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志》 正文 1.偏逢时雨(一) 四回居是个好地方,人们都这么说。 时雨意识初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四回居。他看到那些男人们,或衣冠楚楚,或衣不蔽体,或正大光明,或藏头露尾,皆源源不绝地走进了四回居。 此刻,时雨还隐匿在这场秋雨之中,没有任何人能看得见他,他轻轻迈出一步,被秋雨抚过的半空中便如出水芙蓉般地凭空现出一只精致的玉足。如同掀开门帘般,他掀开了这秋雨,一席白衣沾染了点点漾着春意的盎然绿色,似是个脱尘入世的仙人一般,他降临在这凡世,在这四回居的门前。 无人发现他凭空出现的异样,似是他早就在这些世人的目光之中一般。无人注意他惊艳的出场,却不代表无人注意他天生惊艳的姿态。他是这场秋雨中苏醒的雨妖,眸光若水般清澈,又带着些氤氲,容貌算不上惊为天人,却让人看了一眼,就有种被秋雨灌溉的滋润之感,他唇边若隐若现般的带着浅笑,嘴角似是勾起了一道弧,像极了水面被惊扰的波纹,荡漾着只属于他的水一般的柔情。 正准备进入四回居的男人们纷纷驻足回头看时雨,门口停驻的女人们也侧过头来。更有甚者,竟然把他当做了四回居的姑娘,一把拉过他便打横抱起走进了四回居。 男人说,“跟我进去好不好!” 时雨任由那男人抱着,唇边依旧带着朦胧的浅笑,眸光里的氤氲像要溢出来一样地盯着那男人,轻启薄唇,道了一声,“好!” 他的声音清澈得像山间溪泉,男人听了甚为高兴,抱着他便猴急得冲进了四回居的雅间。 时雨是意识初醒的妖,心思纯净,神智也似刚出生的孩童一般稚嫩,别人问什么,他便只会答好,也不会去思考什么对错是非 四回居的老板娘恨春看时雨一脸懵懂的模样,便猜想着是哪家未曾出阁的大小姐跑了出来,如此不谙世事的模样,怕是不知道自己将被那个男人怎样对待,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她自是要阻止的。入这勾栏院,何人又是心甘情愿,不是为生活所迫,就是为形式所逼,一失足成千古恨。不是因为无法回头,谁又会在这条不堪之路一路走到黑,如若她当初有幸被人捞一把,便不会有今日。 恨春伸出手拉住了抱着时雨的男子,扯出平日里待客惯用的笑容,讨好似的开口说道,“这位公子,你看我们四回居的姑娘多的是,您从外面抱进来个姑娘,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四回居么,再说,你看你怀里这人的身段,哪里比得上我们四回居的姑娘啊!” 男人闻言瞧了瞧怀里的时雨,身段是有些魁梧,目光扫及他的胸口,好像空无一物,男人下意识伸手触了触,而后直接脸色大变,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时雨扔在了恨春面前,“竟然是个男子,竟敢欺骗本公子,来人啊,给我打,尤其是他那张脸,给我毁了,男的长这么妖孽出来害什么人!” 男人一声令下,四回居里面立刻涌进来一群家丁装扮的魁梧大汉,将恨春和时雨团团围在中间。 时雨还皱着眉头躺在地上,蜷缩着一动不动,刚才那男人居然一声不吭就把他给摔了,他的妖力还不是很稳定,这一摔差点把他给摔回到雨里去,如今一动不动能维持身形已是不易,唉,真不知那男人怎么想的,不是他要自己跟他进去的么,如今摔人的又是他,这群人类,到底是怎么想的 恨春方才听闻时雨是个男人,已是大惊,如今那男人又叫了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进来,吓得脸都白了。不过好在四回居也是百年老字号,她见过的场面也是不少,如今这样的状况也不是没出过,稍微顺一敛心神,她便挡在了时雨的前面,端出一副老板娘的架子,“这位公子,我们四回居做的是姑娘的生意,您抱着个公子冲进来,又大发脾气,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了,怕是砸招牌也没您这么狠毒的吧!” 那男人闻言后是有些忧虑的,四回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屹立这么多年不倒,自是有人罩着的。他思虑了一番,便也将脑子里的那些冲动浇灭了几番,语气也和颜悦色起来,“春老板,那我今日看在您的面子上,便不做些血腥的事,告辞。” 看那男人转身欲走,恨春脸上的严肃渐渐化去,多了几分疲态,装模作样,装腔作势什么的,真的是太耗费心神了! 时雨的妖力也渐渐稳定起来,他揉着晕晕乎乎的额头,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却见门口欲走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怒目盯着自己,咬牙切齿般说到,“这个人,带走!” 刚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恨春脑子一热便下意识一把将时雨拉到身后,与那男人对视,“公子可还想做什么,今日你搅了我四回居的生意,我可还未追究半分!” 男人眼里怒意涨了几分,瞪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个字,“你!” 恨春拉着时雨的手,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凉意,便全当他害怕了,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就凭空生出几分保护欲。 “公子便就此离去吧,大家都别多事,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哼!”那男人也是理亏,本就是他主动抱走时雨的,又闯入四回居大闹,只好愤愤然离去。 四回居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没什么生意了,恨春吩咐下人收拾一番,今日便早闭门了。