吧?” “暂时就这样吧,”皇帝心里偷乐,但还有笔账要算清楚——他在路上遇到阿巴泰的人马,随同出征的各旗头目报告,这次收获巨大,抢了一万多两黄金、二百二十万两白银、十几万头牲畜,还带回三十来万人,阿巴泰却只交得出黄金和人口,白银和牲畜一半也拿不出来,据他自己辩称买大同的军需花了一些,还有一部分不便携带存到额鲁那儿了。皇帝很怀疑这翁婿俩合伙坑了他一把,但阿巴泰也实在不容易,入关清军连遭大疫,仅八旗兵就死了一半,活着的人也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简直形同乞丐,还真不好说他什么,阿巴泰就算了,额鲁不能放过,皇帝手一伸说道:“阿巴泰存在你那儿的东西呢,都给我还回来。” “我还,不过账要算清楚,今天谈的事也要订立约书,您派人到大同详谈吧,到时候把钱算清一并拿走。”李榆答道,其实他根本还不出来,牲畜都留在山东屯田用了,白银也进了银库,到时候肯定只能还一堆银钞,拖一天算一天吧。 “就依你,下个月我派人去大同。”钱进了别人口袋不好要,皇帝懂这个理,大手一挥表示同意,然后又盯着李榆看,这家伙没少添乱,但就是恨不起来,反而感慨自己为什么生不出这样儿子,尤其是几个幼子夭折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他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也许该给满洲和爱新觉罗家留条后路,拍着李榆的肩膀说道:“额鲁,你是我的义子,又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婿,我不能亏待你,那个晋郡王是多尔衮瞎胡闹,这样吧,我封你为晋亲王,赐姓觉罗,列为勋贵一等,诏书随后补来。” 皇帝敢乱封,李榆不敢乱要,吓得跳起来使劲推辞,不过皇帝脑子正发热,拉着李榆的手对侍卫大喊“奴才们听着,觉罗额鲁今后就是我大清的晋亲王”——这件事像场闹剧,李榆没有当真,皇帝当晚也后悔了,到死没下诏书,不过将来的后果却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中午过后,大家都觉得饿了,大人物见面就是麻烦,一起吃喝是不可能的,索性各回本军。皇帝心里很满意,就算是画饼充饥也是大清国白捡便宜,以前只敢入关抢一把,今后有大同帮忙就可以占地盘了,那才能做真皇帝呀;李榆也很满意,把清国拉进关,顺便还绑上对付罗刹国的战车,三国互相制衡的态势隐隐出现,有了宝贵的和平发展时间,大同最多二十年就能把明清两国都甩在后面。 送别了皇帝,李榆正想往回走,豪格突然溜回来挥拳怒斥:“你要害死我呀,告诉你,别管闲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我在救你,懂不懂!你是皇上的长子,皇统的事休想躲开,大清的皇位是你的,该下手时决不能手软,否则就等死吧,”李榆一把揪住豪格的衣领,压低声音给他打气,“别怕,有我呢,谁敢动你,我就宰了他!” 大同、大清两国实力接近,中间还有漫长的补给线,大同军不敢进辽东,清军也同样不敢进丰州,大清皇帝捞到好处,一天也不想多呆,当天便班师回朝,不过他要面子,同时诏令驱逐大同通商大使王二顺离境,双方暂停互市直至大同认错悔过。 大同军同时也撤到多伦诺尔,李榆下令营兵随赵吉、特日格返回蛮汉山大营,预备兵就地解散各自回家,并调白显志至独石口署理东部行台统领,原统领薛显光免职听用,然后急匆匆赶往旧上都城。 金莲川正陷入哀痛和绝望之中,察哈尔人经此一战人口丧失大半,族中难见青壮、健妇,战马牲畜也所剩无几,草原部族落到如此地步,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所有的人都在哭泣,既为死去的亲人,也为今后的命运。丰州伸出援助之手,巫浪哈和察哈尔商人衮楚克赶来安抚族人,邓若水神父还为死去的人做了祈祷,一车车丰州人捐助的粮食、衣被也陆续送到,但察哈尔人受的伤太深,抚平伤口还需要时间。 察哈尔的官员非死即伤,尤其是孔果尔没有留下后人,整个部族几乎处于群龙无首状态,薛显光这些日子一直在金莲川处理善后,听说李榆来了,急忙跑来迎接。 “情况怎么样?”李榆下了马边走边问。 “绝望,察哈尔人绝望了,他们恐怕挺不过今年冬天,”薛显光低头走着,鼓了鼓勇气才抬头说道,“总统,我有罪,察哈尔善后的差事办完,我马上就回独石口办交接。” 李榆停下脚步,看了薛显光一会儿说道:“俊山兄,我知道大同、归化不喜欢孔果尔,所以才有意毁掉察哈尔,你无罪,但必须把责任担起来,回家先休息一个月,然后到赞画军务处报备。” 薛显光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流出来——总统还是信任他的,进赞画军务处意味着有权参预机要,筹划大同联邦和归化同盟的军务,一个武进士出身的普通军官能有这番殊遇夫复何求。李榆拍拍薛显光的手,继续大步向前走。衮楚克正在散发口粮,发现李榆走来,惊喜地大叫一声“大济农来了”,李榆摆摆手,喝住了他身边的一个家伙。 “姐夫,我有罪,您用鞭子抽我吧。”粆图没躲开,只好走过来跪下请罪。 李榆愤怒地举起鞭子,但鞭子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落下,长叹一声说道:“粆图,你确实不是当兵的料,滚出金莲川,以后就跟衮楚克做生意吧。” 粆图嚎哭着跑了,当逃兵为人不齿,在丰州的舞台上他彻底出局了。 察哈尔人听说李榆来了,奔走相告蜂拥而至,闪电河边迅速聚集了上万人,围住他们的大济农洒泪哭诉,此时的李榆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大济农,我们能干活的男人、女人差不多死光了,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粮食、牲口也不多了,察哈尔完了,真的完了,大济农,救救我们吧!” “额哲战死,大汗的血脉断了,我们以后靠谁呀?” …… 李榆微微摇头,踏上一辆辘轳车大声喊道:“察哈尔的兄弟姐妹们,不要哭泣、不要灰心,我们经历过太多的苦难,每次都从绝境中走出来,怯薛铁骑的后代从来就不缺乏勇气,你们的先祖和死去的亲人希望你们勇敢地活下去,过去丰州帮助你们,今天大同联邦同样也会帮助你们。” 李榆从察贵手中接过查干苏鲁锭,向察哈尔人继续说道:“我宣布从今天起设立上都守御千户所,察哈尔部不复存在,所有族人自动成为大同联邦公民,请相信大同的兄弟,他们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一定会敞开臂膀欢迎你们,不要悲伤,你们失去了自己的部落,但拥有了一个更强大的大同联邦,这个国家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胞,包括汉人、诸申和其他部落的蒙古人,忘记仇恨和痛苦吧,只要你们好好活着,察哈尔的血脉就将延续,让我们从今天起像一家人生活。” 察哈尔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从先祖成吉思汗时代延续到今天的察哈尔部终于走到尽头,加入联邦是唯一可行的生存之路,他们必须活下去,察哈尔人的血脉才能延续。 闪电河边一处沙丘上,苏泰搂着李蒙跪倒在地,向着东方放声哭泣,丈夫走了,现在又失去唯一的儿子,命运对她是如此残酷,巫浪哈在一边无言相劝,也陪着落泪。 李蒙看见父亲走来,猛地站起来吼道:“阿爹,你为什么放清国人走,你不敢打他们,你是懦夫!” 李榆抱了抱儿子,轻声说道:“阿达海,你还小,以后就会明白很多事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杀清国人为孔果尔哥哥报仇。” “察哈尔人也杀了三万多清国人,他们又该向谁报仇?打仗是要死人的,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去死,”李榆脸一板怒斥,然后擦干李蒙脸上的泪痕又说道,“你和你母亲都信仰西教,记住高神父说过的话,仇恨和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人类的理性和爱心才能战胜一切。” “苏泰没有亲人了,让她跟我们一起生活吧。”巫浪哈走过来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拉着李蒙悄悄走开。 李榆默默坐到苏泰身边,过了许久才开口:“苏泰,我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孔果尔。” “孔果尔就埋在那里,他更像你,比他父汗勇敢!”苏泰擦了一把泪水,指了指不远处一片被马踏平的草地,随后捂着脸低声抽泣。 两人一直坐到黄昏,李榆终于鼓起勇气说道“跟我回归化吧,我们一起生活”,苏泰一愣,扑入李榆的怀里又大哭起来。 我不过是个野人,从来没想当汉人的皇帝,别人想说闲话就说吧,我就是要娶这个寡妇——李榆决心下定,抱着苏泰上了自己的坐骑,向侍卫一挥手飞驰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2节 李榆连打带哄摆平清国,湖广形势却发生剧变——大同与义军荆门和谈不过是暂时休战,双方都明白这一点,李自成是争天下的人,经营地方干不来,也没耐心干,把李榆支出湖广,便召集手下文武商议如何出兵,不过众人的意见却五花八门。 第二、第三号头目罗汝才、马守应叽叽歪歪大发牢骚,一会说弟兄们苦了多年,应该过几天安稳日子,一会又说春耕在即,要动手也得等种完庄稼。武将们心有余悸,东拉西扯大呼小叫,却总说不到正题,相比之下,文人们上了贼船,豁出命也得搏个前程,喊打喊杀声甚至超过武将——牛金星建议取湖广以为根本,然后进军南直隶,效法明太祖占据南京,手握天下税赋争夺帝业;顾君恩认为江南乃国之命脉,朝廷必然拼死争夺,以义军目前实力恐怕难以得手,不如避实击虚先取陕西,西北虎狼之兵在手则天下无敌,何愁不成帝业。 李自成被吵得头昏脑涨,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明太祖做成的事,自己就应该学,拍板决定义军东进,先取钟祥、再取武昌,湖广得手则兵进南直隶,马守应体弱多病就留守荆州吧——李自成觉得很有必要把罗汝才、马守应俩人分开。 二月上,义军突然占领荆门,前锋渡过汉水威胁钟祥,消息传到武昌,湖广巡抚宋一鹤跑到汉阳江北行台,指责大同养匪自重,以致今日流贼卷土重来,和约既是你们签的,流贼违约就该你们江北三府出兵平灭。周愕一推了之,流贼违约当然要严惩,但现在不是时候,江北三府正在春耕,打仗误了农时谁管饭,要去你自己去,杜文焕干脆劝宋一鹤放弃承天府,流贼明显是以钟祥为诱饵吸引官军主力决战,去了正好让人家一网打尽。 宋一鹤又气又恨回到武昌,与巡按李振声联名弹劾归化侯养贼自重、抗命不遵,出完这口恶气,两人便带上湖广总兵钱中选拼凑的万把人驰援钟祥——钟祥肯定有陷阱,但那里有显陵,除非他俩想挨皇帝一刀,否则就得跳火坑。 钟祥之战波澜不惊,明军援军到达钟祥,流贼主力也随即渡过汉水,黑压压的人流涌上岸,赶得明军满地乱跑。李振声、钱中选死守显陵,流贼屡攻不克,索性放火烧陵,护陵木栅烧尽,明军再也无心恋战,非逃既降各谋生路。李振声、钱中选无力回天,带领家丁打到最后力竭被俘,李自成念李振声是米脂同乡,亲自出面劝降,但李振声誓死不肯从贼,与钱中选一起遇害。 宋一鹤多了个心眼,蹲在钟祥城内绝不出窝,望见东北方显陵火起便知大势已去,悄悄命令家丁准备便衣、行装,夜里,城中官军与百姓开城迎贼,他带着几个家丁缒城而下,玩命似的逃往武昌——自从出了杨文岳这个榜样,大明督抚中心眼活的人越来越多了。 流贼既克钟祥,兵分两路沿长江、汉水杀向武昌、汉阳,江北行台发出剿贼令,痛斥流贼作恶多端、死不改悔,妄图破坏春耕荼毒生民,号召汉阳、德安、黄州三府人民抓紧春耕生产,同时坚决打退流贼,以实际行动保卫新家园。三府人民积极响应号召,预备兵赶往军营,守备兵守护地方,老弱妇孺下田劳作,铁厂的工匠不分昼夜打造军器,江淮总商会和湖广商会的船只也装上铳炮沿江戒备,江北三府一片临战气氛。 武昌的情况却很不妙,官军精锐在钟祥损失殆尽,留守的少量老弱残兵无力应战,宋一鹤逃回武昌便鼓动士绅守城,但没人理他,索性钻进巡抚衙门不露面了,武昌官府随即瘫痪。剿贼联防总局也是个笑柄,当初草创的楚军因为士绅抠门,加之官府捣乱,只维持了两个月就散伙,而江北军主力调往汉川迎击沿汉水而来的流贼,暂时无力救援武昌,周愕劝士绅们掏腰包募兵自救,这帮家伙却要钱不要命,为如何分派粮饷争吵不休,贺逢圣老爷子一气之下回了江夏老家,树倒猢狲散,大家也随之各自逃命。武昌的官吏、百姓能跑的跑了,跑不了的听天由命,官兵也无心守城,堵住军官索要欠饷,地痞、流氓趁机跳出来偷盗抢劫,武昌人心惶惶,陷落似乎只是个时间问题,但有些人还不死心,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 夜里,江面上巡弋的商船似乎发现动静,马上开炮轰击,几枝火铳也噼噼啪啪打响,但发现虚惊一场,很快便停止射击。武昌城上的官兵却吓坏了,大小炮乱打一气,然后就像炸了窝一哄而散,武昌城顿时起来,百姓以为流贼进城了,争先恐后逃命,呼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革命啦,武昌革命,湖广自治,乡亲们,打下巡抚府,活捉宋一鸟!”黑暗中有人高喊,老百姓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乱兵、地痞明白了,不就是造反嘛,还不好意思,有人马上提议去楚王府,王府里的钱财最多。 城内乱哄哄闹到半夜,革命总算成功了,有人占领总兵府,有人占领知府衙门,有人还跑到监牢放出一大帮囚犯,官库和楚王府也被抢劫一空。攻打巡抚府最艰难,使用了棍棒才把守门的家丁打散,宋一鹤无处可躲,藏在床底下被拖出来时还不服气,指着自己的头硬说他早就参加革命了——这家伙居然剃了个丰州头。 江对岸的动静很快传到汉阳,范二喜从床上蹦起来就去找贾敬宗,骂骂咧咧大叫:“这肯定是公民党那伙人搞鬼,革命这种事哪少得了我们自由党,不能让他们吃独食,你是武昌提塘所主事,把你联络的人都召集起来,带上武器马上跟我一起过江。” 湖广巡抚府,革命领袖们坐在正堂上一脸愁容——昨天夜里,这几个年轻书生带领他们的同志趁乱举事,凭着一堆木棍和几把菜刀轻而易举活捉了湖广巡抚和几个大官,革命转眼就成功了,但下一步该如何办不知道。 “王总理只讲过为何革命,却从未讲过如何革命,我把《北行录》翻遍了,还是没有答案,尹兄,江北那边嫌我们是乌合之众,让我们自己管自己,你得快想办法,。”有人急切地说道,手里还举着一本书——这本李富贵写的《北行录》已在大江南北流传,被认为是描述大同之世的今世良言,很受一些年轻士子推崇。 “是啊,跟我们干的大多是乱兵、地痞,有千把号人呢,没有中午饭吃肯定要闹事,哎,脑子一热就把事干了,没想到革命也要吃饭,要不,我们跑吧,乡下还有我们公民党的人。”有人小声出主意。 “光想到抢权,把封官库的事忘了,再派人去求大户,熬到晚上还弄不到钱粮,我们就散伙。”坐在正座上的书生抱着头答道——尹如翁,贺逢圣的门生,也是公民党秘密党员,王昉北上前指定他为湖广分部党务参议,并主持武昌的党务活动,任务是等待时机抢班夺权,流贼逼近,武昌大乱,尹如翁觉得机会到了,召集城内的同志,也就是二十来个落魄书生和一百来个干过白莲教的江湖人士举事,革命超出想象顺利,但却混得没饭吃了。 正在唉声叹气之际,门外望风的书僮跑进来报告“江北来人了”,众人喜出望外,急忙起身去迎接,不过对方已先进门了,为首的中年汉子毫不客气坐到正座,随手把一枝短铳拍在桌案上,武昌大富商贾敬宗介绍,这位是挂副将下品衔、五等巴图鲁、提塘司江北行台分司知事、自由党中央佥事范二喜。 “你就是尹如翁,瞧瞧你们办的事,公民党怎么就会添乱,算了,从现在起你听我的。”范二喜瞟了尹如翁一眼,大大咧咧说道。 “可是,我们是公民党,自由党不应该……”尹如翁有些不服气。 “屁话,知不知道自由党和公民党的党首是一家子,我是自由党中央佥事,这里我是老大,”范二喜蛮不讲理,根本不把这伙人放在眼里,挥手喝令道,“听说你们抓了湖广巡抚,马上把人带上来。” 宋一鹤吵吵闹闹进了大堂,一眼认出经常在李榆身边出没的大特务范二喜,摘下帽子大声喊道:“范大人,宋某也要革命,你瞧,我都剃光头了。” “宋大人,您受惊了,都是年轻人不懂事,在下马上把他们撤走,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您德高望重,既然愿意革命,湖广的大局还是要由您来主持最好。”范二喜满脸堆笑站起来,把宋一鹤让到正座。 “宋某一向敬重归化侯,革命是肯定的,不过能否缓些时候?”宋一鹤见到笑脸就讨价还价。 “宋大人,武昌的局面可拖不得,你不出面做事,在下只好立刻返回江北。” 宋一鹤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说道:“实不相瞒,宋某的家眷还在宛平,几天前已派家丁安置,范大人如能多给些时日,宋某一定甘心为归化侯效力。” “这有何难,宋大人只管安心做事,家眷的事包在我身上,在下好歹也有个锦衣卫身份,就是人进了大牢也能捞出来。”范二喜笑着把一块锦衣卫百户的腰牌扔在桌上。 中午过后,武昌城热闹起来,大街小巷贴满了湖广革命政府临时执政宋一鹤的布告——革命者,乃大兴“自由”、“平等”、“仁爱”,以善政治天下,乃革除苛政、消弭祸乱,与民太平之世,当今朝廷奸党充塞、蒙蔽圣听、贪腐无能、滥施苛政,天怒人怨已失民望,湖广尊天子而不从无道,即日起实行自治,准绅民开议会选官吏、议税赋,官民共治地方,原有之朝廷恶政,如苛捐杂税、三饷等一律罢黜…… 宋一鹤也真卖力,带着一帮官吏敲着锣走上街头,哪里人多就往那钻,扯开嗓门使劲喊革命口号,尹如翁等革命领袖也到处演说,号召武昌百姓参加革命军,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不过老百姓糊里糊涂,看热闹的居多,响应者寥寥无几。 “当兵管饭,斩贼首一级赏银十两,有种的就来革命”——贾敬宗不玩虚的,指挥家丁抬着两箱白花花的银子招摇过市。这一招最见效,马上有一大帮人跟在后面,不过大多数是逃兵、地痞和乞丐,有趣的是街上混的宗室子弟也死活要参加革命。 汉阳铁厂大掌柜陈十石是公民党中央佥事,自然要拉同志一把,专门派人送来三船兵器,武昌革命军凑了三多千人,立刻被拉到江边分发武器。范二喜严厉警告这帮乌合之众,上阵打仗听天由命,死了怪自己命不好,活着的升官发财,敢不听军令者就地杀头,这帮家伙看了看范二喜身后端着火铳的打手,很老实地在江边安营扎寨,傍晚时,马虎头带领江北军一个营过江,革命军得到援军才有了些士气——江北军兵力集中在汉川迎击汉水之敌,还指望官军好歹守两天武昌,公民党手贱把武昌彻底搞成空城,老帅骂了一天,但也不得不调兵给武昌人打气。 江北军在汉川只挡住陆路进犯,大批流贼抢夺民船冲过封锁,与沿长江顺流而下的流贼会合,第二天一早,江面上出现数不清的杂乱船只——流贼终于还是来了,汉阳只有马祥麟一个协,兵力单薄无力守城,老帅索性下令惠登相率民兵守城,江北军沿江布防阻敌登陆,江淮总商会、湖广商会的船队同时出击,力争歼敌于水上。 流贼眨眼就到,却引起一片哄笑——流贼大船没几只,小舢板、竹筏却一大片,船上的人还站不稳,一个个趴在船上,没见过这样玩水战的,打这帮旱鸭子!江淮总商会的船队搜罗有大批海盗,沈太郎就是其中最嚣张的一个,这家伙欺负新手毫不客气,带着手下倭国兄弟横冲直撞就往前闯,其他船只马上紧跟在后。船队撞翻舢板、木筏无数到了上游,随即扯起风帆顺流而下,以铳炮、强弩和手掷雷猛打贼船,沈太郎杀得兴起,索性玩起跳梆肉搏,连夺流贼三艘大船、两面大纛。 流贼人多船多,一波接一波扑过来,汉阳船队如法炮制,将其一波又一波歼灭于水上,北方人不识水性,上船就站不稳,哪里是一帮海盗的对手,被打得沉船无数、浮尸满江,几乎溃不成军,根本没机会登陆。岸上的江北军轻松了,慢条斯理地以铳炮助战,这年头的火器实在不给力,目标没打中几个,受惊吓落水的贼人倒不少,不过流贼的攻击势头越来越弱。 数以千计的贼船铺满江面,武昌城下的革命军吓得胆战心惊,不由自主向后缩,宋一鹤大怒,亲自斩杀数名逃兵,范二喜又从马虎头那边借来一哨人马压阵,革命军才止住颓势,战战兢兢胡乱射箭打铳。打了一会儿,革命军惊讶地发现流贼原来是一帮旱鸭子呀,这就好办了,有个家伙大胆包天,将一个落水冲到岸边的流贼一刀斩首,立刻得到一锭银子的奖赏,全军士气大振,铳炮、弓箭射得有板有眼,很多人还涌到岸边挣银子,流贼被冲上岸不管死活都被斩首。城墙上也是一片欢腾,看热闹的男女老少使劲呐喊助威,把锣鼓、脸盆敲得震天响,一帮逃兵溜回来射了几炮,立刻赢得一片赞赏。 打到下午,长江突起风浪,流贼倒了大霉,大船小船纷纷倾覆,落水者不计其数,武昌城顿时一片欢呼,无数人高呼“杀贼”涌出城。贾敬宗马上喊出新报价“一颗首级五两银子”,五两银子也是个大数目啊,人们冲向江边,见到流贼不论死活就是一刀。 长江水战,义军损兵过万,当天夜里便撤军——不撤不行啊,江北军在汉川沿江修建了数十座高大的碉堡,上面架设火炮、抬铳,根本无法攻克,再加上三协江北军防守稳定,还不时发动反击,义军除了损兵折将一无所获,曹营和革左五营不愿打了,拍屁股就走人,闯营也不得不跟着后撤,江北军腾出手就可以增援汉阳、武昌,义军获胜无望,李自成只好下令撤军,东进也随之成为泡影。 武昌革命、首战大捷的消息迅速传遍荆楚大地,宋一鹤成了保卫武昌的大英雄,如愿以偿去掉“临时”两字,被武昌人拥戴为湖广革命政府执政,他马上任命周愕为总理政务、杜文焕为提督军务,贾敬宗为工商司知事,江北军四协也被授予楚军番号。湖广士绅返回武昌晚了一步,除了贺逢圣捞了个赞画政务虚职,其他人一无所获,宋一鸟很抱歉,官职安排满了,只好请他们参加议事官竞选,争取进入各级议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3节 李自成撤回襄阳,宋献策马上跑来打小报告,闯营有些军心不稳,陕北老兄弟偷偷议论,“十八子主神器”八成是指大同的归化侯,人家身份高、名头响,怎么看都比闯王有天子像,大家都是榆林人,跟归化侯干也不错。李自成的肺都要气炸了,不过他不敢说李榆的坏话,那个人实在惹不起,反而把罗汝才、马守应恨上了,大骂曹营、革左五营临阵脱逃,欲陷义军于死地。 牛金星趁机加把火,欲求王霸之业必先统一军令,义军难改流寇积习,各自为政、形如散沙,不统一军制难以成大事,而人心浮动更不可小视,闯王年初称号“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兄弟们都没当回事,所以必须尽快称王,名正言顺建国定制、逐鹿天下,罗汝才、马守应等贪图财色、不求上进,据说还与大同私下交往,此为义军内患,当断则断,绝不可姑息养奸。 三月中,李自成以协调军令为由宴请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贺一龙、蔺养成、刘希尧、贺锦四人,除了罗汝才推辞不至,其他四人都来了。李自成在酒桌上摊牌,强令四人交出兵权,贺一龙当场跳起来反对,扬言要散伙单干,李自成愤然怒斥贺一龙私通大同有意谋反,贺一龙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和随从一起被闯进来的伏兵乱刀砍死,蔺养成、刘希尧、贺锦三人吓得跪倒在地,表示愿意交出兵权、服从军令。 杀了贺一龙,李自成连夜赶往曹营,诈称谈要事闯进罗汝才的卧房,挥手一剑刺去,罗汝才刚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长剑插入胸口不敢相信,摇头苦笑“李瞎子,你完了”,一头栽下床——罗汝才作恶不少,但贼有贼道,杀贪官不杀清官,对兄弟也讲义气,李自成靠他帮忙才没死在张献忠刀下,也是靠他帮忙才在河南屡胜官军,这个人没有野心不会碍别人的事,但却是块绊脚石必须搬开。罗汝才既死,曹营群龙无首,闹了一阵便向闯军投降,吉珪、罗大用见大势已去,携数百骑逃之夭夭。 义军第三号人物马守应比较幸运,内讧时正赶往灃州,听说罗汝才、贺一龙的死讯,急忙回撤到长江以南的松滋,与荆州的闯军隔江对峙,不过他年老体弱,无力掀起波浪,不久后撤入彝陵山中,从此脱离李自成。 李自成收编曹营、革左五营四部人马,四月在襄阳自立为“新顺王”,随即统一军制,将精锐编为中权亲军及左、右、前、后五营,设二十二将,以权将军田见秀“提督诸营事”,权将军刘宗敏统辖中权亲军,五营二十二将就此成为顺军野战主力。牛金星奏请设立地方官,招抚流民开垦土地,顾君恩奏请西进潼关收抚秦军,李自成一一采纳,不过马上天子无暇种地,袁时中的小袁营反了,他要清理门户,派出制将军李过平乱。 袁时中听说罗汝才、贺一龙被杀,知道下一个该轮到他,抢先竖起反旗,并约河南总兵陈永福夹攻顺军,但陈永福不趟浑水,反而希望他们打得越厉害越好,让开大道放李过直杀睢州。袁时中也是条汉子,明知不敌也敢出城决战,土寇到底打不过流贼,最终兵败身死。李自成杀了袁时中,却得罪了河南人,各地土豪纷纷结寨自保、割据一方,顺军表面占据河南,实际上无力控制地方。 大同对武昌革命、流贼内讧无动于衷,专心忙自己的事,今年又是大旱,凭借连续两年大修水利、复垦开荒之功,山西播种面积翻了两番,粮食亩产降低但总量大幅提高,还能吃个半饱不至于闹饥荒。让人头疼的是大疫,从山东、直隶撤军回家的士兵把大疫的惨状传遍丰州、山西,紧接着平定、灵丘也爆发大疫,死者数千人,老百姓吓得心惊肉跳,自发行动起来封锁边境,太行山各条路口碉堡林立,铁丝网密布,鲜有人至的小径也重重设卡。民兵如临大敌一般死守严防,以前还只是用棍棒驱赶逃荒的直隶人,现在居然动了刀矛、火铳,府县官府不但不制止,反而暗中鼓劲,流血冲突不断发生。 大同上层也是流言满天飞,新任宣大总督王继谟是府谷人,与丰州的延绥人走得近,有一次喝多了哭诉京畿大疫肆虐、十室九空,路旁遗尸无数,皇上出内帑才得收殓,龙华民主教从京师逃来证实此言不虚,百姓迅速传为天降大疫、明亡在即。李建极这时跳出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李家是大唐太宗皇帝余脉,只不过年头久了分散于各地,他曾派世外高人去宁寨考察过,可不得了,大旱之年总统家的坟地却绿草如茵、野稗双穗,而且往外直冒青烟,当地人还讲总统出生那天满室红光、天若游龙。谣言越传越离奇,哈达里随口说小时候看见过李榆射死一只红毛野猪,马上被改编成“总统射红猪”的故事,甚至李榆把父母祖宗忘得一干二净的事也有了新说法,人家是天降神主嘛,当然要听从天意忘记肉体凡胎的世人,要不怎么会得了忘病跑到遥远的乌拉山。以楚王、晋王、周王、代王为首的一帮宗室也凑热闹,在各大报帖上发表声明,大明朝廷是朱老四家的,与他们无关,他们热爱联邦、热爱新生活,衷心希望总统不断高升——李槐被吓住了,逢人便作揖哀求,饶了李家吧,谁坐天下都无所谓,就是他家老三不行。 李槐说的是实话——李榆起家于边外草原,却没有孛儿只斤家的血统,依靠喇嘛教和蒙古部落的支持才获得权威,但蒙古人生性骄傲、自由散漫,极其顽固地反对汉化,忽必烈接受汉化登基称帝,他们的祖先就敢拍屁股回老家,李榆当皇帝也一样会被抛弃,除非敢举着反对汉化的大旗当皇帝,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李榆命不好,不但无缘于皇位,甚至称汗也不行,他如果称汗,草原上绝对大小汗满地跑,归化同盟恐怕顷刻之间就成一盘散沙。 杨文岳、颜继祖到大同后都混成参议,主动献计献策,总统乃大唐皇室之后又天生异象,说明天佑中华大唐当兴,大唐太宗皇帝能做汉家的皇帝和塞外的天可汗,那么总统为什么不能既是皇帝又是呼图克图巴图鲁?蒙古人反对汉化就多给些钱留在关外,华夷分治也挺好。这一主张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主要是明国的废官、逃官,这帮家伙无路可退,豁出命也要把李榆扶上皇位,否则没法洗白自己。总理府立刻申斥杨文岳、颜继祖一伙的错误观点,郑重表示同族异俗是联邦既定国策,联邦只有一个华夷融合的国族,绝不会走华夷分治的老路,实学社闻风而动,刘宗周在《实学报》上发表文章,尖锐地指出所谓的同族异俗实质是抛弃教化走向胡化,是比亡国更危险的亡天下。此言一出惹怒丰州士人,与关内士人又开始相互口诛笔伐,实学社内部的共和派与保皇派关系原本就紧张,现在更变得岌岌可危。 李榆从金莲川回来,分别到归化、大同露个面,又给自己放假去了包克图,但临走时却节外生枝地奏请皇帝迁都南京。朝廷为之哗然,迁都南京等于把直隶拱手让给建奴,奇耻大辱啊,弹劾李榆的奏章满天飞,怒斥他为当今安禄山、石敬塘,皇帝震怒,下旨严饬李榆愚钝无知、妄言误国,令其闭门思过——大同官员很奇怪,总统捅个大篓子竟然过关了,连官职、爵位也没有动;商人也在琢磨,总统随便写封奏章怎么就让银钞行的存银大涨两成?普通百姓觉得皇帝搬哪住和自己没关系,反正京畿大疫,谁呆在那谁倒霉;而议事院无动于衷,议事官们正在讨论兵马司提出的扩军提案,八镇步兵、四镇骑兵、两镇铳炮兵,用屁股想都明白总统在打清国的主意,不过这又需要增加军费了。 保皇派想不通,连续发表文章痛斥大同有意卖国,把直隶的大好河山拱手让给外寇,一些激进分子还跑到大同城北的自由广场绝食,事情闹大了,鄂尔泰拍板,召开第二次昭君墓会议,邀请各方士人当面辩论。 五日后,数百名士人齐聚昭君墓,没有房子容得下这么多人,众人按草原习俗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实学社共和、保皇两派都派出自己的精英,共和派头面人物鄂尔泰、李富贵、云荣、常书全部到场,保皇派的刘宗周、孙奇逢、金声以及宣大总督王继谟、大同巡抚卫景瑗、山西巡抚蔡懋德、宣府巡抚朱之冯也如约而至,他们还推出重量级人物——前内阁次辅吴牲。 吴牲有些怀才不遇,从兴化老家起复入阁,两年多一事无成,却被皇帝用来制衡首辅周延儒,还有意挑起俩人不和。吴牲按皇帝的意思和周延儒顶了几回,朝臣马上钻空子,自动形成以他为首的江北党和以周延儒为首的江南党。朝廷党争闹得沸沸扬扬,姜埰、熊开元之案几乎把朝臣都卷进去,皇帝自己惹了事,反倒怪罪吴牲,赶他去湖广督师剿贼,军队和粮饷自己解决。吴牲没有为朝廷献身的觉悟,找出种种借口赖在京师,恰好首辅周延儒被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告发虚报战功,皇帝没想到最信任的人也会骗他,一怒之下将周延儒革职为民,吴牲没用了也沾光被免职——这两年简直是被当猴耍,回家的路上,吴牲越想越气,一拐弯进了山西,他巡抚山西多年赢得士绅的普遍好感,在太原一露面就被请进实学社,今天他也来为保皇派助阵。 吴牲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对面几个官员急忙过来行礼,都是曾经的熟人,吴牲站起来笑着问道:“汉民呢,怎么没看见他?” “汉民去包克图了,他这个人当惯了甩手掌柜,一向厌倦政务,连皇上也说他愚钝无知,请大人海涵!”云荣拱手答道。 “归化侯可不是愚钝无知,说他聪明绝顶还差不多,可惜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吴牲朝云荣摆摆手,转脸对旁边的李富贵行礼说道,“吴某不知李大人是代藩宗室,以前有得罪之处敬请见谅。” “我姓李,不姓朱,往事不必再提。”李富贵淡淡一笑。 书吏在人圈中间架起一张直隶地图,赞画军务处的衮楚克、李国英首先讲解当前形势——直隶、山东数年大旱、大疫后彻底糜烂,大同军北上途中随处可见废弃的村庄、抛荒的土地,流民或死于饥饿、大疫,或沦为盗匪者,运河漕运也因此受阻。直隶、山东基本失控,估计损失人口超过百万,这个数字还将急剧上升,目前最紧要的是恢复秩序,并展开赈灾和自救,但朝廷内忧外患自身难保,根本不管百姓生死,而大同还须解决陕西、河南的流民问题,无暇顾及山东,仅在青州府招抚流民屯田自救,对其他地区无能为力。 “直隶局势险恶、难以维持,朝廷留在北京除了消耗钱粮毫无意义,不如退一步保住国祚,这样至少可以减轻百姓负担,给直隶、山东留一线生机。”革库里最后说道。 全场一片沉默,过了很久刘宗周才冷笑道:“迁都南京必定动摇直隶、山东,建奴正好可一举而下,听说李汉民与建酋见过一面,大概又有什么阴谋了吧?” 革库里瞟了对方一眼答道:“蕺山先生言过了,我们只有阳谋没有阴谋,直隶、山东糜烂至极,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我是叶赫人,对清国的仇恨绝不比你们少,可我不得不承认,清国朝气蓬勃、人心向上,治国理政雷厉风行,直隶、山东落到清国手中,我敢说他们能迅速恢复秩序,并且罢黜苛捐杂税、清理官场贪墨,等他们学会明国官场那一套也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这帮家伙来了,老百姓生存的希望反而更大,你也别不服气,我就亲眼看见直隶的地方官把逃亡人家的税赋、加派全算在没走的人家头上,强逼交粮纳税,结果全县人都被迫逃亡,把人朝死路上逼,这算他妈的什么朝廷,滚到南京反省去吧。” 刘宗周气得顿足喝道:“革库里,你好无耻,建奴凶残暴虐、荼毒生灵,你把大明百姓弃于水深火热之中却自以为得计,卖国叛逆也莫过于此。” “我是大同公民,明国的卖国叛逆还轮不到我,你动脑子想想好不好,满洲才多少人口,他们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三头六臂,能干多少坏事,真正干坏事的是满地跑的朝廷爪牙,乱世中要先存百姓,管他那个皇帝、朝廷。”革库里强辩道。 李国英赶紧补充道:“蕺山先生勿怒,总统下了一盘大棋,清军进关也不要紧,我们已经准备了山东、河南两个战场,他们听话一切好说,不听话就灭了他们,正好把辽东问题也一并解决。” 刘宗周不理这两个大兵,指着鄂尔泰、李富贵要发火,山西巡抚蔡懋德一把按住他,很诚恳地对大同官员说道:“把清军引入关内,利用山东或河南两个战场消耗并歼灭其精锐主力,再顺势直捣辽东,想法很不错,但你们忽略了一个问题,朝廷自开国以来一直对苏湖等地施以重税,并开南北两榜压制士人,江南人心存怨恨久矣,我是昆山人,最清楚这一点,朝廷南退气势已弱,迁都南京未必站得住脚,而大同军在山东的力量并不强,如果挡不住清军让其兵临应天府,朝廷极可能土崩瓦解,那时天下大乱,大同将如何处置?” 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这套杜文焕多年前的构想一直是丰州人解决清国的最后方案,现在却受到挑战,官员们窃窃私语起来,李槐苦笑着摇头道:“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非大乱不足以治中国,这便是大一统的代价。” “兵事讲得够清楚了,许多问题无法事先预料,只有到时候随机应变,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该谈国是问题了,大同不以言论罪,诸位先生尽可畅所欲言。”李富贵挥手说道。 吴牲站起来,点点头说道:“国是问题不解决,兵事也无从谈起,好吧,我们就谈国是,你们先回答一个问题,大同联邦意欲为华夏还是欲为夷狄?” 又是华夷之辩,大同人最忌讳这个问题,云荣咬了咬牙坚定回答:“大同联邦不是以四方为蛮夷的中国,无所谓华夏、夷狄,所有的汉人、蒙古人、满人都属于一个国族——大同公民,这是我们的底线,绝对不动摇。” 大同官员首次公开否认不属于华夏,连华夷变迁的说辞也不要了,士人们群情激奋,激烈的辩论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4节 实学社的共和、保皇两派从来争吵不断,但范围基本在中学框架之内,有时会涉及西学,共和派主张西学与中学心同理同,关内士人本着“引耶补儒”的观点也能勉强接受,但今天共和派重要人物公然否认从属于华夏,关内士人绝对接受不了,对云荣的指责声响成一片,有些年轻人甚至跳起来挥拳相向。 “刘元诚,你白辛苦十多年,他们现在连祖宗也不认了,”刘宗周想起死去的刘之纶,忍不住仰天长啸,然后指着李富贵怒斥,“都是你那套‘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作孽,你们先是说华夷变迁,华夏衣冠在关外,然后是一个国家两个朝廷,再往后是尊奉皇上、另建国家,如今变本加厉不认华夏,你恨朱家的祖宗,难道连中国之人也不想做了吗?” “大同联邦不是大明,我们不仅有关内的山西,还控制着关外的漠南、漠北、西域和藏区,他们不会认同以四方为夷狄的中国,这些都是潜在的边患,你让我们怎么办?难道也去修筑长城、养兵百万,蕺山先生,你来想个办法,如何保证不发生边患,或者不影响民生就能消弭边患?”李富贵愤怒地站起来指着刘宗周吼道。 刘宗周楞了一下答道:“夷狄也应有良知,我以仁义待之,使其接受教化仰慕天朝,如此便无边患之忧。” 孙奇逢一听就知道刘宗周又在宣扬“治心”,这一套根本没有用,赶忙补充道:“我大同实力日上、四方咸平,正是承中华正朔,扬威于天下之时,何来边患之说?关外诸夷难道比中国更重要?” “的确如此,关外比中国更重要,我们早就说过不解决华夷融合问题不入关,否则对双方又是一场灾难,”鄂尔泰这时开口了,仰望天空若有所思地说道,“关内人不了解关外情况,但我们了解,汉民坚持把总统府留在归化就是怕出事啊,如果那样不但关内问题、辽东问题无从解决,就连丰州也可能毁于一旦,我们宁可不入关,也绝不放弃关外,这也是为关内人好,你们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笃行兄的意思我明白,历史教训不可忘记,北魏孝文皇帝实行汉化,南下迁都洛阳,边外故地因此萧条,驻防之六镇官兵远离中枢,升迁、待遇皆受冷落,愤而不平酿成兵变,最终使中原大乱,强大的北魏也因此分裂。”金声向鄂尔泰拱拱手道。 吴牲、王继谟走过来,这两位做实务起家,显得很通情达理,吴牲真诚地说道,“现实问题总是很难解决,你们是不是太急了点,有些话不必明说,可以一步步来嘛。” “是啊,武昌发生革命,下一步陕西、河南、山东也可能剧变,你们不以华夏正朔自居,以后如何取得关内士绅的支持?”王继谟也说道。 “我们无所谓关内,所作所为只是想促使部分地方改革更化,与我们友好通商,但大明崩溃之相尽显,偏安一方已不可能,只有积极进取才能生存,与其将来出问题,不如现在就说明白,大同执行同族异俗之策绝不动摇,无论汉人、蒙人和满人皆同属国族,谁不赞同这一点就请自便。”云荣挥手答道,李富贵不满地瞟了他一眼——云荣今天有点失态,看来总理政务这副担子压力太大了。 “云河洲,你想赶我们走啊,好,我现在就走。”刘宗周气得一跺脚就走,他的门生弟子呼啦啦走了一大片,吴牲与王继谟相视苦笑,只好跟在后面。 刘宗周并没有走远,找个僻静地方又把保皇派召集到一起开小会,下午时,他和孙奇逢又回来了,正式通告大同官员,实学社决定从今天起改组为亲民党,共和派分子一律不得入党,同时要求明年举行大选,亲民党将向自由党、公民党发起挑战。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止于至善,好党名,不过,蕺山先生,你们的党首和总理是谁?不会是您二位吧?”云荣点点头。 “党首正是老夫,孙启泰是我党总理,跟你们这帮人斗不结党是不行了。”刘宗周拍着胸脯,又指了指满脸通红的孙奇逢。 鄂尔泰、李富贵、常书赶忙表示祝贺,李富贵还夸奖两人越来越像丰州人,打发走这两老头,大家忍不住捧腹大笑,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杨文岳、颜继祖和宋学朱气呼呼跑进来。 “欺人太甚,亲民党说我们大节有亏,把我们都赶出来了,打败仗的人多着呢,非要我们死了才好呀!”杨文岳进帐就大叫。 李富贵马上问道:“吴牲、王继谟他们的态度如何?” “建党就是吴牲的主意,党名也是他取的,本来大家还想选他为党首,不过他说受皇恩深重,不便结党让朝廷难堪,王继谟和三巡抚也以官职在身为由拒不入党。”宋学朱答道。 李富贵若有所思地看着鄂尔泰说道:“笃行兄,昭君墓会议只能到此为止,我们必须马上回大同。”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们可别闹作茧自缚的笑话。”鄂尔泰长叹一声点头道。 大同联邦是个怪胎,只想做生意赚钱,对争夺天下没有兴趣,反而担心关内地盘太大,汉人数量过多会引起内部权力失衡,黄河北岸的怀庆府、卫辉府哭着喊着要加入联邦,议事院咬死不敢答应。武昌发生革命后,官员们更是忧心忡忡,对关内士绅格外提防——这帮地头蛇有钱有势有声望,在地方呼风唤雨,拉人头骗选票轻而易举,他们早晚会弄懂议事院这套玩法,如果结党形成合力,仅凭地盘大、人口多两点优势就能控制议事院,那时丰州人有苦也无处说,只能把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拱手相送。 这一天来得太快,一眨眼就冒出个亲民党,党的领袖还是两位名头极响的当世大儒,肯定响应者云集,议事院里也会有不少人投靠——鄂尔泰、李富贵等人心急如火,快马加鞭赶回大同召集自由党、公民党头目开会,自由党的李建极、孙庭耀、楚王,公民党的张国基、谷可立、连善很快就到了,听到消息也是一震。 “大胆包天,关内汉人也想建党,我去叫巡检司封了他们。”库使司知事连善是满洲老镶白旗人,脾气火爆,跳起来就卷袖子。 张国基一把按住连善,摇着头说道:“这下糟了,他们的势力太大,我们在山西搞的农会、乡绅会恐怕要倒戈。” “江山是总统带着我们打下来的,那帮读书人懂什么,大权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官府不好出面,就让我们商会动手。”孙庭耀拍桌子喊道,楚王马上表示支持,他到了山西如鱼得水,联手晋王、代王开了家银钞行,经商有功被授予五等巴克什世勋,还光荣加入了自由党,当选党中央佥事,好日子才开头,当然反对倾向朝廷的士绅掌权。 李建极瞟了一眼鄂尔泰、李富贵,不紧不慢说道:“刘完人、孙老夫子谁敢动?总统恐怕就不答应,大断事、李总领,要不我们联手建党,合力对付关内士绅。” “尔增聪明!”鄂尔泰挥了挥手说出打算——自由党、公民党组成两党联盟,大同官员也自择加入两党,三股力量合为一体,趁着我们在议事院人多势众,马上修改《联邦条例》,把关内士绅想变天的路统统堵死,另外,总统有核准议事院决议之权,却懒得处理政务,索性把这项权力从总统府分离,成立单独的参议院,不仅有权审核、否决议事院的决议,还有权纠举、弹劾包括议事官在内的所有官员,参议官人数不在多,但门槛一定要高,保证我们的人占绝对多数,一句话,大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丰州人手中。 “妙啊,这样一来,关内人控制了议事院也休想变天复辟。”李建极拍手称赞,孙庭耀、楚王也眉飞色舞——自由党早盼着这一天了,商会的势力太大,号称“第二总理府”,继续膨胀下去难免引火烧身,实际上,总理府已经发难了,李建极、沈守廉鉴于库存白银难以支撑大量增发银钞,而银钞行和富户隐匿大量白银的现状,提出允许造币厂为私人铸造银币,云荣嘴上答应,却趁机逼迫商会把银钞局的否决权交给总理府,现在好了,两家合为一家,一切都好谈了。 “还有一件事,那个吴牲在待价而沽,把他拉进自由党,我不想以后闹出关内党、关外党的笑话。”李富贵看了一眼云荣补充道。 云荣点点头:“我去找他谈,只要他肯上我们的船,这个总理政务让他当。” “公民党钱少、人才少,难以支撑大局,干脆和自由党合并算了。”张国基和谷可立、连善商量一阵后说道。 “不行,公民党这杆大旗不能倒,有些事由你们干最好,党务花费我们想办法。”鄂尔泰挥手说道,公民党干惯了脏活、累活,少了他们还真不行。 李建极笑着宽慰:“老张,我们现在是一家人,绝不会少你们的好处,商会的关内私盐生意以后归你们了。” 几天后,刘宗周、孙奇逢忙完建党大业,跑到议事院挑战,副议长范永斗笑眯眯地拿出一份新起草的《联邦条例》请他们过目。两个老头看完大怒,新《条例》规定:凡重大议案,如修改《联邦条例》、吸收新成员、迁都、解散联邦等须不少于五十名议事官提议,并经三分之二以上议事官同意;增设具有监督、审核权的参议院,总统亲任议长,参议官任职资格几乎为丰州人量体裁衣——参议官须边镇任职五年以上者,或有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大功者,或获得五等以上世勋者;参议院、议事院任期也做了明确规定,每届议事官任期五年,而参议官任期竟然是八年;总统万世一系这次明确写入《联邦条例》,总统职权也更加扩大,不仅有权指定三到五人的继位候选人,还有权指定三分之一的参议官、议事官、大法司断事,以及不超过三十名终身参议官…… “无耻,这是故意刁难我们,亲民党坚决反对,想修改《联邦条例》明年大选后再说。”刘宗周气得把《条例》扔在范永斗脸上。 “两位先生别动怒,这是征求意见嘛,其实你们反对也没用,议事院里我们的人多,通过这份《条例》轻而易举,”范永斗弯腰捡起《条例》,继续满脸堆笑地说,“我提醒您俩位,原先的《条例》可没规定议事院每届任期,明年能否大选还真不好说。” 刘宗周有些傻眼,任期问题在讨论《联邦条例》时被大家故意忽略了,只含糊规定由两府一院一法司决定,丰州那帮人脸皮厚,如果耍赖还真不好办,相比之下新《条例》好歹有个期限。 孙奇逢叹息道:“口口声声大事公议、选官公举,实际却手握大权不放,这就是你们的以民为本!” 范永斗使劲摇头道:“我们没有手握大权不放呀,您二位不也有资格当选参议官吗?参预国事的人是应该在边镇吃点苦嘛,孙先生应该清楚,丰州历来是贤能者执政,老百姓手里的选票不过是一根打狗棍而已,让他们议政只能越议越乱,选票不好玩!您二位可别引火烧身啊。” “我去包克图找李汉民问个清楚。”刘宗周气呼呼地向外走。 “去了也没用,归化同盟的各位首领到了,总统正忙得不可开交,他才不会管这些事。”范永斗连忙喊道,刘宗周停下来,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坐下,与孙奇逢一起研读新《条例》,范永斗马上凑过来,“这就对了嘛,《联邦条例》早该修改了,大家一起敲锣打鼓庆祝新《条例》通过多好,您二位放心,明年准保举行大选,大伙都巴望着当参议官呢。” 包克图,这座没有城墙的草原工商重镇人声鼎沸、一片欢腾,西域、西海、藏区、喀尔喀各部落首领都来了,随行的商贩还带来了各地的特产,有西域的骏马、美玉、棉花和各种从没见过的果品,有藏区的青稞、牦牛、皮张,有喀尔喀的牛羊、毛毯,有西海的药材、盐块,丰州人热情欢迎远道的客人,也拿出自己最好的货物交易。部落会议似乎变成互市大会,包克图知府马奇欣喜若狂,与商会头目鲍震一拍即合,宣布今后每年六月初举行包克图商贸交易会,期间市税全免,众商贩欢声雷动。 李榆马上对首届包克图商贸交易会开幕表示祝贺,傻子道尔吉抓着一把棉花挤过来大喊“榆子兄弟,看我种的棉花,亩产上百斤了”,李榆兴奋地与他拥抱,然后高声宣布,三等巴克什道尔吉因种棉、种土豆成效卓著、功在千秋,经大科学院诸圣人一致推举,当选大科学院圣人。 韩霖、李天经、陈得才、石老六、李茂等圣人纷纷与道尔吉拥抱相庆,大科学院知院王徵老大人拄着拐棍走过来,把一枚圣人金牌挂在道尔吉胸前,所有人都说他当之无愧,道尔吉激动得大哭起来。 巴图拉着西域大统领巴图尔走到众人面前,宣布一个重大消息——归化同盟与罗刹国首次正面交锋,取得亚美什湖大捷,聚歼罗刹鬼三千余人,众人一愣,随后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巴图尔讲了战役过程:亚美什湖是个盐湖,准噶尔人历来在那儿采盐,罗刹鬼一直企图独占盐池,双方冲突不断,规模也越来越大。副总统巴图、协理军务阿萨里到达塔城后,与巴图尔统一部署,调集西域常备军、哈密卫、吐鲁藩卫民兵以及天山南北的准噶尔、和硕特精锐一万余人参战,联军秘密运动亚美什湖附近设伏,巴图尔带领准噶尔人假装采盐诱敌成功,数千罗刹鬼钻进包围圈,除少数逃跑外,其余被一举歼灭。 “这一仗打出归化同盟的威风,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彻底臣服,阿萨里正率铁骑向北扫荡,罗刹鬼的据点鄂木斯克指日可下。不过,还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也要告诉大家,去年春天,罗刹国侵扰伏尔加河,土尔扈特首领和鄂尔勒克率众反抗,不幸英勇战死。”巴图面色沉重地补充道。 飞虎营里的和鄂尔勒克之子书库尔与土尔扈特勇士们抱头痛哭,各族百姓也群情激奋,西征、报仇的呼声响成一片。 “好兄弟,这个仇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李榆抱住书库尔安慰。 “勇士、战马和武器,我要回伏尔加河与族人在一起战斗。”书库尔咬牙切齿地答道。 “我都给你,记住,一定要忍耐,哪怕‘光荣的投降’也在所不惜,保住族人等待我打过去。”李榆低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5节 包克图商贸交易会红红火火,蒙古首领的家眷则被请到李家的庄园,刚一下车,一大群孩子就扑过来,送到丰州学习的儿女几年没见简直不敢认了——男孩子长高了,头上的辫子变成短发,宽大的棉袍换成高领直开短衣,显得更加精神,女孩子长得更俏丽了,穿上丝锦汉服,再涂上胭脂水粉,都成了美人,孩子们的口音也变成晋北腔,满嘴都是听不懂的新词,这还是自己的孩子吗! 海子边的草坪上燃起几堆篝火,烤羊散发出阵阵香味,一排桌子上摆满美酒、面饼和香料,李榆的四个老婆——乌兰、巫浪哈、依兰、苏泰同时出面迎接客人,各家带着孩子边吃别聊,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开始了。孩子们滔滔不绝地讲述新鲜事,好像什么天下事都懂,他们喜欢这里的一切,反而对家乡陌生了,女孩子们还指着远处的一群年轻人向母亲说悄悄话,那些人身穿笔挺的红衣蓝裤军服,胸前佩戴军阶标志,腰间挎着佩剑,足登崭新的马靴,个个英俊挺拔、神采奕奕,显然是她们心目中的偶像。 树荫下,书库尔情绪低落,埋着头使劲吃东西,一群年轻军官正在小声劝慰,哈达里拍拍他的肩旁:“要大扩军了,这时候走太可惜,说吧,有什么打算?需要我们帮忙吗?” “总统批给一些黄金和武器,我打算先去西域的土尔扈特部落招募一些勇士,然后再出发去伏尔加河,你们想帮忙就早点西征吧,”书库尔喝了一口酒,随手捅了站在旁边的鳌拜一拳低声说,“你们可真讨厌!” “其实我也很想帮你,书库尔,”鳌拜伤好后没事干,天天跟在李榆身后,几乎成了飞虎营的编外人员,早和大家混熟了,挠着头说道,“皇上说过封我哥哥晋亲王,听说大清使团也正在路上,也许我们两家能谈妥,联手镇住东边的乱局,那时就可以西征了,我肯定跟你们一起去。” 哈达里摆手说道:“没那么简单,如果是老诸申说了算,也许我们早成一家了,可你们听汉人的鬼话,称帝建国梦想一统天下,我们只能奉陪到底,鳌拜,遏必隆决定留下了,你也留下吧!” 鳌拜低下头沉默,来到丰州养伤的清军都喜欢上这里,大部分人想留下,遏必隆更是死心塌地不走了,这家伙能写会算又有力气,缠着李晋学习烧玻璃,扬言要学一门发大财的独门手艺,但鳌拜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书库尔,总统一直在做准备,这次调我来接收西域、喀尔喀送来几百罗刹国俘虏,就是为了摸清他们的底细,你以后每年要派人通报情况。”察贵脑子灵鬼主意多,刚调到提塘司当主事,低声交代一句,书库尔点点头继续吃东西。 大家边吃边聊,这时,几名骑兵护送一辆四轮马车驰进庄园,停稳后外务司知事常书、银钞局知事沈守廉陪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欧罗巴人下车,头也不回向庄园深处一座小楼走去,军官们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直抚胸行礼。 “沈太郎,”哈达里压低声音喊了一声,落在后面的一个矮壮军官向这边瞟了一眼,马上跑了过来,哈达里张口就问,“来了什么贵客?居然要两位知事陪同。” “不清楚,好像是尼德兰人,”沈太郎最近很得意,从武昌刚调回大同就越级提升游击上品,据说还要派到山东重用,这家伙一本正经说道,“不要叫我沈太郎,沈老板把我送给总统当家丁,我也是李家人了,以后叫我李太郎。” 大家哄然大笑,李太郎很不高兴地说:“李姓不好吗,这可是帝王的姓,算了,我得赶快去警卫。” 一间儒雅的茶室里,常书侃侃而谈,一名通译小声对着欧罗巴人翻译:大同与尼德兰国情相近,大同在明、清两个帝国夹缝中求生存,而尼德兰也在反抗神圣罗马帝国的压迫,两国信仰相同,都对上帝充满热爱,两国还都是自由、平等、仁爱的联邦共和国,以议会决议国事,使用的旗帜也都是三色旗,而且同样追求商业利益,有如此多的共同点,没有理由不成为最好的朋友。 “卡隆先生,您在包克图见过我们的总统,他说过我们有真诚合作的基础,所有的问题都好谈,您可以信任我们,大同与东印度公司完全能够达成一致。”常书最后说道。 荷兰东印度公司高级商务专员卡隆把弄着一只玻璃茶杯,杯子晶莹剔透、颜色暗红,没有达到透明玻璃的水准,但应该离成功不远了——同样来自荷兰的邓若水神父告诉过他,大同、包克图的工厂、作坊规模、技艺绝对不弱,某些方面甚至超过欧罗巴诸国,荷兰如果错过与这个新兴国家的合作机会,也许会悔恨一百年。东印度公司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积极与对方接触,东印度公司的白银、粮食和蔗糖,大同的生丝、茶叶和瓷器都是彼此急需的货物,两国贸易规模逐年扩大。大同还向东印度公司开放日照、海州两个港口,东印度公司也派人去日照指导造船和训练水师,两国甚至联合出兵打击福建郑家势力,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但最近出了问题,日本幕府赶走葡萄牙、英格兰商人后,尼德兰垄断了日本的海上贸易,每年向日本出口大量的鹿皮,而大同的皮张种类齐全、价廉物美,自然抢走这部分生意,东印度公司议会感觉到挑战,派卡隆前来谈判,希望与大同达成贸易协定。 “我国以北部荷兰地区七个自治省为主,应该称荷兰共和国,大同联邦给我留下美好的印象,而且贵国总统在欧罗巴名声极好,被称为化野蛮为文明的天使,据说罗马教廷打算授予他圣教之友的荣誉,我们的确应该成为最好的朋友,唯一分歧也许是我们信仰新教。”卡隆答道。 “我们也信仰新教,对教廷的繁杂礼仪一向厌烦,而且信仰纯洁、生活简朴,从来不以经商赚钱为耻,每当遇到痛苦时都虔诚祈祷,渴望得到上帝的垂爱,但罗马教廷伸出援助之手,却始终没有拿出完整的《圣经》,作为上帝的选民,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常书声情动貌答道,沈守廉忍不住偷偷踹了他一脚,胡吹也别穿帮了。 “我深信不疑,新教将成为我们共同的信仰,”卡隆笑道,早看出来了,这个财迷国家和荷兰一样,早晚要迷上新教,不过不能放过他们,这帮人太厉害,仗着在大陆有货源、有口岸,拉拢中国、日本、朝鲜、琉球的海盗入伙,发展下去将是可怕的竞争对手,“那么我们就谈生意吧,日本是东印度公司的传统市场,可自从你们下海以来,日本的生丝没有了,我们运往日本的皮货也严重滞销,而贵国大肆倾销茶叶、生丝、瓷器赚取白银,造成双方的贸易逆差越来越大,东印度公司因此遭受损失,你们作何解释?” “大同有生丝、皮货的来源,这是自然优势,怪不得我们,贸易逆差扩大是因为贵国除了白银,其他货物严重不足,比如我们急需粮食、蔗糖,东印度公司却拿不出足够的货源,我猜想一定是产量不够,作为最好的朋友,我想问一句,你们需要帮忙吗?”沈守廉淡淡答道。 卡隆苦笑一下没回答,的确是自己出了问题,台湾和其他海岛严重缺乏劳力,当地的土著又干不好活,东印度公司的蔗糖、稻米产量始终不高。 常书接着说道:“我们珍视与贵国的友谊,总统指示,可以与东印度公司签订长期贸易协定,双方各自发挥优势、取长补短,我们挣钱也绝不让朋友赔钱,你们缺钱我们可以入股东印度公司,你们缺人我们可以输出劳力。” “东印度公司有共和国政府特许的远东经商权,资本绝对雄厚,你们输出劳力恐怕议会未必同意,我们考虑出口海船和武器弥补逆差。”卡隆连忙摇头。 “你们怀疑我们的友谊,这很不好,海船和武器方面,我们当然应该交流,但这弥补不了多少逆差,最根本的还是劳力问题,比如台湾,你们只能控制南部,中部、北部完全空白,很需要大量移民。”常书脸一板说道。 “卡隆先生,有个情况必须告诉你,英格兰人的使者越过大雪山与藏区大统领府联络,我们才知道英格兰人也有个东印度公司,他们同样信仰新教,非常愿意与我们合作,唯一的麻烦是通过陆路合作花费太大、耗时太久,不过我们还是准备修一条进藏道路,这对将来有好处。”沈守廉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 死对头英格兰人也凑过来了,大同与他们合作可不是好事,卡隆有些头疼,微微摇头道:“福摩萨确实需要劳力,但只能逐步引进,否则会造成治安问题,总督阁下不会信任你们的。” 常书盯着卡隆的眼睛说道:“但是您应该信任我们,如果您是福摩萨总督,那么我们移民去种稻米、甘蔗,并且帮助您维护治安,这样好吗?” “这不可能!”卡隆差点跳起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上帝的子民在挨饿,而你们有大片土地却荒废不用,上帝也会为此愤怒,大同认为移民福摩萨符合双方利益,你们赚到钱,穷人也得到粮食,卡隆先生,您会为此得到酬劳的,福摩萨中部、北部将建成农场,我们给您一成股份。”常书继续说道。 “我会下地狱的!”卡隆激动地大叫。 常书也叫道:“我陪你下地狱,再给你三万两银子说服议会。” 沈守廉继续加码:“给五万两,但福摩萨总督必须是你,我相信你做得到。” “我承认有些动心,但需要考虑一下。”卡隆犹豫了一会儿,无力地坐下捂住脸。 常书、沈守廉悄悄出了茶室,沈守廉关好门问道:“辽安,你什么时候信新教了?” “昨天晚上。”常书挥挥手走了。 大青山深处,李榆私家猎场的营地内,总统府也在召集蒙古、藏区、回回各部落首领开会,西域大统领巴图尔、总理那木儿,藏区大统领图鲁拜琥,总理诺敏,喀尔喀三汗硕垒、衮布、素巴第,总理伊塔克,藏区五世**活佛,西海东科活佛、回教马哈德大阿訇赫然在座——代表蒙区的小活佛实在太淘气,昂顿喇嘛代替他参加会议。 总统府掌书记张之耀讲解完当前形势,李榆站起来痛心疾首地作了检讨——大同军远征造成两个后患,第一莫名其妙地促成武昌革命,有可能使大同联邦内部的汉人势力膨胀,直接影响各族群相互制衡的局面;第二没有看好察哈尔人,孔果尔额哲冒然进犯清国,不幸兵败身死,蒙古大汗嫡传血脉已断,归化同盟总统如何传承成了大问题。 众人听罢一片沉默,部落首领觉得李榆有点小题大做,打胜仗抢到地盘是好事呀,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关内汉人敢造反吗?孔果尔死了也好,他当了总统搞复辟怎么办?对各部落威胁最大的恰恰就是蒙古大汗啊。 几位大喇嘛则忧心忡忡,大元世祖皇帝与八思巴结成君臣师友关系,把蒙古与藏区、汗权与教权紧紧绑在一起,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大元退出长城快三百年了,除了达延汗冒了一下头,蒙古大汗的权威几乎丧尽,连带喇嘛教也四分五裂。好在草原上终于冒出一位有能力重振大汗权威的英雄,为了扶持李榆,喇嘛们甘愿放弃免税权、免役权给予财力支持,还绞尽脑汁编出转世一说,而李榆也投桃报李,打击清国、剿灭红教,支持喇嘛教发展壮大,还回报了更多的布施,双方的利益休戚相连,但转世一说混淆了世俗权力和宗教权力,如何将李榆的权威传承下去又成了难题。 “俺答,你称汗吧,我们都支持你。”巴图尔说着瞟了图鲁拜琥和喀尔喀三汗一眼,大家都点头同意——草原上的人野心终究有限,他们得到的比想要的多得多,反而被现实问题折磨得焦头烂额,只能依赖李榆调动大同联邦的力量输血支持,李家的地位越稳定对他们越有利。 “我当大汗,汉人就会逼我当皇帝,你们同意吗?”李榆苦笑着问。 蒙古人、藏人不愿接受皇帝,同样关内人也不愿接受大汗,这个死结难以解开,大家又闭上嘴,过了好一会儿,昂顿喇嘛摇头道:“既然已经入关就绝不能后退,挡不住关内人加入联邦,那就放宽限制允许藏区、西域、喀尔喀加入联邦,还按以往那样各族群相互制衡、共和理政。” “我同意,当年制订《归化誓约》时不可能想到今天这么大的局面,有些规定太不现实,比如无贵贱、不奴役和自由、平等、仁爱,我在喀尔喀、西域发现,各地情况迥然不同,某些地方极端贫困,有牛羊、草场的贵人尚且生活艰辛,一无所有的百姓更无法生存,唯有依附贵人紧紧抱成一团才能求生,奴役制反而成了生存之道。”那木儿手举《归化誓约》大声说道。 五世**活佛点头道:“藏区也是这种情况,很多地方条件恶劣,贵人管住人口放牧种地,再苦还有口饭吃,如果给奴隶、部众自由,苦寒之地马上就是无人区,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之地则人满为患,那时为争夺草场、土地会杀得血流成河。” 那木儿挥拳继续说道:“所以,加入联邦的条件对边外地区要放宽,无贵贱、不奴役的前提是解决生存,自由不是随意而为,而是有权不受压迫地选择不做什么,平等不是均贫富,而是给所有人以公平的生存、发展机遇,仁爱不是施舍恩惠,而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大家小声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总统府协理政务合赤烈问道:“但是,那木儿,你还是没说清楚总统的权威如何传承,汉人的人口太多,假以时日必定是他们掌权,你能保证他们不复辟汉制?” 那木儿想了想,还是摇头坐下,李榆苦笑着扫视一眼众人,发现陈奇瑜、韩霖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想发言,却又有些犹豫,面色和蔼地说道“陈老大人、韩先生,你们不是外人,有话就说吧,错了也没关系。” 陈奇瑜向众人拱手说道:“诸位,大汗和皇帝不过是称呼而已,不必计较,在下以为总统大权乃上天所赐,只要符合天意即可传承,何为天意?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民有所愿则降天宪,集民意便可知天宪,化天宪为律法或许可为。” “我们制订《归化誓约》时曾考虑过天宪,但后来忽略了,在下也提议制订联邦宪律。”韩霖点头附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6节 陈奇瑜、韩霖的提议引起热烈讨论,化天宪为律法当然有利于长治久安,但也得让人信呀,五世**活佛和东科活佛拍胸脯说佛法无边,自然会把天意告知世人,喇嘛教有能力为宪律担保,马哈德大阿訇也说要在归化召集各地大阿訇一起研读《古兰经》,肯定能找出宪律的依据,韩霖表示去要找龙华民、邓若水神父,让耶教为宪律背书。李榆犹豫了好一阵,终于表态——成立制宪会议,并把消息便告各地,明年开春后请各地贤良来大同与议事院一起拟订宪律。 “俺答,你的《私产保护令》把我们害苦了,大家都把牲畜、人口看得紧,大统领府想找点人办事都不容易,我们支持制订宪律,而且要求改革旧制,各部落都应该为国家效力嘛。”巴图尔、图鲁拜琥叫道,两个家伙坐在大统领的位子上才知道难处,脑子来了个大转弯。 “是应该改革旧制了,藏区、西海的人口、土地都集中在贵人手中,官府既无人可用,也无钱可使,长期积贫积弱一事无成,所收的一点税还不够养活官吏,这样下去可不行。”五世**喇嘛也表示同意。 大家七嘴八舌提出各种建议,税制、兵制、官制、部落与地方的关系以及地方与中枢的关系皆有涉及,最重要的还是联邦如何向边疆输血。会议一连开了三天,李榆很遗憾地表示,很多事还须在联邦内部讨论,目前只能谈到这了,然后把手一挥,大家都去领钱吧,带上老婆孩子去大同、太原玩几天,首领们欢呼而去。 李榆回到庄园,常书、沈守廉马上带卡隆来见,卡隆这些天已经想通了,荷兰人跑到远东无非是做生意赚钱,而蒸蒸日上的大同联邦绝对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这个机会不可放过,目光还是要放长远啊——双方坦诚相见,大体谈好合作框架,内容不仅包括贸易,还延伸到人员交流、军事合作以及共同维护远东航道等方面。 “总统阁下,这是一个类似于结盟的协定,我还须说服议会同意,不过,您必须做出两点保证:第一有关领土、海域及权益争端,应该放在桌面上,用商务谈判的办法解决争端,不得以任何形式使用武力;第二我国公民有权在大同联邦控制区域内自由居住、经商,并获得合理的保护,同样大同联邦公民在我国控制区域内也将获得相同待遇。”卡隆严肃地向李榆说。 “我保证,大同联邦对掠夺他人没有兴趣,而且认为疆域、权益随时可以变化,只有友谊和贸易才是永恒的,我们是个新兴的移民国家,任何渴望自由的人只要愿意与我们平等相处,大同联邦一律欢迎。”李榆挥手答道。 卡隆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低声说道:“对不起,我隐瞒了一个事实,东印度公司已经任命我为福摩萨总督,我回巴达维亚汇报后,马上就要到福摩萨就任,请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们,不过你们的股份和钱就不必了,我承认确实动心过,但我还是一个正直的绅士。” 常书、沈守廉脸一红低下头,卡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很艰难,请坚持下去,荷兰人为赢得独立同西班牙人打了几十年,我的家族里有许多人死于战争,这就是自由的代价,但我们还在战斗,愿上帝保佑我们两个共和国。” “卡隆先生,我向荷兰公民表示致敬,请你告诉荷兰议会,大同联邦永远是荷兰共和国最好的朋友。”李榆握住卡隆的手说道。 双方很快达成协议,卡隆在常书、沈守廉陪同下又回到大同,这份《大同联邦与荷兰共和国通商协议》经过议事院辩论,顺利获得通过。随后卡隆应邓若水神父的邀请,到大同大学做了《尼德兰革命与大航海时代》的讲演,他告诉学子们,大同联邦并不孤立,地球的另一端也有一个商人与平民创建的共和国,这个国家的公民勇敢地与西班牙军队战斗,誓死捍卫独立自由,并以自己的勤劳智慧迎接大航海时代,将舰船驶向海洋每一个角落,为荷兰赢得“海上马车夫”的称号,大海无边无际,其中蕴藏着无尽的财富,荷兰共和国期待与大同联邦共同开拓海洋。 演讲引起巨大轰动,蛮汉山武选学堂、归化政务学堂、归化西学书院、太原三立书院、包克图工商书院纷纷发出邀请,卡隆在各地做了十几场讲演,六月下旬才离开山西,不过,年轻的学子们从此记住了大海。 京师,皇帝正忍受着前所未有的羞辱——清军深入边墙两千余里如入无人之境,纵兵饱掠一走了之,而归化侯不思报国雪耻,却奏请迁都南京,几乎是撵朝廷走,大明天朝国威何在?皇帝满腔的愁怨要发泄,清军武力强悍,明军难以望其项背,归化侯割据一方,刀锋伸至延庆州,两者都惹不起,只能徐徐图之,但周延儒受命首辅托以国事,不仅一事无成,还敢欺蒙朝廷,虚报大捷,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实两人早有隔阂,原兵部尚书陈新甲款和清廷事泄,周延儒耍滑头不愿担责,皇帝很不满地说过“朕恨其太使乖”,而周延儒私下则称“事如此英主,不使乖不得也”,君臣翻脸只是个时间问题。 皇帝有心计,先将周延儒免职,又发话“延儒功多罪寡,令免议”,打发他致仕回乡,回过头便对他的门生总督辽东、宁、锦军务范志完下手,将其以观望不战、纵兵淫掠的罪名与总督关、蓟、通、津军务赵光忭一并斩首。范志完虽死,却牵出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和周府幕僚董廷献,周延儒招权纳贿的劣迹昭然若揭——吴昌时这个复社成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搞倒原首辅薛国观,又联络复社首领张溥等人大造舆论,帮助周延儒起复重登首辅之位,他本人也从中获益,升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大权在握便得意忘形,勾结董廷献专擅权势、卖官分赃,甚至胆敢要挟周延儒,据说张溥的死也与他有关,几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朝堂风向大变,大明几近山穷水尽,做任何事也无济于事,朝臣索性内讧到底,弹劾周延儒、吴昌时的奏疏犹如雪片。御史蒋拱宸原本是周延儒的人,此时也揭发吴昌时与董廷献表里为奸,受赃卖官、科场舞弊等无所不至,赃私巨万,罪证累累,还沟通内官探听机密,重贿入手便预揣温旨告人——案情复杂了,“通内”为历朝所忌,蒋拱宸点出的内官又恰巧是周皇后身边的人,皇帝痛下决心,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带上周皇后所生的太子和定王到中左门亲审吴昌时,同时召内阁五府六部九卿科道官员一同陪审。 殿审一开始,皇帝喝令吴昌时上前,诘问其“通内”之事,吴昌时咬死不承认:“祖宗之制,交结内侍者斩,法极森严,臣虽不才,安能犯此?” 皇帝当即命蒋拱宸当面对质,不料蒋拱宸吓得浑身颤抖,匍匐在地不敢说话,吴昌时口气更硬了:“皇上必欲以是坐臣,臣何敢抗违圣意,自应承受,若欲屈招,则实不能。” 好嚣张,不招认便用刑,皇帝命内侍准备刑具,阁臣蒋德璟、魏藻德吓了一跳,急忙出列劝阻:“殿陛之间无犯刑之例,伏乞将昌时交付法司究问。” “此辈奸党,神通彻天,若离此三尺地,谁敢从公堪问?”皇帝厉声说道,吴昌时一案涉及内宫与首辅,他不相信三法司能审明案情,最大的可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殿陛用刑,实三百年未有之事。”蒋德璟、魏藻德还在坚持。 “吴昌时这厮,亦三百年未有之人。”皇帝振振有词反驳,蒋德璟、魏藻德哑口无言,惶恐不安地叩首而退。 内侍使用了夹棍,吴昌时自知必死,咬牙硬撑到底,两胫皆断也死不认账,哀嚎之声响彻大殿,太子和定王不过十几岁,又惊又怕不敢直视,皇帝恼羞成怒,将昏迷不省人事的吴昌时打入锦衣卫诏狱,不久便论死斩首弃市。 “吴昌时不过幺麽小吏,何别如此大张旗鼓?”群臣被酷刑吓得瑟瑟发抖,有人忍不住哀叹。 “昌时是幺麽,难道周某也幺麽吗?”皇帝冷冷地回了一句。 周延儒的末日到了,锦衣卫赶到宜兴押解其回京议罪,这个大明蛀虫预感在劫难逃,临行前把贮藏珍宝的楼阁三楹付之一炬,平生搜刮的奇珍异宝随之化为灰烬。是年十二月,两任首辅的周延儒被赐死,自缢气绝后,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担心不测,又命手下将铁钉钉入其脑中——崇祯朝五十辅臣,略能济事者唯有温体仁、周延儒,却一个器小贪权一个胆大贪财,但两人皆死,朝中再无能臣,皇帝更加孤独。 八月上,蛮汉山大营军旗招展、歌声嘹亮,总统李榆、副总统巴图、首席大断事鄂尔泰、议长小代王,总理云荣、兵马司新任知事金声一起检阅了各部营兵及武选学堂军官军阵,然后登上点将台向全军训话。 小代王首先宣读议事院决议:鉴于目前情势危急,议事院经过辩论,同意兵马司提出的大同军扩军提议,并加大扩军力度,现正式宣布,联邦军队扩建为四个骑兵镇、八个步兵镇、两个铳炮兵镇,各镇常备兵额三千五百人,战时按编制补充预备兵,另设立山东、湖广两个提督府,准其根据地方情况编练军力,具体编制及军官任免报总统府批准。 巴图代表总统府宣布,正式将各州府守备所移交总理府兵马司管辖,同时为增强武力以应对不测,归化同盟将设立喀尔喀、西域、藏区三个提督府,任命速布台、阿术、合赤烈分任提督,各提督府应会同地方议会及官府共同议定军制,并报总统府批准,大同联邦将予以财力、物力支持。 在军官们期待的目光中,金声笑眯眯走上前,然后把脸一板大声宣读军官任命: 赞画军务处:总赞画马光远,赞画白显志、特日格、革库里、张世安、薛显光、艾山、李国英; 飞虎骑营官营官李暄、副营官刘文秀; 湖广提督杜文焕、山东提督孙伏虎。 骑兵第一镇:镇统库拜、副镇统图里琛,费扬武、喇布杜、雪狼分任协统; 骑兵第二镇:镇统哈达里、副镇统孟克,李定国、李察哥、郭秀分任协统; 骑兵第三镇:镇统张鼎、副镇统吉达,萧四贵、宝荣格、苏海分任协统; 骑兵第四镇:镇统朝鲁,副镇统丘显,博尔术、失烈礼、达尔汉分任协统; 步兵第一镇:镇统侯世杰,副镇统铁彪,金声恒、冯树杰、朱文德分任协统; 步兵第二镇:镇统孙守法,副镇统孙四旺,姚勋、高保柱、张应元分任协统; 步兵第三镇:镇统张传捷,副镇统徐锦宪,曹鼎蛟、梁瑛、冯大栋分任协统; 步兵第四镇:镇统周遇吉,副镇统任守忠,卢光祖、孙天庆、徐勇分任协统; 步兵第五镇:镇统袁烈、副协统王廷臣,康世德、江翥、饶有光分任协统; 步兵第六镇:镇统海山、副镇统惠山,塔齐布、常登、罗什分任协统; 步兵第七镇:镇统秦虎、副镇统徐胜,贺金龙、王进才、贾悌分任协统; 步兵第八镇:镇统马进忠、副镇统李万庆,何大忠、胡应祥、徐恩盛分任协统; 铳炮兵第一镇:镇统丁启明,副镇统颜琦,炮协协统贺士俊,白承祖、图元分任左右步铳兵协统; 铳炮兵第二镇:镇统金国鼎,副协统王宗杰、炮协协统吴知礼,刘双喜、周旺分任左右步铳协统。 金声宣读完命令,马上躲到李榆身后,鬼都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军官们使劲绷着脸,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欢呼声响成一片,人人升官,见者有份,很多人还连升几级,穷光蛋也有走运的一天啊。大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群魔乱舞之中,有人开始发难了,挤到点将台前指着金声叫嚣。 “谁说了我的坏话,别的协统都升镇统,凭什么就我当副镇统?”孟克红着眼吼叫。 “我明明是干骑兵的,把我塞进步兵干个屁,孟克,你想当镇统,咱俩换换怎么样?”马进忠揪住孟克大叫。 “美得你,干你的步兵去,巴克,大同骑兵协没了,你也没捞到官当,肯定有人黑你。”孟克一把推开马进忠,又去挑拨巴克,不过巴克无所谓,他的大同骑兵协本来就是护商队搭成的草台班子,撤了正好方便大家干老本行挣钱。 “都给我住嘴,孟克,你当的官越大越管不住自己,乌云娜又告状说家里没钱用了,你的军饷哪儿去了?是不是想让我替你养老婆孩子?不想当副镇统就回飞虎营当哨官,”李榆喝住了孟克,随后皮笑肉不笑对气哄哄的军官们说道,“不满意也好办,地方上的兵马司分司、守备所正缺人,哪个愿意去,我马上再给他升一级。” 傻子才去管民兵,军官们讨了个没趣,有人喊了一声“喝酒去”,马上一哄而散,其实升了官谁心里也偷着乐,军官们勾肩搭背涌向营外的酒楼饭庄——蛮汉山早已变样了,军械司的几个工厂迁到大同或包克图,大营外开了上百家买卖,其中还有几所妓院,专做当兵的生意,总统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专设了蛮汉山提塘所、巡检所,附近的喇嘛寺也经常派喇嘛监督军纪,到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大事。 军官一出门,各个派系尽显无疑——孟克、朝鲁身后是蒙古军官,图里琛、海山身后是满洲军官,孙守法、侯世杰身后是陕西籍军官,张传捷、孙四旺身后是山西籍军官,赵吉、张鼎背后肯定是一伙老马贼,周遇吉、金国鼎的辽东系也壮大了,王廷臣、卢光祖这帮新来的一步不落跟在后面,连武选学堂出身的年轻军官也有了自己的小派系,领头的是哈达里、李定国。 地盘扩大了,军队也壮大了,天南海北人都有,派系更加复杂,宣大三镇的人、关宁军的人、左良玉的人都上了船,将来还不知来多少人,军队的融合也需要时间呀——李榆在营外逛了一圈,脑子想着忍不住瞟了一眼身后,鳌拜和乌泰、桂图正傻乎乎地跟后面。 高黑子跑来耳语几句,李榆来不及细想,带着卫队急急忙忙赶往归化,那里正有一位重要客人等着见他——吴牲故意矜持了两个月,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才五十出头,有的是雄心抱负,哪肯老老实实当老百姓,京师的好友传来吴昌时殿陛受刑的消息,惊得他拍案大呼“国家元气已尽矣”,大名士的派头不想再玩了,拉上云荣来归化求见李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7节 李榆学不会礼贤下士,但礼节还是懂得,赶回归化就去驿馆拜见吴牲——故人老矣,十几年前在黄河边见过的翩翩书生已鬓生华发,少了许多书卷气,却更显得睿智,瘦高的身体如玉树临风一般,李榆心里一热,走过去恭恭敬敬施礼。 “汉民有爵位,不必行礼,好多年没见,老夫正想和你谈谈。”吴牲拉起李榆,招呼云荣一同进了正堂,坐下后笑着说,“山西有两件事让我想不到,第一大同的官好当,上下都讲实话,我在内阁时最头疼搞不清公文中哪句是实话,哪句是假话,经常不知所措,第二留辫子的满人居然敢满街乱窜,生意人也大大方方做他们的买卖,如果在京师,百姓肯定发疯把满人当街打死,连做满人生意的店铺也得砸了。汉民治理有方啊,官风正、民风正,都有一股子不怕邪的傲气,难怪大同有今天的成就。” “大人过奖了,您还记得当年教我种棉的事吗?棉花都种死了,还白花二百多两银子,这笔钱该大人赔。”李榆笑着打趣。 “不赔,最终还是种成了,你才该给我分红,”吴牲也笑了,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汉民,你教会边外夷人种粮、种棉、冶铁,甚至制作火药、打造铳炮,想过后果吗?我之长处彼已尽知,而彼之骑射我所不能,将来以何制夷?” 李榆楞了一下,摇摇头答道:“末将这些年也读了些书,以为诸夏之国力胜四夷百倍不止,不自乱则外寇不足虑,与其搞华夷之争,不如涤清吏治、改善民生,民心如铁自会国泰民安。” 云荣补充道:“边外苦寒,人口极少,生存才最要紧,边外人有粮有棉有铁器就能改善生活,逐步走向开化,战乱随之减少,这是好事啊!” 吴牲不吭气了,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三百年一循环,大明似乎气数已尽,汉民可有意入主中原?” “没兴趣,我不离开归化,中原给我也不要。”李榆毫不犹豫答道,这是实话,没有了草原、猎场简直是要他命。 “恐怕由不得你,”吴牲摇摇头,冷笑一声盯着李榆说道,“你以制衡之策治理丰州,以为至少三只脚落地才能稳定,丰州太弱不能自保,你就引入辽东满人和关内流民,但流民大量涌入把你吓住了,又跑去漠北、西域拉人。你越怕内部动乱,就越要拉人,像滚雪球一样,丰州越滚越庞大,而越庞大就越容易失控,所以你还要继续拉人,比如清国人,你肯定在打他们的主意,我没说错吧?不过你很厉害,每走一步都能解决民生,所以至今没有落入泥潭爬不出来。” 李榆被说中要害,脸一下子白了,全怪读书少没学问,脑子摆脱不了乌拉山那一套,库鲁大叔说过,拿不准主意就让大伙坐在一起谈,只要不出现一家独大,不管对错都按吵出来的结果办。他也照猫画虎,把问题都摆上桌面,哪一方势力太大,就找出另一股势力制衡,然后让大家吵去吧,他又不是圣人,按着各方妥协的结果做就是了,丰州的政务历来如此荒唐,但反而绝路逢生、越加强大,李榆对此也很得意,但今天让吴牲戳穿了。 李榆想了片刻,起身向吴牲施礼道:“学生武夫也,愚钝无知,请大人赐教!” “你做得很好呀,年纪不大就学会以制衡之术博采众长,可惜很多人却自以为是,”吴牲胸怀大志,一心想干番大事,亲民党那帮文人士绅只是他挤进丰州圈子的垫脚石,云荣连抛媚眼,顺势钻进自由党高层,不过获得这位总统青睐才最关键,他拍手站起来侃侃而谈,“当今天下,大明最强,然天地不和、君臣不和、官民不和、内外不和,败亡之相毕露,争天下者唯大同、东虏、流寇三强,东虏外强实弱,以小族临大国求自保而已,入关争霸只能等待天运,流寇乱天下有余而无力图治,虽一时猖狂也难逃覆灭,大同新政以民富而国富,以民强而国强,潜力无穷无尽,假以时日,一统天下者非大同莫属,汉民,天下久乱,苍生翘首以待大治,你不取天下,难道让与东虏、流贼?” 关内读书人动辄就说一统天下,可我只喜欢庄园、草原和猎场,对天下没兴趣——李榆心里想着,但不好意思说出口,犹豫了一会儿才答道:“大人,大同联邦太穷,解决温饱尚待时日,不瞒大人说,为了赚钱养活人口,我们与清国和流贼都做生意,能不打仗最好。” 李榆索性把与清国、流贼密谈的内容如实告知,双眼注视吴牲的反应,吴牲大喜过望:“李汉民,天降英才也,清人不懂治国,与大同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唯有入关以求壮大实力,但入了关也就进了你的口袋,他们回不去了,还把辽东也送到你手中,拿残破的北直隶做诱饵一举解决辽东后患,太值了!流贼能撕毁和议,东虏也一定会如此,你想不打他们都难。汉民,你最聪明的一点就是敌友模糊,与任何一边既是朋友又是对手,玩弄各方势力于股掌之间,尽取天下之大利。钱粮不必太担心,我琢磨过银钞,这才是大同的利器,我敢打赌银钞绝对所向披靡,通行天下遍取财物。” 吴牲谈到钱就兴奋,如今天下大乱、百业萧条,唯有大同稳如磐石、工商兴旺,吸引大量白银涌入,有白银就可以印钞,市面上有钱自然促进工商发展,国力也会随之增强,而国力越强大,归附的地盘、人口也就越多,反过来又增大对银钞的需求,所以大同最赚钱的生意是输出银钞,而不是骏马、生铁。 “大明到处闹钱荒,银钞最有信用,正好可以填补钱荒,银钞局不仅自己要发银钞,银钞行只要信用好,肯拿出白银做担保,也准他们发银钞,大胆一些,大同发展势头强劲,一两白银发五两银钞也不必怕,照样会被市面接受,以银钞收天下之财,所有温饱问题、军费问题都解决了。”吴牲最后说道。 李榆目瞪口呆,这家伙还是读书人吗,怎么赚钱比奸商还狠?云荣却在心里算账,银钞局的存银只有八百万两,壮着胆子发了三千万两银钞,而各银钞行手里却捏着三千多万两银子,这部分白银根本没利用起来,如果按吴牲说的办可以发行两亿银钞,那可就发大财了。 这个人官位高、名声响,不读死书,脑子活能做实务,重用此人可以拉住一大批关内士绅——李榆在心里对吴牲首肯,三人一直谈到黄昏掌灯,李榆简单吃了几口饭,请云荣多陪吴牲在丰州看看,然后告辞回家——归化的李府里还赖着四个清国来的家伙。 清国使者博洛、英俄尔岱、阿什达尔汉、马国柱七月下旬才到归化,据他们说,大清国也在搞改革,皇上整顿了旗务,诏令各旗选出民意代表组成满洲公议大会公举族长、商讨国事,为了最广泛代表八旗群众的利益,从官员到百姓,从主子到阿哈,以及满、汉、蒙、朝鲜各族都要有民意代表,人数也不能少,要有一千来个,代表必须符合热爱大清国、拥护爱新觉罗家领导、遵守大清国律法、从不给官府添乱等条件,时间紧、任务重,六月下旬才开完公议大会,代表们全票通过大清皇帝万世一系同时兼任满洲族长的决议,所以他们上路迟了——外务司知事常书对此大为恼怒,向清国使者指出,你们分明是借用老诸申公议决事的传统,妄想爱新觉罗家世代霸占满洲族长之位,大同满人绝不同意,也要开公议大会公举我们总统为满洲族长。鄂尔泰劝阻了常书,当着清国使者的面说,大同联邦实行同族异俗,不搞小圈子,大清皇帝吃饱了撑的,找来一大堆拍马屁的家伙盖萝卜章,那就随他去吧。 双方见面不愉快,随后的谈判吵得一塌糊涂,清国使者提出四点要求:第一、大同指使察哈尔人进了辽东,杀害三万清国人,必须低头认错,同时赔偿损失,另外,阿巴泰贝勒委托看管的钱财、牲畜也须一并交还;第二、清国同意出兵占领北直隶,但大同也须出兵协助,并且承担所有军费;第三、清国同意将旅顺海外的双岛租借给大同,租金就不收了,算两国合伙做海贸,清国占一半的股份;第四、李榆须认可满洲公议大会决议,接受大清国册封的晋亲王爵位,否则李榆和大同满人一律驱逐出族。 大同谈判代表陈奇瑜、常书、布颜图、额勒做了针锋相对的回应:首先,察哈尔人的行为是自作主张,与大同没有关系,其进入辽东是为了解救受压迫的同族,具有无可指责的正义性,相反清国大肆屠杀察哈尔人,使其部落被迫解散,更应该低头认错、赔偿损失,在分清责任之前,清国所存财物、牲畜暂不归还;其次,是否出兵北直隶是清国自己的事,大同只能保持中立,钱可以借给你们,但必须拿橡木偿还,这笔橡木借款只能用于改善民生;再次,双岛是袁崇焕杀毛文龙的地方,清国是在诅咒我国总统,我们绝不接受,租借地只能是旅顺全部,至于双方如何合伙另行议定;最后,满洲公议大会由于没有大同满人参加,所以决议无效,大清皇帝如果想册封我国总统为晋亲王,他也必须接受我国议事院授予的洪巴图鲁世勋。 双方吵了七八天,实在谈不下去,只好宣布休会,大同方面有耐心——大清皇帝虽然宣布中止双方贸易,但大同在清国境内的走私网已经形成,而新兴的海上走私更猖獗,辽东沿海随处可见大同的走私船,岸上也有人接应,生意比陆路有过之而不及,商人们还不愿意和清国官商打交道呢。 清国使者却等不及了,索性住到归化的李府耍赖,李榆还拿他们没办法——博洛是二妞的弟弟,那是小舅子,英俄尔岱是二妞的异母姐夫,那是连襟,阿什达尔汉更神气,苏泰是他的侄孙女,李榆也得叫声爷爷,马国柱倒是不沾亲带故,但马家是辽东大族,曾经出钱出人抵御金兵,后来明军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才投靠金国,这种人在辽东汉人中影响巨大,谁都得敬重三分。 李榆到了家,鳌拜马上和乌泰、桂图跑去找遏必隆,这家伙最近当了玻璃厂的主事,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不过苦中有乐,经常能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显摆,很能吸引大家的好奇心。厢房里传来阵阵嬉笑声,李榆不用猜就知道在打麻雀牌,推开门进去一看,乌兰、巫浪哈、二妞、苏泰一桌,小舅子博洛、二姐夫英俄尔岱、大同驻清国通商大使王二顺、清国驻大同通商大使布赛一桌,马光远的老婆马大嫂、茅元仪的小妾杨婉、周遇吉的老婆刘娜仁、王朴的小妾王小六一桌,三桌人正玩得高兴,还有好几个人没资格上牌座,在旁边看热闹。 王二顺是李家的人,去清国当了几年通商大使,两国中止贸易,被人家赶回来,布赛也被大同驱逐,但商会急需懂满文的文案,找个借口又把他留下了。布赛大概想勾搭王小六,王小六去哪他去哪,那女人可是个人精,王朴死后王家人打算把她卖了,她听到风声就跑到归化打官司——丰州男多女少,法司为了狠刹娶妾歪风,规定女不论妻妾、子不论嫡庶均有权继承家产,王朴的财产大多在丰州,王小六的官司一打就赢,如今也是个小富婆,有空子就往李家钻。 李榆和厢房里的人打了个招呼,低头进了孩子们住的后院——老大李蒙去了武选学堂少年哨,老二李晋没人管,成天忙他的奇技淫巧,大同商人巴不得未来的总统是同类,纷纷出手相助,李晋不费力就把玻璃厂、热气球厂办起来,遏必隆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两人正在堂屋授课呢,鳌拜、乌泰、桂图和一帮年轻人挤在一起听得津津有味。还是老三李秦、老四李辽乖,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房内读书,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李榆知道这是宝贝女儿云雀在练琴,这架管风琴还是龙华民送的——这位主教被京师的瘟疫吓坏了,把汤若望扔在京师,自己跑到大同,声称大同教区太重要,他决定亲自主管,邓若水神父当然不干,坚决不肯交权,据说两人还向罗马教廷告状打官司。 家事、国事乱七八糟,看来自己真不是做大事的料,眼不见为净吧——李榆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琴声,又走到了别院,客房里亮着灯光,阿什达尔汉与马国柱正在聊天。 “额鲁,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说你呢,”阿什达尔汉看到李榆进来,笑着招呼他坐下,然后倚老卖老说道,“咱们是亲戚,听爷爷的话,让皇上一步,也好让我们回去交差。” “大同实力越来越强,我们都看在眼里,皇上也得为大清国长远着想啊,明着说,搞公议大会确认族长的位子只属于大清皇帝,这也是为了防你,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你是皇上的义子,这回就低个头吧,反正也不吃亏。”清国都察院理事官马国柱也劝道。 “老马,我们不熟,但我知道你是做实事的人,与范文程、宁完我一伙满脑子想做大事、当大官的人不同,你应该劝劝皇上,想抓权就得先放权,不要玩虚的,找千把马屁精起哄,大清皇帝就真能万世一系?满人就真能认他的子孙是族长?反正我不信,谈判的事找我没用,两国协议须经议事院批准,你们最好去大同游说议事院。”李榆摆手答道。 阿什达尔汉想了想摇头说道:“额鲁,你说的不对,大清国必须皇权永固,大权不能放,一放则必乱,就比如这次整顿旗务,皇上诏令睿亲王、豫亲王互换旗主之位,你猜怎样,睿亲王当了正白旗旗主,豫亲王当了镶白旗旗主,可两旗的人马、部众原封不动,就把打的旗换了,皇上都使唤不动人,你还敢放权吗?” “那是因为皇上算计人家,放权是分享权利,依我看,皇上如果想拆开这哥俩,不如拿出点好处,多尔衮、多铎肯定会扑上去,而且互不相让。” “那可不行,他们什么都不缺,除非把皇位给他们。”阿什达尔汉与马国柱一起摇头。 “给皇位也行呀,这哥仨势力越来越大,你不给他们也会抢,等着瞧吧,皇上百年之后,大清国还有一场血光之灾。” 李榆淡淡一番话,阿什达尔汉、马国柱听了浑身一颤,低下头不吭气了。这时,莫日格进来低语几句,李榆点点头,向两位客人告辞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8节 赞画军务处,总统府总领军务赵吉、总理府兵马司知事金声、总赞画马光远对着地图指指点点,除了坐镇独石口的白显志、值守蛮汉山的特日格,其他赞画军务也都到齐,围在一旁窃窃私语,李榆大步走进来,众人停止议论,一起把目光投向他。 “总统,提塘司报告,孙传庭八月初一在西安誓师,率白广恩、高杰、牛成虎三总兵出兵讨贼,算时间已出潼关。”张世安向李榆禀报,老特务年纪大了,加衔都督佥事,调到赞画军务处掌管军情事务,提塘司知事由张国基接任。 “兵力、装备?”李榆张口就问。 “有十万之众,另外还征召了河南陈永福部及部分川军,孙传庭造了大约二万辆木车,内置铳炮、弓弩号称‘火车’,全部给了白广恩,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利器。” 金声也点头说道:“孙传庭来信命我们出兵,皇上加其兵部尚书衔改督师,赐尚方宝剑,除河南、四川外,又将湖广、贵州、江南、江北和山西划给他统一调令,汉民,我们是不是做点姿态?” “没粮饷如何出兵,不理他!”李榆站在地图前哼了一声答道——孙传庭老家代州,总理府有心搞好双方关系,对其家人非常照顾,还派人去西安登门求见,但孙传庭口称正邪不两立,把礼品扔到门外拒不见面,还重重设卡对大同货物施以重税,议事院将视其为拦路抢劫的贼盗,根本不可能同意出兵。 金声长叹一声,孙传庭太不会做人,为报效朝廷把事干绝,没人愿意帮他,相反还巴不得他早点完蛋。 孙传庭再任三边总督以来,不择手段地筹措粮饷、招兵买马,把陕西人得罪个精光——清缴卫所田让士绅大户怀恨在心,追比逃遁税赋使中等之家纷纷破产,逼迫流民充当军户敲骨榨髓,此人还心狠手辣,以铁腕压制民怨,谁不听话就坐牢、杀头。陕西士绅对孙传庭忍无可忍,私下派代表请求大同出兵驱逐孙传庭,但大同对陕西的烂摊子心怀畏惧,生怕背上包袱,迟迟下不了决心。 大同的秦商老家多在西安府的三原、泾阳、渭南等地,自然也饱受其害,在商会的支持下,秦商与陕西士绅合伙对孙传庭下黑手。秦商领袖孙庭耀的阴招不少,一方面指使陕西士绅向朝廷诬告孙传庭养寇自重、有心自立,顿兵潼关托词不战,搜刮民财以养死党,以致秦人只知孙某而不知朝廷;另一方面,孙庭耀又跑到洛阳,以总理府的名义与义军和议,双方都想除掉孙传庭,一致同意停战,顺军主动退到汉水以西,换取大同许可以粮食换取武器,其中包括一批战马和十尊红夷大炮——总理府对此默认,但害怕孙传庭太弱会使流贼趁机做大,又于四月中放直隶的白广恩部经山西入陕,另外还有意把孙庭耀与金声对调,孙庭耀当了总统府协理政务,活动空间更大,全力以赴搞阴谋,而孙传庭则步步滑入深渊,算计他的还是一帮商人。 李榆轻轻敲着地图,转脸问李国英:“秦兵自古能战,孙传庭也号称知兵,李赞画,你猜一下河南大战谁胜谁负?” “所谓秦兵今不如昔,军户收成大半被拿走,还得出人流血打仗,军心必然不稳,打顺风仗将就,一旦遇挫满盘全输,而流贼众志如铁,唯有死战才能求生,且闯贼久经沙场,打险仗、恶仗如同家常便饭,其用兵狡诈、临战机断绝非孙某一文人可比,末将以为官军战力占优,但闯贼必胜。”李国英很鄙视孙传庭搜刮民财、涸泽而渔的做派,以为那样只会民心丧尽,贼越剿越多,最终难逃败亡,还不如左良玉将坏事干到底,学着流贼裹挟百姓,把人口消耗光也让你得不到,大家最后一块完蛋,不过这种话说不出口,他偷偷瞟了一眼李榆又说道:“问题也在这儿,如果闯贼击败孙传庭,一鼓作气拿下潼关进入陕西,今后的局面如何收拾?” “所以我们商议把步三镇张传捷部调到平阳,步四镇周遇吉部调到潞安,步五镇袁烈部调到泽州,骑四镇朝鲁部、铳炮一镇丁启明部调到太原,随时准备应付不测。”薛显光建议道。 “一个镇才三千五百人,兵力不够,把步一镇侯世杰部、步七镇秦虎部调到大同,另外骑三镇张鼎部调到东胜卫。”李榆挥手下令。 “我去太原坐镇吧,这么多军队驻扎山西,可别出什么大事。”马光远笑着插了一句,赞画军务处的人不少,各有各的事干,革库里盯着辽东,艾山盯着藏区、西域,张世安掌管军情,他和白显志、特日格三人年过半百,无论谁当总赞画都是过渡性人物,还不如下去干点实事,赞画军务处就交给年轻的薛显光、李国英吧。 “湖广情况不太好,老帅似乎和张孟存、惠登相闹翻脸,分别占据武昌、汉阳互不往来,周愕来信说他压不住阵脚,请总统府另外派人去,汉民,你要考虑一下,如果我们和闯贼再度开战,湖广绝不能出麻烦。”赵吉有些忧虑地提醒。 老帅将门出身,生下来就注定高官显爵,张孟存、惠登相却是流贼出身,吃够了苦才混到今天的地步,他们能尿到一个壶里才叫怪事。李榆心里明白,只要他一走,两边肯定闹翻,所以才留下八面玲珑的周愕,但周愕显然资历太浅,无法镇住场子。 “鞭长莫及呀,提议议事院授老帅三等巴图鲁世勋,授周愕三等巴克什世勋,先安抚一下再说吧,”李榆苦笑着摇摇头,大同能同时镇住老帅和张孟存、惠登相两人的屈指可数,而且都重任在身,哪里还派得出人,停顿一会儿,又指着地图说道:“密切注意河南战局,暂时不要插手,我有一种预感,东边的清国会有麻烦。” 李榆的预感是天生的,还真蒙对过几回,但他绝对想不到,这次发生的事远远超出想象——八月初九大清皇帝处理完一天公务,夜晚亥时在清宁宫突然驾崩,享年五十三岁,死前无任何征兆。 这个晴天霹雳的噩耗让大清国王公重臣惊慌失措,朝堂上下人心浮动、潜流暗涌。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连夜入宫,带领重臣哭嚎一阵,马上躲到偏殿密议——大行皇帝没立太子,也没留下遗诏,解决皇统问题迫在眉睫。 “先帝去的蹊跷,这件事不能算了,我去叫刑部的人入宫勘察。”济尔哈朗掌管刑部,看谁都像贼,首先站出来表态,同时向豪格使个眼色。 “父皇啊,你死得好冤,儿臣一定把害你的人碎尸万段。”豪格马上咧开嘴大哭,眼睛却瞄向多尔衮。 “绝不能查,”多尔衮一阵恼火,济尔哈朗与豪格关系密切,让刑部的手伸进宫中,绝没有他的好果子吃,说完后发现别人都以怪怪的眼神看他,马上又解释道,“我是说查案遥遥无期,不如先缓一步,现在最要紧的是早定皇统,这是天大的事,迟则生变呀,再说西边还有个晋亲王,他的手伸进来,大清国非乱套不可。” 说到所谓的晋亲王,多尔衮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鼓动皇帝收李榆为义子的是他,出馊主意封李榆为晋郡王的是他,支持加封李榆为晋亲王的也是他,而且还闹得人所共知。可奇了怪,他给李榆脸上贴满里通外国的标签,那家伙反而越活越滋润,还有了插手清国内政的借口,多尔衮不好意思认错,只能大骂明国朝廷窝囊。 “是啊,我们总不能捕风捉影乱查一气吧,大清国可经不起折腾,还是先立皇统要紧,二哥,您说是吧。”多铎赶紧说道。 “济尔哈朗、豪格说得在理,不过老十四、老十五说得也是要紧事,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大家伙回去先想着,这几天就把皇统的事办了,免得下面的奴才生事。”老代善不得不表态,说完又跑到灵堂哭嚎去了,其他人只好也跟在后面。 代善说的没错,大清国搞到现在,奴才也各有各的圈子,各有各的私利,为了身家前程也得跳出来,三官庙内就发生这么一出——两黄旗的奴才串联到一起,发誓同为一体,共保大行皇帝亲子继位,主要成员有索尼、图赖、巩阿岱、锡翰、谭泰一伙皇帝的亲信,幸亏图尔格死了,鳌拜、遏必隆又留在归化,否则三人也会卷进去。这帮人出了三官庙,一起跑到肃亲王府,向豪格表示支持,然后又示威似的到吏部向多尔衮表达民意——八旗中人都清楚,能与豪格竞争皇位的就是多尔衮。 多尔衮哥仨也没闲着,阿济格去联络各旗同伙,多铎串联满洲自由党那帮人,国丧期间约人过组织生活肯定不敢,不过自由党满洲支部分理的招牌还是有用,打了招呼就有人响应,自由党二把手硕托和颖郡王阿达礼就表态支持多尔衮——硕托这家伙也是犯浑,别人都尽量远离是非,他却拖上侄子主动凑上来,看来岳托、萨哈廉这两笔账他还记着,时机一到就想报复皇帝。 皇帝驾崩七天后,大清国召开国是会议,黎明时分正黄、镶黄两旗大臣在大清门外盟誓,坚决拥戴豪格继承大统,随后两黄旗巴雅喇护军倾巢出动,全副武装守住大清门,警戒线一直延伸到崇政殿。阿济格也不示弱,挥手招来正白、镶白两旗巴雅喇护军,两白旗老底子是老汗的两黄旗,彪悍勇猛,人心整齐,有翻身的机会绝不愿错过,挥舞刀矛与两黄旗巴雅喇对峙。两边气势汹汹,互相恐吓叫骂,都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诸王公大臣也不敢管,一个个脸色苍白地从刀矛丛中穿过,胆小的几乎吓得瘫倒,过了好久,崇政殿上才凑齐人,许多人的后背都湿透了,主持会议的老代善也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宣布会议开始。 大行皇帝生的儿子大多夭折,除了豪格,最大的九阿哥福临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豪格战功卓著、相貌堂堂,理所当然应该继承大统,不过多尔衮主动跳出来竞争,考虑到他们哥仨的实力,也不得不将其列入候选人。 “先帝千古圣君,有满洲开创之功,我等不能辜负圣恩,大清皇统非他的后人莫属,肃亲王年长功高,理当继承大统。”济尔哈朗首先表态,同时很不满地瞟了豪格一眼——人家两黄旗为你摇旗呐喊,你的正蓝旗却缩在家里不吭声,打算等天上掉馅饼呀! “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先帝去了,可也不能人走茶凉,汉臣们不是总说立嫡立长吗,肃亲王就挺合适。”老代善也点头同意。 济尔哈朗心中暗喜,不停地向豪格使眼色,这种时候就得趁热打铁,赶紧给大家许好处,顺便再吹几句治国大计,哪怕是张嘴胡说也行呀,不过豪格让他失望了,这家伙还真是等天上掉馅饼。 “我的功德不够,那能与先帝相提并论,大家再议议。”豪格很谦虚地表态。 “肃亲王说他功德不够,我们满人不讲汉人那一套,当皇上就得以功德服人,是该好好议议。”多铎马上抓住豪格的话兴风作浪。 “豪格亲手杀过老婆,德行肯定不能说好,再说他也不是嫡子,他额娘是被休出门的,先帝生前就不喜欢他。”阿济格大叫道。 阿济格很阴毒,句句话往要害戳,豪格面色苍白,一时无言以对,两黄旗大臣不干了,纷纷站出来为豪格出头,两白旗的大臣有备而来,马上出口对骂,接着各旗大臣也卷入其中,大殿内吵成一片。硕托、阿达礼趁机为多尔衮摇旗呐喊“睿亲王也可做皇上,太祖的遗诏中提过他”——多少年前的旧账翻出来,大殿里更乱了,满人粗狂不识礼仪,说急了就动手动脚,把汉臣吓得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大清国由先帝创建,还是先帝亲子继承大统的好。”多尔衮故意说道。 “老十四,你不当皇帝,那就我来当,太祖遗诏上也有我的名字。”多铎嬉皮笑脸回应,他对皇位没丝毫兴趣,纯粹是来搅局,局面越乱越好。 “太祖遗诏也有礼亲王的名字,礼亲王德高望重、功在社稷,他老人家也可继承大统。”多尔衮也要谦虚几句,不过他比豪格聪明,点把火就往老代善身上烧。 “别价,我都上六十了,可干不了大事。”老代善吓得连连摆手。 豪格的心一片冰凉,多尔衮哥仨两白旗只有九十八个牛录,而两黄旗和他的正蓝旗有一百一十七个牛录,再加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支持,他对多尔衮有绝对优势,本以为皇位可以轻松到手,可没想到这哥仨如此强硬,不但敢武力对峙,还使劲戳他的痛处——额娘被休、不受父宠、杀妻避祸三件事一直压在他心中,众人的谴责几乎让他崩溃。 “德浅福薄,不堪大任。”豪格站起来小声说了一句,然后低头向殿外走去。 代善看了济尔哈朗一眼,两人都无奈地叹口气,豪格的性子还是太软了呀。以后几天,崇德殿内天天开会商讨皇统大事,多尔衮哥仨胡搅蛮缠,坚决不松口,豪格有气无力虚以招架,反而是两黄旗那伙人帮他说话。两边僵持不下,盛京城内人心惶惶,两黄旗的人等不及了,以索尼、图赖为首佩剑上殿,向王公重臣示威施压。 “先帝对我们的恩情有天大,若是不立先帝亲子,我们宁愿以死追随先帝于地下。”两黄旗大臣慷慨进言,这明显退了一步,不再提豪格继位——据说多铎派人警告他们,豪格继位肯定升正蓝旗为正黄旗,说不准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也升镶黄旗,你们就等着降旗吧,永福宫的庄妃娘娘也派人告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两黄旗,否则先帝死不瞑目。 两黄旗肯做妥协,其他事就好办了,多尔衮实力不够,也不敢真动手,提议选九皇子福临继承大统,不过福临年纪太小,由他和济尔哈朗共同辅政,王公重臣马上同意——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各方都有所获,唯有豪格出局,等待他的绝不是好事。 八月二十六,六岁的福临在笃恭殿登基继位,然而余波未止,硕托、阿达礼唯恐天下不乱,第二天又挑唆多尔衮争皇位,被客客气气打发走,他俩不甘心,马上去游说老代善,老代善翻脸不认人,把儿子、孙子扭送刑部大堂,正巧阿达礼的奴才刚林也来告发阿达礼谋反。事情闹大了,济尔哈朗迅速通知各位亲王商议,多尔衮自然推说毫不知情,老代善也表示要大义灭亲,硕托、阿达礼很倒霉,当天夜里被斩首于刑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399节 皇统风波暂时平息,多尔衮随后敕谕,群臣今后上报公文须先交睿亲王,再由睿亲王转交郑亲王,理由是郑亲王年纪大了,受累的活就让他干吧。济尔哈朗名义上是第一摄政王,但论实力肯定不是多尔衮哥仨的对手,夹起尾巴做人习惯了,惹不起还躲得起,索性把大权拱手让给多尔衮。 多尔衮心里踏实了,想起博洛一伙人还在归化,这么久也该谈出结果了吧,现在皇统初定、人心不稳,千万不能生事,还是再派人去一趟吧,好歹也得给人家报个丧。于是,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受命出使大同,这家伙告发主子有功,刚刚抬籍正黄旗——正红旗先出个吃里扒外的宁完我,这回又出个告密的刚林,两人还都是萨哈廉家的奴才,也不知萨哈廉活着的时候怎么管奴才的。 归化,李榆九月初得知大清皇帝的死讯,抱着鳌拜、遏必隆大哭一场,然后通告清国使者,由于大清皇帝突然驾崩,所以在清国政局稳定之前中止谈判,现在要紧的是操办丧事。博洛等人惊呆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他们,盛京肯定出了问题,四个人嚎哭一阵,都表示暂时留下——这种时候傻子才回去呢,连鳌拜也在遏必隆的劝说下答应不走了。 大同,总理府内一片欢腾,众人喜极而泣——大同联邦的实力已经超过清国,但碍着大清皇帝的面子不好动手,现在总算能放开手脚了,大清国休想逃出手心。新任总理吴牲跑到议事院提议为总统的义父、已故大清皇帝隆重发丧,议事官们先是一愣,马上会心大笑——清国压制大同手段现在成了最有力的反击武器,这个丧事不但要办,还要大张旗鼓让清国人亲眼看见。 提塘司不断传来消息,清国皇统风波逐渐清晰,大同的的反击开始了——总理府首先宣布,由于清国故意隐瞒消息,以致大行皇帝最信任的义子、大清晋亲王李榆殿下失去吊唁的机会,并被无礼剥夺选择清国皇统的权利,所以大同联邦不承认现任大清皇帝和摄政王,从即日起中止与清国的关系。大法司与审刑司联合宣布,清国大行皇帝死因不明,其长子又受到不公正对待,鉴于其本人为大同公民的亲属,大法司、审刑司敦促清国朝廷查明事实并公布真相,同时保留参与调查的权力。 十月初,上万大同官民在多伦诺尔湖为清国大行皇帝举行公祭,为了大造声势,还特地邀请清国外藩蒙古首领参加。李榆、常书带领一大帮满人向着东方嚎啕大哭,五世**活佛念经超度亡魂,议长小代王宣布追授清国大行皇帝为彻辰巴图鲁,刘宗周还亲自念祭文——他再迂腐也明白该怎么做,只不过实在装不出悲伤相,不得不拿事先打湿的手巾不停擦眼睛,其实除了李榆真哭,其他人几乎都在干嚎,心里还偷着乐。四位清国使者和通商大使布赛却被感动了,瞧瞧人家额鲁多孝顺,难怪先帝隔三差五和他打仗,心里却总是疼他,这个晋亲王给得值,其实他当大清皇帝也不错,九阿哥那个毛孩子懂个啥,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五人都吓出冷汗。 公祭完毕,刚林也跑来了,不过李榆不见他,只派常书交给他一封信——李榆表示不承认现任大清皇帝和摄政王,但晋亲王是义父给的,所以照收不误,而且要求多尔衮、济尔哈朗立刻辞职,九阿哥也必须退位,由大同和清国联合调查先帝的死因,待查明真相后,召集公议大会重新确定皇统,同时警告多尔衮,敢动豪格一根毫毛,绝对饶不了他。 刚林灰溜溜被打发走,博洛、英俄尔岱、阿什达尔汉和马国柱悄悄商量后,也决定一起回国,通商大使布赛却决定留下,大同钱好挣,日子也好过,还有个勾人的王小六,他实在舍不得离开。 大同挥舞起干涉内政、贸易制裁的大棍,却从陆路、海路围住辽东大肆走私,本方的贸易几乎没有影响,但缺粮、缺布,连铁锅也造不好的清国却撑不住,多尔衮有事忙了。李榆把目光转向了李自成,这家伙如有神助,先败后胜死鱼翻身,把孙传庭打得一败涂地,随后攻克潼关、占领西安,西北五镇眼看就要落入他手。 孙传庭在皇帝威逼下进入河南,八月初轻松占领洛阳,随后长驱直入寻找顺军主力决战,李自成年初就向河南调兵,但他不急于求战,放弃赤地千里、一片荒芜的平原地带以诱敌深入,而将主力集结于平原与山地交界的郏县一带。官军无仗可打,以战养战的打算完全落空,反而消耗了大量粮草,九月上旬打到汝州,顺军督尉李养纯投降,向孙传庭泄露军机,顺军老营在唐县、赴任地方的官员聚集在宝丰,而精锐则在襄城。孙传庭立即动手,先破宝丰,后取唐县,为补充给养、鼓舞士气,纵使官军抢掠杀戮,将两城官民屠杀殆尽、钱粮洗劫一空、女人尽情蹂躏,然后杀气腾腾扑向郏县,李自成随即起兵迎战,双方主力展开对决。 官军训练已久、器械精良,远非造反的农夫可比,白广恩部正面强攻,摆出上万辆火车猛攻不止,把顺军阵形冲得大乱,高杰趁机带骑兵攻袭顺军大纛。李自成见到拐走老婆的仇人就眼红,扑上去迎战却不是翻山鹞高杰的对手,差点落马被擒,亲兵保护他落荒而逃,顺军随即溃败,断后的果毅将军谢君友被擒杀,从大同得来的红夷大炮也丢了好几尊。 顺军几乎溃不成军逃进襄城,吓得紧闭城门不敢再战,又打起投降的主意,官军兵临城下,似乎胜券在握。这时,暴雨突降,一连下了七天,官军头着,发现李榆似听非听,却一直注视他身后的年轻人,一拍脑袋把年轻人拉过来介绍,“这是我亲侄子,孙枝蔚,字豹人,老孙家下一代属他最有出息,不但学问好,还有股子豪气,这次毁家纾难打闯贼,老家呆不下去了,就跟我过河避难。” “晚生读过青山先生的《北行录》,早有心到大同游学,所谓‘民胞物与’也许就应在丰州,可惜学业缠身,今天才有幸拜见归化侯。”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身披铠甲、腰佩短剑、还背了一杆步铳,显得格外英武,上前一步行礼说道。 李榆皱起眉,李槐在他耳边低语道:“所谓‘民胞物与’出自宋时关学领袖张载《西铭》中‘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就是人类万物皆乃天地所生,世人即是我同胞,万物即是我同类,与我大同倡导的‘仁爱’不谋而合。” “到底是巨儒啊,大胸怀才有大格局,‘民胞物与’比顾炎武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有气派,豹人既然有心去大同游学,不如去大同大学吧,上阵杀敌不是读书人干的事。”李榆笑着点点头,招呼身边的人下了河堤。 众人回到大帐坐下,李槐首先挥手说道:“诸位,流贼心腹大患也,我大同绝不会任其猖獗,过河只是个时间问题,老实说,老帅几年前就拟订了出兵西北的计划,这也是无可奈何,丰州的山西人、陕西人太多,两个地方长期糜烂,对民心士气不利。山西情况逐渐好转,但西北实在太穷,我们一直望而生畏,杜孟卿从东胜卫来信说,解决西北问题只能两个办法同时并用,第一退耕还牧,利用河西走廊发展工商,第二移民河套,利用黄河之水开荒种田,但这都需要大量的钱啊!” “扬州有不少秦商,我派人去联络了,他们多少能筹些钱。”孙庭耀挠着头说。 李榆沉思片刻后说道。“伯希兄跟我回大同找议事院,实在不行先打了再说,这个月必须出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0节 议事院最近吵翻天,议事官们对出兵没有意见,但山西人捂住腰包不松手,既不愿增发银钞,也不同意加税,好像打仗不花钱似的,陕西人大骂他们太抠门,山西人则翻开陕北流寇祸乱山西的旧账,两边相互争吵还动了手脚。吴牲跑到议事院作解释,刘宗周、孙奇逢看到这个踩着他们向上爬的家伙就冒火,痛斥吴牲滥发银钞如同抢劫,简直是衣冠禽兽,干脆把吴牲轰出会场。 自由女神广场也热闹非凡,上千名原籍陕西的丰州人赶到大同,打着三色黑鹰旗示威,坚决要求打回老家去,山西人表示了理解和同情,但同时抗议总理府企图增发银钞。河南怀庆府、卫辉府也跑来一大帮士绅向议事院请愿,要求允许两府加入联邦,最奇葩的是他们还以孙传庭原籍代州,大同联邦有管辖权为由,向审刑司控告孙传庭在唐县、宝丰屠城,大同巡检分司紧张了,把大批巡检派上街维持秩序。 李榆赶到大同,绕道北城远远看了广场一阵,一声不吭掣马直驱议事院——他的公民不是明国的臣民,有脾气有血性是好事,何必把他们驯化成羔羊一般温顺。 议事院内,陕西人拓养坤与山西人王重新扭打成一团,周围的人还在加油鼓劲——山西人与陕西人又吵翻了,拓养坤中途去趟茅厕,门居然被王重新用铁丝拴住,拓养坤连砸带踹才出来,进了会场就找王重新单挑。会场秩序大乱,议长小代王连拍惊堂木也无济于事,看到李榆走进来,喜出望外连声大喊“总统到”,议事官们才返回原座。 “继续打呀,明打总比下黑手好,不过我提醒你们,明年成立参议院,闹得太过分的肯定没资格当选参议官,继续议吧,我就坐这儿听。”李榆淡淡说几句,在陪议席坐下。 闹得凶的议事官一般资格也老,都巴望当参议官,受到警告气焰大减,会场很快安静下来。孙庭耀举手请求发言,然后大步走到前台,面对众人冷笑道:“陕西穷、百姓苦,连年灾荒战乱死了差不多一半人,但我们有骨气,无数的乡亲还在河西打流贼,我们会一直打下去,把我的包克图铁厂和东胜银钞行打光也无所谓,你们不愿出力更好,今后山陕互不相欠。” “谁说我们不愿出力,银钞局可以铸铜钱解决军费嘛。”王重新揉着脸大叫,立刻引起一片嘘声——开平、兴和两卫出铜,除少量铸造辅币外,大量用于铸造铳炮,丰州冶铁能力提高后,对铜的需求大减,王重新手里捏着最大的两座铜矿,如果铸铜钱充作军费,他就发大财了。 “你一年能出多少铜?两万斤还是三万斤,自己留着吧,陕西大得很,用不起你那点铜。”拓养坤大声挖苦,山西人马上反唇相讥,大家又吵起来。 李榆站起来向众人摆摆手,语气沉重地说道:“打仗要钱,解决西北民生更要钱,山西也很难,我无权强迫你们,但不要忘了,不想被抛弃就不要抛弃别人,创建一个美好国家是要付出代价的,王自用、张妙手、杜宏方、张一川……,这些名字你们也许不记得了,但我不敢忘记,我不能容忍流贼蹂躏他们的家乡,没钱粮不要紧,我一个人去陕西。” 李榆转身就走,孙庭耀紧跟在后,出门时还恨恨地说了一句“我跟总统去陕西,大不了再赤手空拳打出一个新国家”,议事官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你们让我觉得很可耻,这个国家给了我们尊严,难道不值为之效力吗?如果你们抛弃总统,我就去归化,终身不再入关。”小代王起身说完,大步向门外走去。 回到总兵府,李榆在书房坐下,很耐心地看起书——自从李富贵的《北行录》一炮打响,大同官员掀起了一股出书热,其中李槐的《联邦政略》、云荣的《公民概述》、刘天任的《契约评鉴》、韩霖的《泰西志略》最为流传,王徵、李天经与邓若水也不断编译推出西学书籍,新词、新思路层出不穷,比如摆在桌面上的这本邓若水著《荷兰商事要略》就很有意思,李榆翻了几页便笑了。 晚饭刚过,该来的人到了——李建极、鲍震、沈守廉和孙庭耀四巨商相伴而至,瞟了一眼李榆手中的《荷兰商事要略》,纷纷自责没能说服议事官,以致众议相左难以决策,实在有负国家重托。 “汉民,我们思考再三,大同这副担子太沉,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累,我们也得分担一点,你可要信任我们呀!”鲍震很诚恳地说道。 “我只能信任你们!”李榆点点头,这是实话,老百姓没有执政能力,官僚士人早得罪光了,除了这帮商人,他还能信任谁? 四个家伙兴奋起来,七嘴八舌说出打算:商会想成立联邦债票银钞行,以发行股票、债票形式,专做获得联邦商业特许权的大生意,比如殖民屯垦、远洋贸易等,不与百姓争利,还能为联邦大把赚钱,西北剿贼和善后的花费也不用愁,今后五年内,他们每年购买一百万两的西北债票,另外,还可以把银钞局的重大事务否决权永远交给总理府。 荷兰债券银行的翻版,这帮家伙处心积虑呀,难怪桌子上摆着那本书,李榆不动声色问道:“说条件吧,你们又盯上我手里的哪样东西?” “商业特许权将由议事院决议、总统府授予,获得特许权的商社除了在商业上拥有独占权、自主权,还有权在新领地设立官府、法司和自卫军,同时联邦军队也义务保护我们的人身和财产,所以今后联邦的宣战和媾和权要交给议事院,不过,汉民请放心,特许商社都有总统府的股份。”鲍震说道——这帮家伙想得真周到,自己挣钱还没忘把总统府、议事院和联邦军队捆上船。 “汉民,老叔也是为你好,你辛苦这么多年,也该有一份家业了,你不是缺钱打仗吗,我们手里的银子都送到银钞局做担保,各大银钞行同时增发银钞,不用担心银钞多了老百姓骂人,银钞会大量输往江淮、闽浙甚至海外,干这个我们最在行,保管让那里的人接受银钞。”李建极是山西首富,他肯掏银子其他人绝对跟风,鲍震在江淮也是如此,只不过别人的财富恐怕要被他们卷跑了。 商人的势力越来越大,控制了总理府、议事院,总统府被架空也是早晚的事,不过无所谓,李家的权利越少越安全,给他们商业特许权向外发展更好,窝在家里说不准哪天就会闹内讧——李榆想了一会儿,点头说道:“我没有意见,你们去找总理府、议事院谈吧。” 把四个家伙打发走,李榆忍不住仰头大笑,权钱交易再获成功,我本山中一野人,有家有财足矣,权柄与我何用?可惜有人想不通,死抱大权苦苦挣扎,这是何苦呢,权利限制智慧呀! 当天夜里,李榆带张之耀、李曜到了亲民党总部,与刘宗周、孙奇逢谈到深夜,谈话内容无人知晓,张之耀、李曜随后就加入亲民党,接着又与两位自由党的重要人物结亲,张之耀娶了李建极的女儿,李曜也娶了楚王的孙女。 第二天的议事院会议上,李建极首先宣布丰州银钞行、归化银钞行、东胜银钞行、交通银钞行、大同银钞行、民生银钞行(楚王、代王等宗室开办)将向银钞局交出一千五百万两白银,以此为担保联合发行银钞,同时六大银钞行共同出资设立联邦债票银钞行,专营获得商业特许权的风险生意。孙庭耀也得意地指着陪议席宣布,那几位陌生人是刚从南京、扬州赶来的秦商,他们将与大同的秦商共同成立西北开发商社,陕西的明天充满希望。 议事官们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就愤怒了,这些巨商黑箱操作,背着大家要做霸道生意,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求入股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李建极害怕了,找到几位巨头商量后宣布——联邦债票银钞行、西北开发商社以及今后特许公司的股份一律挂牌上市,可以在债票交易所自由买卖。 会场里响起一片掌声,随后人们齐声高呼“出兵陕西”、“出兵陕西”,大会马上进行表决,出兵陕西议案一致通过,消息传到自由女神广场,人们相拥庆祝,手挽手高唱战歌,“征战吧,大同,大同征战天下,大同公民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总统府随后下达军令,兵分两路进军西北,北路军以赵吉为主帅、艾山为副帅,兵力包括骑三镇张鼎部、骑四镇朝鲁部、步一镇侯世杰部、步七镇秦虎部、步八镇马进忠部,由河曲方向进入榆林,目标——击溃顺军北上各军,占领榆林、宁夏、甘肃三镇;南路军以李榆为主帅、马光远为副帅,兵力包括骑二镇哈达里部、铳炮一镇丁启明部、步三镇张传捷,步四镇周遇吉部,步五镇袁烈部,铳炮一镇丁启明部,由河津过河直插耀州,目标——拦腰截断顺军,并相机击溃顺军主力,将其逐出陕西。另外,总统府还命令湖广提督府、藏区提督府出兵配合大同军主力行动。 河津,黄河东岸已经戒严,大批部队正源源不断赶来,三个骑兵镇、六个步兵镇和一个铳炮镇,兵力超过十万,再加上孙庭耀的陕西讨贼军,出兵规模史无前例。地盘大了,像以前那样三五天就能出兵已不现实,仅是兵力集结、输送给养就需要大量时间。但陕西战况急速恶化,杜宏泰从神水滩发来急报,流贼西路刘宗敏、贺锦、袁宗第部占领固原、兰州,兵锋直指甘州,北路李过、刘芳亮、高一功部占领延安、绥德,正向榆林扑去。 李榆站在河堤上向对岸眺望,赞画军务李国英小声报告:“延绥总兵王定带领部分榆林守军跑到神水滩,声称向我军求援,杜指挥使已将其扣留,问您该如何处置?” “什么求援,分明是弃城逃跑,打发这个废物马上滚蛋,”李榆轻蔑地说道,回头指着对岸下令,“给尤世威、侯世禄、王世钦三位老帅去信,请他们务必将流贼拖在榆林城下,等待援军到达一举歼灭。” 山西巡抚蔡懋德急匆匆上了大堤,指着身旁一位清瘦的老者介绍道:“汉民,这位是朝廷派往河西的新任三边总督余应桂大人,也要随大军过河就任。” “归化侯,你干得好啊,老夫以前对你多有误解,今日才知你是真心效忠皇上,老夫就随你走一遭。”余应桂清流出身,曾以弹劾周延儒一举成名,任湖广巡按时与熊文灿因“抚贼”问题闹翻,被杨嗣昌弹劾下狱,西安失陷而无人可用,他被放出大牢接替孙传庭,自以为必死无疑,满怀激烈跑来赴任,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心里着实激动。 李榆客气了几句,扭过脸继续观察对岸,马光远在一旁得意地笑道:“闯贼好蠢啊,在我们眼皮也敢分兵,这十多万人压过河足以将其碾为齑粉。” “闯贼不蠢,他在跟我们抢时间,实力太弱野心又太大,走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啊。”李榆摇头答道。 李自成确实不想走到这一步,歼灭孙传庭、占领西安城惊人顺利,战果太大撑得肚子发胀,还惹得黄河东岸那位虎视眈眈,先消化战果再图发展才是上策。但陕西太穷,官库里缴获的财物寥寥无几,地方上又有土豪劣绅纠集武力抗拒拷饷,顺军拿到手的粮饷非常有限,此次西征出动四十万人,打了胜仗却为吃饭发愁,全军上下怨声载道,尤其是陕北人还闹着要回老家。顾君恩再出主意,趁着明军势弱抢先拿下西北五镇,同时收集粮饷以战养战,如果大同出兵,就倚仗地盘大、兵力多与之相峙,坚持到大雪到来,大同军粮饷难以为继,只能撤过黄河,那时西北就是大顺的天下。 大顺的文人专修帝王学,擅长争夺天下,指望他们治理地方,还不如等老百姓死的差不多了再来次天下大治,李自成别无选择,困守原地坐吃山空、军心浮动,退回河南新顺王神威大损,而且照样缺衣少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于是率军北上直驱延绥。这一把赌对了,明军果然不堪一击,顺军势若破竹,轻松拿下延安府,而对岸还迟迟没有动静,李自成大喜,那个北虏果然如张士诚一般,立刻下令分兵西征,自己则跑回老家米脂祭祖,顺便整修被狗官汪乔年毁坏的祖坟——牛金星研习过《易经》,认为西北有王气,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在西安拉了一帮文人准备登基大典,还奏请李自成一定要按帝王礼仪祭祀祖先,这是登基的必备程式。 十一月初,李自成回到故乡米脂县李继迁寨,对百姓自诩为大顺皇帝,太祖乃是西夏国主李继迁,延安府从今改名天保府、米脂也改名天保县,跟李家沾边的都是皇亲国戚,穷同乡一步升天人人高兴,在李家祖坟前瞎折腾十来天。李自成过足皇帝瘾,兴致勃勃致信榆林,大顺朝以仁孝治天下,不忍加诛乡梓,尔等速降,朕亏待不了乡里乡亲——李继迁寨上演闹剧,最宝贵的时间却不停流逝,榆林始终没有回应,而进军汉中的顺军却吃了败仗,李自成不敢再玩了,拍屁股赶往西安,临走时命令李过率军攻打榆林。 榆林,总兵王定带领精锐弃城而逃,而新任巡抚又迟迟不到任,榆林文武主官俱无,城中人心惶惶,兵备道都任挺身而出,请副总兵惠显、参将刘廷杰以及退职居家的将帅们共商大事,尤世威、尤世禄哥俩、王世钦、王世国哥俩,侯世禄、侯拱极父子俩,原榆林总兵李昌龄等几十号人很快就到了——榆林很穷,但从不缺血性汉子。 都任当众宣读李自成的劝降信,引发一片爆笑,刘廷杰挥拳喊道:“长安虽失,三边犹在,贼皆河南子弟,杀其父兄而驱之战,必非所愿,榆林内有天下劲兵,外有大同强援,拼死一战夺敌锐气,待援军赶到,贼可平也!” “闯贼一驿卒耳,我等岂能降他,”尤世威拍案而起,扫视众人一眼,语气坚定地说道,“廷杰说的对,榆林筑城两百多年从未失陷,流贼也休想攻破,榆子来信叫我们务必拖住流贼,此战筹划得好就是场大胜仗。” “大同为什么还不出兵,难道榆子忘了榆林也是他老家?”刘廷杰有些不满。 “人自助,天必助之,打好这一仗,把流贼拖在城下,榆子不会放过他们。” 众人激情万丈,推举尤世威为主帅、李昌龄为副帅,歃血为盟誓死保卫榆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401节 榆林城东倚驼峰山、西邻榆溪河,成化初年始建,又经“三拓榆阳”扩建,城墙底宽五丈、,大同总统府下达动员令,出兵陕西已成定局,但集结兵力还需时间,请各位老帅务必坚守待变,大军一到必将歼顽敌与城下。 “打大同军旗帜的那帮人是怎么回事?不像是大同铁骑的做派。”尤世威向城外眺望一会儿问道。 “哦,那是东胜卫商会雇的护商队,领头的也是延绥人,当过灵州的盐官,大伙都叫他‘刘老鼠’,杜大人无权调动人马出境,只好请他们跑一趟。”马小年笑了笑答道。 尤世威也笑了,举着信大声喊道:“大同军即将出兵陕西,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杀贼!杀贼!”榆林军民齐声高呼,喊声直冲云霄。 二十一日,攻防血战正式开打,老帅们判断正确,南城果然是攻击重点,大批流贼精锐从这个方向猛攻不止,榆林军民誓死一战毫不退让,双方的箭矢、炮子往来如梭,打得难解难分。流贼已不是崇祯九年的乌合之众,不但人多势众,而且配备了大量火器,连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也有两尊,还在东南角的沙梁上架起了飞楼,攻击遇阻便向城内不断打炮、抛石头,掩护流贼冲向城根——流贼中有的是矿徒,只要挖出一个大洞,填上火药炸塌城墙,榆林城就基本到手了。 尤世威对流贼的企图心知肚明,指挥守城军民以铳炮、弓箭阻击对手靠近城墙,同时不断派出敢死之士缒城而下,不惜以命换命斩杀挖洞的贼寇。流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像退潮一样退回去,只留下一片片死尸,守城军民也同样伤亡剧增,对方的人太多,怎么也杀不完,这样拼下去,榆林城凶多吉少。 神水滩,骑二镇的预备兵正从四面八方赶来集结,草原上军帐密布、战马嘶鸣,尽显临战前的气氛。北路军主帅赵吉匆匆忙忙赶来,进了中军大帐就向杜宏泰、张鼎劈头问道:“榆林情况如何?” “很不好,让刘会长说吧。”杜宏泰紧锁眉头答道。 “赵帅,我护送军械去了趟榆林,流贼已把榆林城围得水泄不通,我们人少不敢恋战,打了一阵就退了,可不是我们护商队的兄弟怕死,单打独斗,我们一个打他们三个,主要是贼太多了,估摸有十万上下,武器齐全的战兵也有三四万人啊。”东胜卫商会会长刘大统有点沮丧地说。 赵吉摆摆手,商会的那帮雇佣兵能把军械送到已经够不错了,确实不能要求太高,对着侍卫摊开的地图仔细思考起来,张鼎忍不住说道:“赵帅,骑三镇已集结了七成兵力,请准我带兵杀到榆林,破敌也许无力,但扰敌绰绰有余。” “榆林危在旦夕,绝不可不救,东胜卫也可派出部分守备兵助战,有我们抚敌侧后,则榆林必转危为安。”杜宏泰立刻附和道。 “我要的不是扰敌,而是将其歼于榆林城下,至少也要打得他伤筋动骨、无力再战,兵力集结完成前不得出击!”赵吉瞟了一眼杜宏泰、张鼎,慢条斯理地晃着脑袋又说道,“地盘大了真不是好事,预备兵入营还须三五天,你们耐心等着吧,我什么时候喊打你们再动手。” “草上飞,榆林城天天死人,你是板升人当然无所谓,可总统是榆林人、我们是榆林人,我们回老家还要脸呀,不行,你马上下令出兵。”杜宏泰拍桌子站起来怒喝。 “杜孟卿,我是北路军主帅,兵事由我说了算,”赵吉毫不示弱,随手一指张嘴要说话的张鼎下令道,“扑天雕,你闲着没事干,马上带你的兵进入大沙地隐蔽待命。” 赵吉说完大摇大摆走出大帐,气得杜宏泰挥拳大喊:“草上飞,你见死不救,我要向总统告你。” 榆林城还在鏖战,流贼连续攻城,守城青壮伤亡惨重,城中百姓纷纷登城助战,马大伯和秦大叔也带着一帮老头上了镇远门。 “大,您和秦大叔腿脚不好,这儿太危险,你们快回去!”马小年正指挥手下施放铳炮,见到老哥俩来了,急忙劝阻道。 马大伯没理儿子,举起拐棍指点几下,老头子们迅速到了各个垛口,搬开守城士兵的尸体,捡起火铳、弓箭向城下的流贼射去,已经减弱的铳炮声重新密集起来,马小年无奈地摇摇头,榆林卫的老兵脾气倔,上了阵就别想让他们下去。 马大伯和秦大叔几个老头摆弄起一尊千斤佛郎机,一声闷响后,炮子出膛命中目标,在密集的敌群中砸出一条血胡同,马大伯拍手大笑:“狗贼,这下知道萨尔浒老兵的厉害了,娃娃们学着点,打仗还得看我们这帮老头子。” “就是嘛,榆林卫的娃娃还嫩着呢,我家秦虎那娃据说升了总兵,咋还不带兵打回来,这个娃回家得好好收拾。”秦大叔一边装填火炮,一边喜滋滋地嘀咕。 “我家的娃也来信说刚升了营官,管一千多号人呢。” “我家的娃也在大同军,这次升官当了哨长。” …… 榆林子弟投奔大同军的着实不少,老头子们都喜气洋洋地夸起自家的娃。 马大伯一拍大腿说道:“榆林卫最有出息的还是李家的小三榆子,人家都当总统了,那可是天大的官呀,连皇上也得让三分,我家大年当年和秦虎那个娃一起投奔榆子,要不是死得早,现在也该当总兵了,下回见到榆子,我让小年也跟他走,哎,不对呀,榆子是我们榆林卫的人呀,他咋不派兵救我们?” “军机大事你们不懂,大,我求你们了,留在这儿就少说几句行不行,这是在打仗,下面可都是贼呀。”马小年忍不住了,放下步铳叫起来。 榆林军民众志成城,毫不畏惧死守城池,流贼打到黄昏时再次无功而返,马小年松了一口气歪倒在垛口下,这时传令兵跑来叫他马上去见大帅。 “马都司,流贼的人太多,我们不能跟他们拼消耗,翟文打算今夜偷袭敌营,你带回来的人都是精锐,敢不敢出城一战?”尤世威直接了当问马小年。 “末将遵命。”马小年看了一眼旁边的游击尤翟文,点点头大声答道, 当天深夜,尤翟文与马小年带敢死之士缒城而下,悄悄越过榆阳桥潜伏到敌营附近,临近天亮时突然发起攻击,流贼措手不及被斩杀百余人。尤翟文偷袭得手,立刻命令马小年率弟兄们先撤,自己带领家丁断后,流贼报复心切追杀至榆阳桥,尤翟文死战不退,杀敌数人后中箭而亡。 尤翟文虽死,却让榆林人明白不能死守,还必须反击,各处守将不断组织敢死之士出城袭扰,流贼白天攻城,面对坚城有心无力,晚上还要被偷袭,睡不了安稳觉,加之严寒饥饿,攻城势头大减。 榆林城固若磐石,流贼精锐几乎都调来攻城,损兵数千却无尺寸之功,这块骨头太难啃,攻打西城的高一功心眼多,悄悄派人潜入距离城墙最近的海潮寺,试图从寺内挖通到城内的地道。城内守军从埋在城根的水缸内听到动静,侯世禄派出勇将陈二典率敢死队出击,陈二典趁夜色掩护出其不意杀入海潮寺,抢先堵死洞口,将洞内的贼人活埋,他和手下人也全部战死。 李过大受启发,找来一帮矿徒商量,决定把军中矿徒集中到东南角,这里的黄土粘性好不易坍塌,同时向城墙下挖几条地道,只要挖成一条就能把城墙炸塌——流贼在开封吃过大亏,挖地道把城墙炸塌了,但墙却向外侧倒,反把自己人压死不少,结果前功尽弃,这种活得由高手指点,同时还要派出大批精锐严密保护。李过拿定主意立刻动手,在城外几乎明目张胆挖掘地道,尤世威知道不妙,派出马小年和尤人俊轮流出击,但贼兵太多,几次出城反击都被打回来,尤人俊、马小年等人还负了伤。 流贼的地道很快挖到城墙下,城中军民明白情况危急,纷纷拆下自己房屋的木料送到南城以备急用。尤世威表面很平静,心里却在大骂,按时间算大同军应该集结完毕了,迟迟不露面八成在打鬼主意,城破之时流贼的注意力必然转向榆林城内,那时下手绝对事半功倍,他甚至能感觉到大同铁骑就在附近,大家都是老军务,谁也瞒不住谁,不过榆林人可要吃苦了,下次见到榆子一定要讨个说法——城内军民死伤惨重,已经没有能力发动反击,尤世威只能下令全城军民做好巷战准备,然后耐心等待最后的时刻。 二十七日晨,狂风大作,城墙上明军战旗被吹得猎猎作响,流贼猛攻一阵后大呼小叫迅速退去,随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大地剧烈晃动起来,东南角的一截城墙轰然倒塌,出现一大段缺口。南门楼里的尤世威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扶他的家丁,拔刀出鞘大步走出去,周围的军民立刻跟在他身后。马小年一把拦住马大伯、秦大叔,把手里的步铳和火药袋塞给两位老人,自己捡起一杆朴刀带领为数不多的手下向缺口杀去。 “娃,杀贼,像你大哥一样,别给老马家丢脸。”马大伯流着泪大喊道。 “榆子、秦虎,你们咋还不来呀,不想要老家了!”秦大叔高举双臂向天高呼。 流贼像潮水一样涌向缺口,守城军民人单势孤,很快就顶不住了,尤世威、尤世禄两员老将拼死抵挡一阵,累得精疲力尽,在尤人俊、马小年的保护下边打边撤。南城失守,榆林城失陷在即,但全城军民宁死不降,与流贼展开激烈的巷战,男人们拿着刀矛、棍棒继续抵抗,女人和孩子也爬上房顶射箭、投掷石块。打到下午时,西城也全部陷落,尤岱、王世国阵亡,侯世禄、侯拱极父子力竭被俘,誓死不降被当场斩杀——榆林军民奋勇抵抗,虽死伤惨重也毫不退缩,全城处处在激战,流贼处处在挨打,进了城却寸步难行,不得不把更多的兵力投入巷战。 波罗堡以北,几座沙丘之后有一泊小海子,一万多名骑兵正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张鼎、吉达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小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军官大声呼喊:“赵帅有令,骑三镇立即出击。” “草上飞真沉得住气,老子总算能动手了,”张鼎使劲一拍巴掌,大声对众将下令道,“吹号,全镇出击!” 铺天盖地的铁骑从西边杀来,城外警戒的高一功望着三色黑鹰战旗顿足捶胸,榆林城即将到手,死对头却杀来了,功亏一篑呀。顺军急忙击鼓列阵,但已经来不及了,铁骑象旋风一样冲过来,步阵瞬间就被冲散。 这时,李过急匆匆赶来,高一功向他大喊:“我先抵挡一阵,你和老刘的后营、左营马上收拢队伍,杀了这帮北虏。” “打不了了,大同军从河曲也杀来,已经过了神木,我们马上撤退,”李过苦笑着摇摇头,随后推了一把高一功说道,“你的杂兵挡不住铁骑,马上会合老刘的左营先撤,别忘了把米脂的乡亲们带走。” 李过拍马而出,带领他的后营迎着铁骑冲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2节 榆溪河边,顺军列开战阵,像一堵墙拦住大同铁骑——李过的后营是李自成的五大野战主力之一,战力、武器均属上乘,兵员接近一万五千人,其中的悍匪为数不少,打仗有股子狠劲,大同铁骑数次攻击未果,不得不后撤调整,进入榆林城的流贼趁机冲出来,跟着刘芳亮、高一功向南逃窜。 赵吉赶到骑三镇,把众将找来乐呵呵地说:“流贼阵形密集,武器精良,硬打肯定吃亏,慢慢打不要急,咬住流贼就行了,侯疯子、朝鲁他们就要到了,总得给人家留点肉吃……” “草上飞,我们俩到底谁是镇统?”张鼎很不客气打断赵吉的话,鼻子哼了一声下令道,“流贼的骑兵不足,只有两三千,把火炮拉上来砸开一个缺口,将其与步兵分割,萧老四,宝荣格,你们俩收拾流贼骑兵,苏海,你对付流贼步兵,马上动手吧。” 萧四贵首先发起攻击,三千多骑兵以铳箭开道压向顺军步阵,顺军骑兵冲上去掩护自己的步兵,逼退对手后正要调转马头回撤,背后的步阵突然遭到一轮猛烈的火炮齐射,步兵一时陷入慌乱。宝荣格随即从斜刺里杀来,插进顺军步骑之间不足一里的间隙,紧接萧四贵转身杀回,两协合围顺军骑兵。骑兵危险,李过立刻下令步阵推进,接应骑兵突围,这时又一个打击来临——尤世威总算缓过气,咬牙切齿地命令刘廷杰召集敢死之士出城助战,城中军民一呼百应,以马小年、尤人俊为首,三千多青壮红着眼杀出镇远门,不顾死活地冲击顺军步阵,顺军铳箭阻击无力,与对方肉搏混战在一起。苏海就盼着这种机会,立刻带领本协铁骑杀入敌阵,榆林城上的火炮这时也开炮助战,顺军步兵自顾不暇,再也无力救援骑兵。 临近黄昏时,朝鲁的骑四镇急速驰援,紧接着步一镇侯世杰部、步七镇秦虎部、步八镇马进忠部也陆续赶到,而顺军的刘芳亮、高一功护送百姓撤离战场后,也各带本部精锐接应同伴,榆林城下变成双方决战的战场,顺军兵力单薄,战力、武器也远不如对手,越打越被动,逐渐被分割包围。 李过捂着受伤的胳膊,找到刘芳亮怒喝:“老刘,你回来干什么,想把左营也填进去?” “老八队没有扔下兄弟自己逃跑的道理,一起来的就一起回去。”刘芳亮答道。 “不说废话,叫上高一功马上撤退,大同北虏太强,这一仗没法打,能跑多少算多少。”李过一挥手喊道。 顺军大逃亡开始了,各部人马玩命似的向南逃窜,大同铁骑中有的是榆林本地人,熟悉地形、道路,各营自行展开围追堵截,咬住对手不放,李过、刘芳亮、高一功趁天黑冲开一条血路,带领部分顺军逃脱,顺军后营、左营主力和被裹挟的百姓约四万人陷入重围。 榆溪河边篝火熊熊,赵吉站在一处高地上对着包围圈里的顺军指指点点,很得意地吹嘘这一仗的精妙之处,众将似乎心里有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赵吉觉得没趣,抬眼看见尤世威、王世钦带着一帮榆林将帅走来,立刻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尤帅、王帅,你们来了,榆林的乡亲安顿好了?” “狗日的草上飞,我就说榆子干不出这种事嘛,你见死不救,几天时间榆林城一万多条人命就没了,这笔账怎么算?”尤世威照着赵吉就是一拳。 “打这个大马贼,都是他使坏。”王世钦上来又是一拳,其他榆林将帅也要讨说法,赵吉被围住挨骂,大同军诸将却冷眼旁观。 “冤枉啊,大家都是老军务,仗该怎么打心里都有数,流贼有十万人啊,不用点手腕哪能吃掉他们?不过,你们放心,我饶不了他们,扑天雕带骑三镇向南追了,围住的这几万流贼明天也一准收拾光。”赵吉捂着胸口申辩。 “草上飞,这次暂且饶了你,明天休得多管闲事。”尤世威哼了一声,带着榆林将帅们走了。 第二天还没大亮,成千上万的榆林人涌出城,手举刀矛、棍棒哭喊“杀贼”,赵吉知道不妙,把指挥权交给步一镇镇统侯世杰,自己悄悄去找兵备道都任。 侯世杰已得知侯世禄父子的死讯,憋足劲要报仇雪恨,赵吉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下令全军发起攻击,榆溪河边炮声大作、硝烟弥漫,大同军三镇步兵列开战阵,稳扎稳打向前推进。顺军无处可退,地势也不利于防守,索性鼓起勇气垂死一搏,与对方以攻对攻,但他们的战力实在太弱,在长矛阵前撞得头破血流,几次反击失利后士气大跌,被对方压得步步后退,逐渐缩成一团,成了铳炮、弓箭的活靶子。 步七镇镇统秦虎非常难受,马大伯和他大秦大叔就站在身后,两位老人把一肚子火发泄在他身上,还不时拿拐杖抽打几下。秦虎发了狠,下令炮营推进到前沿,向敌群发射链弹,几轮攻击后,流贼支离破碎倒下一大片,活着的人吓得四处乱跑。朝鲁的骑四镇抓住战机杀入敌阵,一万多铁骑威力巨大,流贼阵形被冲得大乱,大同军步兵趁势将其分割包围。流贼各自为战,打到中午时,左营右武威将军刘汝奎阵亡,后营右果毅将军马重禧见大势已去也自刎而死,顺军无心再战,全军缴械投降。 “榆林的父老乡亲们,杀了这伙贼报仇,一个也别留。”尤世威挥拳怒吼。 屠杀开始了,榆林军民呐喊着扑向俘虏,把他们打倒在地,大同军步兵中榆林人居多,不但不制止,反而帮着同乡杀人报复,俘虏一片接一片倒在血泊中。兵备道都任带着一帮退职文官赶到,苦劝良久才拦住几乎疯狂的榆林人,但一万多俘虏已经死在刀棍之下。 傍晚,榆林城张灯结彩庆贺大捷,榆林百姓纷纷出城看望自己的子弟,大同军也大摆宴席与民同乐,尤世威等人出了口气,总算能和赵吉坐下喝酒了。 “追击流贼情况如何,需要我们帮忙吗?”尤世威问道。 “扑天雕刚来信,流贼刘宗敏的中权亲军与袁宗第的前营从固原撤退,在洛川与李过残部会合,贼军势大,扑天雕请求增援。”赵吉喝着酒答道。 “中权亲军据说是闯贼的精锐骑兵,恐怕不好打,你们立即南下吧,榆林这边交给我们。”王世钦急忙说道。 “我让扑天雕撤了,”赵吉摆摆手,看了一眼榆林将帅们笑道,“我军的任务是攻取三边,明天就动身赶往宁夏、甘肃两镇,没事的,汉民应该过黄河了,刘宗敏、袁宗第就交给他打吧,总不能让总统白跑一趟。” 大同众将哈哈大笑,总统麾下有飞虎营和骑二镇,那是全军头等骑兵主力,打清国的重甲骑兵也不在话下,流贼的中权亲军算个什么,这份功劳还是留给总统吧。 十一月末,河津,寒风凛冽、战马嘶鸣,无数面三色黑鹰旗猎猎作响,黄河已经结冰,冰面上架起七八座浮桥,西征大军的队伍如长龙一般跨过黄河——连续的大雪影响了兵力集结速度,各地的预备兵月底才到达河津,将士们疲惫不堪,休整三天后才出兵。过河却很顺利,山陕交界的黄河上千里,顺军无力沿河布防,黄河结冰后索性把少量警戒兵力也撤回城池,大同军前锋几乎兵不血刃便踏冰过河,步兵控制了对岸,辅兵随后搭起浮桥接应大队主力过河。 李榆裹紧大氅,在浮桥边来回搓手踱步,赞画军务李国英一边小跑,一边抱怨:“总督,我们的军制真该改了,拖拖拉拉十几天才把队伍凑齐,遇到急事就抓瞎。” “你当我不想改呀,养兵的钱从哪里来?”李榆没好气地答道,地盘大了就是麻烦,这此集结速度之慢也出乎他的意料,以后是要好好琢磨一下,他有些不耐烦地问旁边的丁启明,“你的炮协什么时候能到?” “快了,还有一百里路。”铳炮一镇镇统丁启明是个大炮兵主义者,主张炮越大越好、越多越好,铳炮一镇的炮协不仅装备了十尊三千斤红夷大炮,还专门订购了五尊五千斤新式前膛炮,千斤行营炮也有三十尊,简直武装到牙齿,效果嘛就是在路上慢慢爬。 “算了,你自己耐心等吧,我们先去韩城了。”李榆嘴一撇,带着随从大步走向浮桥。 韩城已经收复,孙庭耀这次自告奋勇打前锋,首先带领陕西讨贼军过河,他这个人打仗肯定不行,但能赚钱更会花钱,提前派人过河洒钱,顺军中充斥着大量降官、降兵,大把钱砸下去立刻见效,韩城的降兵暗下黑手,杀了军中的河南、湖广军官,打开城门放讨贼军进城,孙庭耀毫不费力夺下入陕第一功。 孙庭耀信心爆棚,接着又去攻打耀州,把韩城甩给一帮士绅、大户据守,李榆赶到时,这帮家伙激动得热泪盈眶,带领百姓敲锣打鼓出城欢迎——流贼可把他们害苦了,老天开眼总算能活到解放的一天。 “东方那个红呦, 太阳那个升呦, 西北出了个李汉民呦, 他为百姓谋万福, 他是百姓的大救星。” 信天游的歌声响起,李榆脑子一热,差点喊出“公民万岁”之类的口号,但瞟见路边挂着的一具具尸体,心里暗骂这帮地主老财手够黑,皮笑肉不笑地安抚了几句,然后挥手带领大军向耀州驰去。 大军快到耀州时,孙庭耀气喘吁吁跑来了,这家伙盔歪甲斜显然吃了败仗,见到李榆连说带比划——讨贼军一路顺风到了耀州城下,本来城里有内线接应,城外还有士绅的乡兵配合,拿下城池不成问题,可没想到北边的流贼退回来了,其中还有披甲骑兵,黑压压的一大片扑向耀州,幸亏讨贼军逃得快,再慢一步肯定回不来了。 孙庭耀说得颠三倒四,倒是一帮老兵把情况说清楚了,对方人数估摸五万,不过衣甲、武器比较齐全,似乎是精锐,看旗号,有刘宗敏的中权亲军、袁宗第的前营、李过的后营、刘芳亮的左营,顺军五大主力来了四个。 总算把流贼主力截住了,大同军随即做出调整,周遇吉的步四镇突前,张传捷的步三镇、袁烈的步五镇两翼摆开,成品字形快速向前推进,骑二镇李定国部立即出击,搜索并阻击流贼南撤。 李榆下达完命令,笑呵呵地对孙庭耀说:“伯希兄,以后别逞能了,好了,你的讨贼军返回韩城,那儿离黄河近。” “不回去,我还要联络各方有识之士继续打下去,陕西革命一日不成功,孙伯希一日不过黄河。”孙庭耀觉得受到侮辱,气呼呼地走了,这家伙最近像着了魔,经常神神叨叨。 大同军压向耀州,半路与流贼相遇,对方显然没想到如此多的死对头突然冒出来,急忙向后撤至耀州城下,扎下大营与大同军对峙。 夜晚,大同军中军大帐,众将聚在一起击掌相庆——赵吉的战报刚刚送到,北路军大捷,榆林城安然无恙。李国英兴奋地指着地图说道:“流贼精锐尽在此地,还没有多少老百姓替他们卖命,这正是决战好机会,马上派人通知赵帅的北路军南下,我们合兵即可将贼一举歼灭。” 掌书记张之耀摇头反对:“在我们有能力控制河南之前,李自成还是留着好,大贼头一翻倒,小蟊贼遍地跑,河南的局面更难收拾,就比如我们杀了张献忠,又冒出个孙可望,把长沙府、常德府搅得一塌糊涂。” 众将就留不留李自成争论起来,好像人家的小命已经捏在他们手里,李榆挥手制止吵闹,苦笑一声说道:“观诚说得对,李自成还不能翻倒,我最担心河南变成下一个山东,这一仗难就难在既要把闯贼打疼打怕,又要给他留点实力维持河南不乱,算了,还是先筹划明天的战策,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顺军大营,中军大帐内死气沉沉,谁也没想到战局变化如此之快,转眼间胜负之势颠倒,不过顺军也算幸运,李自成去汉中指挥作战,不放心西安至潼关一线,急调刘宗敏、袁宗第回撤,把西征的重任交给贺锦。刘宗敏、袁宗第走到半路得知榆林失利,急忙赶去增援。李过等三人被扑天雕追得命悬一线,遇到刘宗敏才捡回一条命,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大事不妙,匆匆忙忙向西安跑——好险啊,如果让对方抢占了耀州,顺军将被一刀斩为两段,目前战局太凶险,顺军大将有些拿不定主意。 “太欺负人了,李榆子自己不想当皇帝,还尽碍别人的事,打就打,谁怕谁呀!”袁宗第忍不住拍案大吼道。 “大同军兵力如何?”刘宗敏问道,同时默默计算自己的兵力,中权亲军比较完整,有一万五千骑兵,袁宗第的前营还有万把人,李过他们三个就比较惨了,加在一起不足一万人,其他还有万把老百姓,人太少只能当辅兵用,这点兵力与大同军较量凶多吉少。 “我们的斥候无法接近大同军,对方的兵力不清楚,估计不少于三万。”帅标右威武将军李友叹着气回答,骑兵太差就是被动,连打探对手的机会也没有。 刘宗敏点点头,大同军讲求精兵之策,每次出兵作战人数都不多,应该差不多就这点兵力,他把目光又投向李过,这是军中仅次于自己和田见秀的第三号人物,但似乎有点一蹶不振。 李过总算抬起头,缓缓开口道:“还是打吧,丢了耀州,让他们追在后面打更难受,而且贺锦的五万人也完了,我们豁出命拼了,如果击败这支大同军,陕西的局面就全活了。” 刘宗敏起身来回踱步,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对众将高声下令道:“明日一早出兵决战,马上给闯王去信,请他再向耀州增兵。” 第二天,顺军一大早就在耀州城下列阵,然后全军向东推进,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大同军也正向他们走来,双方同时停止了前进,各自整队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大同军可真不少啊,远不止三万,这一仗不好打——刘宗敏望着对面倒吸口凉气,但他已经无法后退了,随即下令袁宗第的前营正面阻击,李过的后营、刘芳亮的左营护住两翼,中权亲军做好攻击准备。 李榆也在观察对手,很快得出结论,对方的兵力不足,两翼明显薄弱,转头对李国英下令道:“命令袁烈部正面阻击,张传捷部攻击敌之右翼,哈达里同时向右翼佯攻,诱出敌骑兵后一举击溃,周遇吉部向南警戒,准备阻击流贼援兵,另外派人通知丁麻子,他如果走不动路,就不要来了。” 两军迅速行动起来,距离越来越近,大战一触即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3节 近了,更近了,再靠近一点就开炮——袁宗第紧盯缓缓走来的大同军,高高举起手臂,前营的火炮已在阵前摆开,有几尊还是用粮食从大同换来的八百斤行营炮,够抵挡一阵子了。这时,大同军的哨声突然响起全军停止前进,随后十多尊千斤行营炮从步阵间隙推上前,炮口斜指顺军大阵,各步阵前沿也出现无数的臼炮、虎蹲炮。 前方火光一闪,袁宗第知道不妙,急忙挥手下令开炮,两军阵前顿时炮声隆隆、硝烟弥漫。顺军再次领教了大同军火炮的威力,炮手被击倒一片,活着的还在招呼辅兵清理炮膛,对方已经重新装填子铳,随即打出第二轮齐射。顺军连挨五轮炮击,只勉强还击两轮,前沿的火炮东倒西歪,兵士尸横遍地,简直一片狼藉——双方差距太大,这样打下去部队会崩溃,袁宗第无奈地摇摇头,下令全营扑上去肉搏攻击。 袁烈升官以后很不顺心,大同军有论资排辈的恶习,他年纪轻、资历浅却从营官直升镇统,官升得太快,其他方面就吃亏,比如步五镇的军官配置——副镇统王廷臣能力不错,但在关宁军混久了,养成了好拍马屁、不说实话的毛病,三个协统也不省心,康世德是虎大威的老部下,作战彪悍勇猛,但二杆子劲十足一点就炸,江翥是宣府镇的老军务,用兵上很有一套,但心眼小喜欢斤斤计较,饶有光是板升汉人,老实听话做事用心,从大头兵一步步干到今天,人不错但太过窝囊。步五镇的兵源更成问题,老家伙们先把穷地方挑跑了,留下平阳府、潞安府给他作兵源地,富裕地方的兵不好带呀,人倒是机灵,但喜欢玩小聪明,缺乏韧性、狠劲,打硬仗有点悬。 袁烈对自己的兵不放心,长期蹲在平阳、潞安督促训练,看着不顺眼还要抡棍子打人,预备兵被打怕了,送他一个绰号“袁大棍子”。步五镇的训练抓得紧,但能否上阵见血很难说,今天被点名正面迎敌,袁烈心里有些发怵,对方可是如狼似虎的陕西兵呀!果然对方两轮炮子打来,最前面的右协就出现混乱,气得袁烈拎起棍子上前沿督战。 右协有些滑稽,炮手按部就班还击,步兵却后退了几十步,一大帮人还捂着脑袋趴在地上,协统饶有光却在讲道理:大同只卖铳炮不卖火药,流贼的粗制火药不中用,打不死几个人,大家放心打吧。这时候讲个屁道理呀,袁烈推开饶有光,抡起棍子乱打,士兵们嗷嗷叫着回到原地——大家养成了习惯,袁大棍子来了就得守规矩。 “儿郎们,我袁烈平时打棍子,上了战场就动刀子,流贼上来了,给我们狠狠打,有敢不从军令者,正副哨官即可就地斩杀。”袁烈拄着木棍恶狠狠地大吼,右协将士鼓足力气大喊一声“杀”,长矛如林指向前方。 顺军正面攻击撞在铁板上,被撞得头破血流,对方士兵似乎很傻,反复只做一个动作——直刺,手中一丈多长的长矛跟着队长口哨节奏使劲向前刺,这一招简单有效,顺军冲上前被长矛捅倒,落在后面也遭到对方抛射的箭雨打击,苦战许久寸步难进,反而被对方打得手忙脚乱。 袁宗第身经百战,立刻明白按班就部只会越打越被动,索性命令散开阵形,各部自行攻击,乱打乱有理。前营有的是见过血的老兵,放开手脚反而打活了,百十号人聚成一伙,找到空子就下狠招,逐渐扳回了劣势——步五镇新兵太多,打呆仗还凑乎,应对突变却不行,对方一乱自己也跟着乱,当兵的抱着长矛不知所措,不少人糊里糊涂送了命,有些胆小的干脆向后跑,大同军的阵形出现混乱。 袁烈又开始用棍子打人了,嘴里使劲大喊:“饶有光,道。 “是啊,陛下称帝即可封赏功臣良将,招揽名德之士,我大顺朝必然气象一新,大同丑类无父无君,覆灭只在朝夕。”宋献策附和道。 “既然如此,朕听两位先生的。”李自成心眼活了,他也想借登基大典扫一扫晦气。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李自成在西安设坛祭告天地,登基称帝,国号大顺,年号永昌,设内阁、六政府处理朝政,牛金星如愿以偿当了左辅、天佑阁大学士,刘宗敏、李过等诸将也被封侯,一时间人心振奋。 不过李榆太讨厌,没有让大顺皇帝过干瘾的觉悟,用红夷大炮把刘希尧轰出潼关,回过头又扑向西安,临潼守军战败求救,李自成也不坐以待毙,留下权将军田见秀和帅标左威武将军张鼐、帅标后果毅将军吴汝义断后,自己率主力撤向汉中。 田见秀很倒霉,最后出了西安城,才走了两天就被大同铁骑阻截,顺军无心恋战,扭头又向回逃,但孙庭耀钻空子二次革命成功,讨贼军占领西安。田见秀进退无路,讨贼军二把手拓养坤赶来劝降,都是老熟人,也不好不给面子,田见秀、吴汝义、张鼐三人携五万顺军缴械投降。 李榆没有进西安城,继续率军向汉中追去,他可不懂穷寇莫追的道理,死心眼要把李自成赶出陕西。顺军原打算利用险要地势阻挡大同军,但墙倒众人推,降将贺珍突然反正,引大同军穿过子午道直杀汉中腹地,士绅也冒出来聚众反叛,李自成在汉中无法立足,取道利川小路逃往襄阳,沿途损失人马、辎重无数,这场皇帝梦被彻底搅黄了。 李榆收复汉中府、兴安州后,把主力集结到南郑休整,这时忽闻故人求见,立即奔出大营相迎,向来人大呼道:“秦帅,贺副将,你们来得好,我正想找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4节 秦翼明,原四川副总兵,石砫宣抚使秦良玉兄长秦邦屏之子,自幼随姑母、父亲南征北战,与马祥麟并列石砫双虎将,崇祯九年剿贼失利被劾解官。孙传庭改任督师后用人心切,举荐秦翼明为四川总兵,并请他随川军入河南,会合秦军剿贼,不过川军不争气,跟在秦军屁股后面一仗不打,逃跑倒很快,秦军前面吃败仗,他们马上掉头逃回老家。秦翼明没有官职管不住川军,便带领千余石砫子弟退守汉中,与贺珍联手击败顺军进犯,但李自成随后率大军杀到,两人道:“派人通知他们来咸阳见我。” “不用通知,他们耳目灵得很,我敢打赌他们已在路上了。”马光远摆手道。 中午刚过,西安城的那伙人就跑来了,尤世威和余应桂扭在一起吵吵闹闹要李榆评理,李榆没搭理他们,上前一把揪住孙庭耀的衣领怒喝道:“孙伯希,我这一路上都看见你的人在滥杀,你告诉我,杀多少人才算完,要不要把陕西人都杀光?” “我没有滥杀,讨贼军杀的是流贼余孽,这些杀戮士绅、抢劫财物、霸占女人的恶人刁民都死有余辜,流贼怎么做的,我就怎么还给他们,你去问尤帅,榆林人也去米脂杀人了。”孙庭耀使劲摆脱李榆,指着尤世威喊叫。 “榆子,陕西这地方你清楚,土地贫瘠百姓穷困,亩产不过三五十斤小米,家有百亩良田日子也恓惶,有几家财主富户?可流贼穷凶极恶连穷乡亲也不放过,逼粮逼饷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不杀丑类不足以平民愤,杀得还不够,再多杀些才镇得住地方。”尤世威满不在乎地说道。 “流贼是恶狼,但我们不是,从今天起停止杀戮,所抓人犯暂且收押,大法司白玉柱即将入陕组建陕西分司,凡狱讼皆听法司专断,其他人等不得干预,”李榆挥手果断地答道,接着又一指孙庭耀,“立即解散讨贼军,你就呆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 尤世威、孙庭耀不敢再顶嘴了,余应桂又跳出来叫道:“李汉民,你强取山西,难道还要霸占陕西,本督警告你,休得唆使同党图谋不轨,立刻解散陕西贼贼联防总局还有各地议会,等待朝廷派官接收陕西。” “余大人,你带了多少钱、多少兵进陕西,没有就闭嘴,不花钱不流血还想捞地盘,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王世钦马上阴阳怪气叫道。 余应桂愤怒了,武将对文臣历来像小猫一样温顺,但这帮退职宿将却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实在忍无可忍了,转头又向李榆大叫:“李汉民,粗鄙武夫目无朝纲,竟敢煽动民意搞竞选,还公然自封伪官,把这些刁民都给我抓起来!” 李榆招呼众人坐下,瞟了一眼余应桂说道:“余大人,我读书少但知道先存百姓的道理,陕西的状况你都看见了,请问朝廷有何打算?能拨给陕西多少赈济钱粮?” “这个嘛,本督准备启奏朝廷蠲免陕西历年欠赋遁税,其他的等朝廷官员接受地方后自然有应对之策。”余应桂有点脸红,朝廷还打算从陕西搜刮钱财,鬼才考虑赈济地方。 “我出钱出人打跑闯贼,陕西的事我说了算,朝廷派官入陕我非常欢迎,但到这儿就得守规矩,愿意做事、善待百姓的从优相待,乱我律法、为害地方的也一定严惩不贷,我是朝臣眼里的北虏,不在乎多杀几个人,”李榆冷冷的几句话吓得余应桂直冒冷汗,有这个北虏在这儿,估计没几个官员敢跑来送死,看来朝廷要失去陕西了,李榆接着又朝众人一挥手,“我们谈实际的吧,陕西自天启末年始天灾人祸不断,百业萧条民不聊生,尤其五大边镇几乎陷入绝境,诸位有何破解困局之策?” 众人议论起来,罢黜杂税、加派是必须的,再从百姓身上榨油水,孙传庭的败亡就是下场,裁撤官府、官军是废话,陕西现在还有官府、官军吗?一句话必须与民休养生息,但这对于关中地区也许有用,对五大边镇却无意义,大明九边十三镇都设在苦寒贫瘠之地,历来靠朝廷贴补钱粮才能维持,尤其是西北五镇,本来就种不出粮食,官军还要出边烧蒙古人的草场,结果每年开春起风,黄沙漫天能把长城埋了,地里的庄稼自然更保不住,自作自受啊!蒙古人熬不住可以搬家,大明军户却种地吃不饱饭,家家户户都得有人当兵、当驿卒挣公家钱才能维持生计,现在边患没有了,五镇数十万军户出路何在? 尤世威大大咧咧说道:“榆子,我们琢磨过了,五镇还得保留,西北出强兵猛将,没有边患可以出门找仗打呀,我们看谁不顺眼都可以打!” “尤世威,你想打谁?”余应桂吓了一跳,随后幸灾乐祸地笑道,“李汉民,老实告诉你,朝廷没有钱,西北这个烂摊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可以奏明朝廷,西北这块地盘我还要定了,不过我没兴趣找人打仗,西北五镇必须撤销,大明皇帝做蠢事,但我不会做蠢事。”李榆冷冷地答道。 张之耀起身讲解治理之策,解决西北民生的关键是消弭边患,大同已经做到这一点,继续保留边镇毫无意义,九边十三镇本是大明积弊,养兵百万既不敢出击也不和好蒙古,耗尽国力而无尺寸之功,最终还养出西北流寇,简直愚蠢至极。榆林、固原、宁夏、甘州、临洮五镇非撤不可,但边镇军民的生计也须解决,大同实行寓兵于民,指望当兵解决生计不可能,办法有二:一者移民屯田,黄河百害唯套一富,河套以东已经开垦,但河套以西、以北却有大片肥沃土地闲置,养活二十万人不成问题,另外西域的哈密、吐鲁藩、乌鲁木齐,以及川陕交界的汉中、兴安、绥定、保宁,还可以再去三十万人,如此可解决五十万人的生计;二者大兴工商,大同计划沿河西走廊修建直道,促进山陕与西域的贸易,工商兴起必能提供大量生计,剩下的几十万也好办了。联邦总理府还考虑发行债票筹集钱财,并把部分商税留给地方,如此一来西北民生问题三年之内可以缓解。 众人低头不语,王世钦却叫起来:“不干,我们的祖坟都在关内,凭什么背井离乡。” 李榆拍案说道:“不干也得干,大同、宣府两镇就是这样做的,老百姓想不通让我评理,我的回答很简单,树挪死人挪活,想活下去就走人,不愿走就守着祖坟等死吧,王世钦,你不是闹着要当官吗,好,河套屯田由你挑头,还有你,尤世威,听说你鼓动大家选你当陕西行台统领,我同意,陕西的老大你来当。” 尤世威、王世钦差点跳起来,尤世禄拉他俩坐下,咬着耳朵说了一阵,俩人不吭气了。 受命总督三边却被晾到一边,回京师怎么见人,余应桂愤怒了:“李汉民,你敢私封伪官,那,那本督干什么?” “放屁,你才是伪官呢。”王世钦马上反驳。 “你嘛,管陕西审刑司的差事吧,不过要按大同律法办理狱讼,不懂就向大同巡抚卫景瑗请教,听说周延儒、吴昌时下场很惨,你不会希望大同学朝廷吧?” 余应桂泄了气,周、吴二人罪有应得,但皇帝刻薄寡恩更让人心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5节 两日后,捷报传来,赵吉、合赤烈在甘州全歼流贼残部,陕西全境收复,西安府父老乡亲喜不自禁,纷纷前来犒劳大军,李榆随即宣布大同军西征圆满结束,陕西兵准许离营探家,其他人东渡黄河后自行解散。大同军中许多延绥人已经离家十几年,没想到还能活着回到故乡,激动得抱头大哭。 “兄弟们,我们回家。”李榆挥手喊道——那个遗忘的家乡也该去看看了,“回家喽”上万人跟着李榆向北走去,他们故乡的家早没了,也许村庄也消失了,但有个声音在呼唤,归来吧,孩子。 宁寨,以往高大的寨墙、宽阔的院落已成废墟,寨子里只剩下百十户人家,大多还是迁来的外乡人,宾客盈门的杜家大院也杂草丛生,李家老宅子更无从寻觅。一片破败景象让李槐满心伤感,却惊喜他家的坟都还完好——李家穷,坟地也寒酸,远近皆知他爷爷死在大漠、父亲死在萨尔浒、兄长死在浮图关,家乡只是座衣冠坟,没人对他家的坟感兴趣,相反杜文焕家的坟早被刨了,李槐回家这几天还忙着给杜家整修的祖坟。 李槐这次回乡扫墓很低调,除了乌兰、李晋目标太大、苏泰怀着孩子,其他人跟着他悄悄进了延安府,随行护卫也是一帮李家养着的伤残老兵,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李榆带着李暄赶到时,大嫂、二嫂、巫浪哈、依兰都在,李秦、李辽、云雀三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似乎跑来春游,年长的李曜、李蒙把他们一个个拉倒坟前跪下,来凑热闹的小活佛、刘承祖这次很听话,装模作样在坟前念起经文。 李家的祭祀很简短,焚香磕头之后,李槐向爷爷奶奶、父母、长兄讲了一会儿家中近况,然后马上让巫浪哈、依兰把家里的孩子和跪在李榆屁股后面的孟克、哈达里、鳌拜一伙人带走——李家有些乱,汉、蒙、满三族齐全,信奉喇嘛教、耶教、儒学的还各有一套,时间一长肯定出丑,这也是李槐不敢惊动外人的原因,李家丢不起人啊! 李槐长期在太原,哥俩也很久没见面,众人散去后,俩人一边烧纸钱,一边聊起来。李榆小声说:“二哥,咱家的坟也该修整一下了,要不就迁到归化去?” “就这样,不引人注意最好,迁坟就算了,你知道李家的孩子以后去哪?”李槐瞟了一眼远处嬉戏的孩子们,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直视李榆问道:“朝廷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但绝不称帝,清国四贝勒为称帝骨肉相残,自己还死的不明不白,这是前车之鉴,我有这个家更不敢妄想啊。”李榆摇摇头,这是实话,四个老婆各有势力、难分高下,没有利害冲突可以相安无事,一旦面临权力诱惑,家里绝对内讧,还会把大同拖下水。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李槐点点头,弟弟称帝对他绝非好事,他和儿子李曜性命能否保住也难说,还是一家人平平淡淡最好,松了口气又说道,“周愕控制不住湖广局面,我想去接替他。” 湖广内讧加剧,老帅杜文焕执意向长江下游发展,带着曹变蛟、虎大威去了九江,张孟存、惠登相却坚持要打河南,鼓动王光恩与曹营旧将吉珪、罗大用出兵占领了信阳、汝宁,而湖广革命政府执政宋一鹤则想收复湖广全境,派楚军占领承天府、岳阳府,正逐步向长沙、常德扩张,湖广又出现四分五裂的局面,必须派人整合各方势力,李槐有资历、有能力,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去湖广,山西怎么办?” “启用年轻人,不要怕他们出错,我们创立丰州时也很年轻。”李槐看着远处的张之耀、李曜说道。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走,我总觉得李自成和多尔衮会找麻烦,看看形势发展再说。”李榆想了想摇头道。 “李自成志大才疏,不通政务、兵事,又经新败实力大损,搅局或许可以,成事绝无可能,此贼不必过虑,但你好像很在意多尔衮,此人比皇太极、豪格厉害吗?” “四贝勒雄才大略,但谨慎务实,所求者不过是满洲平安而已,豪格生性怯懦、心地淳厚,不会有非分之想,这俩人做大清皇帝都好打交道,但多尔衮很危险,此人自幼好读汉书、喜交汉臣,满脑子君临天下、一统江山的妄想,这种人野心勃勃,敢以满洲赌天下,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打压,绝不能给他任何机会。”李榆答道。 李槐、李榆都明白,背上陕西这个包袱,大同在短时间内无力大举用兵,只能采取其他措施压制对手,但他们没想到,一场天下剧变正在降临,最终所有各方都被卷入其中。 襄阳,顺军形势险恶,西进陕西大败而归,四十万人回来一半,五营精锐被打残,武昌的楚军又趁虚而入,重新控制了汉水以东,张献忠、马守应余部也顽固不化,竟敢武力对抗顺军南下,河南情况更不妙,士绅、土寇割据自立,视大顺政令如废纸,拒不缴纳粮饷——李自成逃回襄阳后身心疲惫,躲进行宫闭门不出,牛金星、宋献策等人一连几天打气鼓劲,他才召集文臣武将商讨大事。 “诸爱卿,我大顺虽败于陕西,但实力犹存,当今乱世鹿死谁手也未可知,朕决意奋力一搏,今后少不了尔等荣华富贵……”李自成明显瘦了一圈,尽力摆出一副很自信的样子大声说话。 “老李,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们都是粗人,听不得拐弯抹角。”刘宗敏很不客气插了一句,他和李自成在撤军路上就吵翻了,李自成指责刘宗敏瞎指挥,刘宗敏指责李自成乱分兵,如果没人拦着几乎要打架。 李自成瞪了一眼刘宗敏缓缓坐下,宋献策开始讲解战策:目前大顺南有张献忠、马守应余孽,东、西、北三面又是大同的势力,困守河南、荆襄坐以待毙也,仅是数十万人的粮饷就无从解决,所以不如孤注一掷进入直隶,大同得了陕西也背上了大包袱,其对朝廷一贯虚情假意,必定乐得坐山观虎斗,大顺军打明军最拿手,可趁机长驱直入,京师在握则霸业可成矣。 牛金星马上补充道:“我军无水战之利,东取武昌把握不大,南征孙可望穷困之徒,也解决不了粮饷,唯有兵临京师胁迫天子,如能讨个大明的名分,我们也可割据一方与大同对峙,将来谁胜谁负还难说,再说京师有的是钱啊,足以解决我军数年的粮饷,喻大人,你觉得此计如何?” 喻上猷是崇祯四年进士,荆州失陷时归顺李自成,挂个兵政府尚书头衔却无实权,低头顺着牛金星说道:“辅政大人此计甚妙。” “臣赞同北上直隶,大同北虏以邪乱正,霸占山陕、巧取湖广,朝臣恨之入骨,我大顺如能尊奉大明天子,内剿群寇外攘鞑虏,士心民心必然景仰,大顺基业可成矣!”礼政府尚书巩焴、吏政府尚书宋企郊也拍手叫好,两人都是进士出身的回乡官员,在陕西被迫投顺李自成,巴不得顺军早点作死。 文人有学问,说出的话有理有据,武将们无话可说,打明军他们还是有信心的,刘宗敏一拍大腿喊道:“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马上就动手吧。” 众人喊打喊杀叫成一片,喻上猷悄悄说了一句:“大同北虏或许不出兵,但辽东东虏出兵怎么办?那是一帮凶神恶煞呀。” 牛金星嘿嘿一笑说道:“我们人多势众怕什么,先打一仗击退东虏,然后带着钱财撤回河南,直隶正在闹大疫,我们也不能呆久了。” 李自成信心大增,下令袁宗第、高一功留守襄阳,其他各部六万精锐全部北上,同时征调五十万百姓随军出征,顺军行动起来,二月上全军渡过黄河直驱彰德府,破釜沉舟之举完全出乎大同、大清两强预料——李榆、多尔衮各自为内政焦头烂额,而且还在对掐,根本想不到李自成玩这一手。 盛京,多尔衮大权在握却寝食难安,大同拒绝承认福临和他的地位,还咬住太宗皇帝暴死不放,造谣说先帝生前有意让豪格继承大统,根本没有福临和多尔衮的事,一定是有人夺权心切,抢先帝下诏前暗下毒手,并挟持幼主独揽朝政,沈阳、辽阳街头还出现了“彻查先帝死因,诛灭叛臣贼子”、“拥戴肃亲王继位”的反动标语——面对含沙射影的攻击,多尔衮也声嘶力竭指责额鲁才是双手沾满满人鲜血的叛臣逆子,亡我之心不死图谋大清国和平演变,豪格一伙就是他的代理人,下令八旗中人都要表态拥护以皇上和摄政王为核心的大清朝廷,不传谣不信谣,更不得妄议朝政,凡违反政治纪律的朝死里整。 舆论被强压下去,但人人心中有杆秤,效果如何多尔衮自然知道,他要拉拢死党,谁给他卖命就加官进爵,巩阿岱、锡翰、谭泰、何洛会、祁充格原本支持豪哥,见利忘义改认新主子,索尼、图赖、扬善顽固不化被晾到一边。多尔衮还重用汉臣制衡满人,内三院的汉臣们从此扬眉吐气,理直气壮参预机要,范文程还被抬籍镶黄旗,连好赌丟官的宁完我也回到朝堂,以往决策国事的八旗诸王大臣会议成了摆设,多尔衮随便找几个汉臣商量就能发布政令,王公、贝勒和勋贵们备受冷落。 八旗中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很不满,多铎就干了一件很出格的事,把范文程新娶的小妾抢回家,八旗老少爷们拍手称快,一致谴责范文程快五十的人了,还好意思糟蹋小姑娘,真不要脸!人家豫亲王年纪轻,长得又帅,小姑娘跟他才合适。多尔衮脸上无光,重罚多铎一千两银子、夺十五个牛录,当然不是真罚,毕竟是亲兄弟嘛,小妾也无法原物奉还就算了吧。满人还不满意,范家的大门当天夜里就被泼了大粪,吓得范文程一病不起,多尔衮不敢过分得罪八旗,为了安慰老范受伤的心灵,打发他去清河温泉休养,顺便避避风头。 多尔衮勉强按平内部,又不得不对付咄咄逼人的大同奸商,这帮家伙硬说大清官商腐败透顶,效率还很差,把官府的商行晾在一边,搞起了自由贸易,实际上就是走私。大清国兵强马壮不怕打仗,但就是经不住银子砸,官府的商行没生意做,大同货物却遍街卖,而且还冒出存兑银钞、倒卖股票、债票的地下钱庄。多尔衮对走私日益猖狂忍无可忍,掀起反腐倡廉、打击走私的运动,派出兵丁四处乱窜,抓了一大帮小商小贩,走私活动被迫转入地下。 三个最大的走私分子被盯上了——阿山,这是走私烟草、铁锅、刀剪等生活用品的,阿巴泰,这是倒卖银钞、债票、股票等金融产品的,多铎,这是经销玻璃、绸缎、化妆品等奢侈品的。多铎自然不能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阿巴泰太精明,听到风声马上通知巴扬哈转移,然后在诸王大臣会议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痛骂自己没管好属下奴才,请求朝廷重重处罚,王公勋贵们反而夸奖阿巴泰知错能改,而且长期埋头做事、任劳任怨,排队也该升一级了,多尔衮还得响应民意加封阿巴泰为饶余多罗郡王;阿山没有好背景,但他多年来给上面塞钱有了回报,多尔衮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得到消息一溜烟跑了,临走还留了封信,警告多尔衮不要动他的人,否则就把阿济格收钱、多铎走私的事公之于众,看他这个摄政王脸往哪搁。 打了一堆苍蝇,老虎却一只没打着,蒙古外藩也没法管了,那里从百姓至王公几乎都参与走私,除非能派几万兵封锁边境,多尔衮又把打击重点转向海面——走私分子太猖獗,占据旅顺口公然贩卖货物,还设了银钞行柜台兑付清军入关时的存银,八旗中人都夸奖大同的银钞行讲信用。这帮人威胁到大清国腹地,多尔衮命令地方出兵清剿,却不料反被人家打得大败,据地方汉官讲,对方人多势众、武器精良,中间不仅有大同奸商,更多的还是熟悉水战的倭寇,连阿山、巴扬哈一帮逃犯也在其中,他们当然打不过。多尔衮大骂大同无耻,竟然勾结倭寇,随即出动八旗兵清剿。走私分子当然不是八旗铁骑的对手,见势不妙立刻逃到长山诸岛,但大清国见利忘义之徒太多,划着趸船继续和他们做生意。多尔衮要永绝后患,发出建设大清国海防的号召,五艘仿照明国福船的战舰下水了,吓得走私分子东躲西藏,他顿时觉得腰杆硬了,不过随后的结果很悲哀。 正月中,大同联邦总理府宣布设立海务司,委任沈守廉为知事,随后银钞局宣布联邦债券银钞行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英格兰东印度公司发起设立联合亚细亚公司,该公司已获得联邦议事院授予的海上贸易特许权,股票将在大同交易所挂牌上市——这一天来之不易,大同没有能力发展海上力量,只能借助于他人,但大同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台湾移民能否编成卫所、并配发武器的问题上争执不下,双方关系出现裂痕,这时,英格兰东印度公司跳出来,通过藏区的图鲁拜琥向大同表达合作的愿望,福摩萨总督卡隆听到风声马上出面阻拦,三方凑到大同吵了一个多月,终于达成协议共同成立联合亚细亚公司。 东亚海面动荡起来,联合亚细亚公司首先占领琉球,然后与福建的郑家船队大打出手,并且一战而胜切断了郑家与日本的商道,随后山东水师副将杜宏国、参将李太郎率领三艘荷兰战舰、两艘大同战舰、一艘英格兰战舰闯进江户湾,威胁日本幕府同意自由贸易。日本幕府死心眼,躲起来不肯见面,李太郎对故国毫不客气,领着联合舰队到了大阪,大阪是有名的商贸城市,商人的心眼活,得到允许地方自治、自由贸易的许诺后,热烈迎接解放,一批商人、学者还自愿随船去大同考察。 联合舰队在海上横行霸道,顺便还把朝鲜教训了一顿,听说同伙在旅顺吃瘪,立刻赶去撑腰,清国水师出海迎敌,双方在旅顺口外展开大战,结果可想而知,联合舰队的战舰有四五层,装备数十尊重型火炮,小炮、火铳不计其数,清国水师全军覆没,自吹自擂的五艘福船全部沉没。 多尔衮闻讯大惊失色,愣了好久才下令修筑旅顺堡,然后瘫倒在椅子上,额鲁好卑鄙,不仅勾结倭寇,还拉来泰西人,大清国正陷入困境,未来的出路在哪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6节 顺军突然过黄河,怀庆、卫辉两府火速向大同求援,信使闯进总理府连哭带闹要求出兵,兼领两府守备所的陈永福也绝望地致信总理府,两府只有民兵,最多能坚持三天,再晚就给他收尸吧。大同两府一院措手不及,大同军已经解散回家春耕,好多人还在路上,这时候可千万打不得仗啊,正在心急火燎之际,好消息传来,顺军在卫辉以西稍作停留后继续北上,目标显然是北直隶——挨打的是朝廷,两府一院松了口气,鼓掌相庆摆脱麻烦。 “北直隶灾荒、大疫,流贼去那儿干什么,莫非是想攻占京师,我们该怎么办?” 议事院有人发出疑问,这个家伙真讨厌,大家都心照不宣,连有保皇倾向的亲民党也回避这个话题,大同现在打得了仗吗?能把陕西打理好就不错了。列席会议的赞画军务薛显光马上回应:流贼肯定要攻打京师,但大家不必在意,京师城墙宽可跑马,高有四丈,架设铳炮、强弩无数,蒙古、东虏先后五次围城皆望而兴叹,流贼难道更厉害吗? “京师守军不下十万,青壮遍街都是,守城毫无问题,不客气说,把十万头猪赶上城墙也能:“勤王的姿态还是要做的,动用山东军吧。” “我看行,调孙伏虎上去练兵,不必大打,能让李建泰大人交代的过去就好。”薛显光点头道。 李榆敲敲地图答道:“就在保定以南打,我也很想搞清楚流贼还有多少实力,” 二月下,孙伏虎带领孙二奎、刘体纯、李青山三协步骑赶到保定南部的望都,堵住流贼北上的道路——山东军的势力已发展到登州、莱州,地盘越大兵力越显不足,杜宏国的水军要在海上挣钱,郝摇旗、彭大顺两个协要守老窝,孙伏虎只抽得出这万把人,好在真保总兵姜镶、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剿总兵刘良佐都带兵跑来了,这帮家伙未必把朝廷放在眼里,但山东的生意有他们的好处,大老板李榆发话不敢不来。 五万大军云集望都,有板有眼打了一仗,事实证明官军就是比老百姓能打,十万流贼前锋被打得大败,官军初战斩首近万,李建泰喜滋滋地向京师报捷,同时请求封赏各路将官,不过形势很快急转直下,顺军主力陆续赶到,向官军发起反攻。双方鏖战两天,流贼越打越多,黑压压的人流几乎把官军包围,刘泽清见势不妙逃之夭夭,刘良佐马上也跟着逃命,孙伏虎大惊,这两个家伙早就眼红山东的生意,山东军如果实力大损,他们肯定会霸占日照、海州,那可就亏大了!孙伏虎想明利害,随即下令撤军,姜镶人单势孤,被顺军一路追杀逃回老窝保定。李建泰长吁短叹,给皇帝去信表示已无能为力,京师即将不保,还是早点移驾南京吧,又给弟弟李建极去信,要他务必救自己出贼手,然后与姜镶一起献城投降。 李自成攻占真定、保定,北上再无障碍,五六十万顺军和百姓浩浩荡荡扑向京师,行至中途,礼政府尚书巩焴匆匆进了中军大帐,把身旁的中年书生引荐给李自成,这位是大同来使韩霖,字雨公,举人出身不喜科举,却入耶教研习西学,《守圜全书》及《泰西志略》便是他所著,乃通晓中外之大才啊!宋企郊、喻上猷、杨玉明几个进士出身的降官大呼一声上前相迎,顺便把韩霖大肆吹捧一顿——这个举人名头不小,看来也是才望之人,李自成很懂礼贤下士,马上请韩霖入座。 韩霖与李建泰是同年举人,也是莫逆之交,这次受李建极之托前来营救,发现汤若望神父也和李建泰在一起,便向李自成说明来意,希望把李建泰和汤若望带走,李家愿出钱赎人。 “曲沃李家很有钱吗,岂有此理,我军顺天应民讨伐无道,乃礼义之师,大同把我们当什么了!”牛金星对李建泰有戒心,人家是翰林院出身的大学士,万一得到李自成赏识对他可不妙,那个西教传教士也讨厌,整天神神叨叨的,搞得顺军官兵也学他做祈祷,这两人滚蛋最好,不过韩霖太受追捧,他忍不住酸溜溜说了一句。 “请问先生高姓大名,哦,您就是宝丰牛举人啊,失敬,失敬!”韩霖眉头一皱,听巩焴小声介绍后拱手行礼,牛金星有点脸红,人家不屑科举就能成名,自己却只能在宝丰县小圈子里混,人比人羞死人啊,韩霖转头又向众人说道,“大同绝没有蔑视大顺的意思,相反对你们揭竿而起、诛灭暴明大为赞赏,虽然我们两家迫于无奈打过几仗,但打仗归打仗、情义归情义,除了粮食,其他包括战马、军械和布匹都可以卖给你们,总统还托我提醒你们,如果攻京师不利,可以撤回河南,我们绝不阻拦,如果有幸攻破京师,必须迅速占领山海关,提防关外清军进犯,东虏实力太强,你们一开始就要把全部力量压上去,只要固守边墙一个月,我们可以坐下谈援助。” “大同好计谋啊,打着尊奉明帝的旗号打我们、杀我们,还想骗我们去和东虏血拼,你们就是勾结东虏的北虏,休想踩着我们篡夺天下。”宋献策阴着脸说道。 韩霖冷冷一笑答道:“你们这些年干了什么,所过之处无不糜烂,百姓更加水深火热,不打你们何以安定地方、解救百姓?就比如陕西,你们肆意抓人拷饷,比官府有过之而不及,中等之家也沦为赤贫,而我们进陕西则罢黜一切苛捐杂税,成立议会制订律法、公举官吏,如今百姓当家做主,田赋自收自支,地方事务听从公议,无田穷困者既可做工谋生也可移民授田,包括你们许多人的老家米脂,人人觉得日子有了奔头,你们做得到这些吗?说我们是勾结东虏的北虏,没错我们有汉人、蒙古人、满人、藏人、回回,但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的族群——联邦公民,这叫‘同族异俗’,你们不懂!大同联邦不是皇统天下,而是一个自由人组成的自由国家,无代表不纳税、无公举不授官,每个公民都能活得有尊严,再没有狗官欺压人民,也再没有百姓被逼造反,其所有权柄来自民意,视民生为第一要务,这样的国家超出你们的想象,对争夺天下没有兴趣。” 大帐内所有人都在思考韩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牛金星鼻子哼了一声说道:“韩雨公,这大概是你从泰西学来的歪理邪说,无天子不能安天下、无朝廷不能治天下,中国国情就是如此,不分尊卑放任百姓自由,岂不天下大乱。” “大同之世也莫过于此,但那只是圣贤书中所述,我们都没见过,雨公,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冒失了?”宋企郊也摇着头说。 “中国国情不过是奸党独霸权柄或者奴役百姓的借口,真实情况是老百姓懂事理知好歹,能够过好自己的日子,有了皇帝和朝廷反而会出暴政、苛政,也必然会出暴民、刁民,我联邦就是要求索天下大同,为万世开太平,彻底根除治乱循环的顽症。”韩霖义正辞严答道。 帐中文官们议论起来,对韩霖的话褒贬不一,武将们却听得一知半解,围住韩霖不断发问,韩霖解释了大同奉行的“自由、平等、仁爱”——所谓自由就是不受奴役,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所谓平等就是不分贵贱尊卑,谁也不能欺负别人,所谓仁爱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相互友爱、相互帮助。 “听上去挺好,大同真是这样吗?”李过有些怀疑。 “现在还不行,但至少没有贪官污吏,老百姓也有口饭吃,你们可以随时回老家看看,我们保证来去自由。” 刘宗敏拍手说道:“韩先生说的在理,皇帝和朝廷有个屁用,除了伸手要钱要粮,几时管过我们死活,干脆我们也不要皇帝、朝廷算了,老百姓就该自己当家嘛。” 刘宗敏的话引得李过等武将一片叫好,李自成觉得浑身不自在,但面对大名士又怕献丑,转移话题说道:“韩先生说东虏善战,他们比大同军如何?朕兵多将广,似乎也不必太畏惧。” “人多没有用,两国交兵不比内战,谁的战力、武器、供给更强谁获胜,东虏虎狼之兵也,老实说,我大同军也畏之三分,你们训练不足、粮饷不足,既使抢占了山海关也很难说守得住。”韩霖摇头答道。 兵政府尚书喻上猷上前对李自成说道:“陛下,韩先生精通城圜攻守之术,不如请他多留几日,也好在军中指点些有用的战法。” “也好,那就有劳韩先生了,”李自成点点头,想到李建泰满口圣人语录,完全做不来实事,那个西教传教士更过分,居然劝他不拜祖宗敬天主,这两个人养着没用,不如送走做个人情,又接着说道,“大顺军乃堂堂的王师,绝非绑票的盗匪,朕不要你的钱,韩先生把人领走吧,李总统与我同是延绥人,如果念及乡梓情分,就请卖些战马、军械给我。” 韩霖只在顺军大营呆了三天,牛金星、宋献策就向李自成告状,韩先生教习战法很用心,将士们确实也受益匪浅,但他一有空就大谈大同联邦的新鲜事,将士们听得神魂颠倒,也张嘴就讲“自由、平等、仁爱”,这样下去大顺皇帝的尊威何在?大顺朝廷的尊威何在?赶快让他走吧,免得把大家教坏。李自成摇头叹息,大同尽出些与众不同的怪胎,这些人离远点最好,于是韩霖还没过足教贼从良的瘾就被客客气气送走了。 顺军行至涿州,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不战而降,京师南大门洞开,大明朝廷命悬一线,皇帝此时却真成了寡人,无论他如何苦苦挣扎,群臣视而不见,任由他随大明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皇帝考虑过南迁,归化侯李榆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北方已是死地,抱残守缺难逃败亡,周延儒还是首辅时,君臣就曾密议此事,但懿安皇后(天启帝后张氏)不同意——宗庙陵寝在此,迁往何处?此事不了了之。顺德府失陷,流贼兵迫京师,左中允李明睿重提南迁,内阁诸臣坚决不表态,皇帝也只好说“国君死社稷”,心里却在冒火,对首辅陈演说了句“朕不要做,先生偏要做;朕要做,先生偏不要做”,第二天便将其罢免。待到李建泰最后一封奏疏送到,形势已不可逆转,左都御史李邦华奏请太子监抚南京,阁臣仍然不开口,兵科给事中光时亨还谴责欲护送太子前往南京的李邦华、范景文等人“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诸臣反对南迁,却无战守之策,皇帝仰天长叹“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为亡国之臣”。 勤王之议也不顺利,归化侯李榆兵强马壮,离京畿又最近,但朝臣称其居心叵测,坚决反对大同军进京畿。另一只强兵是吴三桂的宁远军,但皇帝和阁臣都不敢承担失陷疆土之责,相互推来推去没有定论,最终是蓟辽总督王永吉打破僵局,急奏前屯、中后所失陷,宁远已成孤城即将不保,请求弃守宁远入关勤王。有王永吉的奏疏垫底,皇帝请吴三桂之父吴襄入宫商议,吴襄无奈说了实话,宁远兵册有兵八万实有三万,而可用之兵仅三千,狮子大开口声称入关勤王至少需饷百万,皇帝也说了实话,内库只存银七万,搜集其他金银杂物也不过二三十万两。 皇帝无计可施,忧心国事夜不能寐,把司礼监太监王之心找来问话——前些日子皇帝求捐军饷,勋戚、文臣都叫穷,陈演、魏藻德凑出百十两银子就算交差,最有钱的嘉定伯周奎也只拿出几千两,其中一部分还是女儿周皇后的私房钱,这个王之心却捐银一万两,很让皇帝感动了一把,对他也尤为宠信。 “你给朕再讲讲归化侯是怎样收拾文臣的。”皇帝说道。 王之心答道:“据大同监军刘文忠奏报,归化伯对朝廷所派文臣来者不拒,但一不发俸禄二不派差事,让他们去找任职地方的议会,地方上觉得可用便发俸留用,用不上手的自谋生路或者自个回家。” “归化侯好聪明啊!”皇帝感慨一声,挥手招王之心上前,手指蘸水在桌案上写了一行字“文臣人人可杀”,随后在书案前坐下,提笔写了一行字交给王之心,微微一笑说道:“你去一趟大同,把这道中旨亲手交给归化侯。” 王之心退下,皇帝思考了一会儿,大声传口谕:“召内阁拟旨,蓟辽总督王永吉、辽东总兵吴三桂入关勤王,并加封吴三桂为平西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7节 居庸关,连通京师与山西的要冲,与其他关隘乱成一片不同,这里静悄悄的,从南关到北关数十里的边墙上,一面面红色的战旗迎风飘展,明军还在很尽职地持械戒备,似乎未受流贼迫近的影响。司礼监太监王之心急匆匆到了南关,大呼小叫要开城门,进了瓮城才发现关内换人了,遍地坐着大同骑兵,他们怎么突然来了?在几枝马铳的逼迫下,王之心很老实地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过了不一会儿,就被领上南关城楼,几名将领正在小声交谈,当中坐着的正是归化侯李榆。 “大老板,不,归化侯,您怎么在这里?太好了,咱家正有圣旨要给您。”王之心躬身施礼后说道,他捞的钱大部分买了大同的债票、股票,对其他人可以耀武扬威,但唯独对李榆不敢放肆,这个人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破产。 “王公公,我不可以来吗?”李榆笑着接过圣旨。 京师的虚实瞒不住总理政务吴牲,一再断言京师必失,必须抢占居庸关,大同官员却认为京师固若金汤,把警告当耳边风,直到顺军势如破竹打到京畿才觉得有点不妙,总统府、总理府达成一致,为以防万一先夺下居庸关,并将周遇吉的步四镇调防宣府,但议事院却担心卷入大战,迟迟做不出决议。李榆等不及了,引用《联邦条例》中“总统有权随时调用三千以下骑兵,无须议事院决议”的条款,命令驻扎独石口的骑一镇派一个协赶往宣化,与自己的飞虎营合力夺取居庸关。 李榆到达宣化时,库拜领着不满员的喇布杜左协也正好赶到,居庸关这时已经控制在大同手中——东部行台统领革库里、提督军务白显志、宣化知府蔡如熏都是老手,察觉情况不妙先下手为强,调集宣化、延庆民兵三千余人进了居庸关,民兵嘛,打起仗来是兵,不打仗就是窜门的老百姓,谁也不好说他们有错。守关明军已跑了一半,剩下的千把人正神魂不定,看见邻居主动来帮忙激动得热泪盈眶,打开关门迎接热心人,大同白捡一个大便宜。 居庸关到手了,这里群山环绕、地势险要,关内守军有三千骑兵、三千民兵再加上一千明军,周遇吉部最多三天就能赶到,流贼休想从这里溜进山西——李榆心安了,找来白显志、库拜还有尤世威商议下一步的战策。 尤世威如愿以偿当了陕西行台统领,但很快发现这个官不好当,累得要死还捞不到好处,稍微出点差错,议会那帮人就找麻烦,他吃饱了撑的才找罪受,趁着到大同出公差想谋个好差事,顺便再把子侄尤人俊、尤人杰推荐给李榆。杜文焕去了湖广,大同军正缺有经验的老将,李榆打算把他调入赞画军务处,老家伙得意了,一定要露一手,这次自告奋勇要求随军赞画。 尤世威当过几年昌平总兵,对这一带的情况极为熟悉,建议迅速抢占昌平,窥视京师随机应变,李榆和其他人还在犹豫,王之心携旨前来促使他们必须尽快下决心。 “‘臣不负君则君必不负臣’,皇上什么也没说,但什么也都说了。”李榆把圣旨递给尤世威、白显志,自己低头在屋内踱步思考。 “归化侯,朝臣居心叵测,不肯为国效力,皇上对他们彻底失望了,当着咱家的面手书这封中旨,您可不能不管皇上啊!”王之心眼圈一红把京师的情况说了一遍,听得李榆等人心惊胆战,谁也想不到朝廷如此离心离德,皇帝与朝臣竟然形同水火。 “我们不管大明朝廷,但大同尊奉皇上,不能见死不救,打吧,打成什么样算什么样。”李榆苦笑着摇头。 “王公公,流贼打到什么地方了?京营官军到底能不能守住京师?”白显志马上问道。 “完了,全完了,流贼已打到京师城下,永安门、东直门、西直门外都出现流贼,现在哪还有京营呀,人心都散了,群臣私下流传‘公约开门迎贼’,没人愿意保皇上,我出昌平的时候,城中官军还在胁迫总兵王承胤投敌,京师失陷或许就是这几天的事。”王之心带着哭腔吼叫道。 尤世威摇头道:“王承胤是我带到辽东去的同乡,人老实厚道,就是耳朵软,他压不住局面,估计已经投敌,我们恐怕下手晚了。” “老白,你带民兵守关,骑兵马上出发,黄昏前赶到昌平,也许能趁乱攻进城。”李榆带上头盔挥手下令道,库拜答应一声跑出去集合队伍。 “我跟你一起去吧。”尤世威点头道。 “咱家也要去救皇上。”王之心揉着眼睛叫道。 大同铁骑出了南口,向昌平方向没走多远就与五六千昌平官军狭路相逢,对方打着顺军的旗号显然已经降贼,李榆毫不犹豫下令攻击,李暄的飞虎营、喇布杜的骑一镇左协立刻扑上去。昌平官军几乎都是步卒,前锋与精锐铁骑一触即溃,后队人马乱哄哄反击,但道,“你可出城回话,朕计定,另有旨。” 杜勋退下,皇帝恨恨地盯着魏藻德,对方依旧片语不回,气得他推翻龙椅匆匆离去——大势已去,只能自己想办法了,皇帝随后召见驸马都尉巩永固,命他带家丁护送太子去南京,此人是妹妹乐安公主之夫,为人忠厚老实,太子交给他可以放心,但巩永固却吓得跪倒在地,一再说自己谨遵祖训,不敢私养家丁,有几个老弱家奴也不足以冲出重围,实在担不得如此大任。 皇帝又失望了,王之心这时喊着“大喜啊,归化侯杀到宣武门!”跑进来,皇帝惊喜地站起身,但听说只来了三千铁骑,又垂头丧气坐下,王之心急切地催道:“陛下,带上皇后和皇子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归化侯再勇也敌不过数十万流贼呀。” “宗庙社稷在此,朕不走。”皇帝冷冷地答道。 王之心更急了,以头叨地哀求:“陛下,归化侯纵有万般不是,但却是个好人,国家临危之际,满朝文武哪个不怀鬼胎,只有他持槊血战,历朝忠良也莫过于此!” “他是忠良吗,为何不提调大军解围京师,难道想把朕带到大同羞辱?” “大同疲困救不了大明,归化侯说过只救陛下不管朝廷,陛下不喜欢大同也可以去南京,他保证来去自由,陛下,这么多年来,朝臣骂过他是北虏、汉奸、古今第一叛臣,但何时敢说他不守信用,陛下应该信任他!” 巩永固插话道:“臣也听说胡虏暴虐,却敬畏天地,若施之以恩也可一用,归化侯非丧心病狂之辈,可将太子托付给此人。” “不准!”皇帝断然拒绝。 巩永固跪倒哀求:“陛下,事已至此顾不了许多了,皇室血脉绝不可尽陷于京师,陛下不走、太子不走,可否将一皇子送走?” 皇帝犹豫了,在大殿内徘徊不止,这时,城外响起密集的铳炮声,内侍连滚带爬跑来报告,彰义门守臣“开门迎贼”。 “京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皇帝急忙追问——襄城伯李国桢是京营总督,与兵部尚书张缙彦共掌京师城防。 “襄城伯找不着了,京营兵也作鸟兽散,陛下快走吧。”内侍哭嚎道。 皇帝苦笑着摇摇头,对王之心招手道“随我来”,两人快步到了乾清宫,周皇后携太子、定王、永王三个皇子随后也匆匆赶来。皇帝与周皇后小声商量几句后,把三个孩子叫到身边,长叹一口气轻声说道:“尔等今为皇子,王城破,即小民也,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恋朕,朕必死社稷。” 周皇后抱住三个皇子痛哭不止,皇帝擦着泪水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出来说道“此乃朕之手书,须交于归化侯”,把一封手诏交给王之心,然后让宫女取来旧衣亲手给孩子换上,一边慈爱地嘱咐:“尔等生于深宫未经世事,出门在外须小心谨慎,若逢做官之人,老者当呼老爷,幼者呼为相公;若遇平民,老者呼为老爹,幼者呼为老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军人为长官……” 王之心嚎啕大哭,跪倒在地向天发誓:“老奴受陛下圣恩,但有一条命在,绝不会让皇子受半点委屈,时候不早了,快让皇子上路吧。” 皇帝点点头说道:“太子乃储君,绝不可轻易落入他人之手,永王年纪还小,朕不忍让他受鞍马劳顿之苦,你把定王带走吧,朕的皇儿就交给你和刘文忠了。” 王之心磕了三个响头,从周皇后怀中拉起十四岁的小定王就跑,乾清宫内哭声一片,皇帝跺着脚催道“太子、永王去嘉定伯家先躲一时,都走,尔三人何不幸而生我家也”,随后也泣不成声。 德胜门外激战正酣,顺军步骑五万与大同铁骑厮杀在一起,呐喊声、铳炮声震天动地——顺军还是犹豫了,最初心怀惧意,逐次投入兵力试探对方的实力,付出两三千人的代价后,才弄清楚对方只有三千来人,李自成觉得受到羞辱,下令刘芳亮、马科、唐通三人合力围歼敌骑。刘芳亮面对强敌不敢硬打,仗着人多势众四面合围、步步推进,但对方骑术极为精湛,几次跳出包围圈,迂回到顺军背后狠打,而且连连得手,斩杀、击溃顺军无数。刘芳亮吃了亏,不再妄想围歼对方,下令全军散开阵形扑上去咬住敌骑混战,不死不休,怯战后退者就地斩首。 刘芳亮这一招打中对方软肋,大同铁骑一人双骑、武器精良,飞虎营是精锐中的精锐,骑一镇左协是重甲骑兵,战力绝对强悍,但必须有活动空间才能施展,被对方咬住以少打多肯定死路一条。 李榆感觉战场形势不利,下令飞虎营与骑一镇左协呈楔形队形发起攻击,务必杀穿敌群,尽快摆脱纠缠。“加速、加速,冲垮流贼。”李榆大声高呼,手中长槊飞舞,不断将面前的敌人刺倒,高黑子一手举盾护卫,一手持斧砍杀,莫日格也施展连珠箭法,连续射杀悍匪,鳌拜、乌泰、桂图带领亲卫哨紧随在后,手中马铳、弓箭不断射向敌人,铁骑掠过之处遗尸遍地。 顺军实在太多,扑上来死缠烂打,杀完一批又来一批,大同铁骑攻击遇阻,冲击速度渐渐减慢,随即向德胜门守军发出求助信号,明军却在看热闹,偶尔打几炮也不见炮子落下。京师守军可能叛变,也许朝臣公约“开城迎贼”是真的——李榆后背一阵发凉,抬头观察了一下战场,下令转向攻击马科的军阵,打了这么久他也看出点门道,马科的山海军、唐通的密云军基本上出工不出力。 “跟我来,杀穿降兵,砍倒贼人大纛。”李榆挥槊冲向山海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8节 马科望见熟悉的飞虎旗,亲率数百骑应战,但交手不久便掉头逃跑,李榆追着他穿过山海军大阵,刘芳亮的左营暴露在铁蹄之下,这是被打残后重建的左营,战力大不如前,一阵箭雨、铳子射过去就乱成一团。 “杀过去,砍倒大纛,斩杀敌将!”李榆大吼一声,随手将一名顺军军官从马上挑飞。 鳌拜从地上提起一名顺军遮挡箭雨,拍马冲向大纛,迎面遇上怒不可遏的刘芳亮,随手举起手里的顺军砸过去,刘芳亮侧身刚躲过,一柄长槊又刺来,一名亲兵帮他架住长槊,莫日格一箭将其穿喉,李榆马上以槊当棍横扫。刘芳亮被打落马下,亲兵拼死保护他上马逃窜,乌泰、桂图趁机砍倒护旗兵,夺下顺军大纛——主将大纛已倒,顺军军心动摇,乱哄哄向后退去。 已经打过中午,城中还没响应,李榆望着德胜门叹口气,大同铁骑已倾尽全力,皇上不信任我那就请自便吧,下令全军向昌平方向撤退,这时,两拨斥候跑来报告: “流贼又有援兵从彰义门方向赶来,全是骑兵,约有五千之众。” “德胜门开了,王公公正向我们追来,库拜镇统去接应了。” 远处烟尘滚滚,敌骑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败退的顺军也卷土重来,李榆头上冒出冷汗,犹豫片刻后高呼“飞虎营,跟我来”,挥舞长槊冲向敌骑。 流贼发现城门打开,马上乱箭齐射,三十多个锦衣卫出德胜门不久便倒下一半,殿后的库拜发现有变,命令喇布杜驱散流贼,自己带亲卫哨冲过去营救。王之心的腿上中了一箭,抱着小定王拼命催马奔逃,见到库拜兴奋地大喊:“定王殿下在此,将军快来护驾!” 流贼的乱箭射来,小定王吓得大哭,库拜一把将小定王提到自己马上,解下盔甲披在孩子身上,嘴里骂了一声“狗贼”,持弓在手边跑边射,顺着喇布杜冲出的血路撤退,流贼挡不住重甲骑兵,拼命射箭阻击,铁骑也以精准的箭法回击,天空中箭矢如梭、密如雨点。 顺军在彰义门得手后,李过立刻率精锐骑兵增援德胜门,这家伙号称“一只虎”,见到仇敌就眼红,迎着飞虎旗扑上去,双方都想尽快击溃对方,不约而同选择肉搏突击。顺军骑兵不及大同铁骑强悍,几次对冲便遗尸遍地,然而斗志顽强,咬住飞虎营不松口。李榆杀得性起,盯住顺军大纛猛攻,李过身边的亲兵几乎死伤殆尽,依然死战不退,顺军步卒趁机围上来,铁骑陷入混战,越打越被动。 “吹号、吹号,列骑阵射杀流贼。”李榆连杀数人退出混战,飞虎骑听到号声重新聚拢在飞虎旗下,将箭雨洒向敌群,流贼攻不动骑阵也以箭雨回击,双方伤亡剧增,飞虎营为了掩护库拜撤退,咬牙拖住敌骑死战。 这时,远处传来军号声,李榆听了一会儿,兴奋地大喊“尤老帅的援兵到了,跟我杀穿敌阵”,飞虎营军心大振,呐喊着扑向流贼。流贼乱箭射向飞虎旗,高黑子挡在李榆前面连中数箭落马,李榆急忙掉头回救,但来不及了,一伙流贼扑上来,高黑子砍翻两个,随后便倒在乱刀之下,李榆心如刀绞,怒喝一声冲过去杀散贼兵,提起高黑子就跑。 尤人俊、尤人杰带领五百昌平镇骑兵掩杀而来,顺军前后受敌一时胆怯,不由自主向后退缩,飞虎骑趁机与昌平骑兵会合,接应库拜、喇布杜匆匆北撤,顺军人困马乏不敢再战,远远跟在后面望着对手远去。 昌平,李榆守在库拜身边,紧握着他的手,直到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库拜突围时中了几箭,虽然没伤在要害,但一路上流血不止,坚持到昌平就不行了。 库拜大哥死了,高黑子死了,四百多个好兄弟也死了,这一战代价太大——李榆捂着脸好一会儿,擦了擦眼睛看着小定王:“殿下,这位大叔为你而死,给他磕个头吧。” “是,长官。”小代王很听话地跪下向库拜磕了个响头。 “谁叫你喊我长官的?”李榆很奇怪地问。 “我父皇。” 李榆还在惊讶,尤世威走来低声问:“周遇吉的步四镇到居庸关了,我们还打不打?” “我们撤,告诉城中官军、百姓,想走的跟我们一起上路,”李榆摇摇头,摸着小代王的头说道,“殿下,我带你回家。” 夜幕中,大同铁骑与数千官军、百姓悄悄撤出昌平城,天又下起小雨,小定王坐在李榆怀里,泪汪汪望着京师的方向说“大叔,父皇、母后还在那里,你去救救他们吧!” 李榆回首望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殿下,走吧,你将来会回来的。” 这一夜风雨交加,大明王朝终于走到尽头,德胜门、平则门在大同铁骑退走后相继开启,顺军接着攻击内城,守宣武门的太监王相尧、守正阳门的兵部尚书张缙彦、守齐化门的成国公朱纯臣开城投降,内城也失守,入夜,京师各门俱开,铳炮声停止,京师彻底落入贼手。 皇宫内一片死气,召诸臣入宫的钟声响了一阵,但无人应召而至,随后也沉寂了,黑暗中,皇帝披头散发嚎哭动天,跌跌撞撞在宫中狂奔,除了司礼监的王承恩跟在身后,所有人都跑了——皇帝疯了,亲手杀死袁妃和昭仁小公主,砍断长平公主手臂,逼迫皇后娘娘自缢,还派宫女催促懿安皇后殉难,这种杀红眼的人千万要躲远点。 皇帝跑到煤山寿星亭,哭够了也跑累了,一切都该结束了,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脱下龙袍露出一身白绵绸内衣,对王承恩小声说:“大伴,朕该上路了,你送朕一程吧。” 王承恩点点头,在附近找了棵大树挂上白绫,扶皇帝把头套进去,然后跪地嚎哭看着皇帝痛苦地挣扎。皇帝渐渐僵硬了,内衣展开露出几行字迹“朕在位十有七年,德薄匪躬,上邀天罪,至陷内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诸臣误朕也,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以发覆面而死,任贼分裂朕尸,勿伤我百姓一人。” “诸臣无耻,陷吾皇于死地,咱家虽是残废低贱之人,但也要死的堂堂正正。”王承恩挥拳向天怒吼,然后解下衣带,在皇帝对面一棵树下自缢。 大明皇帝走了,追随他杀身殉国者仅有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右侍郎王家彦、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驸马都尉巩永固、新乐侯刘文炳等文臣、勋贵二十七人,绝大多数朝臣、勋贵无动于衷。 三月十九日中午,李自成在牛金星、宋企郊等人的簇拥下进了德胜门——京师迎来新主人,老百姓避于道边,冷眼旁观,朝臣们却有心钻营,着囚服以迎新主,首辅魏藻德、兵部尚书张缙彦一脸媚态,代表大明群臣献上贺表,引导李自成从西长安门到达承天门。 “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带着几百个内侍正站在宫门前,看到群臣的丑态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挥拳就打,内侍受够了这帮外臣的气,一涌齐上拳打脚踢,把朝臣打得嗷嗷乱叫。 “陛下,此乃误国权阉,当重重处罚!”魏藻德捂着脸跑到李自成马前跪下告状。 李自成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淡淡一笑说:“汝乃大明首辅,误国也当以你为首,大明皇帝既去,汝为何不不去殉死?” “方求效用,何敢死。”魏藻德脸一红答道。 李自成哈哈大笑,带领大顺文武官员步入承天门。 王德化也打累了,揉着胳膊骂了一句“咱家且回老家等着,看汝等有何下场”,说完大摇大摆走了,大同是他的故乡,该回家看看了。 丑剧还在上演,嘉定伯周奎唯恐惹祸上身,把躲到他府上的太子、永王都交给顺军,永王是田妃所生,太子却是他女儿周后所生的亲外孙,死去的皇帝肯定想不到老丈人如此绝情。大明文臣更不要脸,李自成命太监把皇帝和皇后抬到东华门外,允许故臣吊唁,但尸体停放多日,哭临者不过二三十人,昔日誓言效忠的大臣或绕路而行,或策马而过,根本不屑一顾,李自成看不下去,为帝后办了殡殓,草葬于田贵妃的坟内。 大明朝臣熟读经史,知道最该干什么,以旧辅陈演、成国公朱纯臣为首的降官向李自成表忠,希望他早日称帝。牛金星、宋献策等人有心再玩一把登基大典,趁机推波助澜,上表劝进一时成了降官的潮流,复社出身的庶吉士周钟文采过人,在劝进表中称颂李自成“比汤武更多武功,较尧舜尤无惭德”,而贬抑明皇“独夫授首,四海归心”,连李自cd觉得脸红,不过迷魂汤灌多了,也有点迷迷糊糊。 李自成苦了大半辈子,绝不放过享福的机会,封宫女窦美仪为皇妃,正正经经在宫里过起小日子,外朝任由牛金星一伙人折腾。李过从居庸关回来,没在大营中找到李自成,却从女人堆里把刘宗敏拖出来,这俩人合计一番,京师三面临敌、危机四伏,那帮降官也靠不住,绝不可久留,大捞一把才是当务之急。 刘宗敏、李过心里焦急,马上召集群臣入宫求见,李自成正玩得昏天黑地,磨蹭好久才到大殿,看到李过便阴着脸问居庸关的战况。 “没打,大同军增兵了,兄弟们都不想打,我就回来了,”李过神情自若,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李自成,“归化侯派人送来一封信,请陛下过目。” 李榆的信中说希望双方停战和议,李自成如能把大明太子和永王交给他,作为条件,大同可以承认顺军占领京师的现状,并帮助直隶恢复民生,还提醒李自成切勿将主力坐困京师,而应该加强边墙防御,尤其要把山海关控制在手,如果东虏来犯,顺军只要能抵御一个月,大同保证出手援助。李榆最后威胁,如果李自成既无法恢复民生,又无力守土御寇,大同肯定会插手直隶,他本人对没用的废物从来不怜悯。 “北虏好无礼,竟敢对寡人指手画脚,还想要太子、永王,休想!”李自成读完信大怒,几把撕碎扔在地上。 “直隶这地方又是灾荒又是大疫,我大顺军才不替他守家门,弟兄们都不想久留,南方的日子才好过呢,白旺奏报孙可望那伙人进四川了,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也应该派兵入川。”李过连忙说道。 李自成皱着眉问:“朕已下诏令马科入川清剿逆贼,为何迟迟不动身?” “军中缺饷啊,臣与杨玉明费尽心思也才凑出万把两银子,这点钱还不够马科上路,故此才拖延至今。”兵政府尚书喻上猷出列,满带愁容地小心奏道,“陛下,臣还有一事必须奏明,辽东总兵吴三桂入关行至玉田,闻知我军夺取京师,便迅速退回山海关,此人的关宁军强悍,又据守要地,如不及早处置,臣唯恐会出大事!” 原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在松锦大战中临阵脱逃被下狱论死,但还没来得及挨刀就变了天,这家伙光荣出狱当了大顺兵政府侍郎,对李自成感激不尽,此时跳出来抢功说道:“陛下勿忧,关宁军虽强,却是前后失据,臣在锦州曾与吴三桂有些交情,陛下若许之以粮饷,臣愿去山海关说服吴三桂归顺。” 牛金星插话道:“此计甚好,降官愿入我朝为官者甚众,计有一千余人,陛下应早定大统,择其贤者任用,天下既定则可遍取税赋钱粮,养兵征战也不必发愁了。” 李自成点点头,又把目光扫向刘宗敏,这家伙节制文臣,搜集粮饷是他的事,刘宗敏毫不客气说道:“我们去内库查过,狗皇帝没留下几个钱,老李,你不能光顾自己当皇帝,兄弟们吃苦受累这么多年,总算帮你拿下京师,你打算给点什么好处?我说的是实在货呀。” “叔,那帮读书人心眼多,我们玩不过他们,你可不能光顾着听好话,忘了兄弟啊!”李过也说道,顺便瞟了牛金星一眼。 李自成挠挠头问道:“入京以后用度日紧,内库却没钱可有,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拷饷啊,狗皇帝没钱,可狗官个个是大财主,家里有的是金银财宝,没钱就向他们要。”刘宗敏答道。 “叔,狗官当年是怎么害我们的,不能放过他们,拷饷的事交给我们,砸碎骨头也要抠出油。”李过又附和道。 李自成浑身一怔,沉思片刻后捏紧拳头说道:“好,狗官都交给你们,中堂十万,部堂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科道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各以千计,不出钱就狠狠打,把他们吞进肚子的民脂民膏都打出来。” 大顺朝的“比饷镇抚司”当天就建起来,大明降臣们还忙着投效新朝,梦想继续作威作福,却不料一场噩运突然降临——刘宗敏出身贫寒,父亲因官府逼税自缢,母亲携他乞讨为生,不久又死于饥寒,他幸蒙舅父收养才活下来,自幼对官府恨之入骨,当然不放过折磨狗官的机会,特意赶制了五千副夹棍,夹棍上有棱有刺,遇上要钱不要命的就夹碎手足,还命人在门口竖起两根柱子,作为炮烙之用。 朝廷官员倒霉了,除了九十多个送往吏政府听候差遣,其他人都落入刘宗敏手中,比饷镇抚司内日夜惨叫嚎哭声不绝于耳,首辅魏藻德、襄城伯李国桢等人死于重刑,不想死的老实掏钱,大笔的金银流入顺军的口袋,刘宗敏得意洋洋,整日与李过挟美妇狂饮作乐。当官的享福,当兵的也不闲着,竟然私闯民宅大肆抢掠,甚至裹挟妇女上城墙淫乐,遇到巡查便将女人推下城墙,是死是活一概不管。 宋献策看不下去,苦劝李自成停止拷饷、整肃军纪,千万不可失去民心,李自成也觉得干过火了,找来刘宗敏、李过商量,刘宗敏马上发火“老李,你当皇帝,我们拷饷,谁也别管谁的事”,把李自成呛得不敢再说。 顺军在京师掀起血雨腥风,天下也是一片乱局——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率军勤王,行至浦口得知京师陷落、皇帝殉难,立刻赶回南京与诸臣商议皇统大事。流贼孙可望进入四川,连克夔州、万县,自立为大西皇帝,随后率大军沿长江西进,四川巡抚陈士奇已被免职,继任巡抚的川北参政龙文光与四川总兵秦翼明都在保宁,紧急向大同求援。大同却正与清国大打嘴仗——常书、布赛一伙满人大肆制造舆论,指责多尔衮谋害先帝、阴谋篡权,多尔衮也不示弱,攻击大同的满人皆乃叛逆、人人该杀,双方似乎离动手不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09节 北方旱情有所缓解,今年开春下了几场小雨,丰州、山西、陕西各地忙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老百姓抢种庄稼,各级官署不敢清闲,除了值守官员,其他人都下到田间地头督查春耕,地方士绅也行动起来,为地里劳作的人送汤送饭、加油鼓劲——今年是大选年,不但要选出参议院、众议院,各级议会也要改选,农忙季节是赚名声的好机会。 大同更是一片繁忙,联邦议事院临时改成制宪会议,关内代表最先赶到大同,刘宗周、吴牲名头响,还拉来不少大名士捧场,其中前大学士湖广人贺逢圣、四川人王应熊和前兵部尚书浙江人张国维最引人注目,这帮人凑到一起就拉帮结派开小会;关外代表也不是省油的灯,首领们去了包克图,喇嘛们去了美岱召,阿訇们去了归化,就连西教那帮人也钻进归化教堂,肯定在开会统一口径;自由党、公民党、亲民党则连续召开大会,为迎接大选加油鼓劲,各党头目还到处宣传本党主张,顺便干点挖墙脚、拉人头的事——大家都忙着呢,没人关心京师战况,北京城固若金汤嘛,东虏都不敢碰,流贼想占京师简直痴心妄想,就让皇帝多受点惊吧。 闲得无聊的人也有,一些乡间举人、秀才既不下地干活,也不参加议会竞选,却喜欢对新事物品头论足,亲民党的《实学报》二月初发表了一篇《大学传道授业乎?伤风败俗乎?》的文章,作者是个不知名的秀才,文章水平也不高,无非是谩骂、嘲讽之词,大家对《实学报》这一套见多了,也没当回事,但这篇不起眼的文章却引起轩然大波。 大同大学本意是以欧罗巴为师,建成亚细亚最大的集各学科于一体、培养实务人才的学府,这所李榆拍板、商会出钱、邓若水神父主持的大学从开始就埋下隐患——李榆极为反感贵人之间相互联姻,有心改变旧俗,把贵人家的儿女都哄到大同读书,一方面培养亲大同的实务人才,以便把各部落彻底融入联邦,另一方面也是让贵人家的孩子相互接触、自主婚姻,杜绝贵人通过联姻拉帮结派;山西商人聪明,发现大同高官的子女都进了大学,当然不肯放过与大人物套关系的机会,纷纷把自己的儿女送进大学;邓若水神父虔诚信仰天主,一心想扩大西教在东方的影响,有机会接近年青一代精英,也趁机大张旗鼓宣传西教、发展教徒。 办学目的不纯自然出问题,尤其男女同校难免发生出格的事,大学防患于未然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给女学子宿舍修建高大的围墙,聘请伤残老兵守大门,拒绝所有男性入内,黄昏时还要女学子报道点名。但是没有用,大学里缺少教化的夷人太多,男女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相拥,女学子宿舍的高墙下也有人唱歌、跳舞,每到黄昏狼嚎鬼叫声一片,汉人学子看着眼热,也有样学样,这股歪风邪气很快扩散到归化政务学堂、包克图工商书院、太原三立书院,地方士绅忍无可忍,一再提出抗议,但邓若水置若罔闻,变本加厉又搞起开放日,每个礼拜日允许男女学子单独在一起学习《圣经》,理由是男女相亲相爱乃本能,不如放开让他们自由交往,这也是总统的意思嘛。 邓若水的固执引来麻烦,大同大学有不少女学子每逢礼拜日会去蛮汉山,爱慕英雄本来就是女孩子的天性嘛,武选学堂的年轻军官自然最受青睐,有些富商子弟争风吃醋,跑去和军官们打架受了点皮肉之苦,这本来不算大事,士绅们却抓住把柄不放,他们看到《实学报》的那篇文章,认定大学就是祸乱之源,跑到自由女神广场静坐示威,强烈要求解散大学。提督学政刘宗周早对大学男女同校和教授西学奇技淫巧痛心疾首,提笔写文章痛斥大同长期以来压制儒学、不守纲常,以致大学伤风败俗,群丑登堂入室,不讲礼义廉耻,何以教化百姓?何以永固国本?其间还提到女主乱政、牝鸡司晨的几个典故。 刘宗周的信刊登在《实学报》头版,乌兰一看就明白刘完人把她们姐妹四个骂了,多年的旧怨涌上心头——那时依兰、苏泰还没进李家,刘宗周、刘之纶总瞧乌兰、巫浪哈不顺眼,苦劝李榆与关内士绅结亲,李榆断然拒绝,明确说明此事若成将来会死很多人,刘之纶想通道理闭上嘴,刘宗周却不死心,再三提起此事,巫浪哈当时就放出话,进门一个弄死一个,蛮妇凶狠歹毒,没有哪家士绅敢把女儿嫁进李府,刘宗周只好作罢,但双方仇怨却结下了。刘完人如今指着鼻子骂人,姐四个怒不可遏,除了挺着大肚子的苏泰看家,其他三个约上马大嫂、杨婉、刘娜仁、乌娅、王小六去给刘完人点颜色看。 女将们杀到大同,首先砸了《实学报》报馆,然后闯进总理府找刘宗周评理,刘完人听到风声就躲起来,跟一帮悍妇吵架丢不起人啊。女将们找不到人发泄,索性在自由女神广场安营扎寨,四方姐妹闻讯很快赶来声援——黑鹰商社在大同有纱厂、布厂,女工们自然听老板号令,蒙古人赚钱管家的大多是女人,这些女蒙商绝不会袖手旁观,王小六出身大同清楼,也拉来一大帮昔日姐妹助威,两天之内广场上聚起上千女人,人一多就有些乱,有人喊“不许撒酒疯、不许打老婆”,有人喊“不许卖老婆、不许卖孩子”,有人喊“休妻回娘家要给钱”……,乌兰有学问,打着一面“我们要做女公民”的牌子站在最前面。 制宪会议正为京师陷落、皇帝殉难乱成一团,有人嚎啕大哭,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虽然无动于衷,但却恼怒大明丢下一副烂摊子,想到收拾乱局要出钱就冒火。大家气不过,怒气冲冲找来薛显光听证,你不是说过十万头猪也守得住京师吗,解释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薛显光很委屈,鬼才想得到京师有那么多吃里扒外的朝臣呀!提议立刻拨发军费,骑一镇、步四镇召预备兵入营,同时将袁烈的步五镇调往平定,先守好山西再说。 “还守什么山西,马上出兵收复京师,救出太子殿下,”刘宗周没敢回家,悄悄躲进议事院,这时站起来满脸垂泪喊道,“壮哉,皇上壮烈殉国堪称烈皇,吴牲,你还有脸喝茶,快去通告总统府下动员令!” 吴牲也被叫来听证,吓得茶杯险些落地,定了定神摇头道:“蕺山先生,我也想为皇上报仇雪恨,可总理府没有这笔开销,您能说动大家出钱,我马上跑一趟归化。” “没钱,我们真的没钱。”李建极马上捂紧口袋,议事大厅随后叫穷声响成一片。 “无耻,你们自称忠于皇上,却一毛不拔,大明就毁在你们这些奸商手里。”前兵部尚书张国维忍不住怒吼道,阿巴泰率清军入掠关内,他作为当时的兵部尚书罪责难逃,被革职下狱,闯军攻进直隶后,皇上把他放出大狱,打发回浙江老家招募新军,出京师才几天就遇上流贼,老头很聪明,转弯就去了山西,还混成了制宪会议代表。 “张大人,皇上明明是你们这些朝臣所害,休想赖到我们身上。”鲍震马上反驳。 官僚和商人大吵起来,蒙、满代表趁机起哄,议事大厅一片大乱,孙奇逢气呼呼跑进来大叫:“别吵啦,公祭搞不成了,汉民的三个老婆带人占据广场,不许我们为皇上摆灵堂,快想办法吧!” “岂有此理,祭拜皇上是天大的事,她们竟敢阻拦,”王应熊在崇祯朝当过两年大学士,致仕回了老家四川巴县,皇帝听从周延儒建议召他入朝,等他辛辛苦苦赶到武昌才知道周延儒已经垮台,又逢孙可望入川回家无望,闲居武昌没事干,便随贺逢圣来到大同,此人口无遮拦,号称“王大嘴”,手一指吴牲喝道,“吴牲,你是总理政务,派人把这帮娘们赶走。” 吴牲没理他,转头对刘宗周说道:“蕺山先生,要不您向汉民的夫人认个错,把她们哄走算了。” “向她们认错,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刘宗周气得差点跳起来,扫视周围人一眼后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谁家的女人谁领回去。” 广场上肯定是丰州官员的家眷领头,但这帮人不觉得大明皇帝的死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反而为自家女人让关内官员难堪暗暗叫好,磨蹭好久就是不动,吴牲和孙奇逢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去大同巡抚府设灵堂,公祭只好算了。 广场的人越来越多,女人们一连几天霸着广场不肯走,要求制宪会议承认她们是女公民,并且保护女公民的权利。西教传教士无孔不入,龙华民带着刚到大同不久的汤若望窜到广场,宣扬女人是男人的肋骨,男人就应该尊重、爱护女人,天主主张一夫一妻,娶妾、淫乱都将受到严惩,所以信仰西教就能得到天主的保佑,还真有不少女人信了他们的话。许多男人也涌进广场,对女人们表示声援,但他们主要是来庆祝大明亡国的,锣鼓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年轻士子发表演讲,痛斥大明二百七十余年的滔天罪恶,带头高呼“打倒暴君”、“打倒奸党”的口号,宗室子弟也登台亮相,表示坚决与大明王朝划清界限,还有些人更嚣张,赤裸裸地宣称“大明无道已被天诛,总统仁爱当继大统”——广场上全乱套了,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又喊又唱,巡检司急调大批巡检维持秩序,大头目方咨昆也亲自出马,跟在李榆三个老婆后面寸步不离。 广场四周挤满看热闹的人,不把国家存亡放在心上,却有兴致对李榆的老婆品头论足——乌兰夫人气质端庄、斯文有礼,还不错,依兰夫人有点泼辣,但天生俏丽,也还行,那个巫浪哈夫人怎么如此老,给总统当妈都行,总统把她娶回家太冤,看来大人物也有难处啊! “斯文扫地呀,我中华乃礼仪之邦,老百姓只要听话就好,根本不能给他们自由、平等,大同走了邪路啊!”贺逢圣、王应熊、张国维带着一帮各地名士登上北城楼,被广场上的乱象气得顿足捶胸。 “老夫的亲传弟子也里面胡闹,作孽呀,到山西才两年就学坏了。”贺逢圣放下千里眼摇头叹息,他的弟子尹如翁正在广场上激动地讲演,老爷子还不知道这家伙已经是公民党中央佥事处书记,列入党的后备选拔干部。 大同政局被一群娘们搅乱,继大同之后,归化、包克图、太原等地也发生游行示威,各自的诉求也五花八门,人们不把京师沦陷、皇帝殉难、百官被拷当回事,反而认为是恶有恶报,有些地方还砸了士绅搭设的皇帝灵堂。各大报帖也活跃起来,《实学报》连续登载文章,控诉流贼蹂躏百官、抢掠人民,罪恶滔天人神共愤,明确指出大明没有亡,南京还有大明朝廷,依然可以执掌天下,号召忠勇之士同仇敌忾,誓死捍卫大明朝廷;《自由报》与《公民报》论点相近,指出大同联邦与大明帝国是两码事,大同公民也不是大明臣民,我们无力拯救大明,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大明覆灭罪有应得,既使南京朝廷也是一丘之貉,难以维持长久,自由之花就是要用暴君的血浇灌,大明臣民只有提高觉悟才能脱离苦海,别人帮不了他们;《共和报》这次很晚才表态,大明走向覆灭是大势所趋,但因此造成的天下乱局难以想象,大同联邦有可能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告诫全体公民务必保持冷静,随时做好应对不测的准备。 乱局一直持续到四月初,广场上示威的人越来越多,似乎停不下来了,总理府把精力放在春耕和夏收上,不出大乱子不愿多管闲事,制宪会议却把立宪的正经事忘了,代表们分成保明、反明两派争吵不休,幸好蒙、藏、回部落首领还没露面,否则很可能打起来。吴牲和小代王有点沉不住气了,跑去请德高望重的首席大断事鄂尔泰主持大局,鄂尔泰却以法司不干涉政务为由不管不问。幸好李富贵从归化赶来,听完制宪会议代表的怨言,围着广场转了一圈,然后回到议事院,挥手命人把三位哈屯请来。 “三位夫人为国事操劳,辛苦了,都怪李某来晚一步,有话坐下说,李某办得到的马上就办。”李富贵的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恭恭敬敬把乌兰一伙迎进议事院。 乌兰、巫浪哈、依兰身后照例跟着马大嫂、刘娜仁、杨婉、乌娅、王小六五员女将,不过她们都没见过大世面,议事院乃国之重地,肃穆庄严气势逼人,议事大厅里数百人正襟危坐,目光一起投过来,她们觉得心里发虚,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清楚——要做女公民参与国事,不许男人打老婆、典卖老婆,夫死或被休有权分家产…… “李某一向反对男尊女卑,坚决支持各位夫人,不过国有国法,参与国事要先学规矩,这里有本《议事院议事规则》,请各位夫人过目,”小册子送到手中,女人们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们中间除了乌兰、杨婉,其他人都不识字,哪敢真的参与国事,李富贵很宽容地说道,“不着急,回家慢慢看,夫死或被休有权分家产好办,大同已有成例,我回头再去大法司打个招呼,不许男人打老婆、典卖老婆更好办,你们说是把男人判绞刑还是判鞭刑?” 女人们马上摇头,她们可真的没想让男人上绞架或挨鞭子呀,李富贵继续说道:“我看罚点钱就算了,有些事得慢慢来,快回家吧,总统就要从宣化回来了,让他看到了多不好!” “是啊,你们在广场生火做饭吃,可家里的男人没饭吃,还得管孩子,时间久了肯定发火,罚钱也挡不住他们打人,快回家吧!”李建极也凑过来劝道。 一大帮老熟人过来说好话,顺便埋怨了一顿刘宗周老糊涂,女人们晕晕乎乎被打发出门。哄走了女人们,议事院里一片爆笑,李富贵脸一板说道:“大明垮了,流贼、东虏蠢蠢欲动,天下大变在即,时间不多了,望诸君努力!” 乌兰、巫浪哈、依兰绝对怕李榆看到自己这副模样,遣散各路女将,连夜赶回归化,剩下的反明分子坚持两天,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官府也不搭理他们,很无趣地一哄而散。制宪会议久议不决,李富贵决定召开第三次昭君墓会议,关内、关外代表总算见面了,这回不仅吵架,还抡拳头打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10节 四月中,一队骑兵簇拥着几辆四轮马车向大同飞驰,李榆斜躺在其中一辆车内,透过车窗眺望出苗不久的田野——从昌平撤退后,他一直坐镇居庸关,那里是大同的东大门,也是架在顺军脖子上的一把刀,但李自成似乎对攻取居庸关信心不足,偷袭两把未成便缩回昌平,反而来信要买战马,李榆则要挟他把主力调往边墙,同时交出历局的西学书籍,双方扯皮之际,大同军步四镇已集结完毕,控制了居庸关南关至北关八达岭一线,骑一镇后撤到张家口堡集结,兼顾关内、关外两个方向,铳炮二镇也开到怀来做后应,宣府防线基本形成,而顺军买到一批战马后也开始向山海关运动,李榆松了一口气,接到张世安的信便匆匆赶往宣化,前敌指挥权移交白显志。 张之耀去太原接替李槐担任山西布政使,薛宗周现在是总统府掌书记,坐在对面读着最新军报:盛京提塘司来报,清廷突然内讧,肃亲王豪格被以谋乱罪削爵软禁,多尔衮指责大同指使豪格内乱,下诏八旗及蒙古外藩出兵讨伐大同;山东行台统领王昉、提督孙伏虎来报,顺军权将军郭升攻入山东,饥民、盗匪争相投靠,沿途州县无不沦陷,济南孤城难保,另报,前大学士谢陞及卢世榷、赵继鼎等在乡官员、士绅发动德州之变,诱杀流贼伪官,并推举宗室为盟主,为崇祯皇帝发丧,打出“擒贼复明”的旗号起兵讨贼,夺取河间府之东光、故城、景州、武邑等州县;四川总兵秦翼明、协理军务马祥麟从保宁来信求援,流贼孙可望猖狂西侵,败总兵曾英,夺取浮图关,败宿将秦良玉,夺取泸州,重庆危在旦夕,保宁、绥定初起屯田,兵饷两缺无力救援,请大同速派兵入川剿贼…… “南京有何动静?”李榆轻声问道。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似乎控制不住局面,南京诸臣除了闭门商议,没有任何举动。”薛宗周翻了翻提塘司的谍报回答。 “一群废物!”李榆继续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大同情况如何?” “三边总督余应桂、四川巡抚龙文光、登莱巡抚曾化龙、湖广执政宋一鹤都去了昭君墓,这些人不干正事,除了与边外各部代表打架还搞内讧,吴牲大人、王继谟大人天天挨骂,吓得逃回大同。”薛宗周气恼地答道,李榆没吭声,闭上眼又陷入沉思。 飞虎营驰进大同城北一处山坳,这里是提塘司的训练营地,哨兵看到熟悉的飞虎旗,急忙搬开路障,站在路旁握拳抚胸行礼。车队在一座大院前停下,李榆下车拍拍手,尤世威和小定王也相继钻出各自的车厢。 张世安已在门口等候,凑到李榆身边低语:“总统,人都到齐了。” “派人带定王殿下和两位王公公去休息。”李榆吩咐几句向院内走去,尤世威很不满意地推开哨兵,紧跟在他身后。 正堂内,首席大断事鄂尔泰、总统府总领政务李富贵、议事院议长小代王、赞画政务李槐、总领军务赵吉、总理府总理政务吴牲、襄理政务云荣、外务司知事常书、兵马司知事金声、赞画军务处总赞画薛显光正坐着交谈——除了坐镇归化的副总统巴图,其他的大同核心官员都在场。 “定王殿下安好?大同传言殿下在你手里,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吴牲、金声看见李榆走进大堂,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殿下非常好,我把他带回来了,”李榆一边回答,一边坐下挥手说道,“把来人请上大堂。” 不一会儿,薛宗周、莫日格把一个青衣小帽、约莫四十多岁的书生带上大堂,此人手举印信边走边喊:“本官蓟辽总督王永吉,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拘禁本官,快叫李榆、王继谟来见我!” “在下便是李榆,”李榆把书生让进座,满脸堆笑拱手说道,“王大人受惊了,本帅正在居庸关防范贼寇,听说大人来到便知有天大的事,马上赶来拜见,请见谅!” 王永吉,应天府高邮人,天启年进士,以兵部右侍郎衔总督蓟辽、保定军务,京师失陷后,他和辽东总兵吴三桂、山海官总兵高第率部困守山海关,粮饷断绝命垂一线,焦头烂额之际,伪兵政府侍郎张若麒突然跑来,大吹顺王贤明,取代大明乃应天顺民,给他们指明出路——投靠李自成。 吴三桂一家老小在京师,很快就动心,高第是榆林人,跟随李卑、马科剿过贼,心里有顾虑,而王永吉恨流贼入骨,提出割地酬金向东虏借兵夺回京师。王永吉的想法太大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包括他自己在内也不敢轻易跨出这一步,还是张若麒最聪明,建议两头押大小,还要把大同拉进来,局面越乱越有利,他本人也会暗中帮朋友。四个家伙密谋一番,张若麒回京复命吴三桂愿降,不久,唐通率军到达山海关,还带来五万两银子的犒饷,这又是一个老熟人,据他讲,白广恩也有可能入伙。行骗初告成功,王永吉带着高第、唐通两个老部下留守山海关,吴三桂则一路喊口号、贴标语,大摇大摆赶往京师投靠李自成。 不过,吴三桂没过几天就跑回来,红着眼圈说流贼正在京师拷饷,留京官绅几乎无人幸免,连他老爹吴襄也被狗贼刘宗敏抓去用了夹棍,硬逼着吐出几十万两银子,国仇家恨犹在岂能委身于贼。王永吉又急又气,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你这一跑就再也骗不下去了,事到如今只能图穷匕见,下令把唐通赶出山海关,整顿防务准备应战,同时以吴三桂的名义向清国写信求助,武夫嘛,自然要替上官担待点。随后,王永吉把关防大印交给吴三桂,命他署理山海关、永平军务,自己声称要去联络大同,一溜烟就跑了——他是要面子的人,引贼入室的骂名沾不得,一走了之最好。 王永吉有两个蒙古家丁熟悉关外道路,一行人沿着边墙偷偷赶往阳和,走到滦河边被大同游骑俘获,地方提塘官发现这是条大鱼,立刻把他送往归化,路上遇到闻讯而来的张世安,又把他带到大同软禁起来,这家伙嘴硬,天天闹着要见宣大总督或者归化侯,不见到人绝不说实话——不过他的身份已经说明山海关出了大事,把李榆和大同其他主要官员都招来了。 王永吉清楚大同对明清两国渗透很深,想瞒也瞒不住,见到李榆就把山海关的情况如实相告,包括他给清国写信求援的丑事。 “本官请清军自蓟镇中协、西协入关,关宁军出山海关,宣大军出居庸关,三面夹击必能一举灭贼,清军既使居心不良,也惧我东西联手相制而不敢妄动,此战既可收复京师,又可恢复大明,乃不世之功啊,归化侯以为如何?”王永吉最后说道。 “王大人凭什么相信清军会如约从蓟镇中协、西协入关,如果他们突然到了山海关下,你当如何处置?”李富贵淡淡地问。 “这个嘛,我许下重金犒赏,关外之地也可割让,东虏贪财好利,岂能不守信用。”王永吉不以为然答道。 大同建议弃守关外立刻成为众矢之的,文臣割地却自以为计,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啊——赵吉冷笑几声说道:“大人恐怕失算了,清军拿下宁远已尽得关外之地,如果兵进山海关挟持关宁军击破流贼,关内的钱财、土地都是他的,何须大明犒赏,换我肯定这样想。” “胡说,军国大事有文臣做主,尔等武夫懂什么!”王永吉火了,心里却一凉,当时只顾得死马当活马医,却算漏了点东西。 “大人,山海关有多少兵力?据险而守能否挡住流贼?”薛显光若有所思问道。 “本官从宁远撤回五十万军民,加上山海关守军,能战之士不下十万,”王永吉脱口而出,但马上觉得牛吹过了,又改口说道,“可惜有兵无饷呀,大同还要拨给我们粮饷、军械?” 这家伙不但要兵还想要钱,李榆有些不满,挤出笑脸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等还须仔细筹划,王大人辛苦了,请先去休息!” “本官不累,归化侯,你是大明臣子,出兵、出粮是分内之事,岂能优柔寡断,”王永吉大声说道,却没人理他,手一指吴牲大吼,“吴牲,你乃前朝次辅,难道忘了先帝知遇大恩吗?” “王大人,我们刚平定陕西,四川又闹起匪乱,你让我拿什么出兵。”吴牲哭丧个脸答道。 王永吉刚要发作又想起另一件大事:“本官听京师逃难的人说定王殿下在大同,此事可当真?” “定王殿下很好,而且就在此处。”李榆点点头。 “归化侯,何去何从由你自便,但大明还有救,吾皇万岁万万岁!”王永吉听罢兴奋起来,扭头就向外跑去。 金声望着王永吉的背影,摇着头轻声说到:“汉民,还是出兵吧,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沦陷无动于衷,关宁军好歹也是个帮手。” “不行,关宁军靠不住,把我们拉进去恐怕就不怀好意,我们西北人吃辽东人的亏不是一次两次了。”尤世威马上反对,众人都点头同意——丰州人十几年前就为争夺清国走私市场与关宁军翻脸了,关宁军见到丰州商人就杀,丰州商人也向朝廷告发辽东商人通寇,双方都死过不少人,仇怨早结下了,凑到一起更大的可能性是相互下黑手。 “流贼也许能对付关宁军,但绝不是清军的对手,又回到老路上了,辽安,现在还能与清国改善关系吗?”鄂尔泰沉思着问常书——皇太极死后,大同放弃了杜文焕原定的诱敌深入,利用山东、河南两个战场消耗对手的实力,最终一举歼灭的策略,从陆路、海陆大举走私削弱清国财力,还利用皇太极暴死大做文章瓦解清国民心,希望以此逼清国内乱,最终兵不血刃将其降服。 “我们把事做绝了,多尔衮肯定恨得咬牙,还谈什么改善关系,准备开战吧!”常书摇摇头,作为用软实力攻击清国的总策划人,他把造谣污蔑、收买分化的手段用到极致,胡编了一大堆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宫廷秘闻投放辽东,据说把多尔衮气的要死,跟大同玩命的心都有了。 “绝不能和清国和谈,阿巴泰托我们照看的白银、牲口、财物少说也值一百五十万两,多尔衮肯定要我们还现钱,我先说明啊,我那里没这笔钱。”吴牲插话道,还什么钱啊,大同压根就没考虑过,银子早进了银钞局的银库,牲口、财物也派上用场,到哪去找钱还债,除非多尔衮肯接受银钞。 “也就是说为了赖账也得开战,好吧,拖一天算一天,不过我们历来在大树底下乘凉,北京丢了,南京还在,把那帮南京朝臣先抛给多尔衮。”李富贵挥手说道,小代王一听捂着肚子笑起来。 李榆一直在大堂内踱步,这时停下来向薛宗周招招手,然后对众人大声说道:“京畿流贼几十万人、灾民上百万人,打垮李自成有什么用?这个浑水我不趟,记录我的命令:第一,立刻通报李自成,清军可能入关,请他提前戒备,只要打得好,我会拉他一把;第二,给凤阳总督马士英去信,问问南京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连个屁都不放,这帮朝臣干不下去就滚蛋,我帮他老马组建朝廷;第三,给刘泽清、刘良佐去信,告诉他们乱世之中要学会用刀子说话,文臣干不好就让武将干,大胆一些,我给他们撑腰;第四,把朝鲁的骑四镇调到阳和、张传捷的步三镇调到大同,海山的步六镇调到独石口。”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都没有意见,云荣忧虑地说道:“按既定策略对付清国我没有意见,但是四川怎么办?” 李榆苦笑着答道:“我有什么办法,至少在秋粮下来之前军队无法出征,先解决湖广问题吧,给秦翼明、马祥麟去信,务必守住保宁、绥定两府,下一步再设法剿灭孙可望。” “立宪会议开完,我就去武昌。”李槐点头说道,佥事处会议已经内定他为湖广行台统领并兼理军务,但制宪会议事务繁杂,鄂尔泰、李富贵坚持把他留下主持会务。 吴牲接着说道:“这样也好,总理府可以专心处理内政,大同现在不平静啊,制宪会议打闹不休,不早点了解做不了其他事,英格兰特使戈登、荷兰特使纽霍夫也到了大同,总统见他们一面吧。” 李榆点点头,转身向张世安下令道:“把提塘司的力量都调动起来,严密监视顺军、清军和关宁军的动向。” 辽东,顺治元年对多尔衮简直是煎熬,大同套在脖子上绳索越来越紧,走私浪潮不但从蒙古草原、辽东沿海涌来,还通过朝鲜向腹地渗透,大清国的白银被席卷而去,朝廷被迫赔本铸铜钱投放市面,结果铜又被走私分子卷跑,大同银钞还趁着大清闹钱荒蜂拥而入,多尔衮焦头烂额却又无计可施——大清国缺粮、缺布,也做不好铁锅、铁针之类的铁器,老百姓不但心甘情愿买大同货,还积极参与到走私之中。最要命的是街市中传言他与庄妃娘娘暗生情愫,奸情败露后谋杀先帝,这个谣言在八旗中越传越离奇,老少爷们讲的有鼻子有眼,还偷偷议论九阿哥是不是他的野种,阿济格、多铎听多了也有些信以为真,还劝他干脆把庄妃娶回家算了,反正按满人习俗弟弟娶嫂子也不算大事。 额鲁,你好狠啊,我跟你拼了——多尔衮把幕后主谋恨得咬牙切齿,熬到四月初,关内流贼攻陷京师的消息传来,正在清河温泉养病的范文程首先奏请出兵伐明、争夺天下,老奴才还打气说:我国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角矣,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大清兵只要申严军纪、秋毫无犯,使官仍其职、民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汉民必然纷纷归顺,大河以北,可传檄而定。 随后,祖可法、张存仁等汉臣也奏请出兵关内,多尔衮借机把八旗兵集结到盛京,兵权在手,他的死党何洛会马上告发豪格与济尔哈朗谋逆,两人都被议为死罪。多尔衮得意了,济尔哈朗这个摆设还不能缺,很宽容地予以赦免,豪格绝不能留,但九阿哥又哭又闹不让处死哥哥,先贬为庶人以后再算总账,其亲信扬善、俄莫克图、伊成格、罗硕等斩首弃市——经此变局,豪格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济尔哈朗也彻底焉了,多尔衮随后在朝堂上怒斥大同与豪格相互勾结,阴谋颠覆大清国,心腹大患不得不除,下诏出兵讨伐大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11节 清军四月初九过了辽河,这是松锦大战后最大规模用兵,蒙汉八旗悉数出征,满八旗也征调七成青壮,总兵力达到十三万——多尔衮又动了鬼脑筋,只给留守盛京的济尔哈朗少量老弱残兵,蒙、汉八旗这些隐患自然不能留在老窝,就连庶民豪格也得随军出征。 先帝早说过,丰州兵入辽东必败,大清兵进丰州也必败,摄政王疯了,自己不想活还要拉我们陪死——八旗兵士气低迷,磨磨蹭蹭走了四天才行军一百多里,而约好会合的外藩蒙古各部连影子也没见到,多尔衮似乎并不着急,领着大军在路上慢慢磨。 翁后(今阜新),机会终于来了,吴三桂遣使送来求援信——“王以盖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之报北朝者,岂惟财帛,将裂地以酬。” 多尔衮挥退来使,忍不住开心大笑,运气太好了,老实说,他还没胆子去几千里外的大同寻死,原本想穿过大凌河谷,找机会入关捞一把,太宗皇帝当年初登汗位也是灰头灰脸,不就是靠破关成功才独揽大权吗,他也可以照样玩一把,不过这一步太险,李自成既然能攻破京师,其实力不可小视,他还有些犹豫,现在吴三桂致信求救,心里就有底了。 “洪先生,你以为如何呢?”多尔衮笑着问洪承畴,此人自从归顺以来长期龟缩家里,始终不出一谋,太宗皇帝也把他当摆设,现在是该派上用场了。 “臣以为此乃吴三桂泣血求助,我大清不可不应,可兵出蓟镇、密云,与吴三桂合兵剿贼。”洪承畴出列答道,他已编入汉军镶黄旗,也留起难看的大辫子。 多尔衮笑着摇摇头,眼光又瞟向祖大寿,这家伙是吴三桂的舅舅,写给关宁军将领的劝降信大多出自他手,还是要听听他的意见。 “臣也以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大清兵当入关剿贼。”祖大寿连忙答道,心里还奇怪自己外甥的文笔突然斯文了许多,他当然猜不出这是蓟辽总督的手笔。 “吴三桂哪有资格与本王合兵,复信要他投降,如若率众来归,许他封土晋王,”多尔衮又是一阵狂笑,挥手对众将下令:“立刻转道山海关,迫降吴三桂直捣明都。” 清军闻听伐明,立刻一片欢腾,全军掉头向南,日行军二百里赶赴山海关,四月二十日到达连山堡,离山海关只有两百里——这时,吴三桂再次遣使求援,请清军火速入关,多尔衮笑呵呵打发走使者,下令全军缓缓推进。 大同、清国两强一个袖手旁观、一个磨磨蹭蹭,把两个配角逼到前台,吴三桂昼夜整军备战,而李自成却姗姗来迟,直到四月二十一日清晨才到达石河西岸。 顺军能来这一趟不容易,京师饱受拷掠之苦,百姓视顺军如仇敌,街市出现相约起事、拥立东宫的揭帖,而刘宗敏、李过等人花天酒地之后,一心想带着搜刮的财物回老窝,根本无心久留京师。李自成自知难以立足京师,但又舍不得在国都登基称帝的机会,左右为难之际,传来吴三桂复叛的消息,紧接着李榆来信通告吴三桂可能勾结清军入关。顺军将领愤怒了,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连刘宗敏、李过也跳出来请战——吴三桂这个三姓家奴太无耻,不但耍了顺军一把,还卖身投靠东虏,不杀此人还好意思回家吗?李自成也恼羞成怒,这口气不出当皇帝也没滋味,留下牛金星一伙人筹备登基大典,与众将率二十多万人杀向山海关。不过顺军在京师养懒了,听说打仗就萎靡不振,降兵中还有不少人开小差,顺军一路磨磨蹭蹭,走了八天才到山海关。 山海关以关城为中心,修筑有东罗城、西罗城和南、北翼城四个辅城,以长城、台堡相互联系,南翼城还面向大海无法攻击,整个攻防体系无懈可击,拿不下辅城休想攻占关城。这一仗不好打,顺军无力同时应对清军与关宁军,必须利用兵力优势抢时间吃掉吴三桂,然后再依托边墙对付清军——李自成观察山海关后,命令唐通赶往山海关西北三十里的一片石,截断吴三桂的退路,顺军主力同时对东罗城、西罗城和北翼城展开攻击,山海关大战随即拉开战幕。 顺军人多势众,但只有六万战兵,依然采用老办法攻城,前面是抬着云梯、拿着锄头老百姓,一波接一波向前冲,后面的战兵以铳炮、弓箭齐射,拼命压制城上的守军。明军开战便显出劣势,吴三桂有四万人、高第有一万人,另外还有士绅组织的三万乡兵,人数似乎不少,披甲战兵却不到万人,其他的杂兵武器不全、战力低下,根本无力阻击黑压压涌来的人流。顺军踏着同伴的尸体冲到城下,敢死之士踩着云梯向上攀登,老百姓也抡起锄头拼命挖城,打到下午,北翼城、西罗城告急。吴三桂拼命了,亲率精骑出城反击,顺军骑兵也蜂拥而上,双方前赴后继以命相搏,兵力占优的顺军逐渐控制住战场,攻占山海关似乎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危险却正在逼近。 唐通怨气满腹上了路,他只有八千人,不仅无力阻击吴三桂逃跑,如果清军赶来增援,还要被两面夹击,明摆着让他送死嘛。唐通越想越怕,越怕越倒霉,到达一片石不久,清军骑兵突然出现,没等他想好怎么办,对方就呐喊着冲过来,这支顺军原本是明军,对清军畏之如虎,稍一接触就有数百人被斩杀,其他人不敢恋战,习惯性地裹挟主将就逃。 巴雅喇纛章京图赖追杀几里便停下,他对这伙打顺军旗号却穿明军号衣的败兵不感兴趣,反而摇头叹息,近万人被数百精骑轻松击溃,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又带着手下继续向前搜索——太宗皇帝驾崩,他也靠边站了,被打发去干白甲兵头目,不过这样更痛快,总比看见那张讨厌的小白脸心情好。 唐通收拢残兵躲进山里,再也没敢露面——清军来得真快呀,这场大战顺军必败无疑,能躲过此劫就是万幸,这家伙担心战败获罪,还有意对李自成封锁消息。 四月二十二日晨,清军到达离关城两里的威远堡,多尔衮下令全军休息、高竖大旗,这时来了数千外藩蒙古骑兵,这帮家伙不敢惹大同,听说入关却兴高采烈凑热闹,多尔衮毫不客气把他们赶到西边担任警戒——他有些疑神疑鬼,总觉得大同铁骑会突然出现,额鲁可是学过皇太极兵法,最喜欢玩长途奔袭,山海关倒不必太担心,有人比他还急呢,打得越激烈越好。果然没过多久,吴三桂就突出重围跑来求见,多尔衮的小心肝激动得砰砰直跳,不过架子还是要摆足。 “你约我来,我来了,为何用炮击?”多尔衮厉声呵问。 “非也,流贼三面攻城,又遣军欲断我退路,故此才四面发炮,绝非有意冒犯友军。”吴三桂急忙辩解道。 “算你说的有理吧,”多尔衮点点头,扭过脸继续向关城方向观望,那里的铳炮声、喊杀声越来越密集。 吴三桂显得惶恐不安,犹豫一会儿恳求道:“九王,快发兵吧,流贼虽然猖狂,明清合兵则稳操胜券,我国必以割地、金帛厚报。” “吴三桂,本王叫你考虑的事想的怎么样?”多尔衮双眼盯得吴三桂低头不语,冷笑几声后拍案怒吼,“明国与我大清何干,我兵凭何为尔复国流血征战?本王条件不变——剃发投降,否则汝等就打下去,本王只与胜者和议。” 吴三桂面色惨白地站立了许久,终于腿一软跪倒在地:“臣吴三桂愿降!” “这就对了嘛,汝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本王也要成人之美,明清昔为敌国,今为一家,大清兵入关若动人一株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汝可分谕大小居民,勿得惊慌,”多尔衮大笑着扶起吴三桂,转脸对侍卫吩咐,“立刻给吴将军剃发,本王要与吴将军歃血为盟。” 吴三桂归降,放清军从南水门、北水门和关中门进入关城,李自成却还在为攻打辅城伤脑筋,对清军到达一无所知——山海关易守难攻,顺军除了在北翼城迫降部分乡兵,其他毫无战果,李自成改变打法,沿石河一线自北山横亘至海摆开长蛇阵,引诱守军出城野战。 “闯贼粗鄙,岂有长线列阵而取胜者?”多尔衮在城楼上观望一会儿,心里彻底踏实了,挥手下令吴三桂携全部精锐出城迎战。 中午,石河大战进入高潮,五千关宁铁骑杀出山海关,向北山方向发起攻击,顺军阵首几乎被瞬间击溃,李自成立刻调动长蛇阵反卷围攻,双方铁骑撞在一起,刀光剑影中血光四射,战鼓声响彻百里。关宁铁骑名不虚传,连续击破数阵顺军,但更多的顺军前赴后继冲上来,鳞次相搏、前者死,后者复进,关宁军被密集的人流缠住无法加速,不断有人落马被剁成肉泥,形势逐渐不妙。 “弟兄们,杀贼,此战不死不休!”吴三桂身先士卒冲在前面,大声怒吼着挥刀砍杀,流贼太多了,杀穿几道大阵还冲不出去,清军却还在观望,难道要等兄弟们的血流尽? “吴三桂速降!大明太子和尔父在此。”李自成携太子、吴襄登高观战,顺军大呼劝降。 “不降,兄弟们,杀了闯贼!”吴三桂眼红了,挥刀砍翻面前的顺军骑兵,向李自成的大纛冲去,李自成怜悯地瞟了一眼对手,把手一挥,身边的亲兵呐喊着迎上去。 关宁军太顽强,大战三个时辰还在以死相拼,顺军以绝对优势围攻,死亡惨重却拿不下对手,阵中、阵尾的精锐也相继加入战团。吴三桂带领关宁军多次突围不成,打得筋疲力尽陷入重围,全军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眼前的战况把关城上的多尔衮看得冒冷汗,垂下千里眼低声感慨:“汉儿好勇武,如此尸山血海犹在死斗,我大清兵也难以望其项背。” 多铎一把抢过千里眼,满不在乎答道:“老十四,汉儿内斗向来如此,跟我们打却没这个胆量,别发傻了,吴三桂快不行了,我们上吧!” “老十二、老十五,你们俩各带正白、镶白一万铁骑出击,记住,向海攻贼阵尾,鳞次布列,逐层推进。”多尔衮自嘲地一笑,挥手向阿济格、多铎下令——王公勋贵对他阳奉阴违,还教唆奴才偷奸耍滑,能用的就这两个亲兄弟和两白旗,迟迟不出击主要还是担心赔上老本。 风乍起,两万清军铁骑滚滚而来,白旗所至如风卷潮涌,顺军被密集的箭雨打得晕头转向,突然“东虏来了,快逃命啊”的喊声传来,降兵扭头就跑,其他人反应过来,马上也跟着逃跑,顺军大阵顷刻之间崩溃。刘宗敏发现有变,率中权亲军增援,但乱军失去控制,人人都在争相逃命,中权亲军不但没能挡住清军,却被自己人冲得大乱,刘宗敏亦中流矢,负重伤而逃——战局突变,顺军没能吃掉吴三桂,反而被首尾夹击,李自成正在阵首指挥围歼吴三桂,目睹全军突然崩溃气得捶胸顿足,亲兵见清军逼近,毫不犹豫扶他上马狼狈而逃。 李自成逃跑,顺军一败涂地,清军、关宁军追逐二十里斩首过万,无法逃脱的顺军被压向海边,投水溺死者不计其数。山海关大捷,多尔衮当晚设宴款待有功将士,当众兑现承诺,封血战有功的吴三桂为平西王,分马步兵一万隶属,令其做先锋,与阿济格、多铎乘胜追杀流贼。 范文程建议安抚人心、立足关内,抱病草拟檄文——“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父仇,非杀百姓也,今所诛者惟闯贼,官来归者复其官,民来归者复其业,师律素严,必不汝害”,多尔衮很满意,命令随处张贴布告,还许诺“凡文臣剃发来归者,加衔一级留任原职”。 顺军逃到永平才停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追来的吴三桂打得大败,李自成恼羞成怒,命将吴襄斩首示众,然后继续跑路,二十六日撤回北京,再屠吴襄全家——杀人越多越胆怯,这家伙不敢守京师,二十九日在武英殿举行登基大典,把西安那一套重玩了一遍,三十日仓皇弃京南逃,临走还下令火烧紫禁城和京师九门。 多尔衮到达蓟州,听说李自成弃城而逃,当即命令阿济格、多铎、吴三桂紧追穷寇,不得片刻逗留——吴三桂收复京师的美梦彻底破碎,但此时已身不由己,只好率军匆匆南下,前锋的活还得他干。 李自成又一次墙倒众人推,顺军逃到定州得到谷可成、谷英叔侄率军接应,惊魂稍定打算打一仗,但镇守保定的降将姜镶突然降清,袭杀留守城内的顺军大将张天琳及其手下千余人,与吴三桂兵合一处,顺军一败于定州、再败于望都,谷可成、谷英战死,全军再无斗志,溃不成军逃回河南——北进大败,李自成虽然还有顶大顺皇帝的桂冠,但军心、民心分崩离析,离败亡为时不远了。 多尔衮离开蓟州,小心翼翼向西推进,闯贼不足为虑,但那位李总统却不得不防,不过大同军只在昌平露了个面,与清军前锋混一起吃吃饭、聊聊天,然后很大方地让出昌平撤向居庸关,似乎对京师毫无兴趣,多尔衮有些放心了,壮起胆子赶往京师。 五月初二,张缙彦、张若麒等一帮故官带领京师士绅大开城门,迎接复国英雄吴三桂,却不料等来多尔衮,事到如今将错就错吧,多尔衮在一片欢呼声中昂首挺胸进入朝阳门——夜里一场大雨浇灭了京师的大火,紫禁城内中武英殿、文华殿还比较完好,但也烧得满壁烟尘,多尔衮灰头灰脸在武英殿上宣布:“明朝弊政,实行三饷……更有粮料、召买诸多明目,各种私派巧取殃民,今与民约,凡正额赋外,一切加派尽予删除,官吏若有不从者,察实治其罪”,“自明朝祸乱,刁风日竞设机构讼,伤财败俗心窃痛之,自今皆予以维新,凡顺治元年五月初二昧爽以前,罪无大小悉行豁免”。第二天又召李明睿为礼部侍郎,与投顺的原大学士冯铨主持崇祯皇帝发丧大葬,外藩蒙古人也被他赶出关,这帮家伙手脚不干净,太有损大清兵的良好声誉。 明国故官对大清新政一片赞扬,老百姓也因为减免田赋感激不尽,多尔衮觉得屁股坐稳了,派死党谭泰携奏疏回盛京,监督济尔哈朗迁都北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12节 大同,人们已不再关注京师的情况,局面烂到极点,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最终还是得自己过日子,然而今年注定是多事之秋,莫名其妙的女权风潮刚结束,就像蝴蝶煽动翅膀,数千里海外一场冲突,又把大同卷进去。 二月初,五艘联合亚细亚公司的武装商船从英格兰东印度公司港口苏拉特出发,在满剌加海面与两艘西班牙商船相遇,与以往各行其道、互不相扰不同,英格兰人突发神经开炮挑衅,双方立刻打起来,两艘大同船、两艘荷兰船自然要帮同伙,西班牙人最终战败投降,两船货物被洗劫一空,大同的日本小兄弟船只毁损严重,顺手还抢走一条西班牙船。 荷兰东印度公司股东会这时正在讨论福摩萨问题——调查专员报告,大同移民组织严密、装备精良,连同家眷在内,人数已超过三万,他们在北部地区开垦土地,修筑港口、堡垒,还积极向中部地区拓展,其手法绝不弱于殖民老手,建议立刻阻止大同人入境,否则,公司在福摩萨的利益将受到威胁;福摩萨总督卡隆提交了一份意见相反的报告,大同移民在福摩萨增长迅速是事实,但他们受过良好的公民教育,遵纪守法、主动纳税,还帮助总督府镇压非法移民和土著人的暴乱,他提醒股东会,人力紧缺极大限制了公司的商业利益,大同联邦是难得的合作伙伴,福摩萨问题只能在维护双方关系的前提下协商解决。 发展与大同联邦的关系当然符合公司的利益,但福摩萨的利益也必须考虑,卡隆显然太乐观了——股东们比较倾向调查专员的报告,但满剌加的意外冲突震惊了他们,荷兰与西班牙在欧罗巴大陆就是死敌,在远东也相互挖墙脚、打闷棍,双方没有公开宣战却都对另一方高度警惕,西班牙人始终认为联合亚细亚公司是荷兰人幕后操纵的结果,目的在于打击西班牙,这次吃了大亏绝对会在远东海面展开报复,可恶的英格兰人有预谋地挑起事端,显然想浑水摸鱼。 股东们盘算了自己的实力,不得不承认大同是最可靠的合作伙伴,把他们紧紧拉住才能应对西班牙及其同伙葡萄牙,于是紧急指示驻日照专员纽霍夫出使大同,至于罪魁祸首英格兰人,以后再找机会收拾吧。 纽霍夫接到指令,立即向海务司求助,正好日本大阪也派出特使——那艘缴获的西班牙船显然也让日本奸商坐卧不安。海务司派出专人护送他们横穿山东、直隶抄近路赶往大同,不过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特使戈登已经提前到了。 “先生们、女士们,英格兰人的遭遇和你们一样,国王昏庸残暴,野蛮迫害清教徒,对臣民横征暴敛,肆意践踏上帝赋予的人权,大同人民经过英勇的斗争赢得公民权,我们也要为自由而斗争,克伦威尔先生一定能领导英格兰人民从国王手中夺回自己的权利……,”戈登子爵的口才极好,在大学里就追随他的学长参与议会斗争,还上战场打过王党分子,闹得实在太过分,老戈登忍无可忍,把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赶上去远东的商船,戈登长相英俊,又有剑桥大学的肄业文凭,在东印度公司颇受重用,这次出使大同,很快赢得大同人的好感,大同大学还邀请他做演讲,不时响起的掌声让这家伙很得意,挥舞着手臂继续说道,“我们是真诚信仰上帝的清教徒,欧洲大陆自以为是,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未开化,随他们的便吧,我们就是要以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恪守乡村善良民俗,努力经商改善生活,我们的口号是‘拼命挣钱、拼命省钱、拼命捐钱’。” “拼命挣钱、拼命省钱、拼命捐钱!”跑来捧场的商人起立高呼,似乎也成了清教徒。 “李家愿捐钱建大学。”李建极突然大喊一声——秦商在西安筹建三秦大学,他也不能落后,正好他哥哥李建泰闲居在家,哥俩便打算在平阳老家建一所大学,还取名叫大唐大学。 “您真慷概,捐建大学是最了不起的善举,”戈登向李建极行了个礼,摸出一本书大声说道,“这是佛朗西斯·培根写的《新工具》,培根先生给人类理智开辟了一条与以往完全不同道路——通过观察和实验认识事物,并运用逻辑归纳法获得真理,他有句话‘知识就是力量’,大学就是传授知识的地方,人获得知识就更有力量接近上帝。” 戈登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归纳法和实证主义,有人坐不住了,打断通译的话,站起来说道:“先生们、女士们,我非常钦佩英格兰人对上帝的虔诚和对生活的严谨,不过,我可不愿意当清教徒,荷兰人喜欢有美酒、姑娘的快乐生活,瞧瞧我带来什么礼物。” 一只精美的海船模型摆在前台桌面上,纽霍夫得意地说道:“在山东有许多人接受了新教,我们一起读《圣经》,一起驾船出海,成为最好的朋友,荷兰人喜欢大同联邦,愿意向你们提供最新式的五层海船,这太棒了,你们可以纵横海洋,一直行驶到阿美利加……” “别听他们胡说,新教歪曲《圣经》,把人变得唯利是图、邪恶残暴,荷兰人、英格兰人就是如此,他们在欧罗巴蔑视教会、不守教令,在阿美利加掠夺土地、杀害土著人,上帝一定会惩罚他们。”汤若望突然出现,这位天主教神父历来敌视新教,在京师时就没少向大明皇帝诋毁荷兰人,而始终赞扬信仰天主教的葡萄牙人,他不能容忍新教徒窜到大同迷惑人心,专程跑来揭荷兰、英格兰的老底。 “污蔑,教会滥发赎罪券掠夺穷人才是歪曲《圣经》,我们荷兰人信仰纯洁,按上帝的旨意在新大陆传播文明,可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干了些什么,他们在阿美利加干得更过分,直到现在还贩卖黑奴,他们才应该受到上帝的惩罚。”纽霍夫马上反驳道。 “每个人只要真诚向上帝祈祷就能获得救赎,教会还是多关心自己吧,不必替我们操心,知识能让我们接近上帝,并且在上帝的启示下得到真理。”戈登说道。 “错了,迷途的羔羊没有教会的指引就无法接近上帝获得真理。”邓若水神父也站出来为汤若望帮腔。 两边大吵不休、互揭老底,大同人听得津津有味,原来不仅喇嘛教有黄教、红教之争,西教也同样如此,不过他们还是更倾向新教,大家都是做生意的嘛,至于荷兰人、英格兰人干的那点破事也可以理解,大同的西部开拓团和海务司难道就干净吗? 大科学院同知李天经起身对大家说道:“也许戈登先生说的对,知识真的能让人接近上帝获得真理,天已经黑了,正好月朗星稀,我带你们看样东西。” 大家伙满怀好奇跟着李天经到了附近的南城楼,李晋、遏必隆和一帮孩子正围着一架圆筒似的东西向天上看,汤若望马上大叫:“那是我教二公子做的伽利略望远镜,快去看看吧,这就是上帝的启示。” “荷兰不仅有伽利略望远镜,还有能看见极小东西的显微镜,下次我给你们带几架来。”纽霍夫不以为然说道。 李晋、遏必隆终于烧出无色透明玻璃,按照泰西图书里的说明照猫画虎制作望远镜,不过屡试屡挫,汤若望到大同后,李晋专门向这位《远镜说》的作者请教,重新打磨镜片,调整镜片间距,大同第一架伽利略望远镜诞生了。 “月亮坑坑洼洼的,似乎也没有神仙。” “没有天宫呀,玉皇大帝能住哪儿呢?” …… 众人排着队看望远镜,不时发出惊呼,戈登趁机鼓动道:“看到了吗,这就是知识的力量,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二公子做出能看清楚天象的千里眼,这个消息很快传遍大同城,以后几天跑到南城楼看稀奇的人络绎不绝,继浩瀚的大海之后,又一个新世界向大同人打开了窗户。 昭君墓,制宪会议开了十多天,基本上在扯皮,成果寥寥无几——在是否加入联邦的问题上,关外的蒙、藏、回各部统一过口径,不但积极加入,还为联邦大唱赞歌,关内代表的意见比较清晰,丰州、山西、陕西肯定不分家,湖广、江西实行地方自治后,已无法再倒向朝廷,也同意加入联邦,四川代表和河南代表意见相同,只要大同出兵剿灭流贼,马上就加入联邦,山东情况特殊,青州、莱州、登州三府控制在大同手中,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联邦成员,其他各府州犹豫不定,南直隶、浙江代表分成两派,商人坚决要求加入联邦,士绅坚决拥护南京朝廷。 具体问题上,代表们更吵得一塌糊涂,先是扯联邦应该实行共和还是实行帝制,然后又扯联邦究竟属于华夏、蛮夷还是华夷一体,这些问题还没吵明白,又争论起中枢与地方的权利划分、参众两院的议席分派、以及税收分配问题。关外各部代表露出真实面目,说自己辛辛苦苦守卫边疆,日子却过得凄惨无比,所以关内的援助只能逐年增加,绝不能减少,而且为了维护他们的权利,议会的席位也得给他们一半——太无耻了,这些年给的钱还少吗,他们大字不识几个,除了捣乱还会干什么!关内代表愤怒了,把这些夷人骂得狗血喷头,关外代表动嘴不行,索性抡拳头动手,制宪会议又上演全武行。 主持会议的李槐头昏脑涨,请来大法司的刘天任、王瑛、额勒三位大断事压阵,自己跑去忙正事,自由党、公民党的人也趁机溜之大吉。昭君墓剩下没事可干的关内士人和把开会当度假的部落代表讨价还价,关内士人说,听我们的话,肯定给你们好处,部落代表回应,答应我们的条件就听你们的话——这还谈个屁呀,大家索性天天吵架混日子。 相持不下之际,蓟辽总督王永吉跑来了,手舞足蹈地宣布特大喜讯,定王殿下被救出京师,现在就在大同。 “此话当真?”王应熊跳起来问道。 “我亲眼所见,司礼监的王德化、王之心也在殿下身边。” “好啊,老夫是听说定王殿下获救却总见不到人,原来李汉民隐瞒消息,我们都回大同,把殿下抢回来。”刘宗周气呼呼地挥拳叫道。 “抢回定王殿下!”士人们一溜烟跑了,部落代表打听清楚怎么回事,也一窝蜂跟在后面。 大同总兵府,李榆回到大同有几天了,一直在总兵府密切注视京畿的战况,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不由得向赵吉苦笑一声——小定王始终是个大麻烦,李榆在居庸关时就暗示王之心带定王去南京,但王之心不傻,乱世之中皇位不好拿,没有强兵撑腰,搞不好要被文臣玩死,王德化回老家路过居庸关,两人见面英雄所见略同,这年头就是要捡最粗的大腿抱,不但不能去南京,还要一步不离跟着李榆,到大同又找来刘文忠,三个家伙带着小定王紧跟李榆,赶都赶不走。 李榆进了大堂,在一片责骂声中拉着小定王坐下,扫视众人一眼后,冷冷地问他们有什么要求。 “奉殿下为监国重建朝廷,起兵靖难收复京师,归化侯,你是忠是奸,就看此一举了。”王应熊理直气壮说道。 李榆摇头回答:“我只尊奉大明皇帝,不管大明朝廷,先帝的骨肉我救回来了,重建朝廷是你们的事,却不是我的事。” 王应熊气得说不出话,孙奇逢沉思着建议道:“能不能让我们保着殿下在太原建朝廷?” 不等李榆开口,赵吉抢先说道:“我们无所谓,只要你们能说服议事院,随便干什么都行。” 孙奇逢低头不语,朝廷把事做绝了,山西人尝到了自治的好处,绝不会同意接纳朝廷,张国维愤怒地站起来指着李榆吼道:“太子落入贼手,定王便是国本,你挟持定王意欲何为?你不保大明,我们来保,殿下跟我们去南京建朝廷。” “岂有此理,先帝已经将殿下托付给归化侯,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殿下跟你们走。”王之心跳出来叫道。 “打这个阉党?”王应熊、王永吉等人忍不住了,挥拳扑向王之心,王德化、刘文忠马上跳出来为同伙助战,双方厮打在一起,把小定王吓得扑进李榆的怀里。 “无耻!重建朝廷关系你们的前程,”李榆拍案而起,指着小定王大声说道,“可他还是个孩子呀,如何应对得了当今乱局,先帝被出卖了,我不会把他的骨血再交给你们。” “咱家有先帝的手书遗诏,”王之心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摸出一张黄色的信笺大声宣读,“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相,岂非天意乎?归化侯李榆屡有逾制,然初心质朴、临危善断,或将以有为,钦敕加爵晋国公,准开大都督府,总督陕西、山西、山东、直隶、辽东等处军务并兼理粮饷,卿当勉力而为,大事全赖天定!” “听到了吗,先帝把大河以北托付给晋国公,殿下当然要跟着他,别做梦了,咱家就是不给你们升官弄权、买主求荣的机会。”王德化得意洋洋说道。 “先帝好计谋呀!”很少说话的贺逢圣要过诏书看了几眼,似笑非笑地对李榆说道,“此乃中旨,须经朝廷内阁附签,你若辅佐定王建朝廷,此诏便可发布天下,晋国公,你意下如何呢?” “我说过,尊奉皇上,不管朝廷。”李榆摇摇头,这份诏书暗含杀机,诏书有效必须重建朝廷,而重建朝廷必然招来大批的故官,以他们的势力和官场权谋,控制朝堂轻而易举,那时丰州人外要平灭清军之患,内要提防朝臣出卖,极可能被排挤出关,多年的改革成果付之东流。 三边总督余应桂一直恼怒大权旁落,此时怒不可遏大吼:“好啊,你果然是奸佞,诸君,权阉矫旨乱政,我等救殿下去南京建朝廷。” 一伙人扑上来拽起小定王就向外拖,小定王吓了一跳,哭喊“大叔,救救我,我不想走”,抱住李榆不松手。 “好大的胆子,想逼老子杀人吗,来人,把他们捆起来。”赵吉拍案怒喝。 李榆向冲进来的侍卫摆摆手,俯下身背起小定王,在一片“北虏”、“叛逆”的骂声中走出大堂,这时有人大喊“没有定王一样建朝廷,我们去南京”,张国维、王永吉、余应桂等人齐声响应,昂首挺胸向外走去。 “我呸,丢了北京又要祸乱南京,我看南京小朝廷能蹦多久。”赵吉冲着这些人的背影骂道。 王应熊听到骂声回头一瞧,发现贺逢圣稳坐不动,悄悄溜出人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篇 亲承节命远征兵 第413节 拥戴明廷的士人走了,大同平静了很多,制宪会议总算开始做正经事,李槐有了经验教训,商议大事千万不能人多,七嘴八舌吵不出结果,建议各官署、州府派出得力之人,一起找个僻静之处封闭起来专心起草文本,其他人各干各的事去吧。制宪代表们也闹够了,巴不得清闲几天,很快便推举出各自信得过的人,楚王马上发出邀请,得胜堡附近有他的一座新庄园,依山傍水、偏僻幽静,地方也够宽敞,还可以管吃管住,最适合做会场。制宪会议代表的代表加上各官署派出的官员总共七十六人,懒懒散散地跟着楚王去了得胜堡,这帮家伙绝没有想到,就因为跑了这一趟,今后捞了个“七十六贤人”的名头。 大同与荷兰的谈判几天前就开始了,但出了点波折,大同代表李建极表示只有在英格兰参加的情况下才能与荷兰谈判,这正是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的打算,戈登马上就凑到谈判桌前。日本代表大野正义比较尴尬,荷兰、英格兰代表都有国书,他却是我答不答应?”李榆逗够了百灵,抬起头问道,大堂里一片沉寂,大家都低头不语,李榆笑了笑指着小定王问道,“殿下,也有人拥戴你当皇帝,你想不想做大明皇帝?” “他不行,连马都不会骑,羞死人啦!”云雀抢先答道。 小定王瞟了一眼使劲摆手的王之心,摇了摇头说道:“父皇说过做皇帝愁死人,还不如当老百姓,我不干!” 李榆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李晋:“卓里克图,大家都说你聪明绝道,“当皇帝有什么好,害人又害己,算了,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过日子最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篇 谁将劲弩射天狼 小结 榆林城东倚驼峰山、西邻榆溪河,成化初年始建,又经“三拓榆阳”扩建,城墙底宽五丈、,大同总统府下达动员令,出兵陕西已成定局,但集结兵力还需时间,请各位老帅务必坚守待变,大军一到必将歼顽敌与城下。 “打大同军旗帜的那帮人是怎么回事?不像是大同铁骑的做派。”尤世威向城外眺望一会儿问道。 “哦,那是东胜卫商会雇的护商队,领头的也是延绥人,当过灵州的盐官,大伙都叫他‘刘老鼠’,杜大人无权调动人马出境,只好请他们跑一趟。”马小年笑了笑答道。 尤世威也笑了,举着信大声喊道:“大同军即将出兵陕西,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杀贼!杀贼!”榆林军民齐声高呼,喊声直冲云霄。 二十一日,攻防血战正式开打,老帅们判断正确,南城果然是攻击重点,大批流贼精锐从这个方向猛攻不止,榆林军民誓死一战毫不退让,双方的箭矢、炮子往来如梭,打得难解难分。流贼已不是崇祯九年的乌合之众,不但人多势众,而且配备了大量火器,连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也有两尊,还在东南角的沙梁上架起了飞楼,攻击遇阻便向城内不断打炮、抛石头,掩护流贼冲向城根——流贼中有的是矿徒,只要挖出一个大洞,填上huoyào炸塌城墙,榆林城就基本到手了。 尤世威对流贼的企图心知肚明,指挥守城军民以铳炮、弓箭阻击对手靠近城墙,同时不断派出敢死之士缒城而下,不惜以命换命斩杀挖洞的贼寇。流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像退潮一样退回去,只留下一片片死尸,守城军民也同样伤亡剧增,对方的人太多,怎么也杀不完,这样拼下去,榆林城凶多吉少。 神水滩,骑二镇的预备兵正从四面八方赶来集结,草原上军帐密布、战马嘶鸣,尽显临战前的气氛。北路军主帅赵吉匆匆忙忙赶来,进了中军大帐就向杜宏泰、张鼎劈头问道:“榆林情况如何?” “很不好,让刘会长说吧。”杜宏泰紧锁眉头答道。 “赵帅,我护送军械去了趟榆林,流贼已把榆林城围得水泄不通,我们人少不敢恋战,打了一阵就退了,可不是我们护商队的兄弟怕死,单打独斗,我们一个打他们三个,主要是贼太多了,估摸有十万上下,wqi齐全的战兵也有三四万人啊。”东胜卫商会会长刘大统有点沮丧地说。 赵吉摆摆手,商会的那帮雇佣兵能把军械送到已经够不错了,确实不能要求太高,对着侍卫摊开的地图仔细思考起来,张鼎忍不住说道:“赵帅,骑三镇已集结了七成兵力,请准我带兵杀到榆林,破敌也许无力,但扰敌绰绰有余。” “榆林危在旦夕,绝不可不救,东胜卫也可派出部分守备兵助战,有我们抚敌侧后,则榆林必转危为安。”杜宏泰立刻附和道。 “我要的不是扰敌,而是将其歼于榆林城下,至少也要打得他伤筋动骨、无力再战,兵力集结完成前不得出击!”赵吉瞟了一眼杜宏泰、张鼎,慢条斯理地晃着脑袋又说道,“地盘大了真不是好事,预备兵入营还须三五天,你们耐心等着吧,我什么时候喊打你们再动手。” “草上飞,榆林城天天死人,你是板升人当然无所谓,可总统是榆林人、我们是榆林人,我们回老家还要脸呀,不行,你马上下令出兵。”杜宏泰拍桌子站起来怒喝。 “杜孟卿,我是北路军主帅,兵事由我说了算,”赵吉毫不示弱,随手一指张嘴要说话的张鼎下令道,“扑天雕,你闲着没事干,马上带你的兵进入大沙地隐蔽待命。” 赵吉说完大摇大摆走出大帐,气得杜宏泰挥拳大喊:“草上飞,你见死不救,我要向总统告你。” 榆林城还在鏖战,流贼连续攻城,守城青壮伤亡惨重,城中百姓纷纷登城助战,马大伯和秦大叔也带着一帮老头上了镇远门。 “大,您和秦大叔腿脚不好,这儿太危险,你们快回去!”马小年正指挥手下施放铳炮,见到老哥俩来了,急忙劝阻道。 马大伯没理儿子,举起拐棍指点几下,老头子们迅速到了各个垛口,搬开守城士兵的尸体,捡起火铳、弓箭向城下的流贼射去,已经减弱的铳炮声重新密集起来,马小年无奈地摇摇头,榆林卫的老兵脾气倔,上了阵就别想让他们下去。 马大伯和秦大叔几个老头摆弄起一尊千斤佛郎机,一声闷响后,炮子出膛命中目标,在密集的敌群中砸出一条血胡同,马大伯拍手大笑:“狗贼,这下知道萨尔浒老兵的厉害了,娃娃们学着点,打仗还得看我们这帮老头子。” “就是嘛,榆林卫的娃娃还嫩着呢,我家秦虎那娃据说升了总兵,咋还不带兵打回来,这个娃回家得好好收拾。”秦大叔一边装填火炮,一边喜滋滋地嘀咕。 “我家的娃也来信说刚升了营官,管一千多号人呢。” “我家的娃也在大同军,这次升官当了哨长。” …… 榆林子弟投奔大同军的着实不少,老头子们都喜气洋洋地夸起自家的娃。 马大伯一拍大腿说道:“榆林卫最有出息的还是李家的小三榆子,人家都当总统了,那可是天大的官呀,连皇上也得让三分,我家大年当年和秦虎那个娃一起投奔榆子,要不是死得早,现在也该当总兵了,下回见到榆子,我让小年也跟他走,哎,不对呀,榆子是我们榆林卫的人呀,他咋不派兵救我们?” “军机大事你们不懂,大,我求你们了,留在这儿就少说几句行不行,这是在打仗,下面可都是贼呀。”马小年忍不住了,放下步铳叫起来。 榆林军民众志成城,毫不畏惧死守城池,流贼打到黄昏时再次无功而返,马小年松了一口气歪倒在垛口下,这时传令兵跑来叫他马上去见大帅。 “马都司,流贼的人太多,我们不能跟他们拼消耗,翟文打算今夜偷袭敌营,你带回来的人都是精锐,敢不敢出城一战?”尤世威直接了当问马小年。 “末将遵命。”马小年看了一眼旁边的游击尤翟文,点点头大声答道, 当天深夜,尤翟文与马小年带敢死之士缒城而下,悄悄越过榆阳桥潜伏到敌营附近,临近天亮时突然发起攻击,流贼措手不及被斩杀百余人。尤翟文偷袭得手,立刻命令马小年率弟兄们先撤,自己带领家丁断后,流贼报复心切追杀至榆阳桥,尤翟文死战不退,杀敌数人后中箭而亡。 尤翟文虽死,却让榆林人明白不能死守,还必须反击,各处守将不断组织敢死之士出城袭扰,流贼白天攻城,面对坚城有心无力,晚上还要被偷袭,睡不了安稳觉,加之严寒饥饿,攻城势头大减。 榆林城固若磐石,流贼精锐几乎都调来攻城,损兵数千却无尺寸之功,这块骨头太难啃,攻打西城的高一功心眼多,悄悄派人潜入距离城墙最近的海潮寺,试图从寺内挖通到城内的地道。城内守军从埋在城根的水缸内听到动静,侯世禄派出勇将陈二典率敢死队出击,陈二典趁夜色掩护出其不意杀入海潮寺,抢先堵死洞口,将洞内的贼人活埋,他和手下人也全部战死。 李过大受启发,找来一帮矿徒商量,决定把军中矿徒集中到东南角,这里的黄土粘性好不易坍塌,同时向城墙下挖几条地道,只要挖成一条就能把城墙炸塌——流贼在开封吃过大亏,挖地道把城墙炸塌了,但墙却向外侧倒,反把自己人压死不少,结果前功尽弃,这种活得由高手指点,同时还要派出大批精锐严密保护。李过拿定主意立刻动手,在城外几乎明目张胆挖掘地道,尤世威知道不妙,派出马小年和尤人俊轮流出击,但贼兵太多,几次出城反击都被打回来,尤人俊、马小年等人还负了伤。 流贼的地道很快挖到城墙下,城中军民明白情况危急,纷纷拆下自己房屋的木料送到南城以备急用。尤世威表面很平静,心里却在大骂,按时间算大同军应该集结完毕了,迟迟不露面八成在打鬼主意,城破之时流贼的注意力必然转向榆林城内,那时下手绝对事半功倍,他甚至能感觉到大同铁骑就在附近,大家都是老军务,谁也瞒不住谁,不过榆林人可要吃苦了,下次见到榆子一定要讨个说法——城内军民死伤惨重,已经没有能力发动反击,尤世威只能下令全城军民做好巷战准备,然后耐心等待最后的时刻。 二十七日晨,狂风大作,城墙上明军战旗被吹得猎猎作响,流贼猛攻一阵后大呼小叫迅速退去,随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大地剧烈晃动起来,东南角的一截城墙轰然倒塌,出现一大段缺口。南门楼里的尤世威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扶他的家丁,拔刀出鞘大步走出去,周围的军民立刻跟在他身后。马小年一把拦住马大伯、秦大叔,把手里的步铳和huoyào袋塞给两位老人,自己捡起一杆朴刀带领为数不多的手下向缺口杀去。 “娃,杀贼,像你大哥一样,别给老马家丢脸。”马大伯流着泪大喊道。 “榆子、秦虎,你们咋还不来呀,不想要老家了!”秦大叔高举双臂向天高呼。 流贼像潮水一样涌向缺口,守城军民人单势孤,很快就顶不住了,尤世威、尤世禄两员老将拼死抵挡一阵,累得精疲力尽,在尤人俊、马小年的保护下边打边撤。南城失守,榆林城失陷在即,但全城军民宁死不降,与流贼展开激烈的巷战,男人们拿着刀矛、棍棒继续抵抗,女人和孩子也爬上房顶射箭、投掷石块。打到下午时,西城也全部陷落,尤岱、王世国阵亡,侯世禄、侯拱极父子力竭被俘,誓死不降被当场斩杀——榆林军民奋勇抵抗,虽死伤惨重也毫不退缩,全城处处在激战,流贼处处在挨打,进了城却寸步难行,不得不把更多的兵力投入巷战。 波罗堡以北,几座沙丘之后有一泊小海子,一万多名骑兵正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张鼎、吉达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小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军官大声呼喊:“赵帅有令,骑三镇立即出击。” “草上飞真沉得住气,老子总算能动手了,”张鼎使劲一拍巴掌,大声对众将下令道,“吹号,全镇出击!” 铺天盖地的铁骑从西边杀来,城外警戒的高一功望着三色黑鹰战旗顿足捶胸,榆林城即将到手,死对头却杀来了,功亏一篑呀。顺军急忙击鼓列阵,但已经来不及了,铁骑象旋风一样冲过来,步阵瞬间就被冲散。 这时,李过急匆匆赶来,高一功向他大喊:“我先抵挡一阵,你和老刘的后营、左营马上收拢队伍,杀了这帮北虏。” “打不了了,大同军从河曲也杀来,已经过了神木,我们马上撤退,”李过苦笑着摇摇头,随后推了一把高一功说道,“你的杂兵挡不住铁骑,马上会合老刘的左营先撤,别忘了把米脂的乡亲们带走。” 李过拍马而出,带领他的后营迎着铁骑冲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篇 谁将劲弩射天狼 拜年了 榆林城东倚驼峰山、西邻榆溪河,成化初年始建,又经“三拓榆阳”扩建,城墙底宽五丈、,大同总统府下达动员令,出兵陕西已成定局,但集结兵力还需时间,请各位老帅务必坚守待变,大军一到必将歼顽敌与城下。 “打大同军旗帜的那帮人是怎么回事?不像是大同铁骑的做派。”尤世威向城外眺望一会儿问道。 “哦,那是东胜卫商会雇的护商队,领头的也是延绥人,当过灵州的盐官,大伙都叫他‘刘老鼠’,杜大人无权调动人马出境,只好请他们跑一趟。”马小年笑了笑答道。 尤世威也笑了,举着信大声喊道:“大同军即将出兵陕西,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杀贼!杀贼!”榆林军民齐声高呼,喊声直冲云霄。 二十一日,攻防血战正式开打,老帅们判断正确,南城果然是攻击重点,大批流贼精锐从这个方向猛攻不止,榆林军民誓死一战毫不退让,双方的箭矢、炮子往来如梭,打得难解难分。流贼已不是崇祯九年的乌合之众,不但人多势众,而且配备了大量火器,连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也有两尊,还在东南角的沙梁上架起了飞楼,攻击遇阻便向城内不断打炮、抛石头,掩护流贼冲向城根——流贼中有的是矿徒,只要挖出一个大洞,填上火药炸塌城墙,榆林城就基本到手了。 尤世威对流贼的企图心知肚明,指挥守城军民以铳炮、弓箭阻击对手靠近城墙,同时不断派出敢死之士缒城而下,不惜以命换命斩杀挖洞的贼寇。流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像退潮一样退回去,只留下一片片死尸,守城军民也同样伤亡剧增,对方的人太多,怎么也杀不完,这样拼下去,榆林城凶多吉少。 神水滩,骑二镇的预备兵正从四面八方赶来集结,草原上军帐密布、战马嘶鸣,尽显临战前的气氛。北路军主帅赵吉匆匆忙忙赶来,进了中军大帐就向杜宏泰、张鼎劈头问道:“榆林情况如何?” “很不好,让刘会长说吧。”杜宏泰紧锁眉头答道。 “赵帅,我护送军械去了趟榆林,流贼已把榆林城围得水泄不通,我们人少不敢恋战,打了一阵就退了,可不是我们护商队的兄弟怕死,单打独斗,我们一个打他们三个,主要是贼太多了,估摸有十万上下,武器齐全的战兵也有三四万人啊。”东胜卫商会会长刘大统有点沮丧地说。 赵吉摆摆手,商会的那帮雇佣兵能把军械送到已经够不错了,确实不能要求太高,对着侍卫摊开的地图仔细思考起来,张鼎忍不住说道:“赵帅,骑三镇已集结了七成兵力,请准我带兵杀到榆林,破敌也许无力,但扰敌绰绰有余。” “榆林危在旦夕,绝不可不救,东胜卫也可派出部分守备兵助战,有我们抚敌侧后,则榆林必转危为安。”杜宏泰立刻附和道。 “我要的不是扰敌,而是将其歼于榆林城下,至少也要打得他伤筋动骨、无力再战,兵力集结完成前不得出击!”赵吉瞟了一眼杜宏泰、张鼎,慢条斯理地晃着脑袋又说道,“地盘大了真不是好事,预备兵入营还须三五天,你们耐心等着吧,我什么时候喊打你们再动手。” “草上飞,榆林城天天死人,你是板升人当然无所谓,可总统是榆林人、我们是榆林人,我们回老家还要脸呀,不行,你马上下令出兵。”杜宏泰拍桌子站起来怒喝。 “杜孟卿,我是北路军主帅,兵事由我说了算,”赵吉毫不示弱,随手一指张嘴要说话的张鼎下令道,“扑天雕,你闲着没事干,马上带你的兵进入大沙地隐蔽待命。” 赵吉说完大摇大摆走出大帐,气得杜宏泰挥拳大喊:“草上飞,你见死不救,我要向总统告你。” 榆林城还在鏖战,流贼连续攻城,守城青壮伤亡惨重,城中百姓纷纷登城助战,马大伯和秦大叔也带着一帮老头上了镇远门。 “大,您和秦大叔腿脚不好,这儿太危险,你们快回去!”马小年正指挥手下施放铳炮,见到老哥俩来了,急忙劝阻道。 马大伯没理儿子,举起拐棍指点几下,老头子们迅速到了各个垛口,搬开守城士兵的尸体,捡起火铳、弓箭向城下的流贼射去,已经减弱的铳炮声重新密集起来,马小年无奈地摇摇头,榆林卫的老兵脾气倔,上了阵就别想让他们下去。 马大伯和秦大叔几个老头摆弄起一尊千斤佛郎机,一声闷响后,炮子出膛命中目标,在密集的敌群中砸出一条血胡同,马大伯拍手大笑:“狗贼,这下知道萨尔浒老兵的厉害了,娃娃们学着点,打仗还得看我们这帮老头子。” “就是嘛,榆林卫的娃娃还嫩着呢,我家秦虎那娃据说升了总兵,咋还不带兵打回来,这个娃回家得好好收拾。”秦大叔一边装填火炮,一边喜滋滋地嘀咕。 “我家的娃也来信说刚升了营官,管一千多号人呢。” “我家的娃也在大同军,这次升官当了哨长。” …… 榆林子弟投奔大同军的着实不少,老头子们都喜气洋洋地夸起自家的娃。 马大伯一拍大腿说道:“榆林卫最有出息的还是李家的小三榆子,人家都当总统了,那可是天大的官呀,连皇上也得让三分,我家大年当年和秦虎那个娃一起投奔榆子,要不是死得早,现在也该当总兵了,下回见到榆子,我让小年也跟他走,哎,不对呀,榆子是我们榆林卫的人呀,他咋不派兵救我们?” “军机大事你们不懂,大,我求你们了,留在这儿就少说几句行不行,这是在打仗,下面可都是贼呀。”马小年忍不住了,放下步铳叫起来。 榆林军民众志成城,毫不畏惧死守城池,流贼打到黄昏时再次无功而返,马小年松了一口气歪倒在垛口下,这时传令兵跑来叫他马上去见大帅。 “马都司,流贼的人太多,我们不能跟他们拼消耗,翟文打算今夜偷袭敌营,你带回来的人都是精锐,敢不敢出城一战?”尤世威直接了当问马小年。 “末将遵命。”马小年看了一眼旁边的游击尤翟文,点点头大声答道, 当天深夜,尤翟文与马小年带敢死之士缒城而下,悄悄越过榆阳桥潜伏到敌营附近,临近天亮时突然发起攻击,流贼措手不及被斩杀百余人。尤翟文偷袭得手,立刻命令马小年率弟兄们先撤,自己带领家丁断后,流贼报复心切追杀至榆阳桥,尤翟文死战不退,杀敌数人后中箭而亡。 尤翟文虽死,却让榆林人明白不能死守,还必须反击,各处守将不断组织敢死之士出城袭扰,流贼白天攻城,面对坚城有心无力,晚上还要被偷袭,睡不了安稳觉,加之严寒饥饿,攻城势头大减。 榆林城固若磐石,流贼精锐几乎都调来攻城,损兵数千却无尺寸之功,这块骨头太难啃,攻打西城的高一功心眼多,悄悄派人潜入距离城墙最近的海潮寺,试图从寺内挖通到城内的地道。城内守军从埋在城根的水缸内听到动静,侯世禄派出勇将陈二典率敢死队出击,陈二典趁夜色掩护出其不意杀入海潮寺,抢先堵死洞口,将洞内的贼人活埋,他和手下人也全部战死。 李过大受启发,找来一帮矿徒商量,决定把军中矿徒集中到东南角,这里的黄土粘性好不易坍塌,同时向城墙下挖几条地道,只要挖成一条就能把城墙炸塌——流贼在开封吃过大亏,挖地道把城墙炸塌了,但墙却向外侧倒,反把自己人压死不少,结果前功尽弃,这种活得由高手指点,同时还要派出大批精锐严密保护。李过拿定主意立刻动手,在城外几乎明目张胆挖掘地道,尤世威知道不妙,派出马小年和尤人俊轮流出击,但贼兵太多,几次出城反击都被打回来,尤人俊、马小年等人还负了伤。 流贼的地道很快挖到城墙下,城中军民明白情况危急,纷纷拆下自己房屋的木料送到南城以备急用。尤世威表面很平静,心里却在大骂,按时间算大同军应该集结完毕了,迟迟不露面八成在打鬼主意,城破之时流贼的注意力必然转向榆林城内,那时下手绝对事半功倍,他甚至能感觉到大同铁骑就在附近,大家都是老军务,谁也瞒不住谁,不过榆林人可要吃苦了,下次见到榆子一定要讨个说法——城内军民死伤惨重,已经没有能力发动反击,尤世威只能下令全城军民做好巷战准备,然后耐心等待最后的时刻。 二十七日晨,狂风大作,城墙上明军战旗被吹得猎猎作响,流贼猛攻一阵后大呼小叫迅速退去,随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大地剧烈晃动起来,东南角的一截城墙轰然倒塌,出现一大段缺口。南门楼里的尤世威从地上爬起来,推开扶他的家丁,拔刀出鞘大步走出去,周围的军民立刻跟在他身后。马小年一把拦住马大伯、秦大叔,把手里的步铳和火药袋塞给两位老人,自己捡起一杆朴刀带领为数不多的手下向缺口杀去。 “娃,杀贼,像你大哥一样,别给老马家丢脸。”马大伯流着泪大喊道。 “榆子、秦虎,你们咋还不来呀,不想要老家了!”秦大叔高举双臂向天高呼。 流贼像潮水一样涌向缺口,守城军民人单势孤,很快就顶不住了,尤世威、尤世禄两员老将拼死抵挡一阵,累得精疲力尽,在尤人俊、马小年的保护下边打边撤。南城失守,榆林城失陷在即,但全城军民宁死不降,与流贼展开激烈的巷战,男人们拿着刀矛、棍棒继续抵抗,女人和孩子也爬上房顶射箭、投掷石块。打到下午时,西城也全部陷落,尤岱、王世国阵亡,侯世禄、侯拱极父子力竭被俘,誓死不降被当场斩杀——榆林军民奋勇抵抗,虽死伤惨重也毫不退缩,全城处处在激战,流贼处处在挨打,进了城却寸步难行,不得不把更多的兵力投入巷战。 波罗堡以北,几座沙丘之后有一泊小海子,一万多名骑兵正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张鼎、吉达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小队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军官大声呼喊:“赵帅有令,骑三镇立即出击。” “草上飞真沉得住气,老子总算能动手了,”张鼎使劲一拍巴掌,大声对众将下令道,“吹号,全镇出击!” 铺天盖地的铁骑从西边杀来,城外警戒的高一功望着三色黑鹰战旗顿足捶胸,榆林城即将到手,死对头却杀来了,功亏一篑呀。顺军急忙击鼓列阵,但已经来不及了,铁骑象旋风一样冲过来,步阵瞬间就被冲散。 这时,李过急匆匆赶来,高一功向他大喊:“我先抵挡一阵,你和老刘的后营、左营马上收拢队伍,杀了这帮北虏。” “打不了了,大同军从河曲也杀来,已经过了神木,我们马上撤退,”李过苦笑着摇摇头,随后推了一把高一功说道,“你的杂兵挡不住铁骑,马上会合老刘的左营先撤,别忘了把米脂的乡亲们带走。” 李过拍马而出,带领他的后营迎着铁骑冲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更新通告 诸位书友,老律去年因病住院,休养一段时间后身体有所恢复,但每天工作时间不能太久,写作任务也因此耽搁,让大家久等了,对不起。 从明天起,老律重新开始更新,还是那句话——与大家交流思想。《大明之朔风疾》已经写到南明史,这段历史资料很多,但难度很大,因此涉及到民族问题,满清和汉人实际上都在歪曲历史竭力攻击对方,某种程度上双方都有些病态,其实这种毛病今天依然存在,掌握话语权的人总是希望人们盲从而不是思考,所以不要带着主义读书,也不要只以为能获得真理,其实世上没有真理,‘顺天应民、与时偕进’才能进步。 谢谢大家,明天见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14节 得胜堡,楚王庄园四周一片肃静,民兵全副武装围住院子,前后门也有巡检严密把守,没有两府一院一法司的公文,任何人不许靠近,各大报馆派来的好几十号采录被拦在外面无事可做,伸长脖子使劲向院里张望——四五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真是急死人了! 庄园大堂内,制宪会议主持人李槐侃侃而谈,代表们却不给面子,不时提出异议——这种场面比前些日子斯文多了,至少受邀列席会议的纽霍夫、戈登这样觉得,大野正义,不,现在是李正义,一直埋头记录。 制宪会议自三月下旬开始,吵闹两个多月还是有所收获,尊重多数、保护少数成了一条原则,关外代表同意关内代表拥有参众两院的多数议席,而关内代表也同意增加关外代表的议席以确保他们享有重大事务否决权,但在某些问题上还是针锋相对,迟迟达不成共识。 “情况就是这样,总统不同意称帝,李家人也不愿意凌驾于公民之上,联邦只能选择共和。”李槐最后说道。 “老夫好不容易想通了,宁可李汉民称帝,也要保我华夏衣冠,他不干,天下苍生奈何?南京朝廷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刘宗周伤心地摇头,转身怒喝图鲁拜琥,“都是因为你们逼他称汗,中原若是残破,你们也好不了。” “他要是肯称汗倒好了,可惜他也不干。”图鲁拜琥苦笑道。 “我想通了,俺答不称汗也好,免得下面又是大小汗满地跑,草原能有今天的局面不易啊,俺答没私心,我也要为联邦出力,调我到归化我就去。”巴图尔也叹口气,时代真的变了,大同读书的儿女不愿意回西域继承家业,他自己也想换种活法,思前想后接受了李榆的建议,与巴图对调接任联邦副总统。 “我们只信得过总统,他不称汗,其他人当总统不给钱怎么办?”部落首领们唉声叹气,李榆不肯称汗,他们也不好意思打出名号,大小汗的破旗搁在家里算了,但联邦补贴的钱粮却不能少。 “你们傻呀,瞧瞧人家衮布,把部众、奴隶都赶出去打工、做生意,又是开铁矿、又是建布厂,什么来钱做什么,仅是从中抽成就够花销了,你们学着点,别总指望补贴过日子。”李建极吐口唾沫说道——喀尔喀的土谢图汗衮布马上脸红了,萨伦诺尔湖大市在他的领地,生意太火搅得部众、奴隶人心大变,他被逼无奈也建厂做生意,还开了家银钞行放贷,这股风逐渐席卷整个喀尔喀,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喀尔喀的贵人却越来越像老板,说出去都丢人。 “可是,我们有自己的习俗呀,再说部众、奴隶跑了怎么办?”部落首领们嘀嘀咕咕不服气。 鲍震皮笑肉不笑说道:“穷得要饭还讲什么习俗,部众、奴隶生老病死都靠你们,能跑到哪去?不要太心黑,他们有钱赚你们才有搞头,把人管死了一个大子也捞不到,我们只救急不救穷,过日子还得靠自己,巴图尔老哥就聪明,别人打仗赔钱他却赚钱,罗刹鬼的钱都可以挣,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美什湖大捷之后,西域各部联军趁胜向北扫荡,大批亡命之徒冲着“杀邪令”一颗人头五十两的赏银也如潮水般涌去,罗刹鬼的人头供不应求,被追得鸡飞狗跳,纷纷逃进托木斯克、鄂木斯克两座木堡。协理西域商务的大老王心疼赏钱,脑子一转想出鬼主意,约来罗刹鬼谈话:看到了吧,我们有的是大炮、火铳,攻下木堡易如反掌,不过饿死你们更省事,看在上帝的份上让你们多活几天,你们可以花钱买食物,也可以派人求援,就是不许逃跑。罗刹鬼饿的要死,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换取准噶尔人的天价食物,堡内财物很快消耗一空,他们又派人向周围友军求援,但罗刹国在远东的兵力实在太少,援兵不但解不了围,连自己也被赶进木堡。 罗刹鬼走投无路只好求降。大老王还不答应,反而教他们一条生财之路——使人堕落太容易,何况是一帮重刑犯和死囚,这帮家伙干掉少数坚持原则的军官、牧师,拜大老王为师学会了欺上瞒下、冒领军资,还招来罗刹国奸商贩卖私货,大家气味相投,合伙向罗刹国走私茶叶、烟草、烧酒等货物,生意还越做越大,巴图尔的人已经坐在木堡门口收税了,万里之外的彼得堡还以为远东形势一片大好。 “不要脸,唯利是图、卖国求荣!”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王应熊忍不住骂了一句。 “骂谁呢,王大嘴,卖国也是做官的干的事,还轮不到我们。”鲍震以为在骂他立刻就火了。 “就是嘛,卖国也得让大家得实惠呀,他们倒好,先卖给破落户闯贼,后又卖给骗子多尔衮,等着瞧吧,以后准有好戏看。”孙庭耀又挖苦了一句。 当过朝廷官员的代表与商人代表大吵起来,商人指责官员卖国赔本,官员痛斥商人宣扬卖国有理——跑题的老毛病又犯了,小代王使劲拍打惊堂木,喝住吵闹声后,请大断事刘天任评理。 刘天任是大法司第一契约专家,慢条斯理兜售他的理论:“你们都错了,国以民为本还是以君主为本才是问题的根源,在我看来国家是统治者与国民达成契约而形成的,简单说国家就是契约的产物,这对于以民为本的国家理所当然,而对于以君主为本的国家,只有君主保护臣民并竭力提高福祉,臣民才有义务效忠国家,否则可以另选君主,至于国号、族群并不重要,比如满清在直隶免除‘三饷’及其他杂税,直隶人因此负担大减,获得生存的机会更大,那么他们接受清廷统治就具有合理性,不存在卖国问题,不管你们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歪理邪说!”王应熊气得要跳,却被身旁的贺逢圣一把拉住。 “我们也是旧制度的革命者,坚决支持国家契约说。”旁听席上纽霍夫、戈登听通译说完,同时起立鼓掌。 “说得太好了,我请求发言。”李正义忍不住大喊,李槐和小代王商量了几句,同意李正义发言。 “诸君,日本人与大同人一样渴望自由、平等、仁爱,离开大阪时,几位大名和海商告诉我,如果大同联邦视日本为平等之自治成员,给予日本人以公民待遇,日本请求加入大同联邦,并建议改大同联邦为东亚细亚联邦……”李正义半生不熟的汉话还没有说完,全场哄堂大笑——日本太穷,过去还有个银矿,现在银矿挖完大概离要饭不远了,要求加入联邦还不说是上门乞讨。 李正义激动得涨红脸:“我们不是乞讨,日本虽穷但有骨气,在山东就有两千日本人为联邦效力,其中的三百人已成为联邦公民,日本人也在为联邦流血流汗啊。上天自有公理和正义,德川幕府滥施苛政、践踏人权,把天皇也踩在脚下,其锁国令更是剥夺人民的生存权利,诸君,大同虽强却没有海上力量,而我们有的是好水手,请帮助我们推翻幕府,日本获得自由之时必定是联邦成为海上强国之日。” “李先生,可是你们并不能代表日本,而且联邦也不是随便加入的,联邦军队没有义务为一个陌生的日本去流血,不过我会把你的建议禀报总统。”李槐有点心动,收起笑容对众人说道,“有些事以后再说,话题扯得太远了,还是继续讨论宪律问题吧。” “那木儿大人吩咐过我,总统是联邦统一的象征,必须加强总统的权威。”西域提督阿术举手说道。 杨文岳摇头说道:“还是重建大唐好,总统既做天可汗,也做皇帝,这才两全其美嘛,天下为公、共和理政当然好,但那只是圣贤书中所言,历代从未实践,中国可以不要自由,却不能不要皇帝,这是国情使然。” “杨斗望,你老糊涂了,复辟六百多年前的大唐何以取信天下,听说南京拥戴福王监国,我们索性拥戴定王称帝,大明正统在手,何愁不能平天下、兴华夏!”王应熊一直不死心,借着呵斥同乡又把旧事翻出来。 代表们立刻不满了,阿术愤然说道:“西域只听命于总统,绝不服从汉人朝廷,再说这种话我们立刻就走。” “藏区也一样,只服从继承蒙古大汗权威的总统,其他人一概不认。”藏区第巴(总管)索南琼培马上附和。 “日本认为华夏自宋已亡,明国形同蛮族,不配领导东亚。”李正义也严词声明。 王应熊气呼呼地要反驳,楚王笑眯眯地问了一句“王阁老,山西、陕西的宗室有好几万人,你打算如何给我们发宗禄呀”,王应熊立刻瘫在座椅上闭口不言——大明宗室泛滥成灾,嘉靖年间地方存留就已养不起这些寄生虫,朝廷迫于无奈只好默认他们兼并土地,结果大片土地投充宗室名下不交税赋,藩王占地数万亩、数十万亩者比比皆是,优免的税赋全转嫁到百姓身上,这是大明的毒瘤,但朝廷却不敢碰?大同不认朝廷的账,宗禄一个子不给,还强令宗室田庄依法纳税,这帮家伙不怕朝廷却畏惧关外的蛮夷,不但毫无怨言,反而为保住身家、获得自由感激不尽,山陕由此才负担大减,有这些寄生虫在,恢复得起大明吗? “我再次提醒诸君,大同联邦是个新兴公民国家,不是华夏也不是中国,这是佥事处的决议,不愿执行的人请自便,”云荣突然站起来,指着一只地球仪大声说道,“看看吧,天下有多大,区区一域何敢以四方为夷狄自居为中国,大同联邦之国土数倍于明国,夷狄也是国家之公民,岂可固步自封于华夏一族?” “我们赞成各族共和,不要皇帝也无所谓,但宪律必须明确总统万世一系,大权神圣不可侵犯。”宋一鹤、颜继祖跳出来喊道。 马屁拍的太无耻,立刻遭来一片骂声,李槐微微摇头,走到旁听席向纽霍夫、戈登问道:“两位先生,欧罗巴如何处理这种问题?” 戈登想了想说道:“英格兰国王同时身兼苏格兰和爱尔兰国王,废黜国王将导致国家分裂,所以大多数人虽然厌恶国王,但还是希望保留国王,也许你们的总统应该称帝,有些事不能太着急,英格兰在四百多年前有过一部《大宪章》,至今几乎没有进步,你们制定了《归化誓约》,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纽霍夫耸耸肩:“你们的情况太特殊,东方君主的权力太大,几乎等同于上帝,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也许你们应该研究一下罗马史,不要强权的凯撒,但拥立一位奥古斯都,也就是第一公民。” “奥古斯都,第一公民,这也许是个办法,”李槐沉思着点点头,对众人说道:“确实太心急了,我们走的路前无古人,一切都需要探索,如果有人坚持说自己手握真理,那不是无知便是无耻,唯有谦恭、谨慎地顺天应民、与时偕进才是万全之策……” 这时,总统府总领政务陈奇瑜向李槐招招手,把刚收到几份公文递给他,李槐看罢冷笑几声,望着一脸期待的众人,当众宣读公文。 北京提塘所报:清国摄政王多尔衮等议定迁都北京,派遣辅国公屯齐喀、固山额真何洛会携奏疏前往盛京迎接清帝车驾,另,巴哈纳、石廷柱近日将率军出兵山东;南京提塘所报:南京诸臣继五月初拥立福王监国,十五日再举行登基大典,福王正式称帝继承大统,年号弘光,朝廷内阁议定放弃北进复国,遣使与清国和议“借兵剿寇”,并加封吴三桂为蓟国公。 “东虏狂妄,南臣懦弱,大好河山将落贼手,天亡大明也!”宣大总督王继谟一直保持沉默,此时忍不住仰天高呼。 关内代表一片哀鸿,王应熊沮丧地骂道:“一群混账,竟然妄想与虎谋皮,南京诸臣个个该杀!” 陈奇瑜长叹一口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做过大明五省总督军务,非常了解朝廷,北京办不好的事,南京更办不好,我对朝廷无丝毫信心,大明若亡,东虏实力倍增,天下必危矣,李汉民说过军队可以光荣地投降,我们也可以光荣地妥协……” “如果南京朝廷败亡,大同是否与清廷打下去?”贺逢圣突然睁开眼插话问道。 “打下去,不死不休,直到解放辽东。”常书站起来坚定地回答。 李槐向陈奇瑜点点头,高举双拳向众人喊道:“陈总领说得好,我们需要一次光荣的妥协,首先巩固联邦内部的团结,以便整合全部力量应对危局,其他的就留给后世子孙解决吧,天下兴废在此一举,诸君努力!” “努力!”包括贺逢圣、王应熊在内的七十六名代表挥拳齐呼。 六月下,南京,闲置两百多年的皇宫终于迎来主人——弘光皇帝朱由崧,一位两个月前还在淮安寄人篱下、穷困潦倒的藩王,那时的他满心渴望北京的堂兄给点钱好安个家,一转眼却君临天下,真像做梦一样啊!不过南京不如老家洛阳好,这里总有几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板着脸教训人,而且天气太闷热,他的一身肥肉实在难以消受。 “大同李榆狡诈多变,先帝在日便目无朝廷,邀我出兵山东必不怀好意,陛下切不可入他圈套。”高宏图出列奏道。 “江北四镇不堪一战,却屡肇事端,史可法出京督师也只好安抚,臣以为当今大事乃剿灭流寇为先帝报仇,山东当徐徐图之。”姜曰广点头附和。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榆的来信,老实说,他在洛阳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福王府,除了看戏解闷别无所好,读书自然更马虎,文臣奏章对他如同天书,这封大白话写的信反而更合胃口。 李榆在信中自称“奉先帝遗诏大明晋国公、总理三边、宣大、直鲁、辽东军务、大同总兵”,有逼迫新朝认可遗诏之意,但同时也在示好,定王殿下留居大同无意大统,所以他愿意继续尊奉南京朝廷。李榆同时分析了当前形势,认为流寇乃疥癣之害,减免税负与民休养生息即可平定,而东虏之患却不得不防,朝廷设防徐州太靠南,至少要向北推进到兖州,清廷初入山东立足未稳,王师一出必然响应者云集,再与沂州、青州的大同军连为一气足以与敌周旋,山东在手则江淮稳固,朝廷即可清理内政,养精蓄锐以待大变,最后还强调“强敌相临切不可示弱,以弱侍强则内外生变。” “马爱卿以为如何?”皇帝转脸问大学士、兵部尚书马士英,这是他最信任的定策功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15节 马士英很无奈,他这个弘光朝定策大功实在是迫于形势所为——北京沦陷、天子殉难,据说太子及定、永二王也落入贼手,皇统成了南京首要大事,本来闲居淮安的福王与先帝血缘最近,继承大统顺理成章,但以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复社那帮人以立贤为名主张拥立素有贤名的潞王,兵部尚书史可法也火上浇油指责福王“在藩不忠不孝,恐难主天下”,其实藩王关在王府足不出户,鬼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这又是一笔陈年老账,福王是万历朝郑贵妃的孙子,当年老福王争太子之位,他奶奶与东林党前辈斗成生死冤家,钱谦益之流分明以“立贤”为名挟私报复。诚意伯刘孔昭、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江北监军太监卢九德站出来为福王打抱不平,漕运总督路振飞也致信史可序当在福王,宜早定社稷主”,“立亲则一,立贤则乱”,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手握江北四镇的外臣马士英反而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史可法在浦口约见马士英,说明朝廷在皇统问题上出现分歧,最好在潞王、福王之外另选一位藩王,希望他支持拥立桂王——马士英吓了一跳,危机之时应早定社稷,桂王尚在几千里外的广西梧州,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但他不敢惹史可法,这个人除了素有廉名几乎无尺寸之功,却青云直上坐到南京六部之首的兵部尚书位子上,背景后台大得吓死人。马士英含含糊糊默认了,回到淮安却发现情况突变,四镇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和高杰找上门,扬言文臣办不好事就该武将办,请总督大人领衔拥立福王,马士英不趟浑水也不行了,马上向南京表明态度——坚决拥立福王。史可法着急了,回信称福王有“贪、淫、酗酒、不孝、虐下、无知、专横”七不当立,劝告马士英遵从旧约,马士英气乐了,藩王不得出宫、不得结交大臣是祖制,你从哪听说福王有七不当立,分明是胡说八道,索性联络四镇总兵为福王护驾奔往南京。刀架在脖子上,史可法不敢不低头,硬着头皮赶到仪征迎接福王入南京监国,不久老臣张国维派家丁日夜兼程赶来报告“定王已在大同,宜速做决断”,南京诸臣不再犹豫,立刻拥立福王登基。大明皇统闹剧平息,四镇军头每人捞了个爵位回家——黄得功由靖南伯进靖南侯、刘良佐加封广昌伯、刘泽清加封东平伯、高杰加封兴平伯,老马却从此落入泥潭。 福王就任监国,命朝臣会推阁臣,他最信任的是自然是是马士英,但史可法、高宏图和吏部尚书张慎言坚持要用“正人”,天下唯有东林党最正,马士英亦邪亦正不予考虑。诚意伯刘孔昭也不属于“正人”,被以“勋贵不入阁”为由拒之门外,心里气不过追打张慎言,顺便也为老马打抱不平,新天子当机立断选老马入阁,登基不久又把他调回京主持内阁政务兼任兵部尚书。老马大权在手,日子却不好过,南京是东林党、复社的地盘,容不得外来户做老大,朝野上下对他骂声一片,史可法出京督师被说成受排挤,给皇帝找个戏班子解闷被说成进献童女,帮老朋友阮大铖恢复官身被说成为阉党翻案,总之,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被涂黑批臭。 老马心里委屈,明明是你们想抓兵权把我排挤入京嘛,进献童女简直胡说八道,皇上一身两百多斤肥肉,想淫乐也有心无力啊,还有最寒心的,他顶着骂名奏请皇上起复阮大铖,那边的阮大铖已被任命兵部侍郎要职,事后才知道,人家早就暗中交易,阮大铖请他推荐钱谦益为礼部尚书,钱谦益则请同党推荐阮大铖为兵部侍郎,双方都如愿所偿,却把他这个首辅蒙在鼓里——南京的水太深,没有根基抓不住权,悔不该入京当这个首辅。 马士英从此心灰意冷,李榆的信到了南京不敢多说一句话,而是请皇帝召集内阁会议——他对江北四镇已经失控,也确实说话没分量。 江北四镇战力低下却骄横无比,他在凤阳总督任上对黄得功、刘良佐两个老部下给予优待,对刘泽清这个山东逃将连打带拉,高杰既是逃将又出身流贼,则全力打压,四镇防区也有意犬牙交错布置,让他们互相牵制,这种安排暗藏深意——黄得功、刘良佐受宠自然干活卖力,刘泽清是外来户吃亏就是福,而且有高杰垫底,心里也平衡,高杰贼性不改、军纪最坏,却惧怕其他三个也不敢过分。 这种难得的平衡被史可法打乱,此人没带过兵却自以为知兵,初到江北便保证对诸将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宣布各镇核准兵额三万,每年发饷四十万两、米二十万石,同时还发了四个月的军饷鼓舞士气。高杰一眼就看出这位新上官好糊弄,赶紧装出一副可怜相抱紧史可法的大腿,刘泽清的尾巴也翘起来,而黄得功、刘良佐没能多吃多占觉得吃了大亏,从此出工不出力。 主帅廉明公正,将士必能用命,这个高杰就很不错嘛,主动提出统兵剿贼——史可法想得很美,不久便挨了一耳光,高杰说他有四十万人,发的那点粮饷还不够喝粥,不加钱打不了仗,说不准还会哗变,其他三人马上也各报出三十来万人,史可法吓傻了,但不敢跟当兵的过不去,也伙同军头向南京催饷。 马士英一看到公文便明白怎么回事,四镇肯定抢劫人口了,而且就是高杰带的头,其他三个毕竟是正牌官军,多少要些脸面,自己不好意思干坏事也不会让高杰干,史可法给高杰松绑,当然一哄而上,这帮家伙给再多的钱也不够用。马士英毫不客气回复史可法:公当初主政内阁,曾说“天下半坏,岁赋不过四百五十余万,将来军饷繁费,则练饷、剿饷等项未可除也”,流贼三年免税,东虏罢黜加派,而我朝却免清人握中直隶五年钱粮、山东三年钱粮,岂非与民画饼充饥耳!今天下兵马钱粮通盘打算,缺额至二百万有奇,百姓无钱、朝廷无钱、内帑也无钱,公可自度之! 史可法真急了,很快上疏请求以四镇为四藩,划分防地许其自筹粮饷,这个荒唐的建议居然在朝堂通过了,朝臣们想得通,山东不要了,江北也甩给军头吧,调黄得功驻仪征、刘良佐驻寿州、刘泽清驻淮安,高杰自个向北抢地盘。马士英不吭气,他知道很快会出事,果然高杰想不通了,公然出兵抢夺扬州,乱军在城外烧杀淫掠激怒扬州人,全城百姓同仇敌忾死守城池,史可法却出来和稀泥,把瓜州划给高杰安置家眷了事,刘泽清也手痒了,居然去抢大同手中的海州港,吓得沈廷扬带船队扬帆北去,只有黄得功、刘良佐比较老实,除了到处设卡收钱还没闹出格,不过江北四镇名声臭到底,老百姓都盼着他们早点完蛋。 江北四镇彻底毁了,一群误国的蠢材!马士英心里暗骂着低头奏答:“江北各镇剿寇尚且无力,驱虏更无胜算,朝廷既已议定联虏剿寇,不可轻易变动,归化侯有先帝遗诏,又言明遵奉皇上,还当好好安抚。” “不可,大同李榆勾结蛮夷毁我名教,千古大奸也,且教唆湖广、江西公举官员、鼓吹邪说,其险恶犹在清人、流寇之上,应诏令史可法统兵北入归德,邀清兵南下合兵剿灭河南之贼,如此可将大同隔绝于北方,也好恢复湖广、江西。”姜曰广急忙摆手。 “依老夫看,大同的先帝遗诏是假,所谓定王也是假,其意在胁迫我朝,当今之计应诏告天下大同叛逆,并借清人之力牵制大同以保我江南之地,山东总督王永吉携总兵邱磊招抚山东,除了派人贴几张告示,其他一事无成,不如都撤了吧,勿使清人疑我有心争地。”高宏图是山东人,宁可把老家豁出去也不容异端邪说毁坏圣学。 马士英皱起眉说道:“我朝初定,不宜树敌过众,马某受命主政内阁,实不敢以国之安危冒然行事。” “马士英,天子以亲以序立,你有何功?满朝皆言应以正人主政,你却欲为逆党翻案,今又以言袒护大奸,汝非君子,何德何能位列首辅?”高宏图挖苦道,马士英有贪墨买官的污点,为人也机巧善变,他早有心教训一顿。 马士英脸色发青,拱手向皇帝奏道:“臣无功,但有人违亲违序才使臣有功,臣也非君子,复社张溥病故,东林、复社诸同志皆不理,唯有臣奔走千里操持丧事,臣也无意为逆党翻案,阮大铖才华绝世,臣亦曾受其大恩,于公于私不敢不举荐。” “朕有分寸,马爱卿没什么错,戏文里也讲有恩必报嘛,”皇帝点点头,他搞不清楚君子与小人,但认定老马是讲义气的人,那两个老头反而讨厌,除了教训人没干过正经事,挥手向王铎说道,“王爱卿,你有何见教?” “王永吉、张国维等人都说先帝遗诏是真,也亲眼见过定王殿下,从未说过其中有诈,先帝的安排必有深意,我等照做便是。”王铎专心学问,无意参与党争,很不满朝臣死抱成见。 “北虏比东虏更阴险,不必理他,黄河以北就让给他与东虏去斗,”高宏图急忙摆手,转换话题又说道,“史可法一直与清酋联络,对方却似乎越来越不敬,还是及早派人把事情谈定的好。” “左懋第等已在候旨,只是犒赏清人及吴三桂的金银、丝锦尚未备齐。”马士英奏报。 皇帝点头道:“江北各镇不中用,能借清人之力保住江南也好。” “老臣年迈多病,难以侍奉陛下,乞望恩准离朝养病。”高宏图又启奏。 “臣也乞骸骨还乡。”姜曰广接着奏道。 皇帝愣了一下,随后没心没肺答道:“两位老爱卿劳苦功高,朕准了,回家颐养天年吧,天真热,朕要回去换件衣裳了。” 高宏图、姜曰广狠狠瞪了一眼马士英就走了,皇帝也一溜烟跑回后宫,马士英与王铎不由得相视苦笑。 马士英回到自己的书房,左懋第带着马绍愉匆匆赶来,见面便问:“左都督陈洪范也要作副使随行,难道朝廷又有打算?” 左懋第原本巡抚安庆、芜湖,京师沦陷后上书请求率军北伐,朝廷无意收复失地,反而加封他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衔北上京师媾和清国,左懋第也没推迟,他的母亲前不久在京师病逝,正好可以顺便祭拜,但陈洪范突然冒出来令他很不高兴,此人在边镇干了一辈子也没拿出像样的战绩,却声威赫赫、青云直上,退职养老多年居然还受重用,谁知道有什么背景。 “陈老帅受朝臣推荐,就让他去吧,与清国如何谈还是以你们两个文臣为主。”马士英答道。 “首辅大人,朝廷究竟作何打算?这些天也没人交待,左大人与下官心里没底办不好这趟差呀。”马绍愉也抱怨道,陈新甲出事后,朝廷把他赶到南京闲居,这回出使清国才给他加太仆寺卿衔派做副使,但他一点信心也没有。 “你们去问江北督师吧,”马士英面无表情,沉思片刻又说道,“明清两国可约为叔侄之国,吾皇年长应为叔,清帝年幼应为侄,就算为国家挽回点面子吧。” “内阁无主计,恐留千古骂名!”左懋第冷冷答道。 马士英苦笑着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本阁已经骂名遍天下,国事如此又当奈何,吾等奋力而为吧!” 左懋第仰天长叹:“赴京和议如同与虎谋皮,懋第此行即死日也,愚不才,愿效文天祥留正气于千古,请首辅转奏陛下,时时以先帝之仇、北部之耻为念,更望严谕诸臣,勿以北行为和议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夫能渡河而战,始能画江而安。” 左懋第和马绍愉走了,马士英坐在书案前捂面长叹,过了好一会儿,阮大铖突然闯进来,这家伙当了兵部右侍郎却很少露面,一天到晚不知忙什么。 “瑶草,东林、复社那帮人太猖狂,我一个人出来做官还不行,听说吏部尚书张慎言快病死了,这个缺得换我们的人,我把前之、斗枢叫来帮你。”阮大铖指着身后的两个逆党同伙——张捷、杨维垣叫道。 马士英的头大了,帮阮大铖起复已经很不容易,他又招来两个同伙,愣了一会后,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斗枢,你能当吏部尚书吗”,杨维垣红着脸低下头——崇祯帝登基,阮大铖卖弄聪明,派人送来两封奏疏,教他见机行事择其中一封投机钻营,一封大骂魏忠贤吹捧东林党,揣测新帝将扶持东林清算阉党,另一封“七年合算之书”,揣测新帝有意将东林、阉党一扫而光另起班底,杨维垣却预判失误把“七年合算之书”上奏,东林党翻身当然要算账,这家伙很不仗义把阮大铖也出卖了,结果两人一起被列入逆党,做这种蠢事的人当吏部尚书简直是个笑话。 “错了,我是说让前之做吏部尚书,斗枢去通政司。”阮大铖挥手说道,这个安排还不错,张捷办事谨慎,做吏部尚书挺合适,杨维垣去通政司收发公文,顺便打探风声也还将就,不过阮大铖还有话说,“瑶草,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东林、复社欺人太甚,龚鼎孳、光时亨、周钟都是他们的人,却毫无廉耻投降闯贼,他们搞个逆案,我们就搞个顺案,这叫一报还一报。” 马士英抱着头趴在桌案上,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朝臣会议由张国维接任吏部尚书。” “不行,张国维和他们是一伙的,吏部尚书只能让前之当,你办不成事我另外找人,但顺案一事你必须办。”阮大铖毫不客气答道。 “集之,国事已到如此地步,你这是何苦呢!” “瑶草,江山日暮,你又何须苦撑呢!” 张捷在一旁咬牙切齿大叫:“瑶草,他们好狠啊,集之在老家桐城办个诗社,方以智那小子就到处说坏话砸场子,集之躲避贼难到南京,在夫子庙遇到顾杲、黄宗羲,他们不但打人,还遍街贴《留都防乱揭帖》,污蔑集之是乱臣贼子,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给他们活路。” 马士英闭上眼点点头,南京太凶险,没有阮大铖这伙人帮忙,恐怕一天也呆不下去,算了吧,东林、复社也确实张狂,教训一下也好。 阮大铖又问了几句北上议和的情况就走了,马士英在书房内越想越气,把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七月初,南逃官员报告山东的清军主力北撤,听说是去打大同,南京朝廷长舒一口气,传诏大同追认先帝遗诏,让北虏去和东虏抢地盘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16节 居庸关,京师通往山西的要隘,大同军虎踞于此不仅挡住清军西进的道路,也像把刀子指向京师,多尔衮早已有心抢关,却畏惧强敌不敢轻易动手,沉住气等待时机,六月中发生的一件事终于迫使他下了决心。 前明恭顺伯吴惟华有心为新朝立功,自吹其亡兄吴惟英与大同李榆交情深厚,他可以游说大同答应和议,另外大同官场上也有他的朋友,拉几个人归顺不成问题。多尔衮当然不信他的鬼话,但能招降大同官员还是不错的,哪怕是小官也意义重大,便发了些空白告身打发他出使大同。其实吴惟华也明白李榆根本不会理他,招降大同官员更是梦话,他把主意打到明廷派往大同的官员身上,到了宣化就去劝降宣府巡抚朱之冯。朱之冯没有表态,却找来提督军务白显志、宣化知府蔡如熏,吴惟华更高兴了,拿出告身胡吹,归顺大清官加一级,携众投靠还可抬籍八旗永享富贵,四人谈得投机一起吃了顿饭。酒足饭饱之后,蔡如熏很怜悯地告诉吴惟华,你应该向西过了宣府再玩这一套,那样的话,法司论罪最多判三百鞭子,可宣府是战区适用军法,你煽动叛乱人证、物证俱在,只好砍头了。 吴惟华的人头被随从带回京师,多尔衮愤怒了,把诸王贝勒召集到武英殿,杀气腾腾叫嚣讨伐大同,满洲老少爷们却以沉默应对——摄政王不地道啊,说好入关干一票回家,结果进了京师就要迁都,还派人去接大家的家小,辽东是老家,有房子有地,干嘛非得入关,他还不让大家发财,严禁士卒抢劫,也不许入百姓家,军队宿营只能在道旁埋锅造饭,出入城门凭他的标旗,赶情大家是跑来替他做好事的,现在又闹着要和大同打仗,你睿亲王打得过人家晋亲王吗? “还打什么仗呀,汉人太多,满人太少,我们初得辽东时也不杀戮,反被尼堪杀了不少,不如大肆杀戮一番,留位王爷镇守北京,而大军携人口、财物退还盛京,如此可无后患。”阿济格一直反对迁都北京,此时又老调重提。 “先帝曾说,若得北京,当即徙都,以图进取,阿济格,你敢不遵先帝之言?”多尔衮有点冒火,阿济格没出息,以前牛皮哄哄自吹是诸申第一名将,现在提到额鲁就心虚,扫了众人一眼后大声吼道,“若是弃京师东还,岂不前功尽弃,大同乃心腹大患,今又杀我国使,奇耻大辱也,此仇不可不报,本王决计讨伐大同。” 阿济格不敢吭气了,老十四越来越不要脸,先帝天天盼着与明国和议,鬼知道他从哪儿听来这么一句话。 王公贝勒装傻充愣,支支吾吾不肯表态,多尔衮不耐烦了,跟这些鼠目寸光的糊涂蛋讲不清楚道理,还是那帮汉臣最聪明,挥手召各部院重臣上殿共议。 大清国的汉臣这段时间忙坏了,为迎接新主子迁都北京,他们发几个小钱就把北城的老百姓都赶到南城,强制搬迁搞臭了名声,想下贼船来不及了,索性一条道走到黑,主子叫咬谁就咬谁。 “睿王爷,下官赞同讨伐大同,”内院大学士、佐理机务冯铨抢先声泪俱下说道,“我大清兵入关,驱贼寇以报君父之仇,兴大葬以安明帝亡灵,施德政以解百姓疾苦,尊名教以承中华正统,普天之下莫不感激泣零,南京伪朝也,大同贼寇也,蚍蜉之力岂能撼动天意,我大清正当诛灭丑类一统江山,建万世之基业,大清万岁,万万岁!” “睿王爷,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同李榆无法无天,唆使乱民自由、平等、仁爱,早已天怒人怨,臣愿为前驱直捣大同,诛杀此贼。”都察院承政张存仁是关宁军降将,与大同更有一层仇怨,紧接着挥拳大叫。 “我大清鼎承正朔,皇上聪颖仁慈、睿王爷天纵英才,一统宇内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大同狂悖必自取灭亡。” “大同悖逆天理人伦,诱使愚民唯利是图、不守纲常,睿王爷,您慈祥,救救受骗的百姓吧!” …… 汉臣争先恐后跳出来大表忠心,摩拳擦掌叫嚣诛灭李榆,多尔衮激动万分——多明白事理的奴才呀,除了手脚不干净,其他样样都好。突然间,有人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多铎不好意思地站出来说“这两天闹肚子,我先去出恭”,几个年轻的勋贵马上跟着他一起去了茅厕。 “李榆是汉奸,所谓‘自由、平等、仁爱’一派胡言,没有君父、没有尊卑,老百姓岂不闹翻天,睿王爷慧眼如炬,早就断定此贼有意祸乱中国,不杀汉奸,苍生不安!”宁完我上前大喊——这帮新来的汉臣不懂规矩,拍马屁也得论资排辈呀,哪能把他这个老资格的奴才挤到后面。 “混账奴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再跟你说一遍,额鲁是老诸申,是爷调教出来的人。”阿济格突然冲上来抽了宁完我一记耳光,开玩笑,如果李榆是汉奸,那他阿济格不就成了汉人的手下败将,以后还有脸出去见人吗? 索尼一直在为诸王贝勒翻译汉话,这时皮笑肉不笑插了一句:“这帮奴才皮贱骨头贱,不经常教训就会犯糊涂。” “阿济格、索尼,滚出去!”多尔衮气得拍案怒喝,安慰几句宁完我后,指着小声私语的洪承畴、范文程问道:“洪先生、范先生,您二位可有话说?” “打不如和,大同实力远非前明可比,战事一开旷日持久,而伪朝新立于南京,江南钱粮尽为其有,直隶无漕粮何以为战?下官以为我大清欲一统天下,应许之以利诱和大同,先取江南而后再图山陕,如此更为稳妥。”洪承畴如今是内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参预国事机务,大明故国既亡,便死心塌地为大清国打算。 “奴才不敢苟同,先取江南再图山陕理所当然,但大同唯利是图、贪得无厌,绝非小利所能打动,况且居庸关在其手中,必不肯轻易放弃,所以打而后和乃为上策。”范文程躬身说道。 “两位先生言之有理,本王记住了。”多尔衮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啊。 这一仗非打不可,而且要夺取居庸关打疼大同,然后再与其议和,打而后和更妥当,但攻城战消耗太大,八旗主力不能轻易压上去,吴三桂正在进剿闯贼也回不来,昌平一线只有叶臣、张存仁的五千旗兵、一万五千汉兵,恐怕兵力不足,山东倒是势如破竹,除了大同控制的登、莱、青、沂四府,其他各府基本平定,而南京来信露出求和之意,明显毫无进取之心,可以把巴哈纳、石廷柱所部五千旗兵、一万五千汉兵从山东调往居庸关——多尔衮打定主意,命令叶臣、张存仁立刻出兵居庸关。 居庸关在大同军手中已有三个月,周遇吉不断加固城墙、增设铳炮,把这里变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守关兵力也充足,有步四镇全部、铳炮二镇的步铳左协和一个炮营,以及三千延庆民兵,防线一直延伸到南口,山口也修筑了营寨、堡垒,挖掘了又宽又深的壕沟,埋设了大量地雷,还在两侧山头上架设了火炮。 清军杀气腾腾赶到南口,首次攻击就挨了当头一棍,打先锋的绿营兵钻进地雷阵,脚下一阵电闪雷鸣之后,被炸倒一大片,紧接着南口各堡铳炮齐发,绿营兵被打懵了,几乎要犯明军的老毛病,叶臣、张存仁见势不妙,迅速带八旗兵冲上去增援,对方毫不畏惧冲出关城反击,双方混战一场,清军居然被打退五里。 叶臣、张存仁都是沙场悍将,感觉形势不利马上改变打法,派出精锐翻山越岭迂回南口后方,不料对方也有同样的打算,双方精锐在狭隘山路上迎头相撞,却无法展开兵力厮杀,乱打一气后各自退兵。一计不成,叶臣又玩新花样,亲率数百悍卒摸黑偷袭南口侧翼山头,却踩响地雷惊动了对方,随即被一顿铳炮乱射赶下山,还折损了百余号人。几次较量都奈何不了对方,叶臣、张存仁无计可施,索性坚守营寨等待援兵,南口战场打得死气沉沉,直到巴哈纳、石廷柱风尘仆仆赶来,清军才有了些底气。 石廷柱是汉化的建州人,广宁大战时投靠老汗,曾经当过明军的广宁守备,对明清两军都很熟悉,但没和丰州交过手,自认为大同骑兵确实强悍,但步兵只略胜于明军,叶臣、张存仁两员悍将打成这样出乎他的意料。 “守关的大同军绝不少于一万,光是南口就有三四千人,我们有兵两万,但大多是绿营汉兵,打顺风仗还将就,遇到硬仗就软蛋,这帮人指望不上,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啊。”叶臣解释道。 “大同军火器厉害,铳炮打得又密又准,尤其是他们的地雷,一炸一大片,死人倒没几个,但挨上就鲜血淋漓、疼痛无比,弟兄们上了战场就腿发软。”叶臣揉着脸上的伤疤心有余悸。 “军队先休整几天,我马上给睿王爷写信。”石廷柱点点头,四个人中巴哈纳宗室出身,没什么作战经验,叶臣、张存仁久历战事,但资历稍逊,按照以往的惯例,他理所当然就是这里的老大。 三天后,清军在南口誓师,石廷柱宣读多尔衮谕书:大清兵须奋勇当先,驱贼寇于山陕,迎御驾于北京,皇恩浩荡,特发全军一个月军饷,攻克居庸关再发两个月军饷,若攻入山西必不吝高官厚禄赏赐。张存仁随后宣布实行营伍连坐法,官退兵败则杀官,兵退官死则杀兵,全军有进无退,务必攻克居庸关。 清军士气大振,潮水一般扑向南口,沉寂多时的战场重新沸腾起来——绿营汉军拿钱就肯卖命,选锋队身披重甲、脸裹毛毡为前驱,其他人挥舞刀矛紧随其后,顶着密如雨点的铳子、箭矢向前进攻,有八旗兵在背后撑腰,这帮家伙甚至敢于肉搏。双方激战三天,各自伤亡惨重,大同军寡不敌众,南口外围壕沟、堡垒先后失守,全军被迫退入营寨死守。 南口吃紧,步四镇副镇统任守忠急匆匆赶来,见到前协协统卢光祖张口就问:“老卢,前协伤亡如何?你还守得住南口吗?” “邪门了,我在明军干了二十年,没见过他们如此玩命,折损了老子三成人呀,不过还能再打几天,再给我增援一个营,夺回前面那几座堡,我就能守住南口。”卢光祖指着前方身穿明军号衣却打着清军旗号的绿营兵说道。 任守忠没答话,举起千里眼向前方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说道:“不打了,周镇统有令,前协撤回关城,你放把火,把营寨都给我烧了。” 傍晚,大同军营寨突然起火,火借风势把山口烧成一片火海,清军明知对手要撤,却无法向前追击,直到夜里火势减弱,才清理出一条道路穿过山口,不过,通往关城的道路被严重破坏,攻城器械和红夷大炮运不过去,清军一边铺路一边行军,天光大亮才疲惫不堪地到达关下。 居庸关是京师的西北屏障,关城坚固高大,两侧山势陡峭,正面崎岖狭窄难以展开兵力,清军远望雄关心惊胆战,但石廷柱很果断,下令马上攻城——这简直是拿绿营兵当炮灰,关城上铳炮无数,关下还埋了大量地雷,绿营兵没靠近关墙就被打回来。 “硬攻肯定不行,用红夷炮轰,早晚能打出个缺口,”石廷柱心里有数了,看了一眼众将不信的样子,压低声音又说道,“大同军不可能向边墙上大量派兵驻防,找熟悉道路的降兵带路,绕过关城截断他们的后路,前后夹击必能一举而下。” 张存仁马上点头:“好办法,我和叶臣手下有的是京畿降兵,这件事交给我们。” 第二天一早,石廷柱、巴哈纳把随军携带的四尊红夷大炮调到关下轰击城门,叶臣、张存仁悄悄带领五千清兵向居庸关北口八达岭方向迂回。 边墙果然有疏漏,大多数地方只有民兵守卫,清军趁着夜色掩护毫不费力就夺取了八达岭附近的一段边墙,随后兵分两路,一路顺着边墙去夺北口,另一路出边墙偷袭延庆城。 驻守北口的大同军只有步四镇左协一个营,以及铳炮二镇一个不满员的步铳营,左协协统孙天庆得知有变,立刻带两个哨上了边墙,与叶臣的两千清军正好狭路相逢,双方互不相让在边墙上厮杀在一起,孙天庆人少渐渐有些不支,步铳营营官周柱子迅速赶来增援。 “吹号、吹号,让我们的人撤,掉转炮口给我打!”周柱子登上一座墩台大叫。 孙天庆听到号声马上撤退,前面的墩台上突然红光一闪,跟在后面的清兵被霰弹打倒一大片。 “冲上去,拿下那座墩台。”叶臣一跃而出,带着清兵顺着石阶向上冲,这家伙太显眼,周柱子身后的神铳手陈二水举铳就打,铳子击穿盔甲射入叶臣的大腿,疼得他打着滚翻下石阶。 清军边往前冲边放箭,正在重新装填的炮手纷纷中箭倒下,周柱子急眼了,举起一桶火药砸下去,火药落地被铳子击燃,烧得清军狼嚎鬼叫。 “用火药砸,烧死他们。”孙天庆鼓掌大笑,几桶火药又扔下去,边墙上顿时烈焰熊熊,步铳手借着火光连续齐射,把挤在狭窄边墙上的清兵一片片射倒。 清军撑不住了,乱哄哄往回跑,叶臣忍着伤痛连喊带骂指挥残兵占据一段边墙,拿出火铳与大同军对峙——偷袭彻底失败,但他还必须等待张存仁的消息。 天大亮时,张存仁带着数百人逃回来,他这一路更倒霉,还没到延庆城就碰上一股大同骑兵,步兵哪是骑兵的对手,稀里糊涂就败下阵,能逃回来算万幸,叶臣听罢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张存仁带着昏迷不醒的叶臣和不足两千残兵撤回大营,石廷柱、巴纳哈也在唉声叹气,关城上火炮太多,至少有五尊红夷大炮,居高临下打占尽便宜,清军不但轰城无果,反被击毁两尊宝贵的红夷大炮,这仗没法打了! 战报传到北京时,多尔衮正在焦头烂额——大同军突然出娘子关攻下井陉、鹿泉,兵锋直指真定,吴三桂唯恐后路有失,扔下奄奄一息的闯军不顾,从河南彰德飞也似的跑到真定,这下真保总兵姜镶有借口了,向多尔衮告状说,吴三桂擅自退兵,阻碍他收复失地。 直隶危机四伏,济尔哈朗恐怕会以此为由拒绝迁都,但兵力不足何以平定乱局?多尔衮苦思良久,把洪承畴找来密谈,随后下谕洪承畴、祁充格、刚林出使大同,同时命令石廷柱等率军撤回昌平,真定也暂且由吴三桂驻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17节 京师王旗变幻,大同关起门过小日子,春耕、夏收都没耽搁,马上要秋收了,今年雨水多,收成肯定好于往年。 然而立宪大事却久议不决,“七十六贤人”扯皮毫无进展,反而倒退回《归化誓约》。立宪倡导者陈奇瑜、韩霖大失所望,纽霍夫熬不住拔腿去了山东,戈登和李正义也心不在焉在陪议席上混时间。李槐等不及了,强作笑脸告诉大家,丰州制定《归化誓约》时只有三十万人口,如今获得广泛认同说明大会圆满成功,各位代表散了吧。 不,我们要继续为联邦效力——包括老顽固王应熊、刘宗周在内,“七十六贤人”异口同声回答,能到楚王庄园开会的都是人精,彼此之间早就在抛媚眼——现在每向前走一步都是创造历史,没有哪个傻到放弃名垂史书的机会。 会议风向突转,人人见面笑脸相迎,刘宗周很耐心地给藏区的索南琼佩讲解条文,王应熊去钓鱼非要拉上巴图尔,陈奇瑜居然和拓养坤一伙老流贼喝起小酒……,相互拉关系的结果就是各让一步,讨论内容很快又从《归化誓约》发展到《联邦条例》。 联邦必须保护地方州府太平——四川巡抚龙文光首先提议,河南代表马上附和,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请求大同出兵剿贼,这种机会绝不会放过。 契约自由——大断事刘天任提议,商人鼓掌欢迎,这意味着臭名昭著的官府专营、召买制度彻底废黜,关外部落首领也高声赞成,把傻乎乎的奴隶拉到官府立张契约很容易,这明显是放他们过关。 公民有权结社、组党——李建极、鲍震提议,自由党和商会势力太大,为将来考虑,非常需要披上合法外衣。 公民应当有创立学说、发表言论的自由——孙奇逢提议,明太祖打压孟子学说,张居正毁天下书院,圣学因此饱受摧残,这个教训不能忘记。 少数人的权利必须得到保护和尊重,尤其是生存权利更应该获得特别救助——喀尔喀的速布台代表关外各部落提出,他们最怕被人口庞大的汉人打压甚至吞并。 禁止株连,废黜酷刑——刘宗周大声疾呼,有明一代太过暴虐,太祖、成祖杀人成性,先帝也有过凌迟大名士郑鄤的暴行,士人们不敢忘记。 实行公民兵制,十八岁到五十岁的公民有义务为国征战——兵马司知事金声提议,庞大的军费愁死人,国家是公民的,公民当然该为国服役,一支公民兵为主的军队毫无疑问能大大减少开销。 各州府要立规矩,选民资格只能给予二十一岁以上有恒产有营生的公民——刘文忠公公的提议获得满堂喝彩,大同不能搞直选更不能搞普选,否则很可能天下大乱。 解放满洲——满人代表常顺、布赛振臂高呼,这个提议受到强烈斥责,吓得拓养坤把“解放明国”的话咽回去,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更不能写进宪律。 …… 众人显然串通好了,不但没发生争吵、打闹,而且相互捧场,大会始终洋溢着团结的气氛。贺逢圣老爷子的耳朵也好使了,向众人摆手说道:“诸君皆争利也,却不知宪律乃治官之法,如今中枢有参众两院,府、县两级也俱有议会,而行台却无监督,依老夫所见,不如将行台改行省,仍如元时由中枢派官,地方州府可多分几个议事官名额,再从中选出代表常驻大同,其他人留行省监督政务,如此岂不更妙!” “老夫觉得总统府也该变动一下,如今征伐不断,赞画军务处管不了许多事,不如开大都督府。”王应熊马上说道。 两位前大学士老辣,议事官留驻行省把中枢伸向地方的手管住了,而开大都督府则把军权从总统府分离出来,如此一来必定削弱总统大权,但谁也不能说他们错,人家也是为联邦考虑嘛——李槐干笑几声说道:“多谢两位前辈赐教,联邦历来遵循制衡之策,此议甚妙!” 风向又变了,李榆成了众矢之的,关内士人从来不喜欢这个胡化的家伙,纷纷提出限制总统的议案,比如取消总统万世一系的条款,参众两院有权弹劾总统、有权更换总统,有权确定总统候选人,甚至有权管总统娶老婆、收义子这些家事,太监刘文忠还提出为总统设后宫,公民党和关外部落首领当然反对,不过态度非常温和,自由党最后跳出来和稀泥——总统不能万世一系,但有权提名总统候选人,再由参众两院从中推举新总统,总统家事还是别管了,死太监滚一边去,总统不需要后宫。 “你们在演戏,汉民这么多年白干了!”云荣有些气不过。 “谁说汉民白干了,他喜欢大青山南麓有温泉的那片林子,我们商量好了,整匹山都划给他做猎场,他肯定满意。”鲍震理直气壮回答,众人马上表示绝对不让总统吃亏。 以后几天进展神速,宪律草案基本拟订,宪律争议审理权也确定交给联邦法司,国号定为大同联邦共和国,杨文岳提议的大唐联邦共和国和李正义建议的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被否决,大家坚持认为“天下大同”最代表公民的心愿,年号则定为共和,并且永久不变,明年即是共和元年。 会议接近尾声时,副总统巴图陪同喇嘛教的绰尔济喇嘛、五世活佛、回教的马哈德、马博士、西教的龙华民、邓若水等人到了楚王庄园,他们显然是来为宪律做背书的。 马博士首先发言,大同恩养无家可归的山陕回教信众,还帮助他们改善生活,这份情回教永世不忘,各地大阿訇在归化共同作出决议,大同推行的“自由、平等、仁爱”符合《古兰经》的教义,回教信众坚决效忠联邦,坚决支持立宪,同时向法司道歉,由于习俗原因,回教信众嫁女娶媳强求对方皈依回教,因此闹出了不少官司,法司判定这项习俗违反自由原则完全正确,他还建议把信仰自由也加进宪律。 龙华民随后发言,西教传教士也在归化作出决议,大同联邦是东方对西教最友好的国家,双方在丰州时就互相扶持、荣辱与共,西教视大同联邦的未来为自己的未来,愿意毫无保留支持立宪,他还告诉大家,大同提倡百家争鸣,鼓励生前尽孝,祭孔祭祖活动渐趋弱化,所以利玛窦规矩完全适用于大同联邦,今后可不把祭孔祭祖视为偶像崇拜,故此允许大同编译刻印《圣经》,允许信众称耶和华为上帝,另外,丰州前后两次将二百六十名年轻人派往欧罗巴,途中不幸死去五十六人,其他人在罗马接受到最完善的教会教育,其中的三十人已结束学业,很快将到达澳门,这是西教在东方最大的盛事。 邓若水随后高声说道:“大同联邦是神创造的国家,所有公民都是神的子民,五十六个年轻人为探寻真理奉献出年轻的生命,他们无法再回到故乡了,但灵魂将上天堂,为他们祈祷吧!” 邓若水带领大家祈祷完毕,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绰尔济喇嘛,这位丰州的精神领袖已经年过七十,长期在银佛寺养病很少出门,此时握紧枯瘦的手一字一句用力说道:“我们的祖先互相残杀,血流太多,不能再分裂了,蒙古人、汉人、满人、藏人、回人,喇嘛教、西教、回教,捏成一只拳头,无坚不摧,化血海为乳海,永远不要忘记!” “捏成一只拳头,无坚不摧,化血海为乳海。”五世活佛、昂顿喇嘛带领众人齐声回应。 归化,巴图、李槐、陈奇瑜跑了一夜路赶回来,向总统府呈上宪律草案,李榆马上叫来李富贵、赵吉一起商谈。 “汉民,他们又在合谋夺你的权柄,云河洲让我提醒你一下。”巴图愤慨地说道。 “李家不在乎权柄,我倒是担心这一步走得究竟是对还是错?”李槐忧虑地说。 “够不错了,好歹给我一匹山嘛,”李榆看着草案笑起来,清国有清河温泉,他一直很羡慕,打猎时偶尔发现了大青山下的那座温泉,很想以军功换到手,这本来不算大事,丰州荒山野岭有的是,白送都不见得有人要,但议事院故意耍大牌,迟迟不肯办,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他挥着手说道,“世上的事哪说得清对与错,今天认为正确也许明天就证明错误,满口真理的人不是无知便是无耻,我们都不是圣人,与其自作聪明不如听从众议。” 陈奇瑜点点头:“世上确实无圣人,多的倒是伪君子,不过,邓神父突然说,大同联邦是神创造的国家,所有公民都是神的子民,这话中有话呀!” “他在提醒我们,西教在联邦的地位该提升了,这几年,西教发展太快,据说已有五十万信众,势力大了心思也大了。”李富贵淡淡一笑。 李榆起身低头踱步,过了一会儿摆手说道:“三大教互相制衡,谁也翻不了天,不要管他们,让其自行发展,老百姓信神总比信人好,神干不了坏事,干坏事的从来是人,就这样吧,宪律草案交议事院尽快表决,我没什么意见。” 众人长嘘一口气,立宪扯皮大半年总算到头了,李富贵对巴图、李槐说道:“习之、玉山,你们还不能休息,清国来势汹汹,我们必须提前布局,趁着秋天路好走,你们马上动身吧。” 巴图、李槐点点头,两人都责任重大,巴图必须稳定西域局面,遏制罗刹国向东扩张的势头,并为将来西进做好准备,李槐则要把湖广、江西的大同势力凝聚起来,一边继续推行新政,一边整顿军备准备迎击清军南下。 “李自成、孙可望对湖广威胁太大,不及时清除,我难以集中力量对付清军。”李槐想了想说道。 “秋收后动手,田见秀、吴汝义已去怀庆联络故旧,李自成派去打四川的马科也找过我们,马光远心里都有数,他随你一起去武昌。”李富贵答道。 赵吉笑眯眯看着陈奇瑜说:“陈老大人,您的老熟人要来了,多尔衮在居庸关、娘子关碰壁,派洪承畴来大同和议,您去和他谈怎么样?” 陈奇瑜连忙摆手推辞,他做延绥巡抚时,洪承畴官居三边总督是他的上官,他跃升西北五省总督军务时,洪承畴还是三边总督却成了他的下属,直到他落难戍遣广西,洪承畴才熬出头接任西北五省总督军务,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 “老大人就多辛苦吧,这回常书、布赛做您的副手,正好压清国使者一头,洪承畴对我有教诲之恩,我也得出面迎接。”李榆笑着劝道。 七月初十,大同以东三十里铺军旗猎猎、号角长鸣,近千大同军马、步、铳兵在官道旁整齐列队,一群大同官员焦急地翘首东望,临近黄昏时,几辆马车在大同骑兵护送下渐渐驰近,李榆一挥手大步迎上去——清国使者到了。 “老大人辛苦了,学生可算再见到您了。”李榆向走下车的洪承畴行礼道。 洪承畴眼圈有点发红,一把拉住李榆说道:“汉民啊,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让老夫看看,好啊,还是当年的英雄气魄。” 吴牲做过陕西巡按,跟洪承畴是老熟人,走过来冷言冷语:“皇上闻听松山陷落,在京师大祭洪亨九,在下也没想到能再见到您。” “鹿友,口下积德!”洪承畴红着脸苦笑道。 几位前朝廷官员皮笑肉不笑地走来,洪承畴越发尴尬,李榆皱着眉向王廷臣、江翥等人做了个手势——这些人随洪承畴死守松山堡一年,直到弹尽粮绝、以人为食,仗打到这种地步已经毫无意义,如果不是洪承畴默许夏成德开城投降,恐怕一万多人都得死在松山,他们对洪承畴还是有感情的,纷纷上前施礼问候。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 嘹亮的军歌响起,洪承畴忍不住热泪盈眶,这首歌的歌词正是他当年为李榆所写,此时听起来分外亲切,李榆低声说道:“老大人教诲‘顺天应民、与时偕进’,学生一直牢记并将其刻在总统府、总理府的石碑上,您的为人天地可知,入清营不出一谋可谓忠,保住军民性命可谓仁,在我大同‘光荣投降’无过有功,老大人不必再挂念旧事。” “吾交人无数,唯有汉民最知己。”洪承畴握紧了李榆的手。 人群中突然喧闹起来,刚林捂着屁股来告状,常书和祁充格动手打架,他去劝阻反挨了几脚,李榆厌恶地瞟了一眼刚林,大步走过去喝止斗殴——常书和祁充格是金国文馆的老同事,不过常书是莽古尔泰的人,祁充格是皇太极的人,两人过去有仇怨,见面几句话不合就动手,刚林卖主求荣,大同满人极为不齿,有机会当然下黑手,说老实话,李榆也很想宰了这家伙为侄子阿达礼报仇。 当天晚上,正值自由女神广场举行集会庆祝制宪会议表决通过宪律,北城楼上大摆酒宴,洪承畴看着广场上欢腾的场面,又忍不住感慨“民心可用”,拿起一份《大同宪律》向李榆问个没完,祁充格、刚林也凑过来聚精会神听——搞不懂的事太多,这里的一切远远超出他们的理解。 时间急迫,谈判第二天便开始,双方都是老熟人,但也都有旧怨,见面非常尴尬——陈奇瑜与洪承畴在清剿流贼时就摩擦不断,祁充格打过常书的小报告,布赛与刚林同是天聪八年的举人,却互相瞧不起对方的文章,时移世易,如今各代表一个阵营,都有心压对方一头。 “玉铉,我朝太宗皇帝曾与贵国总统有约,大清兵入直隶即结盟,大同也将提供钱粮援助,如今我朝迁都在即,大同该兑现承诺了吧。”洪承畴面无表情首先开口。 “太宗皇帝如何暴亡?豪格为何被软禁?贵国既然有变就应该先平息内乱而不是迁都,我们总不能与乱贼结盟吧。”陈奇瑜笑着回答。 “把豪格交出来,我国总统愿以晋亲王的身份帮助大清国恢复皇统,在此基础上两国可以考虑结盟。”常书冷冷加了一句。 “大清无内乱,你们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祁充格怒斥道。 “无耻,没有我朝敕书也敢称晋亲王,贵国总统欲欺世盗名乎,我大清轮不到他指手画脚。”刚林也跳起来。 “你们才无耻,太宗皇帝亲口向我国总统赐姓觉罗并加封晋亲王,这会有假!一定是多尔衮搞鬼,他算什么东西,应该立刻滚蛋!”布赛马上起身反驳。 双方拍桌子大吵,洪承畴闭上了眼,大清国有求于人,这此和议恐怕有些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18节 孟津渡,黄河南北往来的重要渡口,几艘渡船缓缓靠岸,船老大还没把船停稳,岸边的民夫就呼啦啦围过去,不过这些船没装货物,却走下来数百背弓挎刀的健壮后生,每人手里还牵着两匹马,马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里显然不是寻常货物,这帮人一看就是当兵的,而且还是精锐骑兵——民夫们正在发愣,一群士兵跑过来,连喊带骂驱散他们。 提塘司主事郑大前跳下船向四周观望片刻,挥手命令手下加强警戒,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跑来行礼道:“属下提塘司河南分司佥事、游击上品李际遇,请郑大人吩咐。” “李佥事辛苦了,沿途警戒可安排好?” “从孟津到郾城,沿途都有我们的人,大小杆子也打过招呼,没有人敢胡来,过了郾城由汝宁派兵接应,路上的安全没有问题。”李际遇这几年盘踞洛阳一带,闯军来了投闯军,官军来了投官军,背后还有大同撑腰,脚踏三条船活得有滋有味,去年底还从朝廷骗了个总兵头衔,不过他最看中还是大同给的官职,乱世之中抱紧最粗的大腿才有前程,就比如眼前这位郑大人,十年前不过是个贩卖私盐、牲口的小贩,可人家入伙早又肯卖命,如今混成参将中品的总部主事,自己也要努力呀!瞟了眼四面警戒的卫士悄悄问道:“郑大人,这回来了大人物吧?” “小心做事,不该问的别问。”郑大前淡淡答了一句,转身向几个从渡船下来的青衣人迎去。 李际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冒出一身冷汗,为首的两个似乎面熟,对了,在蛮汉山听过他们授课,天啊,真是大人物来了,河南肯定会有大动静! 郑大前向马光远小声说了几句,然后一起带着两个哨长刘文秀、马宝去安排警戒,李槐很悠闲地在周围漫步,顺便和民夫聊起来——河南的情况就一个字“乱”,朝廷、流贼和土寇三种势力犬牙交错、鱼目混杂,这从孟津渡守军衣着就看得出来,有穿红色明军号衣的,有穿灰色顺军号衣的,还有穿杂色百姓衣裳的,明军、流贼、土寇旗号应有尽有,各方却相安无事,捧着同一个饭碗混饭吃,这也算是一大地方特色。 “听口音先生是延安府人吧?”一个穿破旧灰衣的顺军走过来施礼问道,这家伙是个顺军军官,民夫们见到他马上远远躲开。 “在下延安府宁寨人,听老哥的口音也是延安府人,可有事要在下相助?”李槐拱手答道。 “小的马老五,也是宁寨人,与先生是同乡啊,”顺军军官心中一喜,随后有些悲凉地说道,“十多年没回过老家了,去年好不容易打到陕西又被赶回来,听到家乡口音就想拉拉话,让先生见笑了。” 李槐微笑道:“马老哥出来得早,在顺军里一定混得不错吧?” “混了个督尉,当不得事,还是一样穷,大前年在河南娶了婆姨,又添了个娃,吃饭都头疼,幸亏守着这个渡口,多少能给家里添把米。”马老五见到同乡话就多,又抱怨起命不好,当年老家闹饥荒,他和弟弟埋了饿死的爹娘去投闯王,第一战是出边墙抢马,结果被丰州兵打得大败,他腿脚快跟着闯王逃了,落在后面的弟弟当了俘虏,不知道是生是死,他也倒霉,活了四十多岁一直在受苦,如果哪天死在外面,家里婆姨和娃娃可怎么活呀! “我不识字,不会当官,就想守着婆姨、娃娃过平安日子,先生,我看得出您是那边的大官,说说咱们老家现在咋样?”马老五红着眼圈问道。 “我年初回了趟老家,那边不打仗了,苛捐杂税也免了,田赋还要交,但怎么收怎么用,乡亲们自己定规矩,过不下去的人也有,官府出钱出粮迁到边外的河套种地,有人还舍不得离开老家。” “咱们老家亩出不过几十斤小米,养不活多少人,能有地方去种地也是好事呀,”马老五点点头,瞟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说道,“种田人哪有不交田赋的,闯王扬言三年不纳粮,人心倒是有了,但钱不够只好去拷饷,先收拾大户,再收拾中户,谁家有粮就倒霉,到头来大家都成了穷光蛋,河南这地方算糟蹋了,可怜我们打了一辈子仗,却落个无处安身的下场,先生是读书人,您说闯王没儿没女还瞎了一只眼,他究竟瞎折腾啥?” 李槐苦笑着摇摇头,看到侍卫牵着马跑来,摸出两块银币塞给马老五:“咱们见面就是有缘,马老哥,拿去给婆姨、娃娃添件新衣裳,另外,你弟弟应该还活着,那边的同乡多,不会难为他的。” 马老五捏着银币不知所措,看见李槐上了马,挥手大喊道:“先生,有机会回宁寨,麻烦您去柳树堡说一声,马老五还活着。” “好好活着把娃养大。”李槐也向马老五挥挥手。 李槐、马光远一行继续前行,沿途土寇、流贼的哨卡不少,但对这支铁骑视而不见,有的还主动过来拉话,郑大前对这条路上的各种杂色人马显得很熟,随便说笑几句再扔几个小钱就通行无阻。湖广提塘分司主事范二喜带领一千骑兵已在郾城以南接应,两路人马会合平安到达汝宁——再往南是自己的地盘,郑大前办完差事便返回大同。 汝宁饱经战乱、灾荒,地方彻底糜烂,顺军无力派兵驻守,张孟存、惠登相趁机出兵赶走盘踞于此的土寇刘洪起等人,把手伸进河南,不过这一带太穷,只有三千大同军驻防,补给也依赖湖广。李槐、马光远在汝宁住了一夜,好言安抚守将王光恩、罗大用一番,第二天便随范二喜南下。 汉阳,几个大同驻湖广的主要官员已在等候,把李槐、马光远迎进知府衙门,马上关起门商谈大事。主持湖广政务的周愕这两年太辛苦,不到五十岁的人已鬓生华发,刚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诉苦。 在湖广推行新政难啊,汉阳、德安、黄州三府有丰州的老底子,改制顺风顺水,武昌府、承天府被宋一鹤连打带拉也能照猫画虎,两年间工商发展、民生改善,新政效果渐渐显露。洞庭湖以南各府却举步维艰,那里的官绅勾结紧密,对湖广革命政府虚以应付,对朝廷却尽心尽力,地方官府联手豪绅操纵议会,一方面减免田税邀买人心,另一方面却以实行新政为由滥收商税,上缴朝廷的税赋、加派没少,百姓的负担却反而加重,再加上这两年匪乱、旱涝不断,地方上无力解决困境便把责任推给武昌,湖南各府反对湖广革命政府的呼声鹊起。湖广出现分裂,宋一鹤成了众人指责的罪魁祸首,气得要出兵收拾不听话的湖南官员,但其他人各有打算,杜文焕执意要往下江发展,张孟存、惠登相打算拿下河南与山西连成一片,马祥麟幸亏调走了,否则肯定闹着要打回四川。 “湖广百姓不懂道理,只想拿新政的好处,出粮出丁却偷奸耍滑,稍有不如意还骂我们,官府滥施淫威、横征暴敛,他们反倒忍气吞声、服服帖帖,我算看透了,这帮愚民百姓根本不值得操心,玉山,你来得好,这一摊子事就交给你吧,反正也没人听我的。”周愕有些垂头丧气,顺便还瞟了一眼张孟存、惠登相。 “我早就说过要提着鞭子和老百姓讲道理,是你自己不敢干嘛。”张孟存不以为然地回了周愕一句。 “南桂兄,这里还离不了你,江西情况如何?”李槐淡淡一笑,山西也有类似情况,老百姓长期受官府压制,奴性十足无力自治,给他们权利也不会用,但山西有丰州可以依靠,湖广却得自己想办法,这不是件容易事,贺逢圣、宋一鹤大概尝够了苦头,所以才坚持留在大同。 “老帅出兵是应江右商帮所请,到九江便接管了长江钞关,如今有钱有兵实力雄厚,还分兵入驻南昌,杨廷麟、贾敬宗是江西人,这次也一起去了,据他们来信说江西的形势大好,地方士绅、商人纷纷成立议会实行自治,江西的天也变了。”周愕说着递上两封书信,李槐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笑意。 “流贼有什么动静?”马光远插话问道。 “流贼占据襄阳、荆州两府,好地方不会经营,日子过得恓惶,贼头白旺拥兵七八万,武器、粮饷俱缺,不敢过汉水半步,却经常去掳掠江南的常德、长沙两府,另外马科率部到达夷陵,派密使找过我们,要求归顺大同。”范二喜小声答道,马光远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湖广巡抚何腾蛟听说大同来人了,想见一面,玉山,见不见他?”周愕又问道。 “不见,我没有时间,”李槐手一挥,对众人大声说道,“我们在湖广犯了大错,得陇望蜀过于贪大,这才是目前陷入被动的原因,拿到手的地盘既然不稳,那就索性放弃,甩掉包袱集中力量应对清国,立即通知各州府来武昌会商大事,不能同舟共济的就请走人!” 斜靠在软椅上的惠登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槐关切地说道:“老惠,我在路上就听说你病得厉害,这里的事太多、太累,我把你调回大同吧。” “不碍事,老毛病了,歇两天就好了,再说还有吉同知帮我呢。”惠登相喘着气指了指身边坐着的吉珪,这个罗汝才的旧将能文能武,被他留在身边做汉阳府同知。 李槐叹了口气,小声嘱咐惠登相几句,然后对身后的书吏江天一、尹如翁、傅山挥手道:“马上去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去九江。” 江西承宣布政使司连接湖广与南直隶、浙江,得江西则可窥视大明税赋重地,杜文焕图谋长江下游久矣,但实力不足不敢妄动,能立足九江还是贾敬宗联络的江右商帮起了关键作用——江西人口多、土地少,却因为支持过陈友谅,摊到的赋税竟然高过浙江,百姓苦于苛政,被迫奔走四方以经商为业,形成闻名天下的江右商帮。贾敬宗的太爷从老家饶州“一个包袱一把伞,跑到湖广当老板”,到他这辈已是百万身家的江右商帮领袖之一,武昌革命后又混成工商司知事,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不过作为客商还是免不了受本地人的排挤,起码湖广士绅就从不给他好脸色看。这家伙不是安分守己的人,自认为乱世之中老实做生意没有出路,不如赌一把,把大同势力引入江西,脚踩故土背靠大树做大做强,他的想法得到江西会馆的大力支持,大家四处奔走联络,很快拉起一大帮同伙。万事俱备,贾敬宗又去鼓动湖广革命政府,杜文焕当然赞成,曹变蛟、虎大威两人不想种地,也摩拳擦掌要求出兵,宋一鹤、周愕劝阻无效,只好拼凑了七八千人东进,又把老家南昌的杨廷麟派去监督军纪。 这趟东进惊人顺利,江西官军缺粮缺饷、毫无斗志,要么溜之大吉,要么倒戈投降,沿途还有商人捐助粮饷、通风报信,杜文焕一路披靡,毫不费力就进了九江城。总督湖广、江西、安庆、芜湖军务袁继咸坐镇九江,老窝被端了气得要死,找到杜文焕大吵一架,随后把李榆、杜文焕一块弹劾了,不过那时京师已岌岌可危,奏章送出去如泥牛入海。 贾敬宗一伙得意了,回老家的感觉真好,到哪儿都有人捧场,经他们煽风点火,江西各地不断冒出民意代表,围住官府要求实行新政,接着京师失陷的消息传来,地方士绅也闻风而动,迅速与商人合流。杨廷麟忠于大明,一度把希望寄托于南京,但听说南京朝廷欲与清廷议和,气得跑到南昌公开宣布,联虏平寇就是放弃直隶、山东,有敢言和者乃人人可诛之国贼——江西民间舆论哗然,老百姓自发驱逐官吏、自立议会,地方自治的浪潮已不可阻挡,虎大威部趁机以维持地方为名接管南昌,南京朝廷连个屁都不敢放,反而封杜文焕为南宁侯,把江西划为他的防区。 白捡个九江,杜文焕很知足,实力不足还向前走就是找死,江西人怎么闹他不管,很耐心地招兵买马等待继续东进的时机,李槐到达时,他正在湖口大营训练水师。 “玉山,榆子为什么不称帝,”杜文焕见到李槐劈头盖脸就问,然后摇头叹息道,“大明气数已尽,我大同入主关内非名正言顺不可,多好的机会呀,至少也应该抢立定王,挟天子以令天下,榆子读书少,难道你也不明白道理吗?” “大同的情况您清楚,共和才能稳定,帝制只能导致分裂。”李槐沉吟着答道,老帅鼻子哼了一声,扭过脸不再言语,李槐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又说道:“榆子让我问问您,江西如何打算?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们兄弟俩都支持您。”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上六十的人了,儿孙又不争气,难道还会妄想自立?”杜文焕拍案大怒,指着李槐呵斥道,“杜家、李家一百年前一同从昆山到榆林,生死相交十几代,一百年后还能分开吗?我老了,常梦见你父亲李彪、大哥李杨托我照顾好你和榆子,可你们哥俩太没出息,把我们辛苦创立的基业拱手相让。” “大势所趋,无可奈何,我们兄弟从来把您当自家长辈,万难之时想到的也是您啊,”李槐低下头小声讲道,清廷迁都北京显然图谋关内,而南京朝廷偏安一方忍辱求和,两者一旦狼狈勾结,大同的处境立刻被动,所以必须提前做好应对北方、南方两个战场的准备,大同希望老帅坐镇武昌主持整个南方战局。 “南京与北京和议没那么容易,山东的王昉就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我不去武昌,你身边不是有马光远吗,让他指挥南方战局,我就留在这里盯着南京,你和榆子手太软,我怕再耽搁大事,”杜文焕看到李槐还想再说,挥手阻止道,“你不要再说了,仗如何打我说了算,江西的政务你来管,杨廷麟、贾敬宗这两天回九江,你去找他们谈吧。” 李槐苦笑着摇头,马光远指挥能力不差,但掌控全局恐怕够呛——在湖口呆了三天也没能说动老帅,李槐只好回九江与杨廷麟、贾敬宗见面,双方迅速就统一了意见,目前局势险恶,各方必须同舟共济,江西各州府大佬很快被召集到九江,随李槐赶往武昌与湖广人共商大事。 烟波飘渺中,船扬帆起锚,李槐怅然若失,这时有人走到他身旁扶栏远眺。 “老帅!”李槐惊讶地叫了一声,眼中热泪盈眶。 “老夫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自家孩子吃亏,就再帮你们哥俩一把吧。”杜文焕冷冷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19节 九月上,湖广、江西公议大会在武昌召开,官民共商国是几百年也遇不到一回,各州府头面人物纷纷到场,连实力还很弱的自由党、公民党和亲民党也派出代表,人数超过三百人,湖广执政府也就是原来的巡抚府不够大,会议只好改在一家戏院举行。 总理政务周愕首先宣读总统府政令:特命改原湖广执政府为武昌总督府,原湖广执政宋一鹤、赞画政务贺逢圣留大同另有任用,此委总统府协理政务李槐主持武昌总督府,总督湖广军务并兼理政务,其他沿江诸省军政事务可便宜行事,委周愕为武昌总督府总理政务,委杜文焕为武昌总督府提督军务,委马光远为武昌总督府协理军务——众人听罢一阵惊呼,这封政令把湖广军政大权尽交李槐,权力范围甚至扩大到沿江诸省,联想到此人是总统的胞兄,在山西曾雷厉风行推行新政,看来大同要有大动作。 “诸君,此乃刚通过的《大同联邦共和国宪律》,议事院拟在总理府设内务司沟通中枢与地方之间要务,并授命联邦法司审理有关宪律争讼,从今而后凡我联邦之行省及各地方均须遵照执行。”周愕随后挥手令书吏给每个到会者发一本《大同宪律》,代表们一边阅读一边窃窃私语,很快便有人发难了。 “岂有此理,尔等以前尚且口称尊奉大明皇帝,如今却自定国号、年号,此乃簒逆也!老夫问你们,定王殿下在大同是否遇害?武昌总督府在沿江诸省便宜行事是否有意攻打南京?”九江的袁继咸向南京求援一无所获,抱着舍生取义的想法跑到武昌讨说法,看罢宪律便指着周愕怒喝。 “闻所未闻啊,这也叫律法,分明是治官之法,官府丧尽尊威,百姓岂不为所欲为,本官受命巡抚一方、养牧百姓,绝不许尔等作乱。”湖广巡抚何腾蛟也叫道,他到武昌之后就被宋一鹤视为大敌,不但进不了巡抚府,还被暗中监视,吓得躲到长沙府,这次特地带了一帮湖南地方官员来搅局。 两位督抚大员开口,马上有一帮湖南代表捧场: “去大同立宪的人里没我们湖南人,此乃乱政,湖北人休想出卖湖广。” “好无耻!自己不会当官也不让别人好好做官,官不聊生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什么公民,乱民而已,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官绅优免何在,你们还让不让别人活?” …… 有人反对就有人赞成,洞庭湖以北各府工商兴旺,士绅几乎家家都做点生意,从新政中受益最多,巴不得朝廷永远别回来,《大同宪律》是护身符,当然不允许诋毁。 “湖广就靠沿江各府支撑,制订宪律当然该我们湖北人去,你们湖南各府只会种地没见识,去了也没用。” “你们才无耻,湖南各地官员不给贿钱就不让做生意,还重重设卡滥收钱财,比拦路抢劫的盗匪也不如。” “还想优免,流贼来了你们连家都保不住,沿江各府的宗室有的是,我们不想白养他们,送给湖南优免供养如何?” …… 湖北、湖南吵成一团,江西人的态度却很统一,朝廷的苛捐杂税太重,生意如今也不好做,他们活不下去了,只要大同联邦提供武力保护,江西人就赞同《大同宪律》,并且自愿加入联邦。 湖南恐怕保不住,必须及早作出决断——李槐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不时在纸上记录几笔,公议大会一连争吵三天,各方代表似乎把该说的说尽,开始东拉西扯胡搅蛮缠,他终于开口发言了。 “诸君,南京传来确切消息,朝廷下旨委派左懋第、陈洪范、马绍愉为使前往北京和议,并携金帛十余万酬谢东虏驱寇之恩,使团七月下已经出发,”李槐脸色冰冷地扫视众人一眼,举起拳头大声说道:“北直隶沦陷、山东弃守,下一步应该是河南、南直隶,以亿万人之大国屈膝于区区小族,此乃与虎谋皮必自取灭亡,朝廷如何由其自便,但大同联邦绝不和议,我们有信心打下去,直到恢复山河、解放辽东,何去何去诸君自定!” 众人面色苍白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杨廷麟首先振臂高呼“江西人绝不屈从外寇,打下去,恢复河山、解放辽东”,紧接着承天府举人赖四维也起身大喊“士可杀不可辱,湖北人誓与东虏血战到底”——会场顿时沸腾了,喊杀声响成一片,几个湖南士绅也要表态,但被何腾蛟瞪了一眼,吓得赶紧闭口坐下。 李槐挥手示意安静,走到袁继咸面前诚恳地说道:“袁大人,您说我们不尊奉皇上,此言虚也!大同联邦在六月既已上书表示尊奉皇上,可南京做了什么,宁愿抛弃大好河山与外敌‘联虏平寇’也不信任我们,您怀疑定王殿下遇害,我明确告诉大家,定王殿下一切安好,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承担不起如此危局,他还须要成长,大同也无人簒逆,而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定王殿下今后若有作为,以公议推举执掌天下岂不更好!” “恩师,定王殿下好得很,好多人见过他呢,您离开山西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李槐身后的傅山插话道,袁继咸在山西学政任上大力扶持太原三立书院,还亲自在书院授课,那时傅山、薛宗周、王如金等人正在书院读书,与袁继咸有师生情分。 袁继咸瞟了一眼傅山没有答话,何腾蛟却跳出来叫道:“战和之策乃朝廷大计,自会为天下人打算,汝等听命朝廷即可,何须庸人自扰!” “你何大人到湖广以来,除了替朝廷催要钱粮,何曾干过一件正经事,依在下所见,当今天下大难就是朝廷与尔等昏官所致。”周愕冷言挖苦道,这个何腾蛟太可恶,私下串通湖南各府,不但不向执政府缴一分税,还经常找麻烦,实在令人忍无可忍。 “受命于天子,自当为朝廷尽忠,汝等图谋不轨,本官绝不附逆。”何腾蛟愤然答道。 “何大人想附逆我们也不收,你还是走吧,免得以后伤和气,”李槐对何腾蛟早有耳闻,此人举人出身,曾做过宣府口北兵备道,守边镇数年一事无成,巡抚湖广也只敢在湖南各府搞小动作,对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李槐觉得赶走最好,接着又扭头对湖南各府代表说道:“《大同宪律》必须严格遵守,决不允许任何州府违背,湖南各府也许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不要紧,你们可以脱离湖广单过,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申请加入联邦。” 何腾蛟鼻子哼了一声,向带来的官员一招手,转身向外走去,湖南各府的士绅代表有些发懵,但当官的都走了,他们也只好跟在屁股后面。 “滚吧,一分税不缴还尽打我们的主意,你们走了湖北人更好过。” “湖南各府议会是官府的走狗,等着瞧吧,朝廷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 湖南代表低着头在一片骂声中走出会场,从这一刻起,湖广实际上分裂成湖北、湖南两部分,不过这样一来许多事倒好办了,代表们经过两天热烈讨论后作出决议,正式成立湖北、江西行省,两省一并加入大同联邦,接受武昌总督府号令,同时公举周愕为湖北布政使、杨廷麟为江西布政使。 政务上的事告一段落,李槐马上召集总督府重要官员商谈兵事,杜文焕、马光远这些天没有闲着,拿出了一套完整的战策。 “与清军全面开战之前,清剿流贼消弭隐患是当务之急,李自成垂死之贼不足以为虑,可压制、分化再肃清,首先要解决的是四川孙可望,总统计划在秋后动手,考虑到征调预备兵和粮饷军械,出兵时间应该在十月下旬,武昌也要同时配合,老帅和我打算以虎大威部为基本组建楚军第一镇,调到汉水以东挟制荆襄之顺军,马科部改编为楚军第二镇,进入四川攻击夔州、重庆,与我大同军主力南北夹击孙可望,”马光远指着地图讲解战策,最后又望着周愕说道,“不过,马科部粮饷短缺,无力远征四川,周大人至少要给他们提供两个月的粮饷、军械。” “这倒不算多,不过中间隔着白旺,如何送过去?”周愕问道。 “我们和马科联手灭白旺如探囊取物,就打个招呼大摇大摆送过去,谅白旺不敢阻拦。”杜文焕挥手说道。 周愕笑了,顺军朝不保夕、人心惶惶,确实不足为虑,不过还有件事必须提醒:“虎大威调往汉水,江西只剩下曹变蛟,如果明军向西进犯怎么办?” “明清之间达成和议之前,朝廷绝不敢和我们翻脸,关键是山东那四个家伙如何出手。”李槐沉思着答道。 山东,连年大旱、大疫之后,山东实际处于地方糜烂、分崩离析状态,谁来收拾残局都头疼,按李富贵的话讲,如此危局数百年难遇,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人,于是,大同任命了四个最不靠谱的家伙执掌山东大权——山东行省统领王昉搞白莲邪教起家,善于蛊惑人心,但对政务一知半解;山东提督孙伏虎响马出身,除了义气二字其他一概不认,整个一无法无天的货;海务司知事沈守廉精于算计谋略,骨子里却还是海盗;山东布政使许亨臣发迹于走私,胆大心黑脸皮厚,政务与生意对他没有区别。 这四个家伙稀里糊涂走到前台,发现情况不妙已经躲不开了,只好绞尽脑汁想烂主意——就地屯田显然不行,老根据地青州、沂州两府山多地少,保命是好地方,但种不出多少粮食,养活现有的四十来万人都困难,更别提发展壮大了。种地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像丰州起家那样做生意,煮盐、冶铁当然要干,最来钱的还是做海贸,准确说就是海上走私和抢劫,没有人才不要紧,叫李太郎回老家拉人头,干过海盗活的日本兄弟来个万八千都行,荷兰、英格兰的朋友也都来吧,山东欢迎您,传教、办厂、做买卖随便干,干得好还给个官当,够意思了吧!青州、沂州一顿折腾,大小买卖遍地开花,尤其是日照,中外客商蜂拥而至,港口船只往来不断,街边店铺相拥而立,王昉数钱数得手抽筋,一高兴把治所也从临朐搬到日照。 四个家伙有钱就不老实,把黑手又伸进莱州、登州,但抢的地盘越多,养活的百姓也越多,等他们反应过来,治下已猛增了三十多万人口,出现粮价大涨的情况。荷兰东印度公司驻日照专员纽霍夫提醒王昉,现在有钱也不一定买到粮食,殖民,只有向海外殖民,把能种粮的地方抢到手,一者可以减轻人口压力,二者还可以增加粮源——纽霍夫在荷兰积极参加尼德兰革命,还当兵打过西班牙人,王昉很看重这个革命同志,马上就采纳了他的意见。 于是四个家伙连哄带骗把老百姓送上船,殖民地嘛,只要是人少能耕种的地方都抢,台湾、琉球自然不放过,舟山能养活人的岛屿也要抢。也幸亏他们动手早,甲申之变后,顺军、清军相继进入山东,各地州县王旗变换、朝不保夕,百姓在家乡无法存身就往能活命的地方跑,青、沂两州没有战乱还有口饭吃,自然引来大批流民,统领府养不起这么多人,索性把人组织起来简单训练并配发武器,然后让老兵带着一船一船运到海外殖民——缺德啊,这群有组织的武装移民每到一处不仅安家落户、开垦土地,而且修筑堡垒、架设铳炮,他们鸠占鹊巢把土著人赶离家园,对敢反抗的残酷杀戮,这种暴行令人发指,四个主谋因此被心怀仁爱的联邦公民骂了几百年。 王昉还顾不得考虑遗臭万年,而是焦心眼前的事——顺军进山东不伤大局,这群乌合之众抢了地盘也站不住脚,如今只剩了些残渣余孽更掀不起风浪,但清军来势汹汹,六月派王永鳌招抚山东、河南,紧接着巴纳哈、石廷柱出兵山东,一手软一手硬,明国地方官员、士绅纷纷投降,大半个山东顷刻之间落入敌手,山东统领府为求自保也急于壮大实力,为抢登州地盘与清军干了一仗,但却无功而返。 王昉早就对登州垂涎三尺,但有明军据守不好意思明抢,京师失陷后,登莱巡抚曾化龙一走了之,水师和精锐又被总兵黄蜚带到南京,登州只剩下老弱残兵,不久便向清军投降。清军主力调往居庸关之后,孙伏虎趁机率杜宏国、刘体纯两部从海路进攻登州,但清廷派来的登莱巡抚陈锦挺能打,较量几回合,下海的清军破船全被击沉,而大同军上岸攻城也大败而归,久战不下孙伏虎只好撤兵。 坏消息接踵而来,清廷委派招抚山东、河南的王永鳌窜到青州府城,说降了明国地方官吏和士绅——死对头的势力渗进了自己的地盘,王昉不得不下黑手了。 “我物色好一帮闯贼余孽,咱们来场‘青州之变’杀了王永鳌这个叛臣。”许亨臣早有筹划马上拍胸脯。 “宰了王永鳌,马上出兵青州,把那帮流贼都杀了,现在还不能与清国彻底翻脸,”王昉点点头,又向巴扬哈问道,“你和多隆谈的怎么样?” “多隆穷得发慌,答应只要不背叛满洲,他就可以帮我们做事。”阿巴泰的奴才、地下钱庄掌柜巴扬哈现在是山东提塘所主事,干事特别带劲,最近盯上驻守登州的二等甲喇章京多隆,那家伙当过两回丰州的俘虏,很轻易就上钩了。 “给他个发大财的机会,南京的大人物来信了,明国使者已经出发,路线、行程交代的很清楚,想从老子的眼皮底下溜到北京和议,没那么便宜的事!”王昉挥起一封信说道。 “孙二奎也跟你们去,狗官这回带的金银财物多,都给我劫了,一个子也不留。”孙伏虎恶狠狠地加了一句。 王昉的眼光又瞄向纽霍夫,翻出一份公文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人好心好意到台湾帮你们种地,你们却要收三成多的税赋,难道想让我给山东的荷兰人也加税吗?” “那是对土著人和明国移民的规定,你们了不起,仗着人多势众、有枪有炮就不服管,算了,不与你们计较,我去大同签订的新协议已经解决了此事。”纽霍夫有点生气,那些移民自组议会制订法令,田赋也自收自支,几乎反客为主欺负福摩萨当局,王昉耍了人还强词夺理。 王昉继续恐吓:“你告诉巴达维亚,大家都是出来革命的,谁也不怕谁,把人逼急了当心台湾革命。” “你搞台湾革命,我就搞山东革命。”纽霍夫气得站起来怒吼。 大家哄然大笑,整个山东不过三四百荷兰人,搞个屁革命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0节 九月中,一列漕船缓缓北行,而今运河沿岸州府都已降清,这支船队居然打着明国旗号,岸边的人又惊又喜跑来观望,护船官军紧张了,张弓搭箭呵斥百姓——船沉甸甸地吃着水漂过,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吐着口水纷纷散去。 左懋第站立船头,唉声叹气望着岸边百姓离去,他是山东莱阳人,却要亲手断送家乡,负罪之痛岂能言表——父老乡亲虽临强寇却心怀大明,沿途降清官员坚持穿大明官服升堂断案,地方士绅还偷偷问王师何日北伐,人心如此,朝廷却要抛弃山东,国土沦丧谁之罪焉?马士英c史可法该死,他这个山东人更该死! “太和,此次和议必将遗臭万年,吾意已决,宁可杀身成仁也绝不做当今秦桧,汝也当勉力为之!”左懋第扭过头对身边的马绍愉说道。 这是马绍愉第二次与清国和议,上一次清人想和而满朝反对,最终半途而废,这一次满朝想和而清人已在关内,割地求和恐怕也难,迟疑片刻答道:“下官明白,大人,明天就要到临清了,您一路劳累,先回舱歇息吧。” 船队继续向北行驶,过了不久突然停下来,随即传来嘈杂声,左懋第c马绍愉急忙走出船舱,看见老将陈洪范已在岸上,正和祖大寿次子祖泽溥小声嘀咕——祖大寿降清后,朝廷以为祖家世代守边劳苦功高,应加以善待,祖泽溥不仅没受牵连,还一直在南京守着祖家的产业活得有滋有味,这次一并被朝廷派去北京。 左懋第c马绍愉下了船,陈洪范迎上来,指着正沿河岸围过来的骑兵说道:“清军堵住前面的水闸,说是查验清楚后送我们去北京,奇怪,不是说好在临清接我们吗?” “到前面看看。”左懋第挥手大步走去,前面正有一队清军骑兵向他们驰来,看旗号c听口音确实像满人。 巴扬哈c孙二奎带着多隆跑了两天一夜总算把明国使团堵住了,三个人得意的要死,看到几个穿官服的人走来,多隆张口就喊:“打劫了,打劫了,留下钱财再走。” 孙二奎瞟了多隆一眼,这家伙怎么把路上教的全忘了,好在对方肯定听不懂满话,咳嗽几声后装模作样说道:“尔等可是南京派来的使者?我们大人说了,拿出国书查验,快点,大人脾气不好,别惹恼了他。” 左懋第打量了对方片刻,冷冷地答道:“通关路引在此,吾等何人一看便知,但天朝国书须递呈贵国摄政王,岂容随意出示,尔等是何人?请拿出关防c公文查验。” “我大清兵没那么多关节,我要国书你就得拿,否则都别想走。”孙二奎蛮不讲理地喊道。 “快拿钱,爷要杀人啦!”多隆拔出刀子大叫,这家伙本来不敢来,但听说明国使臣携带的财物里有赏给降将吴三桂的万两白银和千匹蟒绸,心里立刻就不平衡了,带了三十来个死党入伙抢劫,这一路上有他连吓带骗,地方官府唯恐避之不及,绝不多管闲事,队伍通行无阻跑到运河边。 巴扬哈一把推开说浑话的多隆,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喝道“我们满人不识字,看不懂路引,你们拿不出国书就证明是贼,兄弟们,把这伙贼统统拿下”。巴扬哈一挥手,岸边的一千多骑兵同时亮出了马铳,明军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慌乱中一头跳进水里。 孙二奎举着马铳跑到岸边大喊:“好啊,来了这么多人,一定是想搞偷袭,马上都下船,若不听命格杀勿论。” 明军只有五百余人,根本不敢和上千铁骑对抗,在对方的威逼下老老实实下了船,祖泽溥见势不妙,赶忙报出他老子祖大寿的名号,巴扬哈骂了声“祖大寿算什么东西”,抬手就给他一个耳光。 陈洪范急了,向左懋第哀求道:“大人,东虏野蛮成性不懂规矩,您就把国书拿出来吧,反正他们也不识字。” 东虏果然不识字,巴扬哈拿到国书摆弄一会儿,摇摇头“爷看不懂,还给你们了”,然后往上面吐了口痰,顺手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左懋第气得发抖,指着巴扬哈问道:“你们不是清军,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对了,爷们不是清军,乃是闯王麾下的大顺军。”巴扬哈睁着眼睛说瞎话。 运河边,明军已被缴械,孙二奎吹了几声口哨,附近树林里人喊马嘶,上百辆马车驰到运河边,车上的青壮跳上船,喜滋滋地把一箱箱金银捆捆绸缎抱上车,这些人训练有素,手脚比贼还麻利,不一会就干完活唱着歌走了。 “多谢贵官,我们告辞了,您几位慢慢走好。”孙二奎满脸堆笑打了声招呼,然后和巴扬哈c多隆扬长而去。 “挨千刀的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陈洪范举拳怒吼,他当然明白流贼和清军是死对头,不可能混在一起。 “是大同军。”马绍愉早就看出来了,满汉混杂作案c清一色边外好马,好多人还没有辫子,不是大同那帮人还能是谁,但对方兵强马壮,拆穿了也是自找苦吃,一直憋到现在才开口。 左懋第从地上捡起国书,拍打几下仔细揣好,然后冷笑道:“好,很好,北虏抢了东虏,我们就空着手把国书交给清酋,让他自己去找北虏算账。” 明国使团第二天到达临清,天津总督骆养性带兵前来接应,这位前锦衣卫头目如今也留起大辫子,左懋第心生怒火,大骂诸臣失节c清人无知,以致盗匪猖獗,喝令骆养性出兵夺回被劫财物。骆养性面红耳赤挨了顿臭骂,辩称自己只负责护送使团入京,剿贼的事须交给地方官府,这其实是废话,清廷在山东兵力薄弱,巡抚方大猷手里也才只有几百兵,贼不去剿他就算烧高香了。 骆养性连哄带劝,左懋第才带着明国使团重新上路,不过护卫的明军被打发回去——这帮废物的武器被扔进运河里,到北京也是丢人现眼。 北京,洪承畴c祁充格c刚林从大同和议归来,扯皮一个多月总算有所收获——大同做出重大让步,同意撤出居庸关,两国暂时停战,互派通商大使恢复正常贸易,但大同也要求恢复豪格的爵位和自由,并保证其人身安全,至于阿巴泰托管的钱财c牲畜则不了了之。 “大同坚持说先帝死于谋逆,当今皇统不合法,拒绝与我大清结盟,洪先生找额鲁见了两次面,才勉强谈成这样,”刚林瞟了一眼多尔衮脸色不好,又神神秘秘说道“不过,奴才探听到一件要紧事,银佛寺的绰尔济喇嘛快不行了,估计熬过年底也熬不过明年初,爷,说不准老天真要开眼了。” 多尔衮心中一怔,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洪承畴赶忙躬身答道:“居庸关好歹要回来了,我大清不可久困直隶,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南下。” “就这样吧,圣驾即将进京,正好图个太平,”多尔衮明白李榆放一马的用意,但他别无选择,留在直隶是等死,南下搏一把也许有活路,硬着头皮干到底吧,也许老天真会帮他一把,通商大使的人选有些麻烦,前面三任常书c巴扬哈c布赛都是正宗的老诸申,却一个接一个叛逃了,汉人也许更靠得住,他想了一会说道,“本王许过马国柱当山西巡抚,就派他去当通商大使,这个人厚道。” 九月中,御驾终于到达北京,后面还跟着络绎不绝的旗民和阿哈,差不多有近百万男女老幼将陆续进关,这是场罕见的人口大迁移,能在入冬前完成实属不易——与多尔衮雄心勃勃相反,八旗中人对关内充满畏惧,他们舍不得辽东的房子c土地,更害怕去千里之外的关内安家,那里汉人多如牛毛,进去了还出的来吗?满洲老人最顽固,不但不听官府劝告,还挑头闹事驱逐官差,一些王公贝勒也趁机煽风点火c暗中捣乱,迁都之事一拖再拖,多尔衮对这些不识好歹的顽固分子大为恼怒,密令死党何洛会可便宜行事,务必按期移民入关。 何洛会也发了狠,下令凡拒不迁移者拆房子c收土地c烧庄稼,这家伙说到做到,唆使无赖混混恐吓c殴打不听话的旗民,有些旗民还遭到绑架,脱身回家房子已成白地。老百姓最终还是斗不过官府,除了少数铁了心也要死在老家的钉子户,大多数人被迫踏上南下入关的路,不过,多尔衮和他的狗腿子何洛会也因为强制拆迁臭名昭著,八旗中人不会忘了这笔账。 隆重的接驾仪式后,多尔衮把皇上c皇太后迎进紫禁城,接下来就该诸王贝勒和重臣商议大事了,郑亲王济尔哈朗的态度很冷淡,张口就问多尔衮如何安置八旗人丁的生计。 “本王已经安排好了,汉民都被赶到南城,北城的房子够用了,京畿无主土地多得是,而且遍布明皇的皇庄,全部收了供养我八旗。”多尔衮信心满满答道。 济尔哈朗皮笑肉不笑说道:“那赶情好,摄政王年轻睿智,做事就是周全,不过我听说直隶产粮少,明国以燕京为都每年漕运不止百万,我八旗人丁众多,定都又须养官c养兵,钱粮消耗绝不在少数c这又当如何呢?” 多尔衮断然答道:“天无二日,一统天下则大事无忧。” “大同的额鲁如何应付?我刚听说人家让出居庸关,咱们也不能小气,就下诏承认额鲁是晋亲王算了,说到底他也是太祖皇帝的孙女婿嘛。”礼亲王代善突然发话。 多尔衮脸色有些尴尬,咬咬牙说道:“此事重大,还须诸大臣会议,况且额鲁历来无法无天,封他晋亲王容易,将来的后患却难收拾,当务之急乃是南下伐明,取江南粮饷便可立于不败之地,额鲁虽强也可徐徐图之。” “但愿如此吧,老七,额鲁是你女婿,大同那边的事你也得多操些心。”代善不置可否,指了指阿巴泰又说道,阿巴泰像以往参加议政会议一样昏昏欲睡,听到喊他慌忙睁开眼使劲点点头。 “二哥c郑亲王,登基大典的事还得您二位参详,明告天下吾皇正朔当继大统”多尔衮转移话题说道。 “别价,摄政王英武神明,我们都听你的,”济尔哈朗c代善立刻摆手,然后满脸堆笑说道,“年纪大了,经不得累,我们先下去歇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代善c济尔哈朗伸着懒腰走了,多尔衮忍不住暗骂“一群老滑头”,又接着讲登基大典之事,王公勋贵们很老实,不停地点头称是,其他话一句不说。 十月初一,大清皇帝在紫禁城皇极门举行第二次登基大典,颁诏天下,定都燕京,多尔衮c济尔哈朗辅政有功,受封叔父摄政王,阿济格破贼有功加授和硕英亲王,豪格也跟着沾光,恢复肃亲王爵位,暂时保住身家性命。大同这次也露了大脸,通商大使王二顺给小皇帝带来了礼物——一支千里眼和一柄象牙镶柄的短铳,小福临乐得合不拢嘴,抢到手里就玩,差点把大典搅黄了,王公c贝勒和勋贵们也有好处,每人一斤白糖,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罕货,土包子尝到甜头,对李榆一片赞扬声,多尔衮也分到白糖,心里却酸溜溜的。 大典结束,明国使团也赶来了,左懋第听说要住四夷馆,滞留城外不肯进京,而且致信指责清廷擅入山东却不识教化,乃使地方糜烂c盗匪滋多,大同劫匪也能纵横无阻,大明赏赐被劫责任全在清方——多尔衮觉得有了出气对象,允许明国使团入住鸿胪寺,又打发刚林去羞辱明使。 刚林气势汹汹到了鸿胪寺,见到左懋第等人便明知故问:“南来诸公有何事至我国?” “我朝新天子问贵国借兵破贼,复为先帝发丧成服,今我等赉御书致谢。”左懋第愣了一下淡淡答道。 “御书给我,凡进贡文书皆由礼部转呈。” “我天朝国书岂是所谓进贡文书,只能面呈贵国皇帝及摄政王。”左懋第大怒,那封有口痰和鞋印的国书正好可以羞辱清酋,当然不能有失国格轻易交出。 刚林哈哈大笑:“尔等偏安一方c滥施苛政,治下百姓苦无生计,各地乱贼无力安抚,而我朝减免税负c整饬吏治,与民休养生息,人心思定,官民无不归附,现在我大清才是天朝,尔等在江南妄立皇帝乃簒逆。” “胡说八道,我朝天子乃神宗皇帝嫡孙,伦序应立,汝等胡虏不识礼仪,禽兽也,岂有临中华而长久者?”明使被激怒了,纷纷斥责刚林。 “吾等胡族尚知先存百姓,尔等扪心自问,以贵国朝廷之贪腐无度c暴虐残忍,百姓能有立锥存身之地乎?诚禽兽不如也,”刚林毫不客气反驳,扫视左懋第等人一眼后大声吼道,“勿多言,我朝顺天应民,不日将发大兵下江南。” “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莫便小觑了。”左懋第冷笑道。 “那就等着瞧!”刚林大摇大摆走了,南京朝廷的国书从此无人问津,封吴三桂为蓟国公的诏书c拜会降清大学士冯铨c谢陞的名帖,吴c冯c谢三人也不屑一顾——自取其辱啊,国势微弱求和也是奢望啊,左懋第心里大骂马士英c史可法等人蠢材,却也无可奈何。 十月下,刚林来到鸿胪寺传达多尔衮的口谕:“尔等明日即行,我兵押送至济宁,就去告知尔江南,我要发兵南来。” “也罢,请允我等赴昌平祭告陵寝,议葬我朝先帝。”左懋第淡淡地说道。 “我朝已替你们哭过了c祭过了c葬过了,你们哭什么c祭什么c葬什么?先帝活时,贼来不发兵,先帝死后,拥兵不讨贼,先帝不受你们江南不忠之臣的祭拜!”刚林冷言挖苦,随即取出檄文大声宣读,指责南京诸臣“不救先帝为罪一,擅立皇帝为罪二,各镇拥兵虐民为罪三,旦夕发兵讨罪。” 左懋第仰天长叹,北上和议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事已至此只能回南京复命了——但想回去也不容易,使团行到沧州,清军又追来把左懋第c马绍愉拘押回京,独放陈洪范返回南京,不久之后,马绍愉投降,左懋第宁死不屈,第二年六月在北京被杀。 清廷对南京朝廷不屑一顾,王公贝勒忙着争房子c圈地,相互之间还在打闹,关系后世子孙的大事,谁也不甘心吃亏。多尔衮则雄心勃勃计划南下,以阿济格率吴三桂c尚可喜为西路,先打击河南顺军,再杀入湖广,以多铎率孔友德c耿仲明为东路,先击破江北明军,再渡江攻取南京,两路兵力明显不足,各有三万多人,只能沿途招抚降兵补充兵力。 然而意外发生了,大军才刚动身,顺军突然对彰德c顺德两府发动反击,打了清军个措手不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1节 大同,《大同宪律》一经颁布,地方大选随即展开,各方势力憋了大半年早就等不及了——自由党有钱有势,不但要巩固联邦第一大党的地位,还企图多捞议席和官职,大把花钱吹嘘本党政绩,公民党人多势众,但读书人太少找不出几个人才,跟在自由党屁股后面摇旗呐喊,争取从中分杯羹,至于其他一些小党比如工人党c小农党实力还太弱,能够露脸也就知足。 敢于挑战自由党是亲民党,该党以地方士绅为主体,这些年也确实做了不少好事,即便是其中的土豪劣绅对待乡亲也比流官好得多,人气逐渐积攒够了,憋足劲要大干一场。刘宗周c孙奇逢提出本党施政纲领——重本抑末c减赋增税c以商补农c改善民生,这个口号意在压制商人,让自由党感到风声鹤唳。 亲民党开局不错,一时间颇得乡间士绅c农夫拥护,但猪队友却出现了——新任亲民党中央佥事王应熊管不住嘴,伙同一帮大明忠臣孝子不断痛斥大同以胡乱华c忠孝全无,扬言大选获胜后一定要回归教化。自由党抓住把柄指责亲民党梦想复辟大明,《自由报》还爆料南京太常寺宗庙内有碽妃的神主牌,上面写明朱老四是碽妃所生,而并非他所说的是马皇后所生嫡子,鼓吹教化的大明皇帝连亲娘都不认,所谓教化又与忠孝何干?《公民报》随后捅出太原府私分市税案,选民顿时骂声一片,地方审刑官响应民意把包括太原知府候选人在内的数十名亲民党骨干请去喝茶。公民党候选人马立克总算有机会了,小伙子是哈密大阿訇马哈德的孙子,两年前才从总统府调到山西,兴修水利颇有功绩,趁虚而入当选太原知府。 亲民党丢了老巢军心大乱,地方选举败相已露,角逐联邦参众两院自然也前景暗淡,全党同志悲愤交加,要求惩办祸首之声鹊起,吓得王应熊溜回四川老家。刘宗周c孙奇逢回天无力,同时向本党提出辞职,这又引发党内动荡,老家伙们大骂选民愚钝不懂忠君爱国,纷纷退党还乡,年轻党员是来捞前程的,不甘心半途而废,在太原召开紧急会议,推举亲民党中央佥事c山西布政使张之耀署理党务,会后不久公民党中央掌书记高贺便应邀赶到太原与张之耀密谈。 九月中,地方选举结束,随后又选出联邦众议院,自由党夺得半数以上议席,保住了第一大党的地位,跟风的公民党也大有所获,而亲民党仅获区区二十余议席,几乎沦为不起眼的小党。大选失利,亲民党众议官却恬不知耻,昂首挺胸与公民党众议官携手步入议事大厅,为首的高贺得意地宣布:亲民党正式并入公民党,他本人便是新当选的党务总理——自由党吓了一跳,公民党吸收了亲民党必然实力大增,翅膀硬了恐怕要单干,不过自由党还无暇顾及公民党,他们闹起了内讧。 众议院开张大事便是选出两府c两法司以及参议院,李榆毫无悬念当选联邦总统c大都督c参议院议长,巴图尔沾光当了副总统,参议院c大法司c审刑司选举也算顺利,然而总理府却意外难产——总统府提名的自由党总理候选人吴牲大唱反调,拒绝提名本党同志韩明德连任课税司知事,同时还扬言要动用总理府的否决权把商会选定的银钞局知事黄达赶下台。 韩明德天生是当奸商的料,以介绍地主投充土地到宗室名下逃税为常业,甚至大胆包天伪造公文偷逃税款,吴牲当山西巡抚时就想收拾他,但韩明德在官场耳目众多,听到风声便逃到边外投奔同乡李建极,大同军进入山西后,李建极有心扩张自己的势力,觉得这家伙擅长偷税漏税是个人才,一定能干好收税的差事,便推荐他接范永斗的班当上课税司知事。黄达更不是好东西,此人是扬州泰州人,在老家就大做钱生意——走私铜钱到日本换白银,白银运回江淮兑换黄金,再以黄金从泰西人手中换取白银,利用差价从中获利,作案疯狂之时甚至纠结不法之徒盗窃南京宝泉局钱库,事情败露潜逃边外,竟然混成债票交易所主事,现在还要继续高升。老天太不公平,韩明德c黄达这类人还能福星高照,吴牲早看不顺眼了,不过能否搬动他们还得由自由党大佬说了算。 自由党总理党务c商会副会长鲍震也是扬州府泰州人,当然不会让自己同乡吃亏,对吴牲大发雷霆:“吴鹿友,你有本事也找个懂钱生意的人,你敢否决黄达,就休想当总理。” “吴鹿友,韩明德比你资格还老,执掌课税司政绩斐然,今年税收可望达到五百万,凭什么揪着人家辫子不放,本党决议不可更改,你必须提名韩明德。”自由党襄理党务李建极也被激怒了,跳起来为自己人说话。 “君子不与小人为伍,何况黄c韩之辈,总理府非藏污纳垢之地,吴某不从乱命,这个总理不当也罢。”吴牲淡淡答道。 “你大概想说我党藏污纳垢吧,吴牲,你从来就瞧不起我们商人,翅膀硬了想甩开自由党,那就趁早滚蛋!”自由党党务督察孙庭耀有些恼怒。 吴牲哈哈大笑,走到前台大声说道:“商会无法无天,结党操纵国事,募兵为其爪牙,建银钞局发钞铸币,又设仲裁所自断商事,号称“第二总理府’,十余年来倚仗权势经营工商,商贾大获其利积攒家财无数,而我联邦公民却苦苦维持生计,愚以为工商钱币本是国之要务,权益属于全体公民,岂能委于商贾之手,为大同联邦长治久安计,向诸君提议解散商会,收银钞局为国有。” 这家伙吃里扒外,商人做的好事一句不提,却说尽坏话,分明是挑起事端啊,自由党恨得咬牙切齿,但小党的众议官被煽动起来,纷纷起身指责商会。 “商会的财主为富不仁,工钱发的少,还把人当牛马使唤,连做工的女人c孩子也不放过,简直太坏了!”工人党众议官揭发道,这话有点不讲理,大同公民人人受过军训c家家都有武器,谁敢惹他们呀,反而是工人党担心逃入境的难民抢饭碗,经常欺负做工的外乡人。 “商会的特许权公司在海外滥杀当地人,还抢人家的土地,我大同乃自由c平等c仁爱之邦,岂能如此暴虐!”小农党和自由党无冤无仇,把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破事也扯出来,平时可没见他们如此好心过。 “他们还骗人,自吹能游说议院同意出兵四川剿贼,可现在还没动静。”陪议席上的四川巡抚龙文光也忍不住了,眼泪汪汪控诉秦商如何骗他立下契约,企图把四川的井盐和长江航道揽入手中——孙庭耀的脸红了,秦商集团的鬼主意是尽可能给孙可望时间打击四川地方势力,以便他们将来垄断四川工商,怎么可能尽心游说议院。 自由党成了众矢之的,公民党保持中立看热闹,新任议长原宣大总督王继谟趁机推波助澜,几个小党轮番上阵,把自由党骂得狗血喷头,鲍震气疯了,瞪着吴牲狠狠说:“吴鹿友,我不吵了,我们去大法司打官司。” 大法司原首席大断事鄂尔泰调任参议院副议长行参议院事务,张鹏云告老还乡,白玉柱调任大法司陕西分司大断事,留下的缺换成陕西的卫景瑗c藏区的桑吉嘉措c西域的铁木尔三位新人,凑集人数才刚开张,众议院就闹出的大官司。九位大断事一同合议此案:双方诉求明确,自由党要求剥夺吴牲的总理候选人资格,议会直接表决自由党提名的总理和各司局官员,吴牲则要求解散商会,并将银钞局划入总理府管辖——案情很简单,但《大同宪律》相关条文的规定比较模糊,而且似乎超出大法司管辖范围,此前也无类似的案例,处理起来很头疼。 “大法司只断是非c不问其他,驳回去让他们找总统府,自由党把内讧闹成国事,简直把尾巴翘上天了。”卫景瑗没好气地说,俄木伦c郭林生马上点头同意。 “不妥,此案既然关系国事,一天也拖不得,不如请总统府召集两府两院两法司一同会审。”铁木尔摇头道。 总统府c总理府c众议院c参议院c大法司c审刑司会审案件是大同的最高审级,不过大法司觉得丢不起面子,而且总理府目前还是个空架子,铁木尔的提议自然被否决,大家把目光投向王瑛,此人精通宋律,又向鄂尔泰学过元律,对司法程序研究极深,案件是否受理以及如何审理基本由他说了算。 王瑛思考片刻说道:“愚以为大同实行断例决案,律法c公理以及善良风俗皆是审案依据,不存在无法可依的情况,凡有诉争皆应受理,此案乃涉及宪律第一案,审理结果影响深远,事关大法司的权威,万万不可推脱。” “子衡说得对,既使为了大法司的前途,我们也必须受理此案,至于属不属于大法司管辖,判词中也可做些文章嘛。”老资格的大断事朱以谦点头道。 新任首席大断事的刘天任向窗外看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大法司受理此案,不过事关国事耽误不得,诸君今晚就熬个夜把案子审了。” 第二天下午,王瑛c俄木伦两位大断事在众议院宣读了判词:《大同宪律》出自公议,乃联邦万世永固之根本,然世事多变,律法难免有所疏漏,大法司既受命决断宪律争讼,有条文依条文,无条文依公理c正义之原则解释变通,大法司认为,依据《大同宪律》,向众议院提名总理政务属于总统府的权利,向众议院提名总理府司局官员属于总理政务的权利,商会c银钞局之现状已成联邦固有格局,任何改变均属创制,而创制属于众议院的权利。故此,自由党作为多数党有权推举c罢免总理候选人,但应向总统府提议,总理府各司局官员也应通过本党的总理人选向众议院提名,不得要求众议院直接表决,吴牲作为大同公民有权建议创制,但应在众议院形成议案表决通过,双方诉求均超出大法司管辖,故全部予以驳回。 宣读完毕,两位大断事干笑几声溜之大吉——老滑头啊,不伤双方半根皮毛,让人无从反驳,此案宣判即是成例,大法司不但甩掉麻烦,还趁机从众议院挖走宪律解释权,坐实司法与立法c政务三权并立的格局,众议院反应过来却有苦无处说,只好找其他人出气,恰好南京使臣这时撞上来。 福王登基时,大同联邦曾以李榆的名义致信南京,表示愿意尊奉大明皇帝,但朝臣视大同离经叛道,比清廷c流贼更险恶,同时担心大同挟持小定王觊觎皇统,对大同始终怀有敌意。然而形势突变,江西宣告加入大同联邦,并驱逐朝廷官员,接着陈洪范又从北京跑回来报告,清廷拒绝和议,扣留除他之外的左懋第c马绍愉等使臣。内外交困大难将临,南京朝廷想起与大同改善关系,便派前三边总督余应桂以礼部右侍郎衔与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一同携旨出使大同——这趟差事不好干,大同人没给两位使臣好脸色,原大同巡抚府已换成“联邦审刑司”的牌子,人家根本不理他们,总理府则借口正在大选打发他们去归化找总统府,而总统府又以诏书未经众议院审核表决为由拒绝接旨,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陈子龙发怒了,要求面见李榆,但人没见着,却被赵吉c李建泰两人强行带回大同。 众议院还在上演闹剧,自由党当众宣布撤销吴牲的党内职务并开除党籍,吴牲索性与鲍震c李建极死磕到底,李建泰c赵吉陪着朝廷使臣到了门口,争吵才被迫停止——读书人要脸面,朝廷的人能不见还是不见,吴牲与王继谟等一伙前朝廷高官溜出议事厅。 “吾皇有旨,诸臣跪拜接旨”陈子龙走上前台高呼,却发现台下的人稳坐不动,一股怒火顿时上涌,指着众人怒喝,“尔等皆乃大明之臣,安敢对君上不敬,还不速行大礼!” 没人回应,反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陈子龙气得几乎要发作,余应桂推了他一把,悄悄说了一句“大同没有跪拜礼,能坐下听就不错了”,然后面带微笑宣读诏书——察归化侯李榆悍勇绝世c报国有心,先帝在日亦有嘉许,皇恩浩荡不吝封赏,特敕封镇东王,总督直隶c山东c山西c陕西军政事务,河南c湖广c江西c四川之地朝廷已有方略,即行遣官优抚,大同诸军当尽数北归,从速出兵直隶恢复河山。 南京朝廷给点小利就想从我们嘴里抢食,还打发我们去和清国火并,想得美!台下的众议官被激怒了: “先帝遗子定王殿下既在大同,天下正统非我莫属,南京私立福王乃是伪朝,大同绝不奉诏!” “喀尔喀c西域c藏区c西海只服从承袭蒙古大汗权威的联邦总统,明国朝廷算个屁,不服气就打一仗。” “南京款和东虏c割地求和,满朝全是叛逆,休想对我们发号施令。” “南京朝廷横征暴敛,三饷之外又加派五十万两,比东虏尚且不如,江西人没活路了,宁可一战也绝不奉诏!” “河南不奉诏!” “湖北不奉诏!” “四川不奉诏!” 众议官们群情激奋,怒吼声此起彼伏,代王c晋王几个宗室还要冲上来打人,陈子龙是复社领袖,素来能言善辩,此时却连还嘴的机会也没有,怒骂一声“大明养士三百年,叛逆之徒何其多哉”,掩面嚎哭而去。 “不关我的事,南京朝臣怪我丢失三边各镇,一直让我坐冷板凳,临时才给我加衔出使大同,我真的很冤啊!”余应桂满腹怨气喊了一声,跟在陈子龙后面也跑了。 赶跑了南京使臣,众议官们如同打了胜仗得意洋洋,互相吹嘘起来,高贺却把公民党众议官召集起来悄悄商量一阵,然后大步走上前台郑重其事地发表演说。 “诸君,南京朝廷敢强压我们无非是倚仗皇统在手,我大同乃天命所归更要名正言顺,所以公民党提议拥立定王殿下登基,”话还没讲完就引起一片哄笑声,确实太可笑,前身是白莲教的公民党居然也想搞复辟,连高贺自己也忍不住想笑,定了定神才说道,“诸君别误会,其实我党的想法是这样的” 高贺讲完,台下立刻一片掌声,连鲍震也感慨,公民党的脑子就是烂,这种鬼主意都想得出来。 “都说够了吧,现在该我说了。”赵吉一直坐在陪议席上冷眼旁观,这时终于开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2节 赵吉如今是左都督领大都督府事务,李榆之外的头号军头,这家伙马贼出身心狠手辣,众议官未必怕李榆,却唯独对他心怀畏惧。 “草上飞,你,你有什么话要说?”鲍震看见赵吉吃了一惊,怎么把他忘了。 “给你报喜,总统说了,既然你们不同意吴鹿友,那就提名你做总理,鲍大伟,你要当大官了,”赵吉对鲍震干笑几声,向众人挥挥手,“我老赵虽是马贼出身,但最讲规矩,你们继续议事,我就坐这儿喝茶,什么时候议出结果我什么时候走人。” “我不干。”鲍震知道自己的分量,大同的官好听不好当,他才不挑这个头。 “你不干那就李尔增干,自由党敢惹事就自己摆平,国事如此危急,你们还有心内讧干扰大局,不怕参议院弹劾吗!”赵吉拍案怒吼,吓得鲍震浑身一颤。 “赵帅,都说通了,这个总理还是吴鹿友干。”李建泰说着话走进议事厅,吴牲c李建极两人脸色阴沉跟在他身后。 李建泰进了议事院便把吴牲c李建极叫到偏房教训了一顿,此人既是曲沃李家的家主,也是总统府喉舌——《共和报》的新任总编,他代表谁而来显而易见,李建极不敢不听兄长的话,吴牲也不敢惹这位翰林出身的总统幕僚。 “我也改主意了,就让黄达当银钞局知事。”吴牲皮笑肉不笑说。 “韩明德也不亏,调任总统府主计财用,让王登道干课税司知事。”李建极又补了一句,孙庭耀立刻喜笑颜开,大老王是陕西人,能从山西人手里挖走一个要职就是好事。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众议官们也能接受,不过曾任提督江南学政的公民党员c泽州籍众议官陈昌言还不满足:“吴大人,你亲口说过工商钱币乃国之要务不可委于商贾之手,请问商会c银钞局如何处置?” “岂有此理,公民党要趁火打劫呀,银钞局是我们的私产,休想打坏主意。”鲍震c孙庭耀等人跳起来大叫。 自由党众议官又要干架了,李建极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这些天我也想明白了,银钞局太显眼,总让人盯着也麻烦,不过银钞局事务千难万难,交给总理府未必能打理好,还是由议会订立章程吧,今后官员任免c议事决事均按章程执行,至于商会,《大同宪律》规定结社自由,我们于法有据,绝不会解散商会,这是我们的底线。” “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大都督府最新军报,顺军三天前渡河反击清军。”赵吉见好就收说了一句,自由党的老板们立刻脸色大变。 顺军从京师逃回河南,穷得除了银子一无所有,大同商人当然不放过这个猎物,立刻双眼发红扑上去,使出浑身解数赚顺军的钱,李自成的家底正不断落入他们腰包,战事一开就麻烦了,这只肥羊很可能被清军抢跑,各位老板气不过,张牙舞爪一片乱叫。 “贼就是贼,愚不可及,过河找死也应该先把银子交出来嘛,怀庆c卫辉有我们的兵,一定要抢在清军前面剿灭流贼,听说闯贼手里有上千万两银子啊。”兴和卫众议官王重新立刻跳起来,他在阳城老家又开了家铁厂,顺军是他的大客户,还有些货款没来得及收,想到赔钱就心疼。 “总理府都没有,还打个屁仗,老实告诉你们,先解决四川的孙可望,再集中力量收拾河南的李自成,这是大都督府的既定战策,五六万大军利用秋后会操已在陕西汉中c河南怀庆集结待命,但你们胡闹一气,四川c河南的行动都停下来了。”赵吉站起身拍案骂道。 活该挨骂,地方上的运输公司c车马行也参与了运兵行动,众议官们都猜得到大战临近,但光顾着吵架把正事忘了。 “你们没听明白吗,想打仗挣钱就快干正经事”议长王继谟使劲拍打惊堂木提醒大家。 议事厅内立刻气氛严肃,宣读议案声朗朗响起,众议官一本正经地展开讨论c表决。以前欠的债必须补上,这帮家伙豁出去了,几口热汤干粮就当饭,夜晚还挑灯工作,参议院闻讯大为感动,刘宗周c孙奇逢一帮人携带参议院大印跑来现场办公——到场参议官过半数,可以行使审核权,一条条决议经过表决c审核当即生效。 吴牲连任总理政务,提名那木儿为襄理政务兼外务司知事c李建极为度支局知事c宋一鹤为兵马司知事c金声为审刑司知事c蔡懋德为宣教司知事,这份官员名单本来就是自由党与其他党派讨价还价的结果,没什么可争辩的,通过! 讨伐孙可望,四川已加入联邦,有贼乱就该出兵剿灭,闯贼下一步再收拾,通过! 《公民兵役条例》,公民享受权利理当为国效力,义务服兵役很合理嘛,再说还可以为大伙省点钱,通过! 将西海从藏区大统领府剥离另设行省,以都任为统领c毕力格为布政使,图鲁拜琥有点不老实,在地方上小动作不断,是该给点颜色看,通过! 任命布颜图为喀尔喀统领c依塔克为喀尔喀布政使c特日格为喀尔喀提督军务c马奇为西域布政使c阿萨里为西域提督军务c额齐尔图为藏区大统领c诺敏为藏区布政使,总统终于对西面布局了,好得很,通过! 改海务司为殖民局,以沈守廉为知事,这是为了向海外发展,增设满洲司,以常书为知事,这是为了解放辽东,增设内务司,以韩霖为知事c这是为了协调联邦内部事务,一律通过! 三天两夜的辛劳,活终于干完啦,不过大家莫名其妙进入亢奋状态,似乎停不下来了,高贺还惦记他的馊主意,揉着发红的眼睛问:“赵帅,拥立定王登基的事怎么办?” “你们看着办,我只要结果。”赵吉头也不回走了。 众议官们爱国热情高涨,不顾疲劳又投入工作,这回连参议院也拉上了——随后,大明新内阁诞生了,参众两院推举前大学士贺逢圣c前宣大总督王继谟c前宣府巡抚朱之冯c前山西巡抚蔡懋德为内阁大学士,南京使臣余应桂有心归顺,给个首辅过干瘾吧,主角当然不能缺,让参议官刘文忠c众议官王德化c王之心去归化把小定王骗来。 不久,大同城外草草搭起一座木台,登基大典就在此举行,三位公公不负众望骗来小定王,不过云雀c李秦c李辽c刘承祖c赵宝一帮小屁孩也跟来了,另外还有几只呲牙咧嘴的藏犬。 “这里是排戏吗?我们也要一起玩。”云雀张口就说。 “对c对,这里就是在排戏,”高贺瞟了一眼刘文忠,一脸为难地说,“不过,今天是定王殿下的角,大小姐c诸位公子的角在下一出戏。” “不干,云雀姐姐不出场,我也不出场。”小定王立刻拉住云雀。 “我们也要演戏。”孩子们异口同声大喊。 不多时,小定王身着龙袍c云雀头戴凤冠登上木台,其他孩子身着文臣武将官服紧随其后,一亮相就摆出演梆子戏的架势,台下的大同官员和围观百姓齐声叫好,然后很配合地打起拍子,高贺急得满头冒汗,连哄带骗才让这帮小祖宗安静下来,不过小定王和云雀却一起坐到龙椅上——五位大学士哭笑不得,硬着头皮将闹剧进行到底,首辅余应桂首先带大家祭拜天地,然后宣读诏书:先帝殉难,追封烈皇,血脉尚在,定王贤能,继承大统,臣民归心,年号弘宪,迁都大同。察归化侯李榆忠勇无双,敕封晋国公,授五军大都督,总理大明各处军务,惟望恢复山河c中兴大明。 登基大典一个时辰便草草结束,官员c百姓有说有笑c嘻嘻哈哈,三跪九拜只是鞠躬了事,小定王还说这出戏一点也不好玩,总之都没当回事,南京使臣陈子龙却很在意,带领一帮大明遗老遗少跑来捣乱,却不幸被那几只藏犬盯上了,吓得他们只敢躲在远处观望。 这还不算完,仅仅十天后,内阁五大臣又颁布诏书:大明内不能安民,外无力御寇,以致海内沸腾c生灵涂炭,而晋国公开疆拓土c威加四海c宽厚仁义c覆育众民,古之圣人莫过于此,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以一姓之尊荣何敢违天意民心?特诏谕天下,吾皇仿尧舜选贤与能,去国号而退帝位,合汉c蒙c满c藏c回诸族为一大联邦共和国,国是俱委晋国公与参议院c众议院依照《大同宪律》协商筹划,总期天下安定c人民滋兴。 参众两院马上做出回应,颁布《大明皇帝优待条例》:吾皇圣明,改皇统为共和,还政于民,功盖尧舜,恩泽万世,天下人莫不景仰,兹今而后,大明皇帝尊号仍存不废,大同联邦共和国待以大巴克什之礼,皇室私产一体保护,并每岁支银钞一万二千两奉养皇室,吾皇万岁c万万岁! 弘宪朝廷开张十天就关门,老百姓弄不懂怎么回事,公民党却大肆吹嘘本党功绩,高贺找来《共和报》c《自由报》c《公民报》等十几家主流报帖郑重声明:大明皇帝退位并将权柄交给总统及议院,这充分证明天下正统在我大同,大同联邦共和国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取代大明,某些宵小之辈切勿心存妄念,顽固不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陈子龙看到报帖上的文章觉得是个笑柄,也召集大明遗老遗少对大同嘲讽辱骂,骂够了才独自回南京报信——他的同伴余应桂铁了心要投靠大同,只好分道扬镳。 大同闹戏不断,归化却非常平静,大同人似乎形成共识,总理府与议院主理内政,摸着石头过河,出点事无所谓,而总统府主持内外大局,必须保持绝对权威以维护联邦稳定。 入冬之后,绰尔济喇嘛的病情突然恶化,屡次陷入昏迷,通晓医术的西教传教士汤若望说,老人很可能撑不了多久,应该及早准备后事——又一个亲人即将离世,李榆难过得心如刀绞,把鄂尔泰从大同叫回来一起住进银佛寺,两人要陪伴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绰尔济喇嘛这几天似乎病情好转,能坐起来喝茶吃饭,精神也好了很多,李榆更忧心了,这并不是好兆头,但他无能为力,只能每日坐在床边陪伴老人说会儿话。 “榆子,你不要担心,开春之后各地高僧喇嘛要来归化,不安排好后事我不会死,”绰尔济喇嘛面带微笑看着李榆,当初的选择没有错,这个年轻人奇迹般地将即将败亡的蒙古重新统一并变得日益强大,后继有人死而无憾啊,但前方路远,还应该再扶一把,“藏区的事解决了吗?” 剿灭红教之后,藏区恢复了安宁,又逢大同与英格兰的贸易兴起,商路带动了地方发展,图鲁拜琥羽翼渐丰越来越不听招呼,打出固始汗的旗号划地自封,不仅顽固抵制大同向藏区c西海移民,还指使藏区总管索南琼培设卡对商人课以重税,而移民c贸易恰恰是大同实现“同族异俗”基本策略,李榆忍无可忍,断然出手打压图鲁拜琥。 “额齐尔图调任藏区大统领,他是图鲁拜琥大哥的长子,在和硕特部身份显赫,接替图鲁拜琥最合适。”李榆苦笑着回答——蒙古各部首领中,绰罗斯家的巴图尔很满意目前的地位,死心塌地留在归化混,喀尔喀三汗有钱赚就满意,声称过去受的苦太多,俺答享的福他们也要享受一遍,各带家小住进李家的包克图庄园,成天胡吃海喝泡温泉,唯独这个孛儿只斤家的图鲁拜琥雄心勃勃,捏着地盘不松手。 “这还不够,把图鲁拜琥c索南琼培都调出藏区,再过两年那个额齐尔图也要调出藏区,你是呼图克图巴图鲁,握有蒙古大汗的权威,他们不敢不从命,但将来就难说了,不能给后人留下隐患,”绰尔济喇嘛摇了摇头,又对身旁的五世活佛说道,“四世活佛也靠不住,这次来了立刻扣下,你回拉萨稳定藏区。” 活佛向李榆点点头:“活佛老了,就在归化了此残生吧,他将来的转世灵童由我来教诲,俺答放心,世祖皇帝与八思巴祖师开创的蒙藏亲如兄弟的关系绝不会动摇。” 绰尔济喇嘛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对李榆说道:“我相信你能解决好清国问题,但如何对待明国,你想好了吗?” 李榆摇摇头:“我还没想好,大同官员普遍认为我们实力强悍,应该取代明国统一天下。” “要牢记大元的教训,武力不能解决一切,我们土地够大了c人口够多了,各族群融合还需要时间,解决好内部问题才是根本,切不可贪婪无厌,明国只要不威胁我们,就由它自生自灭吧。” “我明白了,绝不能贪婪,该放弃的坚决放弃。” 鄂尔泰悄悄走进来,对李榆小声说“有紧急战报,你去一下”,然后对绰尔济喇嘛和活佛施个礼,坐下继续陪着说话。 李榆急匆匆到了偏房,大都督府赞画军务张世安c提塘司知事张国基已在等候,张世安起身报告:“总统,顺军攻占彰德府城,斩杀金玉和c击退祖可法,正杀向顺德府城。” “一群找死的疯子!”李榆骂了一声,摊开地图查看。 “此次反击乃顺军河防官兵擅自行动,刘宗敏c李过c袁宗第c高一功所部随后跟进,他们还联络了曹州c范县的榆园军,兵力不少于十万,另据探报,清军阿济格所部正紧急驰援顺德,多铎所部也从济宁转向西进。”张国基指着地图补充道。 京畿大败后,顺军精锐损失殆尽,白广恩c唐通等降将再降清军,李自成逃过黄河惶惶不可终日,无奈之下向大同求助,大同在解决四川之前必须稳定河南,同意出售军械c粮食和过冬的衣被,顺军刚缓过一口气就发动反击,河南清军只有提督金玉和的四五千人,顺德总兵祖可法部也兵力不足,顺军发动突袭自然大占便宜,但继续北进必败无疑。 “云河洲为什么不制止顺军盲动。”李榆对刚调任的河南统领云荣有些不满。 “云大人去信警告过,但李自成似乎控制不住军队,刘宗敏等人拒不从命,我们在怀庆c卫辉的兵力不足,无力制止他们。”张世安解释道。 李榆踱步思考了一会儿,大声喊来总统府掌书记薛宗周记录命令。 “命令云荣立刻派兵过河,务必抢占洛阳c荥阳,并与清军联络,警告他们不得跨过黄河一步。” “通告武昌总督李槐,河南战事可能提前,应立即向汝宁集结兵力,并相机北进增援河南我军。” “通告四川统领杨文岳c提督孙守法,四川战事结束后,我军主力立即调往河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3节 大同军曾与马士英联手围剿英霍山区的流寇,临走还在蕲州斩杀张献忠,与张献忠余部已成死敌,任由孙可望占据四川必是大患——大都督府非常清楚这一点,利用秋操的机会把侯世杰的步一镇c孙守法的步二镇c铁彪的步九镇调到汉中,把合赤烈的藏区和硕特骑兵调到打箭炉,提前做好出兵的准备,但因为议院没有通过出兵决议,粮饷c军械无法保障,大军迟迟不能展开行动。 说到底,议院还是舍不得钱,以孙庭耀为首的秦商答应出这笔军费,但提出条件——四川将自流井c贡井的盐和长江航道交给他们经营,四川巡抚龙文光和秦商反复讨价还价,好不容易达成协议,这帮家伙又开始耍赖,这件事一拖再拖,众议院直到十月底才通过出兵决议。军费有了着落,总统府立刻任命杨文岳为四川统领c龙文光为布政使c孙守法为提督军务c李国英为赞画军务,各路大军即刻启程,从北面c西面夹攻四川流贼。 这时,四川已打成一片糜烂,孙可望四月初沿长江大举进攻,大败明将秦良玉c曹英等人,攻取重镇重庆c泸州,随后挥军北上直驱cd,沿途所向披靡。南京朝廷也有所动作,辗转云贵传来诏书,授命王应熊以兵部尚书衔总督川湖云贵军务,并赐尚方宝剑——朝廷只字不提援兵c粮饷,却把麻烦塞给闲赋在家的王应熊,显然对争夺四川已无信心。 流贼一路顺风打到cd,川民苦于苛政久矣,听到流贼“蠲免三年租税”的口号便争相投顺,cd在八月初失陷,蜀王及前四川巡抚陈士奇等一批宗室c高官被擒杀。 王应熊从大同赶往巴县老家,在路上接到诏书,老家伙对朝廷的信任感激涕零,决心以身报国,还没弄清楚战况如何便下令四川各地官军赶赴cd与贼决一死战。这时候哪还有多少官军呀,各地只好驱赶百姓凑数,这支乌合之众还没到cd,便被流贼打得溃不成军,王应熊无力回天,带着参将杨展c曾英等人的残部逃往顺庆。 孙可望如愿以偿夺取cd,屁股还没坐热,不料背后又钻出个马科,这家伙打着大顺的旗号攻占夔州后奔袭重庆,留守川东的流贼大将艾能奇措手不及,被打得落荒而逃,重庆告急,孙可望只好暂时放过王应熊,回过头去打马科。 马科兵少不敢硬打,发现贼军主力扑来,马上逃向汉中,途经顺庆与王应熊的残兵相遇,双方都打起坏主意——马科的队伍不足万人,但老底子是山海关边军,战力绝对不差,王应熊有心收为己用,派人劝说马科反正听从他老人家号令,以前投降李自成的事既往不咎,马科同样有心扩充队伍,眼前这支残军最好下手,转眼便打出大同联邦楚军第二镇的旗号,勒令王应熊的残兵接受改编。王应熊气得暴跳如雷,下令杨展c曾英剿贼,结果这两个宝贝不是马科的对手,三万川军一败涂地,被俘的三千人被马科强行收编。 王应熊惹不起马科,便厚着脸皮向保宁c绥定紧急求援,秦翼明c马祥麟自然要帮川人,迅速起兵增援,不过意外的是贺珍的汉中兵也突然出现——贺珍在蛮汉山武选学堂受训半年多,洗脑彻底表现优异,被授予副将上品军阶,晋升汉中府c兴安直隶州守备,这家伙自以为贴上大同军嫡系的标签,立功心切抢下大同军进川先锋的差事,昼夜行军到达顺庆。这下乱套了,贺珍与秦翼明c马祥麟都打大同的旗号,但陕西人向着陕西人,四川人向着四川人,贺珍与马科合兵一处要欺负打明军旗号的川军,秦翼明c马祥麟也与王应熊联手向马科讨公道,大敌当前,川军与秦军居然要闹内讧。不过,双方还没大打出手就被迫收场——杨文岳率领大同军主力及时赶到,川军还没作出反应就被孙守法c侯世杰两个镇包围缴械,王应熊见势不妙马上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找杨文岳理论。 “老夫乃大同联邦参议官也,你杨斗望敢图谋友军,不怕参议院弹劾吗!”王应熊使劲挥舞一封公文,心里却在暗骂,你大同倒是早点出兵呀,害得老子白为那个不争气的朝廷效忠一回,好在还来得及,又抬手一指贺珍c马科怒喝,“这两个不肖之徒都有投降闯贼的前科,暗通孙贼也未可知,还不拿下查办!” “王大嘴,你才是脚踩两条船居心叵测。”贺珍c马科立刻跳起来指着王应熊大喊。 “误会,误会,都一家人,大敌当前,还是要同心协力剿灭贼寇。”杨文岳在总统府协理政务,什么底细都知道,贺珍是总统为降将树立的榜样,今后准有前途,马科与总统有旧交,暗中早已投靠大同,相比之下王应熊反而有些不光彩——总统府确实发出公文邀请一些前朝高官进参议院,贺逢圣欣然接受,但他王大嘴始终不表态,给亲民党惹了祸还一走了之,如今打着大明的旗号却自称是联邦参议官,这算什么人呀,算了,看在四川老乡的份上,就不揭穿他了。 王应熊哼了一声,向杨文岳一伸手:“既然是一家人,我的兵也是大同军,你马上把人放了,给我粮饷c军械。” “不行,川军不过是一帮拿锄头c棍棒的老百姓,上了战场反而误事,必须马上遣散。”孙守法冷冷地答道。 “粮食还不够我们吃呢,哪顾得到你们这帮乌合之众。”侯世杰也随声附和。 王应熊又要发怒,杨文岳朝他摆摆手,一脸为难地说道:“老大人,我也没办法呀,进川的路不好走,粮草辎重还在后面,楚军和川军加起来有四万人,我哪养得起呀!这样吧,我也该为乡亲做点事,你们帮着修路搭桥c运送辎重吧,干一天管一天饭,不愿干的自己回家。” 四川已是一片糜烂,回家未必有活路,能有碗饭吃够幸运了——王应熊很无奈地带着他那帮兵干起了杂活,大同军突然添了四万张嘴,粮食不够吃,被迫就地休整等待后面的李国英c铁彪把粮草送上来,幸运的是流贼没有杀过来,白白浪费了这个大好战机。 孙可望在cd正忙着呢,流贼沿途裹挟数十万人,吃饭就是大难题,原以为进了cd会有好日子过,但没想到官库里空空荡荡也没多少钱粮——辛苦一趟却得不到实惠,贼头们怨声载道,孙可望急红了眼,“蠲免三年租税”去他妈的吧,先抢够了再说,谁敢不从立刻杀头。 流贼恢复了本性,不分穷家富户一律抢光,青壮男女也要绑至营中效力,川人忍无可忍,在士绅带领下奋起反抗,但马上招来更凶残的屠杀,流贼所到之处人烟皆无c血腥遍地。孙可望杀人无数还觉得不够狠,干爹张献忠教过重刑立威的道理,这家伙又用起了炮烙c凌迟之刑,看谁不顺眼就酷刑处死。眼见抢来的财物越来越多c身边的人也越来越恭顺,孙可望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也想过一把皇帝瘾,找来一帮文人鼓捣起建国大业,川北那点小事还顾不上,不就是一帮明军捣乱吗,随便派个人剿灭就行了。 十一月上,孙可望在cd建“大西国”,自立为大西皇帝,这是他最得意的一天,随后就接到噩耗,派去川北的大将刘进忠携三万之众在顺庆投敌,对手并不是明军,而是杀他干爹的大同军——死对头来了,这可是煞星啊,孙可望吓得倒吸凉气,躲是躲不过去了,索性破釜沉舟决一死战,我有几十万大军,撑也能把他们撑死。 孙可望拿定主意立刻下令屠城,cd城内外又是血雨腥风一片——这家伙恶贯满盈,深知川人恨他入骨,只要他一走就会造反,索性杀到底吧,自古帝王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杀完人后,孙可望觉得放心了,满身血腥味率领大西军浩浩荡荡扑向顺庆。 孙可望出兵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他疯狂屠城之际,李国英c铁彪押送粮草辎重赶到顺庆,大同军得到补充立刻起兵,在西充与大西军迎头相撞。大同骑兵优势明显,首先发现了对手,贺珍毫不犹豫带领汉中兵发起攻击,紧接着马科c马祥麟也率部投入战斗,大西军不甘示弱,先锋大将马元利身先士卒带领骑兵反击,但对面射来的铳子c箭矢密如雨点,大西军骑兵纷纷落马,马元利自己也被抬铳击中,大西军的前锋部队失去主将,坚持了没多久便崩溃。 孙可望得到战报大吃一惊,立刻下令抢占附近的凤凰山,据险而守与敌对峙,同时催促后面的部队赶来会合。大同军追杀败兵到达凤凰山下,发现山上密密麻麻都是大西军,也不敢轻易向山上攻,停止前进等候命令。 杨文岳c孙守法领着一帮将领很快到了前沿,各自举起千里眼观察了一阵,然后纷纷摇头——大西军人数太多,把整座山守得密不透风,三座石门寨架满了铳炮弓弩,死死堵住进山的道路。 “孙贼绰号‘一堵墙’,长于死守恶战,他是想诱我消耗兵力,以便伺机反攻,诸位大人切不可上当。”大西军降将刘进忠提醒道,这家伙原是马守应的人,不属于孙可望的嫡系,别人在cd作威作福,他却被派往川北,还很倒霉在顺庆突遇强敌,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索性率部临阵投降,孙可法也不客气,把他的部队强行拆散充作打杂的辅兵,光棍一个出去就是死,他只好死心塌地跟大同军混了。 孙守法点点头:“我军可战之兵不过五万,又不擅攻坚,以寡敌众未必能攻击得手,必须想一条妙计。” “老马,你偷袭过流贼,孙贼肯定怀恨在心,你去诱他下山,我的步一镇办剩下的事。”侯世杰指着马科说道。 “我倒是可以去诱敌,但这家伙是老贼,未必肯上当。”马科摇了摇头。 “没那么麻烦,派人断其后路,并以骑兵困住贼人,把各部的千斤行营炮都调上来,对着石门寨使劲轰,打出缺口就派选锋兵冲,我们一点一点往上拱,看贼人怎么办,我大清先帝爷就是用这一手攻下了大凌河c锦州。”鳌拜被孙可法从飞虎营借来训练骑兵,这回跟着步二镇一块入川,见大家说得热闹,也操着半生不熟的晋北话出主意。 “什么大清先帝爷,建酋而已罢了,鳌拜,你到底吃的是哪家的饭?”王应熊听着刺耳,马上高声喝道。 “连我哥都称大清先帝为义父,你王大嘴竟敢不敬。”鳌拜火了,一把揪住王应熊的衣领。 “鳌拜,别动手,都是自己人,”李国英一把抱住鳌拜,众将也赶忙过来把王应熊拉开。 “好了,别再闹了,我看鳌拜小将军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杨文岳使劲摆摆手,然后拉着王应熊走了。 “马科c贺珍,你们两个绕过凤凰山断其后路,鳌拜指挥各镇骑兵封锁流贼,火炮c火铳都调上来给我狠狠打。”孙守法对众将下达命令,这是老规矩,打不打文官说了算,怎么打武将说了算。 第二天蒙蒙亮,凤凰山下炮声隆隆c硝烟弥漫——大同军的火炮攻击开始了,六七十尊千斤行营炮分成三队反复轰击三座石门寨,数百面阵墙也在山前树立起来,臼炮c火铳躲在后面不停地射击。大西军马上以铳炮还击,但这些明军用过的破铜烂铁太不给力,准头差c射程短吓不住对手,容易炸膛的老毛病还让自己人吃到苦头,还击很快变得有气无力,最后干脆停下来,任由对方压着打。 挨打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对方射来的开花弹最吓人,一炸一大片,大西军中大多数是被裹胁来的农夫,这些人没有盔甲,挨了炸疼得满地打滚,其他人看着心惊肉跳,听到炮声就拔腿跑,大西军的防御出现混乱——前方情况不妙,孙可望并不惊慌,他身经百战很清楚火器的杀伤力有限,防守不利主要是因为那些老百姓被火炮吓破胆乱跑,多派些悍匪弹压就行了,大西军有的是人,不在乎多杀几个逃兵。 大同军很有钱吗,火炮打起来没完没了,照这样打下去,那三座山民用石头砌出来的石门寨可能撑不了多久——孙可望听着炮声心里有些烦躁,他不怕大同军攻山,但火器对射消耗太大,大西军打不起这种仗。 这一天,大同军的火炮反复响起,入夜后也没停止,孙可望不敢大意,彻夜守在中军大帐,天快亮时才打了个盹,等他醒来时,亲兵送来紧急军报——大同军绕道山后发动突袭,烧毁嘉陵江上百余条运粮船只,白文选c冯双礼两位将军也被敌纠缠无法脱身,暂时不能赶到凤凰山。 白文选c冯双礼怂货,手里握有十几万人却丧失粮草,这两个人一定是心怀不满,有意贻误战机,寡人饶不了他们——孙可望气得暴跳如雷,却忘了大西军精锐都在他手中,白文选c冯双礼手下几乎都是些老百姓。 紧接着又有亲兵来报,东面的石门寨被轰塌了,大同军正在向寨子里冲——孙可望再也沉不住气了,一脚踹翻亲兵,抓起桌上的大刀冲出大帐。 攻击东面的石门寨是秦翼明c马祥麟的保宁c绥定两府民兵——这些川兵打山地战确实在行,寨墙刚被轰塌,营官马虎头便带领五百石砫选锋兵顺着缺口爬上寨墙。大同军的火炮连续轰击一天一夜,贼兵已是惊弓之鸟,打了不多时就被赶下寨墙,贼头打红了眼,扑向领头的马虎头,两人交手几个回合,贼头力气不加被踹翻在地,随即人头落地。马祥麟抓住战机,带领两千民兵尾随马虎头冲入寨内,贼众再受重击无心恋战,或降或逃彻底崩溃,寨子被一举攻占。 马虎头得手后继续向山上攻,但山间道路又窄又陡,一面临山一面深沟,贼人居高临下不断射箭打铳c投掷石块,石砫选锋兵几次攻击都被打回来,马虎头还差点被石头砸死。马祥麟见状下令调虎蹲炮c步铳掩护,马虎头缓过劲又带人一点一点向上拱,攻克一道山梁后累得筋疲力尽,贼人趁机反击,但也被铳炮击退,双方在狭窄的山路上都无法展开兵力,互相对射相持不下。 东石门寨失守震惊了孙可望,对方用蚂蚁啃骨头的办法往山上拱,虽然慢但有效果,也许另两座寨子也即将失守,山上虽有十万人马,但白文选c冯双礼两个混蛋送不来粮食,如此被动打下去必定一败涂地,不能再犹豫了,必须主动出击——孙可望想明白道理,立刻率领三万精锐出了北石门寨,向大同军突然发起攻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4节 攻击北石门寨的是铁彪的步九镇,这家伙和他的两任上官满柱、侯世杰一样眼高于顶,根本不把大西军放在眼里,只在前沿布置了前协左营,其他各部都留在后面养精蓄锐,等着轰塌寨墙后冲上去立功——太大意了,前协左营只有千把人,根本挡不住如同潮水涌下山大西军,山下的几十面阵墙很快被冲垮,没死的兵随营官马小年连滚带爬退到火炮阵地死守待援。前协协统刘廷杰闻讯大惊,立刻带领全协增援他的左营,不过一个协也只有三千来人,同样扛不住大西军的攻势,刘廷杰杀出一条血路救下马小年一帮残兵,拖起大炮就向后撤,跑了没多远遇到铁彪带领的援兵。 “不许后撤,就地发起反击,”铁彪站在路中间挡住败退的前协,挥了挥手示意左、右两协展开进攻队形,然后指着刘廷杰、马小年冷笑道,“榆林兵不是很能打吗,这回怎么怂了,怕死就滚到后面去,看老子怎么收拾流贼。” 步九镇驻防甘州,是由榆林、甘肃、宁夏三镇明军精锐改编而成,战力并不算差,这回入川练练手,没想到头一仗就吃了亏,榆林人的脸简直丢尽了,马小年受不了了,大叫一声扭头向回杀去。 “咱榆林人不能怂,丢的面子要找回来,前协的兄弟跟我杀回去。”刘廷杰胀红脸高喊,全协官兵齐声响应,杀气腾腾扑向大西军。 大西军的攻势被遏制住了,对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擅长以铳炮、弓箭远程攻击,武器简陋的老百姓哪能跟他们比,既使以多打少也倍感吃力。大同军反而越打越顺手,逐渐扳回劣势,压得对手步步后退,就在这时大西军的骑兵出击了——流寇最讲究快打快跑,大西军与顺军一样都拥有大量骑兵,这是看家本钱,不到紧急关头舍不得用,但孙可望没有时间了,如果不能抢在对方援兵到达之前打垮这支大同军,吃败仗的很可能就是他。 “左协列密集步阵阻击贼人骑兵,前协、左协扑上去与贼人步卒混战,拖住他们一个也别放走。”铁彪瞟了一眼大西军骑兵不慌不忙下令,对方出动骑兵在预料之中,他有的是对付这种杂牌骑兵的经验。 大同军已把大西军步阵打开好几个缺口,得到军令立刻以营为阵插入贼群之中,披甲战兵不是拿着破刀、长矛甚至木棍的乌合之众能对抗的,大西军被对手缠住不断绞杀,想打打不过,想脱身也不容易。大西军骑兵赶来增援,面对乱成一片的人海还在发愣,大同军一个数千人的步阵吹着哨子缓缓压过来,如林的长矛、漫天的箭雨,大西军骑兵没见过这种阵势,硬着头皮发起几次攻击,不但没啃动这支铁刺猬,反而被扎得浑身冒血,这回他们想脱身也不容易了。 不知不觉中过了中午,大西军渐渐显出颓势,而就在这时,孙守法、鳌拜带领各镇骑兵赶到,双方的骑兵又混战在一起——入川的大同军并没有主力骑兵相随,但大同一至四步镇是老部队家底厚,配备的战马数量也多,更接近于马上步兵,这些杂牌骑兵不被主力骑兵瞧上眼,却有盔甲有马铳,清一色蒙古骏马,而且训练有素,对付关内骑兵绰绰有余,至少上万大西军骑兵还就是对付不了这几千大同杂牌骑兵,反而被对手仗着骑术精良缠住狠揍。 孙可法对眼前的战局很满意,只要把贼人拖住,援军一到就是个大胜仗,身边的刘进忠突然大喊:“提督大人,我看见大贼头孙可望了,就是前面土丘上穿银甲的人。” “看清楚点,到底是不是孙贼?”孙可法心里一动,把千里眼递给刘进忠。 刘进忠仔细看了一阵,又大声叫起来:“就是这个大贼头,千真万确呀!” “通告鳌拜小将军,杀了那个大贼头。”孙守法咬牙切齿对亲兵喊道。 鳌拜在贼群中左突右杀打得正起劲,接到命令后向前方的土丘观望了一阵,随即转身挥手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上”,十几个亲兵随着他冲出去。鳌拜迂回到土丘侧面,取弓搭箭藏于马肚子下,亲兵已趟出一条血胡同,掩护他趁乱钻出人群向土丘加速冲去,这匹西域骏马真不错,身材高大、冲击速度快,很快便接近目标。 对方的骑兵出现了,大队援兵肯定就在后面,取胜已经不可能,只求能打退对方趁机脱身——孙可望越来越焦急,把亲军营也派出去督战,嘴里还又喊又骂催促部下全力以赴,浑然不知危险正在临近。 “陛下小心,有暗箭!”身边的亲兵突然大喊,不过却没一个人扑上来保护他。 孙可望猛地一回头,一股冷风袭来,不等作出反应,一枝利箭已插入面门,亲兵们眼看他落马无动于衷,等家伙断了气,一起高喊“皇上死了,快逃命呀”一哄而散——孙可望太心黑,连身边人也想杀就杀,活该无人收尸。 鳌拜翻身骑上马射出致命一箭,然后迅速勒马掉头,在亲兵的掩护下一溜烟跑了,孙守法从千里眼中看到这一幕,兴奋地挥拳高呼“孙贼死了,大同军威武!” “孙贼死了,大同军威武!”大同军同声高呼,这时步一镇、步二镇各一个协的援军赶到,将士们士气高昂、奋勇当先向大西军杀去。 “皇上死了,快逃命呀”大西军彻底崩溃,如同炸了锅一般争先恐后逃命。 大同军趁势追杀,一口气打到凤凰山下,马小年杀红了眼,带着本营的弟兄们尾随败兵冲进北石门寨,不多时寨墙上便飘扬起三色黑鹰旗。这一仗打到傍晚才停下来,大同军大获全胜,斩杀、俘获贼众近两万,三座石门寨全部攻克,马祥麟部也打到半山腰,大西军的末日快到了。 “孙贼毙命,西贼将灭,这是真的吗?”杨文岳得到消息还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末将认出狗贼,鳌拜小将军立了功,大人您看,这确实是孙贼的首级。”