时雨也被她安排下去早早休息了,说起来这孩子也真是奇怪,长得白白净净穿的板板整整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可偏偏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见谁都是一副不愠不火和和气气的浅笑模样,说他魅惑人偏偏眸子里又透着清澈,真是不知哪里来的怪孩子。恨春也只能先安排他在这里住下。 恨春欣赏时雨眸子里的那股清澈,惊羡于他身上那种纯净的气质,所以对他多有照顾。 一路领着他走到客房,恨春还忍不住亲手替他铺了床。 时雨呆滞地站在后面看着她忙碌,忽然想起之前在楼下瞧见的那一幕,那些嘴角快勾到耳根上的男人们从背后抱住那些姑娘,会引得她们嬉笑。时雨看了看正在忙碌中的恨春,忽然张开双臂抱了上去。 正在动作的恨春突然愣住,手里还捏着一截被子。 时雨把下巴搁在恨春背上,喃喃道,“姐姐的怀抱比那个人温暖多了!” 恨春本就僵硬下来的动作又是一滞,手里的被子直接脱了手,落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原来这孩子是心里委屈着呢。恨春转过身抱住时雨,安慰地拍了拍时雨的背,温柔地对他说道,“没事,不怕了,姐姐在呢!” 时雨低着头闷声道,“姐姐真好!” 恨春对时雨的好,免不了被四回居里其他的姑娘吃了妒忌。被恨春吩咐了去帮时雨备热水的悯冬更是满心怨气。悯冬本来就对时雨这种比书生还弱三分的白面小生看不上眼,此番还被吩咐去帮他备热水,简直气的翻白眼要翻到脑袋后面去了。 悯冬烧水烧得整个人比锅底的火还暴躁,柴灰都飘到了锅里,烧出来的热水盛在桶里,水面上飘着一层黑糊糊的灰。悯冬拎着这桶敷衍至极的热水敷衍地走到了时雨房门前,“喂!这是春姐让我给你备的洗澡水!礼尚往来,明早姐姐我的洗脸水就交给你了!” 悯冬抱着双臂蛮霸气地仰着头打量着时雨,嘴角下撇的都快到下巴了。 时雨懵懵懂懂,眯着眼睛看她。 “姐姐我洗脸可是用的晨露,你可给我记清楚了!” 说完,还翻了个白眼,嘴唇一抿刚要啐一口的时候,恨春从时雨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枕头直接摔悯冬脸上了。 “我让你烧水,不是洗锅!还用晨露洗脸,胆肥了死丫头!” 悯冬到底是不敢顶撞恨春,朝着她身后的时雨狠狠瞪了一眼后匆匆跑开了。 恨春看她那模样还忍不住笑了,一边把枕头拾起来,一边道,“你别放在心上,悯冬她就是个孩子脾性!” 时雨愣愣地回过头,道了句,“那位姐姐的白眼翻的蛮好看的!” 恨春把枕头放在床头,伸手拍了拍时雨的肩,“行了!睡吧,我就住在你隔壁间,有事叫我!晚安!” 时雨看了她一会,才僵硬地回了句,“晚安!” 恨春走了之后,这屋子里出奇的安静,时雨坐在床边晃着脚,一时也睡不着。 一想到刚才来送水的悯冬,时雨眯了眯眼睛,目光中透出几抹狡黠。他学着悯冬的样子,抱着双臂昂着头,还像模像样地学她翻了个白眼。就这样翻了半天,烛台上的蜡油都淌出来的时候,时雨才觉眼睛有几分酸涩,一直仰着的脖子也有几分酸痛。在屋子里瞧了一圈发觉床大概是用来躺的,于是便走过去躺下了。 之后,便觉头昏脑涨,眼前模糊的不行,两眼一闭,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偏逢时雨(二) 第二日,四回居来了两位奇怪的客人,一人着黑衣,一人着白衣。寻常人来四回居皆是做些寻欢作乐之事,这两位却不然,来四回居这种烟雾缭绕酒气熏人的地方竟只为吃饭。 白衣的那人长得和和气气的,吃起饭来也是不失斯文,楼下管账的姑娘看他吃饭都给迷了去,叫一个小贼偷了几两银钱。 这白衣公子手底下还跟着个女娃娃,痴痴傻傻的好像脑子里带些毛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眨眼也不见她眨。 白衣公子只管自己吃,吃好了才执了勺子一点一点地喂那女娃娃。女娃娃虽痴傻,却极为听话,叫张嘴便张嘴。 那黑衣的公子,脸上的一双桃花眼仿若画的一般,若不看他抿成一条线的唇,旁人真当他在笑着呢。黑衣公子吃饭时慢条斯理的动作,不比那白衣公子失了温润,还多带了几分雍容华贵之气。 这两位绝色公子摆在楼下,四回居里的姑娘都要疯了去。恨春无奈的抚了抚额,暗叹女大不中留啊! 痴夏左右打量了一番,最后执了一壶酒走向了那位黑衣公子,毕竟白衣公子身边还跟个娃娃,白衣公子不怕带坏孩子,她面上还过不去这道坎呢! “公子,来,尝尝我们四回居的四季春,保证您喝了第一杯还想来第二杯。” “琼浆玉液也罢,清汤寡水也好,吾只饮良品,且一向醉心不醉人。” 痴夏呆愣愣地缩了缩脖子,把这黑衣公子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她怎么就觉得这公子还没喝倒先醉了呢! 黑衣公子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空酒杯,兴致地在手里晃了晃。 “我看你这四回居,多积怨念,恐招邪祟妖怪。” 痴夏这下是真觉得他醉了,悻悻然道了句,“酒疯子!”而后扭头走了。 黑衣公子却突然看了看白衣公子的方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痴夏拿着那壶酒正欲走向白衣公子哪里,隔了老远却听见那白衣对一旁的女娃娃道,“我是看这里好看才进来吃东西的,却没想到这么难吃,下次我带你去别处,这顿你先对付着吃吧!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啐!” 痴夏脚步一顿,脸上登时青红交加,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后匆匆离去了。 黑衣公子眼观这一切,轻叹了一声“有趣”后抿了一口手中的空杯,那空杯触碰到他的嘴唇时,突然就满上了不知名的茶水,淡淡的茶香甚至引得旁人纷纷回头。 恨春正拿捏着下一针该绣到哪里,就被怨秋匆匆忙忙的样子给惊得扎到了手。 “怎么了这是?莽莽撞撞的!” 怨秋满脸愁苦道,“春姐,你快下去看看吧,昨日为难时雨的那个熊老板又来了,还带了人,那模样凶得很,摆明了是来找事的!” 