刘进忠像献宝一样小心翼翼捧出亲手砍下的人头。 杨文岳眼圈有些发红,张献忠、孙可望恶贯满盈,把四川的乡亲被糟蹋得好苦,老天有眼啊,这对狗父子终于恶有恶报,这颗首级看着真恶心,他随手把首级狠狠地抛出去:“我大同军没有计首功,这堆臭肉拿去喂狗。” 王应熊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冲出大帐,面向北方振臂高呼:“天命所归,大同当兴,四川的乡亲们,你们的深仇大恨终于报了,大同联邦万岁,李总统万岁、万万岁!” 捷报、捷报,藏区提督合赤烈大人占领cd——传令兵兴奋地高呼着从营中驰过,中军大营立刻沸腾了,将士拥抱在一起欢呼跳跃。 胜利在望,平定四川指日可待,杨文岳、王应熊再也坐不住了,跑到前沿命令将士们高呼“孙贼死了、cd光复”、“降者不杀、只办首恶”以震慑贼胆。 “孙贼死了、cd光复”、“降者不杀、只办首恶”的喊声顿时响彻夜空,刘进忠舍不得那颗首级,悄悄收藏起来,这时也拿出来用长矛挑着耀武扬威。 凤凰山上死一般的沉寂,半夜里陆续有人下山投降,先是三三两两,后来是成群结队,都自称是被胁迫从贼的四川人。天快亮时,流贼终于沉不住气了,像炸了锅的蚂蚁一样向嘉陵江边逃去,显然打算与白文选、冯双礼部会合,但他们失算了,人家已经先跑了。 嘉陵江边的大西军日子也不好过,虽然人多势众,但拿木棍、锄头的比拿刀还多,盔甲、铳炮更是少得可怜,硬碰硬根本不是马科、贺珍这两员悍将的对手,如果不是紧紧抱成一团拼死抵抗,几乎要被赶下江。按照流寇以往的习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但凤凰山有个孙皇帝,他们想跑也没这个胆子,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大同军突然后撤了——这是最好的逃命机会,白文选、冯双礼两人一跺脚,这种时候还管他妈的什么皇帝,保住自己最要紧,下令全军沿嘉陵江迅速撤往重庆。 白文选、冯双礼运气好,川北道路艰险,消息传送十分不畅,马科、贺珍并不清楚凤凰山的战况,斥候报告大批流贼从凤凰山方向扑来,两人吓了一跳,他们加起来才一万五千人,绝对顶不住大西军的两面夹击,当机立断下令撤退。截击大西军的命令到达后,马科、贺珍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还不算太晚,嘉陵江边的流贼跑了,凤凰山的流贼还没跑掉,两人又掉头堵住凤凰山逃敌的去路。大西军惨了,好不容易逃下山又被前后夹击,贼众军心大乱,或死或降一天之内全军覆灭,嘉陵江边伏尸遍地、俘虏成群。 杨文岳心情大好,以六百里加急向大同报捷,同时命令孙守法沿嘉陵江继续追杀残敌、合赤烈奔袭重庆阻敌退路,自己和王应熊带着秦翼明部和杨展、曾英的川军赶往cd,临走还没忘记重申“七杀令”,告诫将士们严守军纪——其实这是多余的,大同军的传统是黑吃黑,四川人太穷,还没他们有钱,谁去抢谁是傻子。 到了cd,王应熊立即以自己的总督身份和龙文光的巡抚名义发布公文:大明无道,天怒人怨,先帝遗子定王殿下继承大统而后宣告退位,委国政于晋国公与国会……,大同联邦共和国已承天朝正朔,乃遣兵救我川民于水火,大军所至孙逆伏诛、群贼覆灭,此非天意乎?此令各地改旗易帜,从此遵行大同联邦共和国之律令,合山陕、湖广等诸省之人民共建自由、平等、仁爱之国家,则天下太平之日可待矣! 杨文岳也以大同联邦共和国四川行省统领身份发布公告:凡明国之律法政令、苛捐杂税全部予以废除,全川三年之内蠲免田赋,商税依大同税制减半征收,且所征税款三年内留于地方补贴公用;地方自治还政于民,各府县公举议事官成立议会,无议会决议不征税,无议会公举不授官……。 十二月中,四川各地名望之士五百余人应邀到达cd,在四川巡抚府共商大事,几百年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士绅们还有些惴惴不安,直到杨文岳、王应熊这两位同乡贤达之士出现在面前,他们才彻底安心了——四川屡经战乱、灾荒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太需要信得过的人带他们走出困境。 杨文岳当众宣读了联邦总统致四川人民的公开信:李榆欢迎四川加入联邦,自称是四川人的弟子,恩师刘之纶就是四川宜宾人,老人家虽然已经故去,但尊尊教诲犹然不忘,他也是四川人的儿子,秦良玉是他结拜兄弟马祥麟的母亲,自然也是他的母亲……,李榆请四川人民放心,联邦总统府及总理府绝不会坐视不管四川,他已经指派布政使龙文光押送三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送往四川,并且请大同商会入川筹办工商事宜,以后也会尽可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有联邦大家庭的支持,四川一定能很快走出困境。 李榆的信虽然有些牵强附会,但说的是人话而不是官话,做的是实事而不是许诺,自古帝王哪个像总统这样有人情味,这是雪中送炭啊,就凭这一点,四川士绅也觉得总统也是个可信的人。 商会代表刘大统随后站出来发言:大同商会指派陕西分会全力筹划四川民生事宜,陕西捐助的十万两白银、五万石粮食已运抵cd,明年也将照此捐助,另外,大同各大银钞行、商社、公司的代表将在近日抵达,共同商议筹建四川银钞行、四川交通股份公司、四川盐业股份公司、四川航运股份公司等事宜,欢迎四川士绅也投资入股,想当年陕西的情况比四川更糟糕,但陕西人农牧工商并进迅速解决了温饱问题,陕西人能做到的,四川人也能做到,四川的明天一定更美好。 秦商集团还是耍了滑头,准备了打三个月的军费,至少二百万两银钞,结果运气好一个月就基本结束,拿出这点钱粮根本不算什么,至于邀请四川士绅入股更是鬼话,四川人口袋里还有几个钱?捞了人情又能做霸王生意才是最聪明。 不过,四川士绅反应过来也是十年之后的事,现在他们大受感动,两眼止不住流下热泪,有人忍不住带头高呼“大同联邦万岁,总统万岁”。 “大同联邦万岁,总统万岁!”士绅们齐声高呼,巡抚府内口号声响成一片。 “东方那的红哟,太阳那个升哟,陕北出了个李汉民,他为人民谋万福,呼儿嘿哟,他是人民的大救星……”刘大统心里高兴,又带着大家一起高唱信天游,巡抚府外面的当地人还以为里面的人都发疯了。 杨文岳在cd安抚地方士绅之时,大同军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白文选、冯双礼屡战屡败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驻守重庆的艾能奇率部赶来接应,这帮残兵败将才喘了一口气,但合赤烈的藏区骑兵又从后面杀来。这次在劫难逃了,大西军在前后两面夹击下全军覆没,重庆随后光复,白文选、冯双礼、艾能奇率残部数千人逃入山中,又受到大同军与地方乡兵的联手围剿,三人走投无路被迫率部缴械投降,大同军没有手软,斩杀有血债的悍匪千余人,白文选、冯双礼、艾能奇等数十个贼头被认为罪大恶极解送大同审刑司,这支纵横十多年的流寇终于走到尽头——李国英对招降纳叛很感兴趣,悄悄告诉看着顺眼的白文选,到了审刑司就认罪伏法,大同现在最缺人才,只要自愿去边疆效力,说不准能得到总统的特赦。 四川匪患基本平定,孙守法宣读总统府命令:此令,调任李国英为四川提督军务,秦翼明为兵马司四川分司知事;步一镇侯世杰部、步二镇孙守法部、步九镇铁彪部东进湖北收编或歼灭荆襄之顺军,而后进入河南听候命令,马祥麟部整编为大同军步军第十镇、马科部、贺珍部整编为大同军步军第十一镇一并加入东进序列,东进军以孙守法为提督军务、侯世杰协理提督军务;合赤烈部暂驻重庆维持地方,入夏后返回藏区。 十二月下,重庆码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将士们高唱军歌,挥舞军旗向出城送行的百姓行礼告别,五个步军镇六万余人的大军沿长江水陆并进向东开拔。行至中途正值正月初一,孙守法发出命令——今日即进入共和元年并改用新历法,原明国历法就此废黜,望我将士奋勇杀敌,为吾等之联邦共和国建功立业。 “共和万岁、联邦万岁!”将士们振臂高呼,斗志昂扬地奔向下一个战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5节 河南,顺军的反击开局不错,击杀河南提督金玉和c占领彰德府城,随后紧追祖可法打到顺德府,然而风云突变,阿济格大军突然杀到,前锋还是顺军最怕的吴三桂,各部惊恐万状,争先恐后掉头逃跑,山东榆园军干脆散伙回家。顺军一口气退到彰德才停下,李自成劝住部下倚城决战,多铎又突然冒出来,顺军两面受敌溃不成军,幸亏驻守彰德的果毅将军马世耀冒险出击,吸引了清军的注意力,残军才侥幸逃到黄河边踏冰过河。 此战轻松获胜,斩杀c俘获顺军数万,缴获军械辎重不计其数,彰德府城也被重重包围,乌真超哈军的大炮一到必定城破贼灭——清军得意了,趁着手热又扑向黄河南岸。 “快看天上,那是什么?好像还挂着大同的三色黑鹰旗。” “肯定是大同的神器,家里的老人早说过晋亲王是神,只有他才神通广大。” 清军乱哄哄走在黄河冰面上,突然发现两个冒火的大圆球从西面飘过来,停下脚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神器很快到了头顶,抛下两颗黑乎乎的东西,清兵吓得抬腿就跑,两声巨响之后,冰面出现两个大窟窿,一匹倒霉的马很不幸掉入水中。 “快跑啊,晋亲王有神器。”清兵头也不回狼狈而逃,开玩笑,晋亲王有如此神器,惹恼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额鲁居然把人送上了天,这是从哪儿学的妖术?”阿济格立马黄河北岸,目瞪口呆看着天上的怪物。 “可能是热气球,据说是泰西传过来的,”多铎经常和大同商人打交道,见识就是不一样,不过他只带了一万多人入河南,不敢冒然过河,摇头晃脑又说,“卫辉方向也出现大同兵,当心被咬一口,算了,暂时不过河吧。” 阿济格心里同样没底,点点头答道,“也罢,看在亲戚的份上,先放额鲁一把,让罗绣锦去找他们谈。” “十二哥,你盯住卫辉的大同军,老佟的乌真超哈军快到了,我先拿下彰德府城再说。” 哥俩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关宁军大营,吴三桂正发疯似的鞭打一个壮汉,旁边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八王c十王,大贼头刘宗敏被小王活捉了,还有这个东西——闯贼的军师宋献策。”吴三桂看到阿济格c多铎走来,一脚踹翻那个书生,迎上前行礼说道。 “狗鞑子,刘爷不怕死,是杀是剐由得你,休要使三姓家奴吴贼辱没爷爷,”刘宗敏被打得皮开肉绽,努力睁开眼怒骂道,然后又向宋献策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站起来!” “刘宗敏,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啊,把这两个犯上作乱的贼头剐了。”吴三桂挨了骂,气急败坏下令道。 刘宗敏被五花大绑拖出去,宋献策吓得瘫成一团,嚎哭着大声哀求:“王爷饶命啊,草民愿为大清效力” “平西王,闯贼一干人等对明国犯上作乱,但对我大清不过是一般草寇而已,依我大清律法,贼寇当枭首示众,你滥用明国酷刑居心何在?”多铎身后的图赖突然开口,周围的满八旗将士立刻对吴三桂怒目相视——明清交恶之时,满人头目落到明军手里通常按叛逆罪凌迟处死,关宁军就干过这种事,如今虽然投降但这笔账还没算。 阿济格很不以为然地瞟了图赖一眼,大清兵为大明崇祯皇帝报仇,剐几个贼头算什么,多铎却对吴三桂冷笑道:“平西王,你要明白现在吃哪家的饭,在我大清军中可玩不得明国那一套!” “小王知错了!”吴三桂吓得一颤,回过头对家丁吼道:“将反贼刘宗敏c宋献策就地斩首,首级高挂营前示众。” “这就对了嘛。”多铎嘿嘿一笑拉着阿济格走了。 刘宗敏的死讯很快传到黄河南岸,李自成捂着头不住长吁短叹,这一仗败得太惨,老兄弟走了,最后一点血本也几乎赔光,大顺朝这回恐怕在劫难逃,都怪那帮文人鼓动,其实我无儿无女,当这个破皇帝有什么用。 李自成感到绝望之际,怀庆来信了——云荣在信中痛斥李自成祸乱天下有余c治军安民无能,以致河南形势危急,为今之计只有严守河防以赎大罪,打到一兵一卒也不得后撤,大同绝不会怜悯没用的废物。 前些时候还口口声声帮我守住河南,风向一变马上落井下石,你们把我当什么人啦——李自成愤怒了,把信撕得粉粹狠狠踩在脚下。 “顺王,你和云统领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不过,我们大同商人的账得结清,一两一分银子也不能欠。”送信的是一个山西盐商,冷冰冰地说道。 李自成一言不发拔剑出鞘,身边的文臣大惊,一涌齐上劝阻,李自成气得手足乱舞,对帐外亲兵大喊:“把这个奸商乱棍打出大营。” 盐商抱头鼠窜,嘴上还很硬:“李自成,你敢打大同公民,等着瞧,有你好看的。” 当天夜里,李自成下令弃守黄河向南撤退,临走还不忘搜刮财物c裹挟青壮,开封府经此一劫更加残破荒凉。 云荣闻讯大怒,下令马进忠的步八镇c陈永福的怀庆府民兵过河,黄河以南的顺军无心抵抗,李际遇部首先反正,其他各部有样学样,大同军顺利进入洛阳,并向东进抵荥阳设置防线——云荣手中只有张鼎的骑三镇c秦虎的步七镇c马进忠的步八镇三个不满员镇,兵力不过二万余人,步七镇还要驻守卫辉防备清军,这是出兵的极限,但商会不满意,自己又招募了两千人打着“大同商会讨贼军”的旗号继续向汝州c南阳扑去,李自成欠账不还,就得拿地盘抵债。 黄河南岸空虚,清军却忍住诱惑没有过河,反而向大同军不断示好,正月初一卫辉城上施放烟花,满洲兵还跑去联欢,两军将士一起抽烟喝酒c唱歌跳舞,共同庆祝大同改元共和。吴三桂贼兮兮地建议发动偷袭,结果被阿济格臭骂一顿——阿济格不傻,大同虎踞太行山就如同一把刀顶在清军腰眼上,他敢轻举妄动,多尔衮绝对没好日子过。多铎没闲着,佟养甲的乌真超哈军刚赶到,便奉命架起红夷大炮猛轰彰德府城,马世耀孤军奋战几日终于绝望,率领七千顺军献城投降,多铎手够黑,不久便借口谋反将马世耀及其部属全部杀害。 李自成也倒霉,本来打算撤回南阳老窝避风头,却不料走到郾城就被堵住,挡道的还是死对头王光恩c罗大用——这两人一个受朝廷招安与李自成厮杀多年个要为旧主罗汝才报仇雪恨。双方刚开始交手,李自成又得到坏消息,汝州c南阳一带的刘洪起等土寇突然倒向大同,趁虚而入攻占襄城,而大同军的骑兵也在临颍附近出现。才出狼窝又入虎穴,顺军心惊胆战不敢再战,后撤三十里扎营,全军上下一片绝望,等待着厄运降临。 李自成逃跑c大同军无力东扩c清军又不敢轻易过河,开封府成了无兵据守的不设防地带,一股明军趁虚而入,但很快意识到这个便宜不能沾,连开封城也没进就悄悄溜到归德府,明军感觉真不错,确实有人在算计他们。 荥阳,大同联邦河南统领正与大清帝国河南巡抚亲切会晤——云荣祖籍开原,祖父逃亡察哈尔到他这一代已经蒙古化,罗绣锦原籍辽阳,是汉军镶蓝旗中老资格的归顺汉人,两人同是辽东人,都有数典忘祖的骂名,而且都厌恶明国,初次相见就气味相投,这是第二次见面。 “云老弟,你说怪不怪,英亲王头次派我去怀庆,我还担心你把我扣下,可现在几天不见就想得慌,我猜咱哥俩前世准有缘分”罗绣锦见到云荣就亲热。 “可不是嘛,我见你罗老哥也觉得心里舒坦,”云荣拉着罗绣锦的手不放,向身后的亲兵大喊,“抱一坛杏花村老酒,再整几个好菜,我要陪我哥好好喝几杯。” 辽东人见酒不要命,两人推杯换盏喝得红光满面,嘴里也胡说八道,云荣夸奖大清在直隶c山东罢黜“三饷”c惩治贪官,救百姓于水火,罗老哥才学过人,将来一定大有作为,罗绣锦也称赞大同新政乃几千年之壮举,假以时日必定国强民富,云老弟精明强干,今后的前途一片光明。 互相拍完马屁,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云荣开始转变话题:“罗老哥,有件事我得问,听说这次带兵进河南的明国总兵高杰给你们去信相约联手剿贼,你说清楚,大清是不是想与明国穿一条裤子?” “你怎么知道的?”罗绣锦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大同对大清渗透极深,如此重大的事肯定有人通风报信,算了,实话实说吧,狠狠啐了一口答道,“我呸,什么明国,伪朝而已,我大清才是天下正统,岂能与他们联手,豫亲王给高杰回复,投降可以,剿贼轮不到他们,我这次来就是与你谈这事,咱们是一家人,剿贼c剿伪朝一块上。” “我猜也是这样,不过剿贼也轮不到你们,我大同才是天下正统,剿伪朝嘛,你们倒是可以帮忙。”云荣打起小算盘,尤人俊带领陕西民兵正赶往南阳,孙守法也已率部进入湖广,李自成不过是垂死之徒自然不能让清军插手,但高杰不好打,这家伙据说有四十万人,最好先让清军与明军死磕,等援军赶到再挨个收拾。 “你们凭什么是正统?你以为我不知道高杰人多势众,大同休想占我们的便宜。”罗绣锦激动地站起来叫道。 “谁占便宜了,李自成还有二十多万人马,你以为好打吗?”云荣也站起来,看到罗绣锦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咬咬牙又说道,“这样吧,如果你们顶不住明军,我保证出兵增援。” “我大清兵会顶不住明军,笑话,你们不出兵也可以,一口价,十万石粮食,一百万两银子,谁打下的地盘以后归谁。”罗绣锦挥手说道,大清兵见了明军哪有不打的道理,阿济格c多铎本来就是派他来敲竹杠的。 “岂有此理,你们抢地盘却要我们出钱粮,也罢,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我给一万石粮,地盘的事以后商量。” “五万石粮,五十万两银子,干不干由你。” “我的钱粮也不多,先给两万石粮,再加十万两银钞,其他的以后补,”云荣使劲跺着脚,皮笑肉不笑又说道,“罗老哥,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国的河南巡抚越其杰也给我来信了,约我联手平定河南,不过我没理他,河南的事咱们解决,哪轮得到伪朝凑热闹,你说对不对?” 云荣c罗绣锦秀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同时端起酒杯声:“喝酒!” 罗绣锦酒足饭饱,乐呵呵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悄悄问了一句:“老弟,你们那个热气球是怎么回事?” “老哥,我在河南干不了多久,等你接任河南统领就知道了。”云荣神秘地一笑,这确实不能说,两个热气球回来的路上就失踪了,骑兵搜索了两天才把气球和六个冻得要死的飞行员找回来。 送走罗绣锦,云荣找来赞画军务田见秀c吴汝义吩咐几句,随后又命令随军提塘官郑大前:“你派人去睢州送封信,告诉许定国能走速走,否则就自谋生路吧。”——援剿河南总兵许定国打的是南京朝廷的旗号,干的却是给大同保护商路的差事,既然是同伙,不能不拉一把。 可惜,许定国跑不掉了,这不怪他,南京朝廷嚷嚷出兵剿贼半年多,从来是干打雷不下雨,鬼知道怎么回事,这回真出兵了,带兵的还是杀过他老许家几十口人的高杰。许定国只有三万余人,没有实力与高杰硬扛,能躲开当然好,但高杰只在开封冒了一下头,就携河南巡抚越其杰c巡按陈潜夫c参政袁枢突然窜到睢州城下。许定国明知高杰此来不怀好意,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城迎接,不过,他也不是孬种,兵不厌诈的手段还是有的。 其实高杰出兵河南也是迫不得已,这家伙胆大包天,在高邮设伏截杀黄得功,同时派兵偷袭仪真大营,黄得功侥幸逃生,随行亲兵三百余人阵亡,黄部官兵群情激奋要起兵讨伐高杰。手下人闹内讧,江北督师史可法只好出面苦苦相劝,最终,高杰赔了三百匹劣马c史可法又搭上三千两银子才算暂时按平黄得功。明军相互火并是家常便饭,刺杀主将却是大忌,高杰不守规矩自然引起其他军头公愤,他不敢继续赖在扬州,率部去了徐州驻防。 徐州紧邻黄河,清军如果南下绝对头一个挨打,高杰又害怕了,有心另找块地盘,于是响应朝廷“联虏剿寇”的号召,主动请缨出兵河南,史可法求之不得,过了正月初一便打发这家伙上路,还叮嘱一定要联络好清军——两人昏了头,清廷扣押南京使臣,十一月又杀了左懋第,怎么可能与明军搞到一起。 高杰带着二万前锋进入河南,向清军请求联手剿贼果然碰壁,多铎回信——南京伪朝唯一出路是归顺大清,执迷不悟必遭平灭。高杰吓坏了,急忙溜出开封府,也幸亏跑得快,一万多清军随后就过了黄河, 高杰做过贼,讲究贼不走空,出了开封府就直奔睢州。那里有兵有地盘,如果抢到手也算没白来一趟,至于杀过许定国家人的事根本不记得,他这辈子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高杰c许定国都暗怀鬼胎,自然要装出一副好人样,在睢州城外一见面就异常亲热,两人互相吹捧越谈越投机,相约剿贼共取军功,随后高杰命令部将李本深c高进库率军在城外扎营,自己入城赴宴,越其杰c陈潜夫提醒可能有诈,高杰满不在乎挥手而去。 酒宴摆在已故天启朝帝师袁可立府中——袁枢是袁可立的儿子,许定国是袁可立提拔的爱将,请高杰进袁府是给大面子,高杰得意忘形,喝的烂醉还携两名娼妓夜宿府中。许定国不会放过仇人,半夜里派兵包围袁府,将高杰连同他的数百亲兵全部斩杀,然后率军出城去投奔清军。 天亮后,城外的李本深c高进库才得到消息,高部官兵兽性大发,冲入城内肆意杀戮c抢劫百姓,还一把火烧了袁府,直到清军逼近才逃向徐州。 作恶多端的高杰在睢州授首,河南人屡受其害,无不拍手称快,扬州人闻听喜讯也敲锣打鼓以示庆祝;史可法很伤心,这条还算听话的朝廷走狗没了,“联虏剿寇”从此成了笑柄;云荣也很难过,高杰这个混蛋死了,可明清两军还没打起来呀,那两万石粮和十万两银钞全赔了;阿济格c多铎乐疯了,不废吹灰之力得到三万降兵和黄河以南大片地盘,简直像天上掉馅饼砸在头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6节 李自成听说死对头高杰死了,兴奋得跳起来,前些日子太紧张,大家都以为高杰的四十万大军随时可能杀入河南,顺军与大同军暂时停止敌对,共同应对明军的威胁——马进忠携步八镇主力到达襄城,虎大威的楚军第一镇到达郾城,王光恩、罗大用会合刘洪起等土寇推进到太康,顺军得到大同军接济的粮食、衣被后也将主力东移,与临颍的大同骑兵互成掎角之势。 总算老天有眼,把高杰的小命收了,明军的威胁解除,不过李自成才高兴了两天,大同军马上掉过头继续围困顺军。顺军又被切断补给,饥寒交迫无力突围,处境越来越糟,而天下事风云变幻,襄阳、南阳两个老窝也危在旦夕。 湖广战事时断时续,李槐采取封锁、蚕食之策对湖广顺军步步紧逼,白旺屡战屡败,粮饷几乎完全断绝,去年秋后,孤注一掷出兵湖南,长沙、岳阳、常德各府皆遭其掳掠。明廷总督湖广、广西、贵州军务何腾蛟挡不住流寇,不得不向南京求救,但南京朝廷不予理会,反而要求尽快解缴赋税、加派,湖南各地顿时民怨,抗粮抗税风潮不断。何腾蛟恼羞成怒,率军弹压乱民,长沙因此兵力空虚,地方士绅与官府积怨已久,趁机发动革命占领长沙府,何腾蛟回援途中官军哗变,狼狈不堪逃往贵州。长沙革命成功,湖南各地名望聚集长沙重开议会,决定重新加入大同联邦,请求武昌出兵救援,李槐接到信立刻命令吉珪率领一万民兵进入湖南,湖广重为一体,军心民心大振,为保卫乡梓奋勇作战。流贼处处挨打、连续受挫,背后的荆州又被大同军出川前锋马科部偷袭得手,军心大乱仓皇北撤,逃到荆门发生内讧,白旺被部将王体中杀死,接着王体中又被部将王得仁所杀,王得仁大权在手却无力挽回败局,索性率部向尾随追击的大同军缴械投降——湖广顺军主力覆灭,伪皇后高氏还在襄阳城苦苦支撑,但内无粮饷、外无救兵,重重围困下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南阳战事非常简单,大同军还没动手,前山西总兵、现任大同商会理事官王忠率领的“大同商会讨贼军”就差不多把活干完了——豫西到处是割据自立的地方豪强,包括驻防的顺军也大多是改头换面的土寇,本地严重匮乏布匹、食盐,战马、武器更是紧俏货,大同提塘司、大同商会借供货之机不断渗透,豫西人早就有心上大同的船,再加之“讨贼军”先锋李际遇是登封土豪,路子广、人头熟,有他在前面打招呼,豪强土寇双手欢迎山西老板光临,还自带武器、口粮跑来捧场。王忠一路招降纳叛所向披靡,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壮大,抵达南阳时已有两万多人马,不过多是乌合之众,能打的还是“讨贼军”雇佣的精锐老兵,这帮家伙出手便把出城迎战的顺军打得落荒而逃,然后就蹲在城下不动了——南阳城里有顺军老营,悍匪数量肯定不少,用雇佣兵强攻坚城不合算,王忠可舍不得赔大笔抚恤金,好在没过几天,陕西兵马分司佥事尤人俊就带领一万民兵赶到,两军会合把南阳城团团围住。 李自成对襄阳、南阳的情况一无所知,还在为如何逃离困境发愁,牛金星悄悄报告,投降大同的田见秀、吴汝义回来好几天了,一直躲在袁宗第大营中与众将密谋——这两人都是从米脂出来的老兄弟啊,居然也帮外人挖墙脚,多年的情义何在,李自成心里一片冰凉,低着头直奔袁宗第大营。 袁宗第的大帐内好热闹,制将军李过、袁宗第、刘芳亮、刘希尧,威武将军辛思忠、党守素、刘汝魁,果毅将军田虎、张能、白鸣鹤等将领都在,还有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兵政府尚书喻上猷、礼政府尚书巩焴、户政府尚书杨玉林等几个文臣——李自成走到门边觉得头发晕,拉着牛金星停下脚步。 “……延绥缺水、风沙大,一亩地长不出几十斤小米,养不活多少人,入秋时我回米脂探家,好多乡亲已经迁到河套、西域种地去了,留在家的乡亲广种玉米、山药蛋,多出来的土地种草牧羊,榆林有毛纺厂,羊毛可值钱咧,如今乡亲们虽说还不富裕,但吃饱肚子没问题,”田见秀身穿红衣蓝裤毛料军服,胸前佩戴着三枚金光闪闪虎头标志,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打开几口箱子,“我这次带来一百件羊毛大衣,这可是榆林货,天还要冷个把月,大家拿去御寒吧。” 吴汝义正忙着给大家散烟丝,这时也抬起头说:“我在大同呆了一年多,把什么都想明白了,真正能帮乡亲们过好日子的还是李总统,我们以前的想法错了,为了个破皇位打打杀杀只能让天下百姓更苦,自己最终也未必能落好,我和老田过两天就回去,兄弟们各自想出路吧,老家的事放心,大同的延绥人多着呢。” 大帐内一片沉默,大家都在思考出路,李过看了一眼宋企郊轻声问:“宋尚书,您是读书人,明白的事理多,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朝廷恨不得把我们斩尽杀绝,东虏打着为大明先帝报仇的幌子入关争天下,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两条路都走不通,如果大同坚持不大赦,我们恐怕在劫难逃,”宋企郊有些垂头丧气,忍不住大发牢骚,“我在乾州老家好好的,你们非逼我入伙,结果落到有家难回的地步,我被你们害苦了!” “李总统也想大赦,但山陕百姓还记得以前的旧账,你们去年又在京师做了不少恶,大同议院就是不答应大赦,除非你们能为天下人立下奇功以赎旧罪。”田见秀低着头说。 湖广石首人喻上猷也是被逼上贼船,红着眼圈插话道:“成大事者应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当初就不该妄想夺天下另建新朝,现在悔之晚矣,大家散伙逃生吧。” 刘芳亮马上接过话:“老刘哥活着的时候就说过,闯王当皇帝是昏了头,山海关大战后又成了怂蛋,大顺朝挺不了几天,这话说的对,我们这帮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能坐天下吗?” 年轻气盛的田虎忍不住说道:“就是嘛,闯王老家的婆姨偷人,后来的小妾邢氏跟高杰私奔,高夫人这么多年也没生养,连个后人也生不出来还想当皇帝!李哥,当初你怎么不劝劝他。” “田虎,你小子说话积点德,老子也没有后人,”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年纪比李自成小几岁,却同样也生不出一男半女,老李家确实出不了皇帝,就算得了天下将来也会内乱,李过叹口气说道,“我劝过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牛金星、宋献策这帮混蛋的话。” “尔等大胆,皇上在此,”牛金星忍不住了,愤怒地冲进大帐,众人吓了一跳,同时起身注视门边的李自成,牛金星更狂了,指着最年轻的田虎叫嚣,“你刚才的话皇上都听到了,口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如同谋反,还不快请罪。” “老子不想谋反,但就是瞧你不顺眼,你这种人当了丞相也是个白脸奸臣,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田虎是个愣头青,说着就要拔刀,被他的上官袁宗第一把抱住。 “行了,别闹了。”李自成脸色铁青地摆摆手,山海关之战后,众将越来越放肆,当面给他这个皇帝难堪已是常事,如今到了这种地步更不好多说,忍一忍算了,他走进大帐坐下,盯着田见秀、吴汝义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你们在那边过得怎么样?都是老兄弟了,回来总该见一面吧。” “闯王,我们不好见您呀,托您的福,我们三个都很好,我和老吴如今在河南统领府赞画军务,张鼐年纪轻又有好武艺,到扑天雕手下做了副营官。”田见秀脸一红答道。 李自成微微一笑,沉默片刻后又说道:“我想和你们云统领见一面,可行?” “云统领还在荥阳应对清军,恐怕一时来不了,扑天雕就在临颍,他是我们的前辈,有些话跟他说更妥当。”田见秀想了想答道。 “好吧,我就跟扑天雕见一面。”李自成点点头。 两天后,大同军骑三镇镇统张鼎进了顺军大营,田见秀、吴汝义走在前面带路,口中不住大喊“兄弟们,雕爷来了”,大营里顿时热闹起来,顺军将士一窝蜂跑来迎接,刘芳亮、田虎早年当边军时跟过张鼎,跪在地上就喊师爷。 张鼎脸色铁青,跳下马把刘芳亮、田虎踹翻在地,然后对着顺军大声怒吼:“没出息的怂货,做贼也就罢了,从山海关一路败到这里,把榆林人的脸都丢尽了,我扑天雕瞧不起你们,滚到一边去。” “师爷,我们拼命打了,但打不过满洲兵呀,可惜了好些兄弟的性命。”刘芳亮很委屈,捂着脸哭起来。 “榆林人祖祖辈辈当兵守边,流的血死的人还少吗,打不过也要打,就是不能贪生怕死,我问你们,东虏打过黄河了,你们还准备跑吗?”张鼎双眼如炬,恶狠狠地扫向顺军将士,李自成走来迎接,听到这话脸上顿显尴尬。 “我是不想跑了,师爷,您说句话,我就在这儿和鞑子拼了。”田虎咬牙切齿大叫。 “拼了,谁跑谁是怂货!”顺军将士们挥舞刀枪高喊。 李自成挥手喝住将士们,带着牛金星一班文臣把张鼎请进大帐,田见秀使了个眼色,顺军四大营主将李过、袁宗第、刘芳亮、刘希尧马上跟着他也进了大帐,田虎、张能一帮将领则陪着吴汝义一步不离守在帐外。 “在下久仰张帅虎威,今日见面果然不同一般……,”牛金星刚开口便被张鼎挥手打断,只好直接进入主题,“大同李汉民武功盖世、万民敬仰,登基称帝理所当然,我大顺愿遵从天意取消国号,顺王退居南阳、襄阳、荆州之地为臣,遥奉大同李总统为帝,从此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内安社稷外御敌寇,则天下百姓获福矣。” “你的意思是放你们一马,还继续称王割据一方,想得美,”张鼎不住地冷笑,轻轻拍打桌案讥讽道,“张献忠死了、孙可望死了,狗屁大西国灰飞烟灭,这个大顺国还想独存吗?你们还不知道吧,荆州已被我军攻克,白旺死于内讧,手下七万余人缴械投降,襄阳、南阳也即将不保,你李自成到哪儿去称王?” “不对,你们啃不动南阳。”李自成心里一颤,荆襄兵弱,败在大同军手里有可能,但南阳地势险要、粮草充足,又有悍将高一功镇守,没那么容易失陷。 “蝎子块去南阳了,他知道该怎么办。”张鼎淡淡一笑。 拓养坤资格老,在顺军中有不少亲朋故旧,站在城下露个面就足以使面临困境的守军动摇,南阳城危险了——李自成面如死灰,脑子一热站起来叫道:“你大同虽强,我大顺也不弱,决一死战你们未必能胜。” 张鼎笑了:“打你们很轻松,东虏不是声称为崇祯皇帝报仇吗,给够了好处,他们准乐意替我们动手,你们等死吧!” “无耻,借东虏之力荼毒华夏,你们不怕天下人耻笑?”牛金星跳起来怒骂。 “东虏坏,你们也不是好东西,等你们完蛋了,我们再出手对付东虏,照样能让天下人称颂,你自作聪明胡说八道,给我滚出去!”张鼎怒目圆睁,抬手将茶杯砸出去,吓得牛金星赶紧躲到远处。 大顺文武垂头丧气,过了好一阵,喻上猷起身质问:“明无道,起而伐之,我们造大明的反,并不碍大同的事,你们为什么苦苦相逼?难道我们散伙回家也不行吗?” “不行,因为你们作恶多端,不要以为洗手不干就可以了却旧账,上苍自有公理,你们必须为恶行付出代价,”张鼎站了起来,挥手指着帐外大声说道,“想改恶从善就要拿出行动,你们把东虏放进河南,就必须流血把他们赶出去,让天下人亲眼看到你们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只有这样,大同议会才有理由大赦你们。” 李过激动地站起来:“我们不怕东虏,打就打,可我们忍饥挨饿,手里的军械也不足,这仗怎么打?” 张鼎走到李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只要你们敢打,粮食、军械由我们提供,记住,必须冲在最前面,一步也不许退,死了也要为榆林人争口气。” “打吧,死了也有脸见祖宗。”宋企郊抹了一把泪说道。 “反正也没活路了,弟兄们,跟着大同军干,把东虏赶出去。”袁宗第高声喊道。 “拼了,宁可战死绝不偷生。”刘芳亮、刘希尧激动地挥拳怒吼。 “拼了,宁可战死绝不偷生,死了也要为榆林人争口气。”吴汝义带领众将冲进大帐高声响应,然后一起围住张鼎。 大顺军已经失控——李自成苦笑着摇摇头,悄悄出了大帐,牛金星赶紧跟在他身后。 荥阳,罗绣锦又跑来了,见到云荣就把手一伸:“老弟,我大清兵大获全胜,赶走了明军,你答应过的钱粮该拿出来了吧。” “你们不是已经把钱粮提走了吗,哦,剩下的以后再补,我保证说话算话。”云荣皮笑肉不笑答道。 “我就知道你们要赖账,不过不要紧,开封府、归德府已在我军手中,干脆汝宁府也归我们算了,这很公平!”罗绣锦嘿嘿笑起来。 云荣故作沉思一会儿,摇摇头说道:“不公平,据我所知,明军是因为内讧自己跑了,让你们白捡个大便宜,这样吧,你们马上退到黄河以北,我再想办法凑点东西给你们,这件事就算了。” “你当我们是要饭的,随便给几个子就打发,我们要是不退呢?” “那就赶你们走,信不信我揍你们一顿?” “打就打,谁怕谁呀!”罗绣锦笑得更灿烂了。 两日后,清军吴三桂、祖可法部挥师南进,驻守太康的王光恩、罗大用阻击不力吃了大败仗,刘洪起等土寇见势不妙,反水向清军投降,王、罗二人率残部退守汝宁。战事危机,云荣马上下令郾城、临颍的大同军、顺军各部西撤到襄城,倚山扎营预设战场,这时,马光远携刘文秀、马宝的楚军骑兵协赶到襄城大营,接过了河南战场的指挥权。 中军大帐内,马光远宣布:李自成之妻高氏在襄阳自尽,守军献城投降,南阳的高一功经部将劝说也易帜反正,襄阳、南阳光复,我军各部正急速增援襄城,另,大都督府新组建之骑兵第五镇由李定国、噶尔图率领即将进入河南——各路援军即将开到,大同军将领们一片欢腾,顺军将领们除了跟大同军干别无出路,也算彻底死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7节 共和元年正月下,清军在开封公祭崇祯皇帝,誓师出兵讨贼,同时广发檄文宣称大清受命于天,帝统承袭大明,只杀贼不犯民,惟愿诛灭丑类以报大明先皇之仇,凡忠义之士皆应听命景从——在乡官员、士绅顿时活跃起来,纷纷跳出来当忠义之士,主动为清军安定地方、筹措粮饷。 多铎很得意地告诉阿济格,汉人都是官迷,只是有些羞羞答答,给他们找个借口就会卖身投靠,他还给云荣去信,大清兵此行只为讨贼,哪里有贼就打哪里,希望大同军不要包庇流贼,两家继续做好朋友,顺便把一份名单也塞进信封。云荣接到信,马上对照提塘司提供的河南复辟分子名单,两者大体吻合,于是带着郑大前跑到洛阳指挥各地提塘按黑名单抓人,通清官绅纷纷落网,上百人被贴上汉奸标签送上绞架,河南复辟势力挨了重重一击——这些人至死也不明白,阿济格、多铎不是多尔衮,哥俩历来厌恶明国官绅,不稀罕他们卖身投靠,借刀杀人再顺便做个人情正随心愿。 云荣在后方杀人,前方已经拉开战幕——清军的出兵阵容很有意思,多铎在黄河以北攻打卫辉,阿济格在黄河以南直驱荥阳,吴三桂反而成了讨贼主将,不过还是他带领降兵打前锋,彻尔格、吴拜的蒙满八旗兵跟在背后,孔友德、耿仲明的汉八旗兵分居两翼。吴三桂被夹在中间很不爽,又派祖可法押着河南土寇刘洪起走在最前面带路,这帮家伙捧起崇祯皇帝的牌位一路招摇撞骗,过了临颍便与要找的仇人狭路相逢。 刘芳亮率五千顺军在临颍以西担任警戒,发现清军黑压压一片扑来急忙后撤,不过等看清了来的是一帮土寇,转过身又气势汹汹掩杀过去。祖可法毫不示弱下令迎战,土寇人数不下两万,仗着人多势众与顺军战在一起,两军激战正酣,李过、袁宗第两部赶来增援。土寇历来欺软怕硬,见势不妙扔下皇帝的牌位就跑,他们可没有归队的概念,这一跑就各回各家,在河南纵横十几年的老贼刘洪起也从此消声灭迹。祖可法倒霉,喝止不住土寇,反被争相逃命的人流挤下马,跑得慢了一步便陷入顺军包围之中,手下千把人很快死伤殆尽,本人也负伤被俘。 顺军大发神威,不到一个时辰结束战斗,然后迅速撤退,吴三桂赶到只看到一片狼藉的战场,这家伙气疯了,咬牙切齿追上顺军猛打。顺军见到吴三桂的战旗就心虚胆颤,幸好张鼎所部的萧四贵、苏海两协骑兵及时赶来增援,这才壮起胆子转身迎战。吴三桂被大同铁骑的出现吓了一跳,也急忙呼唤友军增援,但彻尔格、吴拜躲在后面不肯向前,孔友德、耿仲明很自觉就退到他们的两翼。八旗兵抱在一起看热闹,明显有意消耗降军,吴三桂也不傻,立刻下令停止追击,全军密集列阵防御,萧四贵、苏海见好就收,趁机掩护顺军回撤。顺军初战小胜,全军将士欢声雷动、精神大振,回到大营大肆庆祝胜利,顺便把倒霉的祖可法大卸八块,首级高挂营前示众,也算是给刘宗敏报了仇。 大同军和顺军走远了,八旗兵才跑来会合,吴三桂不敢对彻尔格、吴拜发火,扭住孔友德、耿仲明大骂两人畏敌如虎,坐视友军受困不救,一定要向八王、十王告他们一状。 “吴三桂,你还有脸求救,我们八旗兵加在一起才两万多人,你手下却有将近五万人,还收编了两万多土寇,大同军和流贼顶破天三万,你怎么不敢打,我看你才是畏敌如虎、怯战退缩。”孔友德、耿仲明也有王爵,同样享受亲王对待,对这个新出炉的平西王并不在乎,马上反唇相讥。 “那,那你们也不该躲在后面呀,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大同军精锐,”吴三桂有点语塞,他手中有一万五千关宁军精锐,其中包括三千吃双饷的家丁,降将白广恩、唐通被召入北京抬籍入旗,两人的两万多部下也划归他指挥,再加上沿途搜罗的精壮降兵,确实兵力充足,首战不利主要还是因为舍不得老本,不过吴三桂不能认账,恶狠狠地又说道,“你们东江军一贯畏敌怯战、投机取巧,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 “不要脸,你们关宁军怯战逃跑、坑害友军的事还干的少吗,我们当年也被害苦了!”孔友德跳起来指着吴三桂的鼻子大骂,耿仲明也卷起袖子准备打架。 “都住口,你们现在都是大清国的人,以前明军的旧账不许再提。”辽西的关宁军与皮岛的东江军旧怨重重,揭开盖子非打起来不可,彻尔格立刻大声喝止,他是大清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第三子,身份尊贵、手眼通天,吴三桂与孔友德、耿仲明涨红着脸不敢再说了。 吴拜这时开口了:“我看这样吧,还是以平西王为主向前推进,恭顺王、怀顺王保护两翼不得后退,我们在后面接应,不过,平西王也别藏着掖着,你那几千双饷兵必须上阵,对面可有天下闻名的大同兵呀。” 清军重新出发,黄昏时在距离对方营地三十里处停下,吴三桂下令全军安营扎寨,并且多派岗哨、埋设鹿砦以防劫营,明天一早出兵杀贼。 清军点燃火把修建营垒,远处一座山头上,马光远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满蒙八旗没出现,应该是按老规矩在后面压阵,八旗汉军与绿营兵看样子有六七万,兵力真不少啊!这一仗敌强我弱,不好打! 大同军目前只有骑三镇、步八镇两支不满员的老部队,步八镇还有一个协留在荥阳,两支强兵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他的楚军第一镇、楚军骑兵协战力尚可,也不过一万四千人,顺军号称拥兵五万,但最多能凑出一万战兵,从南阳赶来增援的陕西民兵守城可以野战肯定不行,至于商会拉来的两万多豫西土寇纯粹是一帮乌合之众,与顺军裹挟的十几万百姓一样,只能打杂混饭吃——马光远默默计算着自己的兵力,回头对身后的众将说道:“我军援兵最快也要五天才能赶到,必须想办法拖时间,城墙还要加高,山上也须多设火炮。” “我军背靠襄城倚山筑营,营前又挖了三道壕沟,如此扼守险要以逸待劳,应该能抵挡五日以上。”张鼎想了想说。 “老前辈有何妙计?”马光远又向大同商会讨贼军头目王忠问道。 “不能等着挨打,必须主动出击扰敌,不管白天黑夜都要干,让东虏寝食难安、精疲力尽,上了战场就腿发软。”前山西总兵王忠捏紧拳头说道。 “好主意,只是扰敌必须动用精锐,我军精锐太少,损耗不起啊!” “这点事交给我吧,请马帅放心,老夫有办法让清军连睡觉也得睁着眼睛。”王忠拍着胸口保证,其实最精锐的还是商会的雇佣兵,敢吃这碗饭的都是百战老兵,打仗贼着呢。 马光远哈哈大笑点点头。 深夜,燃烧的火把照得讨贼军营地犹如白昼,王忠走出大帐,挥手命令手下抬出几十只大木箱,箱子随即被一一打开,白花花的银子闪得讨贼军和豫西土寇双眼放光——王忠现在有的是钱,南阳刚投降,他便抢先入城接管了顺军的银库,这回发横财了,既使按照三成缴获归己的军规,这也是一笔数目惊人的钱财,不拿点出来报效联邦简直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兄弟们,想不想发财?”王忠大声问道。 “想!”众人齐声高呼。 王忠乐呵呵地又说道:“想发财就要敢玩命,东虏大营就在不远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钻洞、刨坑、打闷棍都行,打他狗日的,谁敢去马上赏五两银子,拿回一颗首级赏银一百两,一百两啊,名额有限,快报名啊!” 营地瞬间了,众人大呼小叫涌到大帐前要为联邦效力,不一会儿第一批两千余人便拉帮结伙出发了,其他人当然也不能冷落,有钱大家赚吗,三班倒轮流上。 清军大营,吴三桂天还没亮就被叫醒,家丁报告说这一夜简直邪门,岗哨被摸掉十几个,几处营地也死了人,一些营帐还莫名其妙失火了,派人出营巡查却中了埋伏。接着,孔友德、耿仲明派人报告,他们的大营也被偷袭,死的人虽然不多,但对方下手太狠,把脑袋都割走了,将士们提心吊胆一夜没睡好觉。 吴三桂也有些发傻,他身经百战绝不怕偷营劫寨,但这种偷鸡摸狗的打法却没遇到过,大同那边的人太无耻,尽搞些歪门邪道,好在损失不大,这口气先忍了,拿下襄城再好好收拾他们。 吴三桂吃完早饭,挥手下令全军杀奔襄城,这回孔友德、耿仲明两部准时到达,三支清军会合后一路打着哈欠向西推进,走了不到五里,背后吴三桂的大营突然传来一连串爆炸声,紧接着孔友德、耿仲明的大营也是人喊马嘶乱成一片。吴三桂大惊失色,这还打个屁仗啊,赶紧回去救老窝吧,三人急匆匆带兵回援,路上有人来报信,满洲人、蒙古人闯进营地胡乱杀人抢劫,临走还点燃火药库,守营官兵不敢还手,吓得四散逃命。 “这一定是大同的满人、蒙古人乔装劫营,他们以前干过这一手。”孔友德猜对了,大同商会讨贼军里一半以上是满洲、蒙古老兵,糊弄新降的绿营兵不费吹灰之力。 “我昨天夜里抓到个俘虏,是从南阳来的土寇,这帮家伙比我们更熟悉地形、道路,三五成群混进营地,杀完人就跑,我们很难对付他们。”耿仲明马上补充一句。 吴三桂愤怒了,咬牙切齿吼道:“各营加强警戒、多设哨卡,看到陌生人就先抓起来。” “还有辫子,大同那边的人留短发,儿郎们一定要查辫子,还要用力揪几下,别让他们蒙混过关。”孔友德又叫道。 被狼群盯上的滋味不好受,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叼走,清军从此草木皆兵,吃饭睡觉提心吊胆,连拉屎拉尿也要几个人提着刀一起去,这种状况无法出战,吴三桂愁眉苦脸在大营里窝了三天。这时,吴拜怒气冲冲找上门,手里还提着一把滴血的战刀——进吴三桂大营被哨兵盘查也就算了,但居然有人使劲拽他的辫子,气得吴拜一刀宰了那个家伙。 “平西王,你顿兵不前是何用意?英亲王震怒来信催战,你自己看看吧。”吴拜挥手制止吴三桂道歉,面色阴冷地递过一封信。 清廷下决心要在河南闹出动静,多尔衮有两个意图:其一,清军南下灭明需要得到大同的默许,最好是能给些支持,这就需要打一仗显示实力,逼迫大同和谈;其二,吴三桂连胜流寇名声大振,明国人似乎寄望于他恢复故国,这种势头很危险,必须及早削弱他的实力——河南大战胜负并不重要,但一定要逼吴三桂死拼,阿济格对此心知肚明,攻打荥阳也没尽力,除了与守军火炮对射什么事也不干,眼睛却一直盯着襄城,吴三桂休想耍赖混饭吃。 吴三桂捧着信读完,苦笑地答道:“小王遵命,两日后起兵出战。” 襄城大营,马光远也得到消息,李定国、噶尔图的八千铁骑已过禹州,马科、马祥麟两镇援兵一天后就将赶到——精锐的步一镇、步二镇、步九镇还在后面,两镇新军却先到了,孙守法的用意颇深啊,马光远会意一笑拿定主意,联邦参议官拓养坤、骑三镇镇统张鼎、步八镇镇统马进忠和楚军第一镇镇统虎大威四个延绥人很快被叫到他的大帐。 “我打算出兵决战。”马光远面无表情说道。 “马上打最好,免得援军来了分我们的功劳。”虎大威大大咧咧说道,不过发现其他人面色奇怪,赶紧闭上嘴。 一阵沉默之后,张鼎低声问道:“打完这一仗,他们能获得大赦吗?” “我们联名向众议院请求大赦,我来领衔。”马光远语气肯定地答道。 “这一仗必定血流成河,再大的罪过也该化解了,我也要在参议院为他们请命。”拓养坤长叹一口气。 “打吧,早晚得有个了结,我们不能给联邦留下后患。”马进忠垂着头说道。 马光远点点头:“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能手软,凡临阵抗命者格杀勿论,你们谁去督战?” “我去!”虎大威举手叫道。 正月二十八晨,天空中零星飘着雪花,寒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襄城以东一片开阔地带战鼓隆隆、杀气弥漫,大同军以五万顺军居中,马科、马祥麟两部居两翼、马进忠、虎大威两部拖后,徐徐推进至相距清军五里处列阵。 李自成看着自己的队伍几乎心碎,大顺军旗帜仍在而人心已悖,此战之后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但他却别无选择。 “闯王,马帅请你到后面一同指挥大战。”张鼎悄悄走过来说。 “我就留在这里。”李自成很不满,向周围瞟了一眼,顺军诸将却无动于衷。 “还是走吧,你不是吴贼的对手。”张鼎嘿嘿一笑,向身后招招手,萧四贵马上带领一队铳骑兵围过来,李自成很无奈地跟着萧四贵走了。 随后,张鼎走到顺军将士面前大声吼道:“吴三桂算个屁,延绥人打了几百年的仗,从来就没怕过谁,今天我带你们宰了这狗日的,兄弟们,这是雪耻之战,谁也不许当怂货,打完这一仗,愿回家者发三个月军饷,愿当兵者欢迎加入大同军,战死、伤残者按大同军规发抚恤……” “如果大同不赦免我们怎么办?”顺军中有人问。 “那我就带你们去西域屯田,这可是比老家还好的地方啊,土地肥沃水草丰盛,女人长得又白又嫩,还最能生娃,许多同乡已经在那里安家了,我向天发誓,绝没有虚言!” 顺军将士哄然大笑,张鼎挥手又说道:“兄弟们,唱起歌向前杀敌,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村头有个张寡妇,圆圆的屁股细细的腰,一双溜黑的大眼睛,迷得哥哥我心发慌……”陕北小调响起,顺军将士唱着笑着大步向前走去。 顺军越来越近,吴三桂不自主地也向自己的两翼和背后看了一圈,顺军很显然被大同军挟持了,李自成落到跟他一样的地步,都是可怜虫啊,在大同联邦和大清帝国两个巨人面前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李自成是个贼,活该倒霉,我就是要踩着他活下去——吴三桂收住思绪,挥手下令道:“开始吧!” 清军的火炮、火铳几乎同时开火,但稀稀拉拉的炮子、铳子打出去收效不大。 “杀吴贼!”战鼓声响起,顺军像潮水一样向前涌去。 “杀流贼!”清军火器打击能力有限,索性也发起肉搏攻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8节 大战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顺军没像以往那样让老百姓和杂兵打头阵,而是由刘芳亮、袁宗第直接率领战兵发起排山倒海般的攻势,清军最前沿唐通、白广恩两部都有大明边军的老底子,武器精良战力强悍,毫不示弱以攻对攻,嘴里不断呼喊“报仇雪恨”——又是一笔老账,顺军兵败山海关向南逃窜,唐通、白广恩被清军截击,自知不敌率部投降,李自成手够狠,将两部官兵留在老营的眷属全部斩杀,唐通一家几十口人皆死于非命,白广恩、唐通恨透了李自成,也率兵偷袭顺军老营,屠杀了大批顺军将士的眷属,其中包括几十个李自成的老家亲戚。双方军中都以延绥人为精干,但结下了深仇大恨,同乡见面毫不留情,咬牙切齿混战在一起,战场上不一会儿便遗尸无数,殷红的鲜血染红大地。 顺军的战力到底比不过边军,几次攻击未果反而死伤惨重,刘芳亮、袁宗第渐渐不支,急忙发出求援信号,李过、刘希尧怒不可遏,各自率领骑兵猛攻清军侧翼,关宁骑兵迅速出击拦截,双方骑兵撞在一起,杀得人仰马翻、血光四溅,吴三桂部参将郭云龙被砍成肉泥,刘希尧部左果毅将军白鸣鹤也死于乱箭——肉搏混战过于惨烈,顺军伤亡急剧增加,越战越心慌,骑兵首先败退,步兵阵形也开始混乱,殿后的田见秀知道不妙,急命高一功、吴汝义率军增援,顺军有了喘息之机才稳住阵脚。 “打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这帮兵如此不济要来何用?”战场以西一座山头上,马光远摇着头放下千里眼,瞟了一眼身旁的李自成问道:“闯王觉得此仗该怎么打?” 李自成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会儿答道:“马帅还是把大同军派上去吧。” 马光远冷笑一声,挥手对亲兵高喊:“传我命令,虎大威部向前压,把行营炮推上去过顶射击清军,不要怕误伤,给我狠狠打,顺军若敢后撤一律挡回,不从命者立斩。” “我们已经尽力了,你手里还有张鼎、马进忠、虎大威三镇步骑强兵啊,上去就能打垮吴三桂,难道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吗?”李自成跺着脚叫道。 “胡说,你能告诉我清军八旗主力在哪里?我手里不留精锐如何对付他们,你的烂兵能行吗?” “那你两翼的两个镇呢,他们为何也不尽力?” 大同军两翼的马祥麟、马科部确实打得不怎么样,这倒不是他们不尽力,而是孔友德、耿仲明表现太奇怪——八旗汉军缩成一团时进时退,始终耍滑头不肯交手,而且还向天鸣炮打铳示好,马光远很快回过味,对方同样打算借刀杀人清理内患,吴三桂不倒霉八旗军肯定不会投入决战,这正中他的下怀,也下令马祥麟、马科两人虚以应付,两翼战场因此打得风声大雨点小,不过这些事说不出口,马光远挥手呵斥道:“此战如何打本帅心里有数,你懂什么,还不快闭嘴!” “你们自己打吧,我这就带我的兄弟们走。” 李自成愤恨地说完,扭头向山下走去,但没走几步便被几枝短铳顶住脑袋,亲兵头目李双喜大叫一声拔刀扑向马光远,几声铳响之后倒在地上,与此同时李自成的亲兵也被团团围住。 “总统府有令,闯贼李自成等从命则可善待,若敢异动就地正法,把他们全部缴械,”马光远上前几步对亲兵挥挥手,然后对李自成冷笑道,“你敢跑,我就立即下令撤军,吴三桂肯定会杀得你们片甲不留,老实点,这对你没坏处。” 前沿传来轰鸣声,虎大威的十几尊千斤行营炮开火了,炮子划出长长的弧线呼啸而去,清军措手不及挨了当头一棒,气焰顿时大减,时值中午又累又饿,乱哄哄闹着要吃饭,吴三桂只好下令就地休整。顺军也挨了友军几枚炮子,骂骂咧咧不想干了,成群结伙扭头便跑,虎大威毫不犹豫下令火炮发射霰弹拦截,逃兵被打倒一大片,活着的不敢再跑了,大同骑兵追上来连打带骂把他们又赶回原地。 辅兵送来午饭,顺军士兵情绪稍安,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吃起来,将领们却还在愁眉苦脸,一边吃一边唉声叹气,李过抬头看见张鼎大步走来,放下大海碗就叫道:“雕爷,兄弟们真的尽力了,仗打成这样您说怎么办?” 张鼎脸色阴沉坐下,随手要了两个面饼一碗汤,吃得差不多了拍拍手说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尽力了,为什么不把精锐派上去?让你们那些骑马骑骡子的狗屁骑兵都下马,组成选锋军撕开缺口打垮清军。” 顺军的骑兵很杂乱,有匹马或者骡子就算骑兵,这些人往往是干了些年头的悍匪,也是军中的精锐,打仗杀人的本事绝对不差,当骑兵用却打不得硬仗,给他们匹马骑更容易逃跑,这一点瞒不住老马贼张鼎。 “雕爷,我们确实有心保存实力,但就是把精锐全派上去也未必打得过吴三桂,再说关宁铁骑太厉害,没有这些人抵挡一阵,我们连跑都没机会。”袁宗第红着脸说道。 “我来对付关宁铁骑,你们只管捏紧拳头狠狠打,我提醒你们,不要总想着逃跑,这一仗不把吴三桂干掉,你们一个也活不了,”张鼎挥了挥手,站起身厉声说道,“从现在起我来指挥你们,有谁不服?” 老前辈说话了,没人敢不服,顺军诸将都起身表示从命。刚过中午不久,战场又热闹起来,不过,两军像吃完饭还没消化,打得不紧不慢、松松垮垮,除了以铳炮对射只是各派小队人马出战。如此小打小闹半个多时辰,清军两翼各有三枝号箭在空中炸响——马祥麟、马科两部得手了,他们陪清军玩了一上午相互拉锯的游戏,这次照例把孔友德、耿仲明清逼退三里,吴三桂的侧翼失去保护。张鼎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挥手下令发起攻击,宝荣格、苏海两协铁骑迅速出击控制住吴三桂两翼,吴汝义、田虎、张能各率一支选锋军同时扑向清军。 “兄弟们,今日誓杀吴贼,不死不休!”三千多名顺军选锋全部是多年征战的精锐之士,武器精良、凶悍无比,高声呐喊着向前冲去,骑三镇的臼炮同时开火掩护。清军的铳炮、弓箭挡不住人流,索性挥舞刀矛发起反冲,双方迅速撞在一起短兵相接。顺军选锋彪悍凶狠,不顾死活向前冲,甚至敢于以命换命,清军被这帮不要命的家伙吓住了,越打越胆寒,死撑了半个时辰便有些不支。张鼎发现形势有利,迅速派刘芳亮、刘希尧带领大队人马向前增援,清军被打得喘不过气,连续发出求救信号。 关宁铁骑迅速从两翼增援前方,一头撞上大同铁骑,先挨了三轮马铳齐射,接着又受到密集的箭雨阻击,有心还击手里的三眼铳却打不着对手,白白损失数百人之后,奉命退回原地——吴三桂心疼老本,不愿意与大同军死拼,命令孔友德、耿精忠夺回两翼,这两个家伙也是一肚子气,玩了一上午你进我退、我进你退的游戏,但这回大同军不退了,硬打肯定伤亡惨重,吴三桂不愿折本,我们也不能当傻子,反正他注定要倒霉了,自己去打吧,于是清军两翼喊杀声、铳炮声更响亮,情况却依旧如故。 前方大战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血腥,顺军人多势众杀不胜杀,死了一批又上来一批,清军伤亡惨重却等不来援军,苦战两个多时辰终于顶不住了,扭头便向后逃窜——想找顺军报仇也得先保住小命啊。吴三桂喝止不住逃兵,又舍不得动用老本,看看天色已晚,下令撤军回营,顺军也实在打不动了,就势罢手收兵,遗尸上万、血流成河的战场沉寂下来。 襄城大营,孙守法和李定国派信使来报,两部今夜到达襄城,马光远笑了,传令两军隐蔽待命,然后带着李自成跑去给顺军贺功。马光远到了顺军营地,把顺军大肆吹捧一番,鼓励大家再接再厉铲除吴贼,还当场加发了一个月的军饷,当兵的拿到钱就开心,李自成却脸色很不好看,心里还在流血——这是他的钱啊,马光远这家伙拿别人的钱收买人心当然不心疼。 吴三桂这一夜如坐针毡,营中军心浮动,有人趁乱开了小差,而彻尔格、吴拜和孔友德、耿仲明各部抓获逃兵不但不惩处,反而好吃好喝予以收编,这简直是有意纵容啊,唐通、白广恩的旧部听到消息全部跳槽,现在营中只剩下两万多人,彻尔格、吴拜还派人警告他,如果还想吃大清这碗饭,明天必须全力以赴歼灭流贼——大清确实大方,出手就是一个王爵,这个饭碗真舍不得啊,但他的实力上升太快已让清廷忌惮,尤其是他还公开说过只愿打流寇不想打明军,摄政王心里肯定有想法,看来不舍老本就保不住命,只能拼死打一仗了,吴三桂默默地拿定主意。 第二天一早,两军几乎同时到达战场,但阵容都有所变化,清军彻尔格、吴拜部在吴三桂背后出现,孔友德、耿仲明收编了两万多逃兵,也有些跃跃欲试,马光远对清军嗤之以鼻,及时作出应对,把马进忠、虎大威两部调往两翼增援马祥麟、马科,张鼎部和刘文秀部拖后接应各处,同时传令孙守法、李定国两部下午赶到战场。 “顺军还有将近四万,应该能拿下吴三桂的两万多人,命令他们立刻攻击,我们等等看,援军到了再挨个收拾。”马光远面带微笑下达命令。 兵力绝对占优,顺军诸将信心爆棚,恨不得一口吃了吴三桂,各率本部杀气腾腾扑向吴军,吴三桂毫不畏惧,亲自率军迎战——关宁军还在,三千双饷家丁还在,他有信心战胜这帮乌合之众。 关宁军战力强悍,一半以上是骑兵,三千双饷兵中还有大量骑湛的蒙古人,交手不久便轻松撕开顺军的大阵,两万多步骑趁势而入肆意砍杀,所过之处无不披靡,顺军人多势众却占不到优势,反而被对方横冲直撞斩杀无数,山海关前大战的一幕似乎重新上演。 “冲上去,缠住他们混战。”田见秀大声命令全军——蛮汉山武选学堂讲过,骑兵的威力首先在于速度,哪怕用死尸堆也要迫使对方减速。 顺军真拼命了,右营制将军刘希尧亲自上阵,围住吴三桂的三千家丁以命换命、寸步不退,被乱箭射死,高一功马上接上去继续厮杀,吴三桂的家丁苦战良久、伤亡过半,被逼得步步后退,清军副将杨坤赶来支援,高一功不敌杨坤,身负重伤被抬出战场,果毅将军张能打红眼,带领部下骑马与清军骑兵对撞,双方撞得人仰马翻,张能也死于乱军之中,李过痛失爱将,带领亲兵冲上去报仇,把杨坤围住乱刀砍死。顺军的血战有了效果,吴三桂不得不下令全军下马结阵,用步战继续向前推进,同时发号箭向友军求援。 彻尔格与吴拜其实已经接近战场,但他们的满蒙八旗兵只有三千多人,不敢往战场硬冲,传令汉八旗赶来会合,孔友德、耿仲明很听话就来了,但也把马进忠、虎大威、马祥麟、马科四镇步兵和张鼎的骑兵招惹过来,八旗兵不但没有机会救吴三桂,反而被逼退五里,吴三桂只好听天由命了。 吴军面临困境更加顽强,以弓箭、铳炮开路,摆开密集步阵徐徐推进,顺军当然不会放过吴三桂,围着吴军死缠烂打,却阻挡不住对方的步伐。顺军诸将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吴军踏着自己兄弟的尸体横冲直撞,这时,讨贼军和豫西土寇进入战场——痛打落水狗的事谁都想干,这帮家伙早就心痒了,马光远很大方把这份功劳让给他们。王忠对顺军嗤之以鼻,下令摆开十几尊臼炮猛轰,这一击是致命的,连续打来的开花弹搅乱了吴军的阵形,顺军、讨贼军、土寇一涌齐上攻破吴军步阵。大势已去,吴三桂的蒙古家丁首先投降,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中午时分,吴军残部被分割成几块,奄奄一息露出败相。 后方观察战况的马光远得意洋洋,河南战场本来应该老帅杜文焕指挥,但南京朝廷突然翻脸,指责大同谋乱,下诏浙江总兵方国安、福建总兵郑芝龙出兵江西,老帅赶往南昌坐镇,这份天大的功劳正好落在他头上。这辈子命太好了,当年在建昌营只差一步就投降金军,幸亏李汉民将我拉回来,如今军阶都督同知、世勋三等巴图鲁,独当大任威风八面,吴三桂、李自cd栽在我手里,剩下那点清军老子随便收拾——马光远越想越高兴,嘴上哼起了小曲。 “大帅,临颍方向出现大批清军,兵力不下五万,正向我军扑来。”亲兵领着一名斥候走来悄悄报告。 “不对,清军在河南没有这么多兵,你看清旗号没有?”马光远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向斥候问道。 “有清国英亲王阿济格、智顺王尚可喜、贝子博洛、尼堪、兵部尚书韩岱、乌真超哈军统领佟养甲的旗号,还有三万多穿明军号衣的降兵,估计是许定国的人,但没看到他的旗号。”斥候答道。 失算了,没想到多铎把手下的兵全调给阿济格,这一仗战策有误——马光远悔之不及,犹豫好久才下令道:“传我将令,张鼎、马进忠、虎大威、马祥麟、马科各部立即对当面之八旗军发起攻击,李定国部向东搜索阻扰临颍之敌,孙守法、侯世杰、铁彪部急行军进入战场,加入对八旗军的攻击,务必在敌援军赶到之前击溃敌寇。” 然而大同军还没动手,彻尔格、吴拜就抢先发起攻击,孔友德、耿仲明的四万多清军一拥而上,目标直指马祥麟、马科两支弱旅,这一招蒙对了——步十镇的川军没打过硬仗,见到对手人多势众就害怕,交手不久便开始溃逃,马祥麟急忙把马虎头的前协顶上去,石砫兵虽然悍勇,但无力以寡敌众,被清军打得步步后退;十一镇的老底子是山海关明军,这帮家伙老毛病重犯,勉强抵挡一阵便簇拥着马科狼狈逃窜,副镇统贺珍又气又恨,带领刘进忠的右协靠拢马祥麟,两军会合实力增强,与张鼎、马进忠、虎大威各部相互呼应,逐渐逼退清军扭转战局,但先机已失无法克敌,只能咬住清军不放,等待援兵赶到围歼对手。 战场突变,吴三桂抓住时机发号箭命令残部分散突围,清军四处乱打乱冲,顺军、讨贼军、土寇忙于围堵也出现混乱,让吴三桂夺路而逃,但这家伙也几乎赔光老本,最终突出重围的关宁军还不到三千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29节 申时,孙守法、侯世杰和铁彪三个步镇赶到,大同军随即调整部署,马祥麟、马科及顺军各部退出战斗,铁彪部顶上去与马进忠、虎大威部正面牵制清军,孙守法、侯世杰两部侧翼攻击,张鼎与刘文秀两部迂回断敌后路——马光远下狠心要吃掉清军,然而清军不是吃素的,彻尔格也做出调整,命令孔友德、耿仲明把能动的人都拉上,包括刚逃回来的吴三桂残兵,摆出密集步阵攻击大同军正面,各部骑兵约七千人也集中起来交给吴拜应付大同铁骑的攻击。 战场更加惨烈,喊杀声、铳炮声直冲云霄、密集的箭矢、铳子遮天蔽日,双方将士以攻对攻拼死搏杀,战死者的尸体很快铺满大地。苦战一个时辰,攻击力强悍的孙守法、侯世杰两部得手,攻入清军的步阵侧翼,吴拜的杂牌骑兵正在苦苦应付骑三镇和楚军骑兵协,发现情况不妙,立刻撤回本阵下马步战,清军兵力骤然增强,不顾侧翼危险继续向前猛攻。 大同军正面的虎大威部首先怂了,扔下火炮就向后跑,马进忠手里只有两个协,最强的左协何大忠部还在荥阳,寡不敌众也被打得步步后退,铁彪部面临三面包围——马光远气得大骂虎大威、马进忠废物,下令张鼎、刘文秀两部急速救援铁彪,重整之后的马祥麟、马科及顺军各部也一并投入战斗。 天色临近黄昏,清军进攻受阻,侧翼又被孙守法、侯世杰猛烈攻击,开始缓缓后撤,而这时,阿济格率领的清军已距此不到二十里,李定国阻敌无效,退进山里隐蔽——功败垂成,马光远无可奈何摇摇头,下令全军后撤。 马光远撤得还算及时,阿济格随后就到了,进了大营就把盔歪甲斜的将士们夸奖一顿,尤其是对吴三桂显得特别亲热,承诺一定把他的剿贼大功呈报摄政王,吴三桂使劲挤出几滴眼泪发誓绝不忘大清皇上和摄政王的大恩,愿为大清朝廷效忠至死。 “平西王回宁远重建新军吧,将来肯定有用武之地,不要担心,我朝最重信义,裂土封疆之约不变。”阿济格最后笑眯眯地说,这回吴三桂真哭了,小命总算保住了,可手中的关宁军只剩下两千。 打发走众人,阿济格马上变得愁眉苦脸,老十四给他密令,河南大战既要把大同军打疼,又不能激怒额鲁——大清国实力不济,还不敢与大同彻底撕破脸,这个道理阿济格懂,但尺度太难把握,他的脑子越想越头疼,又把众将找来连夜商议,明天的仗该怎么打? 襄城大营,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马光远坐在帅椅上脸色阴沉,双眼盯得大同军众将不敢抬头,李自成和顺军诸将却容光焕发,满脸笑意地看着拓养坤一个人大喊大骂——这家伙受参议院派遣监督军纪,谁都对他敬畏三分。 “自丰州建军以来,我军从来有进无退、所向披靡,如此赫赫军威今天全丢尽了,总统是老好人,你们也许好糊弄,但参议院不是吃素的,送几个人去大法司轻而易举,不信就试试看!”拓养坤越说越气,站起来指着马进忠、虎大威、马祥麟、马科等人叫道,“瞧瞧你们打的仗,竟然学会临阵脱逃了,还不如人家顺军,自己说该当何罪。” 虎大威、马科面色惨白,不敢开口说话,马祥麟低头小声辩解:“川军新兵多,能打成这样很不错了。” 马进忠也有些不服气:“步八镇从来没怂过,可这次出兵严重缺编,还留了一个协在荥阳,这种仗叫我如何打?” “还敢狡辩,如果你们骨头硬顶住清兵,这一仗我军肯定大胜。”拓养坤更火了,使劲拍着桌子说。 “明明是军情判断有误嘛,我们还以为多铎只派来耿仲明一支人马,谁会想到去打南京的清军都压过来。”张鼎小声嘀咕。 马光远发现火要烧到自己身上,急忙起身劝住气得暴跳的拓养坤,挤出几丝笑意对众将说道:“今天的事暂且到此吧,明天怎么打,是守是攻必须尽快商定,诸将可有打算?” “当然是攻出去打,我大同军何时缩起头挨打,步一镇请令出兵。”侯世杰握紧拳头说道。 “给我补齐人马,步八镇愿打头阵。”马进忠紧接着叫道,眼睛却瞟向李自成。 “十一镇也不怂,补齐人马我也敢打头阵。”马科也跟着大叫,眼睛同样瞟向李自成。 大同众将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李自成却心惊肉跳,这帮人肯定在打他的主意,果然马光远满脸堆笑地开口了:“闯王,我大同军各部缺编不少,今日又战损四千余人,兵力不足啊,我看就从你部抽些精锐补充吧,我保证大战之后为顺军兄弟叙功论赏。” 李自成没理这个家伙,眼光扫向自己的部将,顺军诸将却情绪平静——吃大同的饭、穿大同的衣、拿大同的饷,最终被大同吞并,这是迟早的事,老实说,比起干流寇时拿着刀相互火并,大同够意思了,走到这一步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都是一家人了,相互帮一把也应该,就这样吧。”李过叹了口气说道。 顺军将领们都表示同意,大战余生的两万多顺军将士的命运就此决定了。 “好,明日一早我军出营决战。”马光远击掌大笑道。 天才蒙蒙亮,急促的军号声就响起,前顺军督尉马老五揉着眼爬起来,狼吞虎咽吃过早饭,又揣了几块面饼,就带着自己一哨兄弟跑去集合——昨天夜里,马老五一帮人稀里糊涂被带到这个营地,一名大同军官宣布,从现在起他们被编入大同军,番号是步军第八镇左协副军,协统刘芳亮、副协统吴汝义,马老五对此无所谓,全协三千多人除了几百志愿从军的豫西土寇,其他人都是顺军兄弟,管他打哪家旗号,谁发饷就跟谁干,再说他也捞了个哨官当嘛。 刘芳亮、吴汝义走到队列前,简单说几句就把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请上前,吴汝义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本镇副镇统李万庆,我们的老前辈射塌天李爷呀。 李万庆清清嗓子开始训话:“儿郎们,知道为什么要打东虏吗?因为他们和明国朝廷一样坏,指使黑心狗官欺压良善、追比粮税,靠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养肥自己,不把他们打倒,老百姓就没好日子过,我大同军就是要为天下人打出个没有贪官污吏、没有欺辱压迫的新天地,能编入这支队伍是你们的福分,好好干,不要丢了家乡父老的脸……” 滔滔不绝说了好一阵,李万庆最后挥舞手臂大声喊道:“儿郎们,挺起胸膛唱起歌,爷带你们去教训狗日的东虏。” “村头有个张寡妇,圆圆的屁股细细的腰,一双溜黑的大眼睛,迷得哥哥我心发慌……”——陕北小曲再次响起,李万庆急忙喝止:“不许唱淫词小调,一起跟我唱大同军歌。” “蛮汉山下赤旗扬,我兵威武铁骑强;将军恩重万民幸,同袍情切军纪明;边墙大漠烽烟起,金戈铁马从征急;喋血壮烈国有殇,强虏已灭奏歌还。”将士们唱着歌大踏步走向战场。 大同军进入战场,前方以马进忠部居中,与虎大威、马科两部连成一线控制正面,铁彪、马祥麟两部保护两翼,最强的侯世杰、孙守法两部摆在第二线,这明显是个防守阵型。清军随后赶到,阿济格只观察一会儿对手便下令攻击,万余名绿营清军出动了,不过这帮家伙居然还穿着明军号衣,惹得大同军哄然大笑,绿营兵也许觉得不好意思,走起路来磨磨蹭蹭,如果不是背后有八旗兵督战,恐怕半路就会散伙。 这帮烂兵好对付,几轮铳炮打过去就乱成一片,马科、虎大威的兵来了精神,他们一点不怕这种以前的同类,大呼小叫冲出去砍首级。清军骑兵立刻前压,不分敌我乱箭齐发,大同兵立刻倒下一片,前沿指挥的张鼎火冒三丈,严令虎大威、马科不得妄动,同时出动萧四贵的骑三镇前协驱逐敌骑。清军骑兵与大同铁骑交手不久便沿本阵边缘逃窜,萧四贵尾随杀到清军大阵侧翼,清军步兵突然后撤,几面乌真超哈军大旗出现了,随即密集的铳炮声响起,冲在前面的右营营官连同两百多骑连人带马倒下,清军骑兵也停止逃跑开始掉头。 “不许停,加速冲上去,冲垮乌真超哈军!”萧四贵知道上当,但毫不犹豫带队冲向敌阵,号兵也同时吹号呼救。 清军骑兵转向还是慢了一点,正在重新装填的乌真超哈军失去保护,被大同铁骑像旋风一样掠过,片刻之间便遗尸上百,统领佟养甲见势不妙大喊一声“保护火炮”,拔刀迎向冲过来的大同铁骑,正遇右营副营官张鼐战刀扫过,手臂连同大刀一起被斩落,疼得他一头栽倒在地。 清军骑兵杀回与萧四贵的铁骑打成一片,宝荣格的左协很快赶来支援,清军也马上呼唤援兵,大战越来越激烈,双方投入的兵力也越来越多,很快演化成张鼎的骑三镇与吴拜的骑兵大战。 大同军铁骑被拖住,步阵虚实也试探过,双方实力差不多,吃掉对方不可能,不过大同军正面三个镇似乎较弱,这倒可以打点主意,许定国已经抬籍去北京享福了,他的降军打不得硬仗,就用来做诱饵吧——阿济格思索片刻,下令将许定国的降兵逐次投入正面攻击。 降兵攻击有气无力,但很有诱敌效果,第十一镇班底是山海关明军,楚军第一镇班底是保定明军,两部昨天临阵脱逃被骂得狗血喷头,很想打个翻身仗扬眉吐气,眼前的熊兵正好拿来垫脚。马科、虎大威被军官们吵得心痒,向代替张鼎指挥前沿的马进忠打个招呼就率军出击,流贼出身的马进忠管不住这两个前明军总兵,只好跟着一起上——大同军战线突然动摇,马光远气得跺脚,但也一时没办法,七八万人的阵型不是马上就能调整的。 打得真痛快呀,马科、虎大威把马进忠部抛在后面,追着降兵屁股猛冲猛打,一口气推进了五六里,沿途斩首上千级,连前来阻击的尚可喜部也被一块暴打,尚可喜抵挡不住很快发出求救信号——阿济格鼓掌大笑,诱敌之计得逞了,挥手下令韩岱率领孔友德、耿精忠所部汉军出击。 五六万清军潮水般涌来,十一镇、楚军第一镇吓得魂飞魄散,扭过头就逃跑,马科、虎大威又气又恨,红着眼带领亲兵上前督战,但任凭他们如何打骂、斩杀逃兵也止不住败势,马进忠发现情况危急反而很冷静,立刻下令步八镇密集列阵准备防御,同时呼唤友军救援。 “此乃生死之战,立功者重赏、后退者斩首,弟兄们,杀身报国的机会到了,把火炮、火铳、弓箭全都摆开狠狠打,凡冲向本阵者无论清兵还是本军逃兵一律射杀。”马进忠杀气腾腾下令,步八镇前沿随即硝烟弥漫,密集的弹雨、箭矢将逃兵一片片打倒。 溃败的势头暂时遏制住,马科高喊“兄弟们,没退路了,有种的跟我上,和东虏拼了”,高举战刀冲向清军,“拼了”贺珍带着热血沸腾的兄弟们紧紧相随,与此同时,虎大威也反身杀回,大清汉军同样没有退路,仗着人多势众和大同军厮杀在一起。 中路危急,大同军两翼行动起来,马祥麟部与孔友德部迎面相撞,双方兵力相当,短时间无法分出胜负,互相咬住对方血战;铁彪也与耿精忠撞在一起,步九镇以西北各镇的明军精锐改编而成,成军已久训练有素,耿精忠顶不住对手,彻尔格立刻率一万多清军兵截住铁彪厮杀,耿精忠趁机脱身与尚可喜会合全力攻击马进忠、马科、虎大威三镇——战场一片混战,马光远却无能为力,他手中还有最强的步一镇、步二镇和楚军骑兵协,但这是最后的底牌,不到关键时刻不敢轻易出手,阿济格也有同样的顾虑,大同军还有两镇强兵没上,那支一路骚扰他的大同铁骑也还没出现,不能不防一手,手中的两万多八旗精锐绝不能妄动。 中午过后,马科、虎大威两部终于顶不住了,但是将士们已打出勇气,没有像以往那样溃逃,而是边打边撤退到马进忠两翼继续抵抗——大同军正面兵力增强,马进忠重拾信心,下令各部对尚可喜、耿精忠部发动反击,大同军与清军展开对攻。 “弟兄们,不死不休,跟我杀呀!”马科简单包扎一下伤口,重新跨上战马杀向敌群,清军太多了,砍到一个又来一群,都是刚剃发的汉军,马科咬牙切齿奋力冲杀,被清军乱箭射下马,十一镇无力再战,贺珍被迫带领残兵撤退。 虎大威也在苦战,手舞两只大铁锤所向披靡,清军吓得见到他就躲,耿仲明怒不可遏亲自迎战,差点被虎大威砸个脑浆迸裂,这家伙逃脱性命之后恼羞成怒,纠集一帮弓箭手大喊“乱箭射死这个贼将”,箭雨倾盆而下,虎大威连人带马栽倒,亲兵一拥而上抬起他就跑。 马科阵亡、虎大威重伤,两镇残兵重新聚集在步八镇战旗下苦战,将士们射出密集的箭雨、铳子射杀清军,刺出如林的长矛捅倒清军,步八镇的步阵牢不可破。仗越打越惨烈,步八镇的步阵被清军不停地猛攻,长矛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右协胡应祥部伤亡惨重退下去,新编左协副军又顶上来。李万庆不放心新军,亲自到前沿挥刀杀敌鼓舞士气,在乱战中被火铳击杀,刘芳亮怒火万丈,带领一队选锋兵冲向尚可喜的大纛,清军挡不住这帮悍勇之士,被杀开一条血路,尚可喜吓得滚下马躲进人群,咬牙切齿指挥清军围攻,刘芳亮和他的勇士陆续倒下。 马老五在流贼中干了十几年,向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惨烈场面吓得他心发慌,但越怕越倒霉,上官偏偏派他的一哨人到前面阻击清军。双方都打红眼了,互相以长矛对刺,还以铳箭抵近击杀对方,马老五手下两百五十人很快就剩下一百多人。 杀呀,活着干、死了算——马老五渐渐麻木了,只知道听着哨声不停地向前直刺,长矛捅进对面一个人的肚子,但另一个敌人的长矛也刺穿他的胸甲,马老五疼得浑身一颤,手却死死攥住扎入胸口的长矛直到身边的兄弟把对方刺倒。 这辈子尽受苦简直白活了,孟津渡遇到的那个同乡大官说老家的乡亲们有饭吃了,副镇统早上也说要带我们打出个没有贪官污吏、没有欺辱压迫的新天地,婆姨和娃娃如果以后有好日子过,死了也值啊——马老五仰望天空微笑着闭上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0节 大战越来越激烈,大同铁骑出自边塞草原,明显强于出自山林的八旗铁骑,但吴拜性格坚毅百折不挠,缠住大同铁骑死战不退,张鼎一时还无法击溃对手。马祥麟部却被孔友德打得露出败相,左协协统曹英阵亡,前协协统马虎头负伤,川军没打过如此艰险的硬仗,不由自主开始后退,阿济格当机立断派尼堪增援孔友德,马进忠的侧翼危险了。 战场后方,大同军步一镇、步二镇、楚军骑兵协整装待发,在全体将士瞩目下,马光远全身披挂跨上战马,但还在犹豫——号箭已射过三次,李定国部还没有动静,这孩子在武选学堂受过他教诲,一向勇敢善战,这回难道胆怯了吗? 李定国其实已经接近战场,然而战场一片混乱难以寻觅战机,副镇统噶尔图不断要求出击,被他严令喝止,不过拖得时间越久,骑五镇就越可能暴露,他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向战场方向张望。 “大帅,情况不好,清军击破我军侧翼步十镇,马帅的步八镇危险。”斥候飞马驰来报告。 “全体上马,全速增援步八镇。”不能再犹豫了,李定国高声下令,八千铁骑蜂拥而出驰向战场。 两千八旗兵正走在驰援孔友德的路上,远处突然尘土飞扬、马蹄阵阵,贝勒尼堪脸色大变——一支庞大的骑兵正驰来,附近没有如此多的大清骑兵,肯定是大同铁骑。 “大同铁骑来袭,速报英亲王,”尼堪大吼着拔刀出鞘,身先士卒冲了出去,“我大清兵有进无退,跟着我杀呀!” 尼堪是故太子褚英的儿子,哥哥杜度在与大同军作战中打坏了脑子,全家就靠他支撑面门,哪怕战死也不能后退,然而两千步骑兵毕竟太弱,无论多么勇敢也是徒劳无用,很快便被铁骑吞没,尼堪力战不退死于乱箭之中。 孔友德把马祥麟部逐出战场,调兵遣将准备攻击马进忠的侧翼,却不料大同铁骑如同天降,胜负之势顷刻颠倒。孔友德久经沙场,马上作出反应,命令八旗汉军后撤列阵防御,绿营汉军顶上去阻击敌骑——绿营兵却被黑压压扑来的铁骑吓得魂飞魄散,乱哄哄射了一阵弓箭、铳炮就跑,孔友德怒不可遏,带领亲兵、阿哈冲上去阻止逃兵,却被大同铁骑团团包围,这家伙也是条硬汉子,不退反进咬牙死战,最终与尼堪一样命丧沙场。 孔友德的顽抗迟滞了大同铁骑,八旗汉军趁机列好战阵,贝勒博洛也赶来接替孔友德指挥,李定国兵力不足啃不动这块硬骨头,只好呼唤友军支援。张鼎也正在头疼,吴拜被打得下马步战反而更加凶狠,还射伤了他的副镇统吉达,这家伙太难缠了,听到骑五镇的号声,索性赶去与李定国联手攻击较弱的八旗汉军,但吴拜又像牛皮糖一样贴上来,博洛立刻呼应,两军各自密集结阵相互配合向正面的尚可喜、耿仲明步步靠拢,大同铁骑铳箭齐射阻止不了对方,只好紧贴清军边走边打。 正面战场打得难分难解,马进忠发现张鼎、李定国两镇骑兵驰来精神大振,立刻指挥各部发动反击,耿仲明、尚可喜转攻为守硬顶了一阵,等到吴拜、博洛靠拢,各部抱成一团密集结阵,过了没多久,主帅阿济格亲自率领精锐八旗军赶来支援,清军阵容骤然壮大,而大同军的兵力也同时增强——马光远终于出手了,率领步一镇、步二镇和楚军骑兵协出击,与铁彪部会合后,追着彻尔格的屁股杀到正面。 两军全部主力正面相遇,仗反而打不起来了——双方兵力相当,又是多年的老对手,彼此的底细都清楚:阿济格大纛下的精锐都是两白旗牛录,努尔哈赤的老两黄旗,精锐中的精锐呀——马光远心里有些发怵;步一镇、步二镇出现了,这是百战百胜的老丰州军,惹不起碰不得啊——阿济格感觉头皮发麻。 天色渐渐发暗,两军主帅心里发虚,都不敢把手中最后的精锐冒然投入夜战,其他各部将士打了一天仗也实在打不动了,大战到此基本结束,不过场面还得做足,双方开始激烈的火器对射,铳炮声响得惊天动地,打到天黑后,阿济格心疼自己的火器、火药,干脆不玩了撤兵回营,于是大同军在陕西民兵和豫西土寇的一片锣鼓声中凯旋而归。 襄城大营,深夜里,云荣从卫辉风尘仆仆赶到,进了马光远的大帐就问战况如何。 “很不好,我军伤亡过万,第十镇、十一镇、楚军第一镇都被打残,镇统一级将官中马科、李万庆阵亡,虎大威、吉达重伤,这一仗太轻视清军了,我会向大都督府请罪,”马光远不住地摇头叹气,轻声问云荣,“卫辉的战况如何?” “也很不好。”云荣小声讲述了卫辉战况——阿济格出兵襄城,黄河两岸只有多铎的四千八旗兵和万余新编绿营兵,驻守卫辉的步七镇镇统秦虎立功心切擅自出击,结果被多铎打得大败,前协协统贺金龙为掩护全军撤退陷入重围,苦战三天弹尽粮绝、伤兵满营,被迫下令残军一千两百人向清军缴械投降,他本人饮弹自尽,云荣得到急报迅速带三千民兵驰援,好在多铎兵少不敢得寸进尺,卫辉府才得以保全。 “这是德浑安壮烈殉国后第二例全建制光荣投降,贺金龙是丰州的老底子,够得上一条好汉,”马光远痛苦地垂下头,过了好一阵又问道,“还要打下去吗?” “不打了,清国河南巡抚罗绣锦给我来信建议两军停战,还有个消息我怕影响士气没敢扩散,现在可以告诉你了,绰尔济喇嘛五天前病逝,大同恐怕要与清廷和议了。” 马光远听罢浑身一颤,双手捂着脸瘫倒在帅椅上。 归化,正月中,山陕、喀尔喀、西海、藏区、西域以及清国蒙古外藩的高僧喇嘛陆续到达,在五世活佛和昂顿喇嘛主持下齐聚银佛寺商讨喇嘛教大事,绰尔济喇嘛拖着病体参加了会议,并把三件大事交付公议——其一,确认李榆有再造蒙古之功,其后人也有先祖成吉思汗血脉,李家之尊荣华贵非世人可比,理当承袭蒙古大汗权威,并万世一系永享呼图克图巴图鲁尊号;其二,确认李榆有覆育万民之德,必将升天成佛,但因杀戮太重无法转世,今后凡声称呼图克图巴图鲁转世皆属悖逆作乱;其三,正式授予小活佛扎纳巴扎尔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尊号,享有蒙古喇嘛教最高权威,但今后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之转世须经高僧喇嘛公议并报总统府核准。 呼图克图巴图鲁是联邦统一的象征,其荣辱关系各族群的团结融合,进而影响到联邦的稳定,李家的权威只能加强不能削弱,既然立宪会议悄悄把总统万世一系的条款取消了,喇嘛教就必须坚持呼图克图巴图鲁万世一系——众高僧喇嘛深知其中的厉害,一致同意绰尔济喇嘛的提议。 身后事安排好了,连借口呼图克图巴图鲁转世做乱的漏洞也堵死了,剩下的事就留给孩子们吧——绰尔济喇嘛放心了,安静地等待到生命最后一刻,那个夜晚,临终前的老喇嘛拉着李榆的手一再重复“勿贪、无躁、万事为空”、“化血海为乳海”。 大同联邦的精神领袖、“同族异俗”的倡导者、仁爱慈祥的绰尔济喇嘛走了,各族同胞陷入无限悲哀之中,两府两院两法司迅速作出决议,各地举行公祭三十日,高僧喇嘛也决定以最高礼仪——天葬送别老喇嘛。 大同自由女神广场上建起祭坛,吊唁者接踵而至,不分华夷抱头痛哭,“同族异俗、吾族公民”、“化血海为乳海”之类的横幅标语随处可见,老喇嘛的死似乎使联邦公民更加团结。 参议官孙奇逢走上祭坛大声赞扬绰尔济喇嘛:消弭战端化血海为乳海为其大仁,胸襟宽广容异学异教并存为其大义,同族异俗合各族为公民一族为其大智,千古圣贤也莫过于此,先师已去,后人当谨遵教诲以仁待人。 西教邓若水神父朗读布道词: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悲伤,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为你而鸣,一位拥有人类全部美德的长者离去了,他的善良让无数生命获得拯救,他的宽容让世人听到天主的福音,为他祈祷吧,天主不会因为信仰不同而拒绝他进入天堂。 回教领袖马博士也称赞绰尔济喇嘛至善至仁,支持接纳山陕流民、消弭西北战端之举使百万回教信众因此重生,这份恩德永世不忘,回教信众也当以宽容仁爱对待他人,践行先知所说的“四海之内皆兄弟”。 自由女神广场每日人流不断,各族、各教人等感念绰尔济喇嘛的宽厚仁慈,缅怀赞颂之声不绝于耳。公祭最后两天,清国通商大使马国柱陪着两位不速之客赶来——翻年之后清廷多次提出和议,但大同恼怒清军过黄河,以种种借口推脱不理,绰尔济喇嘛去世的消息传来,多尔衮知道等待已久的机会到了,迅速派刚林、索尼以吊唁为名窜到大同。 刚林、索尼、马国柱三人分开人群登上祭坛,恭恭敬敬焚香行礼之后,刚林泣不成声地说,大清国同样推崇喇嘛教,对绰尔济喇嘛这样一位佛学导师极为敬仰,听到老人家去世的消息,八旗中人无不伤心悲痛,摄政王特意下旨命他们赶来吊唁,并拨银一万两布施给银佛寺。 索尼马上接着说,大清国赞同“同族异俗”,太宗皇帝改族满洲就是为了把满、蒙、汉各族融为一体,大清入关后又把大量汉人抬籍入旗,满洲大家庭因此兴旺发达、其乐融融,大清国也支持“化血海为乳海”,大清与大同乃兄弟之邦,理当共同践行绰尔济喇嘛的主张,平息战端恢复民生,让两国百姓共享太平。 两张利嘴吹得天花乱坠,声称要去归化找总统府探讨如何实现“化血海为乳海”,然后一溜烟跑了,大同人却在发愣,清国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总统府,副总统巴图尔很头疼,绰尔济喇嘛死后,总统李榆整日神情恍惚,滞留银佛寺闭门不出,真担心这家伙想不通会出家当喇嘛,联邦这副重担他可挑不起。 “汉民视绰尔济喇嘛为恩师慈父,伤心是难免的,过一阵就好了。”李富贵不以为然,总统不干活又不是头一回,大家早习惯了,还是按班就部处理正事吧,挥手示意大都督府佥事张世安继续呈报军情。 “提塘司军情有误,我们都以为清国不会改变南下战策,出兵河南只是针对李自成,不敢与我军大打,没想到阿济格、多铎两支主力都压过来,我军兵不满员,新军又训练不足,这一仗吃了大亏。”张世安垂头丧气说道。 “江西的战况如何?”陈奇瑜问道。 “浙江总兵方国安与我们有生意往来,关系一直处得不错,浙军最远到达德兴,然后迅速退回浙江,并没有真打,福建总兵郑芝龙的海上贸易被联合亚细亚公司阻断,对我们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出兵一路烧杀掳掠差点拿下建昌府,老帅派曹变蛟反击,在南丰、广昌连战连胜,杀了他四五千人,郑芝龙陆战打不过我们也撤回福建,看来南京朝廷彻底翻脸了,提塘司派人联络过马士英,老马死活不肯见面,却传话说朝廷采取联虏剿寇之策,这个寇也暗指我们,要我们小心提防。”张世安答道。 赵吉拍案叫道:“南京朝廷终究是个后患,它敢先动手,我们就不必客气,让老帅出兵攻取安庆、芜湖,给南京点颜色看。” 巴图尔鼓掌大笑道:“赵帅好计谋,就这样办,灭了南京朝廷。” “不妥,两面作战历来是兵家大忌,”薛显光摇摇头,面向李富贵、陈奇瑜说道,“我军最早的战策是利用河南战场消耗清军精锐,再出兵山东将其斩为两段各个击破,但情况发生了变化,首先我们没想到闯贼会突然插一脚,导致京师、直隶、山东如此快沦陷敌手,而定王殿下在大同继位又退位实际宣告南京朝廷是伪朝,我们反而成了南京朝臣眼中最危险的敌人,与清廷结盟是他们最现实的选择,两者有可能合流对付我们;其次,我们也没想到大同联邦发展会如此之快,四川、江西、湖广转眼落到手中,地盘大了包袱也重了,未经整编训练的新军也被派上用场,襄城大战就暴露了我军兵力不足、战力下降的弱点,以如此军力应对明清合流恐怕很难。我们还需要时间整军备战,总理府、大都督府已经督促抓紧实施《公民兵役条例》,各地年中可望建成防军,并从民兵中选拔预备兵,但形成战力恐怕要明年初,目前最好是拉一个打一个,尽可能避免大战。” “明清合流不可能,两边打了二三十年仗结下血仇,就算南京福王、北京多尔衮动心,下面的官民将士也不会答应。”陈奇瑜使劲摇头道。 “不管那么多,北京使者既然到了,我们就和清廷谈,多尔衮眼里肯定还盯着南京,出兵河南无非是以打促和,顺便再讨点便宜,那就满足他,南京朝廷拥兵百万占据富庶之地,却对外屈膝无能对内盘剥无度,这样的朝廷要来何用?”李富贵很不屑地摆摆手,接着又对薛显光说,“大都督府立即制订章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川军、楚军、顺军都整编了。” 巴图尔又是鼓掌笑道:“李总领好计谋,就这样办,咱们挨个收拾南京朝廷、北京朝廷。” 刚林、索尼、马国柱去归化的半道又被拦回大同,总算有人搭理了,襄理政务兼理外务司知事那木儿、满洲司知事常书、内务司知事韩霖笑容可掬地把他们请进总理府,边走还边乱认亲戚——这并不奇怪,丰州集团与大清八旗都流行内部联姻,双方有了人员流动,拐弯抹角总能找出点关系。 韩霖硬说刚林是他外甥,听说外甥最近娶了房小妾,当舅舅的一定要把贺礼补上,刚林还在琢磨自己怎么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汉人成了亲戚,口袋里就塞进一个大红包。 常书则对索尼的家事很上心,反复叮嘱他回去劝劝希福老爷子万事要想得开,索尼的脸一下子落下来——索尼的叔叔希福去年为争夺一处北京的房产与谭泰闹翻了脸,多尔衮袒护自己的亲信,以“构衅乱政”的罪名将希福罢官、削世职、抄家,希福还没处说理,现在两黄旗的人就是受打压,索尼能出使大同也是因为多尔衮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可用。 进了一座偏院正堂,宾主依次入座,双方都收起笑脸,怒目圆睁盯着对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1节 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是正使,首先开口发难:“我大清兵为前明报君仇、为中国平战乱、为苍生谋太平,讨贼乃顺天应民之举,大同何以百般阻挠,乃至袒护流贼抗拒清剿,天理人心犹在,尔等可对得起明皇之恩……” “慢着,刚林,你先说清楚清军凭什么入关,有明国皇帝诏书吗?”那木儿厉声打断刚林。 “大清兵入关有理有据,明国蓟辽总督王永吉、宁远总兵吴三桂皆有邀请助剿书信。”索尼理直气壮答道。 “大清乃明国死敌,为明皇报仇从何谈起?没有皇帝诏书,仅凭地方督臣、总兵片纸书信便闯关而入,此乃趁火打劫觊觎国器也,休得巧言令色!我联邦总统奉大明先帝遗诏总理直隶、山东、河南诸省军务,自有剿贼打算,还轮不到尔等多事!”韩霖冷笑道。 马国柱摇摇头:“雨公差矣,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我大清罢黜三饷覆育黎庶,此为大仁,不念旧怨出兵为明皇复仇,此为大义,大仁大义者当居天下正统,何为趁火打劫觊觎国器?” “迂腐,天下乃万民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凡未经万民公议之所为即为乱政,大明弘宪皇帝亦深明大义退位还政,我大同才是天下正统!”韩霖不屑地答道。 “你们还好意思提定王退位,此乃欺世盗名之闹剧,以为天下人可欺乎?” “大谬也,没有皇帝岂不大乱,汝等难道想祸乱天下?” 索尼、马国柱立刻站起来大声指责,韩霖、常书毫不退让据理驳斥,双方吵成一团,刚林是谈判新手,生怕闹翻了没法回去交差,很窝囊地说了一句:“诸位勿怒,大清与大同乃兄弟之邦,都是天下正统,都是天下正统。” 那木儿抓住话题就势发挥:“好个兄弟之邦,刚林,你解释清楚,贵国为何把我国通商大使驱赶到良乡,有如此对待兄弟的吗?你去问老马,我们可曾亏待他?” 其实,大同通商大使王二顺被赶到良乡纯属自找,这家伙在北京不但做走私生意,还顺便招降纳叛,勋贵、大臣中谁倒霉就盯上谁,镇国公斋桑古自从好兄弟硕托被杀后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朝廷追查他和硕托倒卖大同军械的旧账,南京使臣马绍愉投降清廷后没捞到实缺,也闷闷不乐有心跳槽,两人都被策反潜逃大同,正黄旗的希福有心跟风却被察觉,与王二顺一起被带到刑部问话,两人咬死不认账,而大同坚持说从未见到斋桑古、马绍愉,还警告清廷不要无事生非,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祸水王二顺被赶到良乡。 那木儿胡搅蛮缠,马国柱却脸红了,清廷驱逐王二顺出北京,他自然也要被驱逐出大同,但大同大学出面相邀,他又以满洲学教授身份变相留在大同,还多拿了份薪水,老实说大同对他可真不错。 查无实据的事还真不好回答,刚林吞吞吐吐说道:“我们当然是兄弟之邦,你们山东的商路受我大清兵保护,从日照可直通娘子关,这总得认账吧!” “那是因为有好处,没有我们从海外运来粮食你们早饿死了,而且你们沿途也没少收税,刚林,我再问你,豪格调离山东是怎么回事?”那木儿又追问道。 “岂有此理,我大清内政还轮不到你们过问,”刚林有些恼怒,派豪格总统山东军务是多尔衮有意向大同示好,不过仅两三个月便调回北京确实有点说不过去,马上又补了一句,“肃亲王回京了,饶余郡王去了山东,他老人家是你们总统的岳丈,你们该满意了吧。” 常书笑嘻嘻插话道:“我国总统乃太宗皇帝亲封晋亲王,当然有权过问清国内政,刚林,你敢抵赖太宗皇帝亲口说的话吗?” 刚林脸憋得通红,过了好一会儿才气呼呼叫道:“谈不下去了,你们大同尽耍赖。” 这家伙太嫩,根本沉不住气,靠他对付那三个老滑头没戏,索尼很不满地瞟了一眼刚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谈不下去就先休会,明天再谈好吗?” “好吧,明天我们换个地方谈。”那木儿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离开总理府馆驿坐上几辆四轮马车,刚林在路上一句正事也不提,却对沿街随处可见的各种四轮马车很好奇:“那种插着各色小旗的马车做什么用?车厢看起来倒挺漂亮。” “噢,那是出租马车,大同鼓励养马,不留神养的马太多导致马价大跌,商人便自购马匹、车辆办起车马行,专做沿街接送客人生意,出租马车舒服方便还不贵,比以前的出租轿子好,官民人等出行都喜欢搭乘,也算是大同一道新街景吧。”那木儿解释道。 刚林连连摇头:“太糟蹋了,如此多的好马应该征为军用,哪能让民间胡乱糟蹋。” 这家伙读书虽多,却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那木儿不理他了。 车队出了北门,中午时到达得胜堡下,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已在路边等候,接到客人便请他们去自己的庄子吃饭——周王去年病逝后,楚王觉得老命也不长了,便把民生银钞行托付给年轻的代王打理,自己回庄园养老,这个人好热闹而且花钱大方,总理府经常来蹭他的光。 楚王庄园中西合璧,既有江南园林的玲珑清秀,又显泰西庄园的厚重豪华,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各色花卉次第开放、争奇斗艳,花团锦绣中还有一座泰西水法不断喷吐清泉,清国使者进了庄园似入仙境,一路惊叹不已。楚王得意洋洋,一路炫耀把客人引进正堂,仆人马上端来一盆炭火放在饭桌子,随后又在上面架起一大锅滚烫的红汤,一股辛辣的热气扑面而来,呛得人连打喷嚏。 “大同官府穷,请不起山珍海味,就请你们吃辣味火锅吧,这熬汤用的辣椒还是从阿美利加传过来的,前年江南商人送了一些给总统,本来是种来观赏的,却被总统家养的伤残老兵贪嘴胡吃了,结果越吃越上瘾,这东西就慢慢传开了,做法也花样百出,辣味火锅便是其中一绝。”韩霖笑眯眯地向客人推荐美食。 “我在大同街上吃过,把新鲜的牛羊肉或者蔬菜豆腐烫熟了蘸上臭豆腐和醋,再好吃不过了!”马国柱马上拿筷子夹起一块羊肉给同伴示范,索尼、刚林揉着眼睛,战战兢兢学着吃起来。 “吃这东西要喝清凉的马奶酒,去地窖里多拿几袋上好的存酒。”楚王更得意了,挥手让仆人给土鳖斟满酒。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索尼、刚林胃口大开,满脸油光、头上冒汗还在胡吃海喝,直到那木儿暗示该干正事了,这才打着饱嗝起身离席,随后六个人进了后院一间茶室,黑幕交易开始了。 清国使者昨晚肯定商量过,今天的主角换成索尼,他首先回顾了大清与大同的传统友谊,虽然大同一直在挖墙脚,但大清国宽宏大量不计较,两国还是亲戚关系,虽然大同经常翻脸不认人,但好歹也算有合作基础,当今天下风云变幻,两国都面临重大挑战,做好邻居、好伙伴是最好的选择,当前应做好以下三点工作,第一,大同不能总是赖账,阿巴泰王爷存的财物该还了;第二,消弭两国战端,通过对话协商解决分歧;第三,尽快结盟共同打击邪恶的南京朝廷。 “大同虽强,大清也不弱,两国相争必是两败俱伤,只有南京朝廷从中得利,你们玩了定王继位、退位的闹剧,与南京已成对立之势,南京朝廷有了翻身的机会,对你们必欲除之而后快,不如趁其疲弱联手灭了它,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说。”索尼最后说道。 “你们放心,我大清瞧不起明国,无论南京朝廷如何哀求也绝不会理它,我们才是一家人嘛。”刚林补了一句。 三个大同官员笑而不答,过了好一会儿,那木儿突然转移话题:“我们要求调查大清太宗皇帝死因,多尔衮为什么不予答复?是不是做贼心虚?” “多尔衮是不是怕豪格?不要紧,他和豪格可以到大同回避,我们保证他们的安全,清国国政就由晋亲王与郑亲王主持算了,反正我们也是一家人。”常书笑呵呵接了一句。 索尼觉得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朝刚林、马国柱瞟了一眼,两人马上捂着肚子说要去出恭,等他们离开后,索尼咬着牙说道:“你们亡我大清之心不死呀!摄政王虽然妻妾成群,却无一人生下儿女,谋害先帝对他有何好处,这一点你们清清楚楚,常书,泼脏水的活都是你干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满洲司是做什么的。” “多尔衮太危险,迟早会把我们满人带上绝路,我除掉他也是为你们好!”常书正色答道。 那木儿摆摆手:“不必争吵了,索尼,我们不怕与清国开战,这次襄城大战八旗折损了五千人吧,你们有几个五千人可损失?我们也不怕明清合流,南京最近突然出现个叫王之明的人自称是大明先皇太子,这是多尔衮和李率泰搞的鬼吧,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多尔衮敢上明国的船,那就是他自己找死。” 索尼心里一惊,襄城大战的损失他知道,但朝廷对南京用谍属于绝对机密,他根本听不到一点风声,连这种机要都瞒不住人家,只能说大同对大清渗透极深。 “我们开诚布公谈吧,南京朝廷毫无疑问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大清灭明决心已定,你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背后偷袭,这种事你们干过不止一次,为了取得互信,大同必须与大清公开结盟,共同出兵讨伐南京,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索尼说道。 “我们可以支持贵国讨伐南京,也可以出兵牵制明军,并且绝不阻扰清军的行动,但公开结盟、共同出兵不可能,你应该猜得到大同参众两院的态度。”那木儿回答之后,与韩霖、常书一起平静地注视着索尼——大同有耐心,但北京肯定沉不住气,直隶、山东一片糜烂、百业待兴,又有大疫连续不断,清廷想在关内站住脚,硬着头皮也要向南发展。 索尼脸上怒色一闪,努力镇定了一会儿说道:“你们不愿弄脏手就出粮出钱,阿巴泰王爷存在你们那里的财物、牲畜连本带利怎么也值一百二十万两,马上还给我们。” “钱可以给,但先说清楚,我们只能付银钞,三年付清,每年四十万两,首期马上就可以给你们。”韩霖回答。 “大同的利益也必须保护,清军攻占南京后必须立即退出河南,南直隶、浙江两省选举议会实行地方自治,大同有权向两省派出官员指导政务、司法,有权派兵保护本国公民人身、财产安全。”常书马上又补一句。 “无耻,你们就是一商,不谈了,我们回北京。”索尼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扭头便走。 那木儿笑着大声喊道:“索尼,别天真了,这只是一份临时停战约定,多尔衮的心思我们知道,无论怎么谈他都会毁约的。” 索尼浑身一怔,低着头出了门,韩霖望着索尼的背影,微微摇头对那木儿、常书说道:“我也觉得我们太无耻了,看来这顶汉奸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 “无需自责,南京朝廷拥兵百万、钱粮充足,只要自己争气完全能挡住清军,就任其自生自灭吧。”常书不以为然。 一顿饭的功夫,索尼与刚林、马国柱垂头丧气回到茶室,表示同意大同的思路,双方又坐下继续谈,三天之后草拟出和约文本,刚林马上命随从快马呈送北京的多尔衮,那木儿塞给马国柱一大叠银钞,让他陪刚林、索尼留住楚王庄园等待回音,自己和韩霖、常书去归化见李榆。 绰尔济喇嘛病逝后,李榆把自己关进银佛寺,但仅仅十几天就不得不出来干活了——到了他这种地位,有很多事是躲不了的,身为总统,必须签署总理府的政令,身为参议院议长,必须签署两院通过的法令,身为大都督,更必须掌控兵事大权,除非他死了或者长期在外才能由副总统和两名总统府总领政务一起代行总统职权。这些都还好办,李榆对权柄没有兴趣,随手就可以签字,但还有些事马虎不得,哲布尊丹巴活佛要移居银佛寺,这是绰尔济喇嘛去世后稳定蒙古各部的必要举措,他必须主持小扎纳巴扎尔的坐床仪式,五世活佛要回拉萨,蒙藏之间亦师亦友情意深重,他必须亲自送行,还有四世活佛、图鲁拜琥、索南群培到了归化都被强制扣留,心里肯定不服气,他也必须出面安抚。 上天怎么会把我这个打猎的瞧上眼,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李榆疲惫地坐在总统府书房里胡思乱想,那木儿、韩霖、常书三人走进来。 “这份和约见不得光,你看看吧,我们的条件很要命,多尔衮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那木儿笑着把那份草拟的和约放在桌上。 李榆粗略地看了一遍,随手在和约上画了几笔,然后递给那木儿:“多尔衮早学会了兵不厌诈,只要我放他去打南京就绝不会生气,对这种人不必客气。” 那木儿接过来一看,忍不住乐了,李榆在和约上签名觉罗额鲁,旁边还画了一柄双刃板斧,收好和约文本后,又对李榆说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崔二定一行人前天到了大同,过几天就来归化,他想见见你。” “太好了,二定来了立刻让他见我。”李榆兴奋起来,崔二定是他收养的孤儿,几年前自愿报名去罗马学习西教,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回家了,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吗? “崔二定跟我讲了欧罗巴的事,天主教与新教打了将近三十年,荷兰独立、法兰西兴起已成定局,而北部强国瑞典国、波兰立陶宛国参战日久国力大损,我担心罗刹国失去牵制会更加肆无忌惮。”韩霖面带忧虑说道。 “西域布政使马奇也来信说,罗刹国在边境各据点加紧储存粮草,兵力也有所增加,西边的事恐怕会麻烦。”常书点头说道。 “巴图提过这些事,建议尽快组织西征,但东边的事不解决,我们无暇西顾呀,让我再想想。”李榆皱着眉闭上眼,那木儿使了个眼色,带着韩霖、常书悄悄出了书房。 李榆捂着头想了很久,把掌书记薛宗周叫进来:“把大都督府的整军章程修改一下,西域建一个步军镇、一个骑兵镇,喀尔喀建一个骑兵镇。” 北京很快有了回音,多尔衮同意和约,但要求多卖给他粮食、军械,大同一口答应——黑幕交易皆大欢喜,刚林、索尼带着一大堆给王公勋贵的礼物回去了,小皇帝福临得到一匹西域骏马、一只座钟和一大包糖块,多尔衮照例没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2节 襄城大战之后,河南的大同军与清军都已精疲力尽,相互之间不再打斗,还不断向对方示好,云荣提出交换俘虏,阿济格一口答应,彻尔格来襄城大营拜祭绰尔济喇嘛,云荣不但热烈欢迎,还投桃报李派随军喇嘛为清军阵亡将士做法事——两家重启和议,仗肯定是打不起来了,收拾完战场,阿济格便率军撤往开封,河南战事基本结束。 大同军随之展开整军,马光远宣布大都督府命令:本次襄城大战未达预期,诸将皆有过失,正副镇统、正副协统均降军阶一级留任原职,其中马光远指挥不力降三级为都督佥事中品,秦虎违命出击降三级为副将下品……,我军大战不利与战力羸弱、兵员不足相关,非从严整军不足以应对将来,此令,重建步十镇,马祥麟、卢光祖为正副镇统;重建步十一镇,贺珍、姚勋为正副镇统;建步十二镇,虎大威、王光恩为正副镇统;建步十三镇,曹变蛟、罗大用为正副镇统;建步十四镇,田见秀、金声恒为正副镇统,凡新军、楚军、顺军各部及豫西自愿从军者一并加入整编。 大都督府此次整军力度之大超出想象,不但参战将领都受到处分,各部还互换军官、兵员,同时又从老部队调来部分将领任职,各部原有部属关系几乎被打乱。大同军旧将无所谓,屁股坐在位置上,仗打得不好就得担责,没人管你是不是真有过错,除非你死了,比如贺金龙就不受处分,而且因为光荣投降加世勋为四等巴图鲁,这是老丰州军的传统,大家早就习惯了;楚军、川军却有自己的小圈子,以前同僚之间互相关照可以混日子,如今背个处分还被拆散伙,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仗打得太臭没法抱怨,只能老老实实服从军令;比较纠结的是顺军将领,从死到临头的流寇摇身变成正规军,大家还都有官当,这当然是好事,但获得大赦之前一切都是悬的,云荣拍胸口保证,大赦令肯定已经下达,而且就在路上。 几天之后,大同议院的大赦令果然到了,新任河南布政使谷可立宣布:伪顺官兵本系匪盗,罪逆深重祸国殃民,然良知尚在、善恶亦知,危难之际牺牲报效,其行壮烈、其志可嘉,大同联邦共和国乃“自由、平等、仁爱”之邦,赤子悔悟理应抚慰,此令,凡李过以下官兵赦免其罪,愿从军者与营中官兵同列,愿归家者交地方妥当安置,宋企郊、喻上猷等以下文官被迫从贼,且未有恶行,不予论罪,可选入各级官署量才授职——从此可以正正经经做人了,这是死了一大半兄弟换来的呀,顺军将领去了一块心病,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却把李自成、牛金星忘了,这两人可不在大赦之列。 “我不服,大同办事不公,他们不但无罪还可以当官,我凭什么要顶个罪名?我也愿意为联邦效力嘛。”牛金星立刻跳起来指着宋企郊、喻上猷等文官大叫。 “牛先生,你和李自成目标太大,北京、南京都盯着,参众两院想治你们罪的人也很多,总统想给个特赦也不行呀,不过,别担心,总统说只要你们换个身份去哪都行,钱也可以多拿些走,我给地方提塘官打个招呼,没人会为难你们。”云荣笑眯眯说。 “云大人,你还不如把我解送大同,不怕放虎归山吗?”李自成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连声冷笑地说道。 “无所谓,再造反就再抓回来,联邦大法司一年也判不了几例死刑,绞架正闲着呢。”云荣还是笑着回答。 李自成站起身向顺军诸将扫了一眼,大家低着头不吭气,李过想说几句,但张张嘴又闭上了——这怪谁呢,你为了一场帝王梦杀了罗汝才、逼死马守应,把兄弟义气踏在脚下,为了生养子嗣还把老婆扔在襄阳不理不问,大顺军走到今天全是你的错,兄弟们的心凉了,没人再愿意跟你走,成者王侯败者寇,能有这个结局够不错了。 李自成叹了口气默默走了,牛金星还在唠唠叨叨:“我有举人功名呀,治理一方也算颇有心得,如蒙总统任用必能助他成就一番大事……” “大同用不着你这种人,滚,我们没时间听你废话,再不滚蛋,老子立即把你送交审刑司。”马光远不耐烦地厉声喝道,牛金星吓得脸色一变,灰溜溜地跑了。 大帐里安静了,云荣起身挥拳说道:“大同正在与清廷和议,无论结果如何皆乃权宜之计,我军消灭明国奸党、清国匪党决心不变,望诸位兄弟抓紧时间练兵备战,建功立业为期不远。” “愿为联邦效力!”诸将齐声高呼。 根据大都督府的命令,步一镇、步二镇北上调防大同,其他各镇也补齐兵员、装备,齐装满员开赴卫辉、荥阳、许昌、郾城、汝宁一线,各处防区随即展开轰轰烈烈的大练兵。敌方活动频繁,阿济格却在开封置若罔闻,反而把大批清军向东调往归德,其中包括刚从京畿、直隶赶来的援军,似乎任由大同军为所欲为。 三月下,彻尔格到了郾城,与云荣、马光远密谈一天,然后满脸笑容走了,几天之后,两军发生冲突,大同军在临颍的粮台被清军偷袭,紧接着又有一支辎重车队又在长葛遇伏,人员因为及时光荣投降,毫发未伤被放还,但两万石粮食、十尊千斤行营炮、上千枝遂发铳和大批军械被劫走。 马光远发怒了,立即命令十二镇副镇统王光恩带领两个步军协攻打太康,驻守清军没有抵抗就仓皇而逃,这时,郑大前带着一大队提塘出现了,按照清军扔下的公文书信拟出黑名单,四处抓捕归顺清军的在籍官员和地方士绅,这帮家伙落网后坚持声称他们响应南京朝廷协助清军剿寇,这是曲线救国不算叛逆,可惜郑大前不听这套歪理,给他们安顶汉奸帽子送上绞架,还抄家没收财物、土地——清国骨子里厌恶汉人官绅、大同为防后患要打击复辟势力,这帮可怜虫夹在中间注定下场可悲。 四月上,多铎到了睢州誓师讨明,五万清军经颍州进入南直隶,目标直指泗州、扬州,他们的对手是黄得功、刘良佐还有死鬼高杰的百万明军。几乎同时,河南大同军骑五镇李定国部、步十镇马祥麟部、十二镇虎大威部、十四镇田见秀部四万步骑大军南下前往江西——大同、大清形成对南京朝廷的夹击之势。 济宁,运河边军旗招展、战鼓隆隆,即将南下徐州的八旗兵整装待发,左翼分统准塔大步走到总统阿巴泰面前行礼禀告:“王爷,奴才们准备齐整,请下令开拔。” “年轻人,真羡慕你呀,可惜本王年纪大了不能出征,这份军功就给你了,好好打,像你阿玛扈尔汉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阿巴泰在座椅上挥手说道。 “准塔,你的对手是刘泽清,一员逃将不足挂齿,鳌拜在四川射杀巨寇孙可望,成了我大同军中赫赫有名的战将,你也要加把劲呀,这个送给你了。”大同联邦山东统领王昉微笑着把一枝千里眼塞给准塔——豪格主军山东期间,大同、清国两大势力迅速进入蜜月期,不但生意往来频繁,还联手出兵剿灭济宁的满家洞乱民,豪格走后阿巴泰又来了,双方的关系越加亲密,现在还成了友军,王昉到清军的地盘如同窜门,大事小事都要掺和。 “谢谢王大叔,请您给鳌拜带个话,兄弟们都想他。”准塔兴奋地把千里眼揣进怀里。 “准塔,时间不早了,你该启程了。”右翼分统谭泰阴森森地说了一句,这家伙是多尔衮的死党,调到山东先是监视豪格后又监视阿巴泰,很惹人讨厌。 “混账东西,王爷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王昉立刻怒喝道,吓得谭泰一缩脖子不敢吭气了。 王昉心狠手辣有手腕,曾经悄悄送给谭泰几对青壮男女,谭泰贪心收为家奴,不久之后镶黄旗的多隆便向豪格告发谭泰收留他家逃奴,谭泰气急败坏找来王昉对质,王昉却说与他素无交往,矢口否认送过人口,这下事情闹大了——清国举族入关,原先从直隶、山东掠走的汉民纷纷逃回家乡,八旗中人丢了阿哈心疼得要死,又闹着要回辽东老家,多尔衮为安抚人心重修《逃人法》和《督捕条例》,规定逃奴前两次逃亡交故主鞭一百,第三次逃亡则交官府论死,而包庇、收容逃奴者论绞、籍没家产、眷属流放为奴,谭泰正撞在风头上,如果让豪格再加点料,多尔衮也救不了他。谭泰吓得魂不附体,跪地向豪格求饶,豪格很干脆地说,你自己去求王昉,他饶了你我就饶了你,好在王昉也不想把事闹大,只是叫他以后少管闲事,这件事就这么摆平了,不过他从此见到王昉就怕,监视豪格、阿巴泰的效果大打折扣。 “是该出发了,谭泰,你去送送出征将士。”阿巴泰说道,谭泰不敢多说一句,跟在准塔的屁股后面走了。 “这条多尔衮的恶狗!”阿巴泰看见大军走远,与王昉异口同声骂了一句,然后两人对视笑了笑,阿巴泰咳嗽几声向王昉低声说,“大清兵攻克南京之日即是你我两军开战之时,我没说错吧。” “老泰山,这得问您女婿,他说开战就开战,”王昉给阿巴泰捶着背,面带微笑回答,“您老别操心那么多事,养好身体最要紧,依兰哈屯在包克图给您修了座泰西小楼,小额鲁也天天念叨您,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小王,你越来越会说话了。”阿巴泰呵呵笑起来。 讨明清军还在路上,江西大同军就提前下手了,打起“恢复正朔、诛灭马阮”的旗号夺取安庆——南京朝臣咎由自取,本来有机会拿回江西,却因为妄自尊大一误再误,最终招来大同的打击。 去年六七月长江发大水,沿江各地损失惨重,为防止来年再出现灾情,武昌总督府决定大力兴修水利,百万官民响应号召投入加固大堤、疏通河道、兴建水库之中。工程量太大,从入秋就一直干,不仅花钱如流水,人也累得精疲力尽,汉阳知府惠登相抱病苦干,不幸殉职于长江大堤上。武昌总督府苦于现状,有心像放弃湖南一样放弃江西,李槐派人给袁继咸传话,只要江西各地议会不反对,朝廷随时可以回来,武昌绝不干涉。袁继咸赖在九江不走就是等翻盘机会,兴奋地给南京去信——江西各地议会主要控制在地方士绅和在籍官员手中,如能派得力之人游说,并许诺蠲免税赋,朝廷收复江西之日可待矣。 南京朝廷却对来信不以为然,自古交皇粮国税天经地义,朝廷还急等着钱用呢,蠲免税赋根本不可能,何必屈尊和一帮老百姓讨价还价,这是大同服软了,直接派官进江西就行了,朝臣中还有人出主意,主持江西政务的杨廷麟是清流一党,统兵官曹变蛟又是朝廷旧将,把这两个人拉过来江西唾手可得。于是,南京朝臣异想天开,把被赶出江西的那帮官员又派回江西,同时还派人偷偷摸摸活动杨廷麟、曹变蛟,结果自取其辱——杨廷麟听说南京朝廷派人找他,躲起来不理不见,曹变蛟倒是肯见面,直接喊价每年一百万两,先付钱再办事,这明显是讹人嘛,至于进江西的那帮官员,还没在地方上站住脚就又被赶出来。 与山西人做官是为了挣钱不同,江西人挣钱是为了做官,对朝廷敬畏有加,闹完事之后还是有些后怕,朝廷官员回来了,老百姓也不敢不听话,但朝廷诏令让人无法忍受——朝廷下令解散议会,今后绅民须听命官府,不从者交官严办,同时还变相加征税赋,“凡民间田土,熟田每亩二分,熟地每亩五分,山塘每亩一厘”。士绅不甘心丢掉到手的大权,普通百姓更不愿过苦日子,顿时民怨,驱逐朝廷官员的呼声鹊起。 公民党总理高贺正好到武昌发展组织,听说江西出事了,兴奋地连蹦带跳跑到南昌,号召江西的公民党立刻行动起来驱逐朝廷势力,随后一篇《告江西防奸除乱揭帖》传遍四方——这是高贺唯恐天下不乱的大作,文中曰“自由、平等、仁爱乃人之常理,天下为公、万民共和亦为大道,大明烈皇遗子定王继承大统顿悟天意,退帝位而还政于民,此尧舜之举也,今有南京跳梁小丑,擅自拥立而乱大统,其对外屈膝忍让款和敌寇,对内横征暴敛荼毒生民,败亡之相隐隐可见,《大同宪律》有曰‘无代表不纳税、无公举不授官、无议会决议不拨款’,亦有曰‘为保护家园、反抗暴政,公民有权持有武器,有权组织民兵’,我江西人杰地灵,岂可不为公民而愿为被奴役之臣民乎?大奸不除天下不安,大奸者马阮之辈也,弘光朝福王篡逆也,当今之大计乃驱逐伪朝捍卫共和也。” 公民党凭着道听途说大肆活动,乱泼脏水说马士英、阮大铖专权乱政、陷害忠良,弘光帝贪杯好色、不理国政,而且身份存疑,已有人在南京指控他是假福王,烈皇太子逃难南京也被其囚禁——江西百姓明白了,原来南京朝廷是伪朝,而且朝里还有奸臣,难怪如此不讲道理,接下来殴打官员、焚烧官府就自然发生了,公民党煽风点火大获成功,趁机大力发展组织,一举超越自由党成为江西第一大党。 大同定王继位、退位、湖南得而复失,江西又被当做伪朝赶出来,南京举朝哗然,气急败坏之下又出昏招,诏令浙江、福建两总兵进兵江西,但官军实在不争气,方国安去江西闲逛一圈就回来,郑芝龙倒是真打,结果被狠揍一顿狼狈逃窜。朝廷的出兵之举一无所获,而郑芝龙的杀掠无度又惹得人神共愤,江西、湖北、湖南各州府议会纷纷请求讨伐南京伪朝,李槐顶不住汹汹民意,不得不下令出兵。 老帅杜文焕也正在南昌大发雷霆,南京朝廷太无耻,吃了亏就派人去昆山抄他的老家,幸好杜家在南京耳目众多,听到风声便举家几十口逃到崇明岛,他咽不下这口恶气,接到总督府命令便迅速赶到九江,命令九江守备张勇与水军协统林飞鱼沿长江东进。 大同军来势汹汹,沿江各地又有自由党、公民党控制的的商贾、帮会势力暗中配合,一路所向披靡,先后轻取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指太平府。南京朝廷大惊,急调黄得功、刘良佐出兵阻截,黄得功在芜湖荻港小战一场逼退大同军,然后就地扎营与江北的刘良佐部互相呼应堵住长江水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3节 安庆,长江滚滚东流,疾风掀起阵阵波涛,烟波缥缈之中,百舸收帆起伏其间,缓缓行近码头,岸边旌旗猎猎、人喊马嘶,不断有士兵走下船登上码头,列队之后开赴远处的军营——湖北、湖南、江西三省空前团结,各地州府基于对南京朝廷的愤怒,都征调本地最精锐的民兵从军,老帅手中的兵力迅速膨胀到两万人,干脆把大营从九江搬到安庆。 一支的船队从下游扬帆而来,为首一艘船到了码头,几名军官下船上马,向着岸边一处高地驰去,大纛之下,杜文焕在一群军官簇拥下极目远望,见到来人远远就喊:“张勇、林飞鱼,本帅下令撤军好几天了,你们为何现在才回来?” “老帅,黄得功那厮伤了我三百多弟兄,大伙还想再打一仗报回来,您不该下令撤军呀,我们还能打!”年轻的张勇登上高地,擦了一把汗说道。 “我的水军可没吃亏,打得明军水师不敢应战,再打几天肯定能灭了他们。”身材粗壮的林飞鱼操着一口南方官话也在抱怨。 曹变蛟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语气严厉地喝道:“叫你们撤就撤,哪来的废话。” 杜文焕摆摆手走上前,这是他亲手提拔的两个爱将,张勇,陕西人,曾随李国奇入河南讨贼,在孟家庄被李自成、罗汝才袭击,兵败溃散后投奔左良玉,但因为不属于左军嫡系,一直不受重用,左良玉完蛋后,又被大同军收编,这家伙脑子灵会打仗,从小小的队长干起,几乎打一仗升一次官,老帅觉得这是个人才,把他从副营官提拔做了挂游击上品衔的九江守备;林飞鱼,广东人,十六岁就跟随大海寇刘香出海抢劫,曾经入选大明海捕文书,刘香败亡后,他拉起一支队伍继续干海盗,因为抢生意得罪了福建郑家,又北上投奔沈家,但沈守廉对南方的同行不感兴趣,打发他去武昌谋差事,杜文焕正缺水战人才,把这家伙当个宝,三五下提拔成游击下品衔的水军协统。 “黄得功的兵很厉害吗?”老帅微笑地问道。 “不怎么样,除了几百家丁,其他人还不如我们的民兵。”张勇满不在乎答道。 林飞鱼马上补了一句:“他们的水军更差,船又小又破,还有不少抢来的渔船,铳炮也没多少,揍他们不在话下。” “骑五镇和十二镇从河南开过来了,不要急慢慢来,给明军留点老底去和清军碰,我们犯不着多流血。”老帅点点头,挥手示意张勇、林飞鱼下去休息。 老帅继续向江面眺望,坐营中军杜宏域凑过来很不满地抱怨:“父帅,那两个人不过匹夫而已,你重用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带兵?” “住口,你哪也别去,就呆在我身边,”杜文焕打断儿子的话,面带嘲讽地说道,“你不了解大同军,没有军功休想站住脚,你那两下子带不了兵,回去听你的评书去吧。” 杜宏域气得跺脚走了,老帅叹口气摇摇头,两个儿子蒙荫当官,吃不得苦受不得罪,他在关外打拼,身边只有杜宏泰、杜宏方、杜宏国一帮侄子,亲生儿子反而指望不上——长子杜宏械任过宁夏总兵,西北贼乱一起,就找借口退职还乡,前几年病逝,次子杜宏域也做过边镇军官,后来托关系调任南直隶,从此开始混日子,尤其痴迷听评书,去年受南京朝廷委任做了池口总兵训练水军,仍然积习不改、不务正业,朝廷翻脸要找杜家算账时,竟然不顾昆山老家人死活,独自带着说书人柳敬亭逃到九江,老帅想起这些就心痛。 一阵江风吹来打断了老帅的思路,他紧了紧大氅,厉声对曹变蛟说道:“你的十三镇要抓紧时间编练,我怀疑南京朝廷顶不了多久。” “不会吧,清军不过数万人,而江北明军各部有百余万人,就算是一群杂兵也能打一两年,我们的时间很充足。”曹变蛟如今是十三镇镇统兼理江西提督军务,对战局还是比较乐观的。 “很难说,让林飞鱼逼近池州,从现在起严密监视太平府明军的动静。”老帅摇头道。 南京,小朝廷建立快一年了,从未像现在这么鸦雀无声,清军南犯、大同军东侵,两只铁拳即将砸下,眼看大厦将倾,朝臣们都很自觉闭上嘴,这种时候还是当木偶最好。 大殿里一片肃然,皇帝面无表情地扫视群臣,这帮家伙突然不闹了还真有点让人不习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东虏、武昌贼来势汹汹,诸位爱卿可有退敌良策?” 诸臣仍然无动于衷,眼光却瞄向首辅马士英,马士英叹口气低头奏道:“陛下勿忧,臣已派兵部尚书阮大铖携靖南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及池口总兵夹江堵剿武昌之敌,据黄得功奏报在荻港颇有斩获。” 刑部侍郎姚思孝出列反驳:“枢臣谬也,荻港乃大捷,武昌贼稍缓,北尤急,乞陛下无撤江北人马,固守淮、扬,控扼颖、寿。” “臣等也附议。”御史乔可聘、成友谦随声附和。 吏部尚书张捷脸色一变,指着姚思孝三人喝道:“朝中知边事、历战阵者唯有首辅大人,尔等三人不过书生耳,不知兵而信口雌黄,欲结党乱政乎!” “江北督师史可法奏报,北兵迫徐州,恐徐淮不守,此乃大敌也,其人已在南京城外请求陛见面议,枢臣何故阻止?”礼部尚书钱谦益继续把矛头指向马士英。 通政使杨维垣大怒,出列向皇帝奏道:“臣弹劾江北督师,朝廷耗尽钱粮以养四镇,以致国库空虚、民怨载道,而刘泽清在淮安大建私舍,豪华僭比王宫,其他黄得功、高杰、刘良佐等亦争相效仿,若非其纵容、庇护岂会如此嚣张,江北甲兵百万却未收复一寸故土,高杰河南剿贼也身死兵退,如此无能之辈岂可再委以重任!” 提到史可法,马士英也火了,徐淮一带的刘泽清部与高杰遗部还有六七十万人,此人不去筹划防范东虏,却跑到南京哭闹,把兵都给你了,西边怎么办?南京怎么办?难道今后让我替你顶罪。 “尔辈东林,尤籍口防江,欲纵武昌贼入犯耶?北兵至,尤可议款,若武昌贼至,汝辈高官,吾君臣独死耳,”马士指着姚思孝怒喝一阵,又对皇帝奏道,“陛下,臣已调刘良佐兵过江南,宁死北,不死逆。” “陛下,臣弹劾马士英、阮大铖,此二人专权误国、卖官肥私,马士英又以其子马銮为京营总兵,募贵州兵以为私军,阮大铖也昼夜环兵卫其私室,厢房书室中暗为衷甲,此诚欲苟且而虚言忠义。”钱谦益又把阮大铖也扯进来。 马士英大怒,张牙舞爪向钱谦益叫道:“大同拥立伪定王,旋又逼退以窃取正朔,汝等只为党争,却不想献愍太子及悼永王、哀定王之事,武昌贼若得势,南京何人不是叛逆?” 马士英的话没吓住朝臣,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南京朝廷急于确立皇统,去年七月便匆匆宣布崇祯帝三子皆死,并追封为献愍太子及悼永王、哀定王,大同一旦得势,朝臣确实都有附逆之罪,但马士英拥立福王在先,第一个挨刀的肯定是他。 吵来吵去还是党争内斗,皇帝很不满地挥手:“也罢,就暂且如此吧,上游急,则赴上游,敌急,则御敌,广昌伯就不要急着过江了,江北人马不宜离汛地过远。” 马士英有些气恼退到一边,皇帝马上和蔼地对他又讲了一句;“马爱卿可给江北督师拟旨:北兵南向,卿速回料理,不必入朝。” 大殿里刚安静一点,大学士王铎又开口了:“陛下,昨日有报,武昌贼迫池州,臣请领兵视师上游以遏武昌重兵,金山一带西至龙潭,兵不满七百,枢臣饰以为数十万,此何时尚以此固宠诳君?时不能持久,武昌重兵顺江而下,吾无类矣,今皇上以兵部印纛授臣,臣勉竭死力西上,以当其势,以报朝廷。” 老家伙想趁机插手兵事,居心叵测呀,马士英理直气壮喝道:“武昌贼不弱于东虏,以四镇将骄兵惰未必可敌,汝不知兵事而妄言统兵,若有失可愿悬首国门?” “吾死国也,死得其所,总好比犯嫌败于武昌贼。”王铎阴冷地答道。 马士英的历史不清白,最怕有人说他与大同有私,王铎的话含沙射影正戳在痛处,怒不可遏吼道:“胡说八道,武昌既要‘诛灭马阮’,你却说我犯嫌通敌,究竟是何居心?” “罢了、罢了,今天就议到此吧。”皇帝不耐烦了,从龙椅上起身走出大殿,朝臣见状马上也一哄而散。 马士英回到内阁,把自己关进书房大发雷霆——从去年底开始,南京就很不正常,突然闹出三大案:其一,有个法名“大悲”的和尚自称是逃难的亲王,先说自己是齐王,后又改口是吴王,明显是个骗子,但他声称“潞王施恩百姓,人人服之,该与他坐正位”之言大有来头,可惜被九卿科道匆匆会审处斩,没机会查出背后主使;其二,一童姓河南女子自称是德昌王(小福王)继妃,此女举止轻浮,毫无贵妇风范,对福王府之事胡说一气,皇帝坚决否认这是他老婆,诸臣也多认为假冒;其三,一名叫王之明的少年窜到南京,自称先帝太子招摇撞骗,市井间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宣召其入宫查验,王铎曾任教东宫三年,马上识破此人是假太子。 三大案很简单,不过是奸人铤而走险骗取富贵,但有人就此大做文章,造谣污蔑皇帝来路不正,是他马士英与阮大铖找人冒充小福王,这简直睁眼说瞎话,福王与潞王等几个藩王一起流落淮安,身边还有太监、宫女多人侍候,外人如何能假冒?何况,当时的小福王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愁下顿,傻子才会冒充这个落难藩王——东林-复社这帮贼子好可恶,不但处处作对,而且满口喷粪、造谣生事,他这个首辅干的有名无实,还得担天下骂名,悔不该听阮大铖的话入南京。 马士英骂完了朝臣,又骂史可法沽名钓誉、百无一用,只会在四镇之间和稀泥,时人送他个绰号“老媒婆”,伸手要去钱粮无数,反而养出一帮骄兵惰将,高杰本为贼寇,其人既死就该趁乱肢解其骨干、收编其精锐,遣散其附从,从此朝廷少一祸患,他却跑到徐州做好人,立高杰遗子为兴平伯世子,高杰外甥李本深为提督,其他高杰亲信胡茂祯为中军、李成栋为徐州总兵,当断不断必为后患,等着瞧吧,那帮狼心狗肺的家伙肯定会反咬一口。 马士英正骂得起劲,一个鬼影子突然闪进书房,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惊叫道:“集之,你不是去太平府督师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才不去呢,离开南京被人暗算了怎么办,在城外转了一圈就回来了,”阮大铖摆摆手,一本正经地对马士英说道,“瑶草,那帮人处处跟我们作对,气焰愈发嚣张,我还是想抓紧办顺案。” 阮大铖一心想搞臭东林-复社为阉党翻案,当了兵部尚书不理兵部的事,却成天泡在都察院、刑部督办顺案,还促使朝廷颁布“北京都从贼诸臣罪状”,复社成员做官的多变节的也多,很多人名列其中,不过案子办得热闹,前后也只死了三个复社骨干——周钟投靠李自成,曾骂崇祯皇帝“独夫授首、万民归心”,顺军败出京师后,逃回金坛老家避难,这回落入法网被斩首,其堂兄周镳及雷演祚因为拥戴潞王也受其牵连被赐死。 马士英坐下摇摇头:“皇上宽厚不兴大狱,连你找来的那本《三朝要典》也置于馆阁不肯颁印天下,我看,几十年前的旧账就别再翻了。” “是他们翻旧账,不行,这口恶气非出不可,”阮大铖使劲摇头,神神秘秘又对马士英说道:“还有件要紧事,瑶草,说老实话,你和大同还有没有联系?” “没有,真的没有,”马士英急得跳起来,不过很快又坐下低声说,“他们是派人找过我,但我一概不见。” “你傻呀,大同、北京哪一个我们都惹不起,这个南京朝廷覆灭只在旦夕之间,现在人人都在考虑后路,送上门的机会你还不要,你什么也别干了,马上想办法恢复与大同的联系。” “算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们都喊出‘诛灭马阮’了,我还怎么与他们联系?” “‘诛灭马阮’不过是口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这么办了,我现在去见皇上,那帮人一个也不能饶。”阮大铖说完又匆匆而去。 马士英看着阮大铖的背影叹了口气,想当年此人才华出众、风流倜傥,而且出身官宦家世深厚,被同年视为领军人物,却不料命运多舛,因为与东林一点宿怨被打压将近二十年,快六十的人了,还苦苦奔波报复仇敌,这个结看来永远解不开了。 皇帝退朝之后马上窜进宫中的戏院,这个戏院还是阮大铖帮着张罗的,戏班子的唱腔、选角、配器乃至戏文修改也是他一手操办,当今第一戏曲大家名不虚传,皇宫的戏班子越唱越好——皇帝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听戏,而且要一边听一边喝小酒,偶尔还要即兴唱几句,他喜欢这种迷迷糊糊听戏的感觉,可以把世间所有不顺心的事统统忘掉。 皇帝睁开醉眼瞧见阮大铖来了,高兴地招手喊道:“阮爱卿,你来得正好,快坐下陪朕看戏。” “陛下,听说那帮朝臣又捣乱了,真是气煞人,老臣一定要为陛下出口气……”阮大铖屁股刚坐下就说道。 皇帝已有七八分醉了,打断阮大铖说道:“他们好可恶,骂朕不要老婆,每日夜宿童女,还说朕是假冒的福王世子,连朕的继母邹太后也是假的,朕从小没出过王府,读书少没见识,当不好这个皇上,但也不能如此侮辱。” 烦心事涌上心,皇帝又一杯接一杯喝起来,阮大铖趁机说道:“臣打听清楚了,全是东林-复社那帮人造谣生事,这帮乱臣贼子非严办不可……” “我不听,我不听,这里的坏人太多了,朕惹不起他们,不干了,”皇帝挥挥手,醉眼盯着阮大铖叫道,“你们也是坏人,我只想找个像样的地方栖身,每天不用为吃饭穿衣发愁,是你们硬让我当皇帝,南京不是我呆的地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皇帝摇摇晃晃站起来,流着眼泪扯开嗓子高声唱道:“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我不要半星红血红尘溅,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还要你六月里雪满台阶,这楚州要它三年大旱,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4节 南京朝廷忙于内斗,江北形势急转直下,大同军收回了铁拳,而清军来势更猛,西路多铎所部十三日打到泗州,守军不战而逃,清军一夜渡过淮河,刀锋直指扬州,北路准塔部过黄河迫近徐州,高杰老婆邢氏当机立断,携兴平伯世子高元照与徐州总兵李成栋献城投降,清军既克徐州,马不停蹄杀向淮安,东平伯刘泽清继续当逃将,扔下几个亲信打理后事,自己携山东总督王永吉、漕运总督田仰乘船逃往海上——史可法以淮安、徐州、泗州为中心精心布置的江北第一道防线毫无抵抗便被摧毁。 史可法才具平庸,不具备任何统军经验,也没有马士英的手腕,脑子一热跑去督师江北,被四镇耍得团团转,高杰最受他器重,也最会骗他,犯下掳掠扬州、攻击友军如此重罪仅仅几句漂亮话就蒙混过关,其他三镇也肆无忌惮地抢掠民财、欺压良善,百姓饱受其害,仇恨四镇尤胜于外寇。 当今之计唯有斩四镇之首悬于国门,以儆效尤者,或许可为之——史可法无力控制局面,私下里大发感慨,但不敢真这么做,毕竟稳定压倒一切嘛,还得继续和稀泥,百姓恨其懦弱无能私下称他“老媒婆”。 高杰死后,黄得功有心吞并他的部属、地盘,高部人心惶惶,这绝对是个机会,幕僚阎尔梅建议史可法借黄得功之力,趁乱夺高杰之兵为己用,史可法还是坚持维稳,跑到徐州又去和稀泥,喝退老实的黄得功,扶持高杰遗子高元照统领旧部,但这次拉纤保媒适得其反,高杰部将多是流贼出身,平时各有小山头,高杰一死便有自立打算,硬把他们捏在一起不但不领情,反而怨恨史可法瞧不起他们——高杰老婆邢氏有心计,听说史可法无子,想让高元照认史可法为义父,史可法百般推脱,推出太监高起潜给高元照当干爹,这明显是侮辱人嘛。 徐州抚军不顺,史可法从徐州退到宿迁白洋河,阎尔梅又献计,摆脱被动主动出击,或渡黄河收复山东、或西征收复河南、最次也要稍留徐州为河北望——此计不错,高杰说到底是死于清人之手,手下人还是有心为他报仇的,而河南清军正与大同军打得不可开交,山东清军又兵力薄弱,打出去至少能赢得主动权,史可法却没这个胆量,认为退保扬州才为上策,但又不敢擅自回收防线,于是在白洋河毫无作为浪费两个月时间,错过了最好的战机。 进入四月,大同军顺江东进直指南京,史可法奉诏回援,到达南京附近的草鞋峡得知黄得功获胜,急请朝廷把刘良佐、黄得功两部调回江北,但吃了闭门羹,朝廷命他速回江北料理军务,这时清军已迫近泗州、徐州,史可法自知指挥不动刘泽清、高杰两部,顿足嚎哭而去,从此萎靡不振。 以后的战事一塌糊涂,邳宿屯田道应廷吉率部分明军驻守高邮,竟然一天接到史可法三次令箭,上午令“邳宿道督军器钱粮至浦口会剿武昌贼”,中午令“诸军不必赴泗,速回扬州听调”,下午又令“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诸军至天长接应”,应廷吉来回奔波累得要死,对诸将抱怨“阁部方寸乱矣,岂有一日三调千里之程者”,这支精疲力尽的明军不久便溃散。 史可法拼凑出万把明军四月十一日赶赴天长,同时檄调诸军援盱眙,途中却得报盱眙守军降敌,惊恐之中急令撤向扬州,明军又掉头往回跑,幕僚阎尔梅仰天长叹“督师惧敌,大势已去矣”,收拾行装悄悄回了沛县老家。 明军冒雨拖泥一天一夜逃到扬州,城内已是一片乱象,老百姓扶老携幼争相出城逃难,史可法马上关闭城门,严令城中百姓与官军一起死守扬州,不过老百姓不买老媒婆的账,高杰犯扬州时,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扬州人全靠自己的努力守住城池,瞧不起这个治军无能的江北督师,出不了城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民心早已丧尽,守军又兵力薄弱,只有刘肇基、何刚的忠贯营和一些杂牌军,史可法传檄各镇救援扬州,但援军无一而至,这怪他逃得太快,明军各部失去控制便自谋生路,十九日广昌伯刘良佐、高杰部提督李本深率军投降,二十一日总兵张天禄、张天福率部投降,二十八日刘泽清部投降,淮安失陷,其他杂乱明军降敌者更是不计其数——史可法指望的援军变成了清军,多铎兵多胆子大,杀气腾腾尾随而来,十七日在距离扬州二十里处扎下大营,第二天就兵临城下。 扬州危在旦夕,城内人心惶惶,夜幕降临之后,一间民房内十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密谈,这些人中有人衣着华贵肥头大耳、有人青衣小帽面带斯文、有人袒胸露臂满脸横肉,看样子都不是守法良民。 “老媒婆拒绝清军劝降,我们的人想塞点钱请他退出扬州,结果下了大狱,这下糟了,清军扬言不降便屠城,老媒婆想死还要把扬州人都拖上,我们死定了!”一个富商模样的人垂泪说道。 “怕什么,大不了拼了,我们先缴官军的械,然后联络众乡亲和清军干一场。”有人随手把一支短铳拍在桌上。 “韩老六,你吼什么,就我们这点人还想跟清军打?别忘了,我大同军有军令,遇战必先存民,敢携民死战者与叛逆同罪,”书生模样的人摇摇头,转过脸向一个瘦高个子说道,“大掌柜,扬州大难临头,何去何从我们唯你马首是瞻。” 江淮提塘所主事胡春水脸色苍白,缓缓站起身答道:“我去找多铎谈谈,但愿他能放我们一马。” “东虏暴虐,未必能如愿。”书生摇摇头。 “走一步算一步吧,”胡春水长叹一口气,随后脸色一变厉声说道,“李文秀,你通知我们的人准备刀枪器械,还要多赶制些小旗分给乡亲们,韩老六,你在军中也要多拉些不怕死的弟兄,清军进城不动手,我们也不动手,他们若是敢施暴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属下遵命!”刘文秀抱拳答道。 “大掌柜,甘肃总兵李棲凤、监军高歧凤今天带兵入城,他们营中的弟兄悄悄拉我们一起劫持老媒婆投降清军,这也许是个机会。”韩老六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先看看,如果有机可趁我们也下手。”胡春水点点头。 李棲凤、高歧凤率本部人马二十一日进扬州,好不容易盼来一支援军,史可法喜出望外,但一盆冷水泼头而下,这两个家伙居然劝他一起投降,气得他一顿臭骂把两人赶出帅府。李棲凤、高歧凤不甘心,第二天又拉上川军胡尚友、韩尚良部去劫持史可法,但帅府防范严密无法下手,乱军就在大门外又喊又骂。 “无耻之徒,朝廷待尔等不薄,国难之时正该拼死效力,岂能降那猪狗不如的蛮夷,不怕遗臭万年吗?速退去,勿以为三尺之法不能斩尔等之首!”史可法忍无可忍,冲到门口大声呵斥乱军。 李棲凤毫无愧色叫道:“放屁,兄弟们离开老家多年,为朝廷流血卖命却连军饷也拿不到,升官发财的都是你们这帮狗官,我们穷得活不下去了,管他是蛮夷还是汉人,谁发饷就降谁,你是督师,必须带我们寻条活路。” “此吾死之地,尔等如欲富贵,请各自便。”史可法凛然回答。 双方正在争吵,一大队忠贯营的官兵匆匆跑来,迅速在帅府门前展开警戒,总兵刘肇基一声不吭握刀站到史可法身后,乱军的气势顿减。 “叫兄弟们开火,乱军和忠贯营打起来,我们正好浑水摸鱼。”胡春水就混在乱军中,悄悄摸出短铳低语,身边的韩老六点点头钻进人群。 噼噼啪啪一阵铳响之后,两个忠贯营的兄弟中弹倒地,刘肇基一把将史可法拉到身后,厉色向手下人喊道:“甘军、川军造反了,兄弟们动手!” 史可法脸色煞白,一把抓住刘肇基:“切勿动手,放他们走,小心城中内乱。” 李棲凤等人也吓了一跳,闹事对他们是家常便饭,但把事做绝就不好收场了,高歧凤马上大喊一声“兄弟们,大明气数已尽,为朝廷卖命是死路一条,我们出城找活路去”,七八千明军齐声响应,乱哄哄地向城门涌去。 “我跟乱军一起出城,城中的事你听李文秀吩咐。”胡春水对韩老六低语一句,带着几个保镖混入乱军中。 清军大营,又有明军成建制投降,多铎却没有丝毫兴趣,随手打发韩岱去安抚,自己拿出一只玻璃杯喝起葡萄美酒,大同货就是有品位,他喝得兴奋哼起小曲——大清兵这次南下简直太顺手,明军几乎没有抵抗便成群结伙投降,队伍突然间膨胀到几十万人,原先计划好的钱粮根本不够用,谢天谢地,明国还有硬骨头,那个江北督师拒绝投降,这下可以顺理成章去抢扬州了,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啊,捞个百把万两银子不成问题,这回真的发财了。 图赖悄悄进来低语几句,随手递上一张名刺,多铎很不情愿地放下酒杯,伸着懒腰走出大帐。 “在下胡春水,自由党江淮支部党务分理,”胡春水正在帐外等候,向多铎递上腰牌,然后振臂高呼,“全天下有钱人联合起来” “本王多铎,自由党满洲支部党务分理,”多铎递还腰牌,同样振臂高呼,“消弭贫穷、天下大同” 果然是本党同志,两个家伙抱在一起,图赖目瞪口呆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走开了。 多铎最初混进自由党不过是图个好玩,时间久了发现窍门,自由党这帮奸商神通广大,辽东缺什么就能搞到什么,多铎顺着这条线拿到玻璃、绸缎、化妆品的辽东代理权,入关后又倒腾起直隶、山东最紧俏的粮食、布匹生意,大笔的钱财花花流入囊中,与其他各旗相比,他的镶白旗(老正黄旗)吃得最好、穿得最好、武器也最好,奴才们个个对主子感恩戴德。 多铎没见过胡春水,但双方一直有生意往来,据说此人在南直隶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而且与运河的漕帮关系密切,这种地头蛇不能得罪,很热情地把胡春水迎进大帐。 胡春水能说一些满语、蒙语,多铎也能结结巴巴说汉话,两人坐下你一杯我一杯又喝起来,胡春水大肆吹捧多铎年少有为、用兵如神,而且治军严明、秋毫不犯,他本人非常敬佩豫亲王,愿意助一臂之力。多铎也很肉麻地夸奖胡春水不但生意做得好,而且精明强干、才具显著,以布衣之身纵横于江淮,将来前途无量。 互相吹捧得差不多了,多铎歪着脸问:“老胡,你此行肯定不是来喝酒的,有什么事直说吧。” “扬州是个好地方啊,将来肯定财源滚滚,给我一些人手,我帮你拿下扬州,其他事不要你管,就等着发财吧。”胡春水说道。 “好主意,不过我也有难处,大清兵南下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老百姓倒是挺高兴,可几十万明军跑到我这儿混饭吃,军中都快揭不开锅了,咱们是一家人,我就不客气了,你给我筹一百万两银子的军费,这件事就算成交。”多铎咯咯笑道。 “这年月我到哪儿去找一百万两,最多十万两,嗯,二十万两,再多就没有了。” “那不行,我大清为百姓剪除四镇,要一百万两不算多,不给钱就别怪我手狠,这也是为他们好嘛,扬州死点人,其他地方的人就不会稀里糊涂为明国朝廷送死了。” 胡春水火冒三丈,起身怒喝道:“多铎,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你敢胡乱杀人,我就能叫你夹起尾巴滚蛋。” “大胆,本王面前哪容得你如此放肆,给我拿下。”多铎拍案而起,图赖马上带人冲进来把胡春水按倒在地。 “多铎,有种就杀了我,实话告诉你,城内有大同公民,闯了祸有你倒霉的时候。”胡春水挣扎着大喊。 “老胡,咱们是朋友,怎么会杀你呢,再说你还要助本王一臂之力呀,起来吧,就留在这儿住几天,本王可以保证不侵扰大同公民,到时候你可以进城看看,”多铎又咯咯笑起来,挥手叫进两名汉兵说道,“从现在起胡先生就是你们的主子,一定要好生侍候。” 二十四日,多铎等候多日的乌真超哈军赶到,韩岱、图赖马上指挥清兵开始攻城,不多时,铳炮声隆隆响起,打得城墙砖石乱飞,绿营汉兵冲到城下架起云梯就向上爬。史可法这时精神恍惚、不能视事,一帮文人幕僚只好硬着头皮胡乱指挥,城上明军士气低迷,与强敌交手越打越心慌,渐渐撑不住了,不断有人逃跑、投降,绿营汉兵趁机登上城头,扬州城不到一日便失守。 清军冲进扬州城,八旗兵人数少,人生地不熟不敢乱窜,沿着大街杀戮抢劫,降兵长期拖欠军饷早就穷疯了,成群结队钻进大街小巷作恶,乱军所到之处一片哭嚎、遗尸遍地。扬州城内有上千户人家在门口插了三色黑鹰旗,八旗兵知道厉害不敢胡来,但降兵不在乎,闯进去照样杀掠。 清军的暴虐吓坏了百姓,“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者”。李文秀、韩老六等人有血性,不甘束手待毙,纠集同伙会合不怕死的明军、士绅大户的家丁拼死抵抗,但力量太弱,先后死于混战。 扬州太富,黄金白银刺激了邪恶的欲望,清军变成野兽,杀戮数日不停,还从城内扩张到城外,“扬州烟爨四十八万,至是遂空”。 图赖、韩岱吓坏了,急忙找到多铎请求封刀:“太祖爷有规矩——屠城不过三天,以防军心离散、无人愿战,天也越来越热,这么多尸首不收拾闹出大疫就糟了。” 多铎也着急,杀人抢劫在计划之中,但绝不是毁掉扬州,这块肥肉要留着慢慢吃,现在却有点收不住手,连派去维持秩序的八旗兵也卷入杀掠。 “多铎,你死定了,你的烂兵不但杀我的人,还把大同的旗帜踩在脚下,你言而不信、凶残暴虐,我要去大同告你。”胡春水这时红着眼闯进大帐,他进了一趟城,发现自己的提塘所扬州分部被摧毁,咬牙切齿来找多铎算账。 “大同总统是我哥,自由党党首是我嫂子,我看你能告出什么结果,滚!”多铎赶走胡春水,对图赖、韩岱下令道,“立刻封刀,全军开向仪真,有敢不从者就地斩首。” 五月初五,清军进抵长江北岸,初九,梅勒章京李率泰带领降将张天禄、杨承祖所部从瓜州渡江,在金山击败郑鸿逵的江防水师占领镇江,明国的长江防线与江淮防线一样一触即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5节 长江天堑失守,南京危急!御前会议一片惊恐,群臣除了叫嚣死守南京拿不出任何主意,皇帝失望了,干脆散朝听戏去了——弘光皇帝比崇祯皇帝心眼活,看了一通宵戏,凌晨时等来马士英和其子马銮的勇卫营,马上带着邹太后溜出宫,一行人悄悄出城向南逃去。 天亮后,听说皇帝、首辅逃跑了,兵部尚书阮大铖也溜之大吉,南京一片哗然,百姓怒不可遏冲进大狱,把自称“崇祯太子”的少年王之明请到武英殿即位,不过,这只是一出闹剧,朝臣都没把这个“假太子”当回事,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随后带兵入宫,把这个骗子又送回大狱。 依大明制,南京大事决于兵部尚书、守备勋臣、镇守太监三重臣,阮大铖不知去向,赵之龙与镇守太监韩赞周必须拿主意。赵之龙态度明确,大清豫亲王曾谕南京等处文武官员“嗣后大兵到处,军民抗拒不降,维扬可鉴”,南京无兵可守,抵抗必将重蹈扬州覆辙,投降是唯一出路,韩赞周双眼垂泪不发一言——投降大计既定,南京朝臣分崩离析,有人去杭州继续抗清,有人要以死殉节,更多人打算随波逐流。 礼部尚书钱谦益是东林领袖,不断有人登门造访,似乎来给他送终,小妾柳如是也催他殉节,这家伙受不了了,干脆自动消失。 通政使杨维垣到了吏部尚书张捷家,劈头就问道:“南京陷落在即,诸臣惶恐不安,公欲何为?” “你我名列逆党,饱受东林之徒贬斥,大事既不可为,吾死节也,也叫天下人知晓谁忠谁逆。”张捷笑道。 杨维垣哈哈大笑:“吾也正有此意,愿与公一同上路。” 两人坐下举杯畅饮、拍手而歌。 五月十五日,清军主力至南京,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魏国公徐久爵、大学士王铎、蔡奕琛、左都御史李沾,还有重新露头的钱谦益等三十余高官显贵打开城门、出迎于郊,南京小朝廷只维持了一年便覆灭,这一天,张捷、杨维垣以及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殉节,河南巡抚越其杰、河南参政袁枢耻于好友钱谦益变节相继绝食。 多铎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南京,立刻命令护军统领图赖、贝子吞齐、和托率军追击弘光皇帝,随后于十七日进入南京城。六朝古都似乎见惯王朝更迭,南京人默默地接受了现实,打着“大清国皇帝万岁万万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字样的标语夹道而立,冷眼旁观清军趾高气扬走过。 多铎进城便干了件缺德事,驱逐城北、城东汉民,腾出房屋供清军居住,不过马上又收买人心,拜谒明孝陵、祭奠大明太祖;释放假太子王之明,待若上宾;下令建史可法祠,优恤其家眷;严明军纪,将八名抢劫百姓的清兵斩首于市;针对百姓惧怕剃发,大张告示“剃头一事,本国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尔等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无耻官员,先剃头来见,本国已唾骂,特示”;多铎也没忘去趟秦淮河,这家伙向来有女人缘,高高的个子、英俊的面孔、灿烂的微笑加上偶尔用汉话念几句诗文,逢人还赏点小礼物,粉头们几乎被他迷上了——多铎温情脉脉大抛媚眼,南直隶各州府情不自禁投入他的怀抱。 弘光皇帝逃跑很不顺利,队伍途经溧水被一股溃军冲散,马士英侍奉邹太后继续逃往杭州,马銮则护送皇帝去了荻港大营。黄得功见到御驾吓了一跳,问明缘由后顿足哀叹“陛下死守京城,以片纸召臣,臣尤可率士卒,以得一当,奈何听奸人之言轻弃社稷乎!今进退无据,臣营单薄,其何以处陛下”,但时已至此只好接驾入营——黄得功现在很难,被史可法压得太紧,兄弟们吃了高杰的大亏不能反击,出兵徐州又被斥退,有仇不敢报,田雄、马得功等手下大将心怀不满、离心离德,而周围的浙江总兵方国安部、登莱总兵黄蜚部、戎政提督卜从善部以及从福建、池口水师又不听调遣,这种状况根本打不了仗,何况对岸的刘良佐已经投敌。 以后几天,总督上江军务朱大典闻讯赶来,接着兵部尚书阮大铖也到了,弘光皇帝似乎有了底气,拜两人为左右丞相,方国安、黄蜚、卜从善、郑彩等大将皆封伯爵,吹牛要反攻南京,黄得功只是苦笑不语。 既然无力御敌,如果把大同军引来与清军对决,也许能乱中取利扭转战局——黄得功在帅帐独自苦想良久,提笔写了封信交给心腹家丁“你去一趟安庆,就说清军即将来犯,若能出手援救,本帅甘愿让出芜湖”。 长江对岸,刘良佐也在帅帐中苦恼,夹在大同军与清军之间不好过呀,两边都得罪不起,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大哥,我们老家在大同左卫,终究要落叶归根,我可是为你着想啊。”大清汉八旗三等梅勒章京刘良臣说道。 “老三,你前些日子劝我降大清,现在又劝我降大同,你到底是那一头的?”刘良佐有点生气。 “这你就别管了,那时是保你一条命,现在是保你的前途,唐通、白广恩、许定国都被送到北京闲居养老了,你也想跟他们一样?” 刘良佐发了一会愣,压低声音说道,“我动过心思,可人家回信说我的兵必须改编,游击以上军官也要轮训后重新授职,我手下的弟兄能同意吗?” “你还好意思提你的兵,换我也得改编你的队伍,你过去帮大同做生意捞了不少钱吧,我走私也赚了不少,咱哥俩回老家买房买地过好日子,管那帮烂兵干什么。” 刘良佐瞪了弟弟一眼不吭气了,说老实话,他号称有兵三十万,可实际也就两万战兵,其他人都是骗朝廷军饷的,高杰、黄得功也差不多如此,刘泽清最无耻,军饷骗到手却一毛不拔,凑出一万战兵都够呛。 “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刘泽清看到家丁在门边招手,起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说道,“大清兵占领太平,明天就到这里,十王要我出兵夹击黄得功,老黄这回死定了。” 五月二十八日,清军一大早赶到荻港,明军方国安、黄蜚、卜从善等部稍一接触便向后退却,把黄得功的大营暴露给清军,与此同时,刘良佐的水营也向南岸扑来,郑彩的福建水师、翁之琪的池口水师还算尽职,马上出战迎敌,双方铳炮互射打成一片。 清军攻势猛烈,火炮、火铳打得又远又准,其中还有落地爆炸的开花弹,明军无力对抗,被打得四处乱窜,黄得功发了狠,提着刀亲自督战,但手下将士不理不睬继续后撤。 “大帅,我们打不过清军,降了吧。”田雄、马得功盔歪甲斜跑来。 “住口,我乃大明靖南侯,岂可委身降寇,尔等立刻带本部人马杀回去。”黄得功举刀喝道。 “你是靖南侯,我们什么都不是,凭什么给朝廷陪葬,你想死自便,我们可不想死!”田雄脸色一变顶嘴道,气得黄得功浑身哆嗦,马得功连忙摆摆手,拉起田雄便走。 明军乱哄哄打过中午,家丁兴冲冲跑来大喊“大帅,大同军来了”——几十艘挂三色黑鹰旗的战舰出现在江面,西边也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北虏来得好,去和东虏拼吧,我正好松口气——黄得功一阵心喜,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大同军舰船突然减速,以舰上的火炮猛轰福建水师,郑彩不去迎战,却莫名其妙率水师靠岸登陆,然后一把火烧了舰船拔腿就跑,池口水师船小兵弱,少了强援顿时险象环生,舰船一艘接一艘被击沉,而陆上的清兵也奇怪,迅速脱离明军后撤列阵,与匆匆赶来的大同铁骑遥遥相望、互不侵扰。 北虏好无耻,竟然勾结东虏耍诡计——黄得功大怒,登船率领本部水营增援翁之琪,刘良佐较弱,先打垮他再回头与两虏周旋。 “儿郎们,冲上去,杀了花马刘有重赏。”黄得功立于船头挥刀大喝,不过手下将士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黄得功的水营很快与池口水师会合,鼓起余勇发起反击,刘良佐部抵挡不住,渐渐被压退回北岸。 “老黄,大明已灭,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老哥降了吧。”刘良佐在岸上望见黄得功,厚着脸皮大喊大叫。 “无耻叛逆,黄某誓死报国,今日与你决一死战,不死不休!”黄得功厉声怒斥,回头向炮手下令,“开炮,打死花马刘。” 几枚炮子落在脚下,气得刘良佐破口大骂:“黄闯子好无礼,翻脸不认兄弟,自己找死就休怪我手狠。” “弓箭手齐射,杀了黄贼。”刘良臣大声叫道。 密集的箭雨射来,黄得功躲闪不及颈部中箭,一头栽倒在船上,手下将士魂飞魄散,乱哄哄地逃向南岸,池口水师见状再也无心恋战,纷纷落帆投降,翁之琪悲愤交加投江殉节——黄得功捂住伤口挣扎着站起来,看着身边人狼狈逃窜,自知无力回天,大呼一声“皇上”挥刀自刎。 水战大胜,刘良佐得势不饶人,亲率主力杀向南岸,这时,大同军与清军也掩杀过来,明军三面受敌败局已定。“靖南侯死了,快逃命啊!”,凄厉的喊声传遍战场,明军心惊胆战无心恋战,朱大典、方国安两部仓皇逃往浙江老家,黄蜚、卜从善无处可逃,干脆率部向清军投降,皇帝的御营也大乱,护驾的勇卫营不过数百人,见势不妙各自逃生,马銮抢了一匹马也要跑。 “贤侄,你去哪?你父弃我而去,你可不能没良心。”阮大铖一把抱住马銮。 “杜文焕之子杜宏域是我的好朋友,我去投奔大同,你自己逃生去吧。”马銮使劲挣扎着答道。 “带上老夫。”阮大铖松开手抢先上马,马銮只好另外寻了匹马,带上老头往西边跑了。 身边人一哄而散,把皇帝扔在御帐里没人管,幸好还有两名军官有良心,高喊“救皇上”冲进御帐,不容分说背起他就跑。 “两位爱卿救驾有功,朕一定重重封赏,”皇帝感激得几乎落泪,但很快发现不对劲,“前面有清兵,快掉头!” “前面有清兵就对了,皇上,你也太重了,老马来背一会儿。”田雄喘着粗气说,马得功接过胖子皇帝又继续向清军方向跑,皇帝明白过来,在马得功背上又喊又打,挨了田雄两巴掌才老实一点。 大同铁骑从后面追来了,不对呀,清军骑兵怎么突然停下来,还让开了道路——田雄、马得功累得实在无法接近清军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大喊“大同的兄弟,我们把明国皇帝送来了”掉过头又向大同军跑去。 大同军突然发威,步骑分两路杀过来,是敌是友谁也弄不清楚,混战在一起的刘良佐与黄得功两部有些发蒙,停止打斗傻乎乎发愣。 “大哥,你还犹豫什么,我们老家是大同!”刘良臣凑近刘良佐急切低语。 刘良佐思索片刻,猛地拔出战刀大喊一声“儿郎们,随我来”,带领数百家丁、亲兵冲向大同军,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中——“大帅死了,快逃命啊!”刘良佐部官兵也怪叫起来,与黄得功部混在一起四散奔逃。 大同铁骑呼啸而过奔往芜湖县城,清军气不过嘘声一片,贝子和托恨得咬牙切齿:“大同太欺负人,打明军袖手旁观,大胜在即又跑来捡便宜,凭什么呀?” “忍一忍吧,他们至少有三千铁骑,步军数量也不少,我们的兵太少,还是等豫亲王的号令吧,这个刘良佐倒是条汉子,可惜了!”图赖摇摇头,清军只有一千外藩蒙古骑兵、三千八旗兵,其他都是刘良佐的烂兵,这点实力去打大同军肯定找死。 步十三镇及骑五镇一个协进抵太平府,轻松捡了大便宜,老帅杜文焕心情大好,下船登陆查看战场,面对满地狼藉连连摇头,这个黄得功徒有虚名,竟然带出如此没用的烂兵,打了不到一天就溃散,将骄兵羸,大明不灭没有天理呀! “老帅,郑家的人跟我都熟,除了郑芝龙父子是官迷,其他人烧成灰也是海盗,郑彩和郑鸿逵一样不想替朝廷出力,我随便打几炮,郑彩那厮就烧船回老家了……”林飞鱼也下了船,凑近老帅不停地表功。 “后面的商船就要到了,你准备去一趟南京。”老帅听烦了,挥手让他回水营,然后对身边的曹变蛟下令道:“派人通告清军立刻退出芜湖以免两军误会,有什么事我会派人找多铎谈。” 这时,十三镇副镇统罗大用喜滋滋地押着一群人走来,老远就大声喊:“老帅,捞到大鱼了,我们俘获了明国的皇帝,还有兵部尚书和广昌伯。” “我明明是反正嘛,凭什么说被俘,你们说话要讲公道。”刘良佐冲进大同军中就主动缴械,听不得“俘获”两字,扯住罗大用就理论。 “就是嘛,我是盛京提塘所都司上品衔提塘官,是归队不是被俘,话不能乱说。”刘良臣也很不满。 老帅懒得管提塘司的事,挥手让军中提塘官把刘家哥俩带下去,身后的杜宏域眼尖,突然跑向一个俘虏大叫:“小马,你怎么也来了?” “杜兄,小弟就是来找你的呀,这一仗吓死人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马銮抱住杜宏域泣不成声。 “有哥在不要怕,我们听书去,告诉你呀,柳敬亭也被我带出来了。”杜宏域向老爹打了声招呼,拉着马銮走了。 看来,马士英也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杜文焕叹了口气,眼光扫向那群俘虏,面色温和问道:“那位是皇上?” 皇帝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阮大铖挺身而出说道:“杜文焕,勿杀皇上,老夫便是‘诛灭马阮’中的阮大铖,你敢对我无礼吗?” “哪里的话,阮先生乃大才,想见一面都难,何人敢无礼?”这家伙是大名士,文人可以作践他,其他人可碰不得,杜文焕笑着躬身施礼,转脸又对弘光皇帝说道,“皇上不必担心,大同乃仁爱之邦,绝不枉杀无辜,我立刻派人送陛下和阮先生去武昌,到那里就彻底安全了。” “大帅,末将等乃是黄得功手下总兵官田雄、马得功,愿投至麾下效犬马之劳,皇上就是我们送来的。”田雄、马得功急忙站出来表功。 “敢以君上献功投效,古今少有之人啊,本帅给不起你们荣华富贵,请自便吧,”杜文焕冷冷看了两人一会儿说道,田雄、马得功面红耳赤,低下头一声不吭走了。 杜文焕狠狠啐了一口,厉声下令道:“把俘虏都给我赶走,我大同的粮食不养烂兵。” “杜帅好威武!”阮大铖马上大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6节 南京,多铎得知芜湖的战况暗自叫苦,大同太黑心,借刀杀人灭了南京朝廷,马上又对大清国下手,可我在南京屁股还没坐热呢,这个对头不好惹,他悄悄下令江北清军向瓜州、仪真集结,随时准备接应大军撤回江北,自己也打算率军增援退守太平的清军,但还没动窝对方就找上门——武昌水军驱散绿营水师,到达下关江面,特使范二喜、胡春水指名点姓要求与大清豫亲王面谈要事。 原来是他俩呀,看来大同军还没打算开战,这就好办了,多铎眼睛一亮立刻下令:“博洛,你出城接人,韩岱、李率泰,你们把那帮降臣都喊到宫门前,架势一定要摆足,让那两个土包子见见世面。” 不多时,南京皇宫前旌旗飘展、鼓声隆隆,白甲护军持械而立,上百降臣衣冠整肃,随着鼓点的节奏齐声高呼“大清皇帝万岁,大清兵威武”。两位特使驾到,胡春水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还是范二喜见的世面多,一改当年在盛京皇宫前吓得跪倒的怂样,扯了一把胡春水,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老范,好几年没见,你有点发福了,老胡,你的状告赢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多铎乐呵呵地走出宫门,一手拉住范二喜一手拉住胡春水,提高嗓门对降臣喊道,“这两位是大同特使,也是本王的好朋友,范先生在盛京时就与本王关系亲密,胡先生也在扬州为大清出力甚多,可见大清与大同乃兄弟之邦,齐心协力无坚不摧,南京伪朝拒不从命已灰飞烟灭,杭州丑类螳螂挡车,真是可笑之极!” “大同总统还是我姨父呢。”李率泰又补了一句,这话有点亏心,阿巴泰长女大妞是嫁给了他爹李永芳,但这家伙是前妻所生,见到大妞都不想喊娘,更别说叫李榆姨父了。 “大清皇帝万岁、大清兵威武!”降臣们又是一阵大呼小叫,眼神里却明显有了仇恨,范二喜、胡春水刚想辩解几句,韩岱、李率泰马上笑嘻嘻拉着他们向南京重臣引荐。 “无耻叛逆!”钱谦益、王铎等人一边拱手施礼,一边低声怒骂。 “衣冠败类!”范二喜笑嘻嘻回礼,嘴里也不断骂道。 李率泰得意地指着一个少年说道:“这位是大明先帝太子,感我朝恩德欣然归顺,我大清真是天命所归呀。” 范二喜盯了太子好一会儿,然后满脸堆笑地伸出手:“原来太子在南京,太好了,定王思念亲人、寝食不安,殿下随我去大同见兄弟吧。” “大清对我恩重如山,我哪也不去。”太子急忙向后躲。 “王之明,高阳人氏,故驸马都尉王昺府上小厮,我没说错吧,你没这么大的胆子假冒太子,说老实话,谁指使你干的?”范二喜突然脸色一变,上前一脚踹翻太子——小特务遇到老特务只能认栽,王之明抹着眼泪不敢答话,爬起来躲到李率泰身后。 范二喜还不罢休,又指着南京降臣怒骂道:“听此人口音就与宫中不同,辨明真假并不难,可你们竟然为这种东西吵闹不休、荒废国事,一群废物,除了搜刮民脂民膏百无一用,活该倒霉!” “打死这两个狗汉奸!”被数典忘祖的北虏如此羞辱,降臣们忍无可忍,一大群人卷起袖子就扑上来,韩岱、李率泰马上闪到一边看热闹。 “砰、砰”两声铳响——想打架,老子还就不怕这个,胡春水来了精神,摸出短铳就打,吓得降臣抱头鼠窜,有几个还瘫倒在地。 范二喜也摸出短铳喝道:“老子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怕你们人多,想找死就上来试试。” 没人想找死,降臣都躲得远远的,惊恐地注视着还在冒烟的短铳——这帮家伙确实没用,多铎脸一红,挥手示意侍卫下了范二喜、胡春水的短铳,然后又是一脸笑意拉着两人走进皇宫。 范二喜、胡春水和一帮满洲高官进了一间偏殿坐下,多铎马上板起脸问:“你们在芜湖袭击我军刘良佐部,还把战船开到南京,这究竟是何用意?想动手就直说。” “我通告一声,刘良佐哥俩思乡心切,回大同老家去了,我们打刘良佐部是为你们肃清叛军,抓获的刘良佐部及明军各部的俘虏也送给你们了,够意思吧!”范二喜毫不脸红回答,满洲官员脑子有点乱,刘良佐部似乎没有叛变,再说也用不着大同多管闲事呀,范二喜没等他们想清楚,又接着忽悠,“我们来南京也是为了你们,打这么久的仗,粮食、军械总该补充了吧,南方天气热、雨水多,夏衣、雨具还有防暑药也得备齐,我们都准备好了,给钱就卖。” “不买,你们就惦记银子,我们好不容易弄点血汗钱,凭什么便宜你们?”伊尔德马上叫起来。 “就是嘛,每次都是我们在前面抢钱,他们跟着后面赚钱,大把的银子转眼就进他们的腰包,我们到头来还是穷光蛋。”拜音图深有同感。 满洲人提到钱就心疼,纷纷站起来谴责大同唯利是图、不讲交情,范二喜被吵烦了,捂着头大叫:“货物价格打八折,打七折总可以了吧,再砍价买卖就做不成了。” 多铎朝众人摆摆手,对范二喜又说道:“做买卖我欢迎,但你们集重兵于芜湖,刀尖指在我鼻子上,这事如何说?” “我们撤军,但你们必须答应,我大同船只可以在长江自由通行,也可在沿途码头停泊及买卖货物。”范二喜答道——大同军从安庆跃进芜湖,手伸得确实太长,还不如借撤军先捞点实惠。 “不行,你们在长江随意航行,若是对我们生出歹意如何办?”博洛突然想到大问题,大同的水军太强,实际上想的哪就可以到哪儿,清军根本拦不住,马上又补了一句,“我们想要你们的那种兵船,肯卖吗?” “这个嘛,有点难,不过如果价钱合适的话,我可以想点办法。”范二喜一脸为难,心里却乐开了花,汉阳船厂正在造一百五十料大船,装备仿泰西十八磅火炮两尊、十二磅火炮六尊,火力强、速度快,以前的兵船打算几个小钱卖给商人,有冤大头肯出高价买正求之不得。 “还有,火铳的铳剑、行营炮的子铳也要卖给我们。”韩岱随后补充道——铳剑、子铳都是小玩意,而且消耗极快,但大同出售火铳不配铳剑、行营炮也只配两支子铳,大清国又造不好这些东西,结果火铳手没有铳剑无法肉搏,行营炮缺少子铳就是一堆废铁,这是清军的老大难问题。 “好,都卖给你们,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范二喜一拍腿答应了,然后又指着胡春水说,“老胡是本地人,人头熟路子广,为了两家买卖兴隆,就留在南京做商务大使吧。” “没问题,老胡人不错!”多铎马上答应,胡春水虽然和他吵得厉害,但人家在大同商会有人脉,想做葡萄酒的生意还得靠他。 大同赚得大笔银子补充军费、更新装备,大清拿控制不住的长江航道换来兵船、军需,双方各得其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大家都很满意,嘻嘻哈哈说笑起来。 一直沉默的胡春水这时冷冷说道:“现在该谈扬州了,豫亲王,你摊到大事了,审刑司受理了扬州屠城案,以后有你好受的,韩岱、伊尔德,还有图赖,你们也跑不了。” “不是我们干的,都是那帮降兵为非作歹,”韩岱、伊尔德矢口否认,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呀,你大同凭什么管我们的事,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谁说大同管不了你们,我们总统难道不是太宗皇帝亲封的大清晋亲王吗,不认账是不是?”范二喜恶狠狠说道,韩岱、伊尔德一时无语,眼巴巴瞧着多铎。 这算什么事呀,大同三天两头干涉大清国内政,搞得大家都有点神经兮兮,多铎向四周看看,还好,殿内没有汉人、蒙古人,还不算丢脸。 “本王对大同历来亲善,在扬州曾特意下令保护大同公民,可恨降兵不听军令胡乱杀人,祸首已被斩首示众,这一点老胡可以作证,至于我大清兵杀明国人不关大同的事吧。”多铎严肃说道。 “就是嘛,我们还赔了钱的,凡大同公民死难者每人给一百两银子,老胡走的时候领了两万多两银子,这件事就过去算了。”韩岱说道。 “休想,扬州城内数十万人被你们屠戮,繁华街市一片血污,这份冤屈如何伸张?”胡春水猛地站起来,指着多铎怒吼,“城内的大同公民多是我自由党员,你图谋钱财、杀害同志,罪不可恕,本党绝不会饶了你。” “胡说,我哪杀了那么多人,你休要血口喷人,自由党那里有我嫂子做主,你算什么东西!”多铎也站起来吼道。 博洛很认真地说道:“我大清兵军纪严明、秋毫无犯,连明国人也承认我们比明军好,如果不是那个史可法抗拒不从,扬州根本不会出点事,其实历代王朝更替哪有不杀人的,明国太祖、成祖屠城的事也干了不少,比起这两个屠夫我们算不错了,我看这件事都赖史可法和那帮明国烂兵。” 博洛读过不少书,说话就是有水平,满洲官员恍然大悟,马上向史可法和明军头上泼脏水: “老胡,你们的人请史可法离城,结果被他下令斩首,这总是事实吧,你应该找他算账吗,据说此人已经逃跑,我们杀的那个是假的,这样吧,我们抓住此贼一定交给你们。”韩岱胡说道。 “我们八旗兵人生地不熟,进了扬州城就找不到北,能杀几个人,都是那帮降兵滥杀,只有明国才养的出这帮坏家伙,全赖在我们头上不公平。”伊尔德也在抱怨。 满洲人七嘴八舌辩解,清军都变成了好人,史可法和明军反而成了罪魁祸首,范二喜懒得再听,挥挥手叫道:“这件事就由大同法司裁断吧,眼下我们的商船都在江面,我提议在下关码头大市三天。” 众人一起拍手叫好,大清兵口袋里正好有钱,烟酒是必须买的,嘴馋的还要买点糖吃,大伙都盼着大减价呢。 黑幕交易完成,清军后路暂时无忧,多铎马上胆子大了,命令贝勒博洛、固山额真拜音图率大军直驱杭州。 杭州,这座幽静的东南之城此时波诡云集,马士英到达后很沮丧地发现,浙江一省居然无官军可用,总兵方国安已经率军去芜湖了,也无钱粮可调,南京已经把浙江搜刮空了,这还干个屁事呀。皇上应该到了黄得功营中,如果能一仗扭转战局,大明也许还有救——马士英和浙江巡抚张秉贞互相安慰,但这只是个梦,没过多久朱大典、方国安带着败兵逃到杭州,同时带来个噩耗,大同也出兵了,还抓走了皇上和阮大铖。 诸臣一片哀鸣,惶惶不可终日,马士英和张秉贞等浙江官员商量,决定先立皇统稳定人心,正好潞王就在杭州,既然大家都称其贤明,那就是他了。但潞王确实聪明,认定这把龙椅太危险,谁坐上去谁挨刀,死活不接受这份工作,群臣没办法又去求邹太后,邹太后流着泪反复劝说,潞王咬着牙总算答应了。 六月初八,潞王就任监国,马士英仍为内阁首辅,张秉贞为兵部尚书,但这个小朝廷刚开张就不和谐,朱大典、方国安以兵少缺饷为由拒不分守险要,郑鸿逵以不习陆战为由坚持不下船,清流领袖黄道周从南京窜到杭州,又向潞王大吹民心可用,若重用贤臣、罢黜奸佞,则朝堂人心振奋、忠义之士云集,可“上清钟山之尘,次复燕京之业”。 黄老头在含沙射影啊,火烧眉毛了,还扯些没影的事,马士英干脆把潞王召黄道周入阁的谕旨缴回——朝廷当务之急是与清廷和议,哪怕割地求和也要争取喘息时间,这是潞王和重臣的一致看法,黄老头入阁只能添乱。 朝廷派出的特使是陈洪范,这家伙去年从北京回来后,频繁拜会四镇军头,大肆散布失败言论,被很多人怀疑是清国放回来的奸细,但南京内阁一直拒绝深查——担当实务的人都很现实,此人是联系清国的一条线,是不是奸细并不重要,这条线现在果然用上了,可惜,潞王没有本钱和议,清军灭明大计既定,征讨大军十一日便抵达离杭州不远的西塘,陈洪范只能为自己打算了。 清军大兵压境,杭州朝臣想不出应敌之策,又把矛头指向马士英,谴责其卖国、专权、贪渎、妒贤。老马受够了气,干脆把内阁印信一交拔腿走人,不过,想甩摊子不干也难啊,浙江总兵方国安就不同意,追到郑鸿逵船上硬把老马拖到浙军营地,尽管老马一再说自己辞职了,但人家就认他这个首辅,拿不出军饷别想走人。 马士英被绑票,朝堂也不吵了,其实大家心里明白,马士英能力算比较强的,名声不好主要还是替朝廷背黑锅,换其他人做首辅未必干的比他好,而且一样要挨骂,内阁的印信始终没人敢接。这时,陈洪范跑回来报告,清军拒绝和议只接受投降,兵部尚书张秉贞也奏告官军兵力单薄、粮饷不足,实在无法一战,杭州绝不可再遭扬州之祸,为今之计或跑或降——潞王苦笑不已,打又打不了,跑又往何处去? 潞王下谕投降,朝臣们又分道扬镳,张秉贞等原浙江官员要翼护地方百姓决定随潞王投降,黄道周等人誓死抵抗又继续南逃,朱大典、方国安兵不过两万,本来就不敢一战,趁机打起抗清到底的旗号开溜。 六月十四日,清军不战而取杭州,博洛迅速派人招抚浙江各州府,杭州、湖州、嘉兴、严州四府纳土归降,其他州府也纷纷致书献媚,浙江收入彀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天下大势瞬间大变,浙江备倭总兵王之仁与浙东在籍官员张国维、钱肃乐等人在绍兴拥戴鲁王为监国,福建总兵郑芝龙、福建巡抚张肯堂、难逃官员黄道周等人在建宁拥戴唐王为监国,两股势力打起大明旗号继续反清;而武昌的反应更为迅速,杭州陷落仅十天,便派兵进入南直隶的徽州府以及浙江的处州、衢州两府,随即在当地废黜明律、推行新政,似乎不打算走了——博洛与新任浙江总督张存仁面对乱局一筹莫展,只好向南京求助。 南京的多铎也在苦恼,江南好不容易安定,老十四就来添乱,下谕“各处文武军民,尽行剃发,傥有不从,军法从事”,这下麻烦了,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到来。 老十四糊涂但我不能糊涂,这种缺德事让汉臣去干吧,我们满人躲远点——多铎满腹牢骚下令各地官府遵诏办理,浙江的乱局暂时还顾不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7节 武昌,闰六月正值酷暑,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却热得发烫,总督府内蝉声阵阵,一帮官员在大堂里闷热难当,索性穿起布褂短裤,围着几个切开的西瓜大快朵颐。 “你们来的好,武昌就缺人啊,惠登相殉职,张孟存、吉珪去了湖南,现在又添了徽州、衢州、处州,我只好打发江天一、傅山两个年轻人署理三府事务,地盘太大不是好事啊。”李槐摇着蒲扇对金声、云荣、马光远说道。 这三位上午才到武昌,金声调任江西统领并协理南直隶、浙江事务,原任审刑司知事一职由颜继祖接任;马光远指挥襄城大战不力,被调回武昌继续担任老帅的副手,张鼎升任河南提督;云荣却是在河南杀人太多,被地方士绅联名告到参议院,恰好罗马教廷、英格兰议会、荷兰议会来信邀请大同派人访问,总统府急调陕西布政使杜宏泰接任河南统领,打发云荣出国躲几年,他这趟来武昌打算逆江而上进入四川,再经藏区去印度,然后乘英格兰人的船前往欧罗巴。 “我军进入南直隶、浙江,清军可有反应?”马光远问道。 “多尔衮发疯了,‘剃发令’把江南搞得大乱,清军自顾不暇还不敢碰我们,不过早晚要打一仗,老马,你尽快去南昌,江西兵力薄弱,只有马祥麟的步十镇和田见秀的十四镇,我从投顺的荆襄顺军中挑选精锐两万调到江西,但这帮家伙靠不住,必须抓紧时间整编。”李槐挥手答道。 周愕向金声问道,“正希兄,大同最近有何动静?‘扬州屠城’、‘剃发令’消息传来,湖北、湖南、江西三省前明在籍官员和地方士绅借机煽动民意妄议出兵,还聚众包围总督府寻衅滋事,老实说,我们出兵徽、衢、处三府也有缓解压力的意思。” “扬州屠城”案和“剃发令”在大同影响不大,大同人可以上街游行声援江淮百姓,也可以为死难者流几滴眼泪,但是就不愿意出人、出钱为明国打仗,而且据《自由报》爆料,清廷内部发生党争,以冯铨、孙之獬为首的北党压过了以龚鼎孳、陈名夏为首的南党,多尔衮乃借北党之力颁布“剃发令”,既然是清廷汉臣作孽,大家就更不想多管闲事了。不过,审刑司大同分司知事宋学朱咽不下这口气,就扬州屠城案提起公诉,大法司大同分司以没有管辖权为由拒绝受理,颜继祖恰好这时接任审刑司知事,宋学朱得到老上司的支持马上又向联邦大法司提起上诉,这个案子目前还没有定论。 “大同也有一群腐儒闹事,巡检司直接把闹得过分的送到兵营训练,不到十天全老实了,我们背上四川、河南两个包袱,想与清国开战力不从心啊。”金声吃完一大块西瓜,拍拍肚子坐下说道。 “玉山兄,你就是手太软了,老百姓不傻,打仗是要出丁、出粮的,哪个吃饱了撑得想打仗,闹事的都是明国残渣余孽,多杀几个就行了,河南就没人敢闹事。”云荣说着随手把一块西瓜皮扔出去。 李槐笑了笑没答话,云荣在河南大开杀戒,得了个绰号“云屠夫”,明国余孽和地方豪强吓得不敢妄为,新政因此顺利推行,老百姓得了实惠,又称他为“云青天”。 “李玉山,奸党跑到武昌作恶了!”一个人影突然窜进大堂,后面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大胖子,但李槐等人短衣短裤的样子吓了他一跳,有点尴尬地扭过脸后退几步。 李槐楞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阮大铖,不禁笑了起来:“圆海先生,大热天头上裹块布做什么?快来吃瓜,井水里刚捞出来的,殿下,您也来一块。”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福王拿起一块瓜往嘴里送,这家伙到武昌后住进总督府馆驿,好吃好喝还有零花钱,闲得无聊就拉上阮大铖逛街看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阮大铖推开李槐递过来的瓜,撕下裹头布大叫:“反了,简直反了,南京奸党窜到武昌捣乱,他们、他们把老夫的头剃了,李玉山,你到底管不管?” “岂有此理,谁干的?本督一定重重责罚,”李槐看了一眼阮大铖的光头,强忍住笑对众人引荐道,“这位便是阮圆海先生,不但诗文写得好,还精通园林、绘画、工建之术,尤其堪称戏曲大家,张陶庵先生(张岱)曾有言阮圆海的戏‘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当世奇才也莫过于此!” 阮大铖名声臭,但才华横溢世人皆知,金声、云荣急忙上前行礼,顺便安慰一下老头受伤的心灵。阮大铖还在气头上,一句话也不说,福王吃了两片瓜觉得舒服了,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经过:他和阮大铖在街上闲逛,正遇上一伙士人鼓动百姓去总督府请愿出兵伐清,为首的袁继咸和前南京太仆少卿万元吉与阮大铖有旧怨,撞在一起便相互对骂,复社骨干黄宗羲刚好也窜到武昌——阮大铖在南京夫子庙挨过黄宗羲的打,也借顺案抓过黄宗羲,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黄宗羲吵嘴吃了亏,一怒之下便带人把阮大铖剃成光头。 “他们还骂我是蛤蟆皇帝,阮先生也成了祸国奸佞,真是气死人了!”福王又拿起块西瓜狠狠咬了一口。 云荣皱起眉说道:“玉山兄,这些人显然是复辟分子,必须及早收拾,万不可姑息养奸。” “河洲所言极是,他们借着‘扬州屠城’、‘剃发令’寻衅滋事,理当依法严办,你们不好下手就让老夫来干。”阮大铖这时也想通了,既然头被剃了,那就索性借武昌之力跟那伙人斗一斗。 李槐摇摇头缓缓坐下,云荣那一套在湖广、江西行不通,湖广人曾一度形成大名鼎鼎的楚党,江西人在嘉靖朝也出过夏言、严嵩两位首辅,两地科举人才辈出,士绅势力根深蒂固,不是能轻易撼动的。 “袁继咸怎么和万元吉、黄宗羲凑一块了?”金声问道。 周愕苦笑着回答:“袁继咸一直赖在九江不走,听说南京失陷便去南昌鼓动杨廷麟起兵,万元吉逃出南京后也有同样打算,两人正好碰到一起,杨廷麟被纠缠不过索性躲起来,他们又跑到武昌找总督府,我们当然拒绝出兵,两人就煽动武昌士人游行请愿,前后两次包围总督府,黄宗羲也是前些日子窜到武昌,求见玉山被我挡回去,玉山,看来他见不到你不会走。” 李槐点点头,岔开话题向阮大铖说道:“浙江总兵方国安来信说马士英在他手里,问我们要不要人,圆海先生,您意下如何?” “让老马来武昌,老夫正想问他,为何独自私遁,几十年的交情就不要了?”阮大铖又怒了,福王告诉他,如果不是马士英阻拦,当初肯定带他一起逃离南京,这种人也算朋友! “不可,你与马士英名声太差,若同在武昌,岂不是让天下人骂我大同藏污纳垢。”福王急忙插了一句,呛得阮大铖满脸通红。 “殿下很有见识嘛,在下佩服!”李槐忍不住夸奖道,福王的脸立即红了,其实马士英逃跑前并没忘记老朋友,而是他严令不得向包括阮大铖在内的其他人泄露风声,马阮见面肯定会把事拆穿,那时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山东的许亨臣做生意不错,当布政使差一点,老马是干庶政的老手,让他走海路去山东吧,殿下和圆海先生也该启程去大同了,最好这几天就上路。”金声说道。 “不行,老夫还在武昌排戏呢,过个把月再走。”阮大铖摇摇头。 “什么戏,好看吗?”云荣来了兴趣。 “好戏,讲新政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故事,老夫写好了戏文,就差配曲选角了,”阮大铖很有些得意,一把拉住云荣说道,“要说戏还是安庆府最好,曲美词美唱腔美,湖广、江西的戏不行,曲调杂乱,戏文粗俗,还找不到像样的角,比如这花鼓调本应该这样唱……” “圆海先生,您今天受惊了,快陪殿下回驿馆歇息,本督一定为您出气,来人啊,送客!” 李槐脸色一变连推带搡把阮大铖和福王打发走,然后才回头对云荣说:“你可千万别和他多说话,这老头九流三教无所不通,扯开话题就没完没了,不把人说睡着停不下来,我们都吃过苦头。” 周愕马上点头,众人哈哈大笑,这老头还怪有意思。 “好了,我明天和老马一起去南昌,先回去休息了,”金声拍着肚子站起来,凑近李槐又说道,“玉山,殖民局已将崇明、舟山百姓迁往台湾屯田,今年肯定打不了仗,那帮人必须及早打发,免得他们继续蛊惑人心。” 周愕点头道:“就按大同的法子办,我立即派人张贴布告,有敢鼓动出兵者一律编入营中整训。” “袁继咸、万元吉和黄宗羲肯定会找上门,我来轰他们走。”云荣笑呵呵说道。 布告贴出才两天,袁继咸、万元吉、黄宗羲便堵到总督府门口大吵大闹,掌书记尹如翁出面把他们带入一间偏房,等了好一会儿,李槐、云荣才面色阴冷走进来。 “李玉山,你先前废黜士绅优免,现在又要抓士子当兵,你让读书人颜面何在?”袁继咸见到李槐就吼道。 “反清志士不能光动嘴不做事嘛,老百姓可以当兵,士子为什么不能当兵,入营整训也是为他们好,免得反清不成白送性命。”云荣冷笑道。 “荒唐,士子乃国之栋梁,理应量才授官,岂可胡乱编入营伍。”万元吉喊道。 “鼓动出兵让别人流血,自己却只想当官,打的好算盘呀,回去告诉你们的人,要么入营当兵,要么老实在家呆着,休想借反清蛊惑人心。” 云荣的话激怒了袁继咸、万元吉,三人立刻争吵起来,李槐却不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黄宗羲。 “李玉山,你官当大了,想见一面真不容易,难道不记得故人了吗?”黄宗羲被盯得不自在,忍不住先开口了。 “我不但记得你,还记得与你一起到丰州的顾炎武,不过,我在想,你黄太冲不在家安心做学问,跑到武昌来做什么?”李槐淡淡地答道。 “清人暴虐,强令剃发,有识之士无不奋起以救天下,国难当头如何能安心做学问?我已在余姚起兵,炎武也在昆山筹备大计,李玉山,你乃读书人,岂可袖手旁观!”黄宗羲大声说道。 “你投奔鲁王了吧,有话就请直说,”李槐看见黄宗羲的眼光瞟向云荣,挥挥手又说道:“云河洲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张国维大人的信。”黄宗羲犹豫了一下,摸出一封信递给李槐。 张国维曾任崇祯朝兵部尚书,南逃途中去过大同一趟,与李槐见过面,彼此印象都不错,如今做了鲁王朝廷的东阁大学士,眼光不由自主瞄向李槐,他在信中说:玉山才具显著,治理湖广、江西政通人和、百业兴旺,绍兴诸臣莫不敬仰,然愚以为,玉山既是李汉民之兄,又功绩卓著、权柄显赫,此为历朝之大忌也,唐之李建成便是前车之鉴,为身家计应早做筹划,鲁王求贤若渴,欲授武英殿大学士督师湖广、江西,国难之时惟求济世之才,万勿推辞。 张国维还是用老眼光看问题呀,如今大同的制衡政体已趋完善,不可能发生血腥内斗的惨剧——李槐摇摇头把信递给了云荣,云荣看完信也不禁笑起来。 “我一点也不看好你们,大明气数已尽,你们应该反省求变,而不是抱着这块臭肉走下去,哼,鲁王、唐王两个妄人,早晚会被清军挨个灭掉。”云荣轻蔑地把信扔到桌上。 黄宗羲早料到这封信毫无作用,叹了口气起身对李槐说道:“玉山兄,大明失政久矣,天下人皆知,然百姓何辜,前有扬州之屠,现有剃发之祸,死者何止百万,东虏,禽兽也,天必诛之,贤者求仁求义,岂可坐视百姓陷于水火,吾兄执掌湖广、江西,登高一呼万民景从,南京、杭州何足道哉……” 李槐摇头打断道:“兵事非儿戏,大同与清国两强并立,一旦开战从关外到关内、从黄河到长江必将打成一片,兵马、钱粮也将消耗无数,我大同国力不足,须仔细筹划破敌之策,时机不成熟绝不出兵。” “胡说,以我泱泱大国,何愁国力不济,天下有识之士纷纷起兵反清,区区二十万东虏死一个少一个,败亡只在早晚之间,你们胆小怯战、姑息养奸必将自食其果。”万元吉拍案怒喝道。 “我看你们是去送死,”云荣不住冷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据我所知,清国八旗集结于南京、杭州、扬州、徐州,地方上镇压民变的都是大明降兵,你们恐怕连与八旗兵交手的机会也没有,打吧、杀吧,反正都是你们汉人。” “你们把人马散了吧,实在不行就光荣投降,其实有组织的投降比盲目的抵抗更有意义,忍辱负重保住百姓吧,时间会带给你们希望。”李槐诚恳地说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黄宗羲咬着牙回答。 “你可以玉碎,但有什么资格把百姓带上死路,他们愿意去死吗?你们自许大义,把成千上万百姓骗上战场送死,与东虏一样都是屠夫。”云荣起身怒斥。 黄宗羲三人忍无可忍,双方又是一顿大吵,李槐坚决不松口,云荣也不断挖苦刁难,到了饭点又要请客吃饭,黄宗羲气得大叫“我不吃你们的饭”扭头便走,万元吉也想走却被袁继咸拉住。 云荣皮笑肉不笑说道,“袁先生,总统府召你进联邦参议院你不干,送你去南京你还是不干,你们现在想去绍兴还是建宁?我们出路费还可以派人护送。” “我们都是江西人,也算联邦公民,就留在武昌和你们斗,《大同宪律》真好,敢胡来我们就去法司告你。”袁继咸嘿嘿一笑,拉着万元吉走了。 “你好无赖,怎么不敢去明国地盘闹事!”云荣气急败坏大叫。 “袁先生把大同摸熟了,算了,随他们便吧。”李槐苦笑道。 周愕这时匆匆走进来:“玉山,胡春水从南京发来急报,清廷推行“剃发令”酿成民变,多铎调遣原高杰、刘良佐部降兵武力弹压,江阴、松江、嘉定被屠城。” “汉人如何就出败类,御寇不行、剿贼也不行,杀同族百姓却如此暴虐。”云荣骂道。 李槐踱步思索片刻,挥手对周愕说道:“南桂兄,你给胡春水回信,保住百姓即是大功,禁止以任何形式与清军直接冲突,另外,你立刻拟订章程,凡输往江淮的粮食、铜铁关钞税提高五成。” “好办法,商会早想找由头敲清廷竹杠,价格翻一倍没问题。”周愕幸灾乐祸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8节 大明自开国之始,江南便被课以重税,种粮难以维持生计,地主除了留口粮田,其他土地多改种棉桑,“苏湖熟天下足”早已名不副实,江南的铜铁产量也极少,须从湖广、江西输入,武昌悄无声息出拳,南京感到痛时粮价已经翻倍。 盛夏的南京比武昌更热,来自辽东的八旗兵没遭过这种罪,热得就差像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赖在营房里不敢出门——其实也没事可做,刘泽清、王永吉前不久上岸投降,从此又少个祸患,各地民变也好办,三十万明国降兵不能白养,就让这帮烂兵去杀去抢,反正死的都是汉人,至于清剿绍兴的明国残余嘛,这么大的太阳能出门吗! 多铎也热得遭不住,还起了一身痱子,宫里太监会侍候人,不知从哪儿找来冰块,这下好受多了,每天坐在冰块前喝着酸梅汤处理公务也不错——嗨,粮食又涨价了,当初决定南征时只盯着江南的钱,把这个要命问题忽略了,结果抢到地盘却被掐住脖子,武昌这一手真毒,胡春水这几天跑哪去了?要说这家伙还真能干,不但帮忙销售军中的人参,还协助大清安定地方,好几个县城的民变就是他摆平的。 胡春水总算露头了,刚回南京就被叫进宫,多铎见到他就拍桌上怒吼:“你们又在做手脚,江南各地粮价暴涨,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开战?” “多大的事呀,这年头有粮买就不错了,涨价算什么,开春多种点粮不就行了。”胡春水愣了一下,满不在乎答道。 “以后的事以后说,现在该怎么办?”多铎摇摇头,大同与大清关系微妙,恐怕不等他种出粮食就杀来了。 胡春水挠着头说道:“这样吧,我派人到武昌说说,多少卖点平价粮让八旗兄弟有碗饭吃,那帮绿营汉兵太坏,饿死算了。” “对,饿死算了,胡说,他们再坏也是大清养的狗,也得有碗饭吃。” “那就没办法了,我总不能帮你养活一帮烂兵吧。” 胡春水手一摊开始耍赖,多铎盯着他又问道:“老胡,这些天跑哪去了?” “去江阴、嘉定了,你的烂兵又是杀人无数,我得赶紧收集证据,”胡春水来了精神,嘿嘿笑着说,“十王,我又把您告了,您想不通就杀了我算了。” “我是大清豫亲王,想告状就去告,你大同又能把本王如何,”多铎也笑了,顺手指了指门外的太监说道,“老胡,咱们是朋友,本王哪舍得杀你,把你阉了怎么样,以后就跟他们侍候本王好了。” “晚了,我有俩儿子、一闺女,都送到大同去了,这一招没用。”胡春水做出一脸苦相答道。 老胡黑白两道通吃,而且出手大方讲义气,对八旗兵的事也最热心,老少爷们将其视为最可爱的汉人,这家伙也确实卖力,经他出手安抚的几个县,百姓都很听话剃头当了良民,不过清廷派去的地方官却被赶出来,理由是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而且证据确凿。大清国一贯反腐倡廉,满人逮住汉官的把柄就不放手,上赶着要过把为民做主的瘾,结果好几个留任明国官员落马入狱。多铎总觉得不对劲,却找不到任何差错,不得不佩服老胡太滑头。 “十王,把这件事报给北京算了,咱们干正事,您想做的葡萄酒生意有门了,过几天就有批货运到南京,这可是一大笔钱呀。”胡春水小声说道。 “滚,等货到了再来见本王。”多铎飞起一脚,胡春水侧身躲开,笑呵呵地跑了。 江南的烂事都是老十四惹的,是该让他操点心——多铎想明白了,马上派人向北京报告:江南钱多粮少,请朝廷会议决断。 多尔衮很快回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多铎明白了,老十四让我搞走私,可大清国没有走私人才呀,老胡这家伙倒不错,多给点提成让他去干,出了事武昌也没话可说。 老胡一口答应,很快纠集一帮狐朋狗友为大清干起走私活——周愕和武昌奸商对此拍手叫好,贸易是掐不断的,这个道理他们都懂,提高关钞税的目的是哄抬物价,粮价、铁价一涨其他江南货也得涨价,这是湖广、江西货抢占市场的好机会,江南有的是银子不赚白不赚。 北京,多尔衮绝不会去想奸商,国事繁忙啊,从入关到进军江南,大清国运气好得惊人,轻轻松松就达到目的,但每向前走一步都让他心力交瘁,而且越来越心虚——那个发源于边外草原的国家发展太快,十几年的时间便显露强国之势,大清国固守辽东迟早会被吞并,唯有向南寻找生机,天佑大清侥幸入关,但直隶、山东遍地糜烂、人口凋零,大清国地盘大了,国力却增长缓慢,与日益发展的大同反而拉大差距,要生存必须继续向南拿下富庶的江南之地,而大同更狡猾,既要利用大清打击削弱明国,又对大清亡我之心不死,唯有尽快整合明国的人力、财力为己用才能与大同抗衡,时间,关键是时间,大同最大的弊病是权力分散决策缓慢,一定要抢在他们动手前壮大实力。 多尔衮一直在努力,派人去曲阜祭孔,更国子监孔子神位为大成至圣文宣先师孔子,明确儒学也是大清官学,平定战乱后一定恢复科举;指派大学士冯铨、范文程、刚林、祁充格等人修明史,显示大清承袭大明皇统,乃为天下正朔;废黜“三饷”及部分苛捐杂税,对灾荒、战乱之地及大军所经沿途减免税赋,减轻百姓负担以邀买人心;任用汉人降官、废官,愿去招抚地方者超擢封赏,以汉治汉安定地方。 而天下官民一体剃发改服最为重要,大同奉行“同族异俗”之策整合各族之力,国力日趋强盛,多尔衮也要将汉人拉上战车,剃发改服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实施这一举措很难,清军入关之初也曾强令剃发,在京畿、直隶杀人不少,直隶部分地区因此失控,多尔衮不得不听从洪承畴、范文程的劝谏停止剃发,耐心等待新的时机。 大清国以承袭大明正朔自居,当然要照搬明制,汉臣在大清朝廷找到熟悉的感觉,不由自主又开始内斗,贯穿有明一代的南北党争自然而然发生了——坚定的北党分子、礼部侍郎孙之獬年轻时是性情中人,魏忠贤倒台时,他涉案不深还达不到入选阉党的标准,但认准东林党借清理阉党之机迫害北党,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三朝要典》跑到太庙痛哭叫屈,自己申请阉党头衔削籍回家,从翰林院庶吉士落魄到一无所有,十几年的时间让这个年轻才俊性格扭曲。 清军入关后,孙之獬主动入京投靠清廷,与大学士冯铨成为并肩战斗的北党战友,南方汉臣人少势弱屡遭打压,为求自保也以复社成员龚鼎孳、陈名夏为核心结成南党。两党明争暗斗、互相发难,凡事只分党派不论是非,争相邀宠于清廷。南党想打回老家去,坚决支持南征灭明,但同时主张保留华夏衣冠发式,孙之獬不敢反对南征,却自行剃发留辫唱对台戏,这一举动激怒南党,谴责之声鹊起,孙之獬索性上疏建议凡大清官民一体剃发改服,还以大同为例说明改发式衣冠可以统和人心增强国力,北党马上随声附和——多尔衮就等这个机会,下谕斥责龚鼎孳、陈名夏等人不思大清习学汉礼、遵从明制,却以华为贵排斥异族习俗,欲使满人亡族乎?这顶帽子扣得不轻,龚鼎孳、陈名夏等人吓得缩回去。 多尔衮吓住了汉臣,还必须争取满人的支持,但满人却怀疑多尔衮又要削弱他们的权势,老实说,入关以后他们也确实受到冷落,不熟悉关内情况,学识更无法与汉臣相比,写公文狗屁不通,参加朝议还怕出丑不敢多说话,这副熊样有权也守不住,多尔衮趁机甩开他们独揽大权——利用满人压制汉人,再以汉臣制约满人,多尔衮之心满人皆知,他们满腹委屈地怀念起辽东的好时光,对多尔衮的幺蛾子倍加警惕,剃发改服后我们算什么,这份太祖、太宗创立的家业难道交给汉人? 诸王公贝勒会议上,多尔衮侃侃而谈他的宏伟大计,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装傻充楞就是不表态,有他俩做榜样,其他人也一声不吭,大家心里都有气,你多尔衮独揽大权,诸王公贝勒会议早成了摆设,我们凭什么支持你? “剃发改服的诸多好处本王已经说了,礼亲王、郑亲王意下如何?”多尔衮苦口婆心劝说烦了,直接点名代善、济尔哈朗。 “满人苦啊,抛弃家业从龙入关,日子却不比关外好过,前些日子又有人死于天花,年轻轻的就抛下孤儿寡母而去,想想就让人心酸。”代善抹着泪叹息。 “汉人阿哈也没良心,我们以前对他们那么好,可他们入关就想跑,进门时还有人讲家里的奴才又跑了三个,好可怜呀,两儿子一个死在河南一个去了江南,家里丢了人口以后怎么活啊!”济尔哈朗也在哭诉。 “我们满人太少,汉人却多不胜数,奴才们害怕呀,说不准哪天他们会造反,那时一家老小就没活路了。”肃亲王豪格插了一句。 王公贝勒叫苦声一片,很明显是故意跑题,多尔衮压住火装出一副笑脸说道:“本王知道奴才们的苦处,有什么需要本王办的尽管说。” 就等这句话呢,王公贝勒互相使了一会儿眼色,最终还是豪格开口要价:“奴才们出去做事九死一生,最惦记家里老小的生计,咱们当主子的也得为奴才着想,能不能,能不能允许他们接受汉人投充?” 大清入关后颁布《圈地法》,将京畿、直隶的皇庄及无主荒地分给旗人作为生计,但有限的土地填不满旗人胃口,他们以土地贫瘠、分配不均为由不断抢夺汉民土地,还学到了躺在家里混吃混喝的好办法——接受投充,汉人缴纳一定的土地收成即可带地投入他们名下,从此免缴朝廷税赋,双方倒是皆大欢喜,但朝廷肯定不愿吃亏,明令禁止投充。 多尔衮犹豫很久,叹口气摆手说道:“你们回去立个规矩,叫各旗奴才不要干的太过分。” 王公贝勒面露喜色,济尔哈朗点头答道:“是该立个规矩,叔皇年轻有为,大事上自己看着办吧,奴才们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交易成功,大家各自走路,当天夜里就有人向大同通风报信——剃发令是多尔衮和汉臣搞的鬼,和我没关系。 多尔衮还顾不到内鬼,第二天便发布诏谕“今中外一家,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若不画一,终属二心”,明令天下剃发改服。 如今天下大体已定、民心归附,剃发改服应该不会遇到太大阻力吧——多尔衮想得美,江南随即打成一片,直隶、山东也多处爆发民变,大清国顿时狼烟四起、血流成河。 多尔衮愤怒不已,召集殿前会议向群臣发泄怒火:“我大清以仁孝治天下,重儒兴礼、厚待士绅、减免税负,比大明不止好千万倍,竟有丑类煽动百姓抗拒官府,殊不知舜东方之夷人也,禹西方之夷人也,满人习学汉礼,汉人顺从满俗,如此方能华夷一体共享太平,有些人就是故作不知,其心险恶至极,本王下谕英亲王、豫亲王继续留驻开封、南京,胆敢谋乱者严惩不贷。” 满蒙大臣们照例不吭气,汉臣们对视片刻,身份最高的内秘书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洪承畴出列奏答:“臣在南征前曾有言,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谅财物之意,凡开门纳降,官则加升,军民秋毫无犯,若抗拒不服,城下之日,官吏悉诛,百姓仍予安全,有倡导内应者,破格封赏,此要务也,今日之乱必诛首恶,然强敌在侧不得不防,应早日派得力大臣安抚地方,以免内外失措。” “臣附议,并举荐洪大人安抚江南各省。”范文程出列奏道。 “臣等附议。”龚鼎孳、陈名夏等南党大臣随声附和。 多尔衮渐渐冷静下来,眼光瞟向冯铨、孙之獬一帮北党,让汉人与满人相互制衡,汉臣内部又以北党与南党相互制衡,这是他的一贯做法。 弘文院大学士冯铨不吭气,孙之獬出列奏道:“臣也附议,不过剃发改服乃大清国策,百姓愿剃发者可免罪,抗拒之人其心必异,绝不可宽宥。” “就这样吧,”多尔衮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件事,向群臣问道:“大同搞剃发、放足,似乎没出什么乱子,你们可知详情?” “臣知道,”国史院大学士刚林站出来,一脸不屑地说道,“大同诸官多是邪儒、奸商,他们能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欺骗百姓,比如让女人放足,那些奸商开设布厂、毛纺厂,诱骗女人给他们干活,放足的女人干活多挣的钱也多,百姓见钱眼开便让自家女人放足,不过正经人家的女人还是不愿放足,至于剃发一事,他们干的更无耻,鼓捣出什么显微镜,硬说蓄发要生成戾气,滋养小虫侵入人体,大疫便是因此而生,百姓吓坏了纷纷剃发,还经常洗澡洗衣裳,前些日子大同送来两台显微镜,劝我们多买一些劝导百姓,奸商就是奸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做生意,臣没看就给礼部了。” “哦,什么是显微镜,本王倒想见识一下。”多尔衮来了兴趣。 “叔皇,臣有罪,臣下令把显微镜砸了,”陈名夏赶紧跪倒磕头,抹着眼泪说道,“臣不敢留啊,随显微镜送来的还有《显微镜说》一书,简直是歪理邪说,其中竟有‘人之内含小虫无数,蠢蠢而动犹如蝌蚪戏水’,这是人说的话吗,邪术绝对是邪术,我大清可碰不得啊。” 多尔衮哈哈大笑:“陈名夏,你砸得好,本王早有言,大同诸官不学无术,以异端邪说立国,自脱于中华之外,其势不可长久,我大清入中华而习汉礼,尊孔孟而重教化,中华正朔在我,如今满汉一家何愁国势不兴,本王重申,大清自信以儒为本理论正确,自信承袭明制制度正确,自信皇权一统道路正确,假以时日我大清必能使中华再现辉煌。” 三个自信让群臣大受鼓舞,热泪盈眶高呼:“叔皇圣明,叔皇圣明!” 工部侍郎出列奏报:“叔皇,臣有好消息,工部诸官同心协力,五千斤行营炮试造成功,每日可行军百里,炮子落处一片糜烂,有如此利器,何惧大同丑类!” 多尔衮激动万分,挥拳高呼:“我大清国,厉害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叔皇千岁、千千岁。”诸臣又是一阵高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39节 大同也惦记清国,这个走向开化的野蛮国家朝气蓬勃、坚韧好战,绝对是个巨大隐患,不仅要限制其发展,还必须及早铲除,但明国或者另外一个汉人王朝取而代之同样危险,失败国家习惯于独裁专制、漠视民权、一旦翻身就是自由的死敌,也必须将其彻底削弱——清国南下符合大同的利益,但把明国削弱到何种程度也就是何时出兵打击清国不好掌握,动手打是肯定的,何时动手才是问题。 兵马司知事宋一鹤最初向众议院报上出兵章程:出兵时间定在清军占领南京之时,武昌、洛阳出兵十万扫荡江北、江南,大同、日照出兵十万攻击直隶、山东,得手后进军辽东,一年之内结束战事,须拨付军费八百万两——但谁也没想到清军如此神速,两个月就占领南京、杭州,这个章程成了笑柄,被宋一鹤很不好意思撤回了。 参众两院发怒了,这简直是儿戏嘛,必须追究相关官员,于是总理政务吴牲、度支局知事李建极、兵马司知事宋一鹤、领大都督府事务赵吉、协理大都督府事务薛显光都被召到议院问责。 总理府只问军政不问军令,战事指挥权属于大都督府,兵马司只也是根据大都督府的作战章程预算军费,再交度支局审议,最后由总理政务签字用章后交送议院,总理府实际上并没有责任,吴牲、李建极、宋一鹤三人纯粹是被召来陪绑,大都督府肯定跑不掉,但议事官不敢向老马贼赵吉发难,把矛头都指向薛显光,薛显光还无处推脱,赵吉不大识字,作战章程确实是他制订的。 联邦实行地方自治,各地自建巡检维持治安,巡检司几乎无事可做,去年底被众议院决议裁撤,知事方咨昆因为资格老被众议院推举为联邦参议官,这位曾经的大明新平堡参将在两院有知兵美誉,这次问责由他主持。 “薛显光,你是老军务,这种喝着酒、唱着歌就能打完仗的事亏你想的出,说清楚怎么回事!”方咨昆质问。 薛显光痛苦地叫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我以为明军在江北无论如何也能打三个月以上,至少消耗两万清军,长江防线也能守到明年开春,谁想到这个结果,就是一百万头猪也能挡一阵啊。” “你以前也说过北京城池高大坚固,十万头猪上城墙也守得住,结果瞬间就被闯贼攻破,判断战力难道能以猪做标准吗?”孙庭耀插话喝道。 薛显光抱头不语,到现在他也想不通,为什么绝对优势的明军会败得如此彻底,方咨昆摇摇头又问:“提塘司是否准确、及时提供了军报?” “提塘司准确探明清军南征的兵力、装备和攻击路线,并及时报告给大同,还向明国江北督师做了通报,但南京方面似乎没当回事。” 方咨昆想了想又问吴牲:“吴总理,明国江北督师史可法曾任西安府推官,在你手下干过,此人兵事能力如何?” “烈皇在日,曾想用冯元飚接替张国维任兵部尚书,冯元飚咬死不干,推荐了史可法,但烈皇最终选定张缙彦,你说他的兵事能力如何?”吴牲淡淡答道。 赵吉忍不住开口道:“这件事不是大都督府无能,而是明军太烂,我找来一个证人,前明军总兵、广昌伯刘良佐,够分量吧,你们问他就全明白了。” 刘良佐哥俩上个月到了大同,刘良臣被召回提塘司当差,刘良佐闲着没事干,在大同城里买了一所宅院正准备搬家,突然被赵吉叫来作证,心里吓得砰砰跳。 “刘良佐,江北四镇兵力到底如何?要说实话。”方咨昆严肃问道。 “高杰有四十万,我和黄得功、刘泽清各有三十来万,不过这都是假的,其实刘泽清只有万把战兵,我们其他三个每人大约有两到三万战兵。”刘良佐很老实地回答。 “如此说来,江北大约有十万精锐,为什么不抵抗就投降?”薛显光插话问道。 “当兵的拿不到军饷,听说清军那边按时足额发饷,呼啦啦都跑过去,这仗没法打呀,江北失陷不怪我们,都是朝廷抠门不肯掏钱。” “胡说,朝廷按你们每镇三万人,每兵每年二十两足额拨付,江北督师还特许你们在防区自筹粮饷,如何发不了军饷,是不是你们贪墨了?”薛显光拍案而起。 “我没贪墨!”刘良佐跳了起来,不过看到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他,又垂头丧气坐下,“我是拿了一点,但军中有规矩,上面的孝敬钱不敢少,下面的标营、亲兵、家丁也要足额发饷,落到我手里没几个钱,哪顾得上其他人。” 方咨昆冷笑道:“你们投敌的事也敢干,还须孝敬上面,我可听说江北督师一向清廉,他也收孝敬钱吗?” “这年头造反都无所谓,但就是不能坏规矩,否则死的很惨,史大人确实清廉,他守规矩,我们六四分账,他拿六成,我们拿四成。” “他妈的,这种时候还涨价,本官当湖广巡抚时还是五五分账,”宋一鹤忍不住叫道,但马上意识到失口,满脸尴尬解释道,“其实做上官也不容易,我那时虽然拿五成,但内阁、兵部、户部、都察院还有宫里太监都得塞钱,剩下的钱发军饷根本不够,经常还要倒贴钱,我真的很清廉啊,史可法一定也是如此。” “刘良佐,‘剃发令’人神共怒,尔等却助纣为虐,你的兵屠江阴,李成栋的兵屠嘉定,杀害同胞无数,罪恶滔天,你作何解释?”曾任江南学政的众议官陈昌言拍案怒问。 “我已经反正,不关我的事,一定是清军为省军饷怂恿他们干的”刘良佐声嘶力竭大叫,然后捂住脸摇头叹息,“当兵的穷疯了,为了钱什么都敢干,谁也拦不住他们杀人抢劫,我在军中也一样无能为力。” “都明白了,刘帅,您可以走了。”方咨昆站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刘良佐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门时还差点摔一跤——议院好吓人呀,见皇上也没这么紧张。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官场就是生意场,所有一切都明码标价,守规矩公平买卖的都是清官,而贪官则是不守规矩的糊涂蛋,”李建极站起来望着吴牲、王继谟,两人一个是前内阁次辅,一个是前宣大总督,无可奈何点点头,李建极提高嗓门继续说,“诸君,我不希望大同联邦发生这种事,我们是这个国家的纳税人,有权要求每一两银子用的清清白白,所以我请求众议院作出决议,授权留驻各省的众议官监督驻军使用军费,同时请求参议院向各省派出巡查官。” “我同意,事实上参议院已经派拓养坤去河南巡视军务,必要时还可以再派人。”领参议院事务鄂尔泰说道。 “李尔增,你这是不信任总统一手创建的军队,我大同军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赵吉气愤地喝道。 “赵帅,我非常信任我们的军队,但南方有大批改编明军,你能保证他们不犯老毛病,这种毛病是会传染的,我们要考虑将来,你难道不怕光荣的大同军变得与明军一样?”李建极厉声回答,赵吉坐下不吭声了。 “我没想到明国腐化如此严重,不亡国没有天理啊,大都督府同意向各部下令接受两院监督,”薛显光脸色苍白站起来,努力平静一会儿又说道,“清军八旗大约十万兵力,直隶、山东编练了二十万绿营兵,江北又收降三十万明军,总兵力已超过六十万,不能再让其发展了,明年开春后必须动手,但我军目前不过十万,至少要再动员三十万人,你们估算一下能拿出多少军费,给多少钱我打多少仗。” 薛显光摇摇晃晃走出去,赵吉叹了口气也跟在后面,议事厅剩下一帮议事官们面面相觑,失算了,当初以为明军虽然必败无疑,但肯定能消耗清军部分实力,等到双方打得精疲力尽,大同军就能出兵收庄稼了,但实际情况却是明、清两军都消耗不大,而且还合流了,如此一来战事规模必将扩大,军费消耗也一定惊人,大同联邦承受得起这个代价吗? “诸君,我们无法逃避这场大战,唯有集中国力才能取胜,总理府及各级官署一直在努力,联邦去年税收达到五百万,今年可望接近八百万,但这点钱远不足以应对战事,你们不同意加税,那就请把银钞局交给总理府,我请求你们!”吴牲本来也想走,但想了想还是留下再多说几句。 银钞局章程早在三月中既由参众两院表决通过,其参照荷兰的商事规则规定银钞局归属议院管辖,设立十三人董事会为决策机构,九人监事会为监察机构,其中九名董事、五名监事由银钞局股东推举,四名董事由众议院指派,四名监事由参议院指派,接受两院指派的董事、监事表决一致即可享有否决权——这是一个各方妥协的结果,却只给总理府保留了依据银钞局董事会决议任免知事、同知、主计的权利,吴牲愤怒了,拒绝在决议上签字,大同宪律规定政务法令须经总理附签再送交总统核准,他不肯签字,法令就无法生效,总理府与两院为此明争暗斗了好几个月。 议事官们显然不想让步,全都保持沉默,吴牲叹口气继续说:“自汉孝武皇帝铸五铢钱,铸币大权无不握于朝廷之手,历朝历代经验告诉我们,铸币权国有方能天下一统、国势强盛,也才能集中国力抵御内忧外患,你们有顾虑可以理解,但我可以保证,增发银钞绝不超过两千万,并参照南宋发行会子之法,三年为一界,期满以金银收回,如不兑现,天下骂名由我吴牲一人承担,诸君,有国才有家,联邦面临生死大战,需要你们的支持。” 吴牲的建议很合理,大同国泰民安、工商发达,天下白银滚滚而来,银钞局尽管不断加铸银币以收回银钞,库存白银还是有增无减,已接近四千万两,而目前市面流通的银钞才不过一亿八千万两,有些地区甚至出现银钞溢价的情况,再增发两千万两完全可以承受。 终于有人开口了,孙庭耀理直气壮反驳道:“我们认为有家才有国,民之不存国又安在?历朝历代收铸币权为国有,以大钱做小钱、小钱当大钱的例子数不胜数,南宋发行会子,屡屡拖延兑现,至其亡国仍有大量旧债未偿,明国之初甚至滥发宝钞搜刮民财,其后又以杂银烂钱充斥于市,可见铸币权国有更容易成为朝廷横征暴敛的工具,天下之乱莫不始于此,这样的治乱循环有意义吗?” “鹿友,总理任期只有五年,我们却要世世代代经营生计,我们相信你的为人没有用,包括我在内,任何人坐在你的位子上都控制不住发钞的欲望,”鲍震摇头晃脑站起来,指着陪议席上一位年轻人向众人高声说,“诸君,为长远计,银钞局必须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自由党今天请来一位青年才俊——自由党明日之星、大同大学最年轻的教授孙枝蔚、孙豹人,请他给大家讲讲其中的道理。” 孙庭耀带头起立鼓掌,他这个侄子太有出息了,进大同大学读书不到一年便展露才华,尤其对荷兰银行经营之道研究极深,银钞局知事黄达断言自己的接班人非此人莫属,不但将其收为弟子,还推荐他教授经济之学。 孙枝蔚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议长王继谟微笑着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走上前台,他红着脸看了一眼台下的叔父和师傅,定了定神讲道:“学生以为国力的根本在于工商,工商的根本在于货币,而统一、稳定的货币是重中之重,所以有以下浅见请诸位前辈评鉴。” 孙枝蔚渐渐平静下来,像给学子们授课一样侃侃而谈:首先是废两改元,联邦工商飞速发展,银币、银钞已稳稳占领市场,再用银两计价不合时宜,不如直接以银钞局发行的七钱二分银币为元计价,银钞也应做相应的改变,残留的杂银劣钱一律视为非法货币驱逐出市,以此统一货币;其次,大量铸造金、铜辅币,大同联邦资源丰富,不仅有银矿,还有金矿、铜矿,应开金、银、铜交易所许其自由交易,根据三者交易情况确定金、银、铜币的比价,将货币银本位逐步过渡到金银铜混合本位,提高银钞的兑付能力,以此稳定货币;再次,加大银钞发行力度,联邦疆域不断扩大,人口也大幅增加,对货币的需求量也在增长,过分谨慎反而限制工商发展,按联邦目前的金银铜库存再加发两亿银钞毫无问题;再次,应增加债票发行量,联邦税收逐年剧增,兑现债票的能力不断提升,以联邦税收为担保发行债票可民不加赋而收天下之财,一可用于工商再发展,二可解决军费燃眉之急。 “这一切的前提是货币信用,必须保证银钞能随时自由兑换金银铜实物货币,所以学生提议——无限法偿。”孙枝蔚最后说道。 “狂妄,历朝历代只有蒙元承诺过无限法偿,但如果白银外流又如何保证兑现,银钞岂不成了废纸,蒙元亡国的原因即在于此。”吴牲听不下去了,激动地站起来大吼。 “货币混合本位正是防范白银外流,而且我坚信联邦的未来。”孙枝蔚毫不退缩。 议事厅内只有吴牲与孙枝蔚的争吵声,其他人保持沉默,过了很久李建极站起来苦笑道:“十全十美的事从来没有,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后人会想出解决办法的,我赞成无限法偿。” “我赞成无限法偿。”包克图银钞行老板孙庭耀说道。 “我赞成无限法偿。”民生银钞行老板小代王说道。 “我们赞成无限法偿。”议事官们举手高呼。 疯了,都疯了,这个消息要尽快告诉总统,算了,那也是个糊涂蛋,还是去找李富贵吧——吴牲气得拂袖而去。 “做官的人总是自以为是,我们保护自己的财产有什么错,”众议官王重新瞟了一眼吴牲的背影,挥手对众人说道,“我提议改官制,让他们以后老实点,我们以身作则,以后改称众议员、参议员,他们也不能再叫大人、老爷。” “当然要改官制,联邦如此之大,在编中枢官员、吏员却不到一千人,人家太辛苦,要给他们升官、加俸禄。”鲍震诡秘地说道。 议事官们哄然大笑,联邦官员确实太苦,挣的不多活还不少,总理府几次要求扩大编制、提高官员待遇,议院都以手头太紧为由坚决驳回,官员们对此怨声载道,连总统李榆也抱怨收入太低,还不如他收养的小定王——那小孩一个月有一千两收入,总统俸禄却不到一百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0节 吴牲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总统府坚持留在关外,议院真是太难缠!他连夜赶往归化,第二天下午见到了副总统巴图尔、总领政务李富贵、陈奇瑜。 “李念丰,你那套泰州学派的论调搞乱人心,以致杨朱之学骤然兴起,人皆以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议院不交银钞局,还要搞‘无限法偿’,你说怎么办?”吴牲见到李富贵就愤怒地讲述了议院发生的事。 李富贵、陈奇瑜皱起眉,蒙元大量发行交钞,还史无前例承诺无限法偿,此举促进了工商发展,帝国由此获得充足、稳定的财用收入,可以对百姓轻徭薄税,但帝国后期大量白银外流,加之大疫阻断大都从南方获得财税,交钞因此无法兑现成了废纸,蒙元退出关前实际上已经破产,大同联邦难道要重蹈覆辙? “议院不听话就强行接管银钞局。”巴图尔听完讲解立刻大叫,但马上捂住嘴,这种话传出去肯定要被两院弹劾。 “总统外出巡查各地防军四个多月,差不多该回来了,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陈奇瑜也对议院不满,但又不敢承担违反宪律的后果,小心翼翼说道。 “玉铉,你在推卸责任,你们三个既然主持总统府,就该当机立断,”吴牲挥了挥手,满腹怨气又说道,“总统遇事能躲就躲,家里不过出点小事就几个月不归,有时真想不通他怎么能走到今天。” 李家确实出了事,但绝不是小事——李榆一向不管家事,对几个孩子的婚事不闻不问,当爹的不管,孩子们就自己解决。今年开春以后,贺逢圣突然找上门,质问李家长子李蒙为什么勾引他孙女,巫浪哈当然不承认,反而说李蒙一向老实,肯定是贺家的孙女勾引她儿子,两人还在大吵,贺逢圣的儿子却跑来逼婚,这件事还没摆平,巴图尔又喜气洋洋找到李榆说他孙女和李晋好上了,这门婚事你想不认也不行,小定王也来凑热闹,声称非云雀不娶,还受洗加入西教,保证此生只娶云雀一人。 全乱套了,李家吵成一团,李榆和乌兰、巫浪哈互相指责对方没管好孩子,鄂尔泰、李富贵出面调停,劝说李家为东西蒙古的团结、关内士绅的支持答应这三门婚事。李榆无可奈何同意了,但心里却觉得吃亏,贺逢圣是湖广大儒,历来瞧不起视李家,巴图尔唆使孙女勾引李晋,两家结亲后他岂不成了长辈,小定王倒是挺可爱,但缺股英武之气,也不知云雀怎么会看上他。 “总统正从西北返回,我写信征求一下他的意见,鹿友,你先别表态,议院那帮人狡猾,肯定还有后手。”李富贵沉吟着说道。 “联邦权力过于分散,长此以往必将一片散沙,算了,不依靠你们了,但联邦的统一和权威必须维护,我联络了一些人,打算成立联邦党,你们有没有兴趣加入?”吴牲摇着头问道。 李富贵、陈奇瑜不置可否地一笑。 太原,山西官员和百姓早早到了汾河边,望见飞虎旗渐渐驰近,锣鼓声、欢呼声顿时响起一片。上百名士子、歌女出现在人群中,弹琴吹箫齐声高唱“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这首浣溪沙唱罢便推开阻拦的巡检,尖叫着冲上前。 公民太热情了,李榆纵马上前挥手致意,不过这帮男女毫不理会从他身边跑过,却把李家老三李秦、老四李辽团团围住——这两个儿子自幼随名师读书,写得一手好词曲,许多作品在士子、歌伎中广为传唱,孙奇逢断言此二子最有可能继承“婉约派”遗风,听听,“婉约派”,这类人最危险,李榆吃过苦头,这次出门特意把两个小情种带在身边管束。 “三公子、四公子,吟首词吧”、“三公子、四公子此次西行可有大作”——青年男女热泪盈眶地大呼小叫,李秦对这种场面见多不惊,挺胸高吟“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一抹晚烟荒戍垒,半杆斜日旧关城,古今忧恨几时平”,接着李辽又吟唱“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太幸福了,此生竟能亲耳听到梦中偶像吟唱新作,青年男女激动得泪流满面,一字一句跟着高声吟词,却把他们的总统晾到一边。 “汉民,这帮人就这个样,随他们便吧,我们去干正经事。”山西统领张道浚带着布政使张之耀、提督军务白显志、太原知府马立克等一帮官员迎过来。 李榆尴尬地笑一声,向马立克身后的范永斗问道:“老范,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事,六十多的人了,能干几年算几年。”范永斗在前年生了场大病,自认为活不了几年,于是辞官回介休老家,打算给乡亲们做点事,马立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政务老手,硬将他召入知府衙门赞画政务。 李榆摇头道:“老范,丰州的老底子都老了,干不动千万别硬撑,去年惠登相病逝让我伤心好一阵,你可不能再出意外。” “谁说我干不动,太原府与辽州直隶州合并就是我一手操办的。”老范很不服气答道,大家都被逗笑了——辽州直隶州土地贫瘠、山丘纵横,民生问题很不好解决,辽州人一直巴望跟大富户太原府一起过,但太原府就是不答应,老范从众议院取得两地合并后原有议席不变的保证,又成功说服太原府议会,辽州直隶州终于并入太原府,这是联邦首个地方合并的案例,也是老范最引以自豪的政绩。 “太原府合并辽州,两地都得到好处,今年上缴联邦税收肯定超过五十万,听说包克图知府陈得才也正在拉五原卫合并。”马立克赶忙说道, 包克图上缴财税一直稳居联邦各州府首位,去年接近六十万两,太原府突然发力,陈得才显然坐不住了——李榆点点头,看到内务司知事韩霖扶着大科学院同知李天经走过来,急忙上前向老人行礼:“先生,您快七十了,雨公兄怎么把您从大同拖来了?” 大科学院知事王徵年老体衰走不动路,日常事务都由李天经打理,老头这几年召集名流大儒和泰西传教士大量编译西学书籍,还创造出诸如政府、思想、科学、机器等一大堆新词,官员们经常自嘲,三天不读书听不懂大同话。 “汉民啊,大科学院这几年可谓硕果累累,太原府财大气粗,自掏腰包出钱表彰各位圣人的功绩,大伙就都来了。”李天经笑呵呵答道。 韩霖立刻拉住李榆说个不停:功绩排名第一的是开平卫一位老萨满,他找到了给人接种牛痘预防天花的办法;第二名是陈得才,他推动商会实现了工厂、作坊标准化生产;第三名是石老六,他开办的机器厂让大同产品上了新档次;第四名是道尔吉,他培育的土豆良种可亩产千斤以上 又是一大堆新词,李榆听得昏头昏脑,挥手示意大家上车进城。 太原知府衙门,李榆和官员们依次坐定,张道浚首先报告山西防军筹建情况——各府、州、县共组建防军五万,目前已完成整编、配齐武器,正抓紧时间训练,另外还从民兵中选定预备兵二十五万人,山西有足够的兵源补充营兵 李榆点头问道:“老百姓是否支持兵制改革?” “老百姓刚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日子,最怕清军进入山西肆虐,各地议会早就自筹粮饷整训民兵,我们建防军不过是顺水推舟,老百姓没有什么怨言。”张之耀答道。 李榆又向白显志问道:“公民义务当兵,军饷改补贴,营兵有什么想法?” “营兵数量本来就少,如今军队大扩编,保留的精锐几乎人人升官,军饷照拿不误,还有所提高,被裁撤下地方的也能在守备所大小当个官,兄弟能有什么想法,巴不得早点开战捞军功。”白显志淡淡一笑回答。 山西的情况与其他各省差不多,看来此次兵制改革基本成功,李榆心里觉得轻松,半闭着眼开始考虑其他问题。 “李汉民,你到底打不打东虏?”退职官员张鹏云突然站起来,手里的拐杖使劲戳着地说道,“那帮禽兽为非作歹、屠戮生民,你难道忍心看着天下人受难。” 李榆吓了一跳,沉吟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不但想打,还想一举解决辽东问题,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费从何而来?这是我在路上收到的信,在座的都是我大同显官,请各抒己见。” 信是李富贵写的,详细陈述了两院与总理府有关铸币权归属及无限法偿的争议,坦率承认自己学识不够,查泰西诸国皆以金银为钱,而中原各朝既缺金银亦少铜矿,宋元两代发钞为钱,财尽钞废而致败亡,明发宝钞亦失人心,两难之间难以决断,然而此事关系重大,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影响后世,故请总统审时度势而定。 最聪明的李富贵不敢决断,其他人更觉得棘手,议论好一阵也没结果,张道浚轻声说道:“宋元明三代教训深刻,也许发钞为钱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子玄大谬,鲍大伟说得有理,朝廷总是克制不住发钞的欲望,宋元明发钞失败的原因就在于朝廷独揽铸币权,不能证明发钞这条路走不通。”韩霖立刻反驳道。 “历代皆以农为本,重本抑末即可减省钱币,然山陕贫困非工商不足以自给,而工商又需大量货币,此事遍观史书也无解呀,”张鹏云很沮丧地摇摇头,看着李榆说道,“不如将此事置后不谈,还是加派税赋吧,百姓深受国恩,也理应为国多尽一份力。” “老先生,山陕大难二十年,百姓稍有生息,如何能多尽一份力,晚辈以为将银钞局至于议院之下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最好办法,既可回避铸币权国有,制约政府发钞欲望,又可保护公民私产,激发大户投资工商,此乃利国之举也!”张之耀说道。 “观诚言之有理,人皆好利,以金银为钱必藏于私室不出,以钞为钱又恐政府滥发掠财,将铸币权归于议会并实行无限法偿,钱钞才能取信于民通行天下。”范永斗看着张之耀点头赞赏。 “铸币权握于商贾之手,将来金银外流又该如何?这个风险太大,拿不准的事还是暂时不做好。”张道浚摇头道。 马立克年纪轻、资历浅,不敢多说话,这时忍不住开口道:“我大同乃新国家,非中国也,所走的路与历代截然不同,不敢冒风险如何能走到今天,晚辈以为与其左右徘徊不如顺从民意。” 李榆挥挥手,向一直闭目眼神的李天经问道:“老先生熟读中外书籍,可知古今中外各朝败亡的根本教训何在?是否在于钱币之策?” 李天经想了想答道:“钱币之策只是其表,无道、纵欲、视民如草芥才是根本。” “我明白了,”李榆起身向李经天深施一礼,然后向众人说道,“钱币乃民之所用,信用也必取之于民,公民既然不信任政府,我们又何必强夺在手。” 李榆当天夜里给李富贵回信八个大字——“顺天应民、与时偕进”,第二天看望了大科学院各位圣人之后,便携张道浚离开太原下到山西各州府巡查。 总统府不表态,参众两院更加咄咄逼人,吴牲陷入困境,这时自由党总理党务鲍震、银钞局知事黄达找上门,三人既是扬州同乡,又是多年的死对头,彼此非常熟悉,见面就直截进入正题。 “鹿友,参众两院拟出一份官制修订章程,你看了满意马上可以表决通过。”鲍震笑眯眯地掏出一叠公文。 这份章程对联邦中枢官制做了重大改革:总理府现有各司局合并调整为内务部、外务部、度支部、兵事部、工建部、农牧部、宣教部、殖民总局,八大部局下设司局,驻各省分司升级为局;大法司改为联邦最高法院,驻各省分司升级为高等法院;审刑司改为联邦最高审刑院,驻各省分司升级为高等审刑院;总统府吃了大亏,下属三个司只涨俸禄不升级,提塘司的境内办案权还被划归内务部、核准输出货物权被划归工建部,军械司今后也只保留订购、检验军器权,其他职能划归工建部,满洲司是临时机构职权维持不变。 总理府职权扩大,原有官员几乎人人升官加俸,谁敢阻挡修订官制,绝对引起官员公愤——吴牲看完官制修订章程,强压住怒火紧盯着面前两个同乡。 “鹿友,银钞局作出决议,承销以后二十年的国债,我们自负盈亏,只收八分年息,总理府的军费乃至战后的花费都解决了,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黄达乐呵呵说道。 “你们这是逼宫,”吴牲冷冷地开口了,一拍桌子喝道,“国事如此艰难,你们还处心积虑谋取私利,把铸币权和国债承销权都拿去,将来发生什么,你们考虑过吗?” “不要以为只有自己爱国,你们这些做官的可以改换门庭,我们却没有任何退路,比你更爱这个国家。”黄达脸色一变厉声回应。 鲍震摆了摆手,拿出银钞局章程放到吴牲面前轻声说道:“签字吧,参众两院已经有人准备弹劾你贻误国事,千万别把事情搞大。” “算你们厉害,拿去找总统府吧,”吴牲愤恨地签了字,然后把笔狠狠一扔,冲着鲍震、黄达背影喊道,“我已经联络同志成立联邦党,我们以后接着斗!” “自由党接受挑战。”鲍震、黄达一起回头答道。 银钞局章程很快经总统府核准生效,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中枢各官署随即改革官制,人人获利的事自然不会有阻力——联邦内政大事基本打理妥当,下面该对付清国了。 十一月中,李榆回到大同,四位海外客人已等候多时,听到消息急忙赶到总统府大同行辕求见。 荷兰、英格兰东印度公司派驻大同通商大使卡隆、肯特在那木儿的引导下进了行辕二门,西班牙特使菲利普、葡萄牙特使保罗却被带到一间厢房等候——西班牙、葡萄牙终于搞明白了,支撑联合亚细亚公司在海上横行霸道的不是荷兰、英格兰,却是一向很低调的大同联邦,现在烧香拜佛晚了一点,但总比不来好。 “菲利普先生、保罗先生,早上好,我先陪你们一会儿,总统阁下很快会召见你们。”崔二定教士微笑着走进来。 此人受到过教皇召见,有传闻说罗马教廷有心培养他成为第一个东方红衣大主教,这是一位高贵的神父,在澳门时就见过面,菲利普、保罗急忙起身回礼。(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1节 总统府行辕内厅,大同与荷兰、英格兰三方会议还再继续——东亚大陆、欧罗巴大陆形势莫测,各方都感觉有必要加强合作,共同应对危机,尽管在外务司交换过意见,基本协调一致,但有些关键问题还须李榆表态。 “总统阁下,大同移民信仰上帝、遵纪守法,还主动维护地方治安,不愧为公民典范,荷兰东印度公司决定给予他们联合亚细亚公司职员身份,在税收、服役、律法方面与荷兰公民同等对待,台湾、爪哇还有大量土地可以种植粮食、甘蔗,欢迎更多大同移民加入我们的殖民事业。”原台湾总督卡隆调任驻大同通商大使,其任务是巩固与大同联邦的关系——荷兰东印度公司危机感强烈,远东的荷兰男女老少不足万人,能动员五百武装士兵就很了不起,这点力量不仅无法做大做强生意,面对风云变化的大陆局势自保也不足,大同联邦不但是生意伙伴,还有义务保护公司资产,这个盟友必须死死抓住。 “卡隆先生、肯特先生,大同联邦与荷兰、英格兰东印度公司不仅合力打击破坏海上秩序的西班牙、葡萄牙人以及福建海盗势力,还一起将舟山、崇明的三万居民迁移到台湾北部,使他们免受战乱之苦,这足以证明我们三个伟大国家既有深厚的战斗友情,也有同样的仁慈胸怀,我们毫无疑问是最好的朋友。” 李榆吹嘘了三方友谊,然后严肃地说道,“但是,盟友之间应该平等相待,卡隆先生,英格兰人、荷兰人在大同联邦自由传教、经商、学习,并且有权依据大同律法申请获得公民身份,而荷兰政府却始终拒绝给予大同移民公民权,这作何解释?” “戈登子爵和纽霍夫先生不仅获得联邦公民身份,而且在我国官署担任公职,我们如此信任盟友,可你们做得如何呢?”那木儿指了指身边戈登说——戈登上次来了大同就一直没回去,一边在大同大学教书,一边还在联邦外务司、西学编译馆兼差,这次临时客串通译。 卡隆有些尴尬:“总统阁下,是荷兰议会出了些问题,不过您放心,东印度公司会继续游说议会,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还是不信任我们,也罢,大同联邦会继续毫无保留地信任、善待朋友,但大陆战乱平定之后,所有移民一律撤回,免得你们多心。”李榆淡淡说道。 “我不能接受您的怀疑,尼德兰人同样毫无保留信任、善待朋友,欧瓦特先生已接任福摩萨总督,他会用行动向您证明一切。”卡隆猛地站起来,开玩笑,十五六万大同移民已是不可或缺的力量,没有他们纳税、服役、做工,东印度公司的生意几乎无法做,土著人和非法移民也会闹翻天。 “总统阁下,英格兰人真诚善良,最珍惜朋友情谊,如果您想重新选个地方移民,印度绝对是个好去处。”肯特马上挖墙脚——英格兰议会与国王的内战打得乌烟瘴气,今天你当家明天我当家,英格兰东印度公司比荷兰东印度公司家底更薄,却几乎成了海外弃儿,处境非常不妙,早就想拉个同伙一起干。 李榆摆手拒绝,他早看出来了,荷兰、英格兰东印度公司不过是两个穷光蛋驾着船到处找饭吃,实力只够欺负土著人,与大同联邦根本无法相比,你想拉我的人做苦力,我还想让你给我干活呢。 卡隆、肯特又喋喋不休抱怨起生意难做,欧罗巴大陆大战之后百废待兴,急需输入大量货物,但明清开战使远东大陆的货源大幅减少,大好的赚钱机会眼看要错过,谁也不甘心啊! “总统阁下,大同联邦连接沿海的商路目前只有长江水路和山东至山西的陆路,这两条路都须经清军占领区,如果清国关闭商路,我们的联系就被切断了,这非常危险,您有强悍的武力,向南占领福建、广东吧,我们都支持您。”肯特当过海盗,不,应该是英格兰海军,说起打仗就两眼放光。 “你们自己干吧,中国人太多、太难管,大同拿不出钱统治南方,”李榆摇摇头,肯特、卡隆大失所望,他们那点实力只能跟在大同后面凑热闹,自己去抢地盘肯定碰得头破血流,李榆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对长江以北很感兴趣,你们愿不愿意一起干?” 这是邀请入股呀,想多分红就得多出力,不过两个穷光蛋家底实在太薄,卡隆犹豫很久才咬牙说道:“荷兰东印度公司出兵五百。” “英格兰东印度公司出兵三百。”肯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谢谢,不过我有个绝妙的想法,你们不需要出多少力就可以获得巨大利益,”李榆展开地图细细讲解,卡隆、肯特听得两眼冒光,很快就动心了,李榆心里暗喜挥手说道,“长江以北将纳入大同联邦版图,你们可以自由居住、传教、经商,战后我们三方成立联合欧罗巴公司,股份各占三分之一,彻底打通远东到欧罗巴的商路,你们同意吗?” “干了!”卡隆、肯特兴奋地答道。 “外面那两家也要拉入伙,免得以后抱怨我们没给机会。”那木儿朝门外看了一眼说道。 西班牙特使、葡萄牙特使很快被崔二定带进来,不过眼前的阵势太吓人,大同联邦总统和荷兰、英格兰人正襟危坐,面带自信的微笑看着他们,菲利普、保罗顿时有了一种战败受审的感觉。 西班牙、葡萄牙霉运当头,远东贸易遭到联合亚细亚公司的沉重打击,商船不断被洗劫,以前的盟友福建郑家也退到大陆近海自顾不暇,欧罗巴大陆的情况更糟糕,西班牙在三十年战争中败局已定,不仅保不住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桂冠,而且打得国穷民贫,根本无力向远东提供援助,小跟班葡萄牙也受牵连,两者一起堕落为二流国家。 菲利普向李榆鞠躬行礼,吞吞吐吐道:“总统阁下,远东海面发生一系列令人不安的事件,西班牙王国希望海上秩序能够得以维护,我们,我们希望……” “所以一切都是西班牙、葡萄牙引起的,你们勾结中国海盗抢劫各国往来船只,破坏远东海上秩序,并且垄断贸易,阻碍各国自由通商,你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三国坚决支持联合亚细亚公司的正义行动。”那木儿打断话,毫不脸红地大声斥责。 “可是我们有证据……”保罗有些不服气。 “这里我们说了算,西班牙人不可一世的时代已经过去,你们失败了就必须学会服从。”卡隆咆哮道,真痛快呀,尼德兰被西班牙蹂躏几十年,这回扬眉吐气了。 “你们打算如何解决问题?”菲利普冷笑一声道。 “退出吕宋、澳门,赔偿联合亚细亚公司的损失。”肯特挥舞拳头喊道。 “休想,我们宁愿战斗到底。”菲利普、保罗坚定回答。 英格兰人想把形势搞乱以便立足远东——卡隆警觉起来,朝那木儿使了个眼色,那木儿却无动于衷。 “上帝的子民应该公平善待他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即便有错,也只能付出对等的代价,强迫赔款、割让土地同样是一种罪恶。”崔二定悄悄拉了一把菲利普、保罗,对肯特淡淡说道。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主动参加救援舟山、崇明居民的行动,这是一种高尚的行为,我不赞成处罚他们。”李瑜点头说道——联合亚细亚公司抢运舟山、崇明居民时,西班牙、葡萄牙不请自到,派了十几条船赶来帮忙,虽然有讨好的意思,但确实出力干活了,卡隆马上表示赞同。 “但是,海上秩序必须维护,西班牙、葡萄牙必须与海盗势力断绝关系,原付给福建郑家的税金转付给联合亚细亚公司,同时我们也保护你们的自由贸易权利,这样很公平吧?”那木儿严肃地说道。 菲利普、保罗虽然很委屈,但能轻松过关也算幸运,很无奈地点头同意,李榆站起来向两人招招手:“我还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如果愿意干,将来一定获益匪浅。” 这场会谈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所有的人出门时都喜笑颜开。 交易谈成,李榆很得意,吃完晚饭又把吴牲、李建极、鲍震、黄达一伙人找来面谈,最后和稀泥让这几个死对头握手言和,忙到深夜上了床,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还有一件事必须办,图鲁拜琥很不服被免去藏区大统领,给官当坚决不干,一直闹着要讨说法,安抚几次没有效果,这家伙带着全家几十口住进包克图庄园与喀尔喀那三个家伙作伴,成天胡吃海喝泡温泉,李家的庄园似乎成了他们的家。 图鲁拜琥、硕垒、衮布、素巴第的影响力仍在,和硕特、喀尔喀的大事还要他们点头才行,这次一定让他们听话——李榆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李榆准备出发去包克图,戈登慌慌张张跑来:“总统,李正义带着一帮大同大学学子要来行辕静坐示威,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他们到我这儿闹什么?”李榆不解地问道。 “还不是东亚联邦的事,这回来了好几百人,有日本人、朝鲜人、琉球人、安南人,还有些英格兰人、荷兰人也来凑热闹。” “不理他们,我们走。”李榆不耐烦地挥挥手,对掌书记薛宗周喊道。 飞虎营亲卫哨迅速上马,簇拥着李榆出了行辕,才过了两条街就遇到这伙闹事之徒,日本人大野正义,也就是李正义高举三色黑鹰大旗走在最前面,队伍一边走一边喊口号“建立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东亚大同万岁”…… “那是总统,拦住他请愿!”李正义眼尖,大喊着指挥队伍冲向李榆,不过亲卫哨马上护着李榆掉头转向另一条街,眨眼间就把李正义一伙人远远甩开。 自从联合亚细亚公司的战舰闯进江户湾,死水一潭的日本骚动起来,原本研究“兰学”的一帮人突然发现身边的大同才是最好的学习榜样,提出“日本大同化”的主张,被“锁国令”压制的地方大名和商人立即响应,这些人渐渐形成维新派,并且在大同自由党的帮助下成立了“自由党日本支部”。日本自由党响应总统府的号召,动员同胞向大同移民,甚至去大同当兵,穷苦平民走出国门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他们迅速觉悟起来,“公民党日本支部”随之成立,维新派的力量更加壮大。《大同宪律》颁布后,日本维新派又有了新想法——建立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让日本搭上大同这条船,尽快改变积贫积弱的状况,这种火苗很快燃成熊熊大火,幕府不得不出兵弹压,大同随之从山东调兵进驻大阪、江户震慑幕府。冲突最终被制止,维新派却趁机把手伸进大同,李正义便是日本自由党的骨干分子,名为到大同学习,实际上联络同党游说议院,不过两院议员普遍不想背这个包袱,往往一笑了之。 我这里尽是些什么人呀,明国人想着剿灭明廷,满洲人想着解放辽东,如今又来了一帮想造反的日本人,李富贵说这是思想的力量,可我哪有精力管这么多破事——李榆想得冒火,命令把李正义抓来,几名骑兵飞马而去,不一会就把李正义按在马上带回来。 “大野正义,你在搞乱大同,众议院告诉过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干,别人无法代替,你难道听不懂?”李榆指着李正义喝道。 “我们想自己干,可幕府的力量太强,打起来会血流成河,日本太穷,人民太苦,经不起战乱,建立东亚联邦、实行维新自治是日本摆脱贫困的唯一希望。”李正义声嘶力竭喊道。 “你们不想流血,难道想让大同公民流血?” “总统,您知道吗,日本土地少而贫瘠,税赋却高达四成,人民始终生活在饥饿中,您能拯救蒙古、满洲、山陕穷人,也一定能拯救日本,我们不会让大同公民白流血,”李正义说着双膝跪下,流着眼泪说道,“总统,帮帮我们吧,日本人勤劳勇敢、聪明智慧,我们可以为联邦出海打仗,也可以做工种田,不会给联邦添麻烦的。”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改变一个国家太难,有太多的事要做,大同联邦还顾不上你们。”李榆摆摆手,带领亲卫哨纵马而去。 李正义站在原地大喊:“我们绝不放弃理想,东亚细亚联邦一定会建立。” 李榆前脚刚走,大同再现风波,胡春水又派人来大同报案,这次不但陈述了扬州、江阴、嘉定屠城的详情,还报出清军指挥官的官衔、姓名。此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伸张公理苍天不容——大同高等审刑院院长宋学朱原任山东巡按,亲眼目睹过金军在济南的暴行,新仇旧恨之下失去理智,没去最高审刑院报告,而是派人抄录状子送报馆发表。 大同联邦不以言定罪,宗教信仰自由,民间办学自由,大量印刷品的需求促进了纸张、油墨生产,印刷机也应运而生,报业已经非常成熟,仅大同就有大小报馆四五十家,其中还有清国办的《大清捷报》。各报馆之间竞争激烈,抢新闻爆料是基本生存之道,宋学朱送来的状子第二天就见之于报端,接下来发生的可想而知,有关清军暴行的消息满天飞,被屠杀的百姓人数也是节节攀升,扬州屠城案死亡人数竟然在几天之内飙升到八十万。大同公民群情激奋,纷纷上街游行示威,有些暴民还殴打清国通商大使马国柱,砸毁《大清捷报》报馆,甚至与满洲公民发生冲突。 吴牲破口大骂胡春水混蛋,上一次惹的事好不容易才按平,这回又来捣乱,下令各地巡检局严惩暴民,同时又鼓动几家主流报帖采取行动。 《共和报》主编李建泰首先发表文章呼吁公民保持理智,他分析说王朝更替无不以丧失半数以上人口为代价,其中不仅有异族相互屠杀,同族屠杀也丝毫不孙色,比如大明建国就有无数屠城之例,其惨烈绝不亚于当今,此为何故,公民当慎思之……,清廷暴行固然可恨,然杀人者却以明国降兵居多,同胞相残又何故?有暴政乃有暴民也,以暴力所建之国也必亡于暴力,故公民之敌乃暴政、暴君,绝非满洲一族,暴政、暴君既无,军民皆为善良之人——《自由报》、《公民报》马上转发这篇文章,《实学报》却有所不同,一方面赞同李建泰的观点,另一方面把矛头指向最高法院:大同联邦奉行自由、平等、仁爱,惩恶扬善乃应尽职责,此案置于法院近半年无人问津,江南血流滚滚,九君其心何忍,欲置人类之公理于何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2节 联邦最高法院,议事堂内灯火通明,九名大断事望着桌案上两尺高的案卷沉思不语,此案不算复杂,非常容易下裁断,但能否受理自古没有先例,大家讨论多次也拿不定主意。 “诸君,各地责难日甚一日,我们拖不下去了!”首席大断事刘天任打破沉寂。 “大同联邦以断例决案,受理此案必将导致无限管辖权,我国虽强也管不尽天下事,万一失手岂不招来大祸,要为将来考虑啊,我坚持拒绝受理。”大同高等审刑院对大同高等法院不予受理提出上诉,大断事王瑛始终支持大同高等法院。 “我支持子衡,受理此案必将贻害无穷。”俄木伦点头附和。 朱以谦摇摇头:“老夫想了几个月,觉得不能单考虑扩大管辖的危害,中国自古杀戮不断,外族屠杀汉人固然有之,汉人屠杀汉人更甚,然成者王侯败者寇,恶棍一旦得势反成史书上雄才大略的英主,其累累罪孽不了了之,天理昭昭,我们应该有所改变,让那些屠夫杀人时也想到绞架。” “老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无限管辖确实冒险,我以为总统身为大清晋亲王,并受命于定王殿下总理江北军务,我们可以借此行使管辖权。”满人大断事额勒说道。 “不行,总统的晋亲王爵位并没有清廷内院的敕书,只是被八旗默认而已,定王继位c退位更是一场闹剧,名不正言不顺。”王瑛摇头道。 “律法必讲逻辑,如果以总统的晋亲王身份断案可能导致清廷也以此为借口干涉我国内政,定王的诏令更不可取,那样联邦岂不承袭明国,这两种借口吓唬人可以,万不可见之于公文。”卫景瑗也说道。 额勒还没答话,藏人大断事桑吉嘉措苦笑说道。“还是继续拖吧,我们与清国早晚一战,打起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不可,久拖不决已引起舆论不满,如果不了了之,最高法院权威何在?”来自叶尔羌的铁木尔不满道。 “不能再犹豫了,公理c正义就在我们手中,此案就依律严判,从此让朱重八c多尔衮之流做噩梦吧。”郭林生起身大喊道。 “你可想过联邦的未来吗,难道让我们的后代从此背上如此沉重的包袱?”王瑛也站起来反驳。 九名大断事讨论到天色发白也没有结果,刘天任打了个哈欠,微笑地说道:“既然无法统一意见,我们表决吧。” 九人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刘天任c王瑛c卫景瑗信仰西教,俄木伦c额勒c桑吉嘉措c郭林生信仰喇嘛教,朱以谦c铁木尔信仰回教,每当做出重大决定前他们都要做祈祷——人作恶,而神行善,所以信神不信人,这是大同联邦上层的共识。 天光放亮时,九名大断事回到议事堂,朱以谦c额勒c铁木尔c郭林生举手赞成受理,王瑛c桑吉嘉措c卫景瑗c俄木伦反对受理,双方持平,决定权落到首席大断事手中。 “无限管辖确有后患,但我更不能容忍恶棍为所欲为,为了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相对干净的世界,我赞成受理。”刘天任站起来严肃说道。 “既然如此,我提议最高法院提审此案,就由我们九人主审,将来如有骂名我们一起承担。”王瑛叹了口气说道,其他人都点头同意。 九名大断事很快开出嫌犯名单,大清皇帝福临年纪小不承担责任,摄政王多尔衮排名第一,多铎名列第二,韩岱c图赖c伊尔德等十三名八旗军官紧随其后,绿营军官就更多了,李本深c李成栋c胡茂祯c张天禄c张天福c田雄c马得功等五十一人榜上有名,几乎把没死的江北四镇高级将领一网打尽。本案没有下达抓捕令,而是打算通告清廷在三个月内将上述嫌犯移送大同受审,允许自辩也可请讼师代辩,逾期不至将缺席审判。 自由党得到内幕消息,当天下午便召集党务督查会议,会后宣布将多铎等四名嫌犯撤销党内职务并开除党籍,公民党也吓了一跳,连忙查阅满洲公民党名单,发现本党无人在嫌犯名单内,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统府c总理府闻讯大惊,李富贵得到吴牲的通报立刻跑到大同,两人一起到了最高法院,听说通告还没发往北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是宣战通告,你们打算让我大同公民多流血吗?”李富贵看完立案文书说道,不过九名大断事无动于衷,他有点火了,“按照丰州法令,大案c疑案应由大统领召集两府一院一法司会审,行了,此案到此为止,其他的事总统府来处理。” “那是老规矩,《大同宪律》已将其删除,联邦最高法院就是最高审级,无须会审!”王瑛冷冷答道。 “你们怎么死脑筋,律法也要服从大局嘛,现在还没到开战的时候!”吴牲很生气地拍案说道。 “如何应对大局是你们的事,如何依律审案是我们的事,二位请勿多言。”王瑛毫不退让。 李富贵忍不住站起来怒喝:“你们一意孤行欲置总统于何地?” “最高法院的权威不可动摇,总统如欲干涉审案,那就请他自己来当大断事,我辞职!”刘天任也站起来。 “我们也辞职!”其他八名大断事同时站起来回答。 李富贵c吴牲气得一跺脚走了,出了法院大门即刻派人通告李榆。 李榆还在包克图扯皮,喀尔喀的三个家伙好说话,只要给钱就肯办事,图鲁拜琥却玩任性,要求待遇不能低于巴图尔,洪巴图鲁世勋c副总统职位得给他,另外他的孙女也要嫁给李晋,李榆同意向议院提议授予他洪巴图鲁世勋,其他的不松口,两人讨价还价好几天没结果。 薛宗周悄悄进来递上一封信,李榆看完说了声“要开战了”把信扔到桌案上,然后半闭着眼沉思不语。 衮布抢先拿起信,不过一个字也不认识,傻乎乎地看着李榆问:“俺答,你在想什么呢?” “你们不听话,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把你们也一块带走。” “俺答,你比我们年轻,死不了。”硕垒c衮布c素巴第吓了一跳,一起围住图鲁拜琥威胁利诱。 “算了,我听话就是了,俺答,我也要一套这样的庄园,还要有泡澡的温泉。”图鲁拜琥终于松口了。 “你们四个跟我去蛮汉山,马上就动身!”李榆睁开眼大声喊道。 十二月中,李榆在蛮汉山召开了佥事处c大都督府联席会议,会议开了五天才结束,大同联邦的战争机器开始缓缓启动。 大同联邦最高法院的通告送到北京,多尔衮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捧腹大笑,像献宝一样叫来诸王公c贝勒c重臣围观,还把大同驻清国通商大使王二柱叫来让他当众宣读,才读了几句就哄堂大笑,对大同的嘲讽挖苦声响成一片。 “我早说过你们要收敛点,不要干的太过分,瞧瞧,祸事真的来了吧,”王二顺乐呵呵读完通告,然后满脸同情对多尔衮说道,“叔皇,我看您把人叫齐去一趟大同算了,这种事躲不过去,认罪悔过说不准能得个特赦。” “王二顺,你好像以前在旗鼓包衣府当差,依我大清《逃人法》,逃奴该送交原主鞭一百,本王先办了你怎样?”多尔衮也笑眯眯地说道。 “那不行,大清太宗皇帝曾有谕,逃亡丰州之人法外施恩,不予追究。”王二顺摇摇头,太宗皇帝生前确实说过这话,而且对叛逃八旗官兵的家眷也只是罚钱了事,没有过重处罚,他老人家作何打算,八旗老少爷们心里都有数。 “巧言推脱,本王怎么不知道呀,来人,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打一百鞭,再送旗鼓包衣府继续为奴。”多尔衮冷笑一声高声断喝。 几个侍卫冲进大殿,按住王二顺就向外拖,王二顺还满不在乎乱叫:“爷们,悠着点,我可是晋亲王家的人。” 满蒙大臣一阵骚动,代善c豪格和阿巴泰朝济尔哈朗猛使个眼色,济尔哈朗满脸堆笑对多尔衮说道:“这个奴才一贯淘气,是该收拾一下,不过他过去是额鲁的奴才,后来又去丰州投靠旧主,按我们满人的规矩,似乎也不算逃奴。” “叔皇,王二顺是大同的使者,切不可为这个奴才坏了大事。”祁充格与王二顺私下关系不错,也站出来说好话。 满人叽叽咋咋乱说一气,无外乎大清与大同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要留几分人情,不能把事干绝——这帮笨蛋丝毫意识不到大清与大同之间是两个朝廷c两条路线的生死决战,脑子还停留在以前部落之间打群架阶段。 “也罢,把这个奴才关入家中,没有本王谕旨不得外出,”多尔衮气呼呼地摆摆手,把脸扭向汉臣大声说道,“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我大清对这场闹剧不接受c不参与c不承认c不执行,让其成为天下人笑柄。” “大同丑类不学无术,以邪压正扰乱天下,臣以为应该断绝山东c长江商路,给他们点教训。”龚鼎孳出列奏道。 还是汉臣聪明啊,多尔衮微笑着点点头,却不料户部尚书英俄尔岱跳出来,指着龚鼎孳怒骂:“胡说,两条商道一年能收三十多万两的税,关了商道这笔钱从哪来,是不是你出钱补亏空?” “是啊,汉人做我大清的官就得出钱出粮,凭什么白占便宜。” “汉官最会贪墨,家里的钱数不清,咱们八旗中人却穷得叮当响,咱爷们白干了不成!” 满人又开始胡说八道,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老子们打下的江山就该老子们坐,汉臣听不懂满话,但也猜得出大概意思,低下头不敢吭气。 “散朝!”多尔衮明白这帮家伙借题发挥,愤怒地挥手喊道,不过,等众人散去后,他又把一些得力汉臣叫回来。 “满人不识字c不读书,更不识礼数,诸臣不必在意,本王马上下谕,八旗人等各司其职,不得违逾法度干预政务,你们只管大胆干,本王会给替你们主持公道,”多尔衮微笑着示意跪下磕头的汉臣站起身,然后对吏部侍郎陈名夏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也很苦,但大清百事待兴啊,尤以钱粮最紧,吏部考核官员应重实务,不必拘于小礼。” 不必拘于小礼,还把不懂规矩的旗人赶到一边,这不是暗许重开陋规,大明朝又回来了,汉臣们激动得热泪盈眶,重新跪下高呼“叔皇圣明”。 大清汉臣群策群力为国出力,兵部侍郎表示一定为大清国练出精兵五十万,工部侍郎表示要造出更多的铳炮c兵仗,礼部侍郎表示要把大同的歪理邪说批倒批臭,户部侍郎最绝,建议将明国的“三饷”并入正税,老百姓也该为国出力嘛,多尔衮笑逐颜开,马上表示赞同。 “诸位臣工,大同亡我之心不死,大战即将到来,我大清承袭中华正朔乃天命所归,从今天起咱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多尔衮雄心勃勃高叫。 “叔皇圣明!”汉臣们斗志昂扬齐声高呼。 大同联邦c大清帝国几乎同时整兵备战,不过强国相争风云难测,任何一方都有些心虚,李榆自吹从不欺负小白脸,所以让多尔衮先出招,而多尔衮也毫不脸红说大清乃礼仪之邦,绝不主动挑衅。 双方磨刀霍霍,却都不敢轻易迈出第一步,笔墨战反倒打得热火朝天,大同满洲司痛斥多尔衮私通庄妃暗害先帝,又强迫八旗背井离乡,既迁汉地而抢掠c杀戮汉民尤为残暴,汉人蒙难必迁怒满人,其欲使弱小满洲亡族于关内乎?观如今之大清,明之律令以为国法c明之降官充塞朝堂,明之陋规重现官场c明之三饷合为正税c明之贪腐贻害百姓,乃知多尔衮背叛满洲欲为明之豪贪巨奸之走狗也,其既是汉人之仇寇,也是满洲之公敌。大清国礼部也不嘴软,辱骂大同乃是邪儒c马贼c奸商c乱民当道,凡事唯利是图不谈仁义,以奇技淫巧巧取豪夺,以异端邪说惑乱人心,其自脱华夏而入夷狄,尽弃三千年之中华礼教于脚下,丧心病狂古今未有之,凡我中国之人当誓死卫教c诛灭丑类。 笔墨战越演越烈,双方的文人纷纷登场亮相,争先恐后向对方大泼脏水,清国的潜伏人员c大同的走私商贩也掺和进来,想法设法在对方的城镇c乡村传播谣言c张贴告示,大同偶尔还出动热气球空投传帖,这场闹剧直到第二年春耕才告一段落,这时,浙江却发生了出乎双方意料的大事。 去年十一月,一支小队伍从福建出仙霞关进入江西,这支人马大约千余人,多是身穿儒服的读书人,武器杂乱无章,马不过数十匹,地方民兵没太在意,敲锣鸣炮打算把人赶走了事,但这帮福建人自称是忠于大明的君子军,不驱逐胡虏绝不还乡,不顾阻拦跑去打广信府城,广信知府c守备不敢怠慢,出动防军和民兵将这伙人全部缴械,然后押着俘虏去南昌报功。 江西统领金声c布政使杨廷麟看到俘虏吓了一跳,领头的居然是与刘宗周齐名的当世巨儒黄道周,这下麻烦了,这老头名头太响,惹不得碰不得,只能好好侍候。黄道周昂首挺胸进了统领府,掀翻酒席破口大骂在座官员背叛大明,委身胡虏助纣为虐,如不及早反正必留千古骂名,金声c杨廷麟挨了骂还不敢还嘴,陪着笑脸把老头请到驿馆休息。不过,黄老头张口谩骂也透露出机要,隆武朝廷已将大同c清国一并视同敌寇,欲先取江西以为后应,再入浙江收复杭州,顺便也把鲁王朝廷踩下去,这个计划因为郑芝龙怯战而推迟,但隆武帝出兵决心已定——这个消息太重要,坐镇南昌的马光远迅速派人通告武昌都督府和安庆大营。 武昌的李槐头疼了,这个隐患不除无法全力对付清军,先下手为强最有利,但他又不愿意弄脏手,思索再三后给安庆的老帅去信,建议陈兵赣闽边界伺机而动,用兵以削弱隆武朝廷军力为限,同时下令将黄道周直接解送大同,其余俘虏发路费遣散。 老帅接到信笑骂李玉山也学滑了,派马宝率一协骑兵赶到南昌——博洛是李榆的小舅子,马宝是李榆的义子,两人沾亲带故,还在归化见过面,马光远心领神会,悄悄打发马宝前往杭州。 鲁王朝廷去年九月间曾派方国安c王之仁攻杭州,虽然大败而逃,但这个心腹大患不除,博洛始终耿耿于怀,听马宝说明来意大喜过望,立刻找来浙江总督张存仁,三人密谈后决定各打各的c互不相犯,并将台州府c金华府作为两军缓冲地带。 三月中,清军主力开往钱塘江北岸,马光远放心了,随即也调兵遣将对福建形成压迫之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3节 四月中,广信府城,一队斥候驰入大同军城北大营,不一会儿响起隆隆鼓声,进剿福建的各镇将领急匆匆赶到中军大帐。 “各位,最新军报,仙霞关守军突然逃离,动手的时候到了!”马光远大声说道。 众将悄悄议论起来,步十镇镇统马祥麟皱着眉说:“明军一仗不打就逃,莫非其中有诈?” “我军战力强于明军数倍,怕他作甚,马帅,请下军令!”李国英立功心切,把四川提督让给秦翼明,自任新组建的步军十五镇镇统赶到江西参战。 “天赐良机不可错失,此战要略,不争一城一地,全速扑向福州,目标——隆武伪帝,死的活的都行,一定要快,当心清军从背后捅刀子。”马光远挥手说道。 “武昌总督府可有明令?”马祥麟倒吸口凉气又问道。 “打不打总督府说了算,怎么打老子说了算,各部马上出兵。” 当天夜里,马宝率铁骑抢占仙霞关,随后步十镇马祥麟部、步十四镇田见秀部、步十五镇李国英部穿过关城,兵分三路向南疾进。 大同军下手太快,沿途驻防明军措手不及,吓得缩进城池,少数明军企图阻扰,被铳炮打得作鸟兽散——福建明军实在寒酸,衣甲不全、武器简陋,更像是土匪,根本无力抵抗武装到牙齿的大同军。 “绕城而过,顺着官道杀下去,目标——福州!”马光远前后奔走,不停催促大军加速行军——明国权柄集于帝王一身,斩其首则举朝崩溃,这是老马总结的经验。 铁流滚滚无人敢拦,但闽北山丘纵横、道路崎岖,行军十分艰难,步十镇、步十五镇兵源主要来自四川,山地行军速度快,以陕西、河南兵为主的步十四镇却被甩在后面。 大军行进到延平附近,一支万把人的明军突然出现,步十镇、步十五镇毫不犹豫便扑上去,等马宝率领骑五镇右协赶来增援,明军已落荒而逃,审讯俘虏得知跑掉的是隆武朝平虏伯郑芝龙的部队,这家伙声称老家安平出现海盗,命令所属各部向厦门方向撤退,把隆武皇帝甩在福州。 树未倒猢狲先散,福州已是孤城,大同军急行军到达城下,调集重炮猛轰城墙,两日后福州投降,不过马光远扑了个空,隆武帝已逃往广东,朝臣也各奔东西,这时金声从南昌发来急信——今年浙江久旱未雨,钱塘江水凅流细,清军涉水过江一举攻占绍兴,鲁王出海逃往舟山,大学士张国维等自杀,博洛拿下浙东又觊觎浙西,绍兴朝廷督师大学士朱大典孤军驻守金华府必不能持久,入闽各部应从速撤回浙江。 马光远气得大骂博洛言而无信,思索片刻后下令各部继续追击隆武帝,不斩草除根绝不罢手。大同军马不停蹄重新上路,马宝率领骑兵日夜狂奔,在汀州追上隆武帝的御驾,御林军不是铁骑的对手,被打得四散溃逃,隆武帝死在乱军之中。马光远赶到查验了尸体,得意洋洋向武昌去信——入闽大捷,最大限度削弱了隆武朝廷军力,入闽各部即刻增援浙江。 就在这时,大同与大清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大战一触即发。 大同人都清楚大战在即,但忙完春耕也没等来动员令,生活还是挺美好的,老百姓抓紧时间享受最后的太平时光,读书人也骂够了清国,把注意力转向另一件事——阮大铖与福王八月底就到了大同,阮大铖的才名世人皆知,被礼聘为大同大学教授,福王也时来运转,不但没受到追究,反而拿回洛阳的福王府,另外还有查实归他家所有的三千多亩地,福王除了听戏没别的爱好,突然成了有钱人,便鼓动阮大铖排演新戏,于是一部《眉珠传》的大戏隆重推出。 《眉珠传》的大致情节是:江南举子张生、李生进京赶考途中相遇,一路吟诗作赋结伴同行,会考又同列三甲留京任职,两人遂结为好友,还为年幼的儿女定下婚约。后来李生伙同奸党挟持皇帝排斥异己,张生为人正直,痛斥奸党祸乱朝廷,却被李生污蔑为逆党而削官回籍。若干年后,张生的儿子进京会考进士及第,便到李府求婚,李生这时已做到礼部侍郎,唯恐被揭穿旧事,暗中使人向官府构陷张郎通贼,李生之女眉珠深夜乔装找到张郎劝其逃走,两人分手时相约此生定结为夫妻。张郎逃走后,流贼攻入京师,李生卖身投贼,还要把女儿献于贼头为妾,眉珠誓死不从,离家出走,流贼好景不长,不久又被东虏赶走,李生再投东虏继续高官得坐。几年后,大同军光复京师,张郎这时已是一名大同官员,在俘虏中看见李生,痛骂其不知廉耻乃是衣冠败类,李生羞愧难当突发心疾,死前透露了眉珠的下落。张郎与眉珠终于重逢,但眉珠已贫病交加奄奄一息,两人情不自已遂以天地为证结为夫妻,眉珠终于幸福地死在情郎怀中。 这出戏明显是阮大铖借题发挥痛骂东林复社一帮人,顺便也讨好大同,但情节动人、戏文精美,将梆子戏的刚烈与安庆戏的委婉揉为一体,大同人没听过这么好的戏,无不以先睹为快,戏班子在大同、太原、归化演出数十场,场场爆满,还赚了观众不少眼泪——《眉珠传》让人们忘却了战争,成了最热门的话题,直到六月初另一件大事发生。 鹿泉是大同与清国的互市之地,保定总兵姜镶视之为财源倍加爱护,鹿泉大市因此平安无事、生意兴隆。去年四月郝晋到任保定巡抚,此人是明国降臣历来对大同抱有敌意,把姜镶的兵马赶回保定,另调其他绿营兵接防真定,还暗中唆使兵丁捣乱,鹿泉大市日益萧条——随着双方关系恶化,大同提议关闭大市,郝晋求之不得,马上一口答应,从今年五月起,大同商人开始陆续撤离鹿泉。 一车车货物和金银从面前经过,看得绿营兵两眼发红,但慑于护商队的火铳不敢轻易下手。最后一批商人撤离时,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假扮盗匪在井陉打劫商队,却被当场干掉数十人,血腥味吸引来更多的绿营兵,他们连清军号衣也懒得脱了,直接扑过来抢劫,护商队人少势弱,掩护商队边打边撤,娘子关的防军赶来增援时,护商队和商人已死了一百多人,货物、钱财几乎丢光。 消息传开,大同人震惊了,无耻的清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越货,是可忍孰不可忍,归化、大同、包克图、太原等地爆发万人游行,强烈要求对清国宣战。最高法院生怕祸及自身,迅速作出缺席判决:多尔衮、多铎等六十六人大规模屠杀生民罪名成立,处以绞刑,为维护公平,同时宣判史可法等十余名明国官员犯有重大失职及携众死战罪,处以鞭刑,上述罪犯一经抓获立即行刑。 最高法院简直添乱,公民情绪更加激动,聚集于大同自由女神广场,扬言等不到宣战消息绝不离开,李榆从归化赶来,途经广场不敢停留,急匆匆进了议院——议事大厅内,一百名参议员、三百名众议员全部到齐,静静等待着…… 李榆走上前台,迟疑片刻后缓缓开口: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公民皆兄弟姐妹,无贵贱、不奴役,无华夷、不欺辱;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不以言议罪,不限令结社、游行、示威之自由,不限令信仰之自由;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公民私产神圣不可侵犯,公民生命神圣不可侵犯;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无议会推举之断事官议案,公民不受抓捕、议罪、罚没财物;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无议会公议,不得向公民征税、加派;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总统及以下官吏,无议会推举,不得统辖公民,无议会批准,不得支用税赋;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之宣战、媾和、合并、分立之大事必决于议会公议。” 这是重修的《归化誓约》,也是《大同宪律》的前言,议员们跟着李榆一字一句背诵,许多人瞬间泪流满面。 李榆最后挥手大声说道:“诸君,尽管我们采取了各种办法回避,但是大战还是来临了,这不是联邦公民与清国臣民的战争,而是自由与奴役、共和与集权、公理与邪恶的战争,除非我们放弃信念,否则无路可退,我向参众两院郑重提议对清宣战。” “宣战”、“宣战”——议员们振臂高呼,李榆点点头,转身向众议院议长王继谟行了个军礼,从怀里摸出一个烫有火漆的信封说道,“议长先生,这是我对今后的安排,如果我不在了,请您交给议院公议。” “总统,联邦离不开你,不行,你不能出战,必须留下主持大局。”王继谟先是一愣,马上摆手说道。 “我是联邦的守户之犬,岂能看着公民流血而置身于外,就这么定了吧,有些事也非得我去才行。”李榆微笑着把信交给王继谟,然后回过头向议员们大声说道,“大同联邦与大清帝国乃当世两强,除非有一个先倒下,否则无法停战,为打赢这场大战,我提议成了战时佥事处,并赋予征调联邦人力、财力大权。” “同意”、“同意”——议员们高声响应。 自由女神广场上依旧人山人海——总统去了议院,很快就应该有准确消息出来,他们要等待那个时刻。各种派别的人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纷纷跳出来宣传自己的主张。 崔二定神父,一颗冉冉升起的西教新星,此时就在兜销他的新理论:“各教皆相信神创造、掌控世间一切,中学也有天命之说,而人之体貌、本性一样,万物滋长、盛衰一样,造物主也必然同一,就如我手中这张牌,正面与反面截然不同,但还是同一张牌,只不过你看到的有所不同。人乃神所创造,不分贵贱同出一源,理当平等、仁爱,今有明清两国,其皇帝自命天子篡夺神权,欲以孤家寡人奴役人民,天必灭之……” 崔二定滔滔不绝讲着,不时引起本教信众喝彩声,喇嘛教、回教信众也频频点头称赞——在大同联邦这种氛围下,任何教派想排斥异教、一家独大都是找死,唯有互相宽容、互相协作才有广阔的前景,这是各教信众的共识。 李正义带着拥趸也窜入广场,继续推销东亚联邦共和国的构想:“诸君,东亚联邦一旦成立,货物可互通往来,人民可自由迁徙,以此融合亿万人民之才智,若干年后‘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以及‘同族异俗、吾族公民’必定成为现实,到那时我们的人民无比富裕,联邦也将更加强大,草原上有我们的强大骑兵,山川间有我们的骁勇步军,而海洋上有我们的联合舰队,天下谁人敢敌,这是一幅多么美好的前景,难道不值得努力吗?” 日本人、琉球人、朝鲜人、安南人叫好声响成一片,大同公民对东亚联邦兴趣不大,不过家大业大又不是坏事,也跟着起哄鼓掌。 青年才俊孙枝蔚被公认为最聪明的人,大家请他谈谈对未来战局的看法。 “无须多言,这一仗我们必胜无疑,”孙枝蔚打了个哈欠,揉着眼对众人说道,“大家想想看,打仗打的是国力,我联邦工商发达、藏富于民,银钞行遍地开花、自由经营,明清两国钱庄放贷年息五成也不奇怪,我们的银钞行年息不到两成照样赚钱,国债年息甚至还不到一成,联邦政府既使财税不足也能以极低的成本从民间筹集军费,而清国除了搜刮百姓还能从哪儿筹钱,等着瞧吧,快者一年缓者两年,清国肯定内外交困而亡。” 孙枝蔚的话让大家茅塞顿开,是啊,打仗打的是国力,谁能以最低的成本筹到军费谁就能获胜,这个道理很容易懂,大明败亡就是现成的的例子。 广场上响起了歌声,小定王带着教堂的唱诗班来助兴,当然还有那五条藏犬,这是云雀的爱犬,平时还就听他的话,他走哪就跟到哪——其实该叫小定王为皇上,人家帝号保留着呢,但大家叫惯了不好改口,他自己也不在乎,就这么叫下去吧。 “天下为公,吾国所宗,民为公民,国曰大同;三色鹰旗,自由平等,勿施暴虐,乃为仁爱;同族异俗,先烈遗志,精诚友爱、家国永固;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东亚称雄,唯我联邦。” 大家一起唱着歌一起等待,天快黄昏时,有人大喊“议院散会了,总统来了”,人们立刻向北城楼涌去,不多时李榆带领议员、官员们出现在城楼上。 “参众两院经过表决,一致同意对清国宣战”李榆的话刚出口,广场上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李榆高举手臂坚定地说道,“我相信我们的联邦必胜,此战之后,大同联邦必将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万岁,总统万岁!”李正义一伙人抢先大喊,其他人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也跟着高呼,连那五条藏犬也理直气壮大叫。 李榆微微摇头,摘下军帽向人群高喊:“自由万岁、公民万岁!” 外务司,马国柱从那木儿手中接过公文,满脸苦相说道:“该来的还是来了,我马上派人送往北京,打吧,打出个天下天平!” “老马,回家吧,大家朋友一场,我们绝不会难为你。”那木儿握着马国柱的手说道。 马国柱缓缓向门外走去,突然转过身哀求道:“新生,把我抓起来吧,我也爱大同联邦,求求你,一定要把我抓起来,我不想走!” 大同共和大酒楼过去是王牧民的产业,这家伙赚够钱回草原故乡去养老,阿山从辽东逃到大同,趁着手里有钱便买下这座酒楼,生意一向不错,不过今天闭门谢客,在大同混得有头有脸的满人正在里面开小会呢。 “老少爷们,打回辽东老家的时候到了,满洲司那帮人只动嘴不动手,可我阿山只喜欢动手,咱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拉一支满洲义勇军跟总统干。”阿山拍桌子叫道。 “那是当然,总统是咱们的晋亲王,咱不帮他谁帮他,我算一个,”斋桑古拍着胸口答应,扭头又对遏必隆说道,“大同满人中就你和阿山最有钱,你打算如何?” “出钱无所谓,可我手里有产业,走不开呀!”遏必隆现在主管李晋的玻璃厂,新开的机器厂也有他的股份,赚钱上了瘾,总统府、总理府几次征召都被他推辞了。 “小白脸没用,不管他,让他赚钱赚到死。”阿山瞟了一眼遏必隆轻蔑地说道。 “谁说我没用,又不是没打过仗,也算我一个。”遏必隆气呼呼喊道。 “好爷们,咱们同心协力打他狗日的多尔衮。”阿山笑着把遏必隆摁到椅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4节 北京,多尔衮接到宣战书,先是一阵紧张,然后长舒口气——打吧,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第二天一早拉上小皇帝福临去国子监祭拜孔子,随后便召集诸王公贝勒c各部院c科道官员御前议事。 大学士冯铨首先宣读《讨大同北虏檄》:大同北虏起于蛮荒,收贱夷c马贼c逃犯c奸商c邪儒以为同党,作乱一方渐成羽翼,前明待之以恩,反遭掠地之辱,大清视之为友,亦受蛇蝎反噬。其不服教化c尽弃忠孝礼义廉耻,圣人再无尊奉之礼,读书人亦无上进之阶,呜呼,三代以来,历代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c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不可倒置,而大同北虏自脱于华夏之外,使异端邪说大行于道,举中国数千年之礼义人伦扫地荡尽,孔子c孟子九泉之下也为之痛泣,读书识字者又何能袖手安坐 檄文感人肺腑,众汉臣像被刨了祖坟伤心欲绝,跪倒一片嚎哭动天,发誓与北虏不共戴天,有人还请求辞官回家组织乡兵捍卫名教。 “诸位臣工,我大清承袭华夏正朔,自当捍卫名教,北虏邪不压正,其自寻死路也,”多尔衮很满意这个效果,充满信心地大声说道,“我大清战无不胜,岂能示弱于丑类,传谕,将北虏王二顺押赴京师斩首弃市。” 蒙满大臣骚动起来,这帮家伙不读书c不识字,孔子c孟子怎么回事搞不清楚,但王二顺与他们打得火热,私下还有生意往来,多尔衮明显是借王二顺的人头敲打他们嘛。 “叔皇,王二顺乃大同使者,又是额鲁家的人,若随便杀了,恐怕”阿巴泰小心翼翼劝道。 “住口,本王就是要杀这奴才,好让虏首额鲁明白我大清誓死一战。”多尔衮挥手让汉臣退朝,然后大骂满人不求上进c好吃懒做,为蝇头小利与北虏勾勾搭搭,祖宗在天之灵也为之不安,说到激动之处猛击御案,吓得小皇帝差点钻到桌子底下。 多尔衮突然指着豪格喝道:“豪格,你暗通额鲁该当何罪?” 豪格浑身一怔,瞥了一眼代善c济尔哈朗,两人面如死灰不敢抬头,他明白了,多尔衮要下黑手,心一横冷笑道:“额鲁是先帝义子c大清晋亲王,我通额鲁有何罪?你多尔衮成天和汉臣搞在一起倒是大有玄机!” “死到临头还狡辩,来人,宣读谕旨。”多尔衮冷笑道。 满人一片惊恐,豪格是先帝长子,与大同一向亲密,有他在大同与大清还有和好的可能,他不在双方只能拼到底,多尔衮好狠啊,这是断大家的后路——多尔衮喝住不满声,挥手让狗腿子刚林宣读诏谕:豪格袒护部下冒功c任用罪人之弟,且私通大同敌寇,诸王公贝勒会议,夺其肃亲王爵位,敕令自缢c籍没家产。 “一派胡说,多尔衮,你是怕我活着将来算你的总账,也好,我就先走一步,看你有何下场。”豪格哈哈大笑着向外走去。 “不许杀我豪格哥哥!”小皇帝年纪小,平时只有这个哥哥最疼他,立刻大哭着跑向豪格,却被宗室巩阿岱c锡翰哥俩拖回御座。 “福临,你以后小心照顾自己。”豪格回头看了一眼弟弟,抹着眼泪走了,当天夜里被绞死于狱中。 第二天,王二顺被押上刑场,京师百姓大骂这个汉奸,不断投向他投掷石块,王二顺嘴硬,被打得满脸是血还痛骂明国人不敢挺直腰杆做人,活该世世代代当奴才,直到刽子手屠刀落下还骂不绝口,成为宣战之后大同联邦第一个烈士。 多尔衮见到血似乎安心许多,把目光投向全国战场——大战已展开,石廷柱c巴纳哈在居庸关击退大同军周遇吉部,一口气追杀到怀来,阿济格杀到虎牢关与大同军张鼎部激战,双方互有胜负,大同军杜文焕部进入池州府,但在铜陵被张天禄c卜从善的绿营兵挡住,浙江的博洛也击退大同军骚扰,夺取金华府指日可待。 居庸关c紫荆关c倒马关在手,内长城一线可保无忧,河南的阿济格也有一战之力,辽东有何洛会坐镇盛京,再加上吴三桂c耿仲明c尚可喜三部,兵力虽显不足,但大同军也不大可能跋涉五千多里深入空旷之地,他们更可能沿长江东进将大清兵切为两段,不过有多铎c洪承畴坐镇南京c博洛c张存仁坐镇杭州足以稳住江北c江南,而山东大同军占据青c沂两府及登州c莱州部分州县,不仅可以切断运河粮饷通道,也对京津构成威胁,这个隐患必须及早清除。 大批直隶c江北的绿营兵年初便已调进山东,大战一起从南c北c西三面夹击大同军,山东大同军却不足两万,无力阻击十万清军的围剿,被迫向沂蒙两山及沿海撤退,这时,一场风暴又突然降临——莱阳府胶州县乃大同与清廷势力犬牙交错之地,一名耶稣教会的传教士来这里传教,顺便向教众募捐将一座废弃的孔庙重新修整改作礼拜堂,却不料惹来杀身之祸。 原大明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是胶州人,先降李自成当了兵政府尚书,后又降清当了顺天府丞,回乡葬父期间也不忘立功升官,得闻清廷与大同开战便纠集同乡士绅c文人趁机作乱,这帮家伙首先盯上这座礼拜堂,借口西教“毁坏孔庙c传播邪术”唆使暴民杀死传教士及西教信众数十人,随后打出“扶清灭虏c保我宗师”的旗号占领县城,疯狂屠杀支持大同的商人c中小地主和自耕农——胶州之变爆发。 山东乃孔孟之乡,大同新政废黜士绅优免税赋特权c公举授官又阻断读书人科举当官之路,各地豪绅地主c文人名士早就怀恨在心,纷纷起事响应胶州——大同军右协李青山部奉命从乐昌撤向沂山,途中得报临朐生变赶去弹压,却不料青州士绅也叛逆,清军拿下青州马上直插临朐,大同军措手不及被围在城里,李青山是条汉子,不连累城中的百姓,带领手中五千兵出城与山东总兵柏永馥的三万清军决战,三日后战死于军中,所部全军覆没。 日照,山东统领府,失利消息不断传来,几位大同主要官员忧心忡忡,眉头紧锁听协理山东提督军务刘迁讲解战局。 “登莱总兵柯永盛部两万清军过了胶州c诸城,和托c李率泰部约三万江北绿营兵也轻取临沂,两路清军南北对进扑向日照,我军左协被迫分兵阻击,恐怕难以持久;山东巡抚丁文盛部两万清军占领莱芜后继续扫荡蒙山,山东总兵柏永馥部临朐获胜后也向沂山腹地推进,沂蒙两山之州县城池大多失守,防军和民兵掩护百姓退入山里。” 刘迁讲完一堆令人丧气的消息,摇着头对提督军务孙伏虎说道:“我军前有清军入犯,后有士绅作乱,兵力捉襟见肘,李青山右协败灭更是雪上加霜,孙帅,日照守军太少,快调兵增援吧,否则很难保全。” 山东大同军原有四个五千人编制的步协和一个三千人编制的骑兵协,但彭大顺的后协被分拆调往海外,一个营驻扎日本大阪,一个营驻扎台湾北部,彭大顺自己率一个营去琉球为联合亚细亚舰队守老窝——山东营兵太少,大部分地区只有少量防军守卫,突然又没了李青山的右协,真有一种四面透风的感觉,孙伏虎却不以为意,坚持把刘体纯的前协和孙二奎的骑兵协派往蒙阴隐藏待命,又从驻守日照的郝摇旗左协中抽调一个营进入沂山,如此一来日照仅有左协两营守军守卫。 “背叛,无耻的背叛,我们应该像河南那样毫不留情铲除复辟分子,不能再迟疑了,把这些大地主和所谓名士都抓起来。”赞画政务纽霍夫想到西教传教士和教民被屠杀的血债,站起来拍桌子怒吼。 “不可,士绅c读书人乃乡望之士,如果胡乱捕杀,整个山东都会视我们为仇寇。”马士英急忙摇头,这家伙去年底被方国安的手下强行送到日照,布政使许亨臣正被政务折磨得焦头烂额,立刻推荐他署理山东布政使,老马经不住一大堆丰州故人软磨硬泡,好马也吃回头草重新上了大同的船。 “没什么不可,我们以前是太手软,胶州c青州c临沂c诸城c莱芜等地失守都与复辟分子有关,他们敢造反我就敢杀人,老巴,你能不能通过八旗查到通敌叛逆?”山东统领王昉挥了挥手,转脸向山东满洲局局长巴扬哈问道。 “不行了,以前合伙赚钱的时候,八旗中人追着我们屁股后面跑,现在风向一变马上翻脸,我派人去登州找多隆,这家伙连面都不肯见,哎,老诸申也学世故了!”巴扬哈很沮丧地答道。 “王统领,提塘所严密查探,搞出一份通敌嫌疑人名单。”许亨臣得意地举起一份公文表功,他干特务确实比做政务更在行。 “抓起来审讯,查明属实一律处死,”王昉看了一眼名单说道。 马士英还想争辩,旁边一位老人朝他摆摆手:“瑶草,我们都不是屠夫,但改朝换代从来都要付出代价,何况建立一个自由国家,某些人习惯于奴役他人,一旦丧失特权必然竭力反抗,甚至不惜卖身投靠敌人,他们必须进坟墓,否则会更加凶残。” “西乡先生说的对,那些士绅和读书人仇视新政,见到信仰上帝的人就杀,甚至留短发的商人c工匠c农夫也不能幸免,他们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全都应该下地狱!”纽霍夫愤怒地说道。 西乡佑江,日本维新派领袖之一,也是最早研究“兰学”的学者之一,为李槐所著《联邦政略》一书倾倒,尤其是对书中所言“联邦乃自由人之自由同盟”大为赞许,仔细研究《大同宪律》后首次提出建立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的构想,并且不辞劳苦宣传这一主张,今年二月漂洋过海到达日照,打算从这里启程前往大同游说议院,却不料大战将临,清廷原先开放的商道变得十分危险,只好暂留日照。此人不但通西学,汉学功底也极其深厚,与以往投效大同的商人c海盗截然不同,王昉求贤如渴,礼聘他入统领府赞画政务。 王昉起身向老先生行个礼,然后向孙伏虎挥挥手,孙伏虎一直半闭着眼养神,这时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 “日照城必须放弃,”孙伏虎开口就让大家吃了一惊,有人马上站起来反对,他摆摆手继续说道,“我军与清军兵力悬殊太大,坚守任何一地都力不从心,所以我打算把全城人撤到日照港,沂蒙两山所有城池也统统放弃,我军坚壁清野,利用营寨c堡垒拖住入犯之敌,其后方必然空虚,那时孙二奎c刘体纯两支精锐即可外线扰敌也可内线歼敌,清军围剿不攻自破。” “孙帅,海州港守得住吗?事关二十万条人命啊!”马士英摇着头问道。 孙伏虎自信地答道:“日照港有我们和盟友的十几条武装商船,其他民船上百艘,以海为路便可进退自如,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彭大顺在琉球整编的新军正随联合舰队向日照赶来,我们很可能在日照打个大胜仗,不好意思,我就留在日照拿这份军功。” “不行,孙帅去蒙阴,这份军功让给我吧。”刘迁使劲摇头道。 “我在人心就能稳定,刘迁,你是老军务,仗怎么打心里清楚,你和老巴立刻去蒙阴,主要目标还是运河。” 众人议论一会儿后,王昉起身严肃说道:“就按孙帅的意思办,全城军民立刻行动起来,把日照港变成铜墙铁壁,让清军碰得头破血流。” 日照沸腾了,男丁自觉携带武器到守备所报到,女人熬夜赶做干粮,工厂c商铺把火铳c刀矛c糗粮摆在街面随便拿,孩子们最兴奋,吹着小喇叭满街奔跑。港口也是一片繁忙,数万人夜以继日挖掘壕沟c修筑堡垒,原有的棱堡也加高加厚,还在铳台上架起新出厂的火炮,海面上的各国船只全部升起联合舰队的三色飞鱼旗,以此表示自愿与日照人同生共死。 五日后,左协退回日照,还没进城就受到热烈欢迎,老人们捧上烧酒为他们鼓劲,女人们送来煎饼c鸡蛋,商人们把烟丝c糖块使劲往手里塞——乡亲们好啊,为了他们,拼死也要打赢这一仗,垂头丧气c满脸倦意的营兵又挺起胸膛。 左协协统郝摇旗一瘸一拐走到孙伏虎面前,低着头报告:“大帅,我没打好仗,两营兄弟损失了八百多人,一千防军也差不多打光了,清军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明日就能到达日照。” “黑子,你受伤了?”孙伏虎关切地问道。 “没事,就是点箭伤,大帅,下面该怎么打?” “给你补充两千民兵再打一仗,记住,尽可能杀伤清军,挫其锐气,达到目的立即退向港口,决不可恋战!” 郝摇旗点点头,招呼部下沿城墙布防——那里有现成的壕沟c胸墙和堡垒,城上还架有火炮,足够打一仗了。 清军行动迟缓,两天后才赶到,而且还睡了一觉,天大亮才向日照城发起攻击,不过挨了几炮就乱哄哄退下去。 胸墙后一片欢呼,一个老兵抽着烟说,绿营兵不行,武器差盔甲少,还不敢肉搏,三个人也打不过一个大同军,把大家都逗笑了。 一大群女人叽叽咋咋走过来,老兵拍拍身边一个粗壮汉子:“大郎,金莲来了!” 汉子回头一看马上跳起来,不过县里的教谕张文生先到一步,正在哀求自己老婆:“春草,要打仗了,快去港口吧!” “我和金莲约了一些姐妹再给你们送些汤水c煎饼,怕甚,又不是没见过打仗。”一个秀气的少妇头一扬答道。 “夫君,您辛苦了!”金莲朝丈夫深鞠一躬柔声说道。 “不辛苦,良子,你快走!”大郎毫不领情,兄弟们哄然大笑——这个家伙本名武田太郎,据说祖上还是武士,但到他这一代已穷困潦倒,为混口饭吃携家移民日照,大家看他矮短粗壮,又有一个漂亮老婆,送他一个绰号“武大郎”,他老婆良子自然也成了金莲,他开始还觉得名字不错,醒过味来时大家已经叫顺口了。 “春草,这是甚地方,回家带孩子去!”郝摇旗走过来呵斥,妹妹春草命苦,十几年前情郎巴根战死,她守节三年才嫁给了邻村的张文生,这个张文生也是延绥人,还读过几年书,就是胆小怯弱,郝摇旗回丰州探亲干脆把妹妹一家带到山东,亲自调教这个窝囊妹夫。 “孩子们有嫂子带,我不怕打仗。”春草摇摇头,丈夫头回上战场,没她壮胆真不知会出什么事。 急促的口哨声传来,郝摇旗脸色一变,挥手向女人们喊道:“清兵上来了,你们马上进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5节 中午,清军突然发力,江北清军攻击日照港、登莱清军三面围攻日照城——日照城通往海港方向沿途建有棱堡群,火炮射程远、威力大,清军不敢硬碰。 日照城,大同军的火炮首先开火,一轮轮火铳齐射声随即响起,日照不缺制造铳炮、火药的工厂,使劲朝清兵身上招呼吧——脚底有地雷爆炸,城头有炮子砸下,迎面的铳子密如雨点,本方火炮还击却有气无力,手里的火铳还不好使,绿营兵一片片被击倒。 “弟兄们,日照买卖做得大,城里有的是银子,冲进去发财呀!”军官声嘶力竭鼓舞士气,绿营兵壮起胆子,嗷嗷叫着往前冲,不过他们肯定发不了财,殖民总局局长沈守廉早就带着库中白银逃往琉球。 “儿郎们,北虏毁我衣冠发式,乃华夏之仇寇,冲上去杀了他们!”张若麒和一伙士绅也率乡兵为清军助战,这帮家伙比绿营兵更凶猛,死伤遍地还向前冲,却忘了自己脑袋后面的大辫子。 双方激战良久,清军、乡兵不顾伤亡惨重冲过第一道壕沟,大同军的铳炮挡不住潮水一般的人流,第一道胸墙随即失守,活着的士兵撤入堡垒继续战斗,清军士气大振,又越过第二道壕沟,与第二道胸墙后面的大同军绞杀在一起——绿营兵以前当明军时从未如此拼命,怎么突然转性了?郝摇旗摇摇头,命令亲兵“吹号,全军发起反击”,提起盾牌、板斧走向前沿。 军号声响起,大同军呐喊着冲向清军,武大郎拍拍身边的张文生“手里没家伙就快装铳剑”,拔出祖传宝刀跃出胸墙——张文生敢打火铳,却害怕见血,家里杀鸡的活都是老婆干,手忙脚乱装好铳剑,腿却像灌了铅一步也走不动。 “怂货男人,别人上去了,你还傻愣作甚!”张文生屁股被狠狠踹一脚,回头一看,春草正抱着步铳站在身后,吓得一溜烟向前跑了。 大舅哥冲得太快,杀入敌群就不见踪影,幸好还有武大郎在前面,这家伙练过武,又是民兵中队长,跟在他后面准没错——张文生算盘打得精,却不想这是肉搏混战,武大郎只管自己杀人,哪顾得上他呀,一个满脸麻子的清兵突然扑来,明晃晃的铳剑刺向他的胸口,张文生心一凉,闭着眼举铳招架,耳边听到咔嚓一声却没有痛感,睁开眼看见那个清兵拿着折断铳剑的步铳正在发傻,张文生本能地举铳直刺,每年春秋会操都反复练这个动作,现在果然派上用场,那个清兵痛苦地倒在地上。 “北虏,先师在此,不怕天诛地灭吗?”一个满身是血的老者挣扎站起来,手里高高举起孔子牌位。 “你敢叫我北虏,去死吧!”