恨春放下手里的阵,习惯性地用拇指抹去渗出的血珠,匆匆跟着怨秋去了楼下。 熊先生带了一群家丁过来,各个五大三粗,腰里不是缠了鞭子就是挂了刀剑,来势汹汹。 恨春把受了惊的姐妹扶到身后护着,端起那副威严腔调,站在熊老板面前与之对峙。 “熊老板这是做什么?” 熊老板解下腰里的鞭子,炫耀地摇来晃去,“来这里自然是找乐子的!”说着,还把那鞭子空甩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周围的姑娘们都被吓得倒吸一口气,更有甚者,直接喊出了声。 恨春只眨了下眼,面上气势一分不减,心下也满满皆是骇然,这熊老板一看就是来找茬的,若是把他们一行人迎进门,那四回居的姐妹们指不定会受到什么非人的待遇,今日四回居这门,绝对不能叫姓熊的给踏进来! 恨春抿了抿唇,心里隐约有了个主意,一边吩咐人将熊老板等人拦在门口,一边招呼下人将四回居内所有客人都请出了门。 黑衣公子墨锦晃了晃手里的茶水,浅笑着表示喝完这杯就走,让下人先忙别的去了。白衣公子于无间见状直接带着女娃娃连垚蹭了过来,一边还嬉笑着对一旁赶人的下人说,“您先忙,我喂完她就走,我先和他蹭一桌!”这话说的毫无诚意,那一屁股坐下去却是坐得自来熟的很。 墨锦只是看着连垚笑了笑,并未做态。 于无间便更为胆大,直接下筷子吃起了墨锦桌上的花生米。 “真香!” 四回居里的客人都清的差不多了,恨春一把夺过熊老板手中的鞭子。熊老板一直抱着看戏的姿态与她对视,所以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毫无防备,反应过来的时候恨春已经挥着鞭子抽了出去。 “啪!” 恨春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桌子上,那桌子立马四分五裂碎成渣渣。 于无间被吓了一跳,忙一把捞过连垚死死护在怀里。 墨锦依旧坐在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似是不曾见过眼前这番动乱一般。 周围的姐妹们也没想到恨春会来这一下,直接把之前被熊老板吓到后的那一套惊呼重现了一遍。 熊老板也被吓了一跳,他是真没想到恨春会来这么一手,也着实没想到,恨春的手劲竟然这般大。 恨春嘴角嵌着笑意,面上挂着极为敷衍的歉意,“熊老板,我四回居今日有损,接不得客了,请回吧!” 熊老板气的额角青筋抖了抖,差点忍不住抽出手边那人的佩刀直接砍到恨春的头上。 恨春碾压熊老板的势头不减,一把将他的鞭子扔出门外,直接吩咐下人关门送客! 熊老板自此一句羞辱的话都没说出口,就被堵在了门外,气的喊了几嗓子之后带人愤然离去了。 恨春站在门前,腰板挺的笔直,却僵硬到动不了,刚才那一瞬,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有底气,只是她若不出头,受伤的必然是四回居里的这群姐妹们,旁人只当她们是玩物毫不怜惜,可恨春却是打心眼里心疼她们的。年纪轻轻就出来卖,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心甘堕落至此。 因而这四回居就算是天塌下来,她恨春也要挺直了腰板顶住。 “怨秋,扶我进去,我累了!” “是!” 怨秋扶着恨春一步步走向了楼上。 楼下的姐妹们面面相觑地站在原地,各个都顶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把下唇咬的死死的,谁也没敢出声。 那边于无间见事态平复下来了,又拿起筷子不要脸地吃了起来。还不忘喂连垚几口。 “这位公子,你桌上的怎的比我的好吃呀!” 墨锦对他这种无赖也是无法,只能无奈地笑笑,而后继续喝着手里那杯从未离手的茶。 恨春一路走回到自己房间,瞥见桌上那被动了几针的刺绣立马变了脸色,忙让怨秋出去,而后死死地关住门转身跑向窗帘紧拉的床前,用力拉开了窗帘。 “良!” 那床上坐了一个男人,见到她直接一把捞过抱在怀里狠狠禁锢住,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春!” 时雨一觉睡到了现在才起,楼下之前发生的那些大事他一个都不知道,甚至于恨春手拿鞭子怒劈桌子的声音都没能把他给叫醒。 时雨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路过恨春的房间门口,他清晰地听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恨春一边粗重地喘息着,一边隐隐带着哭音地□□着,时雨差点忍不住开门闯进去! 却在这时,他突然感到了一股被注视着的诡异感。 时雨顺着感觉望了过去,看到了在楼下喝茶的墨锦,正抬着那双桃花眼盯盯地看着他。 时雨见墨锦张了张嘴,明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却在心里对他的意思明明白白,仿佛墨锦这句话直接说到了他心里。 墨锦说,“你别去打扰了,他们正在做开心的事情!” 时雨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墨锦跟前,“什么开心的事情?” 一旁的于无间被时雨这个动作惊得一口酒呛在了喉咙里,“呦嚯!厉害!咳咳咳!” 墨锦并未理他,而是盯着时雨道,“爱情!” 时雨是妖非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和一扇门,却依然能够清楚地看清那房间内二人所做之事。时雨想起了昨日楼下那些房间里,两两重叠的二人,也是做的同样之事。 “那痴夏怨秋和悯冬她们呢?也是爱情么?” 墨锦放下手中的杯子,一离开他手,竟又化作了空杯,一旁的于无间看着好玩,一把捞了过去。 墨锦是真的有点想换桌了 “她们之间,叫欲!” 时雨拉过一把椅子,顺势坐在了一旁,“情和欲,有何不同?” “情是一种感情,欲只是一种动作。情之一字,较欲长久些。且情中的一言一行,皆抵千刀万剐。而欲中的一血一泪,却不过风轻云淡。” 时雨托着腮横在墨锦眼前,满脸似懂非懂的懵懂样。 于无间在一旁被时雨可爱的模样迷住了,推开呆滞的连垚,伸爪子要捏时雨的脸,却被墨锦一掌拍开了。 “时雨,人间不适合你,跟我走吧!” 时雨想了想恨春温暖的怀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我不愿意!” 一旁的于无间突然跳起来,一只脚踏在桌子上,挥舞着爪子道,“欸,我愿意,我跟你走!” 墨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偏逢时雨(三) 恨春窝在祖良怀里,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狠狠吸吮他身上可靠的味道。 祖良摸了摸恨春略显凌乱的秀发,颇为怜惜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后不舍地起身,匆匆披上了衣物。 “春,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死在刀光剑影中。” 祖良是这纷扰乱世中的一名刺客,于他,杀人几乎成了一种和呼吸比肩的行为。嗜血的感觉,和呼吸一样的普通,一样的随意,一样的,无法停手。 不呼吸会死,不杀人会疯。 在无人可杀的时候,祖良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杀了自己,刀子割在肉体上溅出鲜血的那种快感,甚至盖过了疼痛! 不过,那都是在遇到恨春之前。 现在,祖良有了恨春,他在任务中格外小心,连伤了根头发都要心疼好久。他爱恨春,所以更爱恨春爱着的自己。 “春!我干完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你也别留在四回居了,跟我走吧!” 恨春犹豫了一下,她不忍心丢下四回居里那群可怜的姑娘们,踌躇中,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祖良一眼,他便从窗子跃了出去。 “春!我给你买的簪子不知丢哪去了,我去外面找找!等我!” 风推着纸窗一下一下打在墙上,祖良的声音越飘越远 恨春没由来地涌上一股极强的心慌感,她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浓得彻底的墨色,关上了窗。 恨春起初只是路过,瞧见时雨和墨锦畅谈甚欢,便携了份凑热闹的心坐了过来。只闻几句话,便心觉墨锦学识渊博得不像他的皮囊那般年轻,肚里的墨水怕是滔滔江水也不及。 时雨听墨锦讲了半天,只对情爱有了大致上的略懂,墨锦看他懵懂的样子,不禁失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情爱之事更是如此,不亲历一番,是不会体味其中滋味的。” 时雨仍是一知半懂,歪着脑袋问一旁的恨春,“姐姐可知情爱中滋味?” 恨春想到了才破窗而出的祖良,心中多有感慨,“世人谈及情爱,高谈阔论之人十之八九,懵懂无知不知所谓者十之一二。然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运,自己的情自己的爱当然还是自己最清楚,你若问我何为情爱,那我只能告诉你,情爱就仅仅只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 墨锦叹了口气,“你还太小,不知人间情爱也分七情六欲之多,人心更是复杂,隔着张肚皮却不知那里藏了何物。所以说,人间不适合你。” 恨春闻言瞥了一眼这位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公子,心中更加认定对方是个不涉凡尘的隐士高人。 时雨比凡人更为灵敏的五感突觉门前闪过几条黑影,然夜色太浓,窗外漆黑一片,终是不太确定所见之物,便没有明说。 恨春还在忆及她和祖良的初遇。 那是个雨夜,满身伤痕的刺客闯入了美人入浴的香艳之景。曾言无爱亦无恨的刺客伪装的一身倒刺终是被柔肠所感化,从此漂泊半生的浪人刺客,心中有了归处。 故事很俗套,恨春讲述的话语也不是很华丽,但这种朴素之感所流露出的平淡,却让闻者皆心有羡慕。 世上最平凡之事便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世上最让人羡慕之事,却也是如此。 只不过,有的人找到了人却没能过日子,有的人过上了日子,却没能找对正确的人。 几人聊得正酣,却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侧头一看,本该黑不见底的窗外不知何时红了一片,窗缝中涌入源源不断的黑烟。 姐妹们也都从二楼的房中走了出来,纷纷扰扰地互问发生了何事。 恨春没有墨锦那等气定神闲的心态,看到火光的那一刻她便起身走到了门口,然而,却没能推开那扇门。 一旁跑过来的小厮脸上带了些丧气道,“门被从外面锁住了!这可怎么办啊!” 后面的姐妹们闻言也是方寸大乱,更有甚者已经腿软地瘫坐在地,拿着个帕子擦着眼泪横流的脸,却掉了一帕子的□□,糊了一脸的妆。 时雨不知四回居内的姑娘们为何对死亡如此恐惧,反正他是无所谓,孑然一身,无爱亦无恨,这世间没有他所留恋的东西,生死一场权当路过。 墨锦这一桌子上的都非等闲人,他自己淡定得仿若一尊石像,于无间却像个饿死鬼投胎的,临了还不忘了吃。倒是连垚不知怎的,对这火光有些惧怕,于无间那厮吃的正兴起,一时也没发现向来没有表情的连垚此时脸上竟带了几分惧色。 最后还是时雨发现了连垚的异样,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笨拙地学着于无间之前的样子,半抱着把她护在了怀里。连垚身上的颤抖果然消退了几分,甚至,时雨还听见了连垚极细小的一声谢谢。 谢谢只是两个字,连垚的声音更是轻到几不可闻,但时雨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四回居里充斥着各种咳嗽哭喊的声音,方才发现门被锁住的小厮垂头顿足地懊悔道,“我方才倒水的时候就察觉门外有人,都怪我一时懒惰怕多事没去看个究竟,都怪我!我现在才发觉刚才那几个人正是在商量如何放火,我听出来了,那个人就是上午刚来过的熊老板,都怪我当时没认出来是他的声音!” 一旁气急的悯冬找到了发泄口一般地把矛头指向了这小厮,“都怪你!你为什么不看仔细了,都怪你啊!” 恨春大声咳嗽了一下,制止了正要上前去撕打小厮的悯冬,“行了,都到这份上了,打骂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咳咳咳” 恨春一直害有咳嗽症,此时的浓烟更是引得她咳到眼角泛泪,气喘吁吁。 时雨也慢慢被大厅里众人的情绪所染,胸中多了一丝烦闷,他问墨锦,“这屋内之人是因烦闷痛苦而哭,还是因死亡将至而恼?” 墨锦不紧不慢地回他道,“凡人成人以后,大多心智坚强,小灾小痛不至于使人痛哭,甚至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见得会落泪。但凡人恐惧孤独与绝望,孤独与绝望会让人变得脆弱,眼泪也会变得不值钱,轻易便会崩溃,泪流不止。” 时雨抬头看向浓烟,“可这黑烟如何使人绝望?我怎的不觉?” 墨锦笑了,“你是妖,比凡人要强悍许多,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但凡人皆脆弱,这浓烟会致死,她们害怕死亡。而且她们明知道自己会死,却出不去这间屋子,等死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时雨闻言抱紧了怀中的连垚,墨锦说凡人大多脆弱,所以他要保护好连垚。不过,时雨抬眸看了看一旁吃的丝毫不被影响的于无间,眉间又疑惑地皱了起来,“那他” 墨锦轻笑,“他又不是人!” 于无间闻言抬头嗔怒地瞪了一眼,“说什么呢,骂谁呢!” 墨锦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并未言语。 于无间顿时有些心虚,默默低下了头,继续吃。 那边的姐妹们已经有坚持不住倒地的,恨春执了个蘸水的帕子捂在那姑娘口鼻处。 时雨低头看了看缩在怀里的连垚,突然起身想要去拿一块蘸水的帕子给她。 墨锦突然开口,“时雨,你想救她们么?” 时雨顿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回头望着墨锦。 墨锦道,“你是雨妖,可召水,水可以灭火,火灭了,便能救她们。可救她们,就要损耗你的修为,甚至可能将你打回原型。再不能修炼成人。” 时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救!” 墨锦叹了口气,“这便是情,非情爱的情,这叫人情。” 时雨问,“七情六欲中情的一种么?” 墨锦:“人们常道人有七情六欲,然欲也是情的一种,七情可谓:喜c怒c忧c惧c爱c憎c欲。” 时雨又问,“如何救?” 墨锦:“听从本心,你是雨妖,水即是你,你即是水。” 时雨将连垚放下来,刚要转身却被连垚揪住了袖子,他回头看她,就听见连垚极小声地对自己说,“大个子,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要死。” 时雨心中有一根弦猛的崩紧了,他从连垚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做羁绊的东西,好像从这一刻开始,这世间有了值得他留念的东西,他开始不舍了,死亡似乎也变得可怕了一些。 时雨伸手摸了摸连垚的头,学着墨锦的样子,第一次在这世间笑了,“好,我答应你。那么,你要在这里等我。” 连垚抓手时雨欲抽回的手,强硬地用小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手指,轻轻摇了两下,一双眼闪着星光般死死地盯着时雨道,“我们拉过勾了,所以你不能反悔了。你不能死,我不能走。你要是死了,那我就走了。” 时雨不想让连垚走,他希望有人在身后等着他,所以,他不能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偏逢时雨(四) 时雨遵循内心的指引,唤了一场雨。 雨水带来清凉的气息,浇灭后的灰烬冒着一缕缕黑烟,虽然仍旧刺鼻难耐,却也让瘫坐在地上的人们欢呼起来,竞相哭着感谢上苍的垂怜。 然而真正垂怜他们之人,已经脱力地几乎站不住,要不是墨锦上前扶了一把,恐怕时雨真的是要摔在地上了。 人们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之中,因而并未发现这场雨所来的蹊跷之处。这雨并非来自被烧穿屋顶之外的天空,而是在四回居屋内的半空中飘落而下,若是有人出了屋子,便会发现四回居之外的地方,并未存有雨水留下的痕迹。 大火虽然被浇灭了,但四回居所受的创伤却并不能逆转,姐妹们受得伤都不算重,略微一看,倒显得恨春的咳嗽最为让人担忧。 大火焚噬过的房屋极不稳固,不时有横梁木块跌落,如若被砸到,非死即伤,所以恨春强撑着身子组织大家撤离到屋外去。 劫后余生的悯冬火气不小,见到被墨锦搀扶着的时雨忍不住嘲讽地冷哼道,“可真是比花还娇,比卉还弱,矫情!” 时雨低着头咬了咬唇,并未说话。 一旁的连垚哒哒地跑过来抱住时雨的一条腿,指着悯冬大喊,“你是个坏姐姐!你走开!不许你说大个子!” 悯冬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走开了。 墨锦看向时雨,问他,“你认为你的好心和怜悯,值得么?” 时雨垂了垂眉眼道,“我并不是怜悯他们,我也不是个好心的妖,我就是想救她们,她们认可或者不认可我,都没关系,毕竟想救人是我自己的事!” 墨锦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大公无私!” 时雨抬眸,“什么是大公无私?” 于无间从后面突然凑近,扯着怪异的腔调道,“大公无私!我知道啊,清蒸大公鸡没放肉丝!” 墨锦闻言轻笑了一声,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无间已经蹿了出去,时雨在后头还在问,“为什么不是清蒸小母鸡?清蒸鸡肉为什么还要放肉丝?” 众人出了四回居,倒也有几个眼尖的发现了外面并没有雨水的痕迹,但盖不住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兀自嘀咕了一声“这雨干的可真快啊”,一转头便又加入和别人的谈论中了。 时雨在一旁眯了眯眼,凡人可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不管曾经有多绝望有多落魄,风平浪静后的遗忘都来的如此轻而易举。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挑起的话头,大家都开始论及自己没来得及带出的首饰银钱,一时情绪又都低落下来,甚至有人开始小声啜泣。 时雨再次感叹,凡人的情绪还真是复杂多变。 恨春惦记着时雨,一出来便在人群里垫着脚张望着找寻他的踪迹,一看见他便匆匆走了过来。 “没事吧?怎么弄成这般模样了,走,跟姐姐去看个大夫。” 时雨突然想微笑一下回应她,然而他身上真的是太痛了,不显露于面上已是极限,最后也没动扯动嘴角分毫,便只好假装轻松道,“姐姐我没事,就是刚才在里面吸的烟多了,身子有些虚。”说完,自己还愣了一下,假话和真话竟然一样容易地被他说出了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偏逢时雨(五) 恨春扶着他的另一边,和墨锦一起搀着他就近坐下,“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姑娘们!” 时雨乖巧地点了点头。 恨春皱着眉头走远,墨锦和时雨听见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还好祖良出去了!” 时雨感觉到墨锦扶着自己的手明显的僵了一下,他抬头看向墨锦,问他,“怎么了?” 墨锦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觉得连垚如何?” 时雨低头看了看抱着自己大腿的连垚,被她那双亮晶晶的招子晃到了眼,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她是个好人。” 墨锦失笑,再次问他,“那我换一种说法,你喜欢连垚么?” 时雨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是喜欢的。” “那假如你知道连垚有危险,会不会去救她?” 时雨点头,“当然会!” 墨锦看向恨春的方向,忽的叹了口气,“以情爱为羁绊的两个人,大抵是比你和连垚之间的情意更为深厚,如果祖良知道恨春所在的四回居走水了,我猜他一定会奋不顾身地赶回来。” 时雨微微瞪了瞪眼,“可我们明明没有看见祖良。” 墨锦回头看向硝烟未散的四回居,“也许,你不会再看见他了。” 悯冬的心上人送她的金步摇在四回居那堆模糊不清的残烬里,十好几个人都险些拦不住她,时雨突然垂着眸走过来,轻飘飘道了一声,“我去拿!” 悯冬正处在崩溃边缘,看见时雨唯唯诺诺的样子更是火大,还当是时雨特地过来客套一句,实诣在诋毁她,便□□味十足地道了一句,“你有本事就真的进去啊?” 时雨听完二话没说,提了提衣摆就走了进去。 恨春在一旁看的又气又急,来不及责骂悯冬一句,就忙着冲时雨喊到,“别去!” 时雨顿住了脚,微微回过头,微抿着唇极深意地看了恨春一眼,最后只张开嘴说了一句话就匆匆冲进了还泛着红的残垣中。 他对恨春说的是,“等我。” “时雨!” 恨春心急地叫了一声,却再没能叫住时雨半步。灰烬中未燃尽的微火映红了时雨的背影,一闪一闪的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 墨锦又叹了口气,道了句,“傻孩子!” 时雨再进四回居,不是为了什么悯冬的金步摇,而是,他想去看看恨春的祖良,还在不在。他不敢直接告诉恨春,怕她伤心焦虑,所以顶着替悯冬找寻金步摇的借口,进了四回居。 时雨本不欲说谎,因他曾见过四回居里各种油腻的男人都对姐妹们说过慌,他很不喜欢那种欺瞒的感觉。但他今日竟对恨春说了两次谎话,每次都顺口得水到渠成,一点都不违和。他内心也不觉得亏欠,毕竟墨锦还对他说过,真心的假话也是一种情,甚至可以称为义。 时雨找到了恨春平日里居住的那间屋子,里面已经惨败不堪,有一半的地板已经落至一楼去了。门也掉了一半,余下的半扇门也被烧的黝黑,只看大致轮廓才堪堪猜出这是个门。 时雨小心翼翼地推开这扇几乎称得上是面目全非的门,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时雨用力一推,咔嚓一声,门倒了。门下不知压到了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也不平,借着地下的东西卡在空中摇摇晃晃,每晃一下,就掉一地的灰。 时雨用袖子捂住了口鼻,用力掀开了门,看到了下面压着的东西——一个被烧的黑糊糊的人。 关于这个人的身份,时雨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敢承认,万一不是他呢? “祖良!” 恨春不知何时进来的,看见时雨掀开门后地上显露的人形,她几乎是连呼吸都停了一瞬,只随着之后的一声大喊才呼出一口气,但她胸腔中憋闷的一口气,大抵是吐不出来了。 时雨刚想问“你怎么来了”,就被随后而至的墨锦把开口的机会给截了过去,“刚才恨春听见了巨响,怕你出意外,大家都拦不住她,就让我陪她进来看看。” 时雨回过头看向抱着祖良大哭的恨春,眉头拧了又拧,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见恨春这样,他的心里,感到一阵难过。 “我说过,凡人很脆弱,你就算留在凡间,也只能陪他们数十载,最多不过百年,之后,你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孤独,远远最为可怕。凡人总妄想追求长生,殊不知大多数长命百岁的妖和神,大多是自己了结此生的。” 时雨摇了摇头,“我还是不能和你走,恨春她这样子一个人,我便更不能走,我得留下来陪着她。” 恨春适时眼泪横流地转过头,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墨锦,仿佛要盯个窟窿出来,“公子,其实你不是什么凡人吧,你是神仙对不对,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回到过去,我要救他!” 时雨走过去扶着恨春站起来,但恨春已经颓废到无法直立,时雨心口难过的很,他轻抚着恨春的背,一遍一遍地对她说,“姐姐,别这样,你还有我!我还在!” 恨春只是不停地摇着头,一遍一遍重复着,“他还给我买了簪子,他给我买了簪子簪子” 此时的恨春已经封闭了五感,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墨锦对时雨道,“你在她心中无法代替祖良,你救不了一个绝望的恨春,即便你留下来,也只能在不算漫长的时光中消磨她的痛苦,但绝不可能让她完全忘却。这份痛苦会伴随她的一生,直到死去。情之一字,刻苦铭心。” 时雨忽然抬头,眸中带了水光,“假如我救了祖良呢?” 墨锦皱了皱眉头,“逆天改命之法,大多损身耗神,而且,代价巨大。” 时雨低着头看向怀里的恨春,哽咽着道,“我就是想帮帮她,我见不得她如此痛苦。” 墨锦叹了一口气,“众生皆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偏逢时雨(六) 逆天改命的代价很大。逆天而为之人,天道所不容。 如若这些大逆不道的业障加在一人身上,怕是灰飞烟灭也不为过,甚至以时雨一身修为,根本不足以撑起逆转法阵。 这场叛逆的业障,是加在他们三人身上的。 墨锦的永生,时雨的修为,恨春的寿命。 墨锦和时雨共同努力,送恨春回到了过去。 从此墨锦不死不灭,永世长存 时雨一身修为散尽,人形都留不住 而恨春,换掉了三十年寿命 墨锦和时雨留在四回居等消息,等回到过去的恨春做出改变,并对现在的四回居产生影响。 但是,墨锦和时雨等了好久好久,也没见废墟里的祖良站起来。 没人知道回到过去的恨春究竟改变了什么,但现在的事实是,什么都没变。 祖良没有复活,甚至恨春也没能回来。 墨锦和时雨怕错过了恨春,于是走出去问那些姐妹们。 “你们有谁见过恨春姐姐么?”时雨问。 一时周围所有姐妹们都表情怪异地看过来,甚至在痴夏和怨秋脸上还能看到一丝惊恐。 时雨心下也满是疑惑,还掺杂了几分不知名的焦虑和不安。 悯冬脸色青红不定地看过来,问时雨,“你们怎么会知道恨春姐?明明她三年前就死了啊?你们今日才住进的四回居,怎么会知道三年前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火来的也是蹊跷,莫不是恨春姐回来了?” 痴夏和怨秋脸色一白,被悯冬吓得惊呼了一声,齐齐说道,“悯冬姐,你别吓我们啊!” 时雨听闻恨春死于三年前之后,耳朵便开始锋鸣个不停,他渐渐地就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脑海里只一直重复着悯冬刚才的声音,“她三年前就死了啊死了啊死了” 墨锦见时雨神色不对,伸手扶了他一把,沉声说道,“我猜,恨春根本没成功地回到过去。” 时雨抬起略浸了水光的双眸,问,“为何?” 墨锦皱了皱眉,面上添了丝带着纠结的犹豫,“如果恨春接下来的寿命根本就不够三十年了呢?” 时雨心下猛的一痛,声音沙哑到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什么?” 墨锦又道,“如果恨春接下来的寿命本就不够三十年,那么逆转阵法一旦启动,恨春会当场死去,所以她没有回到过去,也没能救的了祖良。” 修为倒退的时雨激起来动连人形都差点保不住,身形摇摆中渐渐变得透明,好似那雾气一般,叫风一吹就会散了一样,他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哽咽,“可是这样的结局,也太不公平了,我们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么?” 墨锦叹气,“上天从未承认过它是公平的。所谓的公平,不过是世人自诩的一种自我慰藉的方式而已。” 时雨抬头看墨锦,也不知是因为他眼眶里的泪水积攒的太多,还是因为他修为倒退五感变弱了,总之他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与眼前之景融为一体的墨锦再三扭曲,嘴角的那抹似有若无的淡笑也越大诡异起来。 “墨锦?” 时雨软软地唤了他一声,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塞住了一般,发出的声音似□□一般有气无力。时雨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变得特别沉重,忍不住想要找个支撑点,左右摇摆中,他眼前的视线终于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时雨发现自己还坐在四回居里,对面是窝着杯茶的墨锦,连垚乖乖坐在一旁,于无间胡吃海喝地往嘴里送着吃食。 一时间,时雨不知自己究竟身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痴夏和怨秋两个拾起地上破碎的碎木朝后厨走去,悯冬拿了张帕子敷衍地擦着地,时雨抬头看向二楼,听到了恨春那间屋子里传出的急促喘息声 这是走水之前的四回居,难不成他回到了过去? 时雨转过头去看墨锦,却见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淡笑。 “你醒了?” 时雨揉了揉额角,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眸光中满是疑惑不解,“我怎么了?” “你只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梦?” 一想到刚才所经历的那些让他撕心裂肺的经历,时雨竟还有些后怕。墨锦道出那些皆为梦境,他却有些不敢相信,毕竟那些他所经历的那些痛楚,都曾无比的真实,无比的清晰。 墨锦放下手中的杯子,解释道,“你心思纯净,是个不可多得的白纸,若是好好培养,日后定有一番作为。我本着爱才之心,想带你隐世修行,但你一心留恋红尘俗世,我便替你卜了一卦。我算出你命运中的因果线在四回居这个地方纠缠甚多,而且结果并不是很尽如人意,我便用了法术引你入梦,让你在梦里知晓了未来之事的大致走向。你,可有在梦中看到些什么?” 时雨像是松了一口气,回头又看了一眼恨春禁闭的房门,这才将梦中所经历之事一一向墨锦道来。 墨锦听完眉头微皱,略做沉思。时雨梦里所经历之事他并不知晓,可听闻时雨的叙述,那个即将在未来之时陪在时雨身边并布置了逆转阵法的“墨锦”,在有些事情上似乎过于冷漠,不通人情,有一种身居高位的距离感,对人情世故漠不关心。毕竟墨锦他自己就有办法可以灭了四回居的火,但时雨梦里的那个“墨锦”,显然没有用那种能力救人,或者,他其实没有那个能力。而且,墨锦他根本就不知道逆转阵法的绘制方法,所以,时雨所见到的那个“墨锦”,根本就不是他。 “时” 墨锦正欲开口告诉时雨,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不知何时,他已经动弹不得,连视线都被死死定在了一处。刚才陷入沉思的他过于专注,若不是想起来喊时雨这一声,恐怕他根本就没能发现自己被施了定身术。 “这还真是疏忽了。” 墨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自寻找脱困之法。 时雨本来正等着听墨锦的说教呢,可谁知他竟然不动了。门缝不知何时已经隐隐有了一丝烟,若不是时雨五感更敏锐一些,根本就没能发现。时雨暗叹一声坏了,便急冲冲朝二楼跑过去。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时雨用力撞开门的时候,祖良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恨春刚把窗子关个严实。 恨春见到时雨急匆匆的样子,还被吓了一跳,“怎么了?时雨?” 时雨一边打开窗朝外看了一眼,一边急促着道,“不能让他回来!”但时雨并未看到祖良的身影。 恨春一头雾水,还以为时雨睡觉做噩梦犯癔症了,忙拽他到床边坐好,安慰似的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到底怎么了?来,跟姐姐说说。” 恨春眼底的温柔暖的时雨忍不住湿了眼眶,他拉着恨春狠狠窝进她怀里,贪恋了一下这久违的拥抱。 恨春见时雨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一时也不逼迫着追问了,就顺势把他往怀里捞了捞,哄孩子似的抱了好一会。 时雨抬起头的时候,眼底已经泛着微红,被揉乱的头发乱哄哄地贴在脸上,嘴角微微下瞥,整个人都委屈的不行。但他看向恨春的眼眸,里面泛着的是坚毅的光芒,“恨春姐,相信我,我能改变这一切!” 恨春也不问为什么,她最会哄孩子了,就时雨这样的,只一味地认可他就行了。“好,姐姐信你!” 时雨再次搂住恨春的肩膀,只拥了一下,便转身跑到楼下去了。 时雨本是去找墨锦的,但墨锦不知怎么了,仍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时雨也没时间管他了,只好独自走到被封锁的门前,用自己微薄的法力一点一点地灭着还未旺起来的火。 于无间吃着吃着才发觉墨锦有些不对劲,刚才时雨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醒过来之后和墨锦说了点奇怪的话就匆匆跑到楼上去了。 连垚也不对劲,平时她连穿衣都要人帮的,今日竟然会抢他的花生吃了。于无间头疼,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于无间等了一会,见墨锦还是没动静,便动手拍了他一下,结果他也没用多大力气的这一下,竟然把墨锦给拍倒了。 于无间呼出一声“坏了!”之后忙伸手接住了差点跌在地上的墨锦,一时抱着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于无间忽然觉得自己耳边被什么东西吹了一口凉风,若细细感之,也不是很凉,倒有些像是——一个人的口气。 “谁?” 于无间猛的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但那种背后有人的感觉却经久不散。之后,于无间便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保护好我的身体。” 这声音是墨锦,说完这话,他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于无间也再没有那种背后有人的惊悚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偏逢时雨(七) 墨锦已知晓来人是谁了。 他以灵体出窍,在四回居的屋顶上果然见到了一个人。 墨锦不经意地甩了甩衣袖,随意地坐在了半空,看向面前那个面带微笑的人,“师傅来的可真是时候。” 那人一副少年打扮,看上去似是比墨锦还要年轻许多,开口的声音却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一般苍老,“我真是没想到,你还肯叫我一声师傅,虽然多少带了点违心的味道。” 墨锦轻笑,“从前我真心实意地叫,你倒是也从未真心实意地听进去过。” 那人却道,“我当初既是真心也是实意,只不过” 墨锦趁着他沉默的空挡插口道,“你的心里,只有利益只有长生,根本无处容我。” 那人突然也笑了,“怎么,这么多年没见,就是来争论我心里究竟有没有过你?嗯?”他话尾那一个“嗯”字却带了无尽的宠溺,配上那沙哑低沉的嗓音,真是不可不谓之温柔。 墨锦早就看透了他那温柔里所隐藏着的桎梏,他自己也曾差点溺死其中。 “你明知我不愿见你。” 那人突然笑的癫狂起来,“可我想你了!” 墨锦站起身来,转身独留一个背影给他,“我算不出你的因果线。要么你已超脱六道轮回之外,要