张文生杀了人有些兴奋,又是一个直刺将老者捅倒,血溅到脸上才有些清醒,老人也许是个秀才,说不准还是个举人,我怎么能杀读书人! “张教谕,你在等死吗?杀敌啊。”武大郎砍倒面前几个清兵,大喊一声把张文生拉回现实,他痛苦地嚎叫一声,红着眼举起步铳跟在武大郎身后。 混战到临近黄昏,日照城下尸横遍地、哀叫声不绝,绿营兵承受不住长时间的白刃肉搏,城上一轮开花弹砸过来,神经终于崩溃,溃不成军向后逃窜——这一天总算熬过去了,但营兵、民兵战损过千,而港口也在激战,不可能派出援兵,不能再打了,大同军撤向第三道胸墙,滞留城内的数千百姓也集中起来准备撤退。 清军第二天下午才恢复攻势,这回士绅的乡兵没出现,他们武器简陋、缺乏训练,死的人更多,肯定被打怕了——大同军回缩至城根防御,城内的百姓也涌上城墙参加战斗,铳炮射击更加猛烈,清兵一路死伤冲到第三道壕沟,慌不择路跳下去躲避弹雨,却不料这道壕沟是护城河干枯后加深扩宽而成,进去容易爬出来难。 “向沟内扔手掷雷,烧死这帮贼。”郝摇旗咬牙切齿大吼,沟内事先铺满浇了火油、洒了火药的干草,一顿手掷雷打过去便燃起熊熊大火,挤在沟里的上千清军无处逃生,惨叫声不绝于耳,皮肉烧焦的味道四处弥散,后面的清军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夜色降临,日照城也燃起熊熊大火——宁可亲手烧掉自己的家园也绝不留给敌人,守城军民洒泪告别日照城,排成长长的队伍向港口撤退。 郝摇旗拄着一杆步铳默默走着,武大郎、张文生赶着一辆马车从身边经过,他看了一眼车上的春草和金莲,拍拍武大郎的肩膀,然后才扭头问妹夫:“还怕打仗吗?” “不怕了,可我不想杀人!”张文生昂起头回答。 队伍走了不到十里与前来接应的民兵会合,再往前有自己的棱堡群,他们可以安全归队了。 日照港如今是个巨大的堡垒,五道又宽又深的环形壕沟延伸至大海,每道壕沟后面修筑了胸墙、堡垒,险要之处和路口建有坚固高大的棱堡,制高点的炮台上还有重型火炮。大同联邦全民皆兵,公民皆有守卫家园之责,火铳这玩意又省力又好使,男女老少都会玩,战事一来,人人争相请战,守军迅速膨胀到六万,纽霍夫、西乡佑江还从三万异域移民和各国船员中挑选精壮组成五千义勇军参战——郝摇旗率部安全撤回,日照军民欢声雷动,击退清军的信心倍增。 日照港坚如磐石,和托、李建泰的江北清军碰得头破血流,柯永盛打日照城也不好受,损失三千人只得到一片废墟。难兄难弟会合到一起已不足五万人,多尔衮催战的谕旨又到了,和托大发一通牢骚后下令两路大军合力攻击,不惜代价也要拿下日照港。 清军发疯了,顶着密集的铳炮向港口猛扑,激战五天付出三千多条人命,终于攻克四道壕沟、三道胸墙,但绿营兵越打越心虚,上面这套打法无非是让他们送死嘛,那大家就要各寻生路了,一支千余人的绿营兵高喊“山东人不打山东人”,临阵向大同军投降。 围攻一方向被围一方投降,这倒是新鲜事,王昉、孙伏虎来了兴趣,立刻找来清军游击问话,这家伙是个老营混子,进门就拍胸脯说,他们这支队伍从淮安来,绝对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他叫赵二保,是刘大帅的曹州同乡,以前刘大帅和大同好的时候,还护送过大同商队,现在刘大帅被鞑子弄到京师,兄弟们也被分拆得四分五裂,大伙早就不想干了,如果大同军足额发饷,保证能再拉几千人过来。 赵游击接着又大发牢骚:“东虏发的武器简直扯淡,遂发铳不是炸膛就是燧发机打不燃,铳剑还一碰就折,吹牛说五千斤行营炮行走如飞,炮子落处一片糜烂,兄弟们累死累活把炮拖来,一天也打不了几响,你们的铳炮却打得又准又快,兄弟都不想再送死了。” 原来是刘泽清的嫡系,这就好办了,孙伏虎一脸同情安慰道:“刘大帅跟我很熟,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能听东虏的鬼话进京呢,抬籍入旗算个屁,手里没了兵就是案板上的肉,老刘恐怕回不来了,兄弟,你做的对,是该早些寻个退路。”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刘大帅这么个好人,大人,我跟您了,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我们这儿新立了规矩,见文官称先生,见武官叫长官,以后不许乱叫大人,”王昉摆摆手,一脸惋惜地看着赵游击说,“不过,大同军只招公民当兵,兄弟,你不如先找个活干,以后熬够年头取得公民身份后再当兵。” “啥叫公民呀?” “就是能挺直腰杆做人,不受朝廷、官府欺压的人。” “我也要当公民,可是,我除了当兵啥都不会呀,大人,不,先生,有没有法子马上就能当公民?” “那就只有立军功,还必须是显赫之功。” 赵游击一拍大腿叫道:“我立军功,绿营的兄弟人心惶惶不想再战,我打头阵,保管把东虏杀得屁滚尿流。” 当天夜里,五千大同军精锐发动反击,赵游击带着手下人走在最前面,接近敌营时突然发出一阵怪叫声,清军立刻全线崩溃,大同军追杀二十里得胜而回——刘泽清的老底子就有这本事,危险时说散就散,过后又能凑到一起。 此战之后,清军再无斗志,开始出工不出力混时间,多尔衮却无暇顾及他们——山东出大麻烦了。 相比江北清军、登莱清军,山东清军更倒霉,沂蒙两山是山东大同军经营多年的老窝,人心齐、武器精,险要之处都设有营寨堡垒,清兵进了山处处挨打、天天死人,好不容易攻克一座营寨,对手还提前跑了,奔波个把月累得精疲力尽,战果却寥寥无几,山东巡抚丁文盛、总兵柏永馥被多尔衮骂急了,硬着头皮调兵进山增援。 清军后方空虚,外线反击的时机到了,孙二奎率领骑兵从蒙阴出发,潜行数百里到达济宁城下,巴扬哈带着两百多满兵诈开城门,大同铁骑一拥而入,将两千绿营兵缴械,驻防济宁的三百多八旗兵携带有家眷,本来打算拼死一战,但见到巴扬哈一伙人放心了,带着老婆孩子出营投降。孙二奎偷袭得手,一把火烧了码头、水关,缴获的漕船也装上石头沉入河底,然后沿运河北上百余里,沿途大搞破坏,运河经此一劫三个月内无法通航。 丁文盛得知运河出事,觉得脖子上冒冷气,立刻命令柏永馥率军回援,但清军想走也不容易,刘迁携刘体纯的前协中途设伏,将钻进伏击圈的柏永馥及镇标两千余骑一举歼灭。柏永馥败亡,清军人心大乱,纷纷向山外逃窜,被民兵沿途截杀死伤无数,丁文盛逃到泰安收罗逃兵,五万多清军进山,出来的不足四万。 八月上,联合亚细亚舰队到达日照,不但带来大批粮食,还运来彭大顺的两万新军,日照军民士气大振,主动发起进攻,清军苦战近两月,粮饷补给时断时续,士气低落无心恋战,和托亲自率军反击,被乱铳击毙,李率泰、柯永盛见大势已去,各率残部狼狈而逃——日照保卫战大获全胜,山东大同军由此扭转败局。 山东鏖战之时,其他战场的形势也急剧变化: 北直隶,周遇吉没白得“周铁板”的绰号,迅速在怀来以东建起一道南北长约百里的防线,然后咬紧牙关死守不退,石廷柱、巴纳哈屡攻不克,反而被周遇吉死死咬住,等他们回过神发觉上当,侯世杰的步一镇、金国鼎的铳炮二镇已掩杀过来。三支大同军老部队战力太凶悍,清军抵挡不住逃向居庸关,但海山的步六镇偷袭得手,攻克北关八达岭,石廷柱、巴纳哈只好撤入南口,从此再不敢出关。 河南,兵马局局长陈永福坐镇虎牢关,率领防军死守不退,阿济格连续猛攻皆无功而返,张鼎率军赶来增援,两人棋逢对手,大战数日难分胜负。阿济格啃不动硬骨头,索性集中八旗精锐攻击新整编的步十七镇王廷臣部和步十八镇尤人俊部,王廷臣、尤人俊当然不是对手,被打得落荒而逃,但张鼎也趁机将三万河南绿营兵击溃,阿济格只好转过身又与张鼎厮杀。这时,铁彪的步九镇突然杀入归德府,秦虎的步七镇也大败彰德府清军,阿济格三面受敌退回黄河北岸,黄河以南的河南州府就此全部失陷——阿济格吃了败仗气急败坏,大骂绿营兵是废物,只配去打蟊贼,他向多尔衮奏报,如果不补充足够的八旗兵,他只能守住彰德府。 南直隶,大同与清国大战一起,老帅杜文焕抢先出手,曹变蛟、虎大威两部一举攻克池州府城,随后沿长江南岸东进,目标直指芜湖,清军张天禄、卜从善等部急忙增援,在铜陵堵住大同军的去路,双方恶战十余日难分胜负。老帅再出狠招,派李定国的骑五镇出击江北,大同铁骑一路扫荡打到庐州城下,卜从善率军过江回援,在庐江与大同铁骑狭路相逢,两万清军绿营全军覆没,卜从善也死于乱军之中。败报传到南京,多铎毫不慌乱,手中捏住八旗精锐不放,却把大批绿营兵投入战场,同时鼓动文人士绅捍卫名教。前方的绿营兵越打越多,后方又有士绅打起“扶清灭虏、保我名教”的旗号作乱,而骑五镇来自北方,经不住酷热天气连续征战,人、马不断病倒,大同军打到七月底就支持不住了——步骑三个镇的兵力不足以拿下南京,杜文焕被迫下令全军退向安庆,同时催促马光远尽快结束浙江战事。 浙江战场像场闹剧,马光远率主力征讨福建,临时主持军务的是刚调到江西的原武选学堂总教习茅元仪,得知清军进入金华府,茅元仪一边把手中仅有的任守忠新编步十六镇调入浙江,一边派人去杭州评理,博洛却躲到绍兴,张存仁也避而不见——博洛、张存仁也很委屈,贝勒勒克德浑奉旨接替多铎主持军务,到了南京立功心切,发现金华府还在鲁王朝廷大学士朱大典手中,马上率李成栋、高进库等部绿营兵进剿,但没过多久,多尔衮又后悔了,下旨多铎仍留南京,勒克德浑回京复命,这家伙拍屁股走人,违约的罪名全落到别人头上。 南昌与杭州无法对话,大同军只能准备开战,按照南昌的意思,朱大典名声极坏,在山东巡抚、凤阳总督任上大肆贪墨纳贿,削官回金华老家后又纵使家奴为害乡里,这种人由他自生自灭算了,大同军守住自家地盘就行。任守忠很听话,驻守衢州府城按兵不动,但处州守备高一功发现进入金华的清军是闯军叛将高杰的兵,按耐不住新仇旧恨,约上衢州守备王得仁杀向金华府城,两人的杂兵打不过清军,王得仁临阵倒戈,高一功兵败身死。任守忠这时不得不出兵了,他倒不怕绿营清军,以一万新军对抗五万高杰遗部丝毫不落下风,而且还连获小胜,博洛脸挂不住,亲自率军从绍兴驰援金华,而马光远这时也到了,双方势均力敌都没把握取胜,又开始眉来眼去,然后很默契地合攻金华府城,守城明军扛不住两支强军猛攻,朱大典在城破之际点燃火药自爆身亡。 大同军与清军同时攻入城内,剑拨弩张就要火并,马光远突然率军跑了,清军兴高采烈接收全城,但没过几天就挨了大疫,三四百旗兵死于金华,其中包括战功赫赫的猛将图赖,博洛吓得扔下绿营兵不管,领着八旗军玩命似的逃往杭州。 金华府大疫,双方都无心再打,马光远、博洛不约而同各自率领主力驰援江南——那里才是主战场。(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6节 八月下,蛮汉山大营司令堂,战时佥事处是大同联邦目前的最高决策机构,成员囊括了总统府、总理府、参众两院及大都督府的主要官员——这个草台班子似乎不和谐,六月份开战后争吵不断,不过进入八月战事好转,互相看着顺眼了,凑到一起也能满堂和气。 “草上飞,总统前些时候整天呆在司令堂,怎么突然不见了?你千万别说他又去度假了。”吴牲笑眯眯地问赵吉。 赵吉淡淡回答:“总统就在蛮汉山,哪也没去!” “我知道守口如瓶,不过二十万石粮输往喀尔喀,总不可能去喂老鼠吧!”吴牲还是一副笑脸。 巴图尔很生气地插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们总理府一天到晚叫穷,他不出手这场仗如何能尽早结束?” “这能怪总理府吗,大同这点家底两个月就差不多打光了,银钞局建议发行一千万元公债,各位有什么意见?”李建极马上说道。 “不够,要发就两千万,就叫‘胜利公债’吧,你们沾联邦的光发了大财,也该拿出点钱为国效力嘛,清国已经加税了,他们挺不了多久,我们一起咬咬牙,这一仗必胜无疑。”李富贵严肃说道。 李建极向鲍震耳语一会儿,点点头答道:“好吧,我想议院能够通过。” “总统既然出手,打败清国为时不远,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赚钱,”李榆不在鄂尔泰就是大同联邦头号人物,挥挥手一脸苦笑说道,“巴图从塔城来信,罗刹国又向边境大举增兵,与我方冲突不断加剧,看来下一步不得不西征。” “打完清国之后,我们哪还有余力,罗刹国那块破地方给我都不要,过几年再议西征吧。”鲍震摇头道。 “不对,四百年前我蒙古铁骑横扫欧罗巴,由此稳定了西部、凝聚了人心,我大同能轻而易举拿下西域、藏区就是仰仗蒙古大汗的余威,这种老本吃不了几年,放任罗刹鬼向东渗透,西部边疆如何稳定?”图鲁拜琥一开口就让大家吃了一惊,这家伙好像从来不说人话,怎么当了参议院副议长就转性了? “西征不是打仗那么简单,西部各族群只有与我们一起流血才能真正融入联邦,总统早就说过解决东部问题后就着手解决西部问题,西征更苦再难也必须干。”那木儿点头道。 “其实,借助西征打通欧罗巴的商道也不错,算了,以后再议,还是先说眼前的事。”李富贵笑着招招手,总统府掌书记薛宗周开始讲解当前局势。 目前战事陷入僵持,居庸关方向,清军增派了援军,守关兵力达到五万,革库里率领四个镇攻击南口受挫,短时间内无法取得战果;山东战场,清军全面后撤,集重兵固守济南、兖州、登州、莱州等地,登莱巡抚陈锦、总兵柯永盛还在莱州挫败我军,还是老问题,我军山东兵力不足;河南战场,阿济格丢失开封、归德两府,遂向卫辉府攻击,王廷臣、尤人俊两镇过河增援,与秦虎联手逼退阿济格,但河南我军也受其牵制,无法东进开辟江北战场;南直隶战场,老帅与马光远集中七个镇的兵力击溃张天禄部,重新攻入池州府,李成栋、李本深、田雄、马得功等部驰援,清军总兵力达到二十万,老帅被迫改攻为守,请求大都督府再给他五个镇的兵力;浙江简直一摊烂事,金声与浙江总督张存仁都缺乏兵力,无力相互争斗,玩起“吃不掉对手就与对手做朋友”的把戏,两人似乎还打得火热。 王继谟插话问:“我们手中还有三个镇的精锐骑兵、三个镇的精锐步兵,投入任何一个战场都能决定胜负,大都督府按兵不动有何打算?” “多尔衮手里也有七万精锐八旗军按兵不动,大都督府已有用兵战策,但目前还不能说。”薛显光答道。 “好了,兵事由大都督府说了算,我们不要多问。”鄂尔泰摆摆手,示意薛宗周继续说。 “江南士绅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起事,清廷水师提督黄蜚、吴淞总兵吴志葵也卷入其中,虽然事败被捕杀,但余波未止,多铎不得不极力弹压民变,我们更麻烦,前明在籍官员、文人士绅也打出‘扶清灭虏’或者‘灭虏复明’的旗号四处作乱,河南的杜宏泰、山东的王昉、湖南的张孟存、江西的金声痛下杀手,绞死复辟分子上千人,四川的杨文岳也请求与水西各部联手铲除贵州、云南的残明势力,联邦政府应该就此有个明确的态度。”薛宗周最后说。 “文人士绅乃培养国家元气之所望,绝对不能滥杀,尤其是某些名望之士更不能动。”陈奇瑜摇着头说。 “这些人卑鄙无耻,投靠满清却骂我们是北虏,作威作福却满口仁义道德,双手沾满各地议员的血,不杀他们何以保全联邦?”文人士绅作乱首先摧毁地方议会,包括自由党、公民党在内的大批骨干议员被杀害,参众两院的态度发生根本改变,由主张安抚转为严厉镇压,鲍震压制不住怒火吼道。 “文人士绅无论‘反清复明’还是‘扶清灭虏’都是一路货色,他们竟然狂言‘宁可中国亡于满清也不可亡于北虏’,既然梦想复辟旧制奴役他人,那就来吧,我们创造历史不怕双手沾血。”李建极也激动起来。 陈奇瑜急忙摆手辩解:“不是不能杀,而是不要滥杀,像河南绞死了前朝兵部尚书张缙彦,这影响太大,士人皆会以为我们是残暴之北虏。” “士人还是该予以优待,不要搞得人人自危,必须立个章程限制地方。”王继谟点头道。 鲍震、李建极立刻跳起来反驳,双方大吵起来——这种争论在大同时常可见,一般来说,商人、中小地主、工匠、自耕农坚决支持联邦,主张毫不留情镇压复辟分子,关外各族的态度更干脆,谁敢造反就杀谁,而像陈奇瑜、王继谟这样的前朝官僚,以及像刘宗周、孙奇逢这样的前朝名士则摇摆不定,既怕联邦毁于一旦,又对垂死挣扎的文人士绅兔死狐悲。 李富贵对鄂尔泰低语了几句,抬起头问道:“那个黄道周最近作何表现?” 黄道周今年正月被解送大同,本打算拒绝高官厚禄劝降,然后痛斥北虏舍身取义,但大同官员一致认为这个人除了满口圣人古训,没有半点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连当个地方议员都不够格,劝他先找个教书的活干,等天下安定了再回家做学问——人家根本没把他这个大名士当回事,不关不杀还管吃管住,也现在想上吊也晚了,说不准会被人以为是吃饭撑死的,黄道周气昏了,每天除了写文章就是上街咒骂大同联邦,好像不骂人就无事可做。 “还是老样子,连刘宗周、孙奇逢也烦他了。”那木儿想起这个人就好笑。 “随便他骂,我们立个规矩,文人士绅只要不做乱、不投敌,保证一个不抓、一个不杀,越过这条线就请上绞架。”李富贵大手一挥说。 鄂尔泰接着又说道:“新政推行不力,老百姓依然穷困,复辟分子才得以趁虚而入,暴乱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要给各地官署打招呼,既要看好自家门更要做好自家事,杨文岳就不要打贵州、云南的主意了,解决四川民生才是大事。” 薛显光犹豫一会儿说道:“大都督府有个提议,对降清的明国官员应区别对待,凡保全百姓、安定民生的有功无罪给予优待,反之以叛逆罪从重处罚。” 众人议论一阵都表示同意,这时,一个侍卫悄悄走进来对赵吉耳语几句,赵吉立刻向巴图尔、鄂尔泰、李富贵、薛显光使了个眼色,五人同时离开司令堂进了一间厢房。 赵吉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封信,在信封的火漆上按下自己的印信,然后取出信细看,很快面露喜色:“总统有令,可以下手了,这次我亲自跑一趟。” “干吧!”巴图尔、鄂尔泰、李富贵、薛显光看完信精神大振。 八月下,紫荆关,这座畿南第一雄关位于内长城居庸关、倒马关之间,雄踞紫荆岭之上,东有万仞山、西有犀牛山,北有拒马河、南有黄土岭,依山傍水、两峰对峙,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前”,是太行八径第七径蒲**的出口,越过此关可直通易州、涿州进入京畿。大明成祖皇帝迁都北京后为防蒙古铁骑由山西突入京畿,大兴土木首建紫荆关五城——拒马河北岸的小金城、南岸的关城、小盘石城、奇峰口城、官座岭城,以后两百多年间不断增设城堡、修筑隘口,防御体系已十分完善。 多尔衮同样担心大同铁骑越过太行山直捣京畿,特意派遣五千绿营兵驻守紫荆关,并且加固关墙、增设铳炮,不远处的易州县城也驻扎了三千八旗兵和一万绿营兵,自认为固若金汤,然而堡垒再坚固也有被攻破的可能,紫荆关在正统朝就曾被蒙古瓦剌攻破过,历史会不会重演呢? 夜幕降临,群山寂静,只有拒马河哗哗流淌,偶尔还会溅起浪花,一片黑影悄悄逼近到小盘石城,几声鸟叫传来,晃动的影子立刻卧倒,隐蔽在夜色之中。 “小山羊,有把握吗?”大同军步三镇镇统张传捷低声发问。 “比老家的山矮多了。”小山羊把涂了泥的短刀含在嘴里,背起一捆绳索弓身向城墙摸去,十几条影子立刻跟在他身后。 小山羊是索伦人,当过清军的噶布什贤兵,徒骇河大战被大同军俘虏后反正,如今是挂都司上品衔的步三镇斥候队长,跟在他身后的也都是满洲兵,这帮家伙最擅长攀爬峭壁,在白山黑水间是好猎手,当了兵照样是兵王,不一会儿城墙上就传来几声鸟叫。 城门很快被小山羊打开,大同军一涌而入,城内的五百绿营兵还在睡梦中就当了俘虏,这时,三枝拖着红色火焰的号箭在空中炸响——尤世威、尤人杰爷俩率领直隶义勇军走山间小路偷袭拒马河北岸的小金城得手。 “向磐石口的赵帅报告,小盘石城和小金城已经拿下,”张传捷兴奋地站起来,扭过头又对亲兵下令,“给尤老帅回号箭,请按战策行事。” 步三镇紧接着扑向奇峰口城、官座岭城,绿营兵搞不清发什么事,稀里糊涂被大同军挟持俘虏骗开城门,两城相继被攻克,天亮时紫荆关只剩下孤零零的关城,但城上的清军已是惊弓之鸟,眼睁睁看着源源不断的大同军绕过关城向易州开去。 精心准备半年多的偷袭即将大获成功,赵吉心情大好,乐呵呵地到了关城下——步三镇用老办法偷袭关城失败,趁着清军夜间不敢出城,在山腰处抢挖出一道浅壕,张传捷和副镇统徐锦宪正在督促部下继续修筑胸墙,看见赵吉急忙迎上去。 赵吉举起千里眼观望一会儿关城,挥手对张传捷说道:“袁疯子的步五镇已经过去了,你留一个协交给丁麻子,其他人全部增援易州方向,该怎么打你说了算。” “老张,你只管放心去打,这里都交给我,准保天黑前拿下关城。”丁启明拍胸脯说道,张传捷瞟了这家伙一眼,与徐锦宪一起走了。 年初,大都督府裁撤了铳炮一镇,所属步铳兵一部分补充到铳炮二镇,一部分调到其他各镇做骨干,再另建炮兵总镇,下辖以铳炮一镇炮兵为班底扩建的十二个炮兵大队,各装备十尊新式后膛炮(仿泰西十八磅炮),丁启明改任炮兵总镇镇统,原铳炮二镇副镇统王宗杰当他的副手。王宗杰年纪大了,能在退职前加衔都督佥事中品觉得心满意足,丁启明却很憋屈,辛苦多年带出来的队伍有三个大队调往南直隶、两个大队调往河南,各打各的好像跟他都没关系,这家伙一心想捞军功,死皮赖脸跟着赵吉来到紫荆关。 “贺士俊,叫你的兵把铁桶炮运上山腰,他妈的快点,百把斤沉的家伙还抬不动吗,”丁启明一贯对手下骂骂咧咧,老部下贺士俊已经积功做到副将中品还是免不了挨骂,这是个埋头做事的老实人,一声不吭领着人向山上爬去,丁启明又叫起来,“慢着点,我的弹药很值钱,不小心着了火,你们赔不起。” 山腰处,步三镇前协正在举着步铳轮番向关城齐射,城上也以铳炮还击,却引来一片哄笑声——绿营兵还是改不了明军的老习惯,一紧张就乱打一气,但这年头的火器对付密集人流还可以,打分散目标根本没准头。清军也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打了一阵就停下来,耐心等着大同军攻城,但对方就是不肯向前挪半步,却看见一大帮人抬着锅口粗的铁桶上了山腰。 这种铁桶一定很值钱吧,好像也只有大同能造出卷铁桶的好铁皮,家用的都是木桶,如果能抢一个就好了——绿营兵饶有兴趣地看着新上来的大同军刨坑把铁桶埋在土里,然后非常小心地向里面塞入两个包裹。 赵吉、丁启明也上了山腰,丁麻子这次没再骂人,而是很认真地检查每一只铁桶,步三镇前协协统康世德很好奇,悄悄凑过来问:“丁长官,这是什么家伙呀?” “高级货,你不懂,马上把嘴里的烟灭了,”丁启明瞟了一眼康世德,站起身对手下人喊道,“先打几炮试试。” 几声闷响之后,弹药包被火药推出铁桶,摇摇摆摆飞向关城,两个落到城下,两个越过城墙飞进城里,清兵嘘声一片,不过很快就傻眼了,城下数百只铁桶相继开火,一些弹药包落在城墙上燃起大火,清军的火药被引爆,爆炸声响成一片——东胜卫的刘大统立功了,这家伙因为老鼠药生意不好做,盯上老家延绥的石油,打算用蒸馏烧酒的办法开发一种新灯油,但烧了几次房子也没搞出灯油,却搞出沾火星就剧烈燃烧的油料,刘老鼠脑子灵,觉得这玩意点灯不行,用来放火准不错,便去找包克图弹药厂老板石老六,两个家伙一拍即合,找来破棉絮用燃油长期浸泡,然后晒干搅碎再与火药颗料混合,打个包就用来骗钱,军械司觉得效果不错,又想出用铁桶代替臼炮发射的办法,于是燃烧弹发明了。 “继续打,铁桶还有的是,”丁启明得意了,这东西既轻便又好用,两个炮兵大队还在路上爬,他已经先干上了,这时东边传来密集的铳炮声,张传捷、袁烈肯定和易州增援的清兵交上手了,丁启明有点着急,对康世德大叫道,“叫你的兵再找些柴火往城下扔,给我烧垮城墙。” 燃烧弹不断打过去,把关城烧成一片火海,大同军幸灾乐祸地围在关城下,不断射杀逃出城的绿营兵,耐心等着城墙垮塌后去捡便宜。(记住本站网址,om,方便下次,或且百度输入“ 时空网 ”,就能进入本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7节 易州清军凌晨接到紫荆关受袭的消息,一千多八旗兵赶着五千绿营兵紧急增援,与张传捷、袁烈两部在盘山道路上狭路相逢,大同军居高临下以步铳轮番齐射,虎蹲炮也不断发射开花弹,清军的火绳铳明显对付不了遂发铳,弓箭、小炮又不中用,被打得节节败退,然而祸不单行,又被直隶义勇军断了后路——这支队伍由逃难到山西的直隶百姓组成,人数只有三千多人,但苦大仇深一心想打回老家,被尤世威、尤人杰父子俩训练三个月,配发了精良的武器,实际战力超过绿营兵,队伍中还有易州土生土长的猎人、采药人引路,走山间小路偷袭小金城得手后便迅速绕到清军背后。 清军被前后夹击,挤在山路上几乎成了活靶子,绿营兵还没打到中午就崩溃,被直隶义勇军追得满山遍野乱跑。八旗兵人生地不熟,不敢学绿营兵分散突围,打退直隶义勇军后,马上用汉话高喊“我们光荣投降”跑向大同军——本来嘛,晋亲王与睿亲王打架关他们屁事,打一阵子也算对得起大清国了,还是保住小命为好。 这一仗打得干净利索,刚过中午便结束战斗,张传捷、袁烈、尤世威三部随即扑向易州。 清军俘虏被押解到紫荆关,听口音应该是满洲兵,赵吉来了兴致,带着一帮老兵操起木棍走过去——按照以往惯例抓住俘虏要先揍一顿,然后才能给予优待,八旗兵懂规矩,马上蹲在地上抱头撅屁股,为首的年轻人却不服气,操着生硬的汉话大叫:“别动我呀,我叔是你们总统,谁敢打我肯定倒霉。” “小白脸,先说清楚自己是谁,说通了大爷免你一顿打。”赵吉皮笑肉不笑问道。 “大清多罗贝勒勒克德浑,有印信为证,你是何人?”年轻人昂起头答道。 投奔大同的满人中斋桑古级别最高,但也不过是个镇国公,这回来了个多罗贝勒,还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子、颖亲王萨哈廉家的老二,奇货可居呀。 “原来是大侄子呀,我是赵吉,你肯定听说过,按辈分你该叫我大伯,”赵吉心中大喜,抱住勒克德浑朝老兵们喊道,“来贵客了,这顿打都免了。” 大马贼草上飞声名远扬,八旗无人不知,这家伙与额鲁大叔亲如兄弟,而额鲁大叔又是阿玛的生前密友,算起来还真是长辈,勒克德浑脸一红,行礼说道:“大伯,您吉祥!” “大侄子,我带你看个新鲜,”赵吉满脸堆笑问候几句便拉起勒克德浑向山上走,边走还边问他怎么来了易州? 勒克德浑这些年过得忽好忽坏,太宗皇帝暴亡,伯父硕托、大哥阿达礼卷入内乱被杀,他也受牵连被逐出宗室,清军入关后,多尔衮突然大发善心,恢复了他的宗室身份并加封多罗贝勒,还派他接替多铎担任定南大将军。勒克德浑时来运转,兴冲冲到了南京,但屁股没坐热又被召回北京,忍不住火气向多尔衮大发牢骚,顺便把两白旗欺负两红旗的事也抖出来,多尔衮对他很干脆,闲着没事就去监督紫荆关军务,没想到紫荆关真的出事了,他率军增援却全军覆没,自己还被八旗兵裹挟当了俘虏,想起来就丢人呀! 勒克德浑红着脸不说话,赵吉也不多问,一行人很快到了关城下,一股浓浓的焦糊味立刻扑面而来,勒克德浑强忍住呕吐,看着城中熊熊大火还有烧焦的尸体,脸色变得煞白。 “老叔是信佛的人,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赵吉长叹一口气,揉着眼开始忽悠,“大侄子,你能不能帮老叔个忙,去易州打个招呼,清兵愿走我们绝不阻拦,愿降我们也欢迎,就是别死心眼留在城里,易州城可千万别出这种事!” “可是易州城池坚固、兵精粮足,没有红夷大炮休想攻破,放火恐怕也不容易。”勒克德浑声音有些颤抖。 “容易得很,兄弟们,放一炮让贝勒爷瞧瞧。”丁启明在旁边笑眯眯说,一声炮响燃烧弹飞出铁桶,翻着跟斗落入一片小树林,不多时便浓烟滚滚、烈焰腾腾,他又得意地补了一句,“贝勒爷,您肯定知道我们还有能上天的东西,如果不小心飞到易州,放几把火不算难。” 丢了紫荆关大罪难逃,我已经走投无路,何必再搭上易州一城人的性命——勒克德浑低下头,黄昏时带着几个八旗军官走了,第二天易州城门大开,八旗兵、绿营兵向大同军缴械投降,反而有几个汉官自作多情为大清国殉节。 赵吉拿下易州就干了件缺德事,借口清军要来屠城,把城中百姓都赶出城躲避,然后下令放火焚城——清军援军赶到时只看到一片冒烟的废墟,夜里又被袁烈、尤人杰率选锋兵偷袭,死伤数千人败回涿州。 多尔衮接到军报差点昏倒,他早料到大同军会对内长城发动突袭,不但派重兵据守各个关口,还派遣大批细作潜入山西查探军情,前些日子还有谍报说,大同军集中于大同、太原附近,太行山各隘口只有民兵据守,而且山中道路狭窄崎岖,无法运送数千斤重的红夷大炮,怎么突然间紫荆关和易州县城就丢了? 汉臣也着慌了,纷纷献言献计,冯铨建议立即开“宏儒博学”科,凡名望之士皆授官重用,读书人感念皇恩必定号召乡党为国效力;陈名夏建议恢复前朝以文制武的成例,授文臣统军专断大权,今后凡失守城池者一律问死,以此激发天良、奋力剿虏;孙之獬最忠心,自愿辞官回山东老家组建乡兵团练,要与北虏死拼到底……,多尔衮一一诏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想过眼前这一关还得厚着脸皮把代善、济尔哈朗、阿巴泰三位宿将找来问计。 勒克德浑投敌影响太大,多尔衮不敢声张,对外宣称勒克德浑和易州的八旗兵全部壮烈殉国,但此事肯定要秋后算账,代善总觉得脖子上架了把刀,阿巴泰更心虚,出手痛揍清兵的是他女婿,老十四这个人心狠手辣不讲情面,如果输红眼拿他出气可不妙——两人身体都有病,哆哆嗦嗦进了宫,见到多尔衮就痛哭流涕跪下请罪。 “两位老哥哥,额鲁、勒克德浑罪大恶极,天必遣之,与你们有何干,快请起来,我们合计一下如何处置当前大事,”多尔衮很难得地露出笑脸,把两位同父异母老兄搀到椅子上坐好,然后又恭恭敬敬说道,“紫荆关失守,京师门洞打开,诸位兄长以为如何化解危局?” 代善、阿巴泰哭得更厉害了,他们当然清楚该怎办,但不敢说出口,眼睛都盯向济尔哈朗。 “还是尽快调兵收复紫荆关吧。”济尔哈朗开口就是废话,以紫荆关之险峻、大同军之强悍,没有十万精锐休想有所作为,但八旗兵不能轻易动,而绿营兵战力低劣还普遍吃空饷,从哪儿找精兵收复紫荆关? “从何处调兵?额鲁还有三个镇的精锐骑兵未动,如果突然杀来又如何应对?”多尔衮追问,看济尔哈朗低头不语了,又语重心长说道,“大同一旦得势必置我大清于死地,三位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久历沙场谋略过人,看在祖宗基业的份上也当尽力啊!” 代善、阿巴泰终于不哭了,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代善开口道:“老十二、老十五出兵征战已久,人也忒辛苦了,是不是召回京师歇歇,他们说不准有好办法。” “额鲁用兵最喜欢长途奔袭,边墙的守军可缺不得,外藩蒙古那边也似乎该派人看看,免得那帮蒙古人跟咱们生分了。”阿巴泰也低声说道。 三个老滑头点到为止,其他就东拉西扯乱说一起,多尔衮也无可奈何,只好强作笑脸把他们送出宫。 阿济格在河南久战无功,退守直隶更合适,多铎如果回京,江南必生变局,极可能落入额鲁之手,如此一来,直隶、山东缺粮断饷,大清兵只能退回辽东,但别人可以回老家,我恐怕到不了盛京就会出事,满洲人正好借我的人头向额鲁求和,好啊,这三个老滑头原来想算计我——多尔衮想着想着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派人把自己的亲信叫来议事,不一会的功夫,刚林、祁充格、西讷布库、巩阿岱、锡翰,还有刚从山东回来的谭泰就到了。 “派人把那几个老家伙看起来,如有异动立刻禀报,还有你,谭泰,明儿就动身去涿州统兵,一定要夺回紫荆关,”多尔衮开口几句话把亲信们吓了一跳,自己却若无其事地坐到软榻上,轻声说道,“刚林,你去过大同,把见到的事再说一遍给本王听。” “奴才遵旨,”刚林行了个礼,一边偷眼看主子的脸色,一边讲起大同的新鲜事,“大同的道路四通八达、平坦宽敞,运输公司与车马行的四轮马车随处可见,想必大同马匹极多,运送兵马、辎重的速度也自然不慢,大同的街市中货物应有尽有,价钱似乎也不贵,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看起来百姓日子过得不错,不过,奴才发现大同的各种报帖多如牛毛,有些竟敢堂而皇之大骂官府,还听说大同家家都有一两杆火铳,孩童也常以木铳做玩具,这可不是好事,要是百姓犯上作乱可不得了……” 多尔衮摆摆手,闭上眼睛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睁开眼问道:“本王派冷僧机传谕蒙古各藩入关助战,为何许久没有动静?” 巩阿岱急忙奏报:“叔皇,冷僧机前些日子来信说,蒙古外藩今年大旱,各部首领要求先拨些粮食安顿部众,然后才能出兵关内,可我们哪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 “一群混账,一粒粮也不给,巩阿岱,你带一千披甲兵出关,哪个敢不从命抓回京师议罪,我大清没时间与他们扯皮。”多尔衮眼露凶光喝道。 大清国的形势确实不妙,紫荆关失守掣动全局——居庸关方向的大同军再次发起猛攻,清廷不得不从登莱、山东调兵增援,同时急令阿济格撤出河南。阿济格带领四万清军日夜兼程赶到易州,却遇上谭泰攻打紫荆关大败而归,一怒之下把这家伙装进囚车解送京师,但噩耗又来,保定总兵姜镶发动兵变杀了巡抚郝晋,联手大同军步十九镇惠显部前后夹击攻取倒马关。阿济格马上杀向保定,姜镶见势不妙弃城而逃,会合惠显所部死守倒马关,阿济格连攻数日毫无战果,又担心大同军从紫荆关杀入京畿,气急败坏地退回涿州。 清军退出河南,让张鼎松了口气,留下王廷臣的步十七镇驻守彰德府,率领自己的骑三镇、秦虎的步七镇、铁彪的步九镇,尤人俊的步十八镇杀入南直隶,连取亳州、颍州逼近庐州。老帅杜文焕正在池州府与清军苦战,得知河南大同军来援喜出望外,立刻命令马光远率虎大威、曹变蛟、李定国、马祥麟、贺珍、田见秀六个镇的兵力全线反击,多铎不敢恋战,命令清军退守庐州、芜湖,从此南直隶战场的主动权落入大同军手中。 浙江继续上演闹剧,清军高进库、吴兆胜还有新降的王得仁部突然进攻大同军,旗开得胜拿下金华府全境,还一路追杀到衢州府城下,打到节骨眼上,高进库、吴兆胜两部却悄悄逃回金华府,扔下王得仁部被大同军步十五镇李国英部、十六镇任守忠部包围。王得仁卖过高一功一回,马上明白自己也被出卖了,索性率手下五六千人拼死一搏,结果兵败被俘,这个叛将最终被送上绞架。浙江大局基本稳定,范二喜立刻赶到杭州面见浙江总督张存仁,两人开始探讨如何实现“局部共和”。 大批清军驰援直隶,山东兵力空虚,刘泽清的死党李化鲸趁机回曹州老家造反,山东巡抚丁文盛无力清剿,眼睁睁看着这家伙日益猖狂,登莱巡抚陈锦也不好过,被迫放弃莱州,龟缩登州苦撑待变。这时,山东大同军准备反攻了,日照港,刘体纯、孙二奎的一万山东军、彭大顺的两万新军整齐列队、戎装待发,联合亚细亚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英格兰东印度公司以及日本、琉球、朝鲜、西班牙、葡萄牙的数百条战舰、商船密布于海面。 孙伏虎大步走到王昉、马士英面前行礼告别,王昉一句话也不说,紧紧抱住孙伏虎许久才分开,马士英却有些眼圈发红,低声嘱咐道:“孙帅,前途路险,一定要小心呀!” 孙伏虎微笑着点点头,又走近刘迁说道:“老刘,山东的战局就交给你和黑子了。” 刘迁皮笑肉不笑答道:“你这人可真讨厌,每次都抢别人的风头。” 孙伏虎哈哈大笑,转身对将士们大喊:“兄弟们,我带你们去打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仗,此战必将名留史册,登船出发!” “愿为联邦效力!”将士们齐声高呼,大步登上码头边的舰船。 “东亚兴衰在此一举,诸君努力!”西乡佑江振臂高呼。 “上帝保佑自由的人民,去战斗吧,孩子们!”纽霍夫眼含热泪大喊。 一艘艘舰船陆续离开码头,扯起风帆向北驶去,海风送来出征将士的歌声“征战吧,大同联邦,联邦公民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十月初,巩阿岱到达喀喇城,没找到喀喇沁首领固鲁思齐布,却把冷僧机救出来——这家伙被软禁在城里一个多月,见到巩阿岱就大叫道:“贝子爷,那帮蒙古人有异心,他们都跑到西拉木伦河去了。” “好大的胆子,没有我大清皇帝诏谕,他们也敢私自串通,你带路,我们去西拉木伦河。”巩阿岱大吃一惊,率领铁骑疾驰而去。 清兵突然闯到西拉木伦河,把正在储备牧草的牧民们吓得四处躲避,各部首领闻讯急忙赶来迎接。 “好啊,都躲在这儿呀,我大清那点亏待过你们,打算密谋造反吗?”巩阿岱进了营地就大发雷霆,喀喇沁、巴林、阿巴亥、呼伦贝尔等部落的头目都在这儿,还有一个很讨厌的人,“腾机思,你投靠了喀尔喀的硕垒,怎么还有脸回来?” “腾格里赐给蒙古人草原,我想回来就回来。”苏尼特首领腾机思冷冷答道。 “胡说,你们所有人的草场都是大清皇帝所赐,腾机思,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带上部众随我入关剿灭北虏,干得好大清皇帝也会赏你一块草场。”巩阿岱狞笑道。 “大同有蒙古人的血脉,我们不会为满洲人屠杀自己兄弟。”巴林首领色尔古伦站出来回答。 “大逆不道,色尔古伦,你死定了,还有谁敢抗旨不尊,都站出来。”巩阿岱气得大吼。 “巩阿岱,二十年没见面,你还是那么嚣张。”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巩阿岱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8节 这个大高个好面熟啊,巩阿岱使劲揉揉眼睛,突然想起他伯父努尔哈赤身边的那个侍卫,惊恐地大叫一声“额鲁,你怎会在这儿?” “来了半个月了,不是等你,而是等我的铁骑,顺便告诉你一声,蒙古各部在西拉木伦河会盟,决定加入大同联邦。”李榆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呸,你的铁骑也来了,胡说,我们怎么没发现?” “我的铁骑上个月就在喀尔喀集结完毕,目前正向这里开来,你们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我这次出手便是五镇铁骑,多尔衮从哪儿找兵和我打?” “这里都是叛逆,奴才们动手!”巩阿岱惊出一身冷汗,手伸向刀柄,李榆身后的乌泰、桂图马上冲上来将他摁倒。 蒙古人显然早有准备,无数张弓箭立刻指向手忙脚乱的清军,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李暄、鳌拜带领飞虎骑突然出现,把清军团团围住。 “达素,你想找死吗?”鳌拜笑呵呵地把短铳指向一个年轻的八旗军官。 “鳌拜哥哥,你也在这儿啊,算了,不打了,反正也打不过你,”年轻军官惊讶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扔下弓箭,向清军挥手喊道,“弟兄们,别动手,都是自己人。” 当然是自己人,飞虎营的额伦布、察里布、德兴哈都认出对面有好几个一起长大的小兄弟,两边的人迅速下马抱在一起。 “额鲁,算你狠,”巩阿岱恨得咬牙切齿,转脸对蒙古首领们怒吼道,“没有大清皇帝赶走察哈尔汗,加恩赏赐草场、财物,你们哪活的到今天,一群忘恩负义的恶狼!固鲁思齐布,你是大清皇帝钦封贝子,也要当叛逆吗?” “你们从来就欺负人,不许我们做买卖、不许我们走出领地,不许我们娶心爱的女人,还随意征调我们的人丁、牲口,多尔衮最坏,我们好不容易进趟明国京师还没动手抢就被赶出边墙……”喀喇沁的固鲁思齐布气呼呼答道。 这家伙是个粗货,真把自己当抢劫犯了,李榆身边的昂顿喇嘛赶紧打断话,义正辞严地对巩阿岱说道:“清国,野蛮小邦也,贪婪成性、奸诈狡猾,借我蒙古内乱之机窃取草原、奴役百姓,腾格里圣明,蒙古人有了呼图克图巴图鲁,清国皇帝今后休想再欺压我们,你为虎作伥大胆犯上,还不快跪下求饶!” “跪下!”蒙古各部首领齐声怒吼。 “我是蒙古人,我投降!”巩阿岱身后的冷僧机跪下了,连滚带爬到李榆面前哀求,“呼图克图巴图鲁,冷僧机今后愿为您当牛做马。” “冷僧机,我知道你,身为蒙古人你投降满人,身为八旗中人你陷害主子,你这种人趋炎附势、卑鄙无耻,莽古尔泰、莽古济兄妹在天之灵不许我饶了你。”李榆冷冷地一挥手,几个蒙古人把瘫作一团的冷僧机拖到远处一刀枭首,李榆又看了看巩阿岱说道,“太宗皇帝大行之时,你与图赖、索尼等人在三官庙起誓共保先帝亲子,可转身就投靠多尔衮出卖同志,你也是无耻之徒,不过我还不想杀你,滚吧!” “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不怕死,用不着你假仁假义。”巩阿岱冷笑着跨上战马驰向远处,然后调转马头,向李榆大喝一声加速冲来。 “还算是个勇士,送他走吧。”李榆点点头,随即万箭齐发,转眼间就将巩阿岱吞没。 “跟着呼图克图巴图鲁打清国!”色尔古伦、腾机思两人骑上马,手举哈日苏鲁锭、查干苏鲁锭绕着营地飞奔,所到之处一片响应——绰尔济喇嘛十几年的辛苦没白废,蒙古外藩像熟透的果子落入大同手中,这一代蒙古人还有几分天之骄子的傲气,有了自己的领袖很快就能振作起来。 两天之后,大同铁骑接踵而至,有骑一镇图里琛部、骑二镇哈达里部、骑四镇朝鲁部,还有来自喀尔喀的骑六镇速布台部、来自西域的骑七镇阿术部以及阿山、斋桑古的满洲义勇军,紧接着喀尔喀的硕垒、衮布又运来大批粮食、武器。李榆下令将其中一部分发给蒙古各部,西拉木伦河畔欢声雷动——天空中雪花开始飘落,今年第一场大雪即将到来,李榆留下硕垒、固鲁思齐布暂领漠南事务,衮布、色尔古伦督理粮草调度,自己率大军直扑老哈河。 老哈河两岸的科尔沁、扎鲁特、奈曼、敖汉等部落是大清国的铁杆,听到风声迅速会合,但首领们不考虑如何迎战,却凑到一起讨论起前途问题。 卓里克图亲王吴克善被抓到丰州洗过脑,心眼比较活,公然大放厥词:“诸位,大同联邦统辖漠南漠北、东西蒙古各部,如今西拉木伦河各部也投顺,可见蒙古统一乃大势所趋,谁敢对抗必定成为全蒙古的公敌,何况我们的披甲兵凑到一起也不过三四千人,如何敌得过数万大同铁骑,我们也投顺算了,反正大同保护私产、地方自治,大家都不吃亏嘛。” “可是,我们曾经向天发誓效忠大清,还拥戴大清皇帝为博格达彻辰汗,如果当了叛逆,大清皇帝肯定饶不了我们。”科尔沁部长土谢图亲王巴达礼使劲摇头。 “大同联邦总统额鲁乃先帝敕封晋亲王,我们投顺晋亲王也一样是效忠大清,不能算叛逆,再说大清朝廷远在关内,哪还顾得上我们呀!”吴克善一本正经答道。 巴图鲁郡王满珠习礼在丰州洗脑最彻底,回到清国还是改不了满嘴新词:“巴达礼,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平等、仁爱吗,知道什么是民富国富、民强国强吗,大清朝廷反动透顶,人民无不渴望得到解放,你小小年纪竟然顽固不化,我建议科尔沁各部落召开公议大会撤销你的部长职位。” 巴达礼不敢再说话,其他首领都不死心眼,大清皇帝要算账也是将来的事,刀架在脖子却能马上要命,傻子才愿意死呢,这帮家伙一致推举吴克善、满珠习礼作为代表向大同军请降,最好再讨点粮食,今年大旱,牲畜死了不少,大伙都快揭不开锅了。 吴克善、满珠习礼到了大同军营地,李榆当即表示,欢迎科尔沁等部落加入联邦,所有首领的人身及家产一律保护,以往的爵位、封号也可保留,粮食嘛,暂时还没有,但只要为大军干活绝对能有饱饭吃。 条件够不错了,各部落首领一头栽入大同的怀抱,然后各率部众干起为运送辎重的活,披甲兵还加入满洲义勇军挣军饷。大军继续向东推进,满洲义勇军做先锋,不费吹灰之力轻取辽东的西大门都尔鼻城——这座破城只有两三百旗丁驻防,望见滚滚而来的铁骑吓得要死,被阿山、斋桑古一顿恐吓利诱就开城投降。以后的路更好走,多尔衮大搬家,把辽东几乎变成白地,方圆百里见不到几个人,大同军一路通行无阻,十一月中过了辽河。 大同军到达老哈河时,盛京总管何洛会就得到消息,不过并不惊慌,盛京城有汉八旗各一部驻防,城内、城外还有些留在老家的旗人,足够守盛京城了,再把宁远的吴三桂、锦州的尚可喜、辽阳的耿仲明三部调来增援,说不准还能打个胜仗——摄政王早有定策,大同军想进辽东就来吧,反正是一片空旷找不到饭吃,除非他们从五六千里外的丰州运送给养,不过那是妄想,大同国力再强也经不起如此消耗,所以大同军早晚要挨饿,能全身而退算他们运气好。 何洛会想很美,但直到满洲义勇军杀到城下,他等待的援军也一个没来。同样失望的还有李榆,他根本没打算攻盛京城,而是想围城打援一举歼灭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三部,但搜寻百余里也找不到这三个家伙的影子——李榆很扫兴,命令哈达里、速布台两部赶往旅顺,自己率铁骑主力返回盛京。 盛京城下,满洲义勇军加上临时入伙的蒙古人也不过三千来人,不敢攻城却与城上的清兵吵起来——守城的有不少满洲老人,这帮人资格老、辈分高,一向以大清国老底子自居,瞧见城下这帮叛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阿山、斋桑古一伙被骂急眼了,把军中赞画军务兼理粮饷的遏必隆推出来领衔主吵。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遏必隆左一句“打倒多尔衮”右一句“解放满洲”讲得头头是道,老满人吵嘴吃了亏,一怒之下赶走汉八旗的兵,拿着弓箭就杀出城。阿山不敢还手,一边大骂老顽固一边撤退,老头们追了三里,突然发现周围出现打三色黑鹰旗的铁骑,不好,被包围了,他们握紧弓箭准备决一死战。 这时,常书笑眯眯出现了,走到队伍前大声说:“老爷子,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打仗,而是来探亲的,瞧瞧,晋亲王还怕大雪天冻坏大家,每人赏二两红糖,这东西可稀罕得很,快拿去御寒吧!晋亲王还说了,如果你们的口粮不够吃,到我们这儿搭伙吃饭也行,谁叫你们是长辈呢。” “常书,你也是个坏蛋,额鲁在哪里?他带着兵回辽东算什么事呀,一定要让他说清楚。”老头们还是不依不饶。 常书哭丧个脸答道:“还不是多尔衮作恶,拆房子收地硬逼大伙陪他入关,晋亲王听说老家成了白地心疼啊,这不,刚到盛京就去太祖陵前祭拜去了,人要有良心啊,你们扪心自问,晋亲王这些年做的好事还少吗?” “额鲁还有脸去东陵,我们去看看,万一额鲁行凶惊扰了太祖爷怎么办?”老头们大呼小叫一窝蜂向城东走去。 东陵,李榆身着孝服跪在陵前嚎啕大哭,老实说努尔哈赤对他确实不薄,大妃阿巴亥更是他心目中的母亲,人虽不在音容笑貌尤新,沈阳的旧事涌上心头,李榆忍不住泪流满面,哭声更加撕心裂肺,飞虎营的鳌拜、额伦布、察里布、德兴哈还有新来的达素早就哭烦了,但不敢起身只好跟着干嚎,老头们窜到陵前,见此情景大受震撼,也纷纷跪地哭拜。 李榆越哭越伤心,突然昏倒在地,守陵官员赶紧找来一碗参汤灌下去,一边还连声感叹,来哭陵的人不少,但像晋亲王这样哭的却从来没有过,太祖皇帝没看错人啊,老头们也翘起大拇指,晋亲王真孝顺呀! 李榆总算缓过劲,站起来一句话不说就走,大伙马上一窝蜂跟在他后面,一行人到了北陵又接着哭拜太宗皇帝,这回李榆边哭边骂,义父啊,多尔衮没良心,把太祖和您打下来的江山弃之不顾,还杀害豪格、挟持福临,儿子一定要把多尔衮抓到陵前向你请罪。老头们也被触动心事,纷纷向太宗皇帝告状,多尔衮强拆民房、没收土地,把八旗赶入关内,就剩下他们一帮老人留在老家,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以后几天,李榆又连续祭拜了库尔缠、达海、岳托、萨哈廉、莽古尔泰、德格类等人墓地,扬言要为库尔缠、岳托、莽古尔泰兄妹平反昭雪,满洲顽固势力突然间有了主心骨,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人更多了。 北屯子,村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老人,乌岱大叔听说孩子们回来了激动得老泪纵横,拄着拐棍走到村口,李榆带着喇布杜等几十个从北屯子走出去的将士刚跪下磕头,就被他挨个拉到怀里抚摸,嘴里还不停感谢上天厚爱。北屯子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四乡八里的乡亲也闻讯赶来,围住孩子们问长问短,时而兴奋时而哭泣,大娘、大婶们还凑出各家的粮食为亲人做了一顿饽饽。李榆临走时要留些粮食,老人们拒绝了,乌岱大叔代表大家很严肃地问李榆,你们到底打算留在辽东还是看一眼就走?如果留下,大伙拼命也要保你们,如果要走,那就快走吧,这里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你们。 李榆当天夜里就住进北陵,声称要留在辽东陪伴太祖、太宗,随后乌岱大叔带着一帮老头也来了,以后几天来的人越来越多,北陵很快住满了人,似乎成了老诸申的大本营。 满洲司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以大清晋亲王的名义传檄四方——多尔衮其人,私通永福宫庄妃图谋先帝、强制旗民入关抛弃太祖、太宗基业、以明律为大清之法取媚汉人、杀害先帝长子豪格、排斥摄政王济尔哈朗、挟持幼帝独揽朝政,其大逆不道死有余辜,大清晋亲王忠厚仁孝,不忍见祖宗之陵墓弃之荒野、人民之悲苦无人问津,顺天应民抚慰辽东、肃清逆党,各地官民皆应服顺,有敢不从者依律重判。 全乱套了,旗人已经搞不清楚谁是大清国的当家人,好像大多数倾向晋亲王,盛京的城防也形同虚设,八旗兵一到饭点就三五成群跑到大同军营地蹭饭,吃饱喝足再溜达回来,城门大开着居然没人管——何洛会在盛京大搞强制拆迁惹得人神共愤,名声太臭镇不住场子,说了几句严肃军纪的硬话,老爷子们就从城外带回来一百多杆步铳,这些人几乎都是滞留关外的钉子户,手里的铳要对付谁不言而喻。 何洛会窝囊呀,满洲八旗不把他当回事,汉八旗也对他阳奉阴违,这个盛京总管当得活受罪,甚至有朝不保夕的感觉。正当他考虑后路的时候,斋桑古进了城,大骂他不过是多尔衮的奴才,有什么资格当盛京总管,然后拿出一封信说,晋亲王命你三日之内到北陵交待罪行,过时即令有司抓捕归案——何洛会不敢不听话,跑到北陵很老实地向李榆认错服软,挨了一顿臭骂后夹着尾巴逃往北京。 何洛会前脚刚走,常书、布赛马上带着满洲司进了盛京城,一批老实厚道、身体硬朗的老人被选拔调入官署协理政务,老爷子们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风风火火大干起来,李榆开办的大清朝廷似乎开局不错。 盛京城及周边地区已安定,李榆把目光投向旅顺,六万大同铁骑的粮草消耗惊人,十几万辽东各族百姓也需要救济,只有拿下旅顺港才能取的补给,否则全军只能迅速退出辽东。 “总统,大雪封路,这封信迟到了三天,你快看看吧。”莫日格走进来把一封军报交给李榆。 哈达里、速布台急报:斥候查探,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三部皆在旅顺,兵力不低于三万,铁骑已加速赶往旅顺——情况不妙,原先以为金、复、海、盖四州只有孔友德旧部孙龙的三千汉八旗兵驻防,现在突然增加了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三部,孙伏虎还有能力夺取旅顺堡吗? 李榆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大声下令:“传令,图里琛、阿术两部立刻赶往旅顺,协同哈达里、速布台不惜代价也要打通这条补给通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49节 按照大都督府制订的作战章程,孙伏虎最迟应在十一月上旬赶到长山群岛,先登陆截断海、复、金、盖四州与辽阳的联系,然后再一举拿下旅顺堡,赵吉和薛显光都认为联合舰队往来旅顺沿海多次,对这条海路了如指掌,而清军防守兵力又极为薄弱,大同军以强打弱再加上偷袭理所当然能够取胜。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舰队行至天津外海突遇风暴,有两条船被风浪吹到大沽口附近搁浅,驻防清军俘获了部分船员,大同军偷袭旅顺堡的计谋败露——多尔衮马上意识到大同要对辽东下手,而且很明显打算以海为路输送补给,当即派刚林、沙尔虎达前往盛京接替何洛会主持大局,同时诏谕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率部驰援旅顺堡。 孙伏虎动作不慢,风暴一停便继续赶路,总算按期到达长山群岛,孙二奎的骑兵率先登陆拿下金州,但随后发现情况突变——耿仲明部一万清军从辽阳杀来,吴三桂、尚可喜的两万清军也从宁远、锦州走海路到达旅顺与孙龙所部会合,大同军偷袭不成反而变成以寡敌众。 广鹿岛,联合舰队停泊地,旗舰“自由号”宽大的船舱内有些气氛紧张,舰队途遇风暴损失十几条船、一千多人,刘体纯所部也失去联络,本军兵力不足又以新兵居多,军官们对大战前景忧心忡忡。 未开战便损失惨重,联合舰队统领杜宏国很有些不满:“大都督府不懂海战、预判失误,我军不能再按原样打,应该放弃登陆而以舰队封锁海面,清军补给依赖关内,海路一断粮饷亦断,拖下去不战自溃,旅顺堡还是我们的。” 新军统领彭大顺摇摇头:“清军在辽阳一定还有存粮,谁说得清他们能支撑多久,打吧,这一仗不能拖,总统进入辽东更缺不得粮啊。” “可是,我们只有两万多人,而敌人至少三万,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冒险。”荷兰东印度公司统领卡宇瞟了一眼彭大顺说道。 新军八成是日本人,能吃苦、不怕死而且在日照添不少新武器,新军副统领李太郎不打一仗觉得手痒,很不耐烦说道:“总统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荷兰人怕死就趁早滚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料罗湾干过的丑事。” 十几年前的金门料罗湾海战一直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隐痛,那一战,他们出动五艘战舰、五百士兵伙同广东海盗刘香迎战郑芝龙的福建海盗,大战正酣之际扔下盟友仓皇而逃,自己的损失微乎其微,而刘香却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从此东印度公司名声狼藉,无人愿意与他们合作,最终不得不向郑芝龙低头,公司的业务也因此大受影响。 卡宇像被煽了脸,手握剑柄站起来怒吼:“李副将,你在侮辱勇敢的荷兰军人,我要与你决斗!” 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统领巴麦思一把拦住卡宇,很严肃地对大同诸将说“诸位,我们之间签订有合同,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将严格履行义务,上帝作证,料罗湾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西班牙、葡萄牙军官马上点头称是。 “各位先生请不要误会,我们绝对信任友军。”杜宏国也拉住李太郎打圆场——联合舰队与联合亚细亚公司一样,属于大同债票银钞行、荷兰东印度公司、英格兰东印度公司共同所有,杜宏国与卡宇、巴麦思按照三方合同轮流当舰队统领,私下里关系不错。 “情况没那么糟,总统应该过了辽河,按照他的习惯绝不会攻打盛京城,而是会调动铁骑主动寻找战机,说不准已向旅顺派出援军,”孙伏虎向来瞧不起清军,看了一会地图后,拍着桌子向众将大吼道,“三万汉军算个屁,这一仗我打了,给孙二奎传令,骑兵抢占金州湾,我军今晚开始登陆,诸位马上去准备吧!” “干了,我打头阵!”李太郎兴奋地站起来。 十一月初十,金州湾,李太郎率领选锋军趁着黄昏涨潮首先上岸,向前推进十里后马上开始挖掘壕沟、修筑胸墙,旅顺方向的清军察觉有变很快赶来,但畏惧夜战不敢靠前,乱打一阵铳炮后偃旗息鼓等待天亮。 这一夜,大同军将新军一个协另两个营,还有十几尊千斤行营炮送上岸,草草建起登陆场,但清军耿仲明部也赶到与吴三桂、尚可喜两部会合——己方兵力优势明显,对面不是可怕的蒙古兵、满洲兵或榆林兵,而是一帮倭国人,清军莫名其妙兴奋起来,天一亮便发起攻击。 孙二奎带领骑兵协埋伏已久,突然从清军正面呼啸而过,所经之处伏尸遍地,然后迅速摆脱纠缠,转到侧翼再次发起冲击——典型的大同铁骑战术,漂浮不定、一击必中,清军一时有些慌乱。吴三桂久历战阵,沉着命令“骑兵压上去,缠住他们死战”,关宁铁骑随即冲向大同铁骑,尚可喜、耿仲明也派出各自的骑兵助战。双方骑兵相互绞杀一时难分胜负,清军步卒趁机向前猛攻。 胸墙后硝烟腾腾,大同军的步铳密集齐射,虎蹲炮也连续打出开花弹,清兵被打倒一大片,但宁可吃亏也不敢使用自己粗制滥造的火铳,操起弓箭一边还击一边继续冲。 “弟兄们,前面是倭寇,辽东人的手下败将,杀了他们!”铳炮射击挡不住滚滚而来人流,清兵怒吼着接踵而上,越过壕沟逼近草草修筑的胸墙。 “装铳剑,白刃肉搏。”左协两个营守在最前沿,协统眼看防线岌岌可危,大吼一声挥刀越出胸墙。 双方鏖战一个时辰,清军攻占了胸墙,李太郎回头看了一眼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舢板,跺了跺脚对殿后的左协右营营官喊道“兄弟们还在抢时间上岸,小五郎,跟我上,不能让清寇冲到岸边”,举起战刀冲了出去。左协的兄弟与清兵肉搏血战至中午,左协协统阵亡,前营、左营营官一死一伤,小五郎被临时指定为左协协统,带领兄弟们继续死战,但清军攻势如潮,左协渐渐不支。 孙伏虎登上陆地,举起千里眼观察了一会战况,微微摇摇头,新军还是太嫩,勇气可嘉但应变能力不足,想了一会儿对彭大顺说道:“距离太远,我军火炮不能发挥作用,把前协两个营顶上去接应左协后撤,孙二奎怎么搞的,与一帮烂骑兵搅在一起,派人告诉他,尽快摆脱清军向步阵靠拢。” “恐怕没那么容易后撤,我上去看看吧。”彭大顺说完提起一杆步铳走了。 李太郎、小五郎带领左协与清兵混在一起厮杀,想撤不敢撤,而孙二奎仗着马好、武器好、训练好,三千骑兵逐渐压倒五千清军骑兵,打得手热不想撤,彭大顺命令连续吹撤兵号,不但没有反应,前协两个营反而兴致勃勃加入战团,清军见状也迅速向前增援,两军厮杀更为激烈。 日头西落,海面上涌起浪潮,杜宏国发现本军形势不利,趁着涨潮率领两条炮舰冲滩,巴麦思马上作出反应,命令坐舰也向岸上冲,三条战舰在沙滩上搁浅成了炮台,上百尊二十四磅、十八磅前膛炮连续开火,清军突遭密集炮火攻击,耿仲明的帅旗也被链弹打断,队形一时大乱,李太郎、小五郎趁机指挥本军脱身,孙二奎也被孙伏虎的亲兵叫回,大同军步骑会合到一起重新结成防线,依靠舰炮掩护死战不退,清军打到夜色降临鸣金收兵。 一天鏖战双方均伤亡惨重,连孙伏虎也惊诧清兵好像彪悍了许多,一天的白刃肉搏居然没崩溃,这一仗不好打,但大军入辽东必须依靠旅顺提供补给,只能咬牙打下去。清军更难受,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三人奉诏死守旅顺,明知道大战前景暗淡却不敢撤,而军中又盛传投降满人无所谓就是不能败给倭寇,士气莫名其妙亢奋起来,他们也只好顺应军心打下去——双方都不能退,以后三天连续激战,清兵似乎陷入疯狂,咬牙切齿猛攻不已,逐渐把大同军逼退到海边。 关键时刻,失踪好些天的刘体纯突然冒出来,山东大同军中响当当的主力没打一仗,却在一场海难中损失惨重,逃生的四千山东兵把怒火发泄到清军头上,迅速抢滩登陆从发起攻击。 “清军阵形乱了,好机会,孙二奎,跟我冲!”孙伏虎甩掉大氅,举起战刀带领骑兵杀向清军。 “先生们,见证我们勇敢的时候到了,请随我登陆帮助友军。”荷兰人卡宇拔出长剑、拿起盾牌,带领数百士兵划着舢板向岸边快速驶去,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动作更快,已经携带火炮登上陆地。 “密集列阵向前推进,吹号、吹号,命令李太郎发起反击。”彭大顺举着步铳带领几个新军步阵大步向前。 前沿步阵,李太郎手握一面三色黑鹰旗大声呼喊:“兄弟们,你们中有日本人、琉球人、朝鲜人,告诉我,为什么远离家乡为大同联邦而战!” “建立东亚联邦实现天下大同!”将士们齐声高呼。 “东亚联邦的理想之树要靠暴君的血浇灌,此战是赢得光荣的时刻,只有最勇敢的人才配成为自由的公民!”李太郎大声说完,将手中的旗帜递给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官,“小五郎,此战之后我将请总统赐予你高贵的李姓,举起这面战旗战斗吧!” 小五郎激动地接过大旗,转身对将士们高呼,“东亚兴衰在此一举,诸君努力!” “努力!”将士们振臂高呼,跟随战旗向清军扑去。 大战更加激烈,大同铁骑优势明显,孙伏虎首先冲乱清军骑兵队形,然后列骑阵绕着对手往返运动,以马铳、弓箭齐射不断消耗对方的兵力,等待着发起致命一击的机会,清军骑兵战力不济,只能苦苦招架。刘体纯则摆开三个密集步阵,前排重甲兵刺出如林的长矛,轻甲兵手持刀斧紧随保护,步铳手轮流穿过步阵间隙抵近射击,全协像碾子一样向前压去,关宁军、汉八旗在河南折损大量精锐,新募兵丁承受不住这套大同军的老战法,被打得节节后退。 新军却把平时训练的战法忘到脑后,李太郎、小五郎撞上清军就眼红,领着手下将士一涌齐上与清军混战在一起,巴麦思、卡宇也同样好战,挥舞长剑杀入敌群,但手下的人平时做买卖、当船员,没几个人当过兵,打仗全无章法更像群殴,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反而更有经验,火炮打得又快又准将对手一片片击倒——清军伤亡惨重,但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反而把这帮亡命徒打得节节后退,彭大顺干着急没办法,一边四处接应,一边大骂这帮家伙白痴。 大同北虏好无耻,不仅与倭寇狼狈为奸还勾结佛郎机人和红夷,我天朝上国岂能惧怕蛮夷——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打红了眼,不断调兵向前增援,清兵也非常难得地卖命,咬紧牙关继续死战。 激战至黄昏,双方都打得筋疲力尽,清军队伍里突然传来惊叫声“弟兄们,快逃命吧,大同的满洲兵、蒙古兵杀过来了”,这两个可惹不起,清军从忠君爱国梦中吓醒,不由自主向后退却。 “我们的铁骑到了,杀光清寇!”北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无数面三色黑鹰旗迎风飘展,哈达里、速布台的两万铁骑滚滚而来,大同军士气大振,鼓足余力发起猛攻,清军苦战数日,这时终于撑不住了,不顾军官的喝止,扭过头仓皇逃窜。 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被大同铁骑吓得胆战心惊,带着败兵直接跑到海边抢船逃命,旅顺堡守将孙龙发现援兵要逃马上急匆匆赶来。 “老孙,跟我们一起走吧,大势不可违,辽东守不住了!”吴三桂急切地说道, 尚可喜、耿仲明也劝道:“老孙,你手中的几千人是老孔剩下的家底,可不能白白葬送了。” “恭顺王不幸战死河南,朝廷以忠烈表彰,我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死也要死在旅顺堡,”孙龙摇摇头,招呼身边的青年军官向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行大礼,两眼含泪又说道,“这是犬子孙延龄,恭顺王生前曾将爱女许配给他,这门亲毁不得呀,三位王爷受累,请把犬子带走吧。” 吴三桂三人点头应允,孙龙拉起跪地痛哭的儿子喝道:“哭什么,快随三位王爷走吧,见到皇上说一声,孙龙为大清尽忠了。” 吴三桂等人乘船跑了,上万清兵上不了船,又被旅顺堡以城小粮少为由拒绝接纳,走投无路索性留在海滩听天由命。天亮时,大同铁骑杀到,清兵纷纷跪地求降,却不料密集的箭雨倾盆而下,随后大同军步兵也赶来,操起铳炮连续齐射,把清兵一步步赶进大海。 “孙帅,杀的人够多了,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彭大顺有些心软悄悄劝道。 “我有什么办法,辽东没有一粒多余的米,你是老军务,应该清楚他们没饭吃会干什么,”孙伏虎面色冰冷摇摇头,转身又命令李太郎,“你的人也上去,不留俘虏全部杀掉。” 李太郎咬牙切齿答应一声,带上小五郎一伙人也加入到屠杀中,天黑时,海滩上的清兵消失了,海面上却见血色一片、浮尸无数——旅顺堡上清兵看到这一幕吓得毛骨悚然。 “兄弟们,北虏残暴,我们没活路了,唯有一死报效大清,此战不死不休!”孙龙站在旅顺堡上大声高呼。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清兵挥舞刀矛齐声响应。 不过清兵想拼命却没机会,大同军将旅顺堡围住不攻,连夜从战舰上卸下五尊二十四磅炮运到堡下,连同军中的数十尊行营炮不分昼夜轰击堡墙,三天之后打出个大缺口,接着又向缺口反复打开花弹,直到再也见不到守军的影子,小五郎才带人进堡放火,旅顺堡城小木屋多,很快燃起熊熊大火,孙龙最终带着孔友德的老底子一起化为灰烬。 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也很不幸,逃离旅顺没多久便被联合舰队追上,清军无力对抗坚船利炮,大多数船只被击沉,吴三桂侥幸逃回宁远老窝,尚可喜、耿仲明也仅带少数家丁逃到锦州。大同军似乎要赶尽杀绝,图里琛、阿术在路上接到旅顺大捷的战报,迅速掉头杀向锦州,尚可喜、耿仲明不敢再战,裹挟城中百姓逃往宁远。吴三桂逃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见到两个难兄难弟,三人一商量觉得宁远也不可守,又驱赶老百姓继续向山海关逃。 图里琛、阿术占领锦州、宁远,却都无心守城,附近的喀喇沁人跑来提条件,允许他们在这里放牧就帮忙拆城,而且还可以长期驻守,图里琛、阿术一口答应——辽东、辽西从此落入大同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0节 盛京,清国国史院大学士刚林气鼓鼓地带着沙尔虎达进了北陵——他们这一趟本来是去盛京赴任,但过了锦州不远就遇见何洛会,这家伙失魂落魄地说盛京已经失陷,建议他们去辽阳碰碰运气,然后就一溜烟跑了。两人只好转道辽阳,但辽阳更奇葩,城头居然打出三色青龙旗,这到底算哪一头的呀,原先的地方官也不见了,几个管事的满洲老头趾高气扬宣称,辽东只听晋亲王的号令,有什么事请去盛京找晋亲王谈,反正他们不认北京朝廷。 刚林气昏了,一定要找李榆说理,一行人又赶到盛京,常书、布赛正好在城里,命令满洲义勇军缴了他们卫队的械,然后才把他们带到北陵。 “额鲁,太祖、太宗待你不薄,你却擅入辽东、霸占陵寝,好卑鄙无耻!”刚林在北陵门口见到李榆就大吼。 李榆没理刚林,大步走到沙尔哈达面前微笑地说道:“沙尔虎达大哥,二十年没见面,您身体还好吗?” “在宁古塔落下点小毛病,不过没什么大事,至少还能再干十年。”沙尔虎达是八旗中出名的老实人,一向少言寡语埋头做事,驻守宁古塔、出兵黑龙江的苦差事几乎都落在他头上,苦寒之地呆久了,受不了关内的水土、天气,跟着多铎打到南京便被恩准回京养病,辽东出了事,多尔衮马上把这个老实人打发出关。 从沙尔虎达身后闪出一个英俊青年向李榆行礼道:“额鲁大叔,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巴海呀!”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经常和博洛一起找哈达里玩,一转眼就长成大人了,”年轻人是沙尔虎达家的老大,这孩子爱读书,对人彬彬有礼,从小就招人喜欢,李榆惊喜地拉住巴海,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会儿,转身向莫日格要来一枝千里眼,“巴海,大叔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这支千里眼就算见面礼吧。” “谢谢大叔!”巴海接过千里眼喜滋滋地揣入怀里,又要向李榆行礼。 李榆摆摆手,转脸冷冰冰地问刚林:“我是太宗皇帝义子,钦封晋亲王,大清基业有我一份,辽东我想来就来,陵寝更应该祭拜,你来干什么?” 刚林心里有气,但不敢向李榆发火,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奉朝命祭拜先帝,去陵前哭一场总行吧?” “我已经替你们哭过了、祭过了,你们哭什么,祭什么,先帝死的不明不白,你们不肯追查元凶,先帝死后,你们抛弃祖宗陵寝之地,先帝不受你们这帮不忠之臣的祭。”李榆理直气壮答道,沙尔虎达差点笑出声,多尔衮拼命争夺华夏正朔,却不想被别人抢了大清的正朔,这算什么事呀! 这话好熟呀,好像我对南京明使也说过类似的话,刚林先是一愣,马上叫起来:“马绍愉肯定在大同,你们隐匿大清国逃犯还死不认账。” “岂止马绍愉,我、布赛还有斋桑古都是大清国的逃犯,你敢把我们怎么样?”常书在一旁大笑起来。 众人进了偏殿,刚林不肯入座,指着常书大声说:“我们两国曾在大同约定互不相犯,你们却出尔反尔挑起战端、荼毒人民,如今又抢了辽东,不怕遭天谴吗?” “你们关闭鹿泉大市,屠杀我国商人,违约在先,遭天谴的是你们。” “胡说,明明是你们的奸商咎由自取,我大清惩治不法理所当然。” 布赛不耐烦了,指着刚林恶狠狠地叫道:“你们跟汉人走邪路活该挨打,有本事就打回来!” “你们,你们好不要脸!”刚林气得浑身发抖。 “你不过是阿达礼郡王的奴才,为求荣华富贵竟然大逆不道出卖主子,你才不要脸!” 刚林被揭了短处恼羞成怒,卷起袖子要与布赛打架,李榆摆摆手,盯着刚林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用不着拉架势吓唬耗子。” “两国停战,你们退出辽东、我大清正式下诏承认你是晋亲王,山东、南直隶、浙江今后由我们两国共管,老哈河以西也归你们,这总公平吧!”刚林想了一会儿,把临行前多尔衮交代的话吐了出来。 李榆冷笑着摇摇头:“我要你们交出多尔衮,退回辽东实行八旗自治,闯这么大的祸能得个善终,这也很公平吧!” “额鲁,我要去先帝陵前告你一状,先帝爷,你养了一条恶狼,我大清危矣!”刚林再也忍不住了,嚎哭着向门外跑去。 沙尔虎达一直沉默,这时低声向李榆问道:“你打算把大清国如何?” “我没想好,大清国的命运还是交给诸申公议吧,”李榆摇着头站起来,挥手大声说道,“诸申勤劳勇敢、坚韧不拔,却总是挨冻受饿,说明我们以前的活法有问题,入关这条路也走不通,那样既丢了辽东老家,最终还会把族人葬送在关内,辽东是我们祖居之地,绝不能放弃,我就不信这片土地养不活二十万诸申。” “大同的满人商量过了,辽东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不仅能养活诸申还应该越来越富裕,但我们必须变个活法咬牙苦干,靠抢掠维持生计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常书补充道。 “钱不是问题,大同联邦全力支持辽东,这里煤铁、木材、海盐应有尽有,发展工商大有可为,而且还可以兴修水利、改进耕作提高粮食产量……”布赛接着说道。 “你们读书人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不过我觉得在理,诸申留在辽东要冻死饿死,入关打仗也要死人,二十多年了,人口还是二十万上下,叔皇说关内的日子好过,逼着大家入关安家,可我们这点人口终究会被汉人灭族,是该换个活法了,”沙尔虎达摆手打断布赛的话,向李榆接着说道,“立足辽东必须解决好蒙古、朝鲜和北方野人部落问题,晋亲王想好怎么办了吗?” “蒙古问题已经解决,朝鲜可能还须打一仗,不过对付他们并不难,我头疼的是北方的虎尔哈、瓦尔喀,大叔,您愿意帮我吗?”李榆答道。 “晋亲王,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以后回大同还是留在辽东?” “辽东人的疾苦一日不解决,我一日不离开辽东。” 沙尔虎达笑起来,指着身边的巴海说道:“晋亲王愿意留在辽东,我们父子俩也不走了。” “大叔,谢谢您,我马上下令设立宁古塔提督府,钱粮、武器、兵员都包在我身上,您大胆干吧!” “好啊,老头子正想有生之年越过外兴安岭,罗刹鬼被你的‘杀邪令’赶过黑龙江,顺便就一块收拾了。”沙尔虎达说完,众人朗声大笑。 “沙尔虎达,你敢叛逆,叔皇饶不了你!”刚林跑去哭陵却被一帮老满人赶出来,气呼呼回来说理,正好听到最后几句话。 “你不过是多尔衮的一条狗,老子忍你很久了,滚,再敢啰嗦就剁了你。”沙尔虎达握着刀怒喝道。 刚林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怒目相视的众人,扭过头跑了。 十一月末,李榆冒雪赶到旅顺,这里已经建起了三座简易码头,士兵们正从靠岸的船上抬下一包包粮食,而海面上还有数以百计的大小船只等待入港。三色飞虎旗渐渐从远处驰近,有人惊呼一声“总统来了”,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向自己的领袖涌去。 “总统,属下从台湾筹集到十万石粮,荷兰、英格兰两家东印度公司也捐粮三万石,合计十三万石白米全部运到。”大同联邦派驻巴达维亚通商大使沈廷扬得意地报告。 “季明兄,干得好啊,我要向议院为你请功,”李榆一把抱住沈廷扬,随后挥手对身后的蒙古人、满人喊道,“乡亲们,我们有十三万石白米,辽东可以过个好年啦!” “联邦万岁,晋亲王万岁!”乡亲们压抑不住喜悦,欢呼着奔向码头。 李太郎拉着小五郎挤到李榆面前:“总统,小五郎忠于联邦,这次还立了大功,末将恳请您赐予他李姓。” 李榆有点哭笑不得,日本人都绞尽脑汁跟他姓李,李家简直要人满为患了,想了一会儿说道:“小五郎,你可以姓李,不过叫李五郎的人已经有好几个了,你是个勇敢的武士,以后就叫李勇武吧。” 一个没有姓氏的贱民得到天下第一强国总统赐名,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呀,小五郎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李榆微笑着拉起他,对面前的将士们大声说道:“你们中的大多数还不是联邦公民,但甘愿为自由流血牺牲,用行动证明你们配得上公民身份,联邦感谢你们,辽东感谢你们,我也感谢你们,我以联邦总统的名义宣布,参加旅顺大战的将士凡非公民者特许授予大同联邦公民身份,此项特许包括战死者的家眷。” 李太郎把李榆的话翻译一遍,将士们激动得热泪盈眶,“联邦万岁、总统万岁”的呼声响彻大地。 李榆悄悄离开人群,在众将的簇拥下走进帅帐,刚坐下便沉下脸对孙伏虎说:“旅顺堡烧了,俘虏也一个没留下,你干得不错嘛,朝鲜人似乎有些蠢蠢欲动,几次越境挑衅,你和速布台去教训他们一下。” 孙伏虎有点不服气:“这是打仗,我有什么办法,朝鲜的事你放心,一条明国养的劣狗而已,主人没了,收拾他们就跟踩死蚂蚁一样容易。” 沙尔虎达也随李榆到了旅顺,在一旁提醒道:“不那么简单,我们的祖辈曾沦落朝鲜为奴,先祖猛哥帖木儿不堪其辱带领部落逃离朝鲜投奔明国,从此朝鲜人就怀恨在心,每次明国杀诸申,都甘愿充当帮凶,明国朝廷以为朝鲜人忠心,我们却明白他们视我们为逃奴必欲除之而后快,这是条跟明国朝廷一样自以为是的恶狼,太宗皇帝出兵征讨几次,但他们表面臣服内心却始终瞧不起我们,如今辽东空虚,肯定想乱中取利。” “朝鲜人瞧不起你们,但肯定怕我们蒙古人,我的铁骑会让他们学会恭顺。”速布台拍着胸口说道。 “下手要狠,一定要打的他们心服口服,”沙尔虎达点点头,然后又对李榆说道,“总统,现在粮食有了,从各镇和满洲义勇军抽调的三千精锐铁骑也已集结在镇北关,我打算立即赶去率部开赴宁古塔。” 李榆有些犹豫:“现在天太冷,路也不好走,还是开春暖和了再说吧。” “时间不等人啊,虎尔哈、瓦尔喀人还有黑龙江的野人部落必须及早安抚,不是我夸口,我在宁古塔一露面,他们就不敢有异心,”沙尔虎达摇摇头,起身拉着儿子巴海向李榆说道,“总统,彻底解决北方边患不容易,也许要花好几十年功夫,我想让巴海留下,这孩子好读书,骑射也不错,在你身边历练几年说不准可以接我的班。” 李榆沉思片刻后,让巴海坐到哈达里身边,然后站起来对众将大声说道:“明国朝廷拿到几张骗钱的兽皮就胡搞什么奴儿干都司、乌斯藏都司,自以为开疆拓土而沾沾自喜,狗屁不值,我联邦不是汉人王朝,没有作假吹牛的本钱,消弭边患、守护边疆就是要脚踏实地苦干、实干。” “沙尔虎达提督,我同意你立即出兵。”李榆大步走到沙尔虎达面前,孙伏虎、速布台、哈达里、刘体纯、杜宏国、李太郎等将领马上起立,随李榆一起向沙尔哈达行军礼。 沙尔虎达三天后携带粮食赶往镇北关,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戍边生涯,直到十余年后病逝在任上,这时联邦的北方边境已推进到外兴安岭以北,巴海随后接过父亲的班继续北进,把三色黑鹰旗一直插到冰海边,还跨过海峡到达阿美利加大陆,父子两代人戍边五十年彻底消弭了联邦东北部的边患,功勋卓著名垂史册。 李榆这时还想不到那么远,辽东有粮就能稳定,但大军南下前还必须清除后患,十二月下,速布台率领骑兵第六镇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与此同时孙伏虎、杜宏国所部也走海路进入汉江口——沿途的朝鲜世家大族突遭横祸,大同军不仅杀他们的人,还鼓动老百姓分他们土地、财产,朝鲜官军几乎就是明军翻版,毫无战力却胆大包天,也趁乱洗劫官府、富户,这股风潮越演越烈,大有蔓延朝鲜各地之势,大同军一路煽风点火,毫不留情地摧毁旧势力,带着血腥味杀到朝鲜国都——汉阳城下。 朝鲜国主吓得魂不附体,马上献上降书,但大同军拒绝接受投降,而是以退兵为条件迫使对方使臣签订《自由通商协议》,朝鲜为保证履约,还将仁川、釜山两个港口委托给大同商会经营——朝鲜国主轻松过关,喜滋滋地接受了这个协议,却没料到朝鲜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盲目追随汉人王朝的失败国家逐渐走向文明。 朝鲜战事一个多月便结束,大同军随即进入休整,而关内的形势也在急剧变化。 清军为确保江宁(清廷下诏设立江南省,改应天府为江宁府,南京由此改称江宁),在芜湖、宁国集结十五万绿营兵层层布防,大同军兵力不足不敢强攻,入冬以后合赤烈率领新建骑兵第八镇从藏区赶到池州,老帅杜文焕手里有了足够的铁骑,又把秦虎的步七镇、尤人俊的步十八镇调到江南,以九个镇的十万兵力突然发起冬季攻势,一举攻占宁国府城并斩杀守将于永绶。多铎毫不犹豫又把浙江的高进库、吴兆胜两支绿营兵调到芜湖,而大同军任守忠、李国英两镇马上也跑来与老帅的主力会合——双方都从浙江撤军,似乎有意无意为范二喜和张存仁搞阴谋创造条件。 大同军得到生力军立刻集中兵力攻击繁昌,清军也毫不畏惧全力应战,双方对垒一年多早已是生死仇敌,红着眼鏖战一个多月,清军田雄、马得功部被击溃,老上官黄得功留下的两万老底子几乎损失殆尽,大同军也损失过万,步十二镇副镇统王光恩、步十四镇协统吴汝义等军官阵亡。 清军收缩战线集重兵于芜湖,硬打很难得手,老帅下令退守荻港,而将合赤烈、秦虎、尤人俊、李国英、马祥麟五个镇调往江北战场,同时命林飞鱼率水军严密封锁长江,阻止长江两岸清军相互策应。 江北的张鼎得到援军精神大振,率骑三镇、骑八镇横扫庐州、凤阳两府,把清军压缩到庐州府城,然后调集三个炮兵大队的三十尊十八磅火炮持续轰击城墙。正月初,庐州城被连续轰垮几段城墙,守将张天禄自知城池不守,率部向滁州撤退,但刚出城数十里便被合赤烈的铁骑截住,大同军步兵迅速赶到把五万多绿营兵团团包围,以铁骑冲、铳炮打反复绞杀,张天禄仅率三千余人突出重围,其弟张天福与数万绿营兵命丧沙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1节 江宁,开春后更冷,天下着小雪,冷风吹得旗帜哗哗作响。没人愿意出门,守皇宫的八旗护军也躲进门房,一间大殿离却冒出阵阵热气,老远就闻到一股辛辣,侍卫打着喷嚏走出来,招呼太监赶紧送菜。屋里三个家伙围着一锅热汤吃得大汗淋漓,热得受不了干脆把棉袍也脱了,很滑稽,多铎、博洛与胡春水居然坐在一张桌子上,如果再拉来洪承畴,这四个人就能左右江南政局——大人物实际做的与下面人知道的从来就不是一回事呀! “好吃、真好吃,以前怎么不知道辣味火锅呢,”多铎把一只肉丸子塞进嘴里,又抿了一口葡萄酒,打着饱嗝对博洛说,“叔皇在京师快撑不住了,阿济格又不听话,我得赶紧回京,看来要跟大同大打一仗,博洛,江宁以后由你当家,有麻烦事找老胡帮忙。” “十五叔,你把精锐都带走了,我手里没几个兵,恐怕做不了什么事。”博洛微微摇头,征南大将军的差事不好接呀,南征的八旗军不到两万,多铎带走两白旗一万精锐,剩的人一部分在徐州、一部分在杭州,落到他手里最多五千,这点兵力恐吓绿营兵也嫌少。 “总统给你们打过招呼‘保满洲不保大清’,谁叫你去做事,保住自己就行了,你们都认识范二喜,他在杭州,张存仁的汉八旗兵可保平安,我在这儿,江宁的老少爷们就没事。”胡春水喝得有几分醉,满嘴胡说八道,指着多铎斥问,“十王,你要走了,废黜贱籍的事不算数了吗?” 胡春水祖辈是张士诚的部下,蒙朱重八所赐,沦为世代以倒马桶、挑水维生的贱民,他太爷爷那一辈运气好,被官府抓去修运河,还荣升为漕户,从此胡家开始走运,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混成黑白通吃的漕帮大佬,不过朱家那笔旧账他始终没忘——其实胡家还不算最惨的,陈友谅、张士诚的部下以及忠于建文帝的大臣无不遭此厄运,多铎也觉得朱重八、朱老四这父子俩太丧心病狂,曾经拍胸口承诺大清一定废黜贱籍。 “老胡,不是本王不帮忙,关键是汉官不赞成,现在人心不稳,还是等等再说吧。”多铎有点不好意思。 “算了吧,得个大人情的机会还不接着,换我们总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胡春水不以为然撇了撇嘴。 “我姐夫是这个脾气,最看不惯欺负人的事,”博洛突然笑起来,指着多铎说道,“十五叔,您回京劝劝叔皇,再打下去江南就没钱了,还是和议好,都是自家人,我姐夫总得放我们回辽东老家吧。” “没用,老十四读书太多,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多铎苦笑不已——清军原打算以江宁为诱饵吸引大同军打消耗战,炮灰自然是绿营兵,这帮家伙给钱就卖命,还有的是散兵游勇可以补充,而大同军讲求精兵之道,兵员数量始终有限,正常情况下三条绿营兵的命应该能换大同军一条命,打久了大同军必然撑不住,这个想法确实不错,大同军被绿营兵砍首级、杀战俘的恶习激怒,也以牙还牙绝不手软,双方不死不休打了一年多,绿营兵消耗了十多万,但大同军却越打越多、越打越强,找俘虏一问才知道,人家有的是排队应征的公民兵,而且义务当兵不拿军饷,多铎、博洛傻眼了,绿营兵一年军饷二十两,公民兵一年的各种贴补才十二块银元,大清国六十两银子换不到十两银子,简直亏死了! “还是各人顾各人吧,豫亲王,江南的生意有我打理不必担心,还有什么要紧事就尽管吩咐吧。”胡春水很同情地看着多铎,这个人其实还是蛮不错的,为人仗义、正直豪爽,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至于扬州屠城嘛,谁会想到降兵对同胞如此穷凶极恶,这中间该思考的问题很多,也不能全怪他,判个绞刑足够了,虽然总统肯定会给个特赦。 “自由党不要我了,老胡,还是你够朋友,给我在归化银钞行开个户头,把赚的钱都转过去,以后谁谋我的家产就请到法院打官司。”多铎想了想说道。 “十五叔,这一仗我们打不赢,老少爷们为了保住家业也不能让大同输。”博洛苦笑道,他老子阿巴泰经营大同的金融产品,最清楚满洲勋贵在大同有多少存款、公债和股票。 多铎唉声叹气一阵,蒙头又吃起来,太监悄悄进来禀告,江南各省总督洪承畴要找江宁督粮道问话,胡春水抹了一把嘴赶紧出去——大清与大同开战后贸易断绝,而老胡不但从湖广、江西走私粮食,还能搞来紧俏的烟草、白糖,八旗爷们死活要给他个江宁督粮道的差事。 “老洪这个人样样都好,就是喜欢端读书人的臭架子,他才不会和我们一个锅里捞东西吃,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多铎招呼博洛继续坐下吃。 胡春水进了偏房学满人的样子打个千“洪大人,您吉祥”,洪承畴不屑地点点头,这家伙真是个怪胎,脸上明明贴着大同特务的标签,但还必须用,有些事甚至要依赖他。 “督粮道,我大清兵江北战事不利,地方上似乎又有些蠢蠢欲动,你的眼线可有探报?”洪承畴淡淡问道——武昌要打击“扶清灭虏”,江宁也被“反清复明”搞得焦头烂额,双方一直暗中交换情报。 胡春水从怀里掏出一份公文说道:“伪明在籍官员和士绅最近与鲁王联系频繁,确有造反的行迹,洪大人可按名单抓人,另据探报,伪帝朱聿键之弟朱聿鐭重回福建称帝作乱,改年号为绍武,不过他们要与鲁王争正统,两家倒先打起来了,真是好笑!” 洪承畴勉强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又说道:“江南改桑棉田种粮非一日之功,粮食输往京师后所剩不多,督粮道,你能不能想办法为本督搞五万石粮食?价钱好商量。” “您在难为我,能让八旗兄弟吃饱饭已经够不容易了,我从哪儿搞这么多粮食,洪大人,我们总统一向视您为师,有些事真的不必太较真,您可以想想别的主意呀,”胡春水使劲摇头,心里却偷着乐,拉拢极少数打击大多数是武昌的策略,八旗兵不干事可以给口饭吃,绿营兵敢跟我们斗活该挨饿,看到洪承畴的脸色很难看,皮笑肉不笑又说道,“要不这样,我好歹帮您搞点番薯,那玩意也能当饭吃。” 洪承畴鼻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这个胡春水纯属无赖混混,吓不住也杀不得,真拿他没招! 两天后,多铎带领一万多八旗精锐渡江北上,沿运河赶往京师,他前脚刚走,杭州就发来急报——浙江总督张存仁报告奸民大肆作乱,宁波、温州及台州三府之州、县多已陷落,然大清兵无一支劲旅可用,地方绿营也首鼠两端,浙江岌岌可危矣,他受大清皇恩深重,为报效朝廷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决计忍辱负重迎合武昌“局部共和”之策,浙江若失则必以死谢罪。 这家伙明明耍滑头,却把自己说得无比壮烈,脸皮真够厚,但你还真不好怪他,浙江确实没兵可用——博洛和洪承畴面面相觑,拜音图却傻乎乎冒了一句“浙江落到晋亲王手中总比让贼占了好”,一帮八旗爷们马上点头称是。 “还是先顾江宁吧,豫亲王回京,恐怕芜湖会生变,最好把绿营都撤到江宁附近死守待变。”李率泰说道。 “不可,几十万乱军撤回来,江宁既使不失也会毁在他们手中,”洪承畴马上摇头,接着又跺着脚叫道,“让他们在芜湖打,打光为止!” “这样吧,拜音图、伊尔德、李率泰,你们三个协助洪大人守江宁,我去芜湖督战。”博洛想了想说道。 京师,辽东失守的消息不可能瞒太久,起码大同会吹嘘自己的战果,天气好的时候总有一两只热气球漂到北京上空,清兵拿弓箭、火铳乱射一气无济于事,只好仰头干看着上面的人挥撒传帖。传帖以满、汉、蒙文字书写,内容五花八门:比如:辽东各族热烈迎接解放,纷纷表示拥戴晋亲王的领导;晋亲王在昭陵发表重要讲话,大清国的命运要由满洲人公议决定;勒克德浑贝勒在大同受到热烈欢迎,并被授予三等巴克什世勋;浙江总督张存仁与大同联邦签署协议,共同推进浙江实现局部共和……——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却没引起京师骚乱,据各衙门查报,广大群众都在为最近突然爆发的天花忧心忡忡,还顾不上其他事,多尔衮反而更害怕了,汉人不敢闹事在意料中,但满人成天打打闹闹才正常,突然老实了肯定要出事。 果然,过了没多久,古北口就发来急报,有大股旗人携家闯关,驻防八旗兵不但不阻拦,反而逼迫绿营兵开关放行,然后也跟着一块跑了。各旗清点人丁后发现男女老少跑了千余人,正黄旗的希福、索尼叔侄俩也在其中,多尔衮大怒,命令谭泰、何洛会去抓逃亡旗人的亲眷治罪——这下捅了马蜂窝,八旗就那么点人口,几乎家家沾亲带故,太祖、太宗尚且不敢株连论罪,多尔衮胆子也忒大。 八旗老少爷们不好惹,打狗给主人看,谭泰、何洛会立刻成了众矢之的——两人一个在紫荆关打了败仗、一个丢了辽东老窝,被人家抓住小辫子不放,多尔衮也不好意思袒护,忍痛将两个狗腿子交刑部议处。 这还不算完了,正白旗的苏克萨哈突然跳出来,揭发国史院大学士祁充格、刚林篡改《太宗实录》,这是杀头抄家的重罪呀,祁充格惶惶不可终日,刚林风尘仆仆跑回北京,听到消息吓得躲进睿王府——正白旗出了内鬼,多尔衮也大吃一惊,但很快明白过味,下谕将阿济格从涿州调往山海关,然后又找个借口将苏克萨哈削职,篡改《太宗实录》的事不了了之。 八旗抱成一团还真不好对付,多尔衮有些气馁,进宫找相好的布木布泰商量对策。满人入关时短,不讲究宫廷仪礼,多尔衮大摇大摆进了后宫,却不料进门就听到火铳声,赶忙派侍卫查探,侍卫很快回报,皇上正在练习打火铳。 小皇帝太贪玩,千方百计躲避读书,现在居然玩起火铳,不好好管教还得了,多尔衮怒气冲冲找到福临,劈头盖脸先教训一顿,然后叫他把火铳交出来。 “你凭什么管我?火铳是额鲁哥哥送我的,不给!”福临背过手摇头道。 “你父皇不在了,我这个叔皇就得管你!”多尔衮火了,一把扭住福临抢过短铳,然后狠狠扔在地上用脚踩。 “多尔衮,你杀我豪格哥哥,还踩坏我的火铳,等着瞧,我以后再收拾你。”福临抹着眼泪拔腿就跑。 “小畜生,我现在就收拾你。”多尔衮一阵心痛几乎跌倒,抄起一把扫帚就追,吓得福临大呼救命向清宁宫,一头就扎进闻声出门的圣母皇太后怀里。 “十四叔,您是做大事的人,大老爷们不忙正事跟个孩子计较啥,”圣母皇太后很不满地瞟了一眼多尔衮,拉起小福临进清宁宫,走了几步又回头悠悠说了一句,“外面的风言风语太多,您和布木布泰还是少见面的好。” 清宁宫圣母皇太后哲哲是太宗皇帝的中宫大福晋,还是另一位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姑姑,在后宫中地位最高,小皇帝对亲妈布木布泰未必买账,但却非常依赖她,她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多尔衮愣了一会儿,叹着气出宫了。 被抓的旗人没事了,还耍赖讹了一笔钱才肯回家,八旗中人得意洋洋,多尔衮却病倒了,卧床半个月未出睿王府,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好在大同军惧怕京畿大疫,停止进攻从居庸关、涿州后撤数十里,这才没出什么大事,二月初,多铎回朝,京师才平静下来。 多铎到了睿王府探望哥哥,多尔衮躺在床上满脸泪流,忍不住大倒苦水:“十五弟,我哪做错了,辽东太苦非久居之地,我是逼旗人入关,但给他们分了土地、房子,今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为什么还跟我作对?那帮降臣也不是好东西,他们想要权柄我给,手脚不干净我忍,弄虚作假搞出一堆没用的军器骗钱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做的不比明国皇帝差吧,可他们除了搞党争就是办不了正事,一群白眼狼、一群废物,大清国怎么就出这类东西。” 老实说,老十四也真够倒霉的,如果没有额鲁这么个怪胎冒出来,大清一统天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多铎叹了口气,给多尔衮掖了掖被子。 “我哪点不如额鲁了,他不过笼络一帮贼盗、奸商、无良文人胡搞歪门邪道,我大清却是遵从礼教,以忠孝治天下,假以时日必定重现一代盛世,可我就是没想到额鲁脸皮那么厚,居然打起晋亲王的招牌赖在昭陵,好像他成了太祖、太宗皇帝的孝子贤孙,八旗中人受他迷惑,连小皇帝也不听我的话了……”多尔衮越说越激动,从床上坐起来拉住多铎的手,咬着牙继续说,“十五弟,你回来的好,狠狠教训一下额鲁,我的身体不好,以后你来当摄政王,阿济格不是人,打不好仗就唆使奴才告黑状,他巴不得我倒台,天底下哪有这样做哥哥的!” “十四哥,你想多了,事情没有那么糟,摄政王还是你十四哥,我整顿好兵马就出关,额鲁既然敢进辽东,我也敢去掏他的老窝。”多铎这一路上都在考虑如何应对大同的咄咄逼人之势,死守京畿必败无疑,进攻山西却很难越过太行天险,趁大同铁骑主力还在辽东,出边墙直杀归化也许是唯一胜招,虽然很冒险,但一战可定乾坤。 大清国没有旷日持久打下去的本钱啊,这一仗不得不打啦——多尔衮沉思良久挥手说道:“我们就赌这一把,十四弟,我把八旗精锐都给你,京畿绿营也由你挑,放手去打,赢了我们满盘皆活,输了我们听天由命,大清国运如何全在你手中。” “还有一件事,我路过山东时顺便去曹州剿了李化鲸一伙贼,据此人招供,幕后指使者乃刘泽清。”多铎临走时又想起件事。 “杀了,靠不住的都杀,大军出塞远征,京师不能留有后患。”多尔衮毫不犹豫挥手答道。 二月下,刘泽清以及十余位明国藩王被以谋反罪名押赴西市斩首,其中包括在杭州投降的潞王,假太子王之明也没躲过去,这家伙弄假成真已变成代表明国皇统的符号,尽管不住喊冤还是人头落地——多尔衮大开杀戒,砍下数十颗人头祭旗,随后加封多铎为和硕德豫亲王并授征西大将军印信,率大军出征平灭大同北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2节 宣化府城,军旗猎猎、号声嘹亮,民兵手持武器三五成群等候在守备所外,几名官员高声宣读出征人员名单,喊到名字的向家人打声招呼,然后很神气地到路旁列队。民兵凑齐一个哨立刻出发,运输公司、车马行的车辆已在等候,车把式招呼兄弟们上了车马上扬鞭驾车而去。 “打鞑子去”各地应征民兵一队接一队地行进在直道上,涓涓小溪汇成洪流滚滚向前,下一站是独石口堡,他们在那里将编入营兵开赴战场。 “打鞑子去”移民青壮也走在队伍中,他们还不是公民,没有为国战死的权利,但同样热爱联邦,大战将临之际勇敢地奔向战场。 大同联邦全民皆兵,以民富为国富、民强为国强,有能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动员并将军队投入战场,人心如铁,谁也无法攻克这道铜墙铁壁。 一队骑兵穿过人流驰进宣化府城,冲到统领府门前才停下,白显志跳下马,急匆匆进了大门——清军突然出塞,大都督府把他从太原调来主持战局。大堂内,宣化统领革库里、知府蔡如熏带着几名军官正围着地图小声商议,见到他进来连忙招呼入座。 “敌情、我情、补给如何?”白显志擦了把汗水问道。 蔡如熏答道:“多铎此次出兵动用八旗军七万、绿营兵五万,携带战马、牲畜不下十万匹、火炮两百余尊,从古北口出关三天后便掉头向西,目的很明确——突破宣府边外杀入丰州,另外居庸关清军也有增兵迹象,显然有意配合多铎夹击我军。我军方面,周遇吉之步四镇、海山之步六镇继续牵制居庸关清军,侯世杰之步一镇、金国鼎之步铳二镇赶往独石口与孙守法之步二镇、朱日嘎之开平卫防军会合,各部将沿白水布防,同时常顺之多伦诺尔防军也将配合蒙古各部袭扰、迟滞清军,补给不必担忧,独石口、多伦诺尔储备了大量粮草、军械,够打一仗了。” “我们早就预料清军可能出塞,所以一直把步二镇留在独石口,但绝没想到他们会疯狂到拿老本赌博,敌我兵力悬殊太大,白水一线恐怕很难守住。”革库里摇头道。 “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万宣化府、开平卫民兵,武器、训练和士气丝毫不差,打绿营兵绝没问题,即便与八旗兵也有一拼,老夫以为我军能守住白水。”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将站起来说道——黑云龙,崇祯二年在京师永定门大战中被俘降金,二年后逃回故国却被朝廷打发回老家宣府闲居,从此缩在家中不敢出门,京师失陷后,革库里急需有经验的军官协助整顿军备,便拉上尤世威登门邀请,老帅大受感动,花甲之年应征入宣化统领府赞画军务。 白显志扶老人坐下,然后对众人说道:“诸位,我透露一个秘密,总统二月初率哈达里、朝鲁、阿术三镇铁骑进入大凌河谷,原计划直驱喀喇沁草原窥视蓟镇边墙,不过清军既然出塞,铁骑很快就会赶来支援,我们咬咬牙守住白水,这一仗必胜无疑。” 白显志说完向身后挥挥手,两名年轻军官走上前行礼报告:“奉大都督府军令,武选学堂骑兵左哨哨长阿达海(右哨哨长僧格)奉命前来参战。” 总统、副总统的儿子也来了,众人一阵惊呼,革库里拉着阿达海的手对众人喊道:“打吧,打赢这一仗,清国也该断气了。” 白显志点点头:“传令,居庸关战事由周遇吉指挥,我和革库里马上赶往独石口。” “我老头子也一起去,永定门那一仗败得丢人啊,这回一定要打场胜仗告慰战死的兄弟。”黑云龙又站起来说道。 白水西岸竖起数百面阵墙,营兵正喊着号子加紧修筑营寨,河边还有数以万计的军民挖掘壕沟、修筑胸墙,满载军械马车也接踵而至,火炮、抬铳刚运到便被架设到前沿,泥料、石块和铁筋也是好东西,正好用于加固堡垒——这道防线正以最快的速度建成。 步一镇是马上步兵,急行军一天一夜便赶来与步二镇会合,铳炮二镇辎重太多,还在后面慢慢爬呢,侯世杰刚落脚就与孙守法跑到河边部署防御,白显志一行赶到白水,在河边转了一大圈才找到他俩。 “旧边墙为什么没见到营兵的旗号?”革库里指着东边问,那里山峦起伏,废弃百年的边墙残垣依稀可见。 “来不及在那儿部署防御,朱日嘎带两千防军上去了。”孙守法答道。 “但那里地形复杂可以消耗清军兵力,再增派几千人!”革库里有些不满。 黑云龙连忙站出来:“老夫年轻时在那里打过几仗,这个差事就交给我吧。” “也好,老帅带三千民兵上去,让清军尝到些苦头就好,千万不可恋战,”白显志想了想点头答应,随手又指着河边的人流说,“这里差不多有上万移民吧,正好可以补充战损,发给他们武器,干得好特授公民身份。” 民兵穿着红衣蓝裤军服,而移民还是老百姓打扮,两者一目了然,不过移民绝大多数是直隶难民,恐怕用不了多久都会自动成为联邦公民,白显志简直是忽悠人,大家一听都被逗笑了。 “好了,各位去准备吧,清军大概明天就能赶到。”白显志也忍不住笑了。 清军第二天黄昏才赶到,比原计划整整晚了三天,大战未起便失先手——多铎当然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更清楚大清国如同四面透风的墙,如此大举出兵不可能瞒住大同,事先故意放出讨伐蒙古外藩叛逆的风声,提前向关外集结兵马,但偏偏把戏演砸了。 蒙古外藩新倒向大同,首领们各打小算盘,起码喀喇沁部长固鲁思齐布就有心给自己留条后路,喀尔喀的硕垒倒是历来与清国作对,苏尼特的腾机思也与多尔衮有旧仇,但南下的喀尔喀人、苏尼特人不多,有心无胆也不敢真打。蒙古各部与出塞清军拉拉扯扯,小打不断大打不敢,八旗军心里有数也很配合,绿营兵却稀里糊涂真干上了,不仅动手杀人还按照明军的老传统放火烧草场。这下惹怒了蒙古人,红着眼追杀绿营兵,八旗军见到同伙挨揍自然要出头撑腰,双方很快大打出手,多铎率领主力出关时已是一片烂仗。 遇上猪队友真倒霉,多铎只好假戏真唱先对付蒙古人,大清兵战力强悍,固鲁思齐布、色尔古伦未战先怯,与清军交手不久便逃之夭夭,蒙古外藩各部随即一哄而散,硕垒、腾机思恼羞成怒大战一场,结果被杀得大败,喀尔喀人与苏尼特人折损五千部众,幸亏清军没有追杀才保住残部——多铎打散蒙古各部立刻西进,但绝没想到清军前脚刚走,常顺率领多伦诺尔守御千户所防军就到了,队伍里还有索尼一伙满人,硕垒、腾机思如见救星赶忙跑来会合,索尼这家伙诡计多端,鼓动蒙古人下黑手报仇,从此清军的屁股后面跟上一群狼。 意外延误三天,多铎被迫放弃攻打独石口的计划,率领大军顺着边墙翻山越岭向西疾进,但走到宣府边外还是遇到麻烦——大同军好快呀,抢先控制了旧边墙,不过山上没有堡垒也没有壕沟,显然是匆忙布防,大清国耽搁不起时间,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多铎很快下定决心,天还没亮便命令噶布什贤章京努山、席特库率一千精锐八旗兵偷袭守军。 八旗兵摸着黑悄悄向山上爬,最前面的三十多个噶布什贤兵很快昏了头,守军没有建营寨,每处残破的边墙后、坍塌的墩台上好像都有大同兵,搞不清楚该从哪下手——老实说,偷袭这种既没有城墙又没有营寨的杂乱防御根本就不是噶布什贤兵该干的活。天色渐渐发亮,噶布什贤兵急了,干脆各自找目标下手,地形不熟、目标不清注定要吃亏,这帮家伙胡搞一气,有人踩响地雷,有人掉下山涧,有人甚至误入大同兵的宿营地被乱刀砍死。努山、席特库听到前面动静不对马上发起攻击,大同兵也从各自藏身的土窝、墙角钻出来,拿起火铳、弓箭就射,偷袭一转眼变成强攻。 “兄弟们,山下是杀我族人的仇人,杀了他们为察哈尔父老报仇!”开平卫指挥使朱日嘎发现清军数量不多,提起刀大声怒吼,前沿警戒的开平卫防军多数是察哈尔人,见到灭族仇敌分外眼红,咬牙切齿扑向清兵。 八旗兵虽然悍勇但人少势弱,不一会便被砍倒三百多人,连宝贵的噶布什贤兵也在混战中死了七八个,努山、席特库见势不妙急忙吹号求援——又是一场烂仗,多铎气得直跺脚,挥手下令八旗兵后撤,把绿营兵调上去强攻。 朱日嘎被满山遍野的绿营兵吓了一跳,带着自己的兵就往山上撤,黑云龙马上率领宣化府民兵支援,架起皮革炮连续射击,掩护朱日嘎撤回。清军的火炮还在路上,手里的小炮和火绳铳又不给力,稀稀拉拉的还击有气无力,不过绿营精锐也不是吃素的,吃亏要报回来,大呼小叫继续向山上冲。 绿营兵被迎面射来炮子、铳子一片片打倒,冲到半山腰实在跑不动了,干脆卸掉沉重的盔甲向上爬,一片冒烟的东西马上砸过来,这帮家伙在彼伏的爆炸声狼嚎鬼叫乱成一片——民兵中间有的是应征入营打过仗的老兵,心里不怵八旗兵更不把绿营兵放在眼里,有机可趁绝不错过,操起刀子就杀过去,绿营兵顶不住大同兵居高临下的冲击,扔下一地尸体连滚带爬逃下山,民兵见好就收立刻退回山上。 到底是自己练出来的兵,用起来得心应手,可惜重型火炮运不上山,否则连躲在后面的八旗兵一块打——黑云龙举着千里眼观察一阵战况,面带微笑命令亲兵把朱日嘎叫来,自己不慌不忙操起一杆步铳。 朱日嘎很快就跑来了,黑云龙一边对山下打铳,一边开始教训人:“朱日嘎,你不会打仗就不要胡来嘛,以后听我指挥,不要急,慢慢来,怎么占便宜怎么打,老虎不出山才最吓人,懂吗?” 皮匠出身的朱日嘎没打过仗,脑子一热冲出去厮杀,结果损失了五六百人,确实吃了大亏,眼前这个老头来开平卫指导过练兵,听说以前是明国大官,应该有两下子。 “老弟,好好跟我学吧,回去叫你的人看见清兵就打铳、射箭,精锐组成选锋队随时准备反击。”黑云龙挥挥手,又操起一杆步铳向山下瞄准,朱日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溜烟就跑了。 绿营兵很倒霉,几次攻击毫无战果,反而折损两三千人,越打越没士气,当兵的开始出工不出力——多铎着急了,把绿营军官找来痛骂一顿,命令他们步步为营向上拱,天黑前必须得手,同时传令八旗兵在山下列阵督战,有敢后退立斩。绿营兵没了退路,只能咬着牙向山上攻,黄昏时终于登上山顶夺取了几座墩台,正打得有点手热,大同军的退兵号突然响起,民兵毫不迟疑扔掉皮革炮,打着滚往山下逃去。 朱日嘎还在发愣,黑云龙突然窜出来拉起他就跑,“老弟,便宜占够了,学我的样子,快跑!”,六十出头的老头一屁股坐下抱着步铳就滑下山,很快便消失在丛林中——这家伙真是老兵呀,逃跑都如此在行,朱日嘎向开平卫防军一挥手,大家有样学样也滚下山。 绿营兵有些措手不及,算了,打了一天也够累了,何必再去找事,这帮家伙一屁股坐下傻乎乎地看着对手打着滚狼狈逃窜——这里的地形不熟,打夜战恐怕会遭暗算,多铎也不想再打,下令全军就地扎营,然而这天夜里,清军又挨一记重拳。 天快亮时,老将哈宁阿、阿尔津悄悄进入多铎寝帐,低声说道“王爷,黑水粮台被劫”,多铎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脸色变得铁青,思索片刻后挥挥手“此事暂不外传,八旗诸将都到大帐议事。” 中军大帐内,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巴颜、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多铎走进来坐到帅椅上,看了两人一会儿才开口:“说说怎么回事。” “索尼、常顺两个叛逆昨天夜里诈开营门,引大同兵和喀尔喀人、苏尼特人冲进大营,奴才等力战不敌丢了粮台,还落入贼手辱没大清的颜面,爷,您杀了奴才吧。”金砺嚎啕大哭答道。 “王世选呢,他战死了吗?”多铎追问道——黑水粮台由汉军八旗各派两百人另携三千绿营兵驻防,三个主将回来两个,还差一个王世选。 “王世选也被俘了,但不肯走,说他老了,不想再打仗,只求大同人送他回榆林老家等死。”巴颜答道——掌管汉军两红旗的王世选出自榆林将门,与王世钦、王世国是叔伯兄弟,曾任榆林副总兵,崇祯二年京畿大战中主动投效金国。 “巴颜,你怎么不留下,额鲁可是你的亲姨父呀。”多铎继续问道——巴颜是李永芳家的老五,阿巴泰长女大妞所生嫡子,相比异母哥哥李率泰,他才真该叫李榆姨父。 “不降,死也要与我大清兵在一起。”巴颜毫不犹豫回答。 “都起来吧,黑水粮台被劫算本王的过错,赦你等无罪,嘿嘿,大同人能放你们回来,本王也绝不小家子气。”多铎笑着站起来,背过身看起地图。 黑水粮台被劫意味着粮道受到威胁,众将显得焦躁不安,相互之间小声议论起来。 “王爷,依老奴看,不如挥军南下攻取延庆州,与居庸关守军连成一气,如此进可攻退可守,似乎更为稳妥。”哈宁阿低声建议。 “是啊,大清国的家底全在我们手中,不能不慎重呀!”阿尔津也点头赞成。 多铎缓缓转过身,扫视了一眼众将——阿济格尼堪、努山、席特库、瑚里布、阿玉石……,大清国的善战之将几乎都在这里,这就是家底呀。 “此次出征真的是去横扫丰州直驱大同吗?本王告诉你们,这根本不可能,能打到兴和卫就算万幸。可退缩求稳能行吗?也不行,大同国力数十倍于我,而大清国已财力枯竭,最多再打半年必将崩溃,本王把直隶的绿营精锐带在身边也是怕他们日后生变。” 众将面色严峻,目不转睛地看着多铎侃侃而谈:“满人太少,这种仗不能再打了,否则就有亡族危险,决战,必须决战一举击溃大同军主力,大清国才会有转机,哪怕战败也要打出骨气,让大同人明白必须尊重我们,我们别无选择,为了满洲的将来也必须全力以赴,……” “爷,别再说了,奴才们都听您的,我们愿为满洲誓死一战。”哈宁阿泪流满面高声说道。 “愿为满洲誓死一战!”众将齐声高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3节 清军占领旧边墙,随即向白水推进三十里,然后按兵不动,估计是等候粮饷辎重或者援军,大战之前双方很难得地有机会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参众两院对战争的进程很满意,大同联邦以军事打击、经济制裁、诱降分化为手段把对手渐渐逼入绝境,这种猫戏老鼠的游戏真好玩,但清国不安心等死却要孤注一掷拼命,这让议员们很不爽,同时也担心白显志阴沟里翻船,众议院副议长鲍震认为关键时候必须显示议院的作用,于是以参议员孙奇逢、众议员王重新为首的议院代表团被派往白水大营。 议院代表团受到全军将士的热烈欢迎,德高望重的丰州贤师孙奇逢首先发表演说:这是一场自由与奴役、平等与专制、仁爱与暴虐的战争,大同联邦为捍卫公理、人权而战乃顺天应民之举,参众两院全力支持前线,大同、归化、兴和的民兵即将到达,包克图、东胜的民兵也已踏上征程,有强大的联邦做后盾,我们一定能够胜利,也必须取得胜利。 王重新很实在,代表议院作出三项承诺:第一,粮饷、军器一律从优;第二,军功、抚恤一律从优;第三,此战意义重大,议院将在胜利后立碑纪念,并刻下所有立功者及战死者的名字以供后人瞻仰。 “诸位,议院同仁请我告诉大家,如果确有需要,我们可以考虑用银子砸死敌人。”王重新最后一本正经说道。 全场哄然大笑,王重新也忍不住笑了,向随从一招手,一箱箱糖块、烟丝马上抬到队伍前,将士们欢声雷动。 欢笑声中,议院代表团被迎进中军大帐,王重新又玩新花样,掏出几张飞票放到帅案上:“这是归化银钞行的五张飞票,一共壹佰万元,白帅可分予诸位将军,好好干,我们亏待不了大家。” 此言一出,孙守法、侯世杰、金国鼎等诸将脸上都现出愠色,革库里冷笑一声问:“王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诸位将军辛苦了,这是自由党的一点心意。”王重新有些尴尬地回答。 白显志拿起飞票玩了一会儿,随手又扔在桌上:“老王啊,如果不是相交多年我会认为你在侮辱我们,把飞票收好,请转告自由党诸公,我们不是腐败透顶的明国官军,仗该如何打我们清楚,无须议院操心。” “壮哉,大将军!”孙奇逢拍掌叫好,自由党的老板们自作聪明花钱示恩,这回碰钉子了,活该! 当天夜里,孙奇逢向议院去信报告了这件事,信的最后写道“联邦军队不是腐败透顶的明国官军,此战必胜无疑”。 议院代表团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士气,阿达海、僧格率两哨武选学堂骑兵例行巡逻,偶尔与一支绿营骑兵相遇,打顺了手居然一路追杀冲进人家的营寨,轻松俘获一千多绿营兵——阿达海、僧格这伙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十来岁进武选学堂习武,战力自然强悍,小胜一仗算不了什么,但将士们因此信心爆棚,求战欲望瞬间高涨,恨不得马上将清军踩在脚下——共和三年三月中,大同军跨过白水,以步一镇、步二镇为前驱,铳炮二镇为后应,摆出常用的“品”字阵形首先发起攻击。 清军也等来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率领的乌真超哈军,镶黄旗固山额真刘之源、镶蓝旗固山额真李国翰还运来粮草,全军上下同样斗志昂扬,迎着大同军大步向前推进到相距五里处严阵以待。 多铎纵马检阅五万绿营兵,命令汉官传话:此战营伍连坐,将士须奋勇当先,不得心存懈怠,凡获一颗首级立赏白银三十两,许后退观战,若有怯战者斩立决。侍卫随即用利斧劈开几十口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撒了一地,绿营兵突然亢奋起来,“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响成一片。 大同军越来越近,几枚炮子砸进清军大阵,佟图赖迅速指挥乌真超哈军还击,大同的十八磅新式前膛炮与清国的红夷大炮直接交手,炮声隆隆连绵不断。多铎神情自若,挥手下令绿营骑兵向大同军两翼侧击,步卒全力冲击大同军步一镇、步二镇结合部。 步一镇、步二镇都自诩攻击力天下第一,有的是百战老兵,铳炮轮番齐射兼以箭雨弥补装填间隙,远程攻击几乎密不透风,两翼的老兵还客串一回骑兵,狠狠教训了绿营骑兵一顿。大同军的步阵固若磐石,清军的攻击如巨浪扑来,又随即撞得粉碎,骑兵也不敢再去惹两翼的大同老兵,转到正面协助步卒攻击。 绿营兵连续受挫,但不敢后退,被八旗兵驱赶着发起一波接一波攻击,连骑兵也硬着头皮冲阵,持续不断的疯狂猛攻收到效果,绿营兵终于有机会肉搏了,大同军的长矛手捅倒对手无数,仍然挡不住密集人流的反复冲击,两镇结合部开始松动。 今天邪门了,这帮绿营兵简直跟过去的流贼一样疯狂,算了,流氓会武术谁也拦不住,老子死不起人,先让你一招——孙守法有些被动,清军八旗军始终未动,他的主力也不敢动,前面只有右协孤军奋战,再这样打下去肯定吃亏,他摇摇头下令:“发号箭通告侯疯子,让开口子放清军进来打。” 侯世杰肯定也不好受,马上作出回应,步一镇、步二镇立刻分开约一里宽的口子,清军一拥而入,一头撞上严阵以待的铳炮二镇两个协,七千枝步铳连续不断齐射,清兵一片片倒下,但后面的人不断涌入,把口子越撑越大,前驱的步一镇朱文德、步二镇张应元两协被三面围攻。 清军大阵后的高地上,哈宁阿看着远处遍地死尸,有些犹豫地多铎说道:“王爷,我八旗兵要不要上前帮一把,绿营兵死的人太多,可别闹出什么事!” “派骑兵骚扰一下,其他各部一个也不能动,我不知道额鲁何时会出现?那时才是真正的决战,”多铎放下千里眼摇摇头,看见哈宁阿脸上有不忍之色,压低声音说道,“大清国势渐弱,这些人留着太危险,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把绿营兵全压上去,死光了也要把大同军打残。” 白显志也在观察战场,心里暗暗叫苦——八旗军毫发不伤,却牢牢控制住战场主动权,大同军反倒被捆住手脚,只能以部分兵力与数倍于己的绿营兵对耗,多铎这家伙打得聪明,难怪总统称他是清国当今第一战将。 “吴老八,把重炮撤到河边那几座高地上,要快!”白显志沉思良久后下令,炮队统领吴知礼心领神会,带领两个炮兵大队迅速后撤。 大战更趋激烈血腥,铳炮二镇刘双喜、图元两协铳炮齐发,打得绿营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但大批的后援不断填进来,守住口子不肯后撤。于此同时,张应元、朱文德两协也被数万绿营兵猛攻不已,乌真超哈军还不断射来炮子搅乱阵形,步阵岌岌可危,迫不得已散开阵形各自为战,鏖战到下午,朱文德阵亡、张应元重伤,两协官兵伤亡过半。 吴知礼的炮队已经到位,迅速以炮火支援前方,十八磅炮射程、准头远高于红夷大炮,几轮炮子打过去,清军吃到苦头出现混乱,步一镇、步二镇趁机发起反击,接应前驱两协后撤。 白显志明白此战已无胜算,下令步一镇、步二镇后撤与铳炮二镇摆出“一”字阵形,利用铳炮优势压制对方的人海攻击——绿营兵连续攻击失利,打了大半天的血战已人困马乏,无力继续攻击,而八旗兵又死活不动,两军僵持到黄昏不得不各自退兵。 步一镇、步二镇各被打残一个协,两个协统一死一伤,众将尝到苦头,不再口出狂言,入夜后,革库里率民兵过河接应,掩护全军回撤白水西岸。 多铎不在乎伤亡,挥军继续西进——白水水浅河道窄,尽在大同军的火器打击范围内,绿营兵顶着密集的弹雨趟过河,又在西岸的壕沟、堡垒前碰得头破血流,大同军还不断发动反击把他们赶回东岸,但八旗兵翻脸不认人,抓住逃兵就杀。向前是死后退还是死,绿营兵发疯了,咬牙切齿恶战三天,仗着人多势众终于在西岸站住脚,这时,大同侦骑突然出现在附近,多铎毫不犹豫停止进攻,率领全军向东扑去——清军退兵,大同军却无力追击,这场大战太惨烈,两万多绿营兵横尸沙场,大同军也阵亡官兵五千余人,白水两岸尸横遍地、河水为赤。 辽东大同军各部二月初兵三路南下,常书率领图里琛的骑一镇、速布台的骑六镇过锦州、宁远直驱山海关,孙伏虎率水军及山东军、新军走海路威胁天津,李榆则率领哈达里的骑二镇、朝鲁的骑四镇、阿术的骑七镇横穿大凌河谷直扑蓟镇边墙——这是清军进军京畿的老路,千里边墙处处漏洞、防不胜防,多尔衮肯定想不到大明的厄运会落到自己头上,但大清国似乎还没到终点,李榆刚出大凌河谷便听说清军出塞的消息,不得不改变计划,下令各部全速追赶清军。 大同铁骑从喀喇沁草原驰过,硕垒、腾机思、固鲁思齐布、色尔古伦一伙立刻冒出来,派人四处高呼“呼图克图巴图鲁回来了,跟着他打清军去”,草原人又有了信心,重新会合在一起。不过,大同铁骑去得快,回来得更快——铁骑连续行军四十多天已人困马乏,到达黑水以东发现多铎扑过来拼命,这时候不跑是傻瓜,李榆毫不犹豫命令全军掉头北撤,蒙古各部见势不妙,也一窝蜂跟在后面。 清军赶跑大同铁骑就停下来,随后南撤到边墙补充兵员、粮饷,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祖泽润、正红旗固山额真吴守进奉多尔衮之命增援居庸关,正率领两万绿营兵攻打北口八达岭,多铎毫不客气将他们调到麾下,理由是如果关外战事不利居庸关再怎么打也没用,叔皇那里由他去说——清军休整三日才向北继续追赶大同铁骑,白水的大同军补充战损后缓过气,也急忙拔营启程,两军互不相犯向北走了三天,金莲川大草原出现在面前,大同军首先停下来。 清军大营,大同军使者叶赫人革库里趾高气扬地将一把利箭扔在多铎脚下,然后高声宣读战书——两国交战已久,天下苍生不安,不如按诸申规矩一战定胜负,可敢应战否? “这像是我哥的话,既然按诸申规矩一战定胜负,我败了大清国交给他处置,我胜了他也得让出辽东、山东、南直隶、浙江,他敢答应吗?”多铎点头答道。 “豫亲王,你也学会做买卖了,好,愿赌服输,我替总统答应了。”革库里笑眯眯地回答。 “三日后决一死战,”多铎哈哈大笑,抓起一把箭扔在革库里脚下,随后向侍卫一招手,“拿酒来,今天我与革库里老哥喝个痛快。” 这种灭国大战,失败一方的主帅肯定不会苟且偷生,再多的承诺也是废话,清国明显势弱,豫亲王已抱有不成功便成仁之心——老将哈宁阿与阿尔津相视苦笑,端起酒碗高声喊道:“我们也与革库里老弟喝个痛快!” 大草原上军旗招展、号声连绵,大同军大营由南向北延绵数十里,上都河从星罗棋布的营帐间哗哗流过,河边的中军大帐内一片喜气——辽东的三支主力铁骑到了,白水的三镇精锐也到了,六万多精锐对付七万八旗军不算太难,再加上各地防军、民兵五万人、蒙古青壮一万人,大同诸将和蒙古首领们都坚信此战必胜无疑。 作战会议很快结束,大家一窝蜂涌到河边,那里已架起篝火,几只肥羊烤得香气四溢,桌案上摆满面点、香料和葡萄酒,阿达海、僧格还各带一帮孩子打起马球助兴——确实是孩子,两个武选学堂骑兵哨由少年哨中年满十六岁的学员组成,阿达海、僧格也才虚岁十八,大同诸将看到这帮后辈就满眼放光,立刻围上去加油喝彩。 美酒美食外带欣赏比赛,真是好享受啊,有人很快原形毕露,硕垒嫌新入伙的固鲁思齐布、腾机思、色尔古伦吃相不好,非要教人家如何吃饭,鳌拜、遏必隆也逼着索尼、怀素学习使用餐具,毕竟大家都要做文明人嘛——上都河边一片悠闲,没有丝毫大战将临的气氛。 李榆与白显志、王重新、希福坐在河边一边晒太阳,一边慢条斯理吃东西,白显志抱怨副总统巴图尔太心软,居然批准武选学堂少年哨的一帮小毛孩子上前线,害得他成天提心吊胆管着他们。 “可是,大同法令规定,敌寇入境,年满十六岁男丁皆有守土之责,他们参战并不违法,而且他们踹了绿营兵一座大营足以说明战力强悍,早点历练一下也好,反正大同军将来也是他们的。”王重新喝得满面红光,摆摆手说道。 希福也说了一句:“我们满洲人十四五岁出征的有的是,这不算什么大事。” “这帮孩子不是阵亡将士的遗孤便是高官显赫的子侄,折损一人我都没法交代,总统,你把他们带在身边吧,我是不敢再管了。”白显志使劲摇头道。 李榆点点头,眼睛却瞟向一边问道:“戈登,你成天跟着我,还拿个本子不停记东西,打算写书吗?”——戈登跟随大同民兵跑到军中,这两天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 “是的,总统,我打算写一本关于革命的书,”戈登写了一会儿,抬起头解释道,“英格兰提出《权利请愿书》与丰州制订《归化誓约》的时间差不多,内容也几乎一致,但是丰州成功了,而我们的国王却解散了议会,我要告诉英格兰人民应该如何革命。” 王重新笑了:“崔二定神父跟我说过,欧罗巴诸国不如我们,没有众多的工厂、商社和银钞行,工器粗劣、道路破烂,贵族、平民大多不识字,还都不爱洗澡,浑身臭烘烘的,你们确实该向我们学习。” 戈登脸一红辩解道:“可是我们有思想,如果通过革命给予人民自由,将来一定能赶超大同。” “你在书里一定要提一句,革命很危险,那将是杀戮无数、血流成河。”李榆提醒道。 “可是革命必定会流血,这是赢得自由必须付出的代价,你们不也是这样吗?”戈登摇摇头。 “你错了,相互妥协才能赢得自由,革命只是迫不得已的手段,而且更大的可能是产生暴政。” “您也许说得对,但英格兰需要一位强有力的革命领袖改变现状。” 革库里回来了,这家伙肯定喝烂酒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李总统不管欧罗巴革命了,站起身对众人大声喊:“吃饱了就回去准备,马上要打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4节 共和三年三月二十五,清晨,军号声打破草原的沉寂,雾气渐渐散去,几个巨大的步阵隐隐显现,兵器在阳光照射下闪烁出一片寒光——大同军提前进入战场,等待对手来临。 大阵后方摆满武器、弹药,防军、民兵排着队依次补充军械,然后默默回到自己的队伍——大同商人主动捐助的上百车军械送到前方,众议员李茂是行动组织者,今天特意穿上预备兵游击下品军装分发武器,同时还向每一个接过武器的战士行军礼。 “你不是公民,没有权利持有武器。”李茂收回递出的步铳,面前的年轻人还留着发髻,显然是个移民。 “长官,我是涿州人,给我一杆铳吧,我要为爹娘报仇。”年轻人哀求道。 “胡说,这是解放满洲之战,你以为是报私仇吗,退回辅兵队列。”李茂厉声怒斥。 一队骑兵快速驰过,口中大声呼喊“总统有令,满洲兵若有不欲战者,特准退出战场”,陆陆续续有人低着头走出队列。 李茂叹了口气,叫住年轻人递给一柄长矛:“我们拼光了你再上,拿这个去报仇吧。” 两千多满洲兵退到战阵后方,但怅然若失不愿离开,索尼默不作声坐到草地上,旁边的遏必隆不停唠叨:“我不怕死,但我是商人,还很能赚钱,以后重建辽东能做大事,所以额鲁哥哥才把我调出满洲义勇军嘛,咦,鳌拜、怀素怎么也退出战阵了?” 鳌拜失魂落魄走过来拉着怀素一起坐下,脸色尴尬地小声说“这是灭国大战,实在下不了手啊”——多伦诺尔守御千户所防军从旁边走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是满洲人,冷眼瞟向坐了一地的同族,腰杆挺得更直了,千户常顺高声大喊:“兄弟们,唱起我们的歌去消灭多尔衮奸党。” “天下为公,吾国所宗,民为公民,国曰大同;三色鹰旗,自由平等,勿施暴虐,乃为仁爱;同族异俗,先烈遗志,精诚友爱、家国永固;民富国富、民强国强,东亚称雄,唯我联邦。”——一支支队伍大步向前,歌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大同侦骑往来驰骋,在本军周围二十里内形成屏蔽,同时传来各种军情,几名骑兵快速穿过战阵驰到一处高地下,为首的飞虎营营官李暄跳下马便向上跑——三色飞虎旗下,李榆和大同军诸将正在商议军情。 “清军离我们还有十里,主要是绿营军,大约五万人左右,另外还有四五千八旗汉军,多铎的主力没出现,我已派人继续向南搜索。”李暄擦着汗报告。 “还是老一套,绿营兵打头阵,不过,他们脱离主力不怕被我们一口吃掉?”革库里摇摇头说。 “绿营军不过是个诱饵,多铎的主力肯定跟在后面寻找战机,不过,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我们兵力充足,先灭了绿营军再收拾八旗军也行。”白显志冷笑一声。 “关内汉兵好对付,总统,我们打头阵!”固鲁思齐布、色尔古伦眼光一亮,拍着胸脯向李榆请战。 李榆没有表态,转脸向黑云龙问道:“老帅,您打了大半辈子仗,此战如何打可有见教?” “绿营兵的老底子是明国官军,战力还不如我们的民兵,战机既然出现就必须抓住,比较麻烦的是五六万绿营兵缩成一团,如果我们投入兵力不足,恐怕吃不掉对手,投入兵力过大又会冒分兵之险,此战的关键是如何分配兵力。”黑云龙沉思一会后答道。 李榆点点头,对诸将一挥手“再等一等,让兄弟们抽口烟放松一下”,太阳挂上树梢时,飞虎营哨官察里布赶来报告——八旗军主力约七万人出现在西南二十里处,其中有多铎的大纛,李榆精神一振大声下令: “孙守法、朱日嘎率步二镇与开平卫防军阻击清军八旗主力,白帅与黑老帅率步一镇、铳炮二镇、蒙古各部、民兵各部务必尽快消灭绿营军,铁骑各部随我策应各处,马上行动吧。” 白显志、黑云龙立刻率部向南扑去,不到十里的路程片刻就到,绿营兵显然已有准备,推出数以千计的大车列于阵前,车上竖立挡板、架设铳炮,相互之间还以铁链连接,全军退到车后列阵防御,冲在最前面的蒙古各部骑兵不敢强攻,将清军包围起来。 绿营兵玩车阵,这对于擅长火器攻击的大同军不是坏事,无非就是骑兵封锁、火炮破阵、步兵突击嘛——白显志、黑云龙赶到后连连摇头,塞外作战全靠机动性,戚继光、孙承宗都企图以车阵打野战,但从来没取得过胜绩,绿营兵是在找死。 “你们去劝降,赏这帮烂兵一条活路。”白显志笑呵呵地对亲兵下令。 亲兵拍马冲到清军阵前高声断喝:“绿营烂兵听着,尔等先效力明国奸党,后又投靠清国匪党,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家大帅有好生之德,准尔等速降,若执迷不悟格杀勿论。” 这不是劝降而是挑衅,几名亲兵很快被一通火铳赶回来,大同军随即开炮报复,一枚炮子准确命中目标,将一辆大车打得粉碎,绿营兵也开炮还击,双方首先展开炮战。 大同军这时一分为三,白显志困住约六万清军汉兵,集中上百尊火炮猛轰车阵,孙守法向西推进十里列阵防御清军八旗主力,李榆则率领三万多骑兵在两者之间巡弋戒备。 清军按照多铎的计划,四名汉八旗固山额真刘之源、李国翰、祖泽润、吴守进率领绿营兵引诱大同军分兵,八旗军尾随在后伺机发起攻击,一切都很顺利,大同兵果然分兵了,正面阻击之敌还不足二万,只是对方的主力骑兵没有分散,比较难对付。 “哈宁阿、阿尔津,你们带骑兵上去缠住额鲁,千万要小心,大清国的精锐铁骑都交给你们了,”多铎昨天夜里突然发烧,观察了一会儿战场觉得身体支持不住,下马坐到椅子上继续发令,“韩岱,佟图赖,你们率四万步卒和乌真超哈军攻击正面之敌,那里有大同的步二镇,一定要全歼这支精锐,本王就坐在这里观战。” 哈宁阿、阿尔津率领八旗铁骑呼啸而来,大同铁骑一片欢腾——开战以来,主力骑兵跑的路不少,却没有像模像样打一仗,可算等到露脸的机会了,众将纷纷请战,骑二镇的正副镇统哈达里、孟克与骑四镇的正副镇统朝鲁、丘显还为谁打头阵吵起来。 冲过来的铁骑不少于二万,多尔衮真拼命了,竟然赌上八旗老本——李榆摇摇头放下千里眼,挥手下令道:“别吵了,骑二镇、骑四镇一起上,记住,拖住清军慢慢打,等白帅收拾了绿营兵再全力猛攻,孟克,你留下待命。” 哈达里、朝鲁、丘显哈哈大笑跑了,孟克有点气急败坏:“凭什么呀,大把头,你不能偏心!” “我怕你惹事闯祸,老实呆着,有你上的时候”李榆冷冷说了一句,孟克不敢吭气了——他这几年恶习不改,尽干些包赌包娼、打架斗殴的烂事,连老婆、孩子也骂他败家,如果不是李榆袒护,早被大都督府赶出军队了。 大同铁骑与八旗铁骑相对而行,距离越来越近,在相距两里处同时停止前进——打了二十年交道,彼此太熟悉了,勇武者哪怕是敌人也值得尊重,双方按惯例同时向对手三次斜倾军旗表示尊重。 “晋亲王吉祥、和硕端淑公主吉祥!”八旗铁骑高声呼喊,多尔衮不承认太宗皇帝赐予李榆和二妞的封号,但八旗中人却引以为荣。 “太祖皇帝圣明、太宗皇帝圣明!”大同铁骑也马上回应,俨然以大清正朔自居。 进攻的号角吹响了,两军同时启动加速,很快便撞在一起,但随后就滑稽了,战场上没有出现惨烈的铳箭对射、白刃搏杀场面,双方将士像是约好了,大呼小叫互相纠缠一起,打得却非常温柔,激烈程度甚至不如平时会操,不过任何一方想脱身都难了。 压向正面的八旗步卒足有三万人,与以往不同,清军这回居然不惜血本与大同军打起炮战,而且使用的还是大同造,千斤行营炮射速快、射程远、准头好,步二镇前沿的一百多面阵墙开战不久便被击毁三成。 大战开局不利很让孙守法窝火,不得不迅速调整部署,把左协顶在前面,前协、右协撤到侧后方,开平卫防军也调到前方——这支队伍中察哈尔人居多,不擅长使用火器,却是骑射好手,正好可以弥补铳炮装填间隙。 “孙大圣,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快出去瞧瞧……”众议员李茂很不是时候闯进大帐。 孙守法正好找到出气的对象,扑上去揪住李茂的衣领就大骂:“姓李的,听听这炮声,肯定是宣德铁厂打造的火炮,这世上就没你们奸商不敢卖的东西,真该宰了你为我的弟兄偿命!” “不卖这些破烂货挣钱,你手里哪有这么多新式铳炮?”李茂使劲挣开孙守法,怒目圆睁大声质问,“你还敢骂我是奸商,那我的老板算什么?” 宣德铁厂是总统老婆开的,当然骂不得,孙守法愣了一下,有点气急败坏地大叫:“给我滚出去!” 副镇统孙四旺连忙陪着笑脸送走李茂,过了一会儿回到大帐,冲着孙守法摆摆手说道:“杀来的八旗精锐两倍于我,他们的人太多,死守下去吃亏的只能是我们。” “本镇历来攻强于守,以攻代守才能打下去,命令各协随时准备反击。”孙守法揉着脑袋答道。 “亲卫营也要做好准备,前面顶不住,我们就冲上去缠住清军。”孙四旺点点头。 海螺号响起,八旗兵呐喊着发起攻击,依然是老一套打法,披重甲的死兵冲锋在前,轻甲兵手持火铳、弓箭跟在后面掩护,笨重的楯车早就不用了,那玩意挡不住抬铳射出的铳子——大同军立刻火力拦截,行营炮、臼炮、虎蹲炮响成一片,清军也不示弱,火炮打得更加密集,两军阵前硝烟弥漫,百步之外看不见人影,炮手几乎是凭着感觉射击。 左协协统高保柱出身板升,从小兵一步步做到副将上品衔协统,身经百战心里不慌,观察了一会儿战况,低声对他的副协统吩咐一句“你在这里指挥,我去前面看看”,提起一杆朴刀就走。 清军攻势太猛,铳炮、弓箭挡不住密集的人流冲击,左协前沿两个营的阵墙已被摧毁,长矛手顶在最前面肉搏阻击,清军对大同军这套打法已经熟悉,也给本方重甲死兵配上长矛,双方红着眼展开对刺,长矛往来如梭,间或还有火铳、弓箭抵近射击,不断有人被倒下,又不断有人顶上去,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左协两个营人数太少,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开平卫防军立刻顶上去,多伦诺尔守御千户所千户常顺打红了眼,索性带了几百个悍卒冲出步阵肉搏,不过很快就被清军包围,朱日嘎看见自己的部下岌岌可危,咬牙切齿也要冲过去厮杀,却被人一把拉住。 “不要莽撞,召集你的人用箭雨截断清军后援,”高保柱向朱日嘎摇摇头,挥手向自己的亲兵喊道,“吹号,命令前营、右营发起反击。” 开平卫防军很快集结在一起向前抛射出密集的箭雨,高保柱也同时率领前营、右营的兄弟杀出步阵,大同军突然发力让清军有些措手不及,常顺趁机突围与本军会合,但大同军向前推进不足半里,清军便稳住了阵脚发起反击。 高保柱打了二十年的仗,亲身感受到八旗军战力逐年下滑,大同军一对一格斗能力已经占了上风,但这回清军真拼命呀,咬牙死战不肯后退,他有点着急,挥手大声下令:“吹号、吹号,把左营也调上来,列密集步阵与清军对攻,老子要看看今天谁怂蛋。”——左协以寡敌众与八旗军对攻,渐渐显出颓势,但前协、右协也正陷入苦战无力救援,高保柱越打越不利,急得冒火索性也冲上前厮杀。 “快闪开,杀东虏的神器来了!”众议员李茂突然窜到前沿,身后还有一大群辅兵推过来几十辆带轱辘的怪东西,好像是几十杆重型抬铳箍在一起。 高保柱冲着李茂大声怒喝:“你胡乱鼓捣些甚东西,快带你的人走开!” 李茂一言不发推开高保柱,挥手命令辅兵点燃火绳,一阵闷响之后密集的铳子喷发而出,对面的八旗兵倒下一大片,李茂裂开嘴笑了,挥手对辅兵大叫,“再装弹盘,继续打!” 辅兵卸下打过的弹盘,把事先装填好的弹盘装上去,又将后端的铁闸锁紧,然后再次点火,急速射击三轮后,清军终于后撤了——这东西太厉害,一死就是一片,重甲也挡不住呀。 高保柱松了口气,命令手下将士停止追击,抓紧时间饮水吃干粮,然后一把抓住李茂问:“李先生,您这是什么神器?有点像明军的一窝蜂。” “一窝蜂算个屁,这是机关铳,每辆装三十杆打五两铳子的抬铳,比放箭的一窝蜂厉害多了,只有宣德铁厂才能打造出如此神器。”李茂很有些得意,黑鹰商社旗下的宣德铁厂打造铳炮的水平天下第一,这话还真不是吹牛。 “我呸,还好意思提你的铳炮厂,你把我们害苦了,”高保柱把一具八旗兵尸体旁的步铳踢过来,气呼呼叫道,“这杆铳上有黑鹰标记,是宣德铁厂打造的吧,别不认账!” “跟你说不清楚。”李茂扭过脸继续摆弄他的机关铳。 前方响起急促的哨声,清军又冲上来了,高保柱跺了跺脚,挥手对亲兵喊了一声“调一个哨保护机关铳,其他人跟我上”,提起朴刀大步走向前方。 正面大战再起,铳炮声连绵不绝、箭雨遮天蔽日,两军将士寸步不让奋力搏杀,打过中午,战场上已遗尸数千,清军兵力占有绝对优势,不顾伤亡连续发起攻击,孙守法顶不住了,命令步二镇各协靠拢,结成密集阵形合力阻击清军。 八旗军的疯狂让李榆也吃惊,这时候不能再犹豫,他大喝一声“发号箭,各部全力攻击”,跨上战马率领骑七镇驰向战场,骑二镇、骑四镇也突然发力猛攻八旗铁骑。 最后决战的时刻到了——多铎擦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向众将挥拳高呼:“大清国兴亡在此一举,全部杀上去,不死不休!” 至此,两军主力全部投入战斗——白显志率领步一镇、铳炮二镇、蒙古骑兵和民兵约七万人全力围攻六万清军汉兵,多铎率领四万八旗军猛攻大同军步二镇、开平卫防军一万五千人,而两万多八旗铁骑也在苦苦抵挡李榆的三万铁骑。 草原上顿时杀声震天、炮声隆隆,双方都明白只有抢先击败薄弱之敌才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互相咬在一起倾力死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5节 大同军后方一片忙碌,居住在附近的公民不断赶来帮忙,各式马车来回穿梭向战场输送军械,又把伤员运回后方,民兵一队接一队跑步增援前方,辅兵也到处找活干,但大多数人无事可做,很老实地坐在路边待命。 联邦参议员孙奇逢骑着一头驴小跑赶来,操着一口直隶话向辅兵大喊:“孩子们,还愣着干什么,去打东虏呀,这一仗胜了直隶就光复在即,你们不愿意挺着腰杆回老家?” “可我们不是公民,人家不让我们进入战场。”有人很委屈地抱怨。 孙奇逢摇头回答:“前方打得紧正缺人手,直隶人不能看着别人流血,我是联邦参议员,现在就宣布你们是直隶义勇军,有权进入战场参战。” “听孙先生的,不怕死的兄弟,咱们打东虏去。”有人带头跑向装军械的车辆,这回没人管了,刀矛c弓箭随便拿,辅兵迅速武装起来,飞快地奔向战场。 鳌拜一直举着千里眼观察战况,轻轻说了一句“我哥上去了,我是飞虎营副营官,不能临阵退缩”,拉起小兄弟怀素走了,遏必隆犹豫片刻追上去。 索尼还在发傻,脑袋上突然被拍了一巴掌,扭头一看,希福正怒目圆睁看着他。 “亏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事到临头却不知所措,”希福怒骂一句侄子,转过身对垂头丧气坐了一地的满洲兵说道,“多尔衮这伙奸党不除满洲必有亡族之祸,革库里c哈达里c常顺他们也是满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不顾生死浴血奋战,你们这帮糊涂蛋躲在后面袖手旁观,以后还有脸回辽东老家吗?太祖c太宗圣明,没看错晋亲王,他才是我们满洲的希望,孩子们,跟着晋亲王干吧。” 正黄旗的希福资格老c学问大,他老人家说的话自然没错,满洲兵站起来,互相观望等着有人带头,希福不耐烦了,又是一脚踹在索尼屁股上:“还不快去,难道要我这个老头子也持弓上阵吗?” “老少爷们,跟我走!”索尼捂着屁股一溜烟跑了。 望着同族子弟跨上战马奔向战场,希福忍不住仰天高呼:“老天有眼,多尔衮终于要完蛋了!” 草原上激战正酣,步二镇攻强于守,孙守法没忘了看家本事,三个步协合兵一处密集结阵,铳炮c弓箭打得密如雨点,同时还相互策应轮番发动反击,清军面对这个浑身带刺的庞然大物一时半会也无计可施。 多铎急匆匆赶来,见到韩岱c佟图赖就抡鞭子:“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懈怠怯战,三万精锐打了许久却无战果,我大清还有时间耽搁吗?” “爷,奴才们尽力了,大同军的铳炮太厉害,咱们手里的大同造不多,自己打造的火绳铳打不过人家呀,”多铎脸色苍白的吓人,韩岱后退几步,指着佟图赖叫道,“乌真超哈军不卖力,人家打三炮他们还不了一炮,奴才们光挨打还不了手,白死不少人。” “不怪我们,都是军仗局那帮汉官使坏,给我们的火炮总出毛病,有好几尊还炸膛了,爷,您回去可要找他们算账。”佟图赖连忙辩解道。 工部那帮家伙一贯弄虚作假骗钱骗官,打造的铳炮不出事才怪呢——多铎又感觉有点头晕,摆摆手不理这两个人,转身指着正白旗巴雅喇章京阿济格尼堪c镶白旗巴雅喇章京果科下令:“你们两个带两白旗上,务必给爷砸开大同军的战阵。” 两白旗原是老汗努尔哈赤的两黄旗,阿济格c多尔衮和多铎哥仨心疼这份家业,情愿自掏腰包从大同或明买或走私精良武器,两白旗装备的遂发铳不下五千杆,千斤行营炮有二十多尊,连铠甲c弓箭c刀矛也是大同造,战力远超其他各旗。 两白旗确实剽悍,竟敢玩火器对射,而且还有板有眼,一时间把步二镇打得险象环生,韩岱总算等到机会了,命令努山c金砺两员悍将率选锋军出击。 清军扑的太猛,大同军几乎没有时间重新装填铳炮,开平卫防军冲上去掩护,把密集的箭雨泼向敌群,清军毫不示弱立刻还击,开平卫指挥使朱日嘎被抬铳击中当场阵亡。 “不许后退,兄弟,杀光这帮多尔衮的奴才!”多伦诺尔守御千户所千户常顺接替朱日嘎指挥,举弓不停劲射,一枝利箭迎面射来,这家伙捂着左眼倒在地上。 “打呀,杀光多尔衮的奴才!”索尼带着一群满洲兵赶来,张弓搭箭与清军疯狂对射,双方近在咫尺无处躲避,各自倒下一大片。 急促的号声响起,这是肉搏反击的信号,大同军完成了最后一轮步铳齐射,操起刀矛与清军厮杀在一起。 金砺是明国武进士出身,降金以后屡立战功,在汉八旗中以勇武著称,年过半百依然杀气十足,所到之处无不披靡,正杀得起劲一支冷箭突然从耳边划过,抬头瞧见索尼一脸坏笑正举着弓箭。又是一箭射来,金砺吓了一跳,慌忙举刀隔开利箭,怒喝一声“索尼,好无耻,我杀了你这个叛逆”挥刀杀过去。 索尼两箭不中扭头就跑,嘴里不停大喊“他是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清军大头目,兄弟们杀了他”,金砺更火了,猛追几步一脚踹翻索尼,举起大刀就砍,却被一柄朴刀隔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出现在面前,两人互相打量一眼,二话不说打在一起。 这个清军大头目刀法精湛,连杀我十几个兄弟,不能放他活着回去——高保柱一刀接一刀猛砍,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这家伙胸甲上有三颗虎头,应该是个副将,杀了他仗就好打了——金砺连接几刀后开始反击,刀刀指向对手要害。 强手相斗不敢分神,索尼有机会了,举弓再射正中金砺的面门,高保柱趁机以刀作矛直刺,金砺肚子捂着肚子惨叫一声,挺身向前抱住高保柱,从脸上拔出利箭狠狠插进对方的咽喉。 高保柱c金砺抱在一起同时倒地,双方将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报仇,这时候已经没有战阵了,数千人混在一起以命相搏,李茂一伙人失去营兵保护,十几台机关铳转眼间就被人流冲毁。 “开火,开火,朝东虏大旗狠狠打!”李茂一脚踹开还在犹豫的铳手亲自点火,残存的机关铳几乎同时开火,前方密集的人群不分敌我倒下一大片,清军大旗也被打飞,李茂哈哈大笑,转身大叫“撤,快撤,装填好弹盘再打”,辅兵们拖起机关铳扭头就跑。 孙四旺匆匆赶到左协,观察战况后下达命令“吹号,收缩阵形”,将士们见到副镇统,迅速会合到他的战旗下继续战斗。左协伤亡过半依然坚如磐石,清军啃不动这块硬骨头,韩岱越打越心急,命令阿济格尼堪c果科率领两白旗精锐会合努山的选锋军转攻大同军侧翼的右协。 步二镇右协在黑水大战后补充了大量预备兵,战力尚未恢复,与两白旗精锐交手不久便有些不支,密集战阵出现松动,八旗选锋军趁机冲上去撕开一个缺口,但很倒霉遇上李茂卷土重来,选锋军披挂的重甲挡不住近距离射来的五两铳子,挨了三轮打击后死伤遍地。 “冲上去,杀光大同贼!”正黄旗噶布什贤章京努山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扑向对面的大同军官——李茂这回跑不掉了,硬着头皮捡起一杆长矛迎战,被努山一脚踹翻在地,沾着血的战刀砍向他的头颅。 一根铁鞭突然伸过来,努山战刀几乎被磕脱手,抬头看到一名大同军官正朝他冷笑——这个人胸甲上有两颗金鹰,都督同知上品呀,大同军镇统以上军官才会获得这种军阶,努山突然兴奋起来,大叫一声“他就是孙守法,杀了这个贼”举刀扑上去。 孙守法与努山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一方铁鞭势大力沉,一方战刀疾如闪电,一时打得难分难解。努山连接十几鞭,正想发力劈杀对方,腿上的铳伤突然一阵剧痛,稍有松劲战刀被砸脱手,他毫不犹豫扑上去抱住对方,同时从靴子里拔出短刀,但对方动作更快,一拳将他打翻,不等他爬起来铁鞭就砸下——努山脑浆迸裂倒在地上,八旗选锋军心惊胆战,被杀得步步后退,但两白旗又一涌齐上,右协的步阵被冲得岌岌可危。 “吹号,散开战阵各自为战,把清兵放进来打,”孙守法打翻几个八旗兵,喘着粗气大声下令,接着又向四周扫了一眼,他的步二镇已伤亡过半,再打下去恐怕要报销,随即挥手大喊,“发号箭,请求增援。” 散开大阵诱敌深入,各自结阵死战到底,这是丰州起家时的打法,大同军各部都练过这一手,步二镇迅速以营哨结阵,后方赶来增援的民兵也加入其中。大同军战阵四分五裂,八旗兵欢呼着趁势而入,但分割包围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迫分散,双方犬牙交错混战在一起,铳炮c弓箭效果大减,只能靠肉搏取胜,很多年前库库河屯大战的血流成河c伏尸遍地一幕再次出现。 大同军太顽强,除非把他们都杀光,否则大战会一直打下去,但八旗绝对无力承受巨大的伤亡,这一仗凶多吉少,也许该考虑将来了——多铎看着眼前的战况直冒冷汗,暗自祈求上天保佑他的骑兵。 两军骑兵正打得热闹,哈宁阿c阿尔津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深知大同铁骑的厉害,特意列出密集骑阵与之对抗,宁可承受炮火轰击也绝不分散用兵。两万多八旗铁骑缩成一团太难打,大同铁骑兵力优势不大,也同样不敢轻易分兵,几次发动强攻都无功而返。 大同铁骑今天有些懈怠,这其中既有连续几个月奔波征战太过疲劳的原因,还因为军中的满洲兵不想打——这些人是军中骨干,可以不顾生死为大同征战,但亲手灭掉母国还是下不了狠心,鳌拜一伙人就表现的很明显,返回军中后没像以前那样奋勇向前,而是很老实地呆在飞虎旗下,甚至李榆也思绪不定,大清国是对他有恩的太祖c太宗两代帝王辛苦创建的基业,喊几句打倒多尔衮c解放满洲的口号容易,真到了大清国即将灭在他手中的时候还是有些愧疚。 屡次攻击失利,前沿督战的革库里有些气急败坏,找到李榆发泄不满:“这样打下去不行,清军不惜伤亡死战不退,要想办法迫使他们分兵。” “攻击力度还不够,集中骑二镇c骑四镇全部兵力c火力再攻一次,”李榆努力稳定住思路,眺望前方思索了一会儿,清军的韧劲超出以往,大同铁骑却提不起精神,骑二镇是重甲骑兵,担负冲垮敌阵的重任,但镇统哈达里今天很反常,指挥进攻犹豫不决,李榆扭头又指了一下闲得无聊的孟克,“你去指挥骑二镇,想办法撕开清军骑阵。” “早该让我上了。”孟克得意地叫了一声扭头就跑。 “我们也要上阵杀敌。”阿达海c僧格喊起来。 “你们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李榆摇摇头回答,与骑七镇镇统阿术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向飞虎营挥挥手跨上战马驰向前沿,李暄一把拽上鳌拜跟在后面。 骑二镇在四十余尊臼炮掩护下再一次发起攻击,清军铳炮不多,主要依赖弓箭远程阻击,但箭雨对重甲骑兵杀伤不大,骑二镇渐渐驰近清军骑阵,一阵哨响后数千枝马铳几乎同时开火,对面的清军倒下一片。 “加速c加速,冲垮敌阵!”右协是骑二镇的先锋,协统郭秀一声令下,将士们收起马铳,平端骑矛加速冲向清军。 “大清存亡在此一战,孩子们,加速冲上去,不死不休!”老将哈宁阿举刀大喊,噶布什贤章京瑚里布c席特库立刻率军冲了出去。 八旗铁骑同样是重甲骑兵,但坐骑是矮小的蒙古马,与大同铁骑的天山马对撞明显吃亏,人仰马翻倒下一片,但八旗兵韧劲就是足,前赴后继向前猛扑,大同铁骑被迫减速,马上就被清军围住刀劈斧砍,郭秀寸步难进只好求援——孟克毫不犹豫又把图必达的前协c李察哥的左协投入战斗,同时发号箭要朝鲁的骑四镇迅速增援。 骑四镇装备轻甲,更擅长轻骑兵战术,但这节骨眼由不得挑三拣四,副镇统丘显带领长于马上格斗的博尔术前协在前,镇统朝鲁带领擅长骑射的失烈礼左协c达尔汉右协在后,三个协以箭雨为掩护列楔形阵向前突击。 骑二镇突击无力,镇统哈达里有些急了,亲自跑到前协督战,他是乌拉人,对大清国谈不上感情,大清国是死是活关他屁事,但骑二镇的满洲兵多,尤其是这个前协一大半是满洲兵,这帮家伙兔死狐悲也影响了他指挥。 “其他两协都在推进,你的前协为什么打不动?”哈达里冷冷质问前协协统图必达。 “我想打,可兄弟们下不了狠手啊!”图必达很委屈。 “不想干就滚,我亲自带前协,”哈达里心里有火,指着渐渐靠近的飞虎旗喊道“总统上来了,你不怕丢人我怕!” 图必达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回到队伍中说了一会儿话,满洲兵看到了飞虎旗总算有点振作,呼啦啦一片跟着图必达向前冲。 李榆也在头疼,飞虎营的满洲兵同样多,队伍向前移动不久,鳌拜c察里布就带人把他紧紧围住,想射一箭也不可能,达素c遏必隆更绝,带人把阿达海c僧格的两个武选学堂骑兵哨也围住了,孩子打不了仗气得嗷嗷叫——李暄带着蒙古兵c汉兵想往前冲,满洲兵却磨磨蹭蹭,似乎保护好李榆就算了事,这还打屁仗啊,飞虎营吵吵闹闹还没接近清军骑阵就停下来,不过哈宁阿却被吓了一跳,飞虎营是李榆的卫队,其所到之处必然是大同铁骑的攻击点,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正面。 这时,骑七镇悄悄绕过清军骑阵,突然加速向西——大同铁骑要增援步二镇,当然不能放过,侧翼的阿尔津发出警报,随即率领铁骑冲出去阻击,清军骑阵结合部出现了一个裂缝。 机不可失,就看谁的动作快,李榆抡起鞭子赶开鳌拜c察里布,大喝一声“飞虎营转向,切断清军”冲出去,鳌拜c察里布挨了鞭子也清醒许多,马上跟在后面。飞虎营是精锐中的精锐,马好骑术更好,轻松击溃一股清军切断阿尔津的后路,而骑七镇立刻转向杀回,一万五千大同铁骑包围阿尔津的五千八旗铁骑,战场形势瞬间变化,就在这时,天空中连续出现步二镇的求救号箭。 孙守法顶不住了,大同军战史上从未损失过一个镇,何况是王牌精锐——李榆头上冒出冷汗,很快下定决心,宁可放过绿营军也要保步二镇,大声下令道:“发号箭,命令白显志全力救援步二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6节 白显志今天打得顺风顺水,绿营兵还是一副明军的老模样,号衣破旧不堪,盔甲零零散散,使用的五斗弓射不穿重甲,火器还是老掉牙的虎蹲炮、火绳铳,费尽心机摆出的十几个车阵也形同摆设——大同军的火炮抵近射击,几炮就足以把车阵打漏。车阵岌岌可危,而汉八旗却只管躲在后面督战,死活不肯向前增援,绿营兵当然不想打这种送死仗,但他们想跑,周围游弋的蒙古骑兵虎视眈眈,想降,对方打上瘾不接受投降,只能硬着头皮苦苦支撑。 大同军连续摧毁清军车阵,仗打得太顺,自己人却闹翻了,侯世杰太霸道,恨不得独占军功,步一镇三个协九个营全线铺开从三面向清军压迫攻击,把铳炮二镇和民兵都挤到一边,这种恶劣行为引起公愤,连一向不爱说话的炮兵统领吴老八也打抱不平。侯疯子却知错不改,只给民兵让开一条狭窄的攻击通道,这还是看在黑云龙资格老的份上,至于铳炮二镇嘛,他坚持说铳炮兵应该干火力掩护的活,而不是抢步军的饭碗——步一镇是满柱的老部队,大同官军出身的白显志明显偏向大同系,不但不管侯世杰,还厚着脸皮劝说铳炮二镇顾全大局,暂时后撤待命,把金国鼎气得冒火。 步一镇攻击力第一确实不是吹的,打过中午已攻破清军十座车阵,眼看套在清军脖子上的绳索渐渐收紧,白显志得意起来,向黑云龙自吹最会用兵,众议员王重新押送一批弹药赶来,也凑上去闲聊。 “王先生,绿营兵困兽犹斗,这一仗恐怕要打不少时候,是不是许他们投降?”黑云龙小声建议——侯疯子太狠,每攻克一座车阵都要把人赶尽杀绝,他干过蓟镇总兵,对京畿边军改编的绿营兵还有些香火之情,有心给他们条生路,但白显志不以为然,王重新是众议员,大概能有几分善心。 “老帅,军中缺粮啊,俘虏太多会闹事的,”王重新笑眯眯地回答,其实真实原因是议院中没人把绿营兵当回事,自然不会拨钱粮收容他们,而八旗兵有满洲议员说好话,反而能得到战俘待遇,不过这些事说不出口,他故作神秘又解释道,“议院认为绿营兵先为明国奸党效力,后又投靠清国匪党,民愤太大只能按私党爪牙对待,不配享受战俘待遇,所以不如及早铲除以免后患。” 私党爪牙这顶帽子太大,黑云龙不敢再为绿营兵说话了,这时,天空中响起号箭,他马上又叫起来:“白帅,总统有令,急速增援步二镇,绿营兵不过一帮乌合之众,暂时放他们一把吧。” 白显志很失望地看着天空,煮熟的鸭子要飞,真不甘心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还好有铳炮二镇待命,传令,金国鼎从速增援步二镇。” “不妥,铳炮二镇不过万把人,肉搏能力也不足,还应该调步一镇一并增援。”黑云龙摇摇头。 “这样吧,侯疯子调一个营,民兵也去三千人,让金国鼎先打一阵,”白显志又想了一会儿,念念不舍地指着前方说道,“孙大圣应该还能支持一会儿,眼前的清兵只剩一口气了,等我灭了他们,立刻率全军增援步二镇。” 金国鼎接到命令乐坏了,铳炮一镇被裁撤后,省下的军费大半落到他手中,如今的铳炮二镇兵强马壮,有三个步铳协、一个亲卫营、一个铳骑兵营、一个辎重营,还新设一个装备二十五尊仿泰西十二磅前膛炮的炮兵营,兵力膨胀到一万五千人,腰杆粗了正巴不得单干。 铳炮二镇的军官被召集到一起,金国鼎大声鼓劲道:“骑兵瞧不起铳炮兵也就算了,但让侯疯子这伙步兵骑在脖子上,老子就是想不通,这是我铳炮二镇头一次独立迎战强敌,兄弟们,争口气打赢这一仗,以后再不受鸟气!” “干了,咱们铳炮二镇不是吃素的,这次就踩着清军为铳炮兵正名。”前协协统刘双喜杀气腾腾大叫,左协协统图元、右协协统周旺、铳骑兵营官白承祖立刻随声附和。 “诸位,我们的新式战法所向无敌,对付野蛮人毫无问题。”炮营营官泰勒也叫起来,这家伙是泰西人,自称当过炮兵军官,因为热爱自由才投靠大同,大家觉得他更可能是个逃兵,不过此人确实精通铳炮战法,金国鼎费了不少劲才把他从武选学堂挖到铳炮二镇。 铳炮兵与其他各兵种不同,军官不但要识字,还得通晓算学、机械,所以清一色出自武选学堂,这些人年纪轻、干劲足,从来就不甘心落骑兵、步兵后面当小三,喊打喊杀声响成一片。 “此战不胜不归,立刻出发!”金国鼎很满意煽风点火的效果,大手一挥下令道。 铳炮二镇出现在战场,清军并不惊慌,反而奇怪肉搏能力很弱的铳炮兵居然也敢单独出战,对方的步二镇已被四面包围,现在又来了战力不强的铳炮二镇,离天黑还有些时候,说不准能一口吃掉两支大同军——兵部尚书韩岱想入非非,命令阿济格尼堪、果科的两白旗精锐、佟图赖的乌真超哈军迎战铳炮二镇。 多铎这时浑身乏力、忽冷忽热,正躺在马车上休息,接到韩岱的禀报,强打精神又补充一道命令:“各旗护军也出击,务必击垮大同援军。” 清军抢先一步完成列阵,火炮刚架稳就开火,大同军的行军纵队挨了几枚炮子出现伤亡,不得不停止前进,八旗护军不给对手从容列阵的机会,马上发起攻击,铳炮二镇铳骑兵营毫不犹豫冲上去拦截。 金国鼎观察一会儿战况,很快就放心了,八旗护军大约有两千,但装备的马铳实在太少,充其量不过四五百杆,相比之下,自己的铳骑兵不仅配备盔甲、马刀,每人还有两枝双管马铳,火力强大得不像话,在场面上丝毫不落下风。 他的目光又转向清军步阵,忍不住笑起来——对方的弓箭手、火铳手走在最前面,其后是一个个密集方阵,重甲长矛手在前,轻甲刀斧手居后,步阵之间预留狭窄通道,这简直是大同军步阵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火炮布置在步阵前沿,估计清军不懂算学,玩不来过顶射击,只能照搬老一套。 清军装备低劣、打法落后,金国鼎的信心更足了,传令官报告本军列队完毕,炮兵营也已抢占南边高地,他挥手下达命令:“传令,炮兵营立刻射击,前、左、右三协列一字攻击阵形前进。” 进攻的号声响起,九个步铳营一字摆开,有节奏的鼓声随即响起,将士们肩并肩靠在一起列成密集横队,踏着鼓点大步前进——铳炮兵的军装还是红衣蓝裤白毡帽,但长过膝盖的皮甲被淘汰,仅在前胸披一块铁皮板甲,哨官、队官发出指令的口哨声也被鼓声取代,这鼓声与整齐的脚步声相互应和震人心肺,九个密集方阵一万余名将士犹如一道长城压向清军。 侯世杰派来的一营步军早就到了,营官侯小闹觉得很受冷落,忍不住问道:“金长官,你们都上去了,我这千把人干什么?” “这是我们铳炮兵的战场,没步兵的事,你们就和民兵一起留在后面待命,运气好也许有机会上。”金国鼎没给这个侯世杰本家侄子好脸色,跨上战马就走。 “太欺负人了,我们可是天下最强的步军啊!”侯小闹叫起来,这时一排炮子从他头顶飞过——炮兵营的十二磅炮首先开火了。 泰勒,一个野心勃勃的雇佣兵,曾先后在瑞典、西班牙军队中做过炮兵军官,因为佣金和两个雇主都闹翻脸,又窜到印度投奔葡萄牙人,可惜葡萄牙人不争气,沿海的据点不断被荷兰人抢走,他觉得前途渺茫打起跳槽的主意,开小差跟随一帮英格兰商人翻越大雪山进入藏区,拿到英格兰东印度公司商务代表的推荐信后跑到大同讨生活,从此官运亨通,先是在武选学堂教习铳炮,不到一年被特准授予联邦公民身份,直接晋升都司上品军阶,然后又出任铳炮二镇游击中品衔炮兵营官,金国鼎还许诺为他申报五等巴图鲁世勋——这可是相当于男爵啊,这家伙从小就梦想成为贵族,有机会当然要抓住。 清军的火炮连续开火,炮子射入大同军密集队形不时溅起一片血光,炮兵营企图压制对方的炮火,但两轮试射都落空,几名军官手忙脚乱拿着尺子测量距离——这种炮兵计算尺据说是泰西科学圣人伽利略发明的,崔二定带回大同后很快被仿制推广,老爷子的天文望远镜大名鼎鼎,这玩意自然也是宝贝,不过炮兵还玩不熟。 “笨蛋,没看见敌人的火炮在向前运动吗,要计算提前量,”泰勒看着心烦,抢过计算尺亲自测定距离,片刻之后挥手下令,“听我的口令,炮口压低两度,三轮开花弹急速射击。” 三轮炮击之后,清军的火炮被打得东倒西歪,炮手死伤遍地,泰勒不给他们喘息之机,马上又是三轮开花弹急速射击,这回引燃了火药,清军步阵前沿一片火光。 泰勒得意了,把计算尺扔给手下军官:“炮口摆正,换实心弹攻击正面之敌。” 趁着清军出现混乱,大同军大步向前推进,距离对方大约八百步时停下脚步重新整队,随着一片“铳下肩”、“密集列队”、“蹲射、立射都有”的口令声,步铳手前排蹲下后排站立,手中的遂发铳直指前方,与此同时各协的行营炮被推到前沿准备射击——铳骑兵完成掩护任务之后马上撤退,沿着本阵的间隙回到后方,八旗护军今天无法接近对手,马铳对射损失了百把人,吃了大亏不甘心,红着眼追杀而来。 瞄准、射击,大同军前沿火铳声响成一片,行营炮也同时射出霰弹,八旗护军一头闯进弹雨中,人仰马翻倒下一片。带队冲锋的巴雅喇章京果科抢过一面战旗,大喝一声“列密集楔形阵,加速、加速,跟着我冲垮大同贼”——八旗护军其实就是白甲巴雅喇兵,盔甲、武器精良,尤擅骑射、肉搏,这种兵整个大清国也不超过五千,多尔衮出手就给了多铎两千人,打败仗丢不起人呀!对方没有肉搏兵,只有的披胸甲的火铳兵,利用装填弹药的间隙杀穿他们的横队应该不难。 火铳手面对骑兵并不惊慌,前排射手打完退后,后排射手马上向前,上万杆步铳轮番齐射,密如雨点的铳子不停撒向前方,八旗护军冲击受阻,也操起弓箭还击,但除了偶尔有几枝箭射中目标,箭矢大多射空,果科绝望了,拔出短刀狠刺坐骑,不顾死活向前冲,一发霰弹迎面射来,把他连人带马打倒——两千精锐铁骑一次冲锋就损失三百多人,连巴雅喇章京果科也阵亡了,八旗护军不敢再战,吹号呼唤援兵。 “护军后撤整队,火铳手、弓箭手向前攻击敌阵中央,把行营炮调上来给我狠狠打!”阿济格尼堪率领步卒顶上去,手里有五六千杆遂发铳,还有乌真超哈军的十几尊行营炮掩护,他自信能打胜这一仗——对手列一字阵形缺乏纵深,集中火力先打出个缺口,再发动肉搏攻击将其斩为两段,以两白旗的战力肯定能打胜这一仗。 清军与大同军激烈对射,两军阵前硝烟弥漫,双方同样密集列队、同样使用大同造武器,也同样使用便于装填的纸装弹药,每一轮射击都能造成对方一片伤亡,这种情况下,唯有持续高密度射击才能获胜,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本方倒下一个马上就补上一个,绝不敢有丝毫松懈,步铳齐射声连绵不绝。 大同军中央是刘双喜的前协,三千杆火铳对付五六千杆铳很吃力,射手不断被打倒之后队形出现松动,清军发现情况有利,开始徐徐向前推进,目的很明确——中央突破。 后退半步就可能全线崩溃,必须抵近用弹幕射击打垮对方,刘双喜很清楚这一点,跨上战马举起一杆旗矛大声呼喊“击鼓,密集列队前进!”。旗进人进,急促的鼓声响起,前协将士们冒着弹雨大步前进,队列前赴后继行进到离清军百步时突然停下,随着“铳下肩,瞄准,射击”的口令声,上千杆步铳同时开火,距离太近啦,弹幕像一堵墙压过去,对面的人几乎同时倒下,紧接着又是两轮急速齐射,清军火铳手、弓箭手彻底崩溃,不由自主向后逃窜。 片刻之间上千人倒在火铳下,这种杀伤力太可怕——阿济格尼堪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大声下令“冲上去,肉搏攻击”,清军如梦初醒,挥舞刀矛杀过去,但对方的齐射始终不停,盔甲不仅挡不住铳子反而成了冲锋的累赘,每向前一步都有人倒在弹雨中。 “全体都有,装铳剑!”前协左营打完最后一轮齐射,营官周柱子高声下达军令,随后一把抓住身边的陈二水,“看到对面那杆大旗了吗,给我打翻它。” 神铳手陈二水如今挂都司上品衔,但脑子太笨当不了官,除了带五个副射手还是光杆一个,不过手艺越来越好,铳道馆的师傅还专门为他做了几杆带膛线的遂发铳,不敢说百发百中,三铳击中目标不在话下。 陈二水很快干掉了清军的掌旗官,周柱子拍拍他肩膀,挥手大喊一声“投弹掩护,肉搏攻击”,一片手掷雷砸向清军,周柱子带领全营将士发起冲锋,与此同时,前协前营、右营也与清军展开肉搏。 金国鼎有些得意,目前战况进展顺利——清军集重兵企图中央突破,左协、右协趁机两翼包抄,一旦包抄到位清军必败无疑。清军今天打得很勇敢,但火铳手队形还是太散,基本上是百把人凑在一起齐射,形不成高强度的火力打击,这明显模仿大同步军玩火器,却不想大同步军还是以肉搏为主,那帮火铳手只是琢磨出一点使用火器的皮毛,打仗时凑到一起咋咋呼呼对付外行没问题,与铳炮兵相比还差得远呢,清军找错师傅了。 “传令,炮兵营集中炮火掩护前协,左协、右协不要再往前延伸了,立刻抵近清军侧翼弹幕攻击。”金国鼎有些担心自己的前协,决定见好就收。 两白旗两翼遭到密集火力打击,转眼间到了崩溃边缘,关键时刻多铎却陷入昏迷,韩岱缺乏大战经验,硬着头皮一通乱指挥,清军越打越被动。 “收兵,向南撤退!”多铎在千呼万唤中醒来,听完军情禀报差点又昏死过去,过了好久才吃力地说。 “来不及了,额鲁不会放过我们。”韩岱几乎带着哭腔大叫。 多铎举起颤抖的手指向东面:“攻击绿营军,不能放他们活着入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7节 临近黄昏,清军突然不顾一切摆脱大同军,像落潮一样向东退去,战场形势顿时大变。 步二镇被四面包围后,后方无法继续输送民兵补充兵员,苦战到现在已经奄奄一息,清军退走让孙守法松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与将士们瘫坐在地,这一天总算熬过去了,让他们逃走吧,步二镇实在没力气追击了。 铳炮二镇的新式战法越打越顺手,从三面包围压缩清军,大胜就在眼前,却不料清军拔腿就跑,佟图赖的乌真超哈军干脆连火炮也扔了,煮熟的鸭子飞走,金国鼎当然不甘心,但八旗兵是马上步兵,他想追也追不上。 八旗铁骑做了最后一次努力,集中兵力发起猛攻,企图救出阿尔津,但被骑二镇、骑四镇死死挡在包围圈外,哈宁阿眼见解围无望,指挥主力迅速撤退。阿尔津的五千铁骑陷入飞虎营、骑七镇的重围,苦战良久已无力突围,突然又被主力抛弃,无奈之下向大同军缴械投降。 比较滑稽的是白显志,数万八旗兵突然扑来,还以为是找他拼命,急忙命令全军后撤列阵防御,硕垒、固鲁思齐布一伙人最怕八旗军,率领蒙古骑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后撤逃命,但随后一幕就让人大吃一惊,八旗兵没找大同军的麻烦,却杀向自己的友军绿营兵。 绿营兵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正躲在残存的车阵后苟延残喘,做梦也想不到主子会下黑手,他们没胆子对抗满洲主子,却把怒火发泄到八旗汉军头上,抄起家伙就一窝蜂扑上去拼命。祖泽润是祖大寿的长子,年纪轻轻做了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资历浅做事就得勤快,今天一直在绿营兵屁股后面督战,根本来不及逃跑,被乱刀砍成肉泥,汉军镶蓝旗固山额真李国翰、镶黄旗固山额真刘之源、正红旗固山额真吴守进马上率部冲上去为同类报仇,两支大清国汉军打成一片,转眼间就尸横遍地——这场火并比与大同军交锋更为血腥惨烈,八旗汉军的人数太少,打了不多时,吴守进中箭落马而死,刘之源也负伤而退,八旗铁骑要为自己人撑腰,冲上去尽情杀戮,绿营汉军被打得溃不成军,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 大同军此时倒成了局外人,抄起袖子看热闹,白显志还生怕有人跑来抢饭吃,严令各部不得接受投降,若有收容俘虏者自己承担口粮。天色渐渐暗下来,八旗兵似乎杀累了,全军向南撤退,大同军又接着杀人,铳子、箭矢铺天盖地飞向绿营兵,硕垒、固鲁思齐布也神气起来,率领蒙古骑兵四处截杀——绿营兵绝望了,扔下武器停止抵抗,面向南方跪倒痛哭,然后一个接一个死去。 “姓白的,你还有没有人性,杀多少人才满意?”孙奇逢骑着驴跑来,举起拐杖就打白显志。 “这能怪我吗,是议院不拨收容绿营兵的口粮,这些人都是些烂兵无赖,没饭吃肯定要闹事!”白显志捂着头叫道。 “白帅,收手吧,活着的人肯定不多了,闹不出什么大事,这里有好几万条尸首,总得有人收殓吧。”黑云龙在一旁劝道。 白显志想了想,总算点头了:“算他们运气好,不杀了,全都赶去收尸,有敢不从命者就地格杀!” “干完活就发几升米让他们滚回老家,我大同不养烂兵。”王重新急忙插一句。 幸存的绿营兵还不到一万,一场屠杀之后吓得呆如木鸡、神情恍惚,平日桀骜不驯的神态全然不现,很老实地就被民兵押去收尸。 夜幕降临,步二镇的营地一片哀声,十几堆篝火熊熊燃烧,随军喇嘛在一排排尸体前高声诵经,四周不断响起将士们的抽泣声——这是生离死别的时刻,按照大同军的传统,战死者的尸体将火化,骨灰由同乡战友带回家乡。 李榆缓缓从战死将士遗体前走过,不时挥拳抚胸行礼,孙四旺、高保柱、朱日嘎……,还有无数个兄弟战死沙场,胜利已经不远了,但是为走完最后一步还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李榆突然觉得一阵心痛,身体晃了晃几乎跌倒,莫日格急忙扶住他。 “兄弟们都是好样的,坚持打到最后一刻,清军战场遗尸不下五千,总统,白显志坐视友军苦战而不倾力救援,他不是人!”孙守法挥舞拳头说道,这场大战他的损失最大,副镇统孙四旺重伤而亡,三个协统一死两伤,营兵战死四千,防军、民兵战死两千,而其他各部战死者不过三千人,打仗要死人的道理谁都懂,但白显志的冷漠让他想起来就恨。 “步二镇退到上都城休整吧,我会去找老白谈谈。”李榆望着篝火摆摆手,这一战全军心态发生变化,仗打得心不在焉,如果不是铳炮二镇神来一笔,恐怕要打个空前的败仗,看来必须整军,有些人该脱军装了。 孙守法鼻子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但从这一天起,他与白显志成了死对头。 送别了战死的兄弟,李榆无力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从莫日格手里接过一碗热汤啃起面饼,打了一天仗实在累坏了,现在才有时间填肚子,这时,戈登、巴海悄悄走来。 “都看到了吧,这就是战争,哪怕是革命也会血流成河。”李榆抬起头淡淡说道。 “这是革命的代价,即使血流成河也必须推翻暴政。”戈登还是固执己见。 “不说这些了,你给我解释一下,上帝既然无所不能、无所不在,为什么不能制止战乱?” 戈登挠着头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圣经》里说人类有原罪,只有自赎才有希望进天堂,革命也许就是人类自赎的必要途径。” 李榆不理他了,转脸又问巴海:“巴海,你觉得呢?” 巴海垂头丧气地回答:“我才不管什么上帝,额鲁大叔,您快把仗打完吧,再打下去满洲真要灭族了。” 李榆吃完面饼,拍拍手站起来:“我们回大营!” 当天夜里,李榆找来各镇协统以上军官训话,骑七镇、铳炮二镇打得坚决果断、战果丰硕,受到特别表扬,骑二镇、骑四镇挨了一顿臭骂,赶紧出发去截断清军退路,白显志和侯世杰两个家伙则被留下个别谈话。 战果很快报上来,清军阵亡八旗军近万人,被俘五千人,绿营汉军也丢个精光,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胜,清国经此一战再无翻身之日,大同军将士们欢声雷动,摩拳擦掌要把对手踩在脚下,满洲将士也想明白了,大清国反正覆灭在即,还不如下手狠点,早点打完仗让更多的同族活下来,全军休整一天后拔营向南开进,行军途中却遇见清军大将哈宁阿急匆匆跑来要求面见晋亲王。 “王爷,您救救我们吧,奴才们快没活路了。”哈宁阿见到李榆就跪倒痛哭。 “大叔,您快站起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李榆大吃一惊问道。 “大疫,大疫,肯定是在京畿染得天花,一天之内大营里就病倒两千人,豫亲王也快不行了,这是上天惩罚我们,满洲要灭族了!”哈宁阿哭得更厉害了。 大同诸将脸色骤变,白显志哆嗦着嘴唇说道:“总统,我们撤兵吧,保住自己才是上策。” “大疫降临应该同舟共济,你光顾保自己还有没有人性?”革库里立刻指着白显志怒喝,扭头又对李榆说道,“八旗里有乌拉人,还有我们叶赫人,总统,您不能看着他们去死呀!” 降将王世选、阿尔津随军参谋军务,这时一起跪下嚎哭哀求:“总统,您是我们的晋亲王,救救我们吧,八旗中人知恩图报,一定会世世代代效忠您。” “救救我们满人吧!”哈达里、鳌拜、遏必隆等满洲将士呼啦啦跪倒一地。 李榆摆摆手,又向阿宁哈问道:“大叔,您告诉我,多铎究竟怎么样?” “豫亲王体热不退,体有脓疱,时而惊厥时而昏迷,这是天花死人的症状啊。”阿宁哈泣不成声答道。 “你们还有多少口粮?”革库里接着问,看见阿宁哈有些犹豫,挥手喝道,“你必须说实话,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只够吃五天,”哈宁阿摇摇头,高举双拳仰天长叹,“大清国太穷,拿不出粮食啊!” “我不能看着我兄弟去死,白显志、革库里,你们俩指挥大军,我去一趟清军大营,”李榆不再犹豫,拉起哈宁阿跨上战马飞驰而去,李暄、鳌拜急忙率领飞虎营跟在后面。 总统说走就走,而且是去敌方大营,白显志愣了好一会儿才喊道:“全军加快行军,今晚就紧贴清军扎营,敢对总统不利就灭了他们。” “快马通告大同、宣化、独石口,前方疫情紧急,务必多运粮食、药材。”革库里也叫道。 清军大营,哨兵目光呆滞地注视不远处,那里已经挖好几座深坑,旁边还摆放着刚运来的尸体,阿哈正往坑里扔柴火,又有兄弟走了,大家早晚也是同样下场——赶上大疫跑不动路,后路被人家截断,陷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境地,大清国最后一点家底恐怕要输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哨兵抬头望了一眼立刻吹响军号,八旗兵一窝蜂涌到营外,向快速驰来的骑兵举起弓箭、火铳。 “手里的家伙都扔了,晋亲王来救我们了!”哈宁阿挡在李榆身前高声断喝。 八旗兵还在发愣,军官们却一窝蜂挤到队列前向前张望,很快欢呼声响成一片——即将覆灭之际,李榆就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姨父,侄儿巴颜给您磕头了,”巴颜使劲挤到前面大喊,李榆在一大群侍卫的簇拥下驰近营门,瞧着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家伙皱起眉,巴颜马上又补一句,“我爹是李永芳,我排行老五,和硕端淑公主是我老姨呀!” “原来是巴颜呀,我听说过你,阿达海,这是你表兄,你们俩要多亲近。”李榆点头说道,阿达海跳下马拉住巴颜,手却始终按在腰间的短铳上,于此同时两哨飞虎骑、两哨武选营骑兵不动声色控制住营门。 “晋亲王吉祥,奴才席特库(瑚里布)行礼了”又有两名军官跪倒在地。 李榆瞟了一眼四周说道:“席特库,镶黄旗噶布什贤章京,瑚里布,正红旗噶布什贤章京,我还记得你们俩,告诉我,死了多少人了?” 席特库、瑚里布感激地连磕几个头才答道:“今儿死了三十多个,这才刚开始,以后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前面领路,带我去见你们豫亲王。”李榆掣马进入大营,飞虎营毫不客气推开清兵一步不离跟在身后。 多铎昏睡了一整天,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耳边呼唤,努力睁开眼却看到了李榆,脸上一阵惊喜后垂泪低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额鲁哥哥,不要靠近我!” 眼前的年轻人面色煞白、眼窝深陷,脸上的脓疱还在渗血,哪还有当年英俊潇洒的气派,李榆一阵心痛泪水夺眶而出,抱住多铎低声抽泣:“多铎,你死不了,我给你找最好的医匠,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我在南方作恶太多,这是天罚,不死于大疫也躲不掉你的绞架,谁也救不了我。”多铎摇摇头,努力想推开李榆,但使不出力气。 “去他妈的天罚,老子读书少不懂道理,只认自己的兄弟,我现在就特赦你。”李榆把多铎抱得更紧了。 “我就算了,其实十四哥这些年也很不容易,有些事不能全怪他,你特赦多尔衮吧。”多铎又摇摇头,哆嗦着手指了指旁边的哈宁阿、韩岱,两人连拉带劝把李榆与多铎隔开。 李榆在床边坐下,低头想了片刻才说道:“我从没想过杀多尔衮,有些事确实不能都怪他,他错就错在不该走明国的老路,算了,我保他下半辈子平安。”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多铎又指了指韩岱,被大同最高法院判决绞刑还有他、图赖、伊尔德一伙人,看到李榆犹豫不决,又补充说道,“图赖得天花死在金华,人的恶行就交给上天处罚吧,额鲁哥哥,稳定大同联邦的东北边疆还要靠诸申效力,你就放他们一把吧。” 提到图赖,李榆又是一阵心痛,过了好一会儿才对韩岱说道:“我无法特赦你们,忙完这里的事,你带上犯事的人都给我滚到宁古塔,从此隐姓埋名在军中效力,是死是活就看老天的脸色。” 多铎点点头,低声对韩岱、哈宁阿说了句“保满洲不保大清”,几个贴身阿哈随即捧出征西大将军印信,李榆楞了一下,马上心领神会接过大印。 多铎又昏睡过去,李榆低声吩咐几句阿哈后走出大帐,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八旗诸将还在帐外等候,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目光。 “兄弟们,这一仗你们打得非常勇敢,诸申的祖先也会为之骄傲,但大同联邦的国力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从一开始大清国就败局已定,战败的责任在于大清朝廷,而不该由你们承担,更不该由满洲全族承担,战争即将结束,大同联邦将毫不留情摧毁大清朝廷,但同时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们重建家园,请相信我,觉罗额鲁,你们的晋亲王,我一定还给你们一个繁荣富裕的满洲。” 李榆扫视一眼众人,举起手中的征西大将军印高声喊道:“传令八旗各部,除防身刀剑外,其他武器一律交出,全体将士各自回帐待命,医官人等立刻赶往大同军营地听命,鳌拜、达素指挥各旗护军巡查各营,严禁士卒随意走动。” “兄弟们,从现在起我们保满洲不保大清,大家都听晋亲王的,这也是豫亲王的军令。”韩岱、哈宁阿赶紧又补了一句,他俩最怕出意外——大同军主力已经开到,火炮抵近对准大营,再打一仗只能全军覆没。 “保满洲不保大清。”八旗将士高声响应,老实说他们也确实搞不清大清国是什么东西,还一直以为那是汉人的把戏,在他们眼里部落族群才是自己的根,人家晋亲王最能打就应该是他们的头,除了少数正白旗的人趁着天黑偷偷逃走,其他人都很老实地选择了服从。 大同军与清军都领教过大疫的厉害,很自觉就携起手对付共同的敌人——天花,以后几天,宣化知府蔡如熏携上百名医匠和粮食、药材赶到军中,联邦政府也深怕大疫祸及自身,迅速派出大科学院圣人胡日查主持防治大疫,金莲川的战火刚熄灭,一场防治天花的大战又开始了。 萨满出身的胡日查发明了接种牛痘防治天花,可惜大家总有顾虑,愿意接种牛痘的人并不多,如今总算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李榆带头,大同军、清军十多万人同时接种牛痘,老人家带着数百名医匠忙得不亦乐乎,一个月后这场天花之灾平息,接种牛痘也从此被普遍接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8节 大同联邦不是中原王朝,无须玩弄帝王权谋统一军令、政令,战场指挥权直接下放战区,李榆在关外大打出手,关内各个战场的大同军也相机策应,大清国频传噩耗,统一天下成了笑柄。 江南战场,大同军利用一个冬天时间平定了后方士绅暴乱,为呼应北方友军于三月中旬对集结在芜湖一带的清军展开攻击,这轮攻势声势浩大,大同军投入骑五镇、骑八镇两支精锐骑兵,步军第七到第十六合计十个步兵镇,以及一个水军营、三个炮兵大队,总兵力超过十五万,清军一时间感觉风声鹤唳。 芜湖战败则江宁不保,清军统帅博洛不敢懈怠,把宣称捍卫名教的地方团练乡兵强行编入绿营军,拼凑出三十万大军死守芜湖一线,马光远率军从正面进攻战果不大,但清军的兵力也被他吸引住,侧翼防守有所削弱。老帅杜文焕抓住战机,亲率李定国的骑五镇、铁彪的步九镇、虎大威的十二镇、曹变蛟的步十三镇从繁昌出发,绕过芜湖攻击清军侧后方的高淳,守将李本深顶不住攻势,坚守三日后弃城逃窜。 繁昌、高淳已在手中,再加把劲拿下太平府城,那时清兵将被三面包围,除了跳进长江喂鱼没有出路,空前大捷为期不远了——大同军士气如虹,摩拳擦掌要把清军踩在脚下,这时,步十三镇副镇统罗大用押着一队清军骑兵进了高淳县城。 杨承祖原是罗汝才的部下,老头领遭李自成暗算后投奔高杰,而且官越当越大混到了总兵的职位,这次随李本深守高淳,弃城逃跑时突然看见好友罗大用的旗号,脑子一机灵就带着副将王龙等百余名亲信跑去投降,罗大用讲义气,拉着老兄弟来见老帅。 “小人一时糊涂才为非作歹,现在知错了,愿意改邪归正为大同联邦效力,大人,清军有奸计,博洛率十万大军在高淳湖设伏,李本深、李成栋、高进库、吴兆胜等贼子都在那儿,不可不防啊!”杨承祖见到老帅就跪倒磕头,顺便把清军的战策和盘托出。 “杨承祖,你以为本帅看不出博洛的那点伎俩吗,用不着你来献功,我倒要问问你,扬州屠城那笔账该怎么算?”老帅冷笑一声答道。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小人的兵不是高杰嫡系,拖欠军饷好几个月,有机会抢劫眼都红了,小人管不住呀!”杨承祖痛哭流涕向老帅连连磕头,接着又爬向监督军务的参议员拓养坤哀求,“拓头领,您最了解小人,我真的不是那种丧心病狂之徒呀!” 罗大用马上说好话:“老杨在曹营时就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被李瞎子逼得没办法才走上邪路,扬州屠城的事是东虏指使降兵作恶,确实不能全怪他,末将斗胆请老帅开恩,赏他一条出路吧!” 杨承祖是清涧同乡,当流寇时就是老熟人,拓养坤不好不帮忙,犹豫一会儿说道:“老杨,不是老哥为难你,而是大同联邦律法严明,上了最高法院绞刑名单的人想脱罪必须有总统特赦,这样吧,你好好打几仗立功赎罪,然后再申请去西域戍边,我想办法保你个善终,曹营活着的人不多了,以后混得如何就看自己的造化吧。” “听到没有,好好干,我们都是延绥人,不会亏待同乡的。”老帅挥手示意杨承祖退下去,然后压低声音向亲兵下令,“马上传令秦虎、马进忠、任守忠三镇加快行军速度,明天黄昏前赶到高淳以南隐蔽待命。” 杨承祖运气好,大同的延绥人势力大,而且肯为同乡说话,他成为被联邦最高法院判处绞刑的人中唯一获得特赦的幸运儿。 第二天蒙蒙亮,曹变蛟率领步九镇、步十二镇、步十三镇三万余人拔营出发,快速向太平府城方向推进,黄昏时分传回急报,大军在高淳湖以北遇伏,清军兵力超过十万——老帅神色自若,挥手让隐蔽在高淳以南的骑五镇、步七镇、步八镇、步十六镇继续休息,直到次日拂晓才下达出兵命令。 高淳湖大战波澜不惊,博洛派上所有能调动的绿营精锐设伏,大同军也如愿以偿落入伏击圈,但三比一的绝对优势兵力就是打不垮对方——大同军显然有所防范,曹变蛟指挥三个镇退到湖边以品字形密集列阵,竖起数百面阵墙掩护铳炮、弓弩轮番齐射,绿营军只有小炮、三眼铳和少量的火绳铳,五、六斗力的弓又不给力,远程对射不是对手,仗着人多势众向前冲,但对方的战阵坚如磐石,屡次攻击皆遗尸遍地、毫无战果。 远处观战的清军统帅博洛有些无奈,转脸对身边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说:“老刘,你们大同真有钱啊,铳炮比以前更多了,绿营兵想靠近肉搏都不成,打算就这样把人杀光吗?” “谁叫你玩诡计,既然来了就一个别想回去,贝勒爷,请您派八旗兄弟督战,凡敢怯战不前者就地斩首,我们只答应保满洲,对烂兵不感兴趣。”中年汉子乐呵呵答道——总统府提塘司参将下品衔主事刘良臣奉命到江南协助胡春水,这些天一直以筹办军需的名义跟在博洛身边。 “传令绿营各部准备夜战,不许停止进攻,有敢擅自后撤者杀无赦!”博洛也淡淡一笑下令道,实力不济玩诡计也无用,两军战力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把这帮没用的绿营兵打光算了,免得留下后患。 夜战效果更差,绿营兵摸黑打不了仗,点火把进攻又成了活靶子,苦战一夜死伤惨重,却似乎未伤到对方皮毛,绿营兵像做了场噩梦熬到天亮,没等他们喘口气,大同军援军开到了,博洛眼看大势已去,与刘良臣毫不犹豫带着八旗兵就跑,随后通往江宁的道路被大同军骑五镇截断,绿营兵内外受敌一败涂地,战死者数以万计,高进库、吴兆胜也死于乱军之中,不足五万残兵跟随李本深、李成栋向北逃窜。 高淳湖大捷,大同军继续追杀穷寇,曹变蛟攻克太平府城,马光远攻克芜湖县城,林飞鱼的水军营也封锁了长江航道,残存的二十多万绿营兵被压缩包围在长江南岸狭小地带。仗打到这种地步,清军彻底丧失一战之力,长江以北,张鼎的铁骑纵横驰骋,将清廷淮阳总督王文奎、凤阳巡抚赵福星围困于淮安,八旗统领准塔龟缩徐州不敢救援,长江以南,洪承畴、博洛退守江宁、苏州、松江三府苦苦支撑,而浙江的局部共和却搞得如火如荼,金声与张存仁合兵把鲁王赶到舟山,在各州府全面推行大同新政——南方的形势一片大好,老帅向大同、武昌去信,请求拨付钱粮收容改编绿营军,以便扩充军队占领两江,然后南下闽浙、两广。 山东战场,大同军主力出兵辽东,清军主力也调往直隶,双方留在山东的兵力相当,谁也无力吃掉对方,都很小心地守住各自地盘,尽可能避免发生大战,比较活跃的反而是张若麒、孙之獬的两支山东乡兵,这帮家伙打着“扶清灭虏、捍卫名教”的旗号盘踞在青州、莱州两府作乱,渐渐形成一股强大的复辟势力,山东统领王昉派刘迁、郝摇旗几次围剿均未得手,拿他们一时还没办法,这时候有个人冒出来,山东形势为之大变。 阿济格退守直隶后,河南巡抚罗绣锦几乎成了丧家之犬,幸亏云荣厚道,离任时特意交代这位罗老哥是个人才,应该设法保全,继任河南统领杜宏泰才把临漳、磁州两座县城留给他。罗绣锦从此脚踏两条船,向大同献上“局部共和”之策,不过他手里只有两个县,显然分量不够,大同将他的计策用到浙江,反而让张存仁捡了个便宜,这家伙很不服气,把主意打到同是辽东人的山东巡抚丁文盛、登莱巡抚陈锦身上,于是由他频繁写信规劝,洛阳提塘所主事郑大前具体实施的策反行动展开了。 大清国日薄西山,清军自然人心浮动,驻登州的八旗统领多隆最聪明,煽动兵变杀了登莱总兵柯永盛,携带人头逃往日照,丁文盛、陈锦又惊又怕,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罗锦绣的信正好指明一条出路,于是三人各派代表在济宁密谋“局部共和”,山东乡兵很不幸成了牺牲品——三月末,刘迁、郝摇旗再次率山东大同军围剿青州、莱州,与此同时山东、登莱清军也出兵协助围堵,山东乡兵哪惹得起三个强敌,被打得一败涂地、四散而逃,孙之獬躲回老家淄川被暴民所杀,张若麒厚着脸皮向大同军投降,山东士绅武装就此烟消云散。 直隶战场,阿济格奉诏固守涿州、固安一线,与赵吉连打数仗逐渐将对方逼退到易州,但脑子突然进水,竟然指使苏克萨哈告祁充格、刚林的黑状,被多尔衮一怒之下赶到山海关统军。阿济格满腹牢骚到了山海关,屁股还没坐热,常书就率领图里琛的骑一镇、速布台的骑六镇杀来,关外驻防的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三部凑到一起才万把人,根本无力对抗铁骑,躲进前卫堡城不断求救。阿济格发怒了,亲自率领八旗兵应战,不过运气不好,刚一出关就与一支打着缺角三色鹰旗的大同铁骑相遇,对方听口音应该都是满洲人,但似乎跟他有深仇大恨,红着眼冲上来大砍大杀,八旗兵被这帮同族以命换命的架势吓住了,稀里糊涂就败下阵,还死了三百来人。阿济格事后才得知这支铁骑就是与他在喀喇城交过手的原丰州铁骑前协右营,那一仗他们的营官德浑安自杀,残部缴械投降,军旗还被剪去一个角,幸存的将士视之为奇耻大辱,以后多年间这支铁骑的番号、人员屡经调整,但始终保留缺角军旗,以此激励全营将士打败阿济格以雪前耻,难怪见面就要拼命。 大同铁骑如此彪悍,我只有十五个满洲牛录,能出征的旗丁、阿哈也就手中这三千人,死一个少一个,像这样打下去以后就别过日子了——阿济格越想越怕,下令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退守关城,自己却率领八旗兵躲到永平。 阿济格在山海关无所作为,反而给了赵吉机会,大同军步三镇、步五镇再次杀出易州,兵锋直指涿州,驻守涿州、固安一线的绿营兵有八万余人,但没有八旗兵撑腰不敢打野战,很老实就躲进城池坐以待毙,多尔衮又气又恨手中却无将可派,只好把死对头济尔哈朗调到涿州统军。 济尔哈朗比阿济格聪明,到了涿州一仗不打却不断抛媚眼,赵吉受不了了,灰溜溜又退回易州,济尔哈朗趁机率绿营军主力杀向保定——姜镶逃过一劫又回到保定,还趁乱四处扩张,真定、河间、沧州、顺德四府的大半州县落入他手中,腰杆粗了谁的话都不听,俨然成了一方割据势力,清军突然杀来才让他清醒一点,连忙向倒马关的惠显求救,但惠显以兵力不足为由拒绝出兵。 姜镶硬着头皮拼凑了五六万人迎战,乌合之众不堪一战,被清军打得溃不成军,连老窝保定也丢了,其他各府州见势不妙纷纷倒戈,姜镶仅率百余骑逃入倒马关,这家伙不好意思去大同悄悄而是返回老家榆林,后来赌上历年克扣军饷、贪墨军费积累的家产在老家开矿挖煤,兼营烧制焦炭,十几年后成了身家数百万的煤老板。 济尔哈朗逼退赵吉、打败姜镶,这是与大同开战以来难得的胜利,郑亲王以赫赫武功赢得大清朝廷满堂喝彩,得胜之后便扔下绿营军返回涿州,他前脚刚走,赵吉就集结张传捷、袁烈、惠显三个镇杀向保定,在徐水附近围歼北撤的绿营兵五万余人,随后攻克保定府城,刚刚归顺清廷的直隶各州府转眼又落入大同军的手中——赵吉与济尔哈朗圆满完成了一次黑箱操作,清军帮助大同灭了企图割据一方的姜镶,大同帮助清军灭了随时可能反叛的绿营军,然后两家不打了,济尔哈朗继续稳坐涿州,赵吉则率军东进与大沽口登陆的孙伏虎部会合,四月初,两部合力攻下天津城,天津巡抚张忻是前明国尚书,读书人讲气节,城破之时携家自焚。 赵吉的行动吸引了清军的注意力,李榆抓住战机,迅速派吴老八的炮队南下,配合周遇吉的步四镇、海山的步六镇再次猛攻居庸关南口。这次攻势以炮兵为主,吴老八调集了五十尊十八磅炮和两百多尊千斤行营炮、臼炮,炮子不仅有实心弹、开花弹,还有价格昂贵的燃烧弹,南口关城经过炮火七天七夜反复轰击烧成一片火海,关墙也被打出几处大缺口,清军大势已去,石廷柱命令巴纳哈撤往昌平,自己率领所属的汉军正白旗继续抵抗,然而他打了不到一天就顶不住了——海山率领步六镇前协、右协攻克瓮城,随即调来火炮猛轰内城。 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石廷柱登上关堡,向汉军正白旗将士大喊:“兄弟们,先帝爷对我们好不好?” “好!”将士们齐声高呼,太宗皇帝没把汉人降兵当外人,没粮食吃,他不惜低下头求朝鲜借粮,讨不起老婆,他做媒让大伙娶旗中寡妇老女,还出面主持集体婚礼,先帝把大伙当人看,这份恩德能忘吗? “我不瞒大家,南口陷落在即,此战之后大清国也许就完了,我不知道晋亲王会如何处置八旗,但我知道男人不怕死,家中老小才能挺直腰杆活,你们敢不敢跟我为八旗父老乡亲拼死一战?” “敢!” “好汉子,家里有拖累的留下,其他不怕死的跟我上!”石廷柱拔出战刀走向关墙,七八百将士跟在他身后。 右协协统罗什顺着轰塌的废墟爬上关墙,与石廷柱正好撞在一起,两人在辽东时就认识,互相对骂着就杀到一起,不一会儿前协协统塔齐布也带人上来了——这是怎样一个场面呀,罗什、塔齐布一伙人是满洲人,而石廷柱是汉化的满人,部下也都是辽东汉人,双方曾经同在八旗并肩战斗,如今却分道扬镳相互残杀。 石廷柱口中大骂叛逆,挥刀砍伤罗什,但塔齐布的战刀也捅进他的胸口,身后汉军正白旗的将士继续死战,直至全部战死,南口随即陷落,京师的西大门轰然倒塌。 大同军收紧勒在清廷脖子上的绞索,京师顿时一片死气,八旗中人开始私下商议退路,以往喊打喊杀最起劲的汉臣也闭上嘴,北党领袖冯铨、李若琳干脆自动消失。到了这地步,多尔衮反而最镇定,得到关外战败的消息立刻征调八旗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旗丁、阿哈悉数入营,同时派祁充格出塞找李榆议和——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听从天意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小别通告 各位书友,老律这支拙笔写了将近两个月,肝区又有些痛感,身体有些受不了了,暂时小别休息一段时间,好在本书剩下的章节不多了,趁此机会我也可以再考虑一下如何收尾,在此向大家道歉,本书应该很快再与大家见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更新公告 各位书友,老律明天重新恢复更新,让大家久等了,对不起! 这支拙笔苦苦耕耘三年多,总算可以收尾了,老律也兑现承诺,不论作品好坏,也不论是否迎合众议,向公众奉献一本完整的作品,或许能抛砖引玉启发大家有所思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59节 夜色降临,京师陷入死一般沉寂,武英殿内多尔衮把一份公文狠狠扔到桌上——又有烦心事来了,hn巡抚罗绣锦、sd巡抚丁文盛、登莱巡抚陈锦联名奏报:大清国运维艰,非共和不足以安天下,臣等心忧国事,冒死推举晋亲王临朝摄政,以便废除汉制,效仿大同实行新政,朝廷议定大事之前,三镇暂且不奉乱命。 跳梁小丑一派胡言,比zj的张存仁更为张狂,几乎是明说要把他多尔衮推出去杀了,请额鲁来当大清国的家,这等大逆不道之徒,朝廷却拿他们没办法? “祁充格有消息了吗?”刚林与内大臣吴拜悄悄走入大殿,多尔衮抬头问了一句,那家伙走了半个多月,却像人间蒸发一样杳无音信。 “还没有,奴才觉得这回议和恐怕不成。”刚林摇摇头,他与祁充格奉多尔衮之命篡改《太祖实录》、《太宗实录》,早晚逃不脱杀头抄家的大罪,让祁充格去找晋亲王议和等于给他投靠新主子的机会,但这些话不好明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多尔衮淡淡一笑,摆了摆手又对刚林继续说道,“本王这几天抽空看了看《联邦政略》、《公民概述》,大受启发呀!额鲁运气真好,蒙古人天性散漫,从来瞧不起汉人那一套,山陕、湖广各省屡经战乱、灾荒,士绅疲敝无力反抗,推行新政自然顺畅,但我大清所辖之南北直隶、sd、zj等地的士绅势力根深蒂固,以小族临大国不依赖汉人不行啊,孔教、明律样样缺不得,等着瞧吧,越往南走汉人的势力越大,额鲁早晚要碰个头破血流,他要么学我大清遵从汉法,要么灰溜溜退出边墙。” “本王很想看看额鲁的下场如何?”多尔衮说着大笑起来,仿佛看到李榆被汉人赶出边墙。 吴拜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被多尔衮搭理,耐不住性子插话道:“叔皇,两宫皇太后正在乾清宫等着您呢。” “叔皇,奴才听侍卫说郑亲王昨天夜里突然回京,一大早就和诸王公贝勒及宗室大臣去了乾清宫,这也忒不合礼法,不如召他们来武英殿。”刚林小心翼翼提醒。 “那是汉人的规矩,我们满人不懂什么礼法,总不能让两宫皇太后来武英殿。”吴拜瞪了刚林一眼答道。 “刚林,你下去做自己的事吧。”多尔衮摆摆手,皇宫内外有的是他的人,能出什么大事,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乾清宫内的气氛有些异样,圣母皇太后哲哲、布木布泰端坐不语低头沉思,宗室亲贵也显得心事重重,很老实地站立两旁,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饶余郡王阿巴泰三人身份尊贵,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小皇帝福临却只顾低头摆弄几只玻璃玩偶。 多尔衮走进来,瞟了一眼济尔哈朗冷冰冰地问道:“郑亲王,你不在涿州统军回来干什么?本王好像没有下谕召你回京呀!” “叔皇多心了,大清国危在旦夕,我这个摄政王自然要回京议事。”济尔哈朗淡淡答道。 “大清国有我做主,何须你操心,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多尔衮皮笑肉不笑道。 “济尔哈朗是诸王公贝勒会议召回的,没什么罪过!”阿巴泰一边咳嗽一边插话道。 “我老了,不想看到我们满人亡国灭族,老十四,大清国如今陷入绝境,不能由得你继续胡来,太祖生前有言,八旗共议国事,这个规矩得恢复,今后的大政须听诸王公贝勒会议。”代善补充了几句,马上累得喘粗气。 两个老家伙重病卧床,不在家呆着等死,却纠结一伙人来捣乱,多尔衮心里有火指着众人吼道:“太祖所谓八旗共议国事乃是权宜之计,岂能长久治国,我多尔衮殚精竭虑操劳国事,为大清国开疆拓土万里,所作所为对得起太祖、太宗,大清国走到今天都是你们的罪过,哼,我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不要以为出卖了我就可以投靠大同,额鲁是条喂不饱的饿狼,他会把我大清连肉带骨头一口吞掉,大清国完了,你们也没有好下场!” “谁说我们要投靠大同,你多尔衮把满人带上绝路,还好意思吹自己有功,真不要脸!”老汗第九子、二等奉国将军巴布泰像被踩了尾巴叫起来。 “多尔衮害得我们满人无家可归,还处处受他的私党欺压,大清国不能再让他折腾了,撤了老十四的摄政王。”老汗第十一子、镇国将军巴布海被谭泰诬陷坐过牢,早就对多尔衮怀恨在心,马上随声附和道。 多尔衮把持朝政、党同伐异,得罪的人太多,诸王公贝勒、宗室大臣平日里怕他,敢怒不敢言,今天突然胆子大了,一起大吵大闹硬逼多尔衮让权,济尔哈朗、代善和阿巴泰一句话不说,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吵闹声越来越大,多尔衮的侍卫悄悄走到宫门边张望,被御前侍卫傅达礼拦住,警告他们这是皇太后的寝宫,敢擅自进入格杀勿论。 这帮家伙明显预谋逼宫,此地不可就留——多尔衮被围住走不掉,悄悄向老相好布木布泰使眼色,但布木布泰视而不见,继续保持沉默。 “皇上,这些人咆哮朝堂,还不快把他们轰出去,”多尔衮几步窜到御案前,却一眼看到福临手中的玻璃玩偶,这下更火了,指着福临怒喝,“我为大清国操碎了心,你却玩物丧志,这些东西肯定是从大同来的,都给我砸了!” 多尔衮一把抢过玩偶,使劲摔在地上,福临咬牙切齿跳起来大叫:“多尔衮,你杀豪格哥哥,踩坏我的火铳,搜走我的糖块,现在又砸我的小马、小羊,我要杀了你!” “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多尔衮怒不可遏地伸手去抓福临,但一枝黑洞洞的短铳指向了他。 额鲁到底送给这小子几枝火铳啊?多尔衮还在发愣,一声铳响后胸口被重重一击,他的侍卫立刻冲进宫内,福临吓坏了,把火铳一扔躲到哲哲身后。 诸王公贝勒、宗室大臣都被吓傻了,老天可以作证,他们只想抢班夺权,杀人的胆子绝对没有,谁会想到会发生这一幕,还是济尔哈朗反应快,指着傅达礼大喊“你这奴才还愣着干什么,多尔衮带侍卫入宫欲对皇上行凶,还不赶紧拿下”,傅达礼如梦初醒,向宫外大喊一声,一群御前侍卫冲进来将多尔衮的侍卫按倒在地。 “赶紧关闭宫门,禁止任何人出入,来人啊,扶我去偏殿,”多尔衮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胸口对众人冷冷一笑,“一群废物,都满意了吧,大清国就坏在你们手中!” 多尔衮被扶下去,诸王公贝勒、宗室大臣还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过了好一会儿,代善才颤巍巍地向两宫皇太后奏道:“多尔衮大逆不道、罪有应得,但其党羽还散布朝堂,这种时候绝不能手软,一个不能留全都抓起来,我老了,做不了事,请两位圣母皇太后即刻下旨委国政于郑亲王,” 哲哲搂着福临抽泣不已,布木布泰倒很有胆色,对济尔哈朗说道:“郑亲王,我们孤儿寡母拿不出主意,你就看着办吧!” 济尔哈朗跪倒接旨,然后站起来大声下令道:“立刻传令两黄旗护军入宫警戒,两蓝、两红旗护军接管京师九门,吴拜,你带刑部官员抓捕多尔衮私党,有敢拒捕者格杀勿论!傅达礼,你带手下人一步不许离开皇上、太后,若有人异动先杀了再说!” “此乃大清生死存亡之际,我等既是爱新觉罗家的人,绝不可置身事外,各位立刻回府召集侍卫、阿哈沿街巡查警戒,严防奸党、乱民作乱。”阿巴泰向诸王公贝勒、宗室大臣又补了一句。 该做的都做了,代善、阿巴泰和济尔哈朗却提心吊胆不敢回家,拉上十几个身份较高的宗室作陪,一起到武英殿坐镇全局,这样最好,万一翻船谁也跑不掉,不过他们过虑了,大清国与历代王朝一样,国家机器在闹内讧时效率就是高,好消息不断传来,刚林、锡翰、西讷布库等一百多个多尔衮党羽落网,谭泰、何洛会两人最倒霉,才被多尔衮放出大狱,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抓了。大局已定,武英殿内气氛轻松许多,太监这时来报告,多尔衮伤势太重,医治无效刚刚断气,济尔哈朗眼光马上瞟向代善、阿巴泰——他们兄弟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做主吧。 众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代善终于开口了:“我和阿巴泰都老了,干不了事,郑亲王,你大胆去干,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老十四的死党一个不能留。” 老九巴布泰连忙补一句:“苏克萨哈告黑状得罪了老十四,被削官赶到京郊看菜园子,这个人读过书,也比较识相,我看给他一个刑部差事,有正白旗的人参审此案,我们将来也好说话。” 济尔哈朗掌管刑部,不想干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不过他坚持要大家一起议多尔衮的罪——先定性后审案,这是内讧的惯用手法,大家没什么意见,最终决定给多尔衮扣上谋逆的罪名,接下来抄家、杀人的事谁家都不能袖手旁观,老九巴布泰、老十一巴布海、代善家的老四瓦克达、阿巴泰家的老二博和托都得登场亮相。 议完大事天色已暗,众人正打算各自回家,突然从宫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不一会儿,吴拜的弟弟苏拜连滚带爬跑来报告——出大事了,八旗老少爷们杀人了! 吴拜和刑部的人动手抓人,八旗中人马上猜到发生了什么——多尔衮害得大家背井离乡陷入绝境当然有罪,但也不能放过那些支持他的汉臣,旗人长期积压的怨恨瞬间爆发,抄起家伙就行凶杀人,范文程、宁完我、祖大寿因为力主入关满门被杀,新入旗的许定国、白广恩、唐通等人也被殃及死于非命,旗人杀红眼,满大街追杀汉臣,沿街巡防的各府侍卫、阿哈不但不阻止,反而也参与其中,吴拜的兵太少无法控制局面。 济尔哈朗脸色大变,急忙出宫带上镶蓝旗护军弹压,代善、阿巴泰也老病复发,被阿哈抬回家,其他人随即一哄而散——京师说不准要大乱,这种时候还是要照顾好自己家。 这场混乱直到深夜才平息,汉臣死了一百多个,家中财物被一抢而空,更麻烦的是有人趁乱逃出京师,封锁消息不可能了。以后几天果然噩耗频传,驻守昌平的巴哈纳因为依附多尔衮担心获罪,拍屁股投奔大同,绿营兵随即一哄而散,涿州也发生绿营兵哗变,幸好大同军遵守承诺没有趁机攻城,八旗兵才打散绿营兵,最混蛋的是古北口驻防八旗兵,人家大同军的侦骑刚出现就投降了——一顿折腾之后,昌平、涿州实际上守不住了,济尔哈朗无奈之下将驻守两地的八旗兵撤回京师,就在这时,阿济格突然窜到京师。 “阿济格要造反吗?他带了多少人?”济尔哈朗一把揪住吴拜问道。 “英郡王只带了数百骑,要求面见皇上和两宫皇太后。”吴拜答道。 “让他进宫,通知诸王公贝勒一同会议。”济尔哈朗松口气说道。 阿济格大摇大摆进了乾清宫,瞟了一眼诸王公贝勒,直接向济尔哈朗开价:“多尔衮从来不待见我,就为苏克萨哈告状这点破事还把我的亲王爵位降为郡王,不过他是我弟弟,他死了摄政王就该让我干,你就当第二摄政王好了。” “英郡王年轻有为,国难之时理当大用,不过谁当摄政王得由诸王公贝勒会议、两宫皇太后决断,你我说了都不算!”济尔哈朗皮笑肉不笑答道。 “英郡王,你好放肆,大清国的摄政王岂是你想当就当。”布木布泰厉声喝道。 “英郡王,你,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哲哲气得浑身发抖。 “当年太宗皇帝也欺负我们兄弟,还逼我额娘殉葬,你们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若是出事,吴三桂马上放大同铁骑进山海关。”阿济格冷笑道。 “老十二,别胡闹,总得让我们商议一下嘛。”代善喘着气说道。 “那就马上商议,你们想清楚,现在大清国除了我谁能带兵出征,除了我谁能与额鲁说上话?”阿济格理直气壮说。 “反了,反了,无须商议,本宫做主了,阿济格大逆不道、挟制朝廷,拿下交刑部议罪。”布木布泰再也忍不住了,指着阿济格叫道。 “做臣子的如此嚣张是该严惩。”哲哲点头附和。 “好,好,我无所谓,大清国这副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阿济格哈哈大笑,说完扭头就走。 这下更糟,山海关、永平也保不住了,诸王公贝勒面面相觑,一时束手无策,布木布泰却神色自若,挥手对济尔哈朗说道:“郑亲王,你既受命打理国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实在不行就与额鲁谈,本宫信得过你!诸臣都跪安吧。” 济尔哈朗出了宫立刻下令将刚林、锡翰、西讷布库、谭泰、何洛会等多尔衮党羽斩首,然后回到郑王府把自己关进书房苦思冥想,直至天黑掌灯也浑然不觉。 “六爷,该吃饭了,”贴身阿哈送来饭菜,看到他神不守色的样子,悄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说道,“晋亲王想约您谈谈。” 济尔哈朗浑身一颤,立刻起身喝问:“刘麻子,你老实说,你是提塘司的人还是满洲司的人?” “奴才不敢隐瞒,干大同提塘司的差事已经有五年,现任京师提塘所都司上品衔帮办”刘麻子立刻跪倒在地,连磕几个头才两眼流泪说道,“奴才不是没良心的人,从没忘记老主子的大恩大德,但那一家子人心狠手辣,老主子和二贝勒都没落个好,奴才怕呀,不能看着您也遭他们毒手,所以才答应为大同做事,这些年真的没做过对不起主子的事呀。” 这个刘麻子的爹早年是个辽东军户,土地被官吏霸占沦为乞丐,蒙二王舒尔哈齐收留才有了条活路,还落籍八旗娶妻生子,后来作为二王的亲信死党被处斩,刘麻子从小跟着自己,几十年生死与共犹如兄弟,老实说,济尔哈朗未必信得过亲儿子,但绝对信任他,这样的人都为大同做事,可想而知,大清国勋贵重臣身边有多少大同特务。 “刘麻子,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你告诉我,谁是京师提塘所主事?”济尔哈朗想了想追问道。 “奴才可以为您粉身碎骨,但这个绝对不能说,”刘麻子又是一阵磕头,然后抹了一把泪水说道,“六爷,您就再信奴才一回吧,晋亲王真是好人啊,传话说如果有人欲对您不利,随时可以发兵接应。” 济尔哈朗叹了口气:“刘麻子,你起来吧,传个话,我可以与晋亲王谈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0节 四月中,清晨的薄雾刚散去,一队八旗骑兵驰到潮河边,为首的中年人手搭凉棚向北张望,发现古北口方向也迎面驰来一队骑兵,随即挥手示意队伍减速。双方相距一百多步时同时停下,中年人大喊一声走出队列,对面一名高个精瘦的军官立即下马,面带微笑大步走来,两人很快拥抱在一起。 “济尔哈朗大哥,二十年没见面,你还好吗?”李榆热情问候道。 “我和阿敏哥哥当年放你离开辽东,只打算给那家人添点麻烦,谁想得到今天大清国居然要被你连锅端了,我还好个屁呀!”济尔哈朗笑着打了李榆一拳。 口哨声响起,李榆身后的飞虎骑笑嘻嘻跳下马,向镶蓝旗护军走去,不一会儿,两伙人也拥抱在一起——镶蓝旗长期受打压,投奔丰州的人最多,差不多占到大同满人的五成,飞虎营就有两百多人出自镶蓝旗,双方不开战就是兄弟。 李榆、济尔哈朗拉着手走到河边一处空地,席地而坐亲切交谈,莫日格也向刘麻子扔去一包烟丝,两人带着侍卫们悄悄退到一边。 济尔哈朗有一肚子委屈倾诉,大半辈子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熬到出头之日,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又跳出来指手画脚,还伙同一帮努尔哈赤的子孙处处防着他,想想就寒心呀!李榆深表同情,扬言要把这个和多尔衮乱搞的女人赶回科尔沁草原。 两人骂够了大清朝廷,济尔哈朗脸色一变说:“就在前天,大同军进入山海关,还占领了永平,额鲁,你如果要打就不必谈了,大清虽弱但还有骨气,大不了战至一兵一卒。” “我纠正一下,是山海关的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和永平的八旗军主动投降,我军不仅没有动手,还阻止阿济格的人攻打蓟州,”李榆马上矢口否认,似笑非笑地说道,“大清国好像对你们并不重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满人脑子死板,除了八旗其他一概不认,大清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汉臣鼓捣出来的玩意,鬼才会在乎,这一点糊弄不了知根知底的额鲁,济尔哈朗尴尬了一会儿才问道:“祁充格跟你谈了什么?” “祁充格说多尔衮要害他,所以才到我那儿讨条生路,其他话没说,我也觉得奇怪。”李榆摇摇头。 济尔哈朗一阵苦笑,大清国落到如此地步,议和根本是妄想,也难怪祁充格偷奸耍滑,迟疑片刻说道,“诸王公贝勒、宗室大臣托我说一句,只要你保留大清国,我们愿奉大同为宗主,下诏承认你是晋亲王,可世袭罔替,怎么样,不必赶尽杀绝吧!” “大清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别糊弄我,现在放你们一马最多二十年必定重燃战火,我不想看到两国再次流血成河,大清国必须并入大同联邦,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榆不给情面,气得济尔哈朗火冒三丈:“额鲁,你说过大清国的未来由诸申公议决定,谎言,全是谎言,察哈尔、喀尔喀、西蒙古就是这样被你吞并的,算了,不谈了,我们打到底!” “我没说谎呀,我只是摧毁大清朝廷,大清国的未来肯定会交给诸申公议,不过,我确信大清国将被抛弃。”李榆一把按住济尔哈朗,毫不脸红地回答。 “大清国没了,皇上怎么办,满洲怎么办,我们又该怎么办?太祖、太宗对你不薄,你成气候了就反咬一口,多尔衮说的不错,你就是条恶狼!”济尔哈朗挥舞拳头恨不得砸在李榆脸上。 两人吵起来,惊动了各自的侍卫,李榆摆摆手让莫日格拿来一张地图,耐下性子仔细讲解——辽东生存条件恶劣,中原王朝最强大时也难以深入,蒙元太尉纳哈出主动投效,明国才侥幸站住脚,却从此背上沉重包袱,国力不支时必然难以守卫,老汗挥手间夺取辽东不足为奇,但多尔衮举族入关又把那里变成一片白地,从历史经验看,空白地带的出现必定吸引其他族群进入,他们往往有更强的生存能力,数十年后便会发展壮大,那时局面就复杂了,罗刹国向hlj流域渗透就是警示,所以必须及时迁入人口,满洲与大同本为兄弟,两者合为一体,以联邦之财力支持支持满人重返故土,不仅辽东可守还可向北发展,关内、关外问题也能一举解决。 李榆侃侃而谈,济尔哈朗却不耐烦了,“说到底,你就是想把我们赶回辽东受苦,不干,你去找别人吧!” “不干也得干,关内屡经战乱、饥荒,人口损失大半,我到哪儿去找人?据我所知你们连京师也快控制不住了,绿营兵都跑到南城去了吧,我就是不动手,你们有本事坚持两个月?还是早点回老家好,放心吧,我不亏待你们!”李榆笑着答道。 济尔哈朗心一沉,马上闭上嘴——绿营兵岂止跑到南城去,都拿着刀枪造反了,八旗兵人少不敢硬打,只能退守北城,僵持下去还是自己倒霉。 李榆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福临是我兄弟,只要还政于民可以保留帝号,成年之前我来恩养,你们的爵位、私产同样保留,原先辽东的土地加倍奉还,阿哈也继续跟你们,以后照太宗皇帝的《离主条例》办,没有大清国你们照样有好日子过。” “可是,可是,我们从直隶、sd掳来的阿哈跑了大半,回老家有地也没人种呀,而且在关内分的土地也不能白放弃,你得赔我们!” “好办,阿哈想回家就让他们走,我来补偿你们,你们回老家也不必种地,土地交给农场经营,你们都算入股,直隶的明国皇庄、公田也归你们,算是戍边的补贴,你们只管安心等着秋后分钱吧!” “额鲁,我觉得你像个奸商,”条件够好了,济尔哈朗不好意思再讨价还价,吞吞吐吐说道,“可是,别人不听我的怎么办?尤其是那个女人。” “我给你兵,谁不听话就抓起来,”李榆脸色一沉,摸出一份名单递给济尔哈朗,“这些人要马上平反昭雪,你去办一下。” 济尔哈朗展开一看,莽古尔泰兄妹三人、他阿玛舒尔哈齐、哥哥阿敏、还有库尔缠、岳托、硕托、阿达礼、豪格都在其中,忍不住又叫起来:“好你个额鲁,这种时候还忘不了干涉大清内政,算了,不跟你吵了,我想吃饭!” “这种得人缘的好事你不干才亏呢。”李榆笑着挥手招呼飞虎骑赶紧做饭,不一会儿侍卫就端来一锅面汤,李榆先盛一碗吃了几口,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没想到你吃饭,只好凑乎一顿,这是泰西荷兰人教的吃法,他们有一次被西班牙人围了几个月,被迫掘开海堤放水赶走敌人,出城后到处找吃的,只捡到一堆土豆、洋葱、胡萝卜,便把这些东西烩成一锅浓汤吃,我们还加了面疙瘩,葱花,味道不错!” “额鲁,你的朋友真多呀,嗯,味道是不错,吃了浑身热乎乎的。”济尔哈朗也盛了一碗大口吃起来。 两人很快喝完一锅汤,李榆拍着肚子说:“济尔哈朗大哥,我们签个章程,尽快把这里的事了结,然后你带些得力的人去大同,我恐怕要去辽东呆几年,必须有人在中枢为辽东人说话,拜托你了!” 济尔哈朗苦笑起来:“如今的满洲人才凋零,阿什达尔汉、英俄尔岱、白格都病死了,礼亲王和你岳父恐怕也活不了多久,我到哪儿找人呀,哎,今年又是打仗又是天花,夏收没指望,秋收还有几个月,绿营兵也没良心,看到我们势弱就打坏主意,老实说,我们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你得帮我们一把。” “京畿有多少绿营兵?”李榆皱着眉问。 “大约十万人。” “京畿的秩序不能乱,拼命也要保住夏粮、秋粮,这样吧,图里琛的骑一镇、海山的步六镇交给你指挥,绿营兵既然要捣乱就全部缴械押赴密云集合,另外,我拨给你们一些钱粮,出关的事秋后再说。” “还是你有良心啊,太宗皇帝没看错人,我替老少爷们先谢谢你了!”济尔哈朗忍不住哭了,站起身向李榆行礼。 李榆扶住济尔哈朗,叹了口气说道:“多尔衮死了,多铎十天前也死于天花,大妃娘娘就剩下阿济格一个儿子,你们内部倾轧太厉害,我想给他一条生路,把他交给我吧!” 济尔哈朗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接着又和李榆谈起双方协议的细节,直到日头偏西时,两人才告别分手。 李榆回到古北口堡立刻下令金国鼎部占领密云,图里琛、海山两部开赴京师,然后给归化总统府写信:京师大局已定,请即刻派人与清廷方面签订相关章程,并接管直隶政务,我将于秋后携八旗出关戍边,辽东安定之前无法回归化视事,国政交两府两院两法司会商决议。 接着又给江宁的洪承畴写信:明无道,天下人苦矣,先生仁义欲先存百姓,吾固知之,今清室将废,太平之日旦夕可至,此苍生之幸也,然天下大治不易,学生愚钝,唯有虚席以待,乞望先生助一臂之力。 两封信写完立刻发出,李榆心情大好,叫来革库里、蔡如熏、祁充格三人摆开牌桌,很难得地打起麻雀牌。 济尔哈朗议和不成却带回这么个结果,诸王公贝勒、宗室勋贵有人欢喜有人忧,各执一词吵得乌烟瘴气,两宫圣母皇太后听说后也带上小皇帝闯到武英殿。 哲哲没主见,进门就抱着福临哭:“我们孤儿寡母好命苦啊,先帝爷,大清国要没了,您在天之灵睁眼看看吧。” “多尔衮说的没错,额鲁就是条喂不饱的狼,济尔哈朗,你也不是好东西,和额鲁一起害大清国,他给你多少好处?”布木布泰性格泼辣,毫不客气呵斥道。 “臣冤枉啊,咱们大清国这副烂摊子能有这个结果够不错了,大伙吵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济尔哈朗满腹委屈,瞟了一眼布木布泰又说道,“额鲁还说要请科尔沁王公接两宫皇太后回娘家,这小子也忒坏了!” 布木布泰吓了一跳,她是科尔沁的格格,回家等于是被逐出皇室,以后还有脸见人吗,哲哲一听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活了,先帝爷,您等等我”,小皇帝却不明白怎么回事,傻乎乎看热闹,其他人又吵起来,不过争的却是出关回家该分多少地。 武英殿内乱成一片,济尔哈朗却心花怒放,乱才好呢,大清基业一半该归我阿玛,伯父太霸道,全都抢走了,既然如此,大清国关我屁事,站起身说了句“听说礼亲王、饶余郡王病重,我去看看他们”一溜烟跑了——额鲁的岳父阿巴泰行情见涨,探望的人肯定不少,去晚了恐怕门都进不去。 “太放肆了,没了睿亲王简直要闹翻天,传本宫口谕,调两黄旗护军守卫皇宫。”布木布泰恨恨地看了济尔哈朗背影一眼,对侍卫傅达礼说道。 两宫皇太后只安稳了三天,大同军突然送来一百车粮食,八旗老少爷们乐坏了,都说郑亲王做了件大好事,济尔哈朗捞足人气,立刻宣布为他阿玛、哥哥、莽古尔泰兄妹、豪格以及库尔缠、岳托、硕托、阿达礼等人平反,还把阿济格放出刑部大牢。阿济格这家伙依然嚣张,出了大牢就大放厥词说,他争摄政王其实也是为大家,额鲁当年在沈阳最孝顺他额娘,还当过他的白甲巴雅喇兵,如果他出面和额鲁谈,捞的好处肯定更多,都怪那两个科尔沁女人太蠢,不但误了大事还把他关进大牢,这口气非出不可。 仅隔一天,图里琛、海山两部到达京师,两蓝旗的人大开城门迎接,大同军与八旗军合流,把企图乱中取利的绿营兵惊得目瞪口呆,乖乖缴械投降,京畿三天之内便恢复秩序。接下来该逼宫了,大同代表韩霖、革库里、蔡如熏到了京师,济尔哈朗、阿济格拉上一大群王公贝勒、宗室勋贵就往宫里闯,两黄旗护军吓得赶紧关闭宫门,不过,鳌拜、索尼突然钻出来,警告他们的同旗兄弟,谁敢抗命谁就是叛逆,以后全家扔在关内不许回辽东,两黄旗护军又马上打开宫门。 这帮家伙堵在乾清宫门前大呼小叫,两宫皇太后坐不住了,布木布泰怒火万丈,出门刚要开口怒斥,韩霖拿出几份公文,操着半生不熟的蒙古话说:“在下是大同联邦内务部长,这是我们与大清诸王公贝勒议定的《大同联邦共和国与大清帝国合并协议》以及《大清皇帝退位诏书》,两份公文生效,咱们就是一家人,大清皇帝不但保留帝号,还可以拿到一大笔年俸,这是多好的事呀,请两宫皇太后用印吧!” “济尔哈朗,这就是你干的好事,先帝在天之灵饶不了你,本宫绝不用印,你自己签字画押吧。”布木布泰气得眼里喷火。 “我不活了,先帝爷,您等等我!”哲哲又哭起来。 阿济格一阵冷笑,一点不客气说道:“我只见过母鸡下蛋,从没听说母鸡打鸣,老爷们定的事你们照办就是了,快把国玺拿出来。” “不拿,你们有胆子就杀了本宫。”布木布泰还在嘴硬。 “给脸不要脸是吧,你和多尔衮乱搞的事还没完呢,”阿济格一发火连亲弟弟的脸面也不顾了,扭头指着几个太监、宫女吼道,“国玺在哪儿你们肯定知道,马上给我拿出来,否则爷撕了你们!” 阿济格太过分,几个宗室看不下去,站出来打抱不平,革库里凶相毕露,指着老九巴布泰喊道“谁不服气记下名字,完事之后送大同议罪”,这几个家伙马上老实了。 太监哆哆嗦嗦送来国玺,济尔哈朗伸手就抢,公文上盖了大印,剩下的事就简单了,韩霖、革库里、蔡如熏代表大同签字,济尔哈朗也拉上代善家的瓦克达、阿巴泰家的博和托画押,两份公文正式生效。 趁着大家与两宫皇太后扯皮,索尼悄悄凑到小皇帝身边,先摸出一大把糖,又拿出几只会跳舞的彩色木偶,福临一下子就看傻了。 “皇上,晋亲王是你哥哥,打心里疼你,在密云准备了好多吃的、玩的东西,还特意让我送来一辆漂亮的四轮马车,想不想去玩呀?” 福临犹豫一会儿点点头,索尼马上向达素使了个眼色,两人拉起福临就跑,太监阻拦却被鳌拜一顿拳脚打散。等到两宫皇太后闻讯赶来,四轮马车已在一队飞虎骑簇拥下扬长而去。 “我不活了,先帝爷,您等等我!”哲哲嚎啕大哭。 “姑姑,皇上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叫奴才备车追上去。”布木布泰咬着牙说。 两宫皇太后也跑了,诸王公贝勒、宗室勋贵一哄而散,只有老九巴布泰有良心,骑上马一步不落跟在后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1节 密云,李榆这些天忙着商议如何接收新地盘,听说清国皇帝跑来了,随手打发刚赶到的二妞、李辽母子俩去迎接,自己继续忙正事——身为大同满人公举的族长,又是小皇帝的义兄,他有资格摆架子。 临时改作行营的知县衙门里,李榆与众官仔细倾听宋一鹤讲解政务——根据联邦两府两院的决议,原兵事部长宋一鹤调任直隶统领,原宣化知府蔡如熏调任直隶布政使,原最高审刑院长颜继祖调任山东统领,马士英留任山东布政使,……,宋一鹤是宛平人,衣锦还乡很是得意,向众人大谈治理地方章程。 “诸君,直隶地处天子脚下,官绅势力根深蒂固,急于求变欲速而不达,须尽力留任官吏、安抚士绅以稳定地方,劝导农耕、减免税赋以改善民生,先做到政通人和,然后推行新政水到渠成,我有信心治理直隶三年大见成效。”宋一鹤最后说道。 常书表示怀疑:“我们一贯主张工商优先、兼顾农牧,直隶粮食产量有限,百姓即使不交税也很难吃饱,你没有工商措施,三年大见成效太吹牛,不兴工商就没有钱,没钱就买不来粮食,你该不是想恢复漕运吧?” “我是无为而治,直隶各州府可以自由开办市场、作坊嘛,鲍大伟也说了商会能向直隶投些钱。”宋一鹤辩解道。 “商会今后几年重点扶持辽东,也拿不出多少钱,你恐怕要考虑申请赈济。”李茂插了一句,众人哄然大笑——大同联邦为堵住历代冒赈贪墨、浪费钱粮的漏洞,把赈济事务从总理府剥离出来,由各地州府逐年向银钞局缴纳赈济基金,拨付须经参众两院批准,议员们心疼钱,把申请赈济的人当贼防着,不但审议极为严格,还要派人监督使用,逼得地方官员宁可自力更生,也不好意思轻易伸手,宋一鹤想要钱,脸皮得足够厚。 祁充格很想表现一下,举手发言道:“宋统领,您恐怕还漏算一点,这吏治呀,离京城越近越腐败,大清兵入关废黜杂税陋规、严惩贪官污吏,既使后来把‘三饷’并入正税,百姓的负担也比前朝轻,可多尔衮手一松马上又贪墨盛行,就拿直隶的税赋来说,户部的账目愣是和地方对不上,大伙都说汉官太黑,将来准把八旗带坏,您留用这帮家伙治理地方,老百姓有的是苦要吃。” 宋一鹤被说得冷水浇头,有些丧气地向李榆发牢骚:“总统,你不能太偏心,重建辽东事关东北边疆稳定,多投入些钱我没意见,可直隶紧临山西也是重地,这幅烂摊子没钱收拾不了,你得替我想办法。” “联邦到处需要钱,我有什么办法?宋一鹤,你先别叫苦,等蔡如熏回来,你们俩一起琢磨个章程,”李榆不耐烦地摆摆手,皱着眉想了一会又说道,“直隶一片糜烂,不推行新政老百姓就没饭吃,马光辉,归顺的官吏都由你甄别,降清的事不必追究,凡安定一方、护佑百姓者留用为官,助纣为虐、为害地方者依律严惩。” 马光辉是马光远的弟弟,人还算踏实,但能力差一些,投奔丰州多年得不到重用,总理府考虑到他在明国京营干过,这次将他调任内务部直隶分局局长,他也真想干出点政绩,马上保证办好差事。 颜继祖突然发话道:“有钱也得花在要紧处,总统,我大同受国器于大明,正朔在手理当问鼎天下,不如派我去浙江,保证一年内平定闽浙,天下一统方能大治嘛。” 金莲川大战后,颜继祖与宋一鹤联络四川的王应熊、湖广的贺逢圣、江西的袁继咸等人拼命鼓吹李榆出自关陇李氏,应当重建大唐帝国,连大儒黄道周也一反常态地摇旗呐喊,这帮人上蹿下跳闹得太过分,总统府不得不把颜继祖、宋一鹤调任地方,不过颜继祖是浙江人,最想当的是闽浙总督,对山东统领没兴趣,这次专门绕道找李榆要求换职位。 “颜先生,总统还承袭蒙古大汗的权威,你打算天下一统,那是不是也该西征罗刹国呀?”赵吉皮笑肉不笑八道,大同手里有定王、福临两个退位皇帝,还有一个没有退位资格的福王,如果再把绍武帝、永历帝、鲁王抓到手,一定把他们凑到一块瞧瞧,大清退位皇帝与大明退位皇帝初次见面就被忽悠掉辫子,以后指不定有多好玩的事。 李榆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摆摆手示意没事了,然后指着身后一位五十出头的满洲官员向众人介绍:“这位是金国老汗第九子,奉国将军巴布泰,不过,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你们肯定不知道……” “总统,副将下品衔京师提塘所主事巴布泰请求归队。”巴布泰行礼大声说道。 李榆一把拉住巴布泰的手,转身向官员们说道,“我九叔与去世的刘兴祚将军早有联络,自天聪五年起就为丰州效力,十几年来居功至伟、功莫大焉,知道他身份的仅有我、刘兴祚和张世安,从今天起,他的军阶是都督佥事下品。” 众人一阵惊呼,都知道大同对清国渗透极深,但谁也想不到刘兴祚的手竟然伸进宗室,大清国走到今天真不冤啊! 李榆对赵吉说道:“九叔带来一个消息,淮阳总督王文奎、凤阳巡抚赵福星起兵作乱,准塔被困徐州紧急求援,你马上带领张传捷、袁烈两部还有鳌拜、达素的满洲义勇军赶往江北平乱。” 赵吉答应一声走了,李榆又对希福、祁充格说道:“九叔说礼亲王和饶余郡王病重,我必须马上赶往京师探望,两位老先生暂时屈就直隶统领府,索尼也署理顺天府尹,当前要务一是消弭天花大疫,二是谨防出现饥荒,如何做你们和宋统领商议。” “汉民,我年纪大了,也想留在老家为乡亲们做点事。”孙奇逢起身说道。 “有劳先生了!”李榆对老人行了个礼,然后对众人大声说道:“诸君,以前的恩恩怨怨不要再计较了,我们同心协力确保直隶百姓平安。” 李榆叫上二妞、李辽母子俩急匆匆走了——京师驻防绿营兵已押赴密云,图里琛的骑一镇、海山的步六镇鸠占鹊巢控制了京城内外,李榆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德胜门遇见前来迎接的济尔哈朗,两人首先去看望代善。 老代善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见到李榆就诉苦,他为保住家业把三个有出息的儿子都豁出去了,到头来两红旗还是受欺负的命,想说理都没地方,这辈子好糊涂呀,骂完自己又喝令老四瓦克达带着儿孙们向李榆跪下磕头。 “额鲁啊,大叔活不了几天了,这五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前途是没指望了,将来混不下去的时候,请您无论如何赏口饭吃。”代善老泪纵横哀求道。 “大叔,勒克德浑是您孙子,在大同干得不错,将来准有出息,瓦克达他们也很本分,历练一番会成才的,您就放心吧!”李榆答道。 岳托、硕托年少时被赶出家门,受了屈当爹的不说一句公道话,萨哈廉最受宠爱,但也死的不明不白,这老头只顾家业不顾亲情,心真狠——李榆对代善没有好感,但看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只能好言宽慰,等代善昏昏沉沉睡去,又和济尔哈朗去看望阿巴泰。 饶余郡王府内很热闹,多年未见的女儿和小外孙回来了,阿巴泰觉得身体好了许多,坐在床上问起李辽的学业,李辽随便吟几首诗就赢得满堂喝彩,乐得他眉毛胡子也笑了——老人大字不识几个,却最上心自家孩子读书上进,除了老大尚建死得早,其他三个儿子博和托、博洛、岳乐在八旗中都算才华出众,这个外孙子看来更了不得。 看见李榆走进来,阿巴泰指着李辽说:“额鲁,我看这孩子比你有出息,好好调教,说不准能接你的班。” “将来的事将来说,”李榆嘴上应付一句,心里却叫苦,阿达海、李晋、李秦三个儿子各有拥趸,满人归附后肯定支持李辽,自己位高权重,不及早决断后事,将来恐怕会有权柄之争,他上前扶住阿巴泰说道,“阿木哈,您好好养病,我马上就把博洛从江宁叫回来,巴颜在金莲川无事可做,也可以回京师侍候您。” “别提巴颜,那个小畜生跟他哥哥李率泰一样只想当官,对额娘都不孝敬,我不指望他侍候。”阿巴泰对另一个女婿李永芳的儿子没有好感,摆摆手向李榆身后的济尔哈朗使了个眼色。 其他人退出去后,济尔哈朗小声说:“额鲁,鳌拜、达素南下了,你还要继续打吗?如果要打我们就陪你,不过,我也说句老实话,满人不愿意过长江。” “额鲁,不要再打了,汉人骨子里瞧不起夷人,我们坐了天下将来也没有好下场。”阿巴泰喘着气劝道。 李榆皱起眉反问:“八旗愿意回辽东吗?” 济尔哈朗苦笑说道:“我们对关内人生地不熟,脑子还不灵,不瞒你说,旗人确实霸占了不少土地,但老天作证,土地产出大多落到奸民手里,我们担了恶名却拿不到多少好处,汉人说不准哪天还会行凶杀人,算了,这不是我们呆的地方,大伙不想提心吊胆活着,都愿意回老家求个安稳,额鲁,南方的汉人更多,陷进去没个十年八年打不完仗,以后还要劳心费神管他们,这是何苦呢,多尔衮就吃够了苦头,我们不能再犯糊涂呀!” 阿巴泰接着说道:“额鲁,我们的人口太少,把明国江山都拿到手也不好治理,到时候谁管谁还真说不准,你要慎重考虑呀。” 李榆点点头:“绰尔济喇嘛去世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济尔哈朗大哥,你这几天就去大同陈述意见。” 门外突然传来二妞的怒喝声,李榆皱了皱眉走了出去,看见阿济格带着他的儿子们正与几个侄子争吵,二妞拦住他们不许进门。 “额鲁,你评评理,多尔衮和多铎都死了,家中老小没了着落,我是兄长,他俩的家产是不是该由我做主分配?归化银钞行是你家开的,可二妞不讲理,就是不答应把多铎存的钱给我。”阿济格见到李榆就理直气壮喊道。 “那是十五叔的钱,凭什么给你?再说你在我家银钞行也有存钱,怎么不拿出来安顿十四叔、十五叔的家小?”二妞没好气答道。 “十二叔想骗我家的钱,一两银子也不给他。”多铎的次子多尼人小鬼大,指着阿济格大叫。 “胡说,你家老五多尔博过继给多尔衮,如今爹死家被抄,他小小的年纪怎么活,我不做主,你们几个狼心狗肺的哪还会顾兄弟?”阿济格挥手一个耳光,打得多尼哭嚎起来。 “十二叔,你凭什么打我弟弟?”多铎的长子珠兰眼红了,马上一脚踹向阿济格的长子和度,阿济格也不要脸,带着儿子和侄子们扭打起来。 “不许闹,都滚回家去,过几天带上多尔博随郑亲王去大同,没饭吃我来管,想打官司去法院。”李榆大怒向身后做个手势,乌泰、桂图带侍卫抡起鞭子就扑过去。 把这伙人轰出王府,李榆还怒气未消,对身旁的济尔哈朗说道:“看看吧,才入关几天就学会撒泼耍浑,再过几年,八旗绝对出一大帮废材。 “这两年八旗出了不少好吃懒做的败家子,这种事以后多着呢,还是早点回老家吧,人啊,就是要吃点苦才行。”济尔哈朗摇头叹息道。 莫日格悄悄递上一封书信,李榆看罢又把信交给济尔哈朗,冷笑一声低语道:“罗刹国蠢蠢欲动,算了,不打南方了,我们划江而治。” 信是大都督府发来的,哈萨克人受罗刹国唆使攻打吉尔吉斯人,西域提督阿萨里迅速出兵援助,在巴尔喀什湖附近与罗刹军队发生冲突,双方各死伤百余人——济尔哈朗看完信怒不可遏:“罗刹鬼贼心不死,看来还是杀少了,这一仗我们一起打。” 当天夜里,李榆在饶余郡王府给总统府写信,建议南北和议,以长江为界各施其政、互不相犯,同时要求密切注意罗刹国的动向,必要时坚决发动西征——这封信以六百里加急发出,天下大势由此大变。 大同,清廷签订《大同联邦共和国与大清帝国合并协议》、《皇帝退位诏书》的消息传来,全城顿时陷入狂欢,民众自发涌进自由女神广场,不分彼此拥抱在一起欢呼跳跃。这是大同联邦走上强国之路的历史性时刻,天空中烟花绽放,各大寺庙、教堂钟声齐鸣,上百架管风琴声响起,云雀领头高唱《大同联邦之歌》,上万人齐声附和“战斗吧,联邦,联邦公民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欢呼声中,突然响起一阵南方口音“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大同公民稍微一愣也跟着大喊,是啊,大清国已踩在脚下,收拾南方的残明还不是举手之劳,大同联邦就该一统天下嘛,不过,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放我们的男人回家,我们不过长江”——讨厌的“妇人党”又来捣乱了。 不管家的蒙古男人造就了一帮女蒙商,她们手里有钱背后还有靠山,也妄想捞点权利,时不时联络青楼女子、工厂女工闹点事,还开办了一份名为《女公民》的报帖,大同官员戏称她们为“妇人党”。 听到“妇人党”的口号,大同公民反应过来,我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去南方流血?南方人应该自己解放自己嘛,马上振臂高呼“我们不过长江”、“我们不去南方”……,南方人气不过上前理论,双方各执一词吵成一片,幸亏巡检及时阻拦才没打起来——不过,这件事却拉开大同联邦南北势力角逐的序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2节 联邦各地还在庆祝胜利,总统府、大都督府的主要官员悄悄入驻大同总统行辕——对清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战事佥事处即将还政议会,在此之前还须决定联邦未来的战略走向,这时,襄理政务那木儿、新任外务部长依塔克带来一位客人。 山东、直隶战事平息,西乡佑江马上赶到大同,但没直接找总统府、总理府,而是去大同大学讲学数日。老先生学贯中西、雄辩如流,迅速引起大同各界关注,还应邀到议院发表演说,他所主张的建立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构想也被普遍认为是东亚未来发展的趋势。那木儿闻讯专程拜访老先生,这时他才拿出王昉的推荐信,那木儿连连道歉,拉上刚从喀尔喀调回中枢的依塔克陪他游说总统府。 “久仰先生大名,本应先行拜访,无奈政务缠身,在下向先生赔罪!”殖民总局局长沈守廉回大同述职,向总统府提起过西乡佑江,李富贵、陈奇瑜听说贵客临门亲自出二门迎接。 “在下读过青山先生的《北行录》,亲身一游才知道大同联邦果然非同凡响,乃东亚数千年之大变局也,诸君好才识,在下才应登门求教。”西乡佑江答道,这趟大同之行确实令他大开眼界,大同联邦官少衙门小,行政成本极低,却利用民间力量控制住最基层的市井、村庄,沿途水利完善、道路宽阔,以风车、水轮提供动力的工厂随处可见,民间秩序井然、交易活跃,百姓虽不富足,却对未来充满信心,这个年轻国家如此充满活力,他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双方进入大堂互行汉礼入座,西乡佑江微笑道:“众曰大同‘去汉化’,欲脱华夏而入夷狄,此言虚也,大同汉风依旧,尽显中华礼仪之邦气象。” “此言不虚,大同联邦族群众多,搞华夷之分必定大乱,唯有实行‘同族异俗、吾族公民’才能抛弃以四方为夷狄华夏为中国的悖论,从而使各族相互认同融为一体,不过我们‘去汉化’并不是全盘否定,不管是汉学还是外邦之学,只要有利于民富国强,我们便取而用之。”李富贵严肃地答道。 “青山先生高论,在下叹服,事实上日本也想摆脱汉学束缚寻找一条新的发展之路,不过这似乎不容易,”西乡佑江起身向李富贵深施一礼,摸出一张报帖说道,“今天的《实学报》有些特别,这篇《西征乎、南下乎?》的文章请两位先生一览。” 报帖透漏总统府有意放弃南下,转而仿效蒙古西征罗刹,文章认为此举不仅置数千万南方人民不顾,而且纯属耗费国力妄取祸端,号召公民支持大军南下完成国家统一大业——总统的信才到两天,怎么就传出风声了?一定有人泄露消息,李富贵看罢皱起眉问道:“西乡先生以为如何?” “青山先生应该知道蒙元世祖皇帝为求大一统而‘行汉法’,蒙古因此分裂,立国不足百年便败逃大漠,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南方汉人数以千万计,他们可以不要自由但甘心接受皇帝奴役,大同如何推行新政?如果强行改制要打多少仗,流多少血?最后的结局又能如何?西征也同样不可取,罗刹国,邪恶野蛮之邦也,大同耗费国力远征万里,且胜败难以预料,恐怕得不偿失呀!” 西乡佑江瞟了众人一眼,提高声调继续说道:“在下不才,以为向东发展才是上策,海洋广阔蕴含无数财富,西班牙、葡萄牙纵横海上一举成为强国,荷兰也凭借航海优势富国富民,所以大同未来的机遇在海洋,当前最要紧不是西征、南下,而是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夺取海洋利益。” “在下遍观中外史书,除泰西罗马国之外,凡陆上强国无一能同时成为海上强国,海军太花钱,坚船利炮要靠银子堆,而且没有几十年练不出强兵,我大同至少在目前只考虑与泰西诸国分享海洋利益。”李富贵微微摇头,建立海军的意见沈守廉也提过,但总统府、总理府都不赞成。 西乡佑江挥手说道:“如果建立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就情况不同了,日本汉化不深,且国小民贫,只要推行新政改善民生必能万众归心,以大和民族之坚韧不拔和对海洋的熟悉,最多二十年一支强大的联邦海军必定称雄海洋。” 陈奇瑜笑起来:“贵国太穷,总统说过日本的问题还须自己解决,我们只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事实上日本向山东、琉球、台湾移民不下二十万,我们已经做了不少。” 西乡佑江摇摇头,站起身大声说:“日本虽穷但也有尊严,我不是来乞求的,而是衷心赞成《大同宪律》,期望大同联邦与日本共同建立一个繁荣强大的自由国家,你们固执己见也罢,我请求面见总统。” “可以,总统在北京,你去见他吧。”陈奇瑜冷冷答道。 西乡佑江鼻子哼了一声,扭头就要走,那木儿、依塔克急忙起身把他又扶回座椅。 “西乡先生,您说的也许对,但大国有大国的难处,许多事要一步步来。”李富贵安慰道,这时,总统府掌书记薛宗周禀报,副总统巴图尔、领参议院事鄂尔泰、总理政务吴牲率众官员出城迎接清国郑亲王济尔哈朗、英郡王阿济格一行,现已到达行辕门口,李富贵点点头,又向西乡佑江说道:“我们不把先生当外人,这几位清国王公也是自己人,先吃顿饭,然后一起参加佥事处会议,请先生也指点一番。” 西乡佑江有些犹豫,那木儿笑着劝道:“西乡先生勿多心,大同联邦只有阳谋没有阴谋,您听听也无妨。” 客人被接进正堂,酒席已经摆好,众人互相引荐一番后入座,巴图尔首先朗诵一段宋代大儒张载的《西铭》,然后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凡天下生民皆乃同胞,天下万物皆乃同类,大同与大清如今是一家人,应该彼此信任彼此关心,故此联邦政府恭请郑亲王就任领参议院事务,平章军国事务,英郡王就任大都督府左都督同知,协理大都督府事务,同时大举援助辽东,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帮助满洲同胞重建家园、改善生活。 刚过门就受重用,大同就是比大清爽快——济尔哈朗、阿济格心满意足,发誓诅咒要忠于联邦,西乡佑江忍不住打量巴图尔,这个蒙古人真有学问呀,连民胞物与的道理都懂,其实巴图尔早就学会找枪手写发言稿了。 酒宴开始,大家边吃边谈,大同官员一直将济尔哈朗等满蒙王公视为清廷的温和派,济尔哈朗等人也始终认为大同是与满人沾亲带故的大部落,双方推杯换盏互相吹捧,不一会儿就打得火热。 阿济格想把多铎的存钱弄到手,悄悄向勒克德浑打听如何打官司,可惜勒克德浑虽然早来几个月却对律法稀里糊涂,阿济格有点失望,几杯酒下肚就缺心眼,指着西乡佑江说道:“日本不就是倭国吗,我父汗年轻时还差点去朝鲜,听说你们很穷,当兵的不发军饷只管一天两顿白米饭,是这样吗?” 西乡佑江面露愠色,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日本山多地少、灾害频繁,又兼租税畸高,百姓辛辛苦苦耕种稻米,却只能以杂粮、咸菜充饥,每年多有老人、孩子饿死,不过,我们从不放弃努力,日本总有一天会成为富裕之地。” 那木儿急忙打圆场:“西乡先生勿怒,英郡王喝多了,总统曾经说过我们有一口饭吃就不能看着邻居挨饿,我们会帮助你们的。” “西乡先生,你是大才呀,我完全赞成建立东亚联邦,也赞成建立联邦海军,但罗刹国还是要打,西征没你想的那么难,我就能把罗刹鬼打得满地找牙!”巴图尔一身酒气凑到西乡佑江面前敬酒。 “西乡先生,日本气候严寒也能种稻米吗?稻米亩产有多少?据你看,直隶、辽东能否种稻米?”李富贵在酒席上一般不说话,这时也来了精神。 西乡佑江喝得满脸通红,想了想说道:“日本也种小麦,但产量很小,主要还是种稻米,按汉斗算亩产一石左右,好的水田能达到两石以上,我们的稻米比较耐寒,有水就能种,直隶应该没问题,辽东必须先试种才行。” 农牧部长都任原为明国榆林兵备道,大同立国后长期在西北任职,期间果断下令缺水地区移民退耕,并大力兴修水利拓展良田,政绩显著被超擢提升到中枢,他最头疼如何提高北方粮食产量,这时开口说道:“京畿水泽环绕最适合种稻米,可惜世祖皇帝以‘天子守国门’为由建都北京,以致大片土地无法耕种,如今京师人口百万,推广耕种稻米就必须疏散百姓,不好解决呀!” 李富贵挥挥手:“不顾实际情况建都北京,每年从南方漕运四百万石粮食养活庞大的朝廷,这种劳民伤财的蠢事我们不做,农牧部立刻派人实地考察,拟定章程试种水稻,能行就大胆干,什么‘天子守国门’,守住了吗?扯淡,撤了顺天府,把京师人口向沿海迁移,天津卫升格天津府。” 济尔哈朗目瞪口呆,如此大事换大清朝廷非得吵几年,大同竟然一顿饭的功夫就决定了,这也太快了点吧,他赶紧说道:“还有一件大事,京畿和山海关的绿营军都被集中到密云看管,十多万人呀,吃饭就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总统托我带个话,这些人如何处置要尽快拿出个法子。” 这个有点难,绿营均源自明军,其中多是光棍无赖,除了当营混子不懂营生,放了他们会去当盗匪,安置他们又需要大量钱粮,还得派人传授谋生技艺,议院不愿出钱,政府不愿多事,而大同军以公民兵为主,打完仗各回各家,也无法收容俘虏,联邦政府拿这帮烂兵头疼,往往纵容前方将士杀人了事。 工建部长王天相建议道:“以前大同、宣府明军逃到关外,被编成辅兵营修路、盖房子,不留神就建起个包克图,这帮人也练出手艺能挣钱娶老婆,再也不祸害百姓,多伦诺尔到盛京之间还没有路,能不能把绿营兵赶到关外修这条路,我们管吃住还发工钱,好好干奖励,偷奸耍滑严惩,想逃跑活该喂狼,不信他们不听话。” “好主意,老王,你牵头办这件事,以后抓到的汉军都照此办理。”巴图尔拍着大腿说道。 “老帅在芜湖还围着二十多万绿营兵呢,你打算把他们也赶到关外?”吴牲淡淡一笑问。 “我们不养闲人,大不了都放了,随他们在长江以南祸害。”巴图尔答道。 吴牲鼻子哼了一声,转脸对众人大声说:“天下一统民心所向,长江以南岂能弃之,我军南征兵力不足,正好可用降兵补充,我们应该准许老帅收编绿营挥师南进。” 南下还是西征?众官员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鄂尔泰皱着眉说道:“现在不谈这个问题,过一会儿召开佥事处会议,各部院主要官员全部参加。” 天色渐渐暗下来,众官员进入行辕大堂,刚才酒桌上放肆的样子全然不见,一身酒气也没了,全都官服整齐地安静坐下。 薛宗周首先讲解当前形势:喀喇沁、西拉木伦河、老哈河及辽东的蒙满同胞衷心拥戴总统,已按照联邦政府的部署着手改制,沙尔哈达到达宁古塔之后,虎尔哈、瓦尔喀及黑龙江各部也纷纷归附,关外局面平静无仗可打;直隶、山东有少量士绅、盗匪作乱,但在我军与八旗军打击下覆灭在即,两地目前正全力防治大疫并准备夏收;长江两岸,孙伏虎所部水师与林飞鱼的武昌水师会合,彻底切断了长江航道,江北的还有些复辟分子作乱,张鼎正协助准塔全力剿杀,赵吉的援军赶到后应该能迅速平定,江南的洪承畴、博洛目前还没有明确表示归顺,估计是打算讨价还价,武昌总督李槐已赶到芜湖与其联络;浙江,方国安在宁波响应局部共和,我军与张存仁所部趁势光复浙江全境,鲁王残部逃往舟山,却被盘踞于此处的福建明军击败,鲁王下落不明;福建的绍武皇帝迁往广州,广西巡抚瞿式耜诛杀自立为监国的靖江王之后与两广总督丁魁楚在肇庆拥戴桂王为帝,目前残明有两个皇帝,一个在广州,一个在肇庆,年号各为绍武、永历,双方都以正统自居,相互冲突不断。 “一群废物,这种时候还内讧,不理他们了,察贵,你接着讲解。”鄂尔泰不想听了,摆摆手轻蔑地说道。 从西域回来的提塘所主事察贵站起来,摆开一张地图开始讲解西部军情。 西域军民连年奋战,不仅遏制住罗刹盗匪东侵,还将防线推进到鄂毕河,但毕竟实力有限,罗刹国大兵压境之时,被迫将哈密、吐鲁藩、乌鲁木齐、阿克苏、伊犁、塔城等各卫所的大量青壮西调,由此造成后方人力枯竭,农牧、工商受到重挫,无法为前方提供足够的补给,吉尔吉斯人是盟友,大同联邦有保护义务,但我军推进到巴尔喀什湖就是极限,与敌接触后只能后撤,西域底子太弱,没有联邦的支援难以自保,大统领巴图、布政使马奇、提督阿萨里联名请求尽快发动西征,彻底消弭罗刹国大患。 年轻的察贵在西域磨练几年,明显成熟了许多,军情讲解有条不紊,还让随从把几样兵器放在桌上,轻蔑地举起一杆火铳说道:“罗刹兵更像土匪,主要靠抢掠补给,而且战阵散乱装备落后,只有少数人披甲,火炮不值一提,火绳铳是他们最厉害的家伙,但笨重粗劣还没有铳剑,我军若以精锐征讨必胜无疑。” 吴牲阴着脸说道:“既然罗刹鬼不堪一击,那就更应该挥师南下,天下一统之日再西征也不迟,芜湖的老帅也是这个意思。” “天下一统好啊,但南方必须全面改制,汉人在参众两院的议席也维持不变,吴鹿友,你同意吗?”巴图尔咯咯笑起来,盯着吴牲继续问道,“如果南人顽固不化、起兵作乱,你打算派多少官吏、军队去南方维持秩序?” “巴图尔,你懂什么,错过南下的大好战机,总统饶不了你!”吴牲不屑地回答。 巴图尔还是一副笑脸说道:“我没读过书,可并不傻,总统不回归化就表明了态度,你们变相复辟办不到!” “汉人不难打,就是太难缠,不管他们了,副总统,我们八旗愿意出兵西征。”阿济格听到打仗就兴奋。 大堂内热闹起来,主张南下的官员与主张西征的官员吵成一片,鄂尔泰猛拍桌案,站起来向巴图尔怒喝:“副总统,请注意言辞,这里没有胡汉之分,只有联邦公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3节 大堂内阵营分明,汉人官员主张南下,满蒙回藏官员主张西征,而自由党和公民党籍官员不表态,李富贵皱了皱眉,让薛宗周去叫韩明德——争议不下就算账,这是老习惯,韩明德是总统府、大都督府的财用主计,只认算盘不认人,算出的数字最让人信服。 韩明德很快抱着一堆账本来了,扒拉一阵算盘后说道:“联邦政府去年税收一千二百万,今年预计不低于一千五百万,今明两年可拨付军费二百七十万,我们还发行了二千万‘胜利公债’,没想到不到一年仗就打完了,才花了六百万,钱还有的是,无论南下还是西征都够了,不过,如果陷在里面拔不出来,我们就该要饭了。” “公债要还本付息,唯有寻找新财源才能弥补亏空,南方历来富庶,茶叶、生丝等取之不尽,而我们的工器、玻璃等也为其所需,大同以工商立国,南北一统大有可为,罗刹国苦寒之地也,何须图之!”吴牲向众人诱之以利。 巴图尔似乎就跟吴牲作对,马上回应道:“南方战乱不止、民生凋敝,哪还有利可图,恐怕要先花钱安置百姓吧,南方人口倍于我大同,我们管得起吗,还是西征好,苦寒之地也是家业,留给子孙后代说不准哪天能刨出金子。” 济尔哈朗点头道:“当初南方汉臣也说大清国平定南方才能江山永固,结果多尔衮陷进去不能自拔,我提醒一句,汉人一向自以为是、顽固不化,连剃发这点小事也要造反,大同新政更行不通,我们去了南方别被赶回来!” “就是嘛,南人视我们为胡虏汉夷,凭什么花钱费力管他们?省下的军费不如建海军,钱不够没关系,殖民总局愿意补贴,我告诉诸位呀,还是海上有钱赚……”沈守廉插话道。 “沈永年,前几天你还向我哭穷,现在怎么又有钱了?”吴牲打断话怒喝。 “殖民总局赚的钱归联邦债票银钞行股东所有,当然不能给你,不过建海军能让股东赚得更多,大家愿意掏钱,你管的着吗?”沈守廉毫不客气道:“既然决定南北和议,大都督府计划把哈达里的骑二镇、朝鲁的骑四镇、阿术的骑七镇、合赤烈的骑八镇、金国鼎的铳炮二镇以及六个炮兵大队调往西部,明年开春发动西征。” “还有我们,这一仗八旗精锐非得上。”阿济格喊道。 “如果大同联邦西征,我们日本人也算一份,不过建立海军更要紧,也请诸位决断。”西乡佑江叹口气说道。 吴牲气得扭头就走,嘴里还大喊道:“放弃天下一统却劳民伤财西征,疯了,都疯了,我不能跟你们胡闹!” “无耻,你们既然要分裂中国,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我辞职回老家!”教谕部长刘宗周气得站起来,与同是浙江人的宣教部长蔡懋德等几个南方籍官员愤然而去。 “南北划江而治、和平竞争,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守住北方边疆,南方汉人也有机会反省革新,这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杀个血流成河?尔增、大伟,他们不干你们干!”鄂尔泰冷冷地看着刘宗周等人的背影说道,自由党早就盼望这一天,李建极、鲍震心里乐开花。 “鹿友和蕺山先生一心想借大同之力革新中国,是我们伤了他们的心,我去劝慰一下,”李富贵叹了口气追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喊道,“对罗刹国宣战和建立海军两件事立即交议院公议,备战也要抓紧,大都督府可以下调兵令。” 开战以来,参众两院爱国心爆棚,大批议员自愿上前线为国效力,留驻各省的众议员随即递补,但大战期间的联邦决事权暂属战时佥事处,凑齐人数却没事可做,议员们只好喝茶看报打发时间。不过,战时佥事处随着战事结束而撤销,参众两院又热闹起来,自由党的老板们为生产军械、军需购买机器、储备原料,本来指望大赚一笔,却不料仗打了不到一年便大局已定,手里的订单大多泡了汤,闹着要联邦政府赔偿损失,公民党也不满,他们鼓动联邦政府发放战时补贴鼓励农夫、牧民多种粮、多养马,可钱才拿一年就没了,这如何向选民交待?两党议员大发怨气,兵事部长宋一鹤惹不起就躲,一溜烟跑到直隶当统领,大都督府的薛显光曾经在流贼入京、清军南下两件事上预判失误,战前又说过至少要打三年仗的话,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被骂得不敢露面。 佥事处的议案送到议院,议员们正在气头上,听说总统要长驻辽东,马上强逼众议院议长王继谟当众宣读李榆出征前留下的密信,但这封信让人更气恼——李榆在信中说如果他阵亡,推荐张之耀、李曜、李晋为总统候选人,听听,大家心爱的小李晋居然排在第三位,这像当爹的说的话吗! 总统吃穿不讲究,读书打瞌睡,经常要休假,还打算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你倒是痛快了,联邦怎么办——议员们为了国家利益挺身而出,毫不犹豫驳回佥事处的议案,坚定地表示除非重组总统府,否则拒绝受理任何议案。 佥事处与参众两院闹得有点僵,吴牲趁机鼓动南下,议员们却当起好人,表示不愿向南方同胞动手。刘宗周在议院做了最后的努力,苦苦哀求说南方已陷入战乱,如果大同不及时出兵拯救百姓,也许将出现血流成河、饿殍遍野的惨状,这话反而吓得一向抠门的议员们更不愿意南下了。 议院吵得热闹,大同城内也乱成一片,黄道周、袁继咸、王应熊带领一帮南方人游行示威,坚决要求大军南下统一中华,两名儒雅的长者还当众发表演说:大同尽显大国崛起之相,而李总统有大唐皇帝血脉,理当一统天下覆育万民,成就千古帝业,若如此一个大唐盛世又将蓬勃而出…… 大同公民针锋相对也举行游行反对南下,幸好有巡检严密防范,这才没与南方人打起来,但公民们不动手就动嘴: “他们想骗我们去南方流血打仗,大家别上当。” “钱谦益、龚鼎孳,你们两个叛逆骨子里想复辟,滚回老家去!”阮大铖突然认出两个老相识。 …… 钱谦益、龚鼎孳几经辗转才来到大同,钱谦益本来应召入京,但不受多尔衮待见,始终捞不到官当,龚鼎孳则是惹怒八旗勋贵,被打发去看菜园子,两人眼见大清在金莲川大战后奄奄一息,便相约逃回老家,路上却被大同军俘获,名气大就是有好处,他们不仅没被治罪,还被恭送大同入教谕部做赞画教谕——大同联邦没有废黜科举,特设教谕部主持县试、乡试,会试选进士也随便,给读书人捞名气的机会,只是做官还得经过公举,刘宗周有意革新儒学,将两位大才招致麾下。钱谦益、龚鼎孳可算找到组织了,教谕部除了刘宗周,还有黄道周、袁继咸、王应熊等人,大家都是和东林-复社有瓜葛的名士,凑在一起就打起鼓动大同南下的主意。 阮大铖居然也来凑热闹,这个老逆党不好惹——钱谦益、龚鼎孳刚露头就被认出来,红着脸缩回人群中。钱谦益的小妾柳如是、龚鼎孳的小妾顾横眉却挺身而出怒斥阮大铖,妇人党骨干杨婉、王小六立即出马应战,其他人不吵了,专心看女人吵架。 柳如是、顾横眉刚到大同,杨婉就跑来炫耀,那派头大了,坐豪华马车、穿西式长裙,浑身珠光宝气四射,连包包都镶着祖母绿,口气还大得吓人,声称大同没有她摆不平的事,这不是故意气人吗,她俩把大同娼寮出身的王小六扔到一边,就盯着前辈大姐杨婉羞辱。三个女人都出自秦淮河,不但通晓诗词文章,还有一副伶牙俐齿,骂人不吐脏字却尖酸刻薄,越吵越厉害。 “姐姐,你一看就有钱,商女不知亡国恨大概写的就是你吧?”柳如是挖苦道。 “姐姐确实很有钱,不过那是凭本事赚来的,我家相公还是打清军的英雄,你们嫁的相公如何?先投北京又投大同,只怕是尔曹身与名俱灭吧。”杨婉微笑地答道。 “姐姐,听说藩婆无知好利,我们的相公才学盖世,胸中大志岂是凡人知晓!”顾横眉讽刺道。 “拙妇,无胸无脑,活该沦为丧家之犬!”王小六插话恶狠狠骂道。 藩婆还敢骂人,四个女人撕扯起来,阮大铖哪容年轻时的心中女神杨婉吃亏,拦住柳如是、顾横眉怒斥:“钱谦益,献南京而投寇,至北京而求官,龚鼎孳,闯来则投闯、满来则投满,两人熟读经书却丧尽人伦,实乃衣冠败类、无耻至极,尔等妇人不明事理,甘心侍奉叛逆,还好意思强词夺理,速退去,让钱、龚二贼与老夫辩理……” 阮大铖学问大口才好,开口便停不下来,抓住钱谦益、龚鼎孳的把柄痛骂,典故、诗文层出不穷,柳如是、顾横眉被骂得满脸通红,却没有还嘴的机会,钱谦益、龚鼎孳赶紧拉着她们跑了——阮大铖哈哈大笑,然后突然倒地,周围的人赶忙送他去医馆,不过路上就断了气,据通晓医术的汤若望事后讲,这家伙可能是脑子里的血管破裂而死。 福王年初递补为众议员,此时正在议院开会,听到噩耗嚎啕大哭,其他官员、议员也立即起立默哀——阮大铖才华横溢,在大同大学同时教授戏剧、园林、诗词三门课,深受学子喜爱,他还与福王合伙开办共和大剧社,把大同的戏剧水平带上新台阶,这种人只要不在官场混还是很受尊敬的。 出了人命,大家无心再扯皮,公举李晋为副总统并署理总统事务,召回西域的巴图、湖北的周愕为总统府总领政务,鄂尔泰、李富贵和陈奇瑜三人年纪大了,改任总统府参知政务,原副总统巴图尔改任西域大统领。 李建极随后提议西征大军选用自愿兵,同时设立西罗刹特许经营权公司筹措军费,最大限度减轻人民负担,沈守廉也拍胸口保证殖民总局有的是钱,今后还会更有钱,有能力承担一半以上的海军军费——对罗刹鬼宣战和建立海军的议案在议院通过。 吴牲、刘宗周、蔡懋德等人愤而辞职,议员们马上决议把为刘宗周量身定做的教谕部并入宣教部,并召回藏区的诺敏接替蔡懋德当部长,吴牲经常和议院对着干,走了更好,正好公举自己人李建极接班。 李建极苦熬多年终于登上权力顶峰,当天晚上在自由女神广场上发表施政演说。 “……私产不可侵犯是自由的基础,有人骂我们不守纲常唯利是图,让他们骂吧,自由党的使命就是维护自由,并且不择手段地增加公民的私有财富,最终彻底消灭贫困!”李建极的话不断赢得欢呼声,自由党从此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3节 大堂内阵营分明,汉人官员主张南下,满蒙回藏官员主张西征,而自由党和公民党籍官员不表态,李富贵皱了皱眉,让薛宗周去叫韩明德——争议不下就算账,这是老习惯,韩明德是总统府、大都督府的财用主计,只认算盘不认人,算出的数字最让人信服。 韩明德很快抱着一堆账本来了,扒拉一阵算盘后说道:“联邦政府去年税收一千二百万,今年预计不低于一千五百万,今明两年可拨付军费二百七十万,我们还发行了二千万‘胜利公债’,没想到不到一年仗就打完了,才花了六百万,钱还有的是,无论南下还是西征都够了,不过,如果陷在里面拔不出来,我们就该要饭了。” “公债要还本付息,唯有寻找新财源才能弥补亏空,南方历来富庶,茶叶、生丝等取之不尽,而我们的工器、玻璃等也为其所需,大同以工商立国,南北一统大有可为,罗刹国苦寒之地也,何须图之!”吴牲向众人诱之以利。 巴图尔似乎就跟吴牲作对,马上回应道:“南方战乱不止、民生凋敝,哪还有利可图,恐怕要先花钱安置百姓吧,南方人口倍于我大同,我们管得起吗,还是西征好,苦寒之地也是家业,留给子孙后代说不准哪天能刨出金子。” 济尔哈朗点头道:“当初南方汉臣也说大清国平定南方才能江山永固,结果多尔衮陷进去不能自拔,我提醒一句,汉人一向自以为是、顽固不化,连剃发这点小事也要造反,大同新政更行不通,我们去了南方别被赶回来!” “就是嘛,南人视我们为胡虏汉夷,凭什么花钱费力管他们?省下的军费不如建海军,钱不够没关系,殖民总局愿意补贴,我告诉诸位呀,还是海上有钱赚……”沈守廉插话道。 “沈永年,前几天你还向我哭穷,现在怎么又有钱了?”吴牲打断话怒喝。 “殖民总局赚的钱归联邦债票银钞行股东所有,当然不能给你,不过建海军能让股东赚得更多,大家愿意掏钱,你管的着吗?”沈守廉毫不客气道:“既然决定南北和议,大都督府计划把哈达里的骑二镇、朝鲁的骑四镇、阿术的骑七镇、合赤烈的骑八镇、金国鼎的铳炮二镇以及六个炮兵大队调往西部,明年开春发动西征。” “还有我们,这一仗八旗精锐非得上。”阿济格喊道。 “如果大同联邦西征,我们日本人也算一份,不过建立海军更要紧,也请诸位决断。”西乡佑江叹口气说道。 吴牲气得扭头就走,嘴里还大喊道:“放弃天下一统却劳民伤财西征,疯了,都疯了,我不能跟你们胡闹!” “无耻,你们既然要分裂中国,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我辞职回老家!”教谕部长刘宗周气得站起来,与同是浙江人的宣教部长蔡懋德等几个南方籍官员愤然而去。 “南北划江而治、和平竞争,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守住北方边疆,南方汉人也有机会反省革新,这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杀个血流成河?尔增、大伟,他们不干你们干!”鄂尔泰冷冷地看着刘宗周等人的背影说道,自由党早就盼望这一天,李建极、鲍震心里乐开花。 “鹿友和蕺山先生一心想借大同之力革新中国,是我们伤了他们的心,我去劝慰一下,”李富贵叹了口气追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喊道,“对罗刹国宣战和建立海军两件事立即交议院公议,备战也要抓紧,大都督府可以下调兵令。” 开战以来,参众两院爱国心爆棚,大批议员自愿上前线为国效力,留驻各省的众议员随即递补,但大战期间的联邦决事权暂属战时佥事处,凑齐人数却没事可做,议员们只好喝茶看报打发时间。不过,战时佥事处随着战事结束而撤销,参众两院又热闹起来,自由党的老板们为生产军械、军需购买机器、储备原料,本来指望大赚一笔,却不料仗打了不到一年便大局已定,手里的订单大多泡了汤,闹着要联邦政府赔偿损失,公民党也不满,他们鼓动联邦政府发放战时补贴鼓励农夫、牧民多种粮、多养马,可钱才拿一年就没了,这如何向选民交待?两党议员大发怨气,兵事部长宋一鹤惹不起就躲,一溜烟跑到直隶当统领,大都督府的薛显光曾经在流贼入京、清军南下两件事上预判失误,战前又说过至少要打三年仗的话,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被骂得不敢露面。 佥事处的议案送到议院,议员们正在气头上,听说总统要长驻辽东,马上强逼众议院议长王继谟当众宣读李榆出征前留下的密信,但这封信让人更气恼——李榆在信中说如果他阵亡,推荐张之耀、李曜、李晋为总统候选人,听听,大家心爱的小李晋居然排在第三位,这像当爹的说的话吗! 总统吃穿不讲究,读书打瞌睡,经常要休假,还打算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你倒是痛快了,联邦怎么办——议员们为了国家利益挺身而出,毫不犹豫驳回佥事处的议案,坚定地表示除非重组总统府,否则拒绝受理任何议案。 佥事处与参众两院闹得有点僵,吴牲趁机鼓动南下,议员们却当起好人,表示不愿向南方同胞动手。刘宗周在议院做了最后的努力,苦苦哀求说南方已陷入战乱,如果大同不及时出兵拯救百姓,也许将出现血流成河、饿殍遍野的惨状,这话反而吓得一向抠门的议员们更不愿意南下了。 议院吵得热闹,大同城内也乱成一片,黄道周、袁继咸、王应熊带领一帮南方人游行示威,坚决要求大军南下统一中华,两名儒雅的长者还当众发表演说:大同尽显大国崛起之相,而李总统有大唐皇帝血脉,理当一统天下覆育万民,成就千古帝业,若如此一个大唐盛世又将蓬勃而出…… 大同公民针锋相对也举行游行反对南下,幸好有巡检严密防范,这才没与南方人打起来,但公民们不动手就动嘴: “他们想骗我们去南方流血打仗,大家别上当。” “钱谦益、龚鼎孳,你们两个叛逆骨子里想复辟,滚回老家去!”阮大铖突然认出两个老相识。 …… 钱谦益、龚鼎孳几经辗转才来到大同,钱谦益本来应召入京,但不受多尔衮待见,始终捞不到官当,龚鼎孳则是惹怒八旗勋贵,被打发去看菜园子,两人眼见大清在金莲川大战后奄奄一息,便相约逃回老家,路上却被大同军俘获,名气大就是有好处,他们不仅没被治罪,还被恭送大同入教谕部做赞画教谕——大同联邦没有废黜科举,特设教谕部主持县试、乡试,会试选进士也随便,给读书人捞名气的机会,只是做官还得经过公举,刘宗周有意革新儒学,将两位大才招致麾下。钱谦益、龚鼎孳可算找到组织了,教谕部除了刘宗周,还有黄道周、袁继咸、王应熊等人,大家都是和东林-复社有瓜葛的名士,凑在一起就打起鼓动大同南下的主意。 阮大铖居然也来凑热闹,这个老逆党不好惹——钱谦益、龚鼎孳刚露头就被认出来,红着脸缩回人群中。钱谦益的小妾柳如是、龚鼎孳的小妾顾横眉却挺身而出怒斥阮大铖,妇人党骨干杨婉、王小六立即出马应战,其他人不吵了,专心看女人吵架。 柳如是、顾横眉刚到大同,杨婉就跑来炫耀,那派头大了,坐豪华马车、穿西式长裙,浑身珠光宝气四射,连包包都镶着祖母绿,口气还大得吓人,声称大同没有她摆不平的事,这不是故意气人吗,她俩把大同娼寮出身的王小六扔到一边,就盯着前辈大姐杨婉羞辱。三个女人都出自秦淮河,不但通晓诗词文章,还有一副伶牙俐齿,骂人不吐脏字却尖酸刻薄,越吵越厉害。 “姐姐,你一看就有钱,商女不知亡国恨大概写的就是你吧?”柳如是挖苦道。 “姐姐确实很有钱,不过那是凭本事赚来的,我家相公还是打清军的英雄,你们嫁的相公如何?先投北京又投大同,只怕是尔曹身与名俱灭吧。”杨婉微笑地答道。 “姐姐,听说藩婆无知好利,我们的相公才学盖世,胸中大志岂是凡人知晓!”顾横眉讽刺道。 “拙妇,无胸无脑,活该沦为丧家之犬!”王小六插话恶狠狠骂道。 藩婆还敢骂人,四个女人撕扯起来,阮大铖哪容年轻时的心中女神杨婉吃亏,拦住柳如是、顾横眉怒斥:“钱谦益,献南京而投寇,至北京而求官,龚鼎孳,闯来则投闯、满来则投满,两人熟读经书却丧尽人伦,实乃衣冠败类、无耻至极,尔等妇人不明事理,甘心侍奉叛逆,还好意思强词夺理,速退去,让钱、龚二贼与老夫辩理……” 阮大铖学问大口才好,开口便停不下来,抓住钱谦益、龚鼎孳的把柄痛骂,典故、诗文层出不穷,柳如是、顾横眉被骂得满脸通红,却没有还嘴的机会,钱谦益、龚鼎孳赶紧拉着她们跑了——阮大铖哈哈大笑,然后突然倒地,周围的人赶忙送他去医馆,不过路上就断了气,据通晓医术的汤若望事后讲,这家伙可能是脑子里的血管破裂而死。 福王年初递补为众议员,此时正在议院开会,听到噩耗嚎啕大哭,其他官员、议员也立即起立默哀——阮大铖才华横溢,在大同大学同时教授戏剧、园林、诗词三门课,深受学子喜爱,他还与福王合伙开办共和大剧社,把大同的戏剧水平带上新台阶,这种人只要不在官场混还是很受尊敬的。 出了人命,大家无心再扯皮,公举李晋为副总统并署理总统事务,召回西域的巴图、湖北的周愕为总统府总领政务,鄂尔泰、李富贵和陈奇瑜三人年纪大了,改任总统府参知政务,原副总统巴图尔改任西域大统领。 李建极随后提议西征大军选用自愿兵,同时设立西罗刹特许经营权公司筹措军费,最大限度减轻人民负担,沈守廉也拍胸口保证殖民总局有的是钱,今后还会更有钱,有能力承担一半以上的海军军费——对罗刹鬼宣战和建立海军的议案在议院通过。 吴牲、刘宗周、蔡懋德等人愤而辞职,议员们马上决议把为刘宗周量身定做的教谕部并入宣教部,并召回藏区的诺敏接替蔡懋德当部长,吴牲经常和议院对着干,走了更好,正好公举自己人李建极接班。 李建极苦熬多年终于登上权力顶峰,当天晚上在自由女神广场上发表施政演说。 “……私产不可侵犯是自由的基础,有人骂我们不守纲常唯利是图,让他们骂吧,自由党的使命就是维护自由,并且不择手段地增加公民的私有财富,最终彻底消灭贫困!”李建极的话不断赢得欢呼声,自由党从此开始辉煌的将近三十年的执政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4节 战略方向既然调整,南北议和就不能出任何意外,参众两院迅速推举代表随李富贵去南京谈判,为防万一还与总统府、总理府、大都督府联合下达命令:撤销武昌总督府,李槐改任江北统领,张孟存改任湖北统领,吉珪改任湖南统领,并召前方主帅杜文焕、马光远、白显志等速回大同叙功。 这场闹剧几乎等同政变,议院的权威无形中大大提升,却把联邦总统挤到一边,议员们心里有鬼不敢见李榆,想起农牧部要考察京畿能否种植稻米,便打发都任去送达决议,另外,他们还操纵民意,指使报帖大泼脏水,把罗刹国描述成好吃懒做、贪得无厌专以杀人抢劫维生的暴徒团伙,其灭族极北各部落后又盯上可怜的吉尔吉斯人,如果得手下一步肯定入掠大同联邦——联邦公民愤怒了,要求严惩罗刹国的呼声鹊起,议院和新一届政府因为作出英明决断获得空前的民意支持。 江南,高淳湖大战后,八旗兵龟缩江宁城内,得到京师剧变的消息都松了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再打下去就该灭族了,晋亲王到底还是赏给大伙一条生路。博洛还没来得及与大同军联络,李榆召他回京探视阿玛的信先到了,这家伙嚎哭一顿后登上大同的船赶往京师——主帅跑了,城里的八旗兵只有三千来人,绿营汉兵万一翻脸就全完了,留下守城的两个固山额真拜音图、伊尔德很想投靠大同,但两人都上了扬州屠城案的绞刑名单,拜音图还与弟弟巩阿岱、锡翰一起依附多尔衮,进退两难只好向胡春水求救。 胡春水够朋友,拿出一大袋银币和刚收到的密令说,总统在京师有言“多尔衮有错无罪,相关人等不再追究”,所以依附多尔衮不再论罪,但扬州的旧账不能了,韩岱等人已去宁古塔投军赎罪,你们也只能如此,赶快上路吧——拜音图、伊尔德感激不尽,一溜烟也跑了,江宁落入胡春水和李率泰手中,一个大同特务再加一个李榆的挂名内侄,大权在握马上命令八旗兵驱逐绿营兵出城,随后便在江宁城头升起三色黑鹰旗。 江宁城瞬间变天,江南各省总督洪承畴却视而不见,这段时间他也与李槐书信不断,而且达成共识——大清国并入大同联邦于国于民有利,江南各地的确应该易帜从命。比较麻烦的是被围困在芜湖江边的二十多万绿营兵,洪承畴希望大同军全部接收绿营军,官兵人等原有罪过一概赦免,而李槐要求包括芜湖绿营军在内的江南清军全部缴械投降,留用或遣散须经整编后再决定,且官兵旦有掳掠、屠杀百姓者一概论罪,尤其是上了大同最高法院绞刑名单的必须伏法。 岂有此理,当兵的有几个不作恶,历朝历代但凡归顺皆既往不咎,你大同再霸道也不能坏规矩,洪承畴一怒之下想出阴招,把鲁王朝廷的武宁侯王之仁移送李槐——王之仁在舟山与绍武朝肃虏伯黄斌卿干了一仗,兵败之后凿沉坐船淹死家眷九十多口,自己孤身跑到江宁求死,洪承畴出面劝降反遭辱骂,这节骨眼上又不好杀人,大同不是讲仁爱吗,此人不但害百姓还杀家里人,汉人却视他为抗清英雄,我看你如何处置。但李槐玩得更绝,不但收押王之仁,还派骑兵突袭清军句容大营,将上了绞刑名单的提督张天禄抓捕归案,其他绿营兵缴械遣散。 张天禄是洪承畴西北剿贼时的旧部,庐州兵败后辗转来到江宁,受老上官信任,奉命统领句容大营的两万绿营兵。洪承畴痛失爱将还丢光最后一点血本,怒不可遏去信大骂李槐不讲信义暗下黑手,读书人的礼义廉耻何在?李槐隔了好几天才回信:大同已派使团前来和议,所以两人暂时不谈了,希望老大人尽快召集南方名望到江宁共商大事,以图结束战乱与民休养生息。 人家不谈了,洪承畴也没招,反而头疼如何召集名望向大同讨价还价,他还不知道吴牲、刘宗周、黄道周等人正日夜兼程赶来做民意代表,几天后就将到达江宁,不过,这对于他未必是好事。 芜湖,包围圈里的绿营兵还在备受煎熬,大清国不管他们,大同军也不接受投降,想跑更不可能,人家江上有炮舰、陆上有骑兵,铳炮打得密如雨点,几次突围都被打得大败而回。这帮家伙被围一个多月饥寒交迫,躲在营寨度中日如年,绝望之际,有两伙人窜到江边打起“联合亚细亚公司”、“西北开发公司”旗幡开设粥厂,绿营兵饿得发慌,很老实就当了乞丐。 每天两顿青菜稀饭还不加盐,绿营兵饿不死却觉得走路腿发软,还是粥厂的人心眼好,经常开导大家,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在这儿挨饿等死,他们公司有实力但缺人手,给的待遇也不错,不但发工钱、分土地,还帮忙找老婆安家落户,年轻力壮、胆大心黑的兄弟都欢迎。条件太好了,绿营兵很快动了心,争先恐后跑来报名,被挑中的兄弟欢天喜跟着人家就走,绿营军官也懒得管,他们自己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不怕苦、不怕累,发财就得流眼泪” “青山处处埋忠骨,殖民南洋当地主”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罗刹终不还” …… 杜文焕驰出大营,听到远处粥厂的励志口号皱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联合亚细亚公司”和“西北开发公司”那帮家伙又在骗光棍无赖了,多好的局面,这二十万绿营兵稍加整编就能南下荡平群丑,可那傻小子不听话呀! “老帅,您可以缓几天再走,让诸将来送送您也好啊。”李槐在身边低语道。 “就这样悄悄走最好,免得再惹闲话,王文奎、赵福星那帮乌合之众值得派草上飞出马吗,是怕我有异心吧,我为李家操碎了心,可你们哥俩败家呀!”杜文焕冷冷说道。 李槐面红耳赤不敢搭话,杜宏域忍不住说道:“父帅、玉山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索性挟制绿营兵南下,只要大功告成,总统也不会怪我们。” “住口,你们懂什么,到了大同都给我去读书,别出去胡说八道。”杜文焕指着杜宏域和马士英的儿子马銮喝道,这两个家伙糊里糊涂,大同联邦对军队控制严密,别说他杜文焕,就是李榆本人没有总理府和议院的支持也休想生事。 杜文焕压低声音又对李槐说道:“大同决计扶持李家第二代,明显开始收权了,武昌总督府被撤便是信号,我老了,你好自为之吧。” 一行人到了码头,杜文焕头也不回上了船,下令拔锚起航,江面上巡弋的战舰迅速靠拢,护送航船扬帆远去——李槐怅然若失叹口气,老帅说得对,大同开始收权了,就比如眼前,山东水师、武昌水军都到了芜湖,可山东提督孙伏虎始终未露面,连武昌水军统领林飞鱼也以另有要务为由走了,大同一定有事瞒着自己,算了,权柄乃身外之物,何必苦苦求之,下半辈子安心做学问吧,那本《联邦政略》还不完善,似乎应该写个续篇。 厦门岛,孙飞虎和林飞鱼正坐在一桌酒席前吃吃喝喝,几个南方口音的人还不断劝酒,林飞鱼打着饱嗝向对面穿大明从一品武官服的中年人说道:“郑老板,定王殿下才是大明正统,有我们帮忙说话,这个闽粤总督你当定了,南安侯爵位也可以改一改,南安公怎么样?” “多谢两位,在下若能如愿一定有重谢,不过大同的皇上已经退位,他的诏书有用吗?”郑芝龙今天把做官和做生意搞混了,名副其实成了郑老板,两个作陪的南方人是他的族侄郑彩、郑联,厦门岛就是这哥俩的老窝。 “郑老板,你是海上讨生活的人,脸皮就得厚一点,你说诏书有用就有用,谁不服气收拾谁,实在不行,我们出面摆平。”孙伏虎不以为然说道。 “大帅,大同的定王是先帝遗子,就算退位了也是正统,他的诏书怎么会没用,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跟大同走最妥当。”郑彩劝道,同时向林飞鱼抛了媚眼。 “就是嘛,鲁王穷途末路已落到我们哥俩手中,我看唐王、桂王的伪朝也挺不了多久,老朱家倒霉活该,我们可不能傻乎乎陪葬。”郑联也点头说道。 郑芝龙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答道:“好吧,我相信你们,但还有个条件,你们必须解除对福建、广东沿海的封锁,准许我的船队在海上通行和贸易。” “远东海面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联合亚细亚公司,你的船只必须交给我们处置,放心吧,不白拿你的,大同会做出补偿,保证不让你吃亏,”孙伏虎淡淡一笑,看到郑芝龙面露怒色,又补充一句说道,“要地盘还是要船队,你自己想清楚。” 郑芝龙警觉起来,盯着孙伏虎看了一会儿,摇摇头答道:“我们在海上讨生活,船就是命根子,这桩买卖谈不成,对不起,送客!” 林飞鱼马上皮笑肉不笑说道:“郑老板,大同还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放明白点,你率兵进江西烧杀掳掠的旧账还没算,别给脸不要脸!” “岂有此理,在我的地盘还敢强买强卖,你们是不想活了,来人,把这两个狂徒拿下!”郑芝龙勃然大怒站起来,郑彩、郑联马上闪到一边。 郑芝龙有钱好显摆,买了几十个黑奴做贴身保镖,这帮家伙听到主人的喊声马上动手,对面站立的大同兵举铳就打,一阵硝烟散去,黑奴死伤遍地,与此同时门外也大乱,郑彩、郑联的人把郑芝龙的亲兵团团围住。 “别乱动,我干过马贼,玩刀动枪收拾几十个海盗没问题。”孙伏虎一拳打倒郑芝龙,拔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郑芝龙被踩在脚下,咬牙切齿大骂:“郑彩、郑联,你们两个小畜生,竟敢当内鬼出卖老子,郑家人饶不了你们!” 几名大同兵把郑芝龙五花大绑押出去,郑联怯生生问道:“孙帅,你不会杀了我叔叔吧?” “你们别管他,把鲁王交给我们,算你们哥俩立一大功,”孙伏虎摆摆手,随后向门外的亲兵做个手势。 几枝号箭拖着红烟掠过天空,海面上顿时沸腾起来,杜宏国指挥联合舰队以“自由号”、“平等号”、“仁爱号”、“共和号”、“公民号”五艘装载百门重炮的战列舰为先导、数十艘巡洋舰、护卫舰为翼护出现在海面,郑芝龙的舰船虽多但船小炮少,激战不久便被击沉大半,军中雇佣的日本人见势不妙纷纷降旗投降,郑军只有十几条快船逃脱。 老马贼孙伏虎下手不留情,两天后,大同军突然杀到南安,孙二奎率骑兵首先登陆,轻松击溃仓皇应战的郑军,总兵施福携族侄施琅等投降,李太郎随后带步兵冲进郑芝龙的老家安平,郑家突遭横祸,满门老小死伤殆尽,数十年积攒的家产被洗劫一空。 “发财了,发财了!”英格兰人巴麦思、荷兰人卡宇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激动得热泪盈眶,使劲往口袋里揣。 “这是在干私活,别乱喊乱叫,干完活就快撤!”杜宏国提醒老搭档——殖民总局早就计划抢劫郑家,而且想吃独食,占领崇明岛后,孙伏虎马上打发泰西人走,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很听话就走了,但这两个家伙看出弥端,死活要留下,最后达成协议,他们可以带各自的亲信参与抢劫和分赃,但必须对外保密,否则原本应该分给两家东印度公司的红利由他们承担。 大同军来得快走得更快,安平得手便带着郑家财物逃之夭夭,郑家兵将从各地匆匆赶来救援,只能面对死尸遍地、狼藉不堪的郑家老宅,郑芝龙的长子郑成功跪地嚎啕大哭,咬牙切齿发誓要报仇雪恨。 到手价值上千万两白银的财物,大同军士气高涨,一路唱着歌驾船北上,途经舟山海面时发现明军的哨船,才想起来时光顾着赶路把舟山的明军漏过了,这次就顺道收拾了吧,于是舰队又驰向舟山卫城。舟山水师勇敢地出击迎战,但架着几杆铳炮的渔船根本不是炮舰的对手,打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全军覆没,海面上随处漂浮着明军的尸体和战船碎片——大同军轻而易举击败对手,得意洋洋扑向舟山卫城。 望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舰,绍武朝肃虏伯、水陆兵马招讨总兵官黄斌卿无奈地摇摇头,从未见过如此众多的巨舰、如此猛烈的炮火,此战凶多吉少。他走上城堡挥舞拳头对上万名将士大声喊道:“北虏船坚炮利,又携西夷、倭寇之众,其对舟山势在必得,今日之战只能以死求存,夷狄,禽兽也,我中华上国岂能受其凌辱,国难之时唯期忠勇之士挺身而出,本帅决意以死报效朝廷,儿郎们可愿死战?” “死战、死战!”官兵们振臂高呼。 “全军高唱《满江红》登城死战。”黄斌卿大手一挥,明军将士斗志昂扬走上城墙,铳炮、弓弩直指海边,“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歌声直冲云霄。 联合舰队开始攻击,炮舰列横队鱼贯而过,数以百计的侧舷炮相继开火,打完一轮马上又掉头返回,以另一侧的火炮继续轰击,城上火炮数量少、射程短,几乎对炮舰构不成威胁,明军越打越丧气,干脆停止还击任由对方打。炮击持续一个多时辰,城墙被打得砖石碎裂、烈火熊熊,几处垮塌成斜坡,大同军放下舢板,李勇武带领一营新军率先登陆。 “弟兄们,当官的骗我们送死,管他妈的皇上、朝廷,快逃命呀!”凄厉的喊声响起,明军官兵恍然大悟,乱哄哄地四处逃窜,黄斌卿连斩数人拦不住逃兵,冲到城墙边亲自点炮,一声巨响后,被气浪掀翻在地——火炮炸膛了。 “杀了黄贼,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一伙人突然杀向黄斌卿身边的家丁、亲兵——收编的鲁王旧部造反了,黄斌卿大吃一惊,爬起来举刀招架,很快被乱兵剁倒在地。 李勇武登上城墙,惊讶地看到遍地是跪地请降的明军,有人还献上主将的人头,这一仗打得太轻松了。 大同军舟山得手,马上又扫荡各岛残明余部,然后凯旋返回崇明,这时,赵吉也率援军赶到江北并接手长江两岸兵权,随后犹如摧枯拉朽,鳌拜与准塔会师徐州,张传捷攻克淮安,袁烈攻克凤阳——王文奎、赵福星打起灭虏复明的旗号煽动各地士绅和绿营兵造反,人马最多时达到十几万,一度使张鼎、准塔疲于奔命,但押错宝注定命运可悲,两个家伙兵败自缢。 五月上,李槐、赵吉率军进驻江宁,大同联邦在和议前掌握住主动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5节 大同代表团五月中旬才到达江宁,这一趟真不容易,百余人的队伍出大同时居然膨胀到上千人,拖拖拉拉走了一个月的路——都怪巫浪哈生事,听说南京好,一定要带相好贵妇去看稀奇,总统夫人不自觉,其他人也跟着学,商会c大学c外国驻使c各大报馆等来了一大堆人,这是大同的老毛病,官不像官c民不像民,一贯自由散漫。 下关码头一片欢腾,代表团刚下船便受到上万百姓的热烈欢迎,李富贵与李槐c赵吉c洪承畴等人寒暄几句,顺便瞟了眼欢迎的人群,看衣着打扮几乎都是商人或者平民,官绅模样的没几个,皱起眉向赵吉问道:“我军在城内兵力如何,能否完全控制秩序?” “张传捷的步三镇驻城内,鳌拜的满洲义勇军驻孝陵卫,街上还有八旗兵巡逻,应该没有问题。”赵吉答道。 “还不够,把江宁的提塘都动起来,严密监视城内城外动静,人手不够就从江北调。”那木儿这次作为李富贵的副手出使,好不容易把大同的男女老少安全带到江宁,生怕出现任何意外。 李富贵又向洪承畴施礼道:“亨九先生,在下久仰大名,南北和议利国利民,还须多多仰仗。” “吾乃贰臣,也乃丧家之犬,老朽待死矣,青山先生既然来了,就自己看着办吧。”洪承畴冷冷回答。 李槐赶紧劝道:“先生的委屈我们知道,功过是非百年之后自有公论,无须在意腐儒妄言!” 女人们也叽叽咋咋下船了,巫浪哈今天特意换成一身汉妆,边走边让杨婉教她说南京话,看到人群中有孩子又不禁大发爱心,搂搂这个抱抱那个,还非要塞给人家几块糖,其他女人也钻进人群有样学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李槐很不满地瞟了一眼弟媳妇,挥手示意马上进城。 老特务张世安也到了南京,特意拉上李率泰同坐一辆车,摆出一副老资格说:“你爹李永芳是把好手啊,我俩从未谋面却打了多年交道,可以说在伯仲之间,你接了你爹的班却干得不怎么样。” “打探大同的消息并不难,但我们越来越看不懂你们,根本想不出应对之策,我有什么办法!”李率泰很委屈地摇头道。 “那倒是,我们搞的一套别人是看不懂c学不来,不过,你还是很有干提塘的潜质,怎么样,到大同提塘司来吧。”张世安微笑道。 “多谢前辈!”李率泰还就喜欢当特务,连忙施礼道谢。 车队进城驰到皇宫前停下,李富贵下了车摇头道:“总统入京师不住紫禁城,我们住这里不好吧。” “你们一来上千人,我到哪找合适的地方,就这里吧,正好还有太监c宫女侍候,别忘了给他们点赏钱,哎,这些人也不容易呀,没了皇帝就没了生计。”李槐答道。 那木儿插话道:“玉山兄,我给你出个主意,京师的太监c宫女更多,遣散之后还有好几千,清国皇太后不想管,小定王不接手,总统也拿不出钱养活他们,索性让他们自谋生路,在紫禁城开酒楼c赌馆c妓院随便,有谁掏钱想看看皇宫c过过皇帝瘾也行,听说生意还不错。” “这是个好主意。”李槐笑眯眯地看着洪承畴。 “闻所未闻,贻笑千古,你们造孽呀!”洪承畴顿足道。 一阵欢笑声传来,女人们绝没想到这辈子有机会住皇宫,下了车就惊叫着涌进宫门——还贵妇呢,没见识,太监c宫女带着鄙视的目光赶紧躲到一边,不过马上就喜笑颜开,他们每人手中都多了两枚银币,有钱人就是与众不同呀。 几位主要官员进了一间偏殿,李富贵坐下便问“南方各地名望都来了吗?” “都来了,人数超出估计,除了江南c浙江c福建,连两广c云贵的名望也冒出来了。”李槐答道。 李富贵笑了,大同最担心南方名望不理不睬,找不到对手和议,不过他了解士人的心思,这帮家伙虽然顾及颜面,但做梦都想名垂青史,南北和议千载一遇,听到消息肯定窜到江宁出风头。 李槐又说道:“不过,刘宗周c黄道周c钱谦益也到了江宁,再加上个吴牲,他们召集士人天天开会密议,还百般排斥亨九先生。” “我是他们恨之入骨的活秦桧,何人能知我一番苦心?我就在此待死,你们去和那帮清流谈吧!”洪承畴老泪纵横,西北剿寇十余年,他杀累了c也绝望了,大明失政气数已尽,百姓何辜为之殉葬,大明皇帝的招牌比不得天下苍生啊,松山被俘之后他目睹大清国朝气蓬勃人心向上,有心借外力以安天下,但当贰臣的滋味不好受,不管他怎么做都免不了成为天下人痛骂的大汉奸。 “我不管秦桧还是岳飞,谁保住老百姓就认谁,先生无忧,我大同联邦以民为国本,最理解先生的苦心,一定会毫无保留支持你。”李富贵挥手说道。 “那帮腐儒可以谈谈,但绝不可用来做事,当今能平定南方救民于水火之人非先生莫属,天降大任,请先生切勿推辞!”那木儿也拱手说道。 李槐叹口气道:“问题是那帮腐儒放出话,如果亨九先生参加和议,他们就不和我们谈。” “天降大任于李汉民才是,请他救民于水火吧。”洪承畴鼻子哼了一声答道。 李富贵有些尴尬,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找吴鹿友c蕺山先生谈谈,亨九先生必须参加和议。” 吴牲c刘宗周过了几天才进宫,两人气色都很不好,看得出这段日子也不好过,见到李富贵c李槐c那木儿三人就递上和议代表名单。 “一百多个代表,蕺山先生c鹿友,你们不会是来吵架的吧!”李富贵看完名单忍不住笑出声。 刘宗周怒不可遏吼道:“都怪你们,我早就说过应该出兵南下,可你们非要西征,还别出心裁南北和议,南方士绅各有打算一盘散沙,哪一方神仙能少的,你们就准备大吵一架吧。” “人多未必占理,我们不怕,洪承畴为什么不在名单上?”那木儿问道。 吴牲摇头道:“各地名望都以为其人大节有亏,没有资格参加和议。” “洪承畴文武兼备c处事干练,平定南方非此人不可,必须让他参加和议。”李富贵挥手道。 吴牲道:“我也这样想,非常之时须用非常之人,但各地名望就是不答应,甚至还想杀了此人。” “所谓名望给官做不来事,不给官又要骂人,空谈之徒与国事无补,洪承畴不来他们也不必来了。”李槐冷笑道。 吴牲看了一眼刘宗周,吞吞吐吐说道:“鲁王殿下在你们手中,南安侯郑芝龙c武宁侯王之仁也在你们手中,听说你们还在舟山还抓了大学士张肯堂c总兵张名振,能不能都放了,我们回去说说,也许能劝各地名望回心转意。” 李富贵笑了起来,挥挥手说道:“张肯堂马上放人,郑芝龙c王之仁c张名振一贯纵兵抢劫c滥杀无辜,尤其张名振竟然在舟山掳掠数百良家入营为妓,此等禽兽岂能宽宥,现已交江南战区法院议罪,你们可以派人陪审,鲁王就在宫中,行动不受任何限制,只要他愿意,你们可以带他走。” “统兵大将有几个安分守己,他们”刘宗周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马上改口说道,“算了,不管这几个畜生,我们要见鲁王殿下。” 鲁王很快就来了,前些日子被送到江宁,他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大同官员好吃好喝好招待,还许诺过些时候放他回家,兖州鲁王府的房产c田产也全部归还。他还见到李富贵,得知这个大官是代王一系的宗室,也不管辈分马上认叔父,抱上粗腿就不松手,听说这两个白胡子老头要带他走,吓得浑身一颤,跪在李富贵脚下嚎哭哀求:“叔父,您说过带我去大同,我要和定王c福王在一起,别把我交给他们。” 鲁王朱以海命苦啊,老爹死后哥哥继承爵位,家业没他的份,朝廷又发不出宗禄,几乎沦落到骗吃骗喝的地步,崇祯十五年清军打到兖州,鲁王哥哥殉难,他躲在死尸堆里才侥幸活命,两年后承袭鲁王爵位,好日子才过了两个月,闯贼又打来了,吓得他一溜烟逃到浙江台州,不料南京朝廷迅速垮台,他又被浙江人拥立为监国,但从此更倒霉了,清兵追得他四处躲藏c居无定所,而臣下又随意抗命,还鼓动内讧,唐王想封他为太子,两家合二为一共抗清兵,这是多好的事呀,那帮大臣居然把他关进小屋,不让他见使者——过够了颠簸生活,看惯了世态炎凉,连家眷也被叛将绑送杭州,他总算想明白了,这帮大臣拿他当门面使,没一个好东西。 刘宗周不管鲁王怎么想,跪地磕个头厉声喝道:“殿下乃太祖遗脉,岂能至大明江山于不顾,请速随老臣走!” 鲁王仿佛又看到当年把他关进小屋的大学士张国维c熊汝霖那班人,声嘶力竭叫道:“不走,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呢。” 刘宗周发火了,站起来去伸手抓鲁王,吓得鲁王躲到李富贵身后,那木儿忍不住大吼:“蕺山先生,请自重!” “算了,我早说过朱家气数已尽,何必勉强!”吴牲摇着头拉起刘宗周就走。 “我是心痛呀,朱家不行了,李汉民又不争气,大好河山落入谁人之手?”刘宗周边走边捶胸顿足。 李槐望着吴牲c刘宗周的背影,叹口气低语道:“南方士人一盘散沙,看来这次和议未必能成。” “谈谈再说,实在不行就别怪我们手狠了。”李富贵道。 三天之后,南北和议在南京故宫举行,南方代表人多势众,大同联邦不甘心示弱,也拉来一些民间人士临时凑数,双方各有一百多号人,不像谈判倒更像来吵群架,人太多找不到地方安置,只好在文华殿前搭起木棚做会场。 南方名望陆续进入会场,洪承畴总算能参加和议,但没人理睬他,只好与一些同样大节有亏的降清官绅坐到一起。黄宗羲c顾绛不屑一顾地瞟了洪承畴一眼,大步走向李槐,黄宗羲开口便讥讽道:“李玉山,你们的提塘伙同清军到处抓我,现在我送上门了,你打算如何?” “据我所知你好像回乡剃发读书了,不要吹牛,真要抓你易如反掌,以后还是潜心做学问吧,军国大事你们搞不懂,除了添乱办不成任何事。”李槐淡淡一笑答道。 顾绛冷言道:“李玉山,我看不起大同,你们时而与鞑虏为伍打我们,时而又要与我们和议,礼义廉耻何在?” “别忘了是我们解放了你们,凡大国之政略务求变通,昨天的对手也可以是今天的朋友,同时做对手和朋友也无妨,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李槐身后站着几个大同大学学生领袖,其中的陈廷敬一向能言善辩,立刻反驳顾绛。 “反复无常首鼠两端,好无耻!”黄宗羲狠狠骂道。 “自以为是固步自封,难怪一败涂地!”孙枝蔚马上也回应一句,几个南方人闻言大怒,一起围过来争辩。 “都住嘴,不得放肆!”李槐赶紧挥手喝止,双方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回到原座坐下。 和议开始,刚刚调任江北统领府掌书记的傅山首先讲解当前形势:清国归附,八旗人等将于秋后全部出关,长江以北战乱平息,各地正全力以赴推行新政c安抚百姓,但改善民生耗费极大,而重建辽东c西征罗刹事关边疆稳定,也须大量投入财力,大同国力有限,联邦政府审时度势决定从江南c浙江撤兵,集中力量经营北方,故此愿与南方划江而治,双方互不相犯和平竞争,开放贸易取长补短,两国人民从此永享太平,南北和议顺天应民之千古壮举也! “此乃关系两国人民百年大计,诸君可畅所欲言不必顾虑。”李富贵随后向南方代表补充道。 “你们把天捅个窟窿就走,南方战乱如何平息?这是多好的一统天下机会呀,一旦放弃就会出现南北分裂,罗刹国蛮夷小邦也,何必理会它,还是应该出兵南下。”刘宗周老调重提说道。 “中原人不了解草原,只有我们才看得出谁是恶狼,西征之策绝不会改变,我们守住北方边疆对南方也是好事。有困难尽管提出来,总统曾经有句话‘我们碗里有饭就不能看着邻居挨饿’,大同可以向你们提供力所能力的帮助。”那木儿断然答道。 “大明皇统仍在,岂能擅议分治,吾等也有章程。”钱谦益站起来说道,他和龚鼎孳在大清国混不好似乎成了吹嘘的本钱,回到老家名声有所恢复,伙同各地名望商议出新主意——南方各地拥戴小定王为帝,并定都南京,重开大都督府,加封晋国公李榆为晋王,授五军大都督统领天下兵马。 南方代表交口称赞,这个办法好,一举解决了南北分裂问题,晋国公的功绩也可得到确认,从而名垂千古,北方代表却在冷笑,给点甜头请君入瓮,只要定都南京将来的权柄肯定落入这帮士人的手中,打的好算盘呀! 李富贵淡淡一笑说道:“先帝曾有手诏‘文臣人人可杀’,定王可一直记在心中呀,再说定王殿下已还政于民,再登基称帝不好吧!” 南方代表不说话了,老实说,崇祯皇帝还真是他们玩死的,小定王称帝后万一翻脸可没他们好果子吃。 “定王不便,就请鲁王登基也行呀。”黄宗羲突然指着李富贵身边的鲁王大喊。 “别找我,打死我也不当皇帝。”鲁王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拒绝。 “唐王贤明,登基称帝已历二世,请绍武皇帝到南京岂不更好。”黄道周喊道。 “老唐王已死,其弟乃擅自称帝,桂王登基在先才是正统。”广西人立刻反驳。 扯到皇统就理不清,福建人拥戴绍武帝,广西人拥戴永历帝,而江南c浙江人主张另立新帝,南方代表大吵在一起,坐在一边旁听的李正义嘴欠,随口说了句汉话“明国人象群猴子,不打出个猴王就活不了”,南方代表听说这家伙是倭人,立刻群起而攻之,一帮泰西人马上为李正义撑腰也凑过去乱骂,会场顿时乱成一片。 “等你们吵出谁是正统再谈,休会!”李富贵挥挥手,转身扬长而去,洪承畴叹口气也走了。 北方代表们跑了,南方代表又继续大吵,吴牲c刘宗周恨得咬牙切齿,事先说好一致对外,可这帮家伙还是各怀鬼胎。 “一群没用的废物,国事就坏在尔等手里”吴牲忍不住怒骂。 “吴鹿友,先帝在日你不思报国投奔大同,如今却到江南鼓动拥立定王,莫非想效仿秦桧卖国,滚回你的扬州老家去!”有人马上回应。 吴牲冷笑一声,拉起刘宗周便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6节 南北和议第一天不顺利,第二天就吵得更厉害了,南方代表争不出皇统便群情激奋攻讦大同,有人还叫嚣此行就为杀身取义,是杀是剐任凭自便。 “罢黜科举授官c取消田亩优免c士绅与民一体纳税当差,千古未闻啊,大同让读书人颜面何在?” “夷狄禽兽也,自古华夷不两立,大同自脱华夏以胡乱华c抑本扬末以商立国c愚昧无知奸佞当道,其北虏也,乱我中华之大贼也。” “清人尚且尊崇圣人,而大同鼓吹邪说排斥圣学,孔子c孟子九泉之下也为之泣零,读书人岂能袖手不问,吾辈当逐之出中国!” 南方名望大义凛然,痛骂声响成一片,钱谦益还揭发李榆的老婆带着一帮女人招摇过市,甚至去秦淮河看戏听曲,身为贵妇尚且伤风败俗,可见大同走的是邪路。吴牲当即质问,你与龚鼎孳等人在大同也曾赞成同族异俗,为何今日出尔反尔,钱谦益c龚鼎孳毫不脸红矢口否认。 曾任江南学政的众议员陈昌言忍不住了,起身大声说道:“边外自有风俗,何必强求一致,大同联邦地域广阔c族群众多,且胡汉之间世代为敌,以华夏自居必将自取其祸,唯有‘去汉化’消除仇怨,融各族为一大国族才能国泰民安,尔等不为天下生民打算反倒污言秽语不断,这是君子所为吗?” 刘宗周也开口了,大同倡导诸学并存c百家争鸣,儒学因此失去官学地位,但这是好事,一心求官的伪君子少了,潜心做学问的人多了,儒学不仅没有衰亡,反而充满活力,实学就受益匪浅,如今门徒数千人遍及关内关外,还推陈出新发展出实证之学。 “刘宗周c陈昌言,休得在此蛊惑人心,你们为大同说话就是汉奸,滚回大同去!”南方代表不懂实证主义,又是一片辱骂。 刘宗周脸色一变扭头就走,陈昌言气得几乎跌到,陈廷敬一把扶住伯父,怒不可遏地向南方士人吼道:“无耻小人,满嘴喷粪,尔等愚昧无知顽固不化以致亡国,再不反省革新还将厄运重演。” “明国不过是地球一域也,我们不是四夷,你们也不是中国,泰西人就称你们为‘支那’嘛,别以为自己还是天朝上国,你们不过是个失败国家,就等着大祸临头吧!”李正义昨天挨了骂,这时跳出来报复。 南方士人发怒了,被远在天边的泰西人称“支那”可以不理,但绝不能容忍曾经踩在脚下的倭人胡言乱语,他们挥舞着拳头扑过去,吓得李正义向后躲,他的同学孙枝蔚c于成龙等人立刻卷起袖子要帮忙打架。 “够了,谁动手就抓起来,”李富贵猛拍桌案,痛斥南方士人:“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和议,可你们除了张口谩骂没有半点诚意,不想谈我就撤兵,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李富贵说完带着那木儿走了,南方士人还在回味大同撤兵是什么后果,没人注意到吴牲c洪承畴也悄悄离开会场。 “你们走吧,但请把直隶c山东c江北还给我们,我大明要还都京师。”有人终于开口了。 众议院副议长鲍震一直懒得开口,这时突然起身一脚踢翻桌子,眼露凶光喊道:“一群废物,自己守不住家,老子们出钱出力赶走清兵,你们不但不感激,还蹬鼻子上眼了,想要地盘可以,拿命来换!” “明国c清国皇帝滥施暴政,他们不但欣然受之,还帮助皇帝奴役其他人,他们不懂自由,一寸土地个人民也不给他们。”李正义火上浇油大叫。 “大明臣民宁要皇帝的暴政,也绝不接受大同的自由。”南方士人铿锵有力地回答。 大同人先是一愣,马上笑得前仰后合,黄宗羲摆了摆手说道:“自由当然好,但大同与民选票压制官府c藏污纳垢小人当道c国政散乱毫无礼法,且不敬孔子而信怪力乱神,我天朝上国乃礼义之邦,尊卑上下井然有序,如今虽然大难,但假以时日必有盛世,你们的自由我们不需要。” 李槐冷笑一声说道:“黄太冲,我记得你曾经否定君权主张众治,言不由衷吧,心里大概想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大同的国策你们根本不懂,选票是根打狗棍,有了这根打狗棍,老百姓就可以理直气壮对苛捐杂税c贪官污吏说不,大同敢拍胸口说无苛政无贪官,你们敢吗?藏污纳垢小人当道大概指的是你们的朝廷吧,我大同议会决事,的确貌似散乱,但由此广听众议取得共识,全体公民有力一处使,力量之强大超出你们想象,所以我们能轻易打垮清军,而你们却只能或望风而降或苟延喘喘,我们也的确信仰神祗,神脱离世间存在,所以只会教人从善而不会作恶,你们声称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心里却在造神,皇帝c朝廷就是你们造出来的神,其如何作恶的你们最清楚,孝陵里躺着的那个暴君就是明证。” 南方士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陷入一片沉默,李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中国自始皇帝以来治乱循环不断,每一个盛世就是败亡的开始,不要再自以为是了,反省革新才是唯一出路,我建议你们读读《大同宪律》,也许能有所启发。” “我知道你们的《大同宪律》,那是治官之法,小民当道,官不聊生,朝廷c官府权威何在?此乃祸国殃民之邪说也!”龚鼎孳叫道。 “我知道你们最怕什么,不要再妄想奴役人民作威作福了,天下大势已变,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不信就等着瞧!”李槐淡淡一笑道。 士绅可以接受遵从明制的满清,但绝不能容忍大同这个异类,而大同为坚守自己的信念,也必须毫不留情打压梦想复辟皇权的士绅势力,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南方名望到江宁本来就不打算和议,而是企图搅乱大局从中牟利,以后几天,干脆中止和议四处煽风点火鼓动士绅闹事。与此同时,江宁街头也出现大同军的布告,宣布从即日起废黜贱籍,准自择其业c自由迁徙,有人还当街宣读《大同宪律》——风雨欲来风满楼,江宁不平静了。 江宁城内,一所民宅里灯光忽明忽暗,刘宗周c王应熊c蔡懋德c袁继咸神情沮丧地听着一位躺在床上老者缓缓讲述。 “我有时真不知道是在救国还是祸民,抗清数年除了与绿营军打过几场小仗,连满人的影子也没见到过,反而自相残杀不断,唐王登基要打鲁王,我不同意,唐王殉难,我追随鲁王继续抗清,绍武朝的黄斌卿却来打我们,官军外战无能内战凶残,抢掠杀戮尤甚于清兵,故国寸土未复却连累百姓遭殃,我有罪啊!”前鲁王朝廷大学士张肯堂痛哭流涕,他被黄斌卿赶出舟山,逃到一个小岛上苟延残喘,落下一身的病,如果不被大同军俘获恐怕老命也保不住。 “这种仗不能再打了,杀来杀去都是自己同胞,还不如让百姓过安稳日子,我不想再折腾了,明天就回四川老家。”王应熊悲苦地说道。 蔡懋德点点头:“那个倭人说的对,我们就象群猴子,不打出个猴王停不下来,可经验告诉我们,最后胜出的猴王往往最凶残暴虐,我们争来争去何苦呢,我打算回大同。” “我也回江西,算了,万事以民为本,是非功过就由后人公断吧。”袁继咸也叹口气。 门突然开了,张肯堂的弟子朱之瑜闯进来,气喘吁吁说道:“诸位师长,我刚刚得到消息,钱谦益c龚鼎孳等人打算纠集士绅闯宫。” “一群混蛋,事先告诉过他们,只要把大同拖进江南,几十年后又是一个汉家天下,他们就是不听,不行,我知道大同的手段,必须阻止他们蛮干。”蔡懋德吓出一身冷汗,鄂尔泰c李富贵老谋深算,不可能想不到和议受阻,难道计中有计? “你去了没用,他们就是借机生事,不流血不会罢休”刘宗周拦住蔡懋德,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后说道,“你们都走,鲁屿,你恩师身体不好,你送他回华亭老家,我留下静观其变。” 蔡懋德想了想说道:“我也暂且留下,蕺山先生,你还是回大同吧,实学可不能半途而废呀!” “鲁屿,你给蕺山先生跪下,”张肯堂向朱之瑜挥挥手,然后努力坐起来说道,“南方已不可救药,当今之计唯有发展实学,或许将来能存华夏衣冠于北方,我身体不行了,此子聪颖好学,请先生收他为徒,带他一块去大同吧。” 刘宗周犹豫了好一会儿,叹口气点点头。 一座挂着清风堂招牌的商栈内,一伙商人模样的人长吁短叹,天又要变了,大清兵进南京,他们趁机甩掉一向依附的大明官府,很无耻地投入清廷怀抱,大清国归附大同联邦,他们更加得意,以为盼望已久的春天到了,但现在 “大清国虽然也把商人当肥羊,但满人脑子笨c胃口小,我们好歹有钱赚,好不容易把你们盼来,你们却要放弃江南,我们还有活路吗?” “士绅放话说做满人的生意就是叛逆,他们得势了,我们不被抄家灭门也要割去块肉,鲍老板,我们和鲍家打了几辈子交道,你发达了也应该给我们指条出路。” 奸商们一片哀鸿,有几个还哭起来,鲍震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出路当然有,就看你们愿不愿意,江北肯定没你们的机会,不过,总理府有令,凡去山东c直隶两省从事工商者,干满一年授予公民身份,两年之内免除一切税赋,愿去辽东者条件更优惠,直接授予公民身份还白送土地,三年之内免除一切税赋,怎么样,联邦政府够意思吧。” 商人们交头接耳一阵,有人怯生生说道:“好是好,可是我们的家业都在江南,而且对北方人生地不熟” “那你就留下等死吧,富贵险中求懂不懂?我能发达全凭胆子大,如今的生意做到蒙古c西域,将来还要做到欧罗巴,你们别不信,大同联邦遍地黄金,只要脑子灵c肯吃苦就能发财,浙江各大富商已经动作了。”鲍震挥手道。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表态了:“清风堂是豫亲王的产业,生意做得太大把我们都卷进去了,留下肯定死路一条,豁出去了,我愿意北迁。” “士绅太狠,留下早晚会当肥羊宰了,家业还是保不住,我们也愿意北迁,就是时间太短,变卖房产c田地来不及。”商人们开始动心了。 鲍震把手一挥,果断地说道:“能带的钱财c家当连同得力帮工都带走,带不走的家产留人看管,沿途官府会为你们提供车辆c护卫,路上的安全没有问题,别在乎损失几个小钱,机会在手还怕翻不了本?我再说一个好消息,我的江北劝业银钞行马上开张,我保证你们走到哪我的分号就开到哪儿,绝对亏待不了大家。” 鲍震把银钞行吹嘘一番,商人们顿时信心倍增,摩拳擦掌叫起来:“鲍老板,我们跟你干了,马上回去准备搬家。” 鲍震最后恶狠狠地说道:“回去联络你们的亲朋故友,愿意北迁的都欢迎,我们商人世代受人欺压,这回一定要出口恶气!” 秦淮河一条画舫上,一群青楼女子也在密谋闹事——这大概是千古第一回吧。 杨婉重回故地异常亢奋,煽风点火说道:“士绅官宦道貌岸然,其实脱了衣服就是禽兽,你们中有世代被贬入贱籍之人,最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恶心事就不说了,我们命贱但也是人,不能随意作践,姐妹们,我们要闹点事显显威风,动静越大越好,出了事也不怕,姐罩着你们!” “可是得罪了有钱的老爷公子,我们没法挣钱呀!”有人小声说。 “又没叫你从良,你总不想忍辱受屈一辈子,到老被扫地出门吧,我们大同的姐妹就活得像人,生意照做却没人敢欺负。”王小六不耐烦了。 “没人欺负怎么做生意呀!”女人们嬉笑起来。 “不许笑,把各院的姐妹都叫上游街示威,姐有的是钱,这些都打赏给你们。”杨婉抬手打开两只大木箱,里面装满了珍珠玛瑙玻璃珠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下关,大同军营地大帐内,洪承畴默默看着一叠公文,头上不断冒出冷汗,这是一本大同起草的《大同联邦共和国与江南c浙江c福建c广东c广西c云南c贵州诸省代表南京和议既定条约》,其中规定——南方诸省一经建立有效之法统,大同联邦共和国即予以承认,两国共同保证永存平和c互不相犯,所属人民彼此友睦,各往住他国者须受该国保护人身c财产之安全;南方准宁波c厦门c泉州c广州等沿海口岸由地方人民自治,且供各国人民自由居住及贸易,大同联邦下辖诸口岸亦照此办理,以此保障两国互通贸易无碍;大同联邦在条约生效后一个月内从江南c浙江撤军,含舟山列岛及通往岭南之仙霞关通道,但保有崇明岛及上海县之主权;为使南方尽快恢复秩序并改善民生,大同联邦同意在三年内提供五百万元贷款,首期三百万元于条约生效后拨付,南方可用茶叶c生丝等偿还 那木儿小声解释:“亨九先生,我们没有要求南方分担对清国战争及安置八旗的花费,所涉及的上海c崇明c宁波本身就在我军手中,你们并没有损失,另外,芜湖的绿营兵也交给你们,所需武器装备由我们提供,这份条约明显有利于南方,您以为如何呢?” “我也以为条约对南方极为有利,不仅可以重新建国,还能借机消除弊政c改革更化,这次大明亡国的教训深刻呀,中国不能再走老路了!”吴牲点点头说道。 “条约的确对南方有利,但我不敢答应啊,那帮清流会骂死我的,你们能不能把崇明c上海给我们?各口岸自治的条款也不提了吧。”洪承畴叹口气说道。 那木儿摇摇头:“大同单方面付出太多,议会能通过很不容易,您最好一字不改,否则就须重新提交议会批准,不仅费时还恐怕节外生枝。老实说,中国人一向喜好空谈大义而不讲信义,契约也许就是一张废纸,我们也很担心啊!” 洪承畴面露愠色,但很快恢复平静,天朝上国从来没有遵守契约平等交往的习惯,即便达成和议,只要打出华夷之辩的爱国破旗煽动民意,随时可以翻脸不认人,大同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苦笑一阵说道:“南方士绅视大同为北虏,还指望大同称臣,以便恩准两国互赠岁币且开马市互通贸易,他们如何能接受这份条约?” 吴牲怒道:“清流不做实事c空谈误国,不必理会这些蠢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7节 一阵沉默之后,李富贵终于开口了:“给条约加个年限如何?就三十年吧,三十年之内两国和平竞争,倾力改善民生,南方搞得好,我们学你们,北方搞得好,你们学我们。两国本为一体,治国之策有分歧就暂时分开各干各的,以后总会分出优劣,那时就让地方人民自由选择,我相信所有的问题都好解决。” 洪承畴想了想说道:“念丰过于乐观,我们还是要多考虑将来的变化。” “将来的事留给子孙后代解决,但我坚信三十年后我们肯定是一家人,”李富贵淡淡一笑,两眼盯着洪承畴继续说道:“亨九先生,目前只有您能迅速平定南方,您怎么做我们都支持,钱粮c武器都准备好了,赵吉将军也去芜湖收编绿营军,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南方可以是一个统一繁荣的国家但绝对不得向外寻求霸权,以免同胞之间相互残杀!” “亨九先生,这是解决目前危局的最好办法,为了两国生民免除战乱永享太平,您必须挺身而出。”吴牲劝道。 洪承畴思索很久,抬起头说道:“平定南方需要统兵大将,你们把张天禄还给我。” “张天禄血债累累,必须抓捕伏法,”那木儿断然拒绝,随后拍几下手,缓和口气说道,“这也是为您好,骄横跋扈之将留下也是隐患,不过请放心,我们为您选了统兵大将。” 几名武官进入大帐,那木儿向洪承畴介绍道:“吴三桂将军是您的老部下,尚可喜将军是清国智顺王,您一定熟悉,其他两位是耿仲明之子耿继茂c孙龙之子孙延龄,都是年轻有为的猛将。” 吴三桂等人奉命驻扎永平,不久,又接到密云整军的命令,当兵的都走了,这几个家伙闲得发慌,耿仲明比较贪心,偷偷收容了一些逃亡阿哈做家奴,却不料被人告发,满人最恨收容逃人这种事,纷纷要求依法严办,吓得这家伙上了吊。出了人命大事,李榆才想起多尔衮搞的《逃人法》c《督捕条例》还没废除,急忙下令修订律法,但吴三桂这帮人不好安排,索性打发他们去找洪承畴谋差事。 “大人,末将可算见到您了!”吴三桂跪倒在老上官面前泪如泉涌,尚可喜也急忙拉着耿继茂c孙延龄一起跪下。 洪承畴仰天长叹一声,拉起吴三桂等人,然后扭头对吴牲说道:“鹿友,你也来帮我吧!” 吴牲摇摇头:“在下是江北扬州人氏,去江南效力恐有不便,请亨九先生见谅。” “鹿友,回大同吧,参众两院都给你留了位置,总统还有意指定你为终身参议员。”李富贵诚恳地说道。 “替我谢谢总统,这把年纪还是回老家吧,再说我还有个联邦党要操持。”吴牲挥手答道。 李富贵c那木儿都笑了,吴牲的联邦党简直一塌糊涂,搞到现在才发展了三四百党员,连小农党c工人党都不如。 天刚放亮,皇宫外就人头攒动片喧嚣,士绅结伴而来,手捧孔子牌位痛哭流涕,他们的家丁c佃户不断高呼“大同人滚出边墙”c“驱逐北虏c还我山河”之类的口号。士绅越闹越起劲,胆子也越来越大,竟然唆使家丁c佃户冲击宫门,还趁乱投掷石块,大同军赤手空拳列队挡在宫门前,不时有人捂着脸倒下。 步三镇前协协统曹鼎蛟骂骂咧咧登上宫墙,对着张传捷喊道:“大帅,天底下哪有当兵的被老百姓欺负道理,兄弟们伤了二十来个,忍无可忍想动手了!” “绝不许动手,否则军法从事,”张传捷厉声喝止,随后满腹牢骚说道,“上面说了,骂不还口c打不还手,让兄弟们穿上铁甲带上护面,咬牙也得给我忍住,妈的,老子还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都是你们手太软,以前他们可比绵羊还老实。”李率泰也有怨气,他的八旗兵沿街巡防居然被打伤几十个,说起来简直是个笑话。 张世安正举着千里眼观望,扭过头瞪了李建泰一眼:“少发牢骚,带你的人退到下关码头,把江宁城扔给这帮乱民。” 李率泰气呼呼走了,张传捷压低声音向张世安问道:“你的人能行吗?” “胡春水拉来几百个漕帮好手,对付乱民没问题,等着看热闹吧。”张世安淡淡一笑。 不多时,又涌来一股人流,宫门前更乱了——大同的支持者到了,其中大多数是贱籍百姓,上千人排着队大步向前,很快与士绅的人群撞在一起,双方推推搡搡互相叫骂,但都畏惧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动手。 吵闹快到中午,一阵“衣冠禽兽,卑鄙下流”c“纲常败类,祸国殃民”的喊声传来——几百个青楼女子突然出现了,士绅们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的对头却来劲了,卷起袖子挥拳相向,几乎要与家丁c佃户打起来。 胡春水正混在贱民之中,刘良臣悄悄挤过来问:“老胡,漕帮的兄弟们到了,要不要动手?” “先别忙,等宫里发信号,”胡春水摇摇头,随手一指大呼小叫的女人们,“这帮粉头怎么也来了,成心添乱不是!” 文华殿内,李槐面色冷峻地听刘宗周c蔡懋德喋喋不休,这两人一大早就跑来缠着他,甩都甩不掉。 “那帮人丧心病狂,巴不得天下大乱以便从中取利,所以才不择手段逼你们出手,忍住,一定要忍住!”刘宗周恳切说道。 蔡懋德苦笑道:“华夷之间仇怨甚深,北虏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戮士绅百姓,这是再好不过的造反借口,我估计他们把南京血案的文章都写好了,就等着传檄四方。” “清廷大肆滥杀,他们老实做顺民,我们宽容相待,反被污蔑为北虏,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太可恨,我军将士一忍再忍,被打得头破血流还不还手,天下有这样的胡虏吗?”李槐愤恨地说道。 “清廷滥杀百姓却优待士绅,而你们做的正相反,所以必须付出代价。”刘宗周淡淡答道。 李槐摆摆手,缓缓站起身说道,“既然南方人不知好歹,那我们就走,我立即传令各部出城。” “不行,你们不能走,”蔡懋德浑身一哆嗦,跳起来抓住李槐,“你们走了,南京怎么办?会出大乱子的!” “那我管不着,将士们总不能白挨打吧!”李槐冷冷回答。 “忍住,一定要忍住!”刘宗周又说道。 正在争执,一阵嘈杂声突然传来,侍卫跑进来报告,外面打起来了,几个人吓了一跳,急匆匆向外跑去。 杨婉c王小六今天太猖狂,成心要恶心士绅老爷,不但辱骂人家还大揭床上隐私,体面人被扒光衣服当然恼羞成怒,对这些娘们没法说理,干脆上去打人,不过,富婆杨婉c王小六不是也好惹的,马上派身边的保镖迎战——一帮女人引发一场血案,两边的人都事先有所准备,有人带头马上也操起家伙上,几千人群殴在一起,宫门前砖石乱飞,棍棒挥舞,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动手不行了,张世安只好下令放号箭,埋伏在四周漕帮兄弟看到信号马上举着棍棒加入战团,士绅的家丁c佃户被打个措手不及,很快便一败涂地。 刘宗周c蔡懋德登上宫墙,目睹士绅惨叫着四处逃窜,忍不住一阵心痛,刘宗周指着李槐怒喝:“这一定是你们搞鬼,马上停下来!” “明明是南方人内讧,与我们何干!”李槐道。 蔡懋德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张世安,冷笑着说道:“大同人从来没有吃亏的习惯,张世安是干什么,我会不知道?” “为正视听,我军撤出江宁城,马上行动!”李槐挥下令,张传捷答应一声,得意洋洋走了。 大同军一走,江宁城立刻失控,世世代代以掏粪c打渔c伺候娼妓维生的贱民本来早已麻木,突然有了发泄机会,胸中积压的怒火越烧越旺,沿街追打士绅还不解恨,又冲进皇宫乱砸一气,有人趁机鼓动——冤有头债有主,找朱皇帝算账去,浩浩荡荡的人流又涌向孝陵。 驻扎孝陵的满洲义勇军已经撤走,老百姓杀气腾腾而来,守陵官员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太祖皇帝被蹂躏一把——这帮人简直疯了,不但捣毁太祖皇帝的享殿c陵墓,入夜后还放了一把火。 “暴君,你也有今天,老子要让你遗臭万年,”胡春水望着熊熊大火咬牙切齿,向手下人一挥手,“兄弟们,把石碑立起来。” 熊熊大火映照下,一块石碑在朱元璋陵前竖立起来,上书四个大字“独夫民贼”。 士绅们还顾不上太祖皇帝,他们也火烧屁股了——江宁城失控,地痞流氓马上跳出来作乱,城里的商人似乎早有准备,各家的家丁c长工沿街巡防,见到劫匪就打,手里的家伙居然有火铳c虎蹲炮。地痞流氓惹不起商人,便把目标转向士绅,一夜之间洗劫几十家,还杀了人,吓得老爷们纷纷逃窜。 芜湖,大同铁骑进入一片狼藉的绿营军大营,鼓声响过几遍,清兵才像鬼一样从四处钻出来——好命苦啊,联合亚细亚公司c西北开发公司完成招聘带走万把人后,粥厂也关闭了,大同军倒是肯给饭吃,但要花钱买或者拿东西换,清兵先是赔上自己的钱财c武器,后来又偷军中的器械换饭吃,所有的财物搜刮干净后只好挨饿,现在走路都打晃。 赵吉登上一辆破车喊道:“绿营的兄弟们,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大同联邦开恩,给你们找了个好主子,只要听话就有饭吃,以后还会发军饷。” 清兵激动得泪流满面,纷纷跪下磕头谢恩,苦日子可算到头了,跟谁干都无所谓。 赵吉摆摆手继续说道:“不过,我要警告你们,以后别跟我们作对,否则还要更倒霉,下面叫到名字的站出来。” “李成梁c李本深c田雄c马得功”军中提塘官高声宣读名单,几十名绿营军官满不在乎地走出队列。 提塘官清点c核实人犯后,脸一翻怒喝道:“田雄c马得功在哪里?不要耍滑头,我知道他们昨天还在营中,不敢露头是吧,所部官兵留下,他们不出来你们也别想走人。” 田营c马营一阵骚乱,不一会儿,田雄c马得功就被手下人拖出来。 “这就对了嘛,把这伙人都绑了,”赵吉点点头,向绿营兵大手一挥喊道,“都到门口排队,马上有肉包子吃了” 绿营兵一片欢呼,争先恐后向大营门口跑去。 洪承畴拥兵二十万重建句容大营,突然间行情大涨,逃出南京城的士绅纷纷跑来投靠,连那帮南方各地的名望也放下身段登门拜访,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洪承畴的兵更像一帮饿鬼,除了吃饭有精神,其他时候萎靡不振,军中不仅没有盔甲c铳炮,连刀矛也少见,绝大多数人拿的是木棍——大同军好可恨,居然把绿营兵,不,现在是我们的兵折磨成这样,士绅们的火气又上来了。 “大同欺人太甚,洪亨九,你可归顺广州,向皇上奏请北伐,也好恢复山河以雪前耻。”黄道周很想为老东家唐王朝廷拉点实力。 “我军现在有口饭吃还是向大同赊欠,请石斋先生去问问广州朝廷,能提供多少粮饷?无粮无饷可打不了仗啊。”洪承畴不上当,淡淡一笑答道。 绍武朝廷穷得叮当响,哪里拿得出粮饷,黄道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原鲁王朝廷右佥都御史张煌言马上说道:“大人可另立新帝凝聚人心,王师所到之处,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何愁粮饷不济!” “你还不如说让我去抢,你们以前不就是这样干的吗,”无知无畏的小辈不值得理会,洪承畴挖苦一句,转脸对众人说道,“诸位皆乃慷慨之士,家中也多有钱粮财物,我军饥寒交迫难有作为,在下恳请捐助粮饷。” 士绅们立刻脸色一变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钱谦益才小声说道:“我等也无钱,还是向百姓派捐吧,要不就与大同议和,向他们要钱,以后不把他们当北虏便是了。” 洪承畴冷笑一声挥挥手,身后的书吏走上前向众人宣读《南京条约》。 “北虏猖狂,竟敢抢夺我天朝疆土,士可杀不可辱,吾等誓死与其血战到底!” “自太祖皇帝起兵北伐c驱逐胡虏,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宁可玉碎不做瓦全,吾等岂能屈膝苟全。” 士绅们听完立刻愤怒了,挥舞拳头喊打喊杀。 “够了,不自量力必自取其祸,老夫今天不是和你们商量,而是通告这份条约非签不可,”洪承畴猛拍桌案站起来,向门外一指吼道,“不同意的立刻滚,有胆子就在沙场上见!” “洪亨九,吾等宁死也绝不随你遗臭万年!”黄道周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张煌言等鲁王旧部立刻紧随其后。 留下的几乎都有降清前科,失节这种事头一回有些痛,多来两次就有快感了,还是识相点好,龚鼎孳等人恭恭敬敬向洪承畴行礼道:“吾等唯大人之命是从!” 这时,一个青年书生走进来,洪承畴介绍道:“方光琛,字廷献,乃原辽东巡抚方一藻之子,曾在辽东历练多年,与吴三桂将军有旧交,前不久来军中效力,此子才华出众,见识不凡,老夫请他讲解一番。” 方光琛向众人深施一礼说道:“诸位师长,在下曾去大同游学两年,对其虚实略知一二,以为大同之强在于工商,而明c清之弱在于重本抑末,故我南方也须大力发展工商以增强实力,时机不到绝不与大同对抗” “商人好利无耻,以前还算老实,但清兵入南京,他们便卖身投靠,这次南京民变肯定有他们参与,这等寡廉鲜耻之徒岂能以国事相托。” “我们连国号也没有,还谈什么发展工商,算了吧,洪大人还是先派兵进南京,那帮乱民真正可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士绅们七嘴八舌胡说一气,洪承畴没理他们,挥手示意方光琛继续说。 “国号不过是个幌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拥戴肇庆的永历朝廷,继续打大明的旗号,不过要学习大同‘尊奉皇帝,另建国家’,皇上若来南京,就让他在宫里老实呆着,不敢来更好,我们便自主国政,谁敢抗命就出兵‘清君侧’!” 众人恍然大悟,随后笑声一片,方光琛又继续说道,“商人唯利是图,的确不可依赖,所以我们不搞大同保护私产那一套,商人投靠清廷好啊,叛臣贼子理当严惩,正好将他们的私产充公,工商从此一概官营,朝廷财源滚滚,可以集中国力办大事。南京闹事的乱民也好办,我们慈悲为怀,一个不杀,全都赶到上海c崇明,那里反正是穷地方,就让乱民找大同要饭吃。” 士绅一片叫好声,这个方光琛真是个人才呀,这么坏主意都想得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8节 又一个大明朝廷诞生了,洪承畴被推举为内阁首辅兼理兵部尚书,钱谦益c龚鼎孳等人同入内阁,其他人也大小捞个官当,皆大欢喜一番后,大学士陈名夏c张秉贞奉命去下关签订《南京条约》。大同方面求之不得,马上签约并拨付钱粮c武器,新朝廷腰杆粗了,大张旗鼓还都南京,同时还布告天下:桂王贤明当继大统,国有大难不幸蒙尘,南京乃太祖陵寝之地,不忍弃之,故重改江宁为南京以作国都,且诏令吴三桂c尚可喜等统兵南下,剿灭乱贼迎驾还朝——这副架势更像是要把永历皇帝吓跑。 还都头等大事是祭拜太祖皇帝,可惜孝陵已是一片狼藉,群臣触景生情嚎哭动天,把那块“独夫民贼”的石碑砸得粉碎,随后,官军开始搜捕乱民,还当街杀人,搅得南京城内鸡飞狗跳——朝廷要下黑手,参与闹事的贱民c粉头还有趁乱打劫的地痞流氓吓得拔腿就跑,商贾更是心惊肉跳,纷纷带上金银细软加入其中,逃亡者汇成滚滚人流涌出城门。 下关码头人山人海,江面上船只往来穿梭,商人带着家眷排好队,陆续登船远去,其他逃亡者被阻拦在码头外,哭喊声响成一片,有人愤愤不平围住大同官员理论,你们不是讲平等吗,为什么有钱人可以逃命,穷人就该等死? 李富贵站在江边一座楼阁上极目远眺,没想到逃亡的人这么多,看样子有十多万啊,但被人家算计却无话可说,因为大同也干了同样的事——直隶c山东的士绅抗拒新政,也被联邦政府驱逐出境,这些人当然要找皇帝,连同家眷大约七八万人正在渡江南下。 “水师急报,常州府c苏州府和松江府也出现同样情况,洪承畴把几十万人甩给我们,干的太过分,我去南京找他说理!”那木儿走来气呼呼说道。 “算了吧,方国安留在浙江,洪承畴恐怕也想找我们说理。”李富贵苦笑着摇摇头——浙江也在撤军,但方国安舍不得离开老窝,自愿留在宁波搞自治运动,这家伙又奸又滑,洪承畴肯定也拿他头疼。 李槐叹口气指着江面说:“我们把士绅赶到江南,他们也把商人c乱民甩给我们,南北之间埋下祸根了!” “我就担心他们耍赖不还钱。”鲍震小声嘀咕。 “这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场革命,代价总要付出的,想开点,五百万换几十年和平很值得,”李富贵挥挥手,指着码头说道,“把能调动的船只都用上,包括荷兰c英格兰的船,抓紧时间运送商人,逃亡百姓走陆路去上海,我们派兵保护。” “不能就这样算了,要给他们点颜色看。”那木儿咬牙说道。 两天后,明将王之仁c张名振被押解至下关——郑芝龙因为情况特殊,解送江西高等法院候审,这两个家伙倒霉,被战区法院判处绞刑,不过骨头挺硬,临死还大骂北虏残害大明忠良,军法官厉色驳斥:大同联邦以民为本,民就是国,国就是民,你王之仁为博取忠义大名不惜杀害包括女人c孩子在内的自家九十余口,实乃礼教禽兽,死有余辜!你张名振掳掠数百舟山妇女入营为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丧心病狂之徒,死无可赦! 王之仁c张名振的尸体被送到南京,大明遗民一片哀鸿,纷纷痛骂北虏残暴不仁,洪承畴更是胆战心惊,大同杀了人就走,他的朝廷却脱不了干系,将来肯定有大麻烦——不过,有一点他们都记住了,大同联邦信仰歪理邪说,以为民就是国,国就是民,无论动机如何只要残害百姓,落到他们手里准好不了。 同一天,扬州城内却一片欢腾,李成梁c李本深c田雄c马得功等数十名绿营军将领因犯有大规模屠杀平民罪被公开执行绞刑,苍天有眼恶有恶报,扬州百姓喜极而泣,敲锣打鼓尽情庆祝。 六月中,最后一批逃亡者离开下关,江面上一艘艘满载商人的船只扬帆远去,“硕鼠硕鼠,无食我黍,逝将去汝,适彼乐土”的歌声响彻云霄;沿江官道上,成千上万的百姓徒步跋涉,跟随三旗鹰旗向东涌去——此时谁也想不到,上万江南c浙江商人逃亡山东c直隶和辽东,却意外地把商业资本与便利的海上商路c丰富的煤铁资源契合在一起,一百多年后掀起一股影响世界的工商大潮,后人称之为“工业革命”,而二十多万贱民c娼妓和流氓地痞则创造了另一个奇迹,在他们的辛苦劳作下,原本荒凉贫瘠的上海不断发展,数十年后成为全世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大同军也撤出了江南c浙江,大都督府下达命令:南北达成和议,东部战事结束,各部须尽快到达指定的驻地,除营兵继续留营外,其他公民兵解散回家,另,罗刹国无故侵掠我西域疆土,联邦政府决定发兵征讨,有志愿从征者可自备马匹到哈密卫投军。仗总算打完了,将士们欢声雷动,归家的路上欢声笑语不断,队伍旁不时有成群的骑兵高呼“打罗刹鬼去”驰过,喝彩声立刻响成一片——三色鹰旗在飘扬,年轻的大同联邦朝气蓬勃,有的是忠心报国的勇士。 天津,大街贴满官府布告:大同联邦总理府此令,北直隶即日起改河北行省,天津卫及天津左卫c天津右卫合并改天津府,河北行省治所亦迁天津府城,原顺天府予以撤销,京师改称幽州,所属地域c人民划归天津府管辖——老百姓听到消息奔走相告,京师没了,顺天府也没了,咱天津卫却出头了,以后准有好日子过! 一队挂着三色鹰旗的战舰驶出大沽口,其中一艘两层战舰上站满大同官员,一脸兴奋地向着远处指指点点,清国小皇帝福临也混上船,这小子已经玩野了,哪热闹往哪去,在战舰上大呼小叫四处乱跑,小定王一把抓住他“再乱跑,把你扔进海里”,福临吓了一跳,马上就老实了。 舰楼上,李榆极目远眺,心中略感失望,这十几艘战舰就是联邦海军的全部家当,拿得出手却只有他乘坐的“旅顺号”以及“琉球号”c“大阪号”,这三艘两层战舰装备六十多尊火炮,勉强能算成巡洋舰,其他战舰号称驱逐舰,其实都是商船改装,最多装备四十尊火炮,水兵也来源复杂,一多半是日本人,其他还有荷兰人c英格兰c琉球人和朝鲜人,大同公民还不到四成。 议院那帮人胡乱搞什么海军呀!过了一会儿,李榆才扭过脸向农牧部长都任挥挥手:“都部长继续说,我在听呢!” 都任继续说道:“我和西乡先生跑了几个县,以为京畿一带一马平川c水泽众多,气候也算温和,是河北最好的土地,种水稻没问题,总统,建天津府是招妙棋,正好可以把幽州的人口吸引到沿海,腾出大片土地种植稻米。” 建天津府是李榆拍板决定的,主要目的是打击士绅势力——入夏以后,代善c阿巴泰相继去世,老的死光了,他这个名不副实的晋亲王反而成了满洲当家人,不但要操办丧事还得处理八旗内务,忙完一堆破事才发现直隶新政居然毫无进展,一怒之下干脆甩开宋一鹤,调蔡如熏与索尼主持推行新政,这两人毫不犹豫宣布废黜优免,士绅与民一体交粮纳税,胆敢抗命者依法严办。士绅愤怒了,抓住大同曾经表态尊奉大明皇帝的把柄,要求重建朝廷恢复明制,前明的皇亲国戚也趁机跳出来要求归还清廷没收的皇庄,这股风潮越演越烈,逐渐扩散到山东,某些地方甚至出现暴乱。 宋一鹤c孙奇逢苦劝李榆安抚士绅,暂缓推行新政,否则很难在直隶站住脚,李榆却怒称“不推行新政,直隶百姓就要挨饿,我们更站不住脚”,命令河北c山东两省官府严惩闹事士绅,凡顽固不化者全家驱逐出境,还派人在大明成祖皇帝的长陵立起“千古暴君”的石碑,而最狠的一手便是撤销顺天府,改北京为幽州,彻底切断了大同联邦与大明的干系。 端了明国老窝还有意外收获,李榆有些得意,点点头说道:“这件事就按农牧部的意见办,我大力支持!” “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其一,开垦土地需要钱,其二,我们缺乏劳力,前者好办,农商手里有钱c有农具还有最好的庄稼把式,谈好条件,肯定愿意来河北办农场,但劳力从哪找?河北屡经饥荒c瘟疫,人口损失过半,已出现人少地多的情况,老百姓有地种,谁愿意去农场干活?辽东的气候与日本相似,也应该能种稻米,但人口更少,什么事都做不成。”都任苦笑道。 大同联邦发展迅速,需要不断补充劳力,以前有大批难民涌入不觉得什么,现在仗打完了,难民纷纷回乡,劳力不足的问题马上冒出来——李榆沉思不语,脸又转向大海。 西乡佑江这时站在一旁插话道:“总统,日本人多地少,穷困至极,但百姓吃苦耐劳c聪明智慧,又有种植稻米的经验,大同联邦可从日本移民补充劳力。” 这位西乡先生有学问c有担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想建立东亚联邦的理想很不现实——李榆转过脸看了一会儿西乡佑江,缓缓开口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有些事必须一步步来。” 舰队沿海岸线航行数日到达日照附近,这里离预设的靶场不远了,一艘小船从港口驶来,山东统领府赞画政务纽霍夫登上旅顺号报告,联合舰队正在加速前进,预计中午能赶到会合,接着又神神秘秘说:“请通报总统,我有要事求见!” 一间宽敞的船舱内,纽霍夫把一封信递给李榆说道:“总统阁下,这是我刚收到的威廉亲王给您的亲笔信。” 荷兰共和国第二任执政奥兰治家族的威廉二世在信中说:由于荷兰议会的无知和拖沓,大同联邦公民一度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不过,今后将不会再发生类似情况,在他的亲自敦促下,议会终于作出决议——按照对等原则给予大同人民公平待遇,其中包括授予公民权;双方合作成立联合欧罗巴公司c联合阿美利加公司,共同发展海上贸易和殖民事业;支持大同联邦发展海上力量,并派遣军官c学者c工匠予以协助。同时,威廉二世提醒李榆,英格兰人居心叵测,内战刚刚结束便恢复海盗本性,不仅在海上大肆抢劫各国商船,还企图垄断海上贸易,其行为严重破坏了海上秩序和自由贸易,基于此,荷兰与大同的合作必须排除英格兰。 信的最后写道,荷兰与大同相隔万里,不会有根本利益冲突,但作为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自由国家,都面临旧势力的严重威胁,两国应该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共同应对任何对自由的挑战,同时,万分期盼总统阁下在适当时候访问荷兰! 通译读完信,纽霍夫马上说道:“大同要建立海军真是个好消息,东印度公司愿意向您提供一大笔低息贷款,威廉亲王殿下派出的军官代表团也到了,这位是德一奈特海军中将,一位经验丰富而又勇敢无畏的军人,曾经率领荷兰海军击败过西班牙和法兰西舰队。” 纽霍夫身后一名魁梧高大c蓝眼黄发的军人立刻上前向李榆敬礼:“总统阁下,我和我的同事非常愿意为您效劳。” 荷兰肯定与英格兰闹翻了,想拉我去帮忙,不过英格兰人确实讨厌,不仅挑拨莫卧儿帝国敌视大同联邦,还阻止我援助廓尔喀,在成立联合欧罗巴公司c联合阿美利加公司的问题上也一再拖延,这个伙伴有点靠不住——李榆微笑着向德一奈特还个礼,然后对纽霍夫说道:“感谢威廉亲王殿下,我接受他的邀请,不过,英格兰人也是大同的朋友,我有什么理由抛弃他们呢?纽霍夫先生,您同时也是大同联邦公民和官员,我希望您说实话。” 纽霍夫犹豫片刻后回答:“是的,我必须说实话,总统阁下,英格兰人历来有称霸海洋的野心,很久以前便颁布《航海条例》企图垄断海上贸易,甚至不惜以海盗手段破坏海上秩序,爆发内战后才有所收敛,荷兰因此有机会发展海上贸易,但也成为英格兰的竞争对手。内战结束之后,英格兰议会便开始讨论制订更苛刻的《航海条例》,据了解,他们很可能禁止所有非英格兰籍船只进入其控制的港口,其中也包括殖民地港口,打击目标毫无疑问是我们。荷兰面临严峻的海上挑战,而议会却消极应对,议长维特先生坚决反对威廉亲王组建常备军的主张,我们国小人少,陆地上还有法兰西c西班牙的威胁,处境十分艰险,帮助您的目的也是希望在必要时候得到您的帮助。” 荷兰与英格兰打起来,大同不可能独善其身,必须选边站队——李榆起身在船舱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停下对纽霍夫说:“我们是全世界仅有的两个平民建立的自由国家,当然是最亲密的伙伴,荷兰共和国与任何第三国发生冲突,大同联邦都将予以财力c物力支持,甚至可以帮助你们收容难民c重整军力,其他的我还能做什么?” “把联合舰队和联邦海军交给我,”德一奈特插话道,随后脸一红说道,“总统阁下,您不必多心,海军是依赖传统的军种,没有三十年以上积累很难成军,而且还必须经历战争的锤炼,请相信我一定会还给您一支强大的海军。” 李榆重新坐下,半闭着眼沉默不语,一阵炮声传来,才挥挥手说:“联合舰队提前赶到了,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去看看。” 联合舰队十几艘主力舰果然出现在海面,李榆登上舰桥对殖民总局赞画军务藤原俊低语几句,“旅顺号”挂起帅旗,率领联邦舰队尾随联合舰队向东驶去。 很快一座荒岛出现在海平面,附近还停泊着一些小船,两支舰队开始减速整队,各舰哨声大作,水兵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总统阁下,您的舰队里有英格兰军官?”德一奈特凑到李榆身边,小声解释道,“两支舰队都采用战列线战术,这是我们的特罗普海军上将首创,不过操作起来非常难,荷兰海军还没普遍采用,英格兰人倒是学得不错。” “联合舰队由荷兰c英格兰军官负责训练,联邦海军也基本沿袭联合舰队的战术。”李榆点点头,大同联邦收容的海盗不少,但大多是单打独斗的料,海战人才几乎没有,武士出身的藤原俊还不错,也只能算半缸子水,至于杜宏国,近海作战还凑乎,出远门肯定乖乖让出指挥权,这帮人练不出海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69节 联合舰队以“共和号”等五艘战列舰为首向前推进,距离荒岛三里左右,改为横队前进,同时开炮射击,岛上的几座土堡顷刻间被打得东倒西歪,舰队驶过荒岛马上掉头返回,再以另一侧火炮轰击,这回土堡彻底坍塌,随后,舰队驶到靶船附近,只一轮炮击就把十几条靶船全部击沉。 旅顺号上一阵欢呼,孟克却撇撇嘴:“有什么稀奇的,跟我们的骑射战术一回事,无非是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上嘛”,旁边的博洛马上点头同意。 李榆把目光投向德一奈特,荷兰人摇摇头:“推进太慢c转向更慢,所有的动作都慢!这仅仅是无对抗打击固定目标,如果海战也这样要吃大亏,这不是战列线射击,而是等待挨打。” 还有更慢的,联合舰队已完成演练,联邦海军才勉强排好纵队,但转向列横队时又乱了,有几艘战舰甚至还发生碰撞,负责指挥的藤原俊急得大喊大叫,队形反而越发混乱。 “不许停止前进,利用风帆减速调整队形,”德一奈特悄悄走到藤原俊身旁,看着飘动的旗帜低声说,“降下主帆树三角帆,压住舵,慢慢来,左转全舵前进” 有了德一奈特帮忙,藤原俊总算指挥舰队展开战列线,然后学着联合舰队的样子完成了对岸上目标和靶船的射击,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向前辈鞠躬道谢。 “年轻人,要把船当成自己的女人,经常亲热才能让她听话,你们基本操作还不错,继续努力吧。”德一奈特拍拍藤原俊的肩膀走开了。 联邦海军丢人现眼,观操的将领议论纷纷,孟克大言不惭精通骑兵战法,还学会了游泳,带海军绝对不比那个日本人差,博洛则自称指挥过绿营水师,对水战了如指掌,当海军统领最合适,两人竟然吵起来。 李榆没理他们,大步走向德一奈特:“将军,我马上要去徐州,希望您能一起去!” “非常荣幸!”德一奈特点头回答。 李榆又走到西乡佑江身边:“西乡先生,河北c辽东可以接收日本移民,人越多越好,一百万c二百万都行。” “总统英明!”西乡佑江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总统为建立东亚联邦培养力量啊,日本有希望了! 徐州,南方战场的主要将领陆续到达,随后新任兵事部长白显志c领大都督府事务薛显光也赶来了,大家难得凑到一起,却没像以往那样打打闹闹,而是都显得心事重重——大战结束,全军肯定有重大调整,这是影响前途的大事,各大派系都在打小算盘。 白显志c薛显光也显得诡秘,白天按班就部召集众将讲解国际国内形势c讨论军队部署和西征战策,其他事一概不谈,夜里却找赵吉c马光远c张鼎c孙伏虎等人连续开小会,众将的神经更紧张了——这回调整的动静绝对不小,总统不到不会宣布。 李榆终于到了,一进会场就觉得诧异,这帮人怎么这副脸色,他马上明白过来,向众将喊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大科学院的探险队在尼布楚发现一个大银矿,足够我们开采好几百年。” 回应稀稀拉拉,全是皮笑肉不笑,李榆有点尴尬,扫视一眼众将问道:“提督浙江军务茅元仪怎么没来?” “死了,老茅回归安老家探望家眷,衣锦还乡太高兴,酒喝多落马摔死了。”赵吉答道。 李榆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给老茅加一级世勋,家眷妥善安置”,然后向白显志挥了挥手。 宋一鹤调任直隶统领,中枢原打算让杨文岳接任兵事部长,所留四川统领的空缺由马祥麟改文官接任,但杨文岳到了大同听说要裁军马上反悔,宁可干闲职也不愿得罪人,李建极想起白显志在金莲川大战打得太臭,很可能背个处分脱军装,便向议院提名他接任——于是让白显志捡个兵事部长当,不过浪尖风口上的差事不好干,他心里发虚,满脸堆笑地宣读总理府公文: 清国归附,南北和议,联邦域内再无战火,铸剑为犁正当时也,两府两院共同议定:我军合并缩编为十二镇,各镇官兵不得超过三千五百人,再设长江水军三协,各协官兵不得超过一千人,各部重新分配驻地,并就近划分兵源地以备战时补充,有关新建海军据实另议;边疆各地设提督府,南方为成都c武昌c徐州,北部为尼布楚c沈阳c宁古塔,西部为日喀则c叶尔羌c塔城,东部为琉球,准各提督府设直属标营,官兵不得超过一千人;我军将士劳苦功高,理应尽享太平,凡裁撤官兵均加衔一级,令地方妥善安置 前所未有的大裁军啊,五十万大军缩减到五万多,职位八成保不住——众将脸色越发难看,白显志不敢再读了,把公文向薛显光手里一塞:“下面都是大都督府拟定的章程,不关兵事部的事,还是你自己宣读吧。” 薛显光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讲解裁军章程:军队大规模裁减,但战力只能增强不能削弱,大都督府决定设五个骑兵镇c七个步兵镇,同时改革编制,步军各镇设三个步兵协个炮兵营个骑兵营个辎重营,骑兵各镇设三个骑兵协个炮兵营个铳骑兵营个辎重营,各镇配备火铳的兵员要超过六成,为此,裁撤铳炮二镇和炮兵总镇,所属官兵及装备全部下放各镇 “老薛,这些我们心里有数,说实在的吧!”孟克听得不耐烦叫起来,众将马上点头附和。 薛显光看了一眼李榆,咬咬牙继续宣读命令:受总统府指令,大都督拟订章程,由兵事部报送参众两院表决通过,此令,赵吉c杜文焕c特日格c马光远入总统府参知军务,阿萨里c张传捷c张鼎c哈宁阿c孙伏虎c丁启明入大都督府赞画军务,指定周遇吉c虎大威c马进忠c阿尔津c秦翼明c罗大用c田见秀c李过等入参议院,并授: 李国英为成都提督,辖步兵第四镇 侯世杰为武昌提督,辖步兵第五镇 金国鼎为琉球提督,辖步兵第七镇 博洛为徐州提督,辖骑兵第五镇c步兵第六镇 速布台为尼布楚提督 沙尔虎达为宁古塔提督 革库里为沈阳提督,辖骑兵第一镇 袁烈为日喀则提督 孙守法为叶尔羌提督,辖步兵第二镇 阿术为塔城提督,辖骑兵第三镇 金国鼎为琉球提督,辖步兵第七镇 大都督府直辖骑兵第二镇c第四镇,步兵第一c第三镇 我军各部序列及统兵官 骑兵第一镇,镇统图里琛,副镇统失烈礼 骑兵第二镇,镇统朝鲁c副镇统郭秀 骑兵第三镇,镇统吉达c副镇统萧四贵 骑兵第四镇,镇统丘显,副镇统宝荣格 骑兵第五镇,镇统噶尔图,副镇统准塔 步兵第一镇(马上步兵),镇统铁彪,副镇统金声恒 步兵第二镇(马上步兵),镇统曹变蛟,副镇统白承祖 步军第三镇(马上步兵),镇统秦虎,副镇统周旺 步兵第四镇,镇统张勇,副镇统马虎头 步兵第五镇,镇统贺珍,副镇统尤人俊 步兵第六镇,镇统任守忠,副镇统袁宗第 步兵第七镇,镇统刘体纯c副镇统郝摇旗 重庆水军协,协统田虎;武昌水军协,协统林飞鱼;崇明水军协,协统小川英健 西征军:大都督巴图尔,左都督哈达里c右都督李定国c赞画政务王昉c马奇,赞画军务艾山c察贵 第一镇,镇统哈达里,副镇统李察哥 第二镇,镇统李定国,副镇统喇布杜 第三镇,镇统鳌拜,副镇统达素 第四镇,镇统合赤烈,副镇统刘双喜 第五镇,镇统达尔汉,副镇统孙天庆 薛显光一口读完,不敢看众将低着头说道:“协统以上统兵官名单就附在章程里,你们自己看吧,我们实在找不到懂海战的人才,海军统兵官还暂时不能确定。” 裁军力度真大呀,镇统一级统兵官换了大半,四十上下的人出头了,西征军将领更年轻,都在三十岁左右,但新上来的这帮人也是久经沙场c战功卓著的悍将,而且把各个族群c派系都照顾到了,谁也不好说不公平。 众将瞪着白显志c薛显光沉默不语,孟克从沈阳时就跟李榆,还是李家的人,身份特殊胆子就大,首先跳起来发作:“我不服,军中有谁比我资格更老?有谁比我功劳更大,怎么论功行赏就没我的份?” “你跟我去辽东。”李榆淡淡回答,站起来扫视众将一眼说道,“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历代王朝屠杀功臣的恶行,那个独夫民贼朱重八就是例子,其原因归根到底是权柄之争。你们功劳大不假,但有世勋c土地可以世代享受殊荣,比起那些战死的兄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何必把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你们让出权柄,我也同样退下去,我们一起把流血打下的江山安安稳稳传给下一代,谁不服就跟我去辽东,那里天地大得很,想飞上天也由得你。” 总统也要退,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众将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马祥麟小声抱怨:“回四川老家我没意见,但就是不愿意改文官。” “就是嘛,我打了一辈子仗,大字不识几个,却要当参议员和文人混在一起,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虎大威也很不满。 白显志马上说:“这好办,总理府同意改文官的武将永久保留军籍c军阶,参众两院内还各设兵事咨议处,诸位大帅可以穿着军服在议院讨论兵事。” 众将交头接耳起来,马光远微微摇头道:“我对裁军没意见,但觉得操之过急,就比如西征关系国运,那帮娃娃能行吗?还是总统带我们这帮老家伙去打更稳妥。” “我们也年轻过,不是照样走过来了吗,让年轻人放手干,打几个败仗也不要紧,罗刹国那点国力还不如清国,早晚必败无疑,就拿它给年轻人练练手。”李榆摆摆手回答。 马光远不吭气了,孟克继续胡搅蛮缠:“我不去辽东,就想当海军提督,我已经学会游泳了。” “我是满人,不想留在徐州管汉人,我也想当海军提督。”博洛也叫道。 “以为自己能耐大得很啊,给你们艘战舰玩得动吗?不想干就回家种地放羊,”李榆对自家人孟克c博洛毫不客气,指指身后的德一奈特对众将说道,“海军提督我来当,这位是荷兰的德一奈特将军,我晋升他为都督同知上品c领海军提督事务,以后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德一奈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向李榆行礼:“十分荣幸能为大同联邦效力,我,我可以和总统阁下签一份合同,以军人荣誉保证忠实履行承诺。” 早就注意到这个黄发碧眼的泰西人了,想不到总统竟然把如此要职交给他——众将一片哗然,叽叽咋咋叫起来,李榆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不要小家子气,你们想想自己是怎么来大同的,我大同联邦有容乃大,谁有本事就用谁,哪个不服就和奈特将军比比看!” 在座的几乎都是半路投大同,身上也绝对不清白,再说旱鸭子出海就头昏,跟航海起家的荷兰人比海战不是自找苦吃吗,众将不敢再吵都闭上嘴。 “总统,我是干过流贼的人,前两年在武昌总督府参谋军务还凑乎,但天天和读书人在一起受不了,我不想当参议员,干脆回家种地算了。”李过突然叫道,罗大用c田见秀等人马上随声附和。 赵吉笑起来:“当过流贼的不干了,我这个做过马贼的又何必在总统府讨人厌,汉民,我跟你去辽东。” “不行,你们必须服从安排,”李榆站起来走到众将中间,放缓口气说道,“你们多读点书就会明白,创业一代向第二代移交权柄最危险,明国的靖难之役,清国的四大贝勒相争便是前车之鉴,大同联邦虽然未雨绸缪制订《宪律》,但动乱的危险依然存在,老兄弟们,你们去中枢或者地方不是享清福,而是要和我一起盯住大同,随时准备捍卫我们的联邦c捍卫我们的《宪律》” “老兵永远不会停止战斗,在哪儿都是钢筋铁骨的汉子!”李榆最后郑重地行了个军礼,众将突然觉得热血沸腾,同时起身挥拳高呼“愿为联邦效力”。 三天后,众将依依不舍地相互告别,各自赴任履新,李榆给扬州的哥哥李槐去了封信,来不及见面就赶往幽州——已是八月初了,八旗各部必须尽快出关,争取入冬前在辽东安家落户。 幽州,李榆到达当天就召集众官员议事,辽东统领常书c河北布政使蔡如熏报告:金莲川的八旗军经过整编后,一部分自愿赶去哈密参加西征,其余走关外道路开往辽东,关内的八旗老少也在永平集结完毕,粮草和老弱预备走海路去旅顺,其他人都走陆路,随时可以出发。 李榆点点头,看见官员中有李建泰,走上前问道:“先生,我说过大同不必派人送行,您这么多大年纪跑来做什么?” “榆林李家与平阳李家本为一体,总统去哪儿平阳李家就跟到哪儿”李建泰起身行礼,摆摆手继续说,“别看我年纪大,身体好着呢,去辽东肯定能派上用场。” 索尼插话道:“李先生这两天没闲着,从八旗中挑选有出息的年轻人让遏必隆带到大同学习,有图海c巴海,还有我家老三索额图,一百多人啊!” “这是件大好事啊,好,先生就随我去辽东,咱们以后在沈阳也建一所大学,”李榆扶李建泰坐下,扭头又对身后的莫日格说道,“大哥,这些年你随我吃尽了苦,身上有伤年纪也大了,回大同吧,大都督府会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我不识字,脑子又笨,除了跟你东奔西跑什么也不会干,算了,这把老骨头就扔在辽东吧,”莫日格憨厚地笑了笑,又指着李暄c察里布说道,“年轻人想去西征立功,却不好意思对你说,我求个情,放他们去吧!” 李榆挥手说道:“好,就让他们去闯一闯,飞虎营愿意参加西征的一律放行”,李暄c察里布兴奋地拔腿就跑。 “总统,我也想去辽东!”颜继祖不敢对士绅下手,索性辞去山东统领一职,找李榆另讨差事。 “你先去辽东署理布政使,吃不了苦再回大同,”李榆点头同意,挥手对众官员说道,“我们明天就去永平,抓紧时间带百姓上路。” 八月初十,永平城外旌旗招展,六七十万满汉蒙八旗军民整装待发,李榆拉着小福临的手从队伍前缓缓走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立刻响起。 二妞c苏泰带着孩子已在车驾旁等候,李辽朝父亲做了个鬼脸,小百灵挣开母亲的手就跑向阿爹。 李榆抱起爱女亲了亲,挥手向百姓大声喊道:“乡亲们,咱们回家喽!” “回家喽!”滚滚人流向北涌去,无数面三色鹰旗迎风飘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70节 大同,总统远去辽东的消息没有引起太大震动,公民们更关注总理政务李建极的举动——这家伙新官上任三把火,连续向议院提出议案:将战时对种粮c养马的补贴延长五年,并且范围扩大到牛c羊c茶c桑c棉;从境外移民五百万弥补联邦人口不足;中枢统一征收原属地方的劳务税c市税,地方财力不足再由中枢据实转移支付。 议案第一项顺应民心,毫无悬念通过,第二项是现实问题,联邦国土辽阔却仅有三千万人口,劳力严重不足与工商快速发展的矛盾日益突出,参众两院不得不通过,但第三项却掀起轩然大波——公民党指责此举侵犯地方自治权,议院辩论后认为反对成立驳回议案。李建极不服气,又提出加税议案,这下惹来更大的麻烦,自由女神广场连续出现反对自由党的集会,中小商人甚至喊出解散寡头政府c改组商会和自由党的口号。 李建极急得如坐针毡,终日与同僚商议对策——联邦政府负债超过三千万,该还的钱逃不了,该花的钱不敢少,不想办法增加财税收入简直没法过。总理府主要官员其实大多是商会和自由党头目,说他们是寡头政府还真没错,但这些同类凑到一起也各作打算,扯皮多日毫无结果。 这时,总领政务周愕陪同副总统李晋赶到大同——出使泰西诸国快两年的云荣总算来信了,李晋把各府院主要官员召集到总统行辕,命薛宗周当众宣读来信。 云荣于共和元年七月离开武昌,途经四川与耶稣会的利类思教士会合,两人携使团穿过藏区进入印度,再从英格兰东印度公司的马德拉斯据点出海,共和二年八月到达英格兰国都伦敦。英格兰这时已结束内战,英王查理一世逃到苏格兰避难,议会夺取胜利掌握了国政大权,但民生状况丝毫没有改变,百姓依旧承担繁重的税赋,士兵依旧拿不到军饷,人民忍无可忍结成平等派与控制议会的长老派斗争。英格兰议会忙于内斗无暇顾及远方来使,强势人物克伦威尔主动出面会晤云荣,这位英格兰革命领袖称赞大同联邦取得了史无前例的革命胜利,是英格兰学习的榜样,但却一再强调海洋是英格兰的生命线,不允许任何国家挑战,其中也包括荷兰c大同,建议大同联邦集中力量在大陆发展,海洋贸易尽可能依靠英格兰,两国互补长短共同反对旧势力,云荣对此嗤之以鼻,嘲笑英格兰除了贫穷和内斗一无所有,竟然妄想垄断海洋——双方谈得不欢而散,云荣只在英格兰呆了十几天便赶往法兰西。 法兰西在三十年战争中收益最大,成为欧罗巴新崛起的强国,这时还在与西班牙交战,然而其国内情况更糟,贫者饥寒交迫,富者穷奢极度,以孔代亲王为首的投石党贵族专横跋扈c为所欲为,逼得宰相马扎然陪伴年幼的国王路易十四四处流浪,国内政局基本失控,云荣在巴黎滞留一个月竟然无人理睬,只好又赶往荷兰。 荷兰却是另一番景象,该国以荷兰c泽兰等七个自治省自由联合组成,工商发达c人民富足,城市中随处可见银行c工厂和商栈,沿海码头船只往来不断,尤以国都阿姆斯特丹最为繁荣。荷兰执政威廉二世热情接待了云荣,还自称是大同联邦总统最忠实的朋友,而且已经去信邀请来访,如果两人有机会见面,那一定是两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时刻。年轻的威廉亲王非常直率,与云荣畅谈数日无话不说,他坦率承认荷兰人少国富,随时有可能被周边强邻侵略,尤其是英格兰最觊觎荷兰的海上利益,荷兰毫无保留地支持大同也是为了在关键时候能够得到大同的援助。威廉亲王还表达了对议会的不满,认为议会权力过大会削弱国家实力,就比如荷兰议会议长维特抵制建立常备军,导致荷兰国防力量极为薄弱,如果大战来临有可能面临亡国危险,请云荣提醒大同联邦总统不能过于信任议会,而应该把国政大权紧紧握在手里,尤其是军权。 结束荷兰之行,云荣又在利类思的陪同下赶往罗马——三十年战争后,罗马教廷影响力大减,对欧罗巴诸国越来越失控,教皇英诺森十世继位才两年多,正苦于无力维护罗马教廷的权威,听说远东的大同联邦遣使拜谒大喜过望,马上召见云荣与利类思。云荣向教皇献上丰厚的礼品和中国教区主教龙华民的推荐信,自称是最虔诚的基督徒,大同联邦有数百万像他一样的上帝子民,其中包括总统的两个妻子和三个儿女。云荣还解释了大同联邦三大教并存的渊源与现实,声称总统虽然无法受洗入教,但也渴望听到主的福音,为打通与罗马教廷的联系,将会出兵讨伐罗刹国,所获取的东正教人口与土地全部奉献给罗马教廷。利类思也补充说,大同联邦疆土广阔c人口众多,如蒙教皇垂爱,最多十年就将有上千万基督徒,这是圣教千百年未有的盛事啊。教皇英诺森十世兴奋不已,鉴于李榆已获得“圣教之友”的称号,再次加封李榆为东方基督徒的保护者c神圣东罗马帝国皇帝,同时表示将考虑向大同派遣枢机大主教,对于接受土地c人口的好事更感兴趣,催促大同联邦尽快出兵,届时忠于罗马教廷的波兰基督徒将会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云荣的信洋洋洒洒上万言,最后写道:遍观欧罗巴诸国,群雄争霸c国破民贫,其惨状目不忍睹,与吾国不可相提并论,如法兰西国c西班牙国,民不聊生却穷兵黩武,自取祸也,彼国日后必大乱不已。唯有荷兰最富,盖因其以海为路c四方经商而已,可见海洋之利巨大,不可不取之,英格兰者,海岛之穷国也,唯有争夺海利方能兴国,其必与荷兰一争高下,荷兰小国寡民,旷日持久难有胜算,吾国虽强但海上力弱,援助荷兰或许有利可图。吾在伦敦c巴黎c阿姆斯特丹c罗马等处游历,观学者c匠师众多,其思想c技艺深不可测,此为欧罗巴之大幸也,假以时日或许大有可为,吾国也当广择其才为己用。不日将离罗马而趣波兰一立陶宛国都华沙,路途艰险,回信三封或已失落,但求此信能得回音! 信总算读完了,马上有人叫起来“教皇可真大方呀,随手就给总统一个皇帝当,大家说说咱们总统有多少个头衔了”,众人哄然大笑——总统的头衔确实太多,喇嘛授予他喇嘛教的保护人c蒙古及藏区的保卫者c裁断者c呼图克图巴图鲁,阿訇授予他回教保护人c神圣勇武埃米尔,清国授予他和硕晋亲王,明国授予他晋国公,如今又有了个东方基督徒的保护者c神圣东罗马帝国皇帝称号,恐怕他自己都记不过来了。 “龙华民c汤若望c邓若水几位神父这些年没少为我们说好话呀,很好嘛,白给的尊号不要白不要,我们将来就打着教皇的旗号去欧罗巴做生意。”周愕乐呵呵说道。 外务部长依塔克有点担忧:“可是,如果罗马教廷派来枢机大主教怎么办?我们也不能真的听罗马摆布。”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还有喇嘛教c回教c新教帮忙,准保能叫他乖乖听话。”周愕毫不在意。 沈守廉兴奋地站起来:“云河洲也说海洋之利巨大不可不取,可见我们建海军的决定没错,荷兰力弱有求于我,正好可借其之力向海上发展。” 薛显光刚从徐州回来不久,微微摇头道:“援助荷兰我没意见,不过总统自任海军提督却去了沈阳,海军大权都落到荷兰人手中,我担心将来有变呀!” 总统府参知军务的特日格资格老性子直,不以为然摆摆手:“小薛,别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套鬼话,自己干不好的事就让别人干,我大同联邦的天谁也翻不了!” “不行,还是要派人盯着,让那个德一奈特领海军事务等于是把联邦海军和联合舰队都送到荷兰人手中,万一他把舰队拖到欧罗巴打仗怎么办?”薛显光还是摇头。 “那就打吧,那支强军不是打出来的,他们出钱我们正好打仗练兵,我还不怕赖账,台湾c爪哇c满剌加可都有我们的人呀。”特日格开心大笑,仿佛捡了大便宜。 大同与荷兰不仅全面展开贸易,还互相学习对方的金融c商贸c工技之术,大同甚至处心积虑挖对方的人才,双方关系如胶似漆,荷兰挨打大同也绝对肉疼——众官员议论一阵都同意与荷兰站在一起,但让出本国军队指挥权还是有些犹豫,副总统李晋开口了:“让大都督府下令,正式任命德一奈特为海军提督同知领海军事务,杜宏国c藤原俊为提督佥事协理海军事务,海军提督府移驻天津,日照海运学堂也移驻天津改建海军武选学堂。” 荷兰人没走,又来个日本人,总统父子俩都是一个脾气,认准的事就不肯改——官员们都不吭气了。 李建极有点气恼地说道:“可建海军的钱从何而来?《海军筹划章程》要求两年投入一千万,总理府根本拿不出这笔钱呀,沈永年,你不是说过殖民总局愿意出钱吗,那就你掏腰包。” “我只能出两百万,人家荷兰东印度公司不是答应借四百万吗,剩下四百万你自己想办法。”沈守廉马上摇头。 李建极叫起来:“我真的没钱呀,西征要钱c重建辽东要钱c安抚直隶c山东c江北要钱,债票还本付息要钱,花钱的地方这么多,想加税人家还天天骂我,这个总理政务没法当了,你们谁愿干谁干!” 周愕皱起眉问道:“英格兰人有什么表示?” “肯特找过我,希望我们合伙把荷兰人赶出联合亚细亚公司,其他事一句未提。”依塔克答道。 “我看应该把英格兰人赶出联合亚细亚公司,”周愕冷笑一声,转脸对李建极说道:“地方自治是联邦的基本国策,绝不可动摇,尔增,你伸手抓地方的钱,地方也会向下伸手抓钱,以此类推,最终负担全压在百姓身上,向地方转移支付更行不通,别以为大同联邦不会出贪官,钱财从你总理府过手肯定有人敢受贿贪墨,到时候上行下效,一片乌烟瘴气如何收拾,幸好议院把你拦住了,否则非酿成大错不可”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实在缺钱呀,地方税收不得,加税又加不得,这可如何是好?”李建极垂头丧气。 “尔增,你没在官场干过,不知道其中奥秘,”周愕微微一笑,站起来对众人大声说道,“我大同实行地方自治,事权c税权同时下放,各地财用自收自支,中枢主要享有关钞税c工商税,地方主要享有田税c劳务税c市税,中枢税收历来少于地方,其本意在于激发地方活力,尽快改善民生,这些年联邦工商飞速发展,地方税收更是成倍增加,中枢收一千万的税,地方至少可收三千万的税,所以地方肥得很呀!陈得才,你说是不是?” 陈得才原任包克图知府,前不久才调到中枢接任工建部长,对地方情况极为熟悉,点点头回答:“其他地方不好说,包克图工商最发达,税收也最充裕,老实说,交给中枢的税当不到地方留存的三成。” 周愕挥挥手继续说:“中枢与地方的财力越来越悬殊,这绝不是好事,如果中枢出现危机,地方自治权又如何保障?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闹点事不过是想讨价还价而已,所以我们可以与议院好好谈谈。” 李建极点点头,突然想起件事问道:“南桂兄,昭君墓会议情况如何?” “还在吵呢,笃行兄真是惹了个大麻烦呀!”周愕无奈地摇摇头。 鄂尔泰其实很无辜,呕心沥血写出的《蒙古汗国史》刚刚刊印出版便引起一场风波——万元吉在武昌闹够了,又窜到大同继续斗争,读过此书立刻写文章批判,认为大同联邦为蒙元修史便是否定大明的合法性,恰巧北党的冯铨c李若琳等人也到大同谋前程,大明是伪朝对他们当然是好事,毫不犹豫写文章反驳万元吉,双方吵得沸沸扬扬。 这时,李富贵c那木儿携南下使团返回大同,但偏偏队伍里多了一些不该回来的人,不但有刘宗周c蔡懋德,连黄道周c黄宗羲c顾绛一帮南方士人也跟来了,这些人理所当然要加入论战,冯铨c李若琳也急了,到处拉帮手助战,卷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鄂尔泰没想到自己的一本书惹出大事,多次出面解释《蒙古汗国史》是他个人所著,与修订国史毫无关系,但无济于事——贯穿大明一朝乃至延续到清廷的“南北党争”换个花样又在大同发生了,鄂尔泰c李富贵万般无奈,决定召开昭君墓会议。 昭君墓会议曾经召开过三次,每次都意义深远,这些年迫于战乱没再举行,而今恰逢北方大定,大同联邦也将铸剑为犁,本次会议很可能影响今后的国策,各方势力的头面人物纷纷登场亮相,连荷兰c英格兰c日本等友帮人士也闻风而至,参会人数超过五百。 会议一开始就不顺利,南北两党积怨太深,见面就眼红,黄道周c万元吉大骂北党背叛大明c甘心从贼,实乃寡廉鲜耻之徒,冯铨c李若琳也痛斥南党先乱北京后乱南京,既是伪君子更是误国奸贼,各自的同党也纷纷跳出来对骂,会议头三天基本上是他们吵架。 李富贵忍无可忍,下令将闹得最厉害的几个家伙赶出会场,重申本次会议主题是探讨治国之策,务必以理服人,不得开口谩骂侮辱人格。会场稍微平静了一些,黄道周又开始指责大同“去汉化”,做了满清想做不敢做的事,冯铨也痛哭流涕诉说直隶士绅被赶出家园的惨状,南北两党哀声一片,合起伙痛斥大同以歪理邪说压制儒学,长此以往北方将再无汉学c汉人。 鄂尔泰也忍不住了,呵斥这帮南北官僚饱读诗书却祸国殃民,只能证明“汉学”已经腐朽不堪,大同要继续坚定地“去汉化”,北方再无汉学c汉人好得很,大同联邦就是要去除霸道学说倡导百家争鸣,就是要让所有的汉人融入公民一族,企图卖弄腐朽学说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寄生虫趁早滚蛋。 “陈词滥调不值一驳,诸位还是听听‘歪理学说’吧,”鄂尔泰骂够之后,拉起一位黄发碧眼的长者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英格兰的霍布斯先生,他的学说很有独到之处。” 托马斯·霍布斯,英格兰保王党分子,国王与议会相争激烈之时逃到巴黎避难,偶尔听朋友说起东方有个大国信奉佛朗西斯·培根的学说,萌生了到东方游历的念头,于是搭乘东印度公司的货船辗转到了大同,他曾经当过培根的秘书,有这一层光环,很快被大同大学聘请为教授,这次以学术名人的身份参加昭君墓会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71节 霍布斯带着通译走到会场中央,努力镇定一下,然后像大学授课一样缓缓讲道: 宇宙源于自然,一切皆有形存在并不断重复机械运动,所谓无形的东西不可能存在,不过是虚幻的想象,所以人类才能够认知宇宙。人也是自然的产物,平等地享有对一切事物的权利,但也同时拥有自然的本性,如趋利避害c无休止追逐利益c权力等,人类不可能摆脱贪婪c暴力,因此始终处于危险之中,如果没有一个共同的主权者,则人类的自然状态就是一种战争状态。为了和平与自卫的目的,人们出于理性相互间同意订立契约,自愿放弃对一切事物的权利,包括管理自己的权利,而把所有的权力和力量托付给某一个人或一个能把大家意志化为一个意志的集体,这个人或集体就是主权者,它能够按照它认为有利于和平与共同防卫的方式运用全体的力量和手段,因此主权者强大无比犹如《圣经》里的巨兽——利维坦。主权者具有无限的权威,人民必须绝对服从,而它也必须遵守与人民达成的契约履行义务,包括抵抗外来侵略c维护国家秩序,以及保障国民通过合法劳动致富,组织c管理国家毫无疑问是属于主权者的世俗权力,罗马教皇无权干涉,教会也应该臣服于世俗权力,按照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君主制是最好的国家制度,臣民只有依靠绝对权威的君主才能获得文明与安全,所以君主就是最好的主权者,也是最伟大的利维坦。 霍布斯平静地注视着众人,这套学说向来毁誉参半,他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果然有人高喊道:“你说宇宙的一切皆有形存在,那么世上就根本没有上帝,教会也根本不该存在,是这样吗?” “至少我们从来没有感知到上帝的存在,而罗马教廷与教会的种种恶行证明他们没有资格支配世人。”霍布斯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胞——英格兰通商大使肯特说道。 “胡说八道,上帝无所不在c无所不能,霍布斯先生,你等着下地狱吧!”肯特吼道。 “没有感知到上帝是因为人类认知宇宙的能力不够,并不能证明上帝不存在,霍布斯先生,您是无神论者,不明白神有多么重要,我们曾经非常艰难,不断被饥荒c瘟疫c战乱夺去同胞的生命,在绝望中唯有向神祷告才能获得勇气活下去,所以坚信神不仅存在,而且就与我们在一起。”那木儿是虔诚的基督徒,也站出来反驳霍布斯。 霍布斯急忙摆手道:“我不是无神论者,而且始终认为英格兰国教能够挽救世人的灵魂,但上帝的归上帝c凯撒的归凯撒,在世俗社会里教皇c教会必须服从世俗权力。” “但您的学说否定了神的存在,这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人天生具有造神欲望,否定已有的神,他们会自发再造出神,”那木儿摇摇头,指着黄道周一伙江南士人说道,“他们就造出神,也就是你说的利维坦——大明皇帝,但臣民不仅没有获得文明与安全,反而陷入更深重的苦难。” “岂有此理,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尔等的乱神与大明皇帝何干”黄道周跳起来又要发作,却被刘宗周一把摁住——黄道周等人与洪承畴闹翻脸,也跟着他到了大同,但这伙人无知无畏信口开河,不得不管着点。 最高法院大断事刘天任对王瑛耳语几句,站起来说道:“霍布斯先生,我们曾经探讨过一切律法皆源于自然法的观点,事实上大同联邦实行断例决案正是为了维护各地长期习惯的善良风俗,其中最主要的是人民的自由权利,但是在利维坦式的君主统治下,这一权利如何维护?” “自然法靠自身不能实现任何目的,除非有外力强制人们服从,我必须承认,在利维坦统治下,臣民的自由极为有限,仅在主权者加以规定的事物中才存在,如买卖或其他契约行为,但是如果没有利维坦的武力强制,契约便是一纸空文。”霍布斯答道。 王瑛笑起来:“如果利维坦不履行义务,而是对人民采取暴政,那么应该契约无效还是人民继续忍受暴政?” 霍布斯有些尴尬,想了一会儿答道:“应该是契约无效,不过契约并不能当然解除,我们必须明白失去利维坦意味着人类重回野蛮状态,那将是最可怕的事,刘先生c王先生,我知道你们会说什么,我翻译过《伯罗奔尼撒战争史》,雅典联邦的覆灭证明民主国家非常脆弱,大同联邦能持续多久很值得考虑!” 王瑛摇摇头:“你错了,大同不同于雅典,公民手中的选票不过是根打狗棒,用以制约政府为所欲为,并不表明普通公民有资格参与国政,我们的联邦议员是通过县c府两级议会打拼出来的地方精英,他们与联邦的利益相关,尽管会在议院对抗,但绝不会毁掉自己的国家,所以大同联邦是主权在民的代议制制衡政体而不是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希腊式民主政体,这是一种美好的制度,无须利维坦也能长久持续,对不起,你的学说让我感觉英格兰落后了。” 霍布斯刚要反驳,他的同胞戈登却喊道:“霍布斯先生,英格兰人民反对暴政,而你却为国王大唱赞歌,你真该感到羞耻!” “我忠于国王,但宁愿为自由战死也绝不接受利维坦!”肯特挥拳大喊。 霍布斯愣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你们可以反对我,但利维坦还是会出现”,然后低头走回原座。 “我支持霍布斯先生,”前清国通商大使马国柱突然站出来,这家伙在大同与清国开战期间谎称被扣留,实际躲在大同书馆天天看书,战后希福c祁充格c罗绣锦等人也到大同,四个人便以大同大学为据点一边研究学问,一边等待机会做官。 马国柱继续说道,“我大同族群众多,全靠总统的威德才结为一体,可是议院却千方百计限制总统的大权,连以往‘总统万世一系’的条款也不肯写进《宪律》,请问,如果总统权威不在,联邦统一如何维持?” “我们满人只服晋亲王,除了李家人谁当总统也不认!”希福也叫道。 冯铨赶忙跳出来表态:“朱明已灭,清室当立,而大清又归顺大同,天下正统转为李氏,吾等当献表劝总统登基称帝。” “冯铨,你先附逆党,再降满清,如今又献媚于李氏,好不要脸!”万元吉怒吼道。 顾绛冲到会场中央大声说道:“吾考究天下积弊已极,原因便是其专在上,故人君‘独治’绝不可行,而当以天下之权寄之于天下之人实行‘众治’,士绅者,‘众治’之根本也,却遭大同屠戮驱逐,可见其残忍暴虐,且南方尚有我大明朝廷,李氏何德何能登基称帝?” 大同不辨是非,认为保民即为保国,冯铨一伙北党因为协助清廷安抚地方百姓c罢黜苛捐杂税c打击贪官污吏,不仅无罪反而有功,以后还有机会出仕为官,从内心里感谢李榆,为士绅叫屈不过是兔死狐悲罢了,当然不容北党借题发挥,李若琳激动地挥拳叫道:“我呸,前明余孽顽固不化活该被屠戮驱逐,我们北方人就是要奉李氏为帝,你们不服就滚回老家去!” “打死这帮叛逆!”有人大喊一声,南方士人怒吼着冲出去,北党分子也不示弱,卷起袖子准备迎战。 “巡检,谁闹就抓起来抽鞭子!”那木儿大喝一声镇住两伙人,冷笑地嘲讽道,“皇帝很了不起吗,我大同就有四个皇帝——定王c福王c鲁王和清国小皇帝,教皇还上赶着封总统为神圣东罗马帝国皇帝呢!” 大同人见惯了满街乱跑的帝王,并不把皇帝当回事,但白捡的便宜肯定要,听说总统又有了新头衔马上兴奋地议论起联邦能得到多少好处,回教学者甚至叫嚣出兵攻打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以便疏通朝圣的道路。 “好啊,难怪你们修《蒙古汗国史》,原来早就想化中华为夷狄,”黄道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人群中的外邦人喊道,“李汉民利欲熏心甘心与夷狄为伍,无耻之极也,你们大同人也甘心随他做蛮夷吗?” “我们是自由的公民,你们才是未开化的蛮夷,滚回去继续做皇帝的奴才吧。”李正义怒吼道。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我们宁受汉人皇帝的奴役,也绝不要大同的自由。”南方士人义正辞严回答。 大同人哄然大笑,荷兰通商大使卡隆不禁摇摇头:“真是一群不可思议的疯子,自由才是最宝贵的,谁做国家的统治者并不重要,奥兰治亲王是德意志人,但我们就非常信任他,还推举奥兰治家族世代为荷兰共和国执政。” “修订史书不过是检讨以往警示后人罢了,何必以华夷之辩而论之,我再说一遍,《蒙古汗国史》是我私人所著,与联邦政府无关,你们也可以修《明史》嘛,大同绝不禁人之言,你们回自己国家去吧,免得留着这儿胡思乱想。”鄂尔泰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南方士人说。 万元吉嘿嘿一笑:“我是江西人,正经的联邦公民,就是要留在大同和你们斗到底。” “我们也不走,你敢以言论罪吗?”黄道周也答道,江南士人都笑起来,他们迂腐但不傻,回到江南肯定要遭洪承畴暗算,留在大同反而最安全。 “这次会议开得毫无意义,散会!”鄂尔泰气得一转身走了。 李富贵急忙说道:“诸君,中国帝制两千年积弊至深,已完全丧失内部革新的动力,皇权大一统,人民受奴役,治乱循环始终不断,再过五百年也未必有所改变。大同联邦试图走出一条新路,这条路一旦走通乃中国之大幸也,诸君心系天下,当知以民为本的道理,绝不可重蹈历代王朝的覆辙,我们不妨做个约定,各自保留观点但不争论c不拆台,为国为民多做实事,二十年后重来此地相聚,那时谁是谁非不辩可知。” 北党一伙人绝不想与大同翻脸,冯铨抢先说道:“青山先生说的对,要为百姓多做实事,切勿空谈误国,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做的。” “我同意,民生是根本,为百姓多做实事才最要紧。”刘宗周终于开口了,黄道周一伙人对天下大事一无所知,却自以为是信口开河,让他也觉得脸红,很长时间没说话。 蔡懋德也笑道:“二十年后我们中许多人恐怕不在人世了,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就交给年青一代吧。” “我不同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不辩出个结果怎么行!”黄道周叫道,不过刘宗周c蔡懋德等人不理他就走了。 参会人员很快散去,剩下一帮江南士人面面相觑,顾绛小心说道:“听说大同有不少人示威游行,要不要去看看?” “回大同!”黄道周一挥手,带领南方士人出发了。 大同,百姓似乎养成习惯,凡议院开会必到自由女神广场凑热闹,其实对会议内容并不关心——大同这些年轻赋薄税c藏富于民,老百姓想务农有田种,想挣钱去打工,想发财做生意,想当官考吏员,负担轻微自由发展,日子越过越红火,好不容易打场大仗,还没感觉到痛清国就怂了,形势一片大好,大家对议院c政府还是很信任的,闹得起劲反而是最支持联邦政府的商人,但矛头指向商会和自由党的头目,理由是这些巨商妨碍他们发财。 黄道周等人窜进广场,总统受封东罗马帝国皇帝的消息立刻传开,不过大同人没有觉悟,他们的挑拨毫无作用,人们反而欢声雷动c喜笑颜开——总统的履历谁都清楚,受封蒙古大济农,拿到了蒙古大汗的权威,受封清国晋亲王,吞并了大清国,受封明国晋国公,把明国挤到长江以南,这回受封东罗马帝国皇帝,欧罗巴也许,管他的呢,大家能沾光就是好事。 不过,有人打抱不平,总统功高盖世c覆育万民,连万里之外的教皇都认账,咱们日子过好了更不能忘本,也得给总统加一个大大的封号——这个提议得到一致赞成,老百姓绞尽脑汁商量好一阵,然后推举代表携请愿书前往议院。 议院大厅,参众两院阵营分明,民选议员绝不允许中枢插手地方,对分税议案一概反对,还以不得加重民间负担为由拒绝加税,总统府指定的议员倒是给政府面子,支持中枢改革税制,但他们只有三分之一的议席,无力对抗民选议员——这时候,党派不重要了,议员屁股坐哪头就为哪头说话,周愕c李建极暗中向自由党c公民党头目打招呼也没用。 王继谟回老家府谷养老,喀尔喀富商德格接任了众议院议长,苦笑着对李建极说:“尔增,众议院同意将原属中枢划拨的教谕费改由地方州府承担,这是最大让步了,好歹也为总理府省了四五百万,别再闹了,回去想其他办法吧。” “我没办法呀,债票将近三千万,不敢再发了,银钞印多了也无处消化,联邦一年税收不到两千万,这么大的家让我如何当,你们干脆重新选总理,我不干了!”李建极后悔呀,吴牲当总理时他没少说风凉话,现在尝到厉害了。 大同联邦长期入不敷出,全靠借债c印钞应付巨大的开支,发债票是寅吃卯粮,加印的银钞则悄悄输入明国c清国,实际上是掠夺人家的财物,但现在情况变了,债票发得太多导致兑付困难,而以往的冤大头明国c清国一个成了穷光蛋个成了自己人,加印银钞这一招也不灵了。 王登道干过前明兵部太仆寺主管马政的主事,刚刚调任度支部长,脑子一转想出办法:“管子曰,税赋当‘取之于无形,而使民不怒’,也许将盐c铁c酒c醋c茶c布等改为官营可解燃眉之急。” 银钞总局局长黄达立刻反驳:“胡说,大老王,你的老毛病犯了,许官府经商乃饮鸩止渴,不出三年就会官商与民争利c贪贿盛行于道c市井百业萧条,百姓无以聊生,联邦反而背上更重的包袱,那时后悔也晚了。” “可是历朝历代都这样做,确实很管用呀!”大老王不服气。 “那是汉人王朝,他们向来鱼肉百姓,我大同乃以民为本的新国家,岂能学他们!”参议院副议长图鲁拜琥摆手道。 大老王有点发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倒是拿出个主意呀!” 议事大厅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周愕站起来说道:“在丰州时,议事院曾通过决议,凡年收入超过五千两的私人及商社缴纳一成所得税,大家可还记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种税征收太困难,执行不到半年就不了了之,大家都快想不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72节 周愕翻开旧事,声称征收所得税已有决议,无须再议便可实施,李建极拍手叫好——其他人却在发愣,年收入五千两别说老百姓,普通商人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呀,巨商倒是没问题,但总不会突发善心向自己多征税吧! 自由党想谋取更大的权势,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公民党永无出头之日——公民党总理高贺很快反应过来,随手写了张便条让随从带出去,然后义正词严说道:“纳税不仅是公民的义务,也是公民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我提议修改所得税章程,五千两的征收门槛太高,必须降到一千元以下,不,一百元以下,普通公民也必须享有纳税权利。” 李茂也想明白了,气愤地指着李建极c周愕说道:“别耍花招了,你们才不会白缴税呢,想操纵权柄加倍赚钱吧,我们既然能打倒皇帝,也绝不会让你们这些寡头横行霸道。” 议事大厅内一片哗然,巨商成了众矢之的,孙庭耀连忙摆手大叫:“诸君,冷静,我们多出钱也是为了减轻人民负担嘛!” “胡说,你们在搞鬼,解散商会c改组自由党!”反对声响成一片,叫得最凶的还都是自由党员。 德格是大富商,也是自由党中央佥事,见到同类被围攻吓了一跳,急忙拍打惊堂木大喊休会,众人这才安静一些,不过马上又人以类聚,公民党c小农党c工人党以及多数自由党议员很自觉就凑到一起,自由党的大佬们也赶忙钻进一间厢房商议对策。 议院中的巨商还是太少,不过三四十个,周愕看了大伙一眼,摇头苦笑道:“我还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倒真快!” “岂有此理,我们甘愿多出钱反倒成了罪过,我咽不下这口气,李尔增,你马上命令内务部巡检司派人弹压,我就不信他们不服软!”沈守廉气呼呼地说。 “别开玩笑,你什么时候听说议院吵架动用巡检的,韩雨公首先就不答应,”李建极正抱头苦思,瞟了一眼沈守廉说道,“我提醒你呀,别惹事,抓琉球国王那件破事还没了,当心参议院重提旧事弹劾你!” 又是一笔老账,沈守廉强占琉球岛,纠结当地商人c海盗把持人家的国政,琉球国王气不过,派人去福建向明廷告状,当时的隆武皇帝不敢管闲事,三言两语把来使哄走了事,事情到此也就算了,但沈守廉听说后不依不饶,指使琉球议会决议加入大同联邦,还让琉球法院给国王定了个里通外国的罪名,连同王族一起遣送山东,琉球国王当然不服,下了船就喊冤告状——大同联邦见好就收,但这种事太霸道,总理府觉得脸红,给房子给地安抚琉球国王,议院也想起殖民总局在海外干的缺德事,扬言要新账旧账一起算,吓得沈守廉好几年不敢回大同,多亏同党李建极c鲍震出手才把事摆平。 沈守廉不敢多嘴了,这时议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人在喊“打倒商会”c“改组自由党”的口号,鲍震气得一拍桌子大步走出去。 德格小心翼翼说:“要不我们去找巫浪哈夫人或者副总统谈谈,他们也是有钱人,不会不帮我们。” “你也不看看他们身边是什么人,不是蒙商c回商便是石老六c刘老鼠这帮人,都是新进的暴发户,巴不得看我们的热闹呢!”李建极没好气地说一句。 黄达怒道:“《大同宪律》有言尊重c保护少数人,有理不怕说不清楚,我们就和他们斗到底,大不了砸锅分家。” 李建极冷冷说道:“总统人在辽东眼却盯着大同,绝不会放任联邦分裂,闹得太过分,他会提刀子找你讲道理。” 众人垂头丧气,一时想不出好办法,鲍震急匆匆跑回来:“乱了,全乱了,老百姓在议院外要求维护纳税权利,还向议院请愿封总统为皇帝,我们的人也起哄要打倒寡头。” “算了,退一步吧!这些年,我们以自由党插手联邦政务,以商会挟制天下商贾,拿到的好处太多,人家说我们是寡头也不错,我和尔增谈过,联邦实行制衡之策,哪一家想独大都不可能,我们图的是发财保家,何必为权柄闹得家破人亡。”周愕苦笑道。 沈守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做点让步可以,但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能白费,联邦是我们帮总统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凭什么让别人捡便宜!” 周愕挥手把大家招呼到一起,压低声音说道:“所以我打算在众议院设立商务委员会,以后就是我们的据点,商会c自由党那边索性放权,让那帮小商小贩去折腾,放心吧,联邦这么大,发展工商这种事一般人玩不转,最后还是我们说了算!” “要学总统当断则断,无论权柄c富贵皆视为无物,该舍弃的坚决舍弃,想当年我们真蠢,咄咄逼人争权夺利,结果反被他牢牢绑上船。”李建极点点头。 “我也佩服总统,不过他当了皇帝,那些文人士绅会不会卷土重来?他们坏透了,权柄在手肯定把我们商人踩在脚下。”黄达有点忧虑地说。 “荷兰人的办法最好,奥兰治家族可以世袭亲王,但想当执政还得听议会的,总统既然去辽东不愿回来,那就给他个皇帝空衔,正好让我们的二公子转正,大同联邦今后只认总统不认皇帝,其他事更好办,老百姓维护纳税权利是好事呀,每人缴几个铜板也是一大笔钱呀,不收白不收!”周愕嘿嘿笑着胡说一阵,最后很郑重地提醒道,“诸位,大同联邦说到底是我们自己的国家,一个锅里吃饭的人很多,互相抢食可以但绝不能把锅砸了。” “别小瞧人,我们最热爱大同联邦!”巨商们都笑了。 议院重新开会,鲍震抢先宣布:商会c自由党马上改组,他本人及其他巨商富贾就此辞职,以后也不再担任商会和自由党的主要职务,商界同仁可自由推举才德兼备之人当家做主——话音刚落,那帮胳膊肘向外扭的商会成员c自由党党员又回到自己阵营,公民党杀气腾腾而来,突然挨了当头一棒,气焰顿时大减。 接下来就好办了,自由党与公民党打交道多年,彼此太熟悉了,讨价还价一番便达成共识:所得税起征点降到年收入六十元,实行三级累计计税,六十到一千二百元之间征二分税,一千二到四千八百元之间征五分税,四千八百元以上征一成税,税款委托地方一体征收解缴,中枢返还部分税金作为手续费——税制简单可行,百姓负担微乎其微,地方上也没有损失,富人虽然承担了大头,但公民党同意设立商务委员会,并推举鲍震为首席委员,也不算太吃亏。 麻烦事也有,老百姓没文化,要求封总统为“自由c平等c仁爱c公平c正义c文武c彰德c至圣c宽慈天可汗皇帝”,什么乱七八糟呀,连国号都没有,却加了一堆他们能想出的好词。议员们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决定听从民意,李榆白捡个皇帝名号,却被免去总统职务,李晋顺理成章接任总统——儿子篡老子的权,这算什么事呀,济尔哈朗和虎大威c阿尔津等新进参议院的老将表示强烈反对,但呼声太弱了,无法阻止议院通过决议。 李建极又神气了,会议刚结束就窜到自由女神广场大放厥词——本次会议证明,自由国家的政府与公民本为一体,天生就具备征税能力,为感谢公民的信任,自由党政府承诺任期内实现公民收入翻番,大家一起努力建设我们民富国富c民强国强的新国家吧。 鲍震也发表施政纲领:商务委员会将严格保护私产c保护竞争,鼓励商人按所属地方和行业自建商会维护权益,同时打击一切妨碍自由竞争的行为,为鼓励商社发展壮大,每年还将选出各行业纳税最多的一百家商社授予黑鹰奖牌,次年的政府采购和特许权公司入股方面给与优先权——小商人吓了一跳,但很快想出对策,以后几年里,各地出现商社并购热潮,一家家按照荷兰有限公司模式组建的公司异军突起,联邦的工商实力倍增。 集会最后在“拼命挣钱c拼命省钱c拼命捐钱”的喊声中结束,大同人似乎把这个泰西新教的口号喊顺口了——南方士人感到不可理喻,黄道周痛骂大同人是疯子,顾绛c黄宗羲却陷入深思。 归化总统府,济尔哈朗指着周愕大骂不止,白眼狼,忘恩负义,总统功高盖世,却被你们串通一气随手抛弃,究竟良心何在? “算了,用印吧,”鄂尔泰把议院决议递给李富贵,叹了一口气说道,“历朝历代向第二代移交权力最危险,似乎总免不了血光之灾,这个结果也算不错。” “不妥,总统在沈阳,少总统在归化,一个国家两个中心,将来发生内乱怎么办?”陈奇瑜年纪大了,本来打算辞官回老家养老,但被总统府留下整理大明历朝实录,这时小声提醒一句。 “玉铉兄多虑了,总统经历过金国内乱,最担心骨肉相残,能顺利移交权柄正求之不得,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其实众官员也怕重蹈明清两国覆辙,所有的人都在顺水推舟,郑亲王不必责怪周总领,就按议院的意思办吧,”李富贵看完公文淡淡说了一句,然后拿出一封信递给济尔哈朗,“革库里c勒克德浑巡视辽东回信了,他说沈阳发生争论,辽东布政使颜继祖c同知布赛主张解散八旗c废除奴役,旗丁c阿哈等一体编入卫所,而辽东统领常书c沈阳知府索尼主张暂且维持旧制,你的意见如何?” 济尔哈朗冷静下来,思索一会儿答道:“辽东太大,而且还不断向北开拓,最好将军民编卫就地驻防,并由统领府统一调配,八旗确实无存在必要,但辽东苦寒之地,百姓唯有相互依赖才能生存,主家与阿哈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奴役,强行拆散反而容易引发事端,就目前而言,将太宗皇帝的《离主条例》略加修改继续实施更为妥当。” “辽东的当务之急是增加人口c开田种粮,同时疏通海路c发展工商,颜继祖c布赛脑子发热,不忙正经事却急于求变,应该给予申斥。”周愕皱着眉说道。 “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民生,申斥就不必了,去信让他们冷静一下。”鄂尔泰摆摆手。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参知军务赵吉c杜文焕带着大都督府的薛显光c阿济格走进来。 “塔城急报,罗刹军与哈萨克各部沿巴尔喀什湖向东运动,巴图尔c巴图要求提前发起攻击。”薛显光举着一份公文说道。 “敌情c我情c补给?”周愕急忙命人铺开地图。 薛显光答道:“罗刹军目前已达到三万五千人,其友军哈萨克人数目不详,估计不少于两万,我军已在塔城集结志愿兵两万人,但主力尚在哈密整编,恐怕入冬前难以准备就须,补给方面,我们从年初就一直向塔城运送粮草c军械,哈密c乌鲁木齐c塔城的各大工厂也在全力生产军备,应付短期作战应该问题不大。” “首战必须慎重,还是明年开春打比较合适,那时志愿兵准备完毕,孙守法也带着步二镇上去了,正好可助一臂之力。”杜文焕皱着眉说道。 赵吉摇摇头:“孙大圣玩不好骑兵,上去了也作用不大,我信任巴图尔,这家伙在西域厮打大半辈子,没人比他更了解罗刹鬼。” “骑兵在草原作战,谁先发现对方并迅速集结兵力发起攻击,谁就最可能获胜,其他的都在其次,我看不必等到明年开春,该出手时就出手,先打了再说!”阿济格插话道,他最近很风光,虽然没去成西域,但坐镇大都督府指挥全国兵马实在过瘾,把打官司争家产的事也丢到脑后。 济尔哈朗也点头道:“归化到塔城有好几千里,我们无法及时了解前方军情,插手过多反而添乱,不如放手让前面随便打。” 周愕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鄂尔泰c李富贵:“是否请少总统回来商议一下?” “你和巴图是总领政务,他未到任就该你拿主意。”鄂尔泰摇摇头——李晋对政务不感兴趣,到了大同肯定一头扎进大科学院,把他叫回来并不容易。 周愕背着手思考片刻,郑重说道:“回信巴图尔c巴图——见机行事c当断则断。” “两河之间水草茂盛适合住牧,拿到手不仅能翼护西域,还可连接罗刹c波斯及印度诸国,这块地盘不能放弃,大战得手后马上派兵驻守河中。”鄂尔泰随手在地图上把锡尔河c阿姆河画了个圈——蒙古人在河中威名远震,跛子帖木儿娶了个察合台汗国公主就敢冒充蒙古大汗后裔称汗建国,机会落到大同手里,当然也要顺势捞一把。。 “巴图尔老了,打完仗就留在河中安抚中亚细亚各部,把布颜图调往乌鲁木齐领西域大统领事,其他事放手让年轻人干吧,”李富贵也补充一句,然后拍了拍桌案上的几卷书,笑眯眯地对鄂尔泰说道,“笃行兄,这部《蒙古汗国史》史料详尽c纠错补缺,我看可与太史公的《史记》一比。” “不敢与太史公相比,念丰,你的弟子接受英格兰人培根的观点,由考据经文转为实证治学,帮我考证了大量蒙元史料,这部书也有他们的心血啊!”鄂尔泰也微笑地回了一句。 陈奇瑜马上说道:“自欧阳文忠公编《新唐书》以来,历朝修史不重史实,而偏重儒学经义,其中不乏为帝王文过饰非者,大明一朝尤为恶劣,我整理实录便发现大量记载根本不合常理,明显有造假嫌疑。” “《元史》不过是大明为彰显正统草草成书,太祖弃前朝丞相危素不用,而派从未做过官的宋濂c王玮担当编纂,两人学问不错,对元廷政务却一无所知,凭空想象之处不绝于书。我观天下诸国,唯中国历朝最好修史,然胡编烂造也最甚,仅有前四史可谓信史,实在是贻害后世子孙呀。”进士出身的周愕也来了兴趣。 鄂尔泰这部《蒙古汗国史》从成吉思汗一直写到察哈尔的林丹汗,与只写到元顺帝的《元史》大相径庭,南方士人对此极为不满,他们认为顺帝北逃证明大元亡国,朱明当居天下正统,如果把蒙古汗国史延续到林丹汗,那么大明岂不成了伪朝,但大同学者认为蒙元遗脉在长城以外活跃两百多年是客观事实,足以证明其并未亡国,而是与大明并列共存,修史不过是为了警示后人,应该有一分事实说一分话,犯不着上纲上线——双方各执一词,论战恐怕还要持续很多年。 文人兴致勃勃谈经史,武将们觉得没趣,互相看了一眼,悄悄走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73节 归化李府,李榆带着依兰、苏泰两位夫人和老四李辽、幼女百灵去了辽东,老大李蒙参加西征,老三李秦去了扬州,只有乌兰、巫浪哈两位夫人和老二李晋、长女云雀留在归化,李家似乎四分五裂,但在大同高官看来其中大有深意,李建极、鲍震在大同忙完事,赶紧约上德格、图鲁拜琥、高贺赶往李府——把总统明升暗降确实太过分,不解释清楚肯定不行,不过还是晚了一步,众议员衮楚克、杭高、参议员粆图、提塘司长范二喜、内务部巡检司长马世忠已经抢先到了。 范二喜刚从杭州调回接任提塘司长,听到消息简直怒不可遏,特地到李府表忠心:“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气死我了,要不是提塘司没有域内察事权,我非下令抓人不可!” “衮楚克、杭高可以作证,我在议院拼命反对,可别人都不理我,姐,你赶紧叫姐夫回来,把议院解散算了。”粆图也气呼呼地对巫浪哈说道。 衮楚克、杭高马上点头:“我们也投了反对票!” 马世忠带兵能力差一些,被他爹马光远托关系转成文官,这时也牛皮哄哄拍胸口:“无须麻烦总统,我这就去派人查封议院。” “小畜生,两位夫人自有主意,何须你逞能!”马大嫂看儿子不顺眼,忍不住开口呵斥——李家出了大事,几员女将中除了杨婉为丈夫茅元仪守丧、王小六去辽东找丈夫布赛,其他马大嫂、刘娜仁、乌娅都来了。 “不关公民党的事,是自由党的主意……”屋里的人还在商量,高贺突然进门叫道,身后的李建极、鲍震、德格气得直跺脚。 “你们来干什么?”乌兰厉声问。 “我们,我们是来向党首报告党内情况。”鲍震红着脸答道。 “你们做大了,越来越不把李家放在眼里,我们姐俩的自由党、公民党党首做到头了,不敢听你们的报告。”巫浪哈冷笑道。 李建极马上说道:“平阳李家绝对忠于总统,我对议院说了,总统的登基大典一定要风光大办,今后呈送少总统的公文也得抄送陛下,请两位夫人放心,有我们辅佐少总统,这个天下还是李家的。” “我们商量过了,绝不能亏待总统,每年给皇室二十万,飞虎营也作为皇室卫队,粮饷由联邦政府供给,还可以划拨给陛下一大片土地。”鲍震补充道。 乌兰轻蔑笑道:“大同收容的皇帝多着呢,谁稀罕你们封的破皇位,登基大典就算了,李家丢不起人!” “李家也不缺钱,每年捐给学堂、医馆的钱就不止二十万,土地也不要你们的,清国太宗皇帝最疼我家榆子,早就在蒲河猎场给我家留了好几百垧地,喀喇沁的固鲁思齐布还愿意出片地与我家合伙搞个避暑山庄,比包克图庄园还大还好,以后也请你们去玩玩。”巫浪哈又接了一句 李建极、鲍震尴尬地闭上嘴,德格站出来说道:“老德格跟李家交往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两位哈屯最清楚,您姐俩说怎么办,只要办得到一定照办。” 巫浪哈嘿嘿一笑答道:“你们能办到,免税,李家的产业一律免税。” 德格吓得不敢开口了,开玩笑,李家的黑鹰商社旗下有银钞行、有工厂、有商栈,生意遍及天下,一年的税金好几十万,谁敢答应免税。 “夫人,您饶了我们吧!”李建极、鲍震立刻叫道。 女人们都笑起来,乌兰摆摆手说道:“李家不是小气人,该交的税一分不会少,不过你们太狡猾,说不准哪天就把李家卖了,所以嘛,议院里得有我们姐俩的人。” 明白了,这姐俩要往议院安插妇人党,高贺怯生生问道:“两位夫人,能不能,能不能换个法子?” 乌兰脸一板:“那可不行,要么免税,要么我们姐俩的人进议院,你们看着办。” “没法干了,我们都回去辞职!”李建极又叫起来,拉起鲍震就要走。 德格一把拦住李建极,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给几个陪议席如何?” “不行,女人进议院,传出去就是笑话,我们的脸往哪搁!”鲍震连连摆手。 “怎么不行,我们蒙古男人常年在外,家里管事的都是女人,一个个精着呢,给几个陪议席没什么大不了的!”图鲁拜琥却满不在乎。 李建极、鲍震火了,马上与德格、图鲁拜琥吵起来,高贺连忙把他们推出门,过了好一会儿,五个人才回来,小声问两个陪议席可不可以。 “至少三个!”乌兰伸出手指答道。 三个就三个,几个家伙一咬牙答应了,心里却难过的要命,不过很多年后却吹嘘,幸亏他们有先见之明把女人请上陪议席,联邦议院胡搅蛮缠、打架斗殴的情况才大为减少,从而成为天下诸国议会学习的文明典范。 沈阳,北京改名幽州时,这座城也改回原来的地名,不过八旗老少爷们不在乎,他们正忙着闹内讧呢——八旗内部一直存在矛盾,乌拉人、叶赫人与建州人有灭族之仇,舒尔哈齐家与努尔哈赤家有人命官司,两红、两蓝旗长期受两黄、两白旗欺负,蒙古人、汉人看不惯满人骄横跋扈……,以前外部压力巨大,这帮家伙不得不抱团求存,一旦松绑积怨立刻爆发,相互之间争权夺利、打架斗殴的事越演越烈,官员们试图制止,但无论哄骗还是威胁也无济于事。 原清廷的内三院现在改成统领府,官员们忙得连轴转,进进出出犹如穿梭,后院却显得安静,一间堂屋内,前清廷山东巡抚丁文盛正在宣读大同来信——这家伙因为伙同罗锦绣、陈锦搞“局部共和”有功,被委任为辽东统领府协理政务,掌管文书机要。 颜继祖听完信有点幸灾乐祸:“总理府指示解散八旗,军民人等编入卫所,这与我们的想法一致,老实说八旗也确实维持不下去了。” “八旗本来就是努尔哈赤强行鼓捣出来的东西,反正大家铁了心要分家,散就散了吧,把叶赫人、乌拉人都交给我,我带他们出镇北关。”革库里摆手说道,他在沈阳提督任上屁股还没坐热,又奉命与勒克德浑去松花江、黑龙江流域建两江行省,正巴不得手里多些人口。 索尼拍拍桌子说:“解散八旗我没意见,但信中说加授总统天可汗皇帝封号,由二公子接任总统,大同简直昏头了,今后既有皇帝也有总统,国政如何运作,我们到底听谁的?” “按《大同宪律》办,我们听联邦政府的,总统一直担心联邦大权能否顺利交接,这个结果也算不错。”常书郑重说道。 布赛小心问道:“总统还在旅顺,这件事如何向他交代?” “我去一趟旅顺吧。”常书挥了挥手,突然又想起件事,“布木布泰是不是也去旅顺了?” 大家的神色都怪怪的,想笑又不敢笑——依兰、苏泰两位夫人到了辽东就张罗生意,一天到晚不在家,那个布木布泰不安分,有事没事总往总统身边凑,总统吓坏了,想把她送回娘家,但科尔沁王公们回复,他们的女人嫁出去生了儿子就不能回娘家,总统既然恩养清国皇帝,干脆连他妈一块收了算了,总统不肯接招,索性去了旅顺,却不料布木布泰前几天也追去了,这回麻烦大了! 旅顺,重建家园、改善民生是辽东的当务之急,联邦政府选择了一条捷径——兴建旅顺港,以海为路发展工商,带动辽东发展,各地客商闻风而至,在这里兴建铁厂、木厂、船厂……,尺寸之地在极短时间内竟然云集十多万人,旅顺堡也顺理成章升格为旅顺府,一并管辖金、复、海、盖四州。 李榆站在堡楼上眺望远处的海港,那里还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微微摇头道:“动作太慢了,年底前至少要建成两座码头!” “缺劳力呀,关内老百姓有地种不愿来辽东受苦,幸好有西乡先生招来的日本移民才能维持开工,总统,您得想办法给我找人。”掌管辽阳、旅顺两府的辽南道陈锦愁眉苦脸答道。 “我也缺劳力呀,辽南土地肥沃、水系纵横,气候也不算太冷,种水稻再好不过了,可没人什么也干不成!”农牧部长都任考察完直隶后也到了辽东,向李榆诉完苦又眼巴巴问西乡佑江,“您能不能多送点移民来?” “对,对,西乡先生,日本兄弟吃苦耐劳,干活还精细,来多少人我都要。”陈锦出自李永芳一系,爷爷辈还去朝鲜打过仗,本来不大欢迎日本移民,现在却巴不得越多越好。 西乡佑江摇摇头:“日本穷苦,老百姓没地种没饭吃,愿意来辽东的有的是,可是船不够,不到两个月就来了五万多人,这个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那就先到朝鲜,再走陆路进辽东,沿途口粮、护卫由我们负责,朝鲜国王与日本幕府将军一样都是窝囊废,我们打个招呼,肯定不敢阻拦。”陈锦急切说道。 西乡佑江想了想说道:“只好这样了,不过辽东这么大,有些事还是得慢慢来。” 莫日格带着常书匆匆而来,李榆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然后大步迎上去。 “你先看看吧。”常书递上公文,皮笑肉不笑说道,“汉民,恭喜你了,要不要我准备登基大典?” 李榆看完公文也笑了:“登基大典就算了,省得传出去让人笑话,反正我不亏,一下到手两个皇帝,这辈子没白过。” “真不知道你究竟想什么,正值壮年却非要退下去,你舍得一手创立的联邦大业吗?” “你没经历过,老汗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好险呀,如果不是阿敏贝勒相救,我哪活的到今天,人要想得开,早退早享福,以后万一犯糊涂不想退了,还给后人添麻烦,”李榆淡淡一笑,挥挥手继续说道,“这件事就算了,你回信大同,务必歼灭巴尔喀什湖的罗刹军,打赢这一仗我就彻底放心了。” “明年二月是第一次库库和屯大战二十周年,你要不要回大同一趟?” 这时,小福临突然出现在堡墙下,扯开嗓子大喊:“额鲁哥哥,不好了,我额娘又来给你送鸡汤了!” “到时候再说。”李榆一溜烟跑远了。 共和三年十一月上,巴尔喀什湖畔,昨夜一场大雪把大地变成白皑皑一片,雪地上无数面三色鹰旗迎风招展,一个个大同军的方阵静静地矗立军旗下——自愿参加西征的都是百战老兵,他们以惊人的速度从东部赶到西域,稍加整编后便闯入哈萨克人领地,而罗刹军也急于求战以减少补给消耗,主力随即向东扑来,双方大决战一触即发。 军阵后方一处高地上,西征军将领们正跺着脚等待大战来临,巴图尔猛灌几口烧酒,挥手喊了声“都喝几口,想抽烟也随便”,说完点燃烟美美吸起来,高地上很快乌烟瘴气。 “大统领,罗刹军加上哈萨克人足有五六万,我军是不是稍微回撤几里,等后面的民兵赶到再打?”西域大统领府掌书记张若麒小声建议道,这家伙干过明国兵部堂官,却先降闯后降清,身上还有胶州屠杀传教士、教民的血案,投降大同军后被关入大牢,板上钉钉必上绞架,不过脑子灵光,自愿来西域戍边换取特赦,不但死里逃生还谋到官职,以后还有高升的机会,干事特别卖力。 “凭什么回撤?罗刹鬼的德性我最清楚,样子吓人,其实又蠢又笨,还没有韧劲,只能干些恃强凌弱、偷鸡摸狗的破事,”巴图尔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深吸一口烟趾高气扬地给手下将领鼓劲,“你们下手越狠,他们就越怕,直到跪在地上求饶,此战我军必胜无疑,打完这一仗,我们大概可以喝着酒、唱着歌西进了。” 一队侦骑急速驰来,到了高地前勒马停下——斥候营营官苏红斐跑上高地报告“罗刹鬼离我们不到十里了,我部哨官白文选携队长艾能奇、冯双礼主动迎战敌斥候,斩首五级”,说完一挥手,白文选带着艾能奇、冯双礼走上前,把五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在雪地上。 “你们很勇敢,我宣布过一颗罗刹鬼的首级赏十个铜板,想要吗?”巴图尔笑眯眯地说,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白文选等人来西域差不多两年了,早已习惯大同军这副做派,满不在乎地回答:“先存着,凑够一块银币再赏。” “我给你们准备两块银币,”巴图尔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将领们说道:“客人来了,去干活吧,记住,朝死里打,一个不放过。” 西面很快传来人喊马嘶声,罗刹军铺天盖地涌来,吉尔吉斯首领们开始穿戴盔甲,他们历来臣服于准噶尔人,每逢大战打头阵是规矩。 “今天轮不到你们打头阵,牵制住哈萨克人就算你们立功。”巴图尔摆摆手,举起千里眼向西眺望——对方的战马真不错,高大健壮速度快,不过当兵的却像是土匪,不,更像是农夫,不但盔甲极少,武器杂乱,大冬天还没棉衣穿,阵形也是乱哄哄的。 “阿萨里,你来指挥,”巴图尔心里觉得踏实了,拍了拍阿萨里的胳膊,然后对巴图说,“我有几瓶上好的葡萄酒,咱们一边喝一边观战如何?” 军号声响起,吉尔吉斯人首先发起攻击,西征军两翼高地上立刻炮声大作、硝烟弥漫,密集的炮子飞向罗刹军。趁着罗刹军出现混乱,吉尔吉斯人冲上去与哈萨克人厮杀成一团,两军都是骑兵,边打边移动,战场逐渐被吉尔吉斯人引向北边。这时,西征军第四镇、第五镇展开骑阵,如同一道铁幕开始向前徐徐推进,罗刹军的骑兵迅速迎上去,却被密集的铳子打得人仰马翻。 大同铁骑连续几轮齐射占到便宜,迅速将手里的马铳换成弓箭,同时来个漂亮的就地转向,以蒙古骑兵最擅长的回首箭边打边撤,接近本阵时再次转向移动到两翼——罗刹骑兵骑射能力不济,少量的火绳铳又不给力,被密集的箭雨迟滞了冲击,只能承受着伤亡继续追击,总算逼近敌阵了,但眼前突然出现十几个巨大的密集步阵,无数火炮摆在前沿透出阵阵杀气,他们不由自主勒住战马! 西征军大阵前,邓若水神父手举十字架高声呼喊:“孩子们,罗刹国亵渎上帝的旨意,抗拒神圣的罗马教皇,还篡夺东罗马帝国皇位,这是个邪恶透顶、野蛮暴虐应该毁灭的国家,欧罗巴人民支持你们的正义行动,战斗吧,你们是勇敢的十字军战士,上帝将会保佑你们,大同联邦必胜!” “必胜,必胜!”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军阵中出现无数面十字旗。 “大同来信,议院封总统为天可汗皇帝,弟兄们,打赢这一仗,为吾皇陛下建功立业!”王昉举着三色鹰旗在阵前纵马驰骋。 “天可汗皇帝万岁,大同联邦万岁。”将士们挥舞武器激动地呐喊。 “尽是一堆没用的废话”巴图尔皱起眉,与巴图碰了一下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对侍卫喊道,“告诉弟兄们,杀光了罗刹鬼,他们的土地、女人和财物都分给大家。” “村头有个张寡妇,圆圆的屁股水蛇腰……”军阵里很快响起一片阴阳怪气的歌声,将士们举起武器,狞笑地看着徐徐接近的罗刹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74节 一阵军号声之后,西征军的重炮首先开火,紧接着步阵前的行营炮、臼炮响成一片,罗刹军的火炮也马上反击,巴尔喀什湖畔顿时战火熊熊——罗刹人除了捡瑞典人、土耳其人的破铜烂铁,只会打造粗制滥造的武器,粗大笨重的火炮吓人不错真打不行,还没进入射程便被对手猛烈的炮火摧毁大半,但活着的罗刹炮手依然顽强,推着残存的火炮继续向前射击,尽管形不成威胁。 与此同时,罗刹军黑黑一大片像发疯似的过,罗刹鬼是纸老虎,看起来吓人,其实一捅就破,”巴图尔哈哈大笑,向白文选问道,“年轻人,你杀了多少个?” “记不清了,大概二十来个吧。”白文选挠着头回答。 “我还以为你能杀一百个,”巴图尔淡淡一笑,随手扔过去两块银币,然后挥手下令,“你去传令,别把人杀光了,留千把活口放回去,让他们告诉罗刹人,蒙古人又回来了,想活命就投降,否则鸡犬不留。” 巴图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巴图尔瞟了一眼说道:“巴图老弟,你看汉人的书太多,脑子有些糊涂,其实汉人做事不比我们手软,只不过他们会写字,所以干的都是好事,好了,你和阿萨里老弟回大同就任吧,我老了,就留在河中坐镇后防,明年开春让哈达里、李定国继续带兵西进,那帮连刀矛也粗制滥造的野人挡不住他们。” 巴图尔说完走下高地,等候已久的哈萨克首领们纷纷扔下军旗匍匐在地,但他看都不看一眼,跨上战马驰向前沿。 天空中飘起雪花,西征将士斗志依旧,点起火把继续围歼残敌,“吾皇万岁,联邦万岁”的喊声响彻大地——天亮时,罗刹军除少数一两千人侥幸活命外,其他三万余人全部被歼,西方的大门从此向大同联邦敞开。 “派精骑向大同报捷,要一路喊着跑,让沿途军民都听到胜利消息。”王昉飞马驰到大纛下,激动地挥拳高喊。 张若麒兴奋地挥舞公文大声喊道:“捷报我已写好!” 大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开,联邦各地顿时一片狂欢,公民们不分族群拥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庆祝活动经久不衰,债票交易所的债票、股票也随之全线上涨,与西进有关的联邦债票银钞行、西北开发公司、西罗刹公司等商社的股票更是一飞冲天——胜利使公民对联邦的认同倍增,联邦政府当即宣布把第一次库库河屯大战胜利日,暨崇祯元年二月二十五日定为建国日,明年是共和四年,正好建国二十周年,将在大同举行盛大的阅兵游行。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略带寒意的春风中,自由女神广场旌旗飘扬、号角长鸣,在一片欢呼声中,总统李晋身穿大都督军服,带领联邦政府主要官员、民间代表以及各国使节登上北城楼。 面对广场上数万公民,李晋的脸上有些泛红,结结巴巴读起别人事先拟好的稿子——“大同联邦新建之国,主权在民无分贵贱,自由平等乃至仁爱,共和始终天下为公……”,不过,他很快不耐烦地扔下稿子高声朗读道: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公民皆兄弟姐妹,无贵贱、不奴役,无华夷、不欺辱;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不以言议罪,不限令结社、游行、示威之自由,不限令信仰之自由;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公民私产神圣不可侵犯,公民生命神圣不可侵犯;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无公议允许,不征税、不加派、不捐输;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无公举之断事官议案,官民不受捕扣、虐待、议罪、罚没财物及剥夺生命; 凡大同联邦共和国治下,总统及以下官吏,无公议推举,不得统辖公民。” 这是修订过的《归化誓约》,也是《大同宪律》的前言,二十年艰苦奋斗,无数人牺牲生命,为的就是实现这一理想,公民们心中涌起热浪,跟着李晋一字一句背诵。 数百架管风琴响起,云雀和小定王两口子站在自由女神像前带领广场上的人们同声齐唱: “大同联邦奉天承运, 毅然从绿色的草原崛起 崛起、崛起、崛起 从绿色的草原崛起 此乃上天的垂爱 大地的眷顾和专宠 护佑天神齐声歌唱 征战吧,大同联邦征战天下 大同公民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万邦之中汝最为圣 不奴役,无贵贱是汝使命 使命、使命、使命 神圣的使命 繁荣与汝同在 自由平等与汝同行 恐惧与嫉妒才是外族的心情 征战吧,大同联邦征战天下 大同公民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汝之崛起威风凛凛 外族的冒犯只会使其更加恐惧 恐惧、恐惧、恐惧 让他们更加恐惧 风暴雷霆天地惊泣 我族如橡树岿然屹立 根基日固效忠于汝 征战吧,大同联邦征战天下 大同公民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在嘹亮的歌声中,李晋扶着年迈的大科学院知院王徵走下城楼,一起登上炮车检阅军队——作为最年长同时又为联邦作出巨大贡献的官员,老先生有资格享受这个荣誉。 此时,城楼一间屋子里,李榆悄悄拉开窗帘,举起千里眼向广场望去,胸口不住地起伏。 “汉民,你就露一面吧,大家都想你啊,苏和昨天带着白塔村的乡亲赶到大同,还向我问你回不回来。”李富贵低声劝道。 “不露面,”李榆收起千里眼,沉默一会儿才说道:“我跟孩子们谈了一夜,该安排的都安排了,我得赶紧回辽东,那里十年之内还离不了我。” “看来我们也该考虑退了。”鄂尔泰向李富贵笑道。 “你们两个老家伙还得干几年,”刘宗周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汉民,你不要生气,我们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早明白了,汉学确实陈腐僵化,已经堕落成权术之学、伪君子之学,必须先否定再肯定,并引进各家学说加以革新,‘去汉化’乃拨乱反正,这条路没有错!” “西乡先生回国前给我讲过北周文皇帝宇文泰的故事,此人了不起啊,引汉入夷凝聚武川诸将,编练府兵融合胡汉百姓,然后修仁敦礼走向开化,北方乱局由此整饬一新,为隋唐兴起铺平道路,不过,我们不走汉人王朝的老路,而要建立一个国家的政府,而不是政府的国家,为此,国政大权必须牢牢掌握在丰州人手中,这一点一百年不能变,一百年之后一切都好解决了。” 丰州集团毫无保留地吸收各族、各地、各业的精英人才,甚至包括荷兰人、英格兰人、日本人和朝鲜人,这是个完全开放的充满活力的团体,从长远看,唯有它才能制衡地方势力和防止族群分裂,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同时点点头。 李榆又转脸对崔二定说道:“二定,一个上帝各自表述的想法很好,维持善良民俗不能靠官府,而要靠美好的宗教,你要努力,我不想看到联邦因为教义之分出现分裂。” “义父放心,我与昂顿喇嘛和马哈德大阿訇都谈过,他们也赞成我的主张,在联邦这种氛围下,没有哪一派宗教敢妄想一支独大。”崔二定答道。 激昂的军乐声响起,大同军步骑兵、炮兵、民兵列成方阵依次走过城楼前接受检阅,几只热气球也飞到广场上空垂下“联邦万岁”、“公民万岁”的条幅。 李榆向窗外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大家说道:“我不过是个打猎放马的,有今天的成就该知足了,人啊,就该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不给别人添麻烦,现在我该走了。” “陛下!”屋里的人齐声叫道。 李榆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城楼下,乌泰、桂图带领一队飞虎骑早已等侯,莫日格打开四轮马车车厢门小声问:“谈完了吗?” “都了了,我们回辽东!”李榆低头钻进车厢,骑兵护送他迅速远去。 出城很远,李榆才下令停车走出车厢,遥望大同方向眼含热泪仰天大笑——国家就如同时间长河中顺流漂去的航船,从来就没有人能真正改变历史,那些留名史册的英明君王不过是后人吹嘘罢了,而我一无所有而来,走的时候却留下一个民富国富、民强国强的大同联邦,功业若此夫复何求! 战后第一个春天,天可汗皇帝、神圣东罗马帝国皇帝李榆功成身退,联邦工商热潮风起云涌,大批日本、朝鲜人移民联邦,大同与荷兰合资成立联合欧罗巴公司、联合阿美利加公司,殖民总局的触角伸向阿非利加,哈达里、李定国率军继续西进,沙尔虎达、孟克的铁骑越过外兴安岭,德-奈特指挥联邦海军首次远航欧罗巴,杨婉、刘娜仁、乌娅三名女性以陪议员身份参加议院会议,南京的洪承畴宣布凡朝廷所需器物及民间百业一律官营专卖、统购统销,集举国之力发展工商——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节 “野人” 第475节 后记(上) 第475节 共和五年(1649年),南京官军攻克广州俘杀绍武皇帝,又以“迎皇上、清君侧”的名义杀入广西追击永历皇帝,大同联邦提出依照《南京条约》实行广州自治、开放口岸,南京朝廷以地方秩序混乱为由婉言拒绝。 英格兰革命领袖克伦威尔出兵镇压了苏格兰保王军,将国王查理一世带回伦敦以叛国罪送上断头台,并宣布英格兰为共和国,从此独揽国政走上独裁道路。 当年二月,大同联邦西征军攻克罗刹国东部重镇喀山,随后沿伏尔加河南下与书库尔率领的土尔扈特人、云荣引领的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军队会合,四月,联邦政府下达政令,任命云荣为喀山总督,另在乌拉尔山以东建新疆行省,任命书库尔为统领,五月,大同联邦与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正式结盟,双方联手在斯摩棱斯克、博诺基诺两战大胜罗刹军,兵锋直指莫斯科。消息传出,欧罗巴诸国震惊,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迅速出兵罗刹国,并遣使通告西征军——大同联邦接受东罗马神圣帝国皇帝封号,同时打着十字军的旗号西进,这是对土耳其苏丹陛下的挑衅,必须退兵回国,否则立刻开战,与此同时,瑞典王国的军队也悄悄逼近西征军。 云荣察觉危险,迅速赶到莫斯科密谈,罗刹国阿里克谢沙皇走投无路,被迫签订通商条约,并割让原属喀山汗国的土地换取大同联邦的保护,瑞典王国随后也与王昉签订了一份满意的通商协议,承诺保持中立。八月,大同联邦与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罗刹国同时向土耳其宣战,并拉拢其附庸、原属金帐汗国一系的克里米亚汗国倒戈,土耳其大军外强中干,战争打了不到两个月便一败涂地退过黑海。 战事结束,邓若水神父陪同东正教牧首赶到罗马,向教皇进献战利品和土地券书——压倒东正教、打垮异教徒,这是前所未有的盛事呀,罗马教廷一片欢呼,英诺森十世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即授予大同西征军“圣十字军”称号,并勉励西征军再接再厉收复君士坦丁堡——云荣当然不听这套,西征军获胜后迅速退守喀山,以后数十年间以此为据点支持西罗刹公司在欧罗巴大做生意,但欧罗巴诸国之间矛盾重重,相互之间战争不断,土耳其人也为了复仇屡屡挑起战端,西征军为保护本国商业利益不得不请求联邦政府增兵,军队最多时超过十五万人。 共和六年(1650年),郑成功诱杀郑联,驱逐郑彩夺取厦门,岛上的大同商人遭到屠杀掳掠,大同联邦随即报复,江西高等法院判决郑芝龙抢劫、杀害平民罪成立,经最高法院核准在南昌执行绞刑,郑成功从此与大同结下死仇。 共和七年(1651年),克伦威尔颁布严厉的《航海条例》,规定凡进出英格兰及其殖民地港口的商船必须使用英格兰籍船只装载货物,目的显而易见是打击荷兰的海上贸易。 共和八年五月,两艘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一艘联合欧罗巴公司商船企图穿过多佛海峡被英格兰战舰击沉,这成为第一次英荷战争导火索,荷兰议会立即向英格兰宣战。云荣也从喀山赶到阿姆斯特丹,拿出联邦政府密令,命令德-奈特率领正在欧罗巴训练的联邦舰队、联合舰队投入战斗。 荷兰执政威廉二世亲王两年前英年早逝,遗腹子威廉三世尚在年幼,荷兰进入无执政期,议会随意裁撤常备军导致荷兰海军只能匆忙征调商船应战,开战之初便陷入被动——荷兰不缺乏熟练的水手和战斗的勇气,但缺乏必要的训练,而英格兰舰队训练有素,战列线战术打得有声有色,连战连胜后封锁了荷兰沿海,次年,荷兰卓越的海军统帅特罗普在一次反封锁战中阵亡,荷兰彻底丧失制海权。 战争是残酷的,荷兰海上贸易急剧萎缩,大批人员失业被迫另谋生路,阿姆斯特丹出现上千间房屋无人居住的景象,英格兰同样损失惨重,地中海舰队被范-盖伦率领的荷兰海军分舰队击败,地中海贸易全面停滞。年轻的大同海军也为成长付出沉重代价,联邦舰队、联合舰队仅有的八艘战列舰中的五艘以及其他二十多艘主力舰被击沉,另有分舰队统领林飞鱼、小川英健以下五百余人阵亡。 共和十年(西历1654年)四月,荷兰与英格兰签订《威斯特敏斯特和约》,荷兰承认战败同意遵守《航海条例》,第一次英荷战争结束,但由于云荣以联邦政府没有授权为由拒绝去伦敦,《和约》少了一方签字更像是无效协议——海军惨败的消息传到大同,参众两院愤怒了,以绝对多数通过总理府的提案:冻结英格兰在联合亚细亚公司的股份,增拨一千万元海军重建军费,派兵进入廓尔喀、锡兰,向莫卧儿帝国提供军事援助。 共和十一年(西历1655年)五月,范-盖伦将军受荷兰议会委托率领联邦舰队、联合舰队残部返回远东,同船还携带了数千名出外谋生的荷兰人。大同联邦大都督府立即下达命令:委任范-盖伦为联邦海军提督,增建旅顺、登州、海州三个军港,战列舰扩充到十五艘,其他主力舰再增加四十艘——联邦海军从此进入漫长的重建期,没有余力维持南方海面秩序。 共和十四年(1658年),加冕国王不到一年的克伦威尔去世,查理二世复辟,英格兰政局出现动荡,这时,大同与荷兰也在巴达维亚展开密谈——荷兰议会说服东印度公司放弃福摩萨和对大同的海军贷款债权,希望以此换取大同联邦的援助,而大同联邦政府对台湾不感兴趣,要求荷兰尽快结清大同为保卫荷兰已发生的军费,并对今后因此发生的债务提供担保,双方诉求差距太大,只好不断向上面请示,谈判时断时续,取得共识遥遥无期。 共和十五年(西历1659年),吴三桂攻入云南,永历帝逃亡缅甸,至此除少数地区还有残明武装抵抗外,云、桂、贵、闽、粤五省基本落入南京朝廷手中,但南京朝廷的官营经济搞得一团糟,鱼米之乡的江南、浙江日益疲困,竟然还出现饥荒,洪承畴养不起军头,索性许他们在地方自筹粮饷。吴三桂的兵最多,占据的云南、贵州却最穷,一时陷入困境,手下谋士方光琛不愧在大同混过,献出富国强兵之计:结好大同以引进工商;发行铜钞以搜敛民财;开放百业以增收商税;疏通商道以广征关钞。吴三桂一一采纳,他的亲眷、部将立刻像狼一样扑向云贵各地大做生意,广东的尚可喜、福建的耿精忠、广西的孙延龄随之跟风,南中国似乎突然走进新时代。 共和十六年(西历1660年)初,郑成功起兵十八万走海路北伐,五月合会舟山的张煌言部在长江口击败大同联邦的崇明水师协,随后攻崇明、上海不克进入长江,六月在瓜州、镇江先后大败江北民兵和南京官军,沿江州县的南京官员见势不妙纷纷献城投降,郑军势如破竹包围了南京城。洪承畴的主力在南方,无力坚守南京,急忙向扬州的李槐求救,这时,郑军却在南京城下休整十余天无所作为,给了江北动员预备兵和调动兵力的时间,八月上,上海守备梁化凤首先率领三千民兵杀到南京,紧接着徐州提督噶尔图率领骑五镇、步六镇渡过长江。郑军措手不及被杀得大败,撤退途中又被武昌水师协、崇明水师协前后夹击,损失精锐五万、战船数百才逃出长江口,张煌言所部也被打得一哄而散,江南、浙江再无成建制的残明武装。 洪承畴侥幸逃脱一劫,恨得咬牙切齿,捕杀了张煌言等大批忠于故明的志士,次辅钱谦益与残明势力藕断丝连,唯恐受到牵连,索性伙同一帮江南士绅叛逃江北,从此脱离官场专心治学。 共和十七年(西历1661年),困守厦门的郑成功为寻找出路率精锐二万五千人、战船数百艘东进,四月在台湾南部登陆,赤嵌城的荷兰人力战不敌,被迫献城投降。郑军迅速分兵一部扑向台湾北部,而以主力包围泽兰城,但福摩萨总督揆一拒绝劝降,率领千把荷兰男女死守泽兰城,同时派人向巴达维亚求救。八月,十多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进入台江,郑家舰队以绝对优势将其击退,巴达维亚派来的信使却趁乱进入泽兰城传达命令——免去揆一的福摩萨总督之职,放弃福摩萨并撤走全部荷兰人。揆一不肯从命,坚持到十二月才向郑军投降,郑成功很大度地释放了投降的荷兰人,揆一不服气,出海不久又转向台湾北部。 台湾北部是十几万大同移民的聚集地,建有共和、自由两座坚固城堡,大同驻台大使彭大顺、副使施琅毫不畏惧郑军来犯,率领民兵海陆出击,数次击退郑军登陆,揆一带领百余荷兰青壮赶到后防守更加严密,郑军屡战失利,退回台湾南部与主力会合。 共和十八年(西历1662年)正月,大同联邦与荷兰迫于台湾形势不断恶化,两国政府相互让步达成协议——双方已发生的债权债务全部冲抵,今后大同海军为保卫荷兰所支出的军费由大同联邦承担七成、荷兰承担三成,荷兰同时支持大同没收英格兰在联合亚细亚公司的股份作为战争赔偿,大同同意接受台湾,并保证年底前委派范-盖伦将军率联邦海军出兵欧罗巴。 五月,范-盖伦率领联邦舰队、联合舰队突然出现在厦门海面,轻松歼灭了郑军留守舰队,还协助耿精忠所部攻克厦门,几乎同时,金国鼎率领步五镇、步七镇登陆台湾北部。郑成功闻讯急忙下令放弃台湾转进吕宋,但途中被大同海军会合荷兰、西班牙舰队包围,苦战三天大部分战船被击沉,郑成功忧愤交加死于军中横行远东海面数十年的郑家海盗武装就此覆灭。 同年,残明永历皇帝被缅甸国王遣送回国,吴三桂下令将其及家眷缢杀于昆明,南京朝廷由此坐实了伪朝的恶名。江南、浙江人民苦于官营盘剥已久,趁势打出“除贼复明”的旗号起来反抗,洪承畴有心镇压,但军队不断哗变,朝中官员也分崩离析,不得已逃亡江北避难,三年后病逝于大同。南京朝廷突然崩溃,士绅名望却找不到哪个大明宗室敢出头当皇帝,地方上陷入一片混乱,南方的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三大军头趁机出兵夺权。这时吴牲创立的联邦党活跃起来,在南京召集地方士绅和返乡商贾成立议会,宣布江南、浙江独立,同时向大同请求保护,联邦政府迅速派兵进驻两省,逼迫吴三桂等人缩回老窝。 共和十九年(西历1663年)正月,西乡佑江前往江户觐见日本天皇,不幸被幕府派人暗杀,消息传出举国哗然,各地维新人士悲愤至极,号召民众武装起义,驻大阪的大同军、驻长崎的荷兰商馆立刻打开军械库发放武器,移民大同的日本人也迅速携带武器赶来支援,反抗幕府的声势越来越高。六月,驻琉球的联合舰队以保护本国公民为由进入江户湾,日本维新人士大受鼓舞,趁势发动十几万人向江户大进军,幕府出兵阻挡,却不料军队与民众会合到一起,德川家的人恐惧了,接受大同联邦驻日本通商大使朱之瑜的劝告流亡大同避难。德川家的人走了,天可汗皇帝李榆却携带十几船粮食、布匹到达江户,还携手识仁天皇主持了西乡佑江的公祭,日本人首次见到天皇就大失所望,这位天皇矮小木讷、口齿不清,站在李榆旁边简直像个跟班,大家喊了几句“天皇万岁”便改口“天可汗皇帝万岁”,公祭一结束,新成立的日本议会便推举李榆为议长。 日本革命成功的消息传开,朝鲜人闻风而动,突然发动兵变赶走国王,随后也成立议会——自由思想的长期传播必然导致这种结果,但推翻专制容易建立共和却艰难,十月上,日本、朝鲜代表跑到大同建议成立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江南、浙江议会苦于无法维持地方,当即也派代表赶来商议如何实现国家统一。联邦政府头痛了,无论建立东亚联邦还是国家统一必然涉及中枢与地方关系、议院议席分配、财政税收分担等问题,而这些都在《大同宪律》中有明确规定,绝不可能轻易变动,于是相互之间开始讨价还价,又一场漫长的谈判开始了。 共和二十年(西历1664年),英格兰夺取荷兰在阿美利加的殖民地新阿姆斯特丹,战斗中还击沉荷兰西印度公司和大同联合阿美利加公司多艘商船,次年二月,荷兰、大同向英格兰宣战,两军卧薪尝胆十余年终于等来雪耻的机会,在荷兰海军统帅德-奈特将军的统一指挥下发起气势如虹的进攻,将英格兰舰队打回老窝,1667年五月,德-奈特率领两国舰队闯进泰晤士河,扫荡数日后安全撤回。这时,伦敦突然爆发鼠疫,英格兰无力再战,六月与荷兰、大同签订《布雷达和约》——英格兰同意修改《航海条例》,归还原属荷兰的苏里南殖民地,同意大同联邦对阿美利加西海岸具有不可侵犯的特殊权益,放弃在联合亚细亚公司的股份,与之对等,荷兰放弃新阿姆斯特丹及哈德逊河流域,大同停止援助莫卧儿帝国,两国共同承认英格兰王国对印度具有不可侵犯的特殊权利。 欧罗巴捷报传来,大同联邦举国狂欢,正在大同谈判的日本、朝鲜、江南、浙江代表大受鼓舞,与联邦政府作出妥协——大同联邦改国名为东亚细亚联邦共和国,《大同宪律》维持不变,仅加一条修正案“自由是人民最基本的权利,在宪律维护的自由秩序遭到破坏情况下,联邦成员有权以公允的、不受外力干扰的公民自决方式决定是否脱离联邦”。四方从此搭上大同联邦这艘已经起航的巨轮,若干年后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出现在东亚大地,西乡先生奋斗多年的理想实现了。 共和二十五年(西历1669年),李榆从长崎出发前往欧罗巴诸国访问,这一年,戈登的《大同联邦革命史》在伦敦出版,英格兰学者被书中内容所吸引,纷纷踏上前往大同联邦的旅程,其中包括伟大的约翰-洛克和艾萨克-牛顿,而大同学者也怀着对欧罗巴的好奇心西去游学,东西方交流的热潮由此兴起。 次年,联邦总统李晋扔下一封辞职信,携幼年时的伙伴刘承祖、赵宝、扎纳巴扎尔活佛等人悄悄从天津出发奔向大洋彼岸——李晋等待这一天许久了,为此不惜自掏腰包建起造船厂和航海学堂,但绝没想到他的任性掀起又一个大航海高潮,此后百余年间,无数大同人将追随他们的足迹到达阿美利加西海岸,建起了一座座名为新大同、新归化、新太原……的城市,最终与东海岸的欧罗巴移民会合在一起,共同建立起另一个伟大的自由国家——北美联邦。 李晋突然出走让总统府措手不及,总领政务李曜、马立克立即召集总统府、总理府、最高法院、最高审刑院紧急会议,提名李榆长孙、阿达海之子晋亲王李焜为联邦总统。参众两院顺利通过议案,但同时取消了总统指定众议员以及提名总理政务人选的权利。 共和二十四年(西历1668年)六月,第五次昭君墓会议如约召开,老一代的鄂尔泰、李富贵、刘宗周、黄道周、蔡懋德等人这时都已去世,对阵双方变成以李槐、那木儿、云荣为首的共和派和以黄宗羲、顾绛、朱之瑜为首的实学派,不过争论焦点已不再是汉学、士绅、帝制问题,而是如何处理联邦与地方、自由与共和的关系,会议达成共识——东亚联邦乃合各族为一大国族以工商为主业之新国家,治国学说须与时偕进而不能因循守旧,目前的政体是最好的选择,各方应维护国家的统一、稳定,在此前提下充分保障地方的自治权和人民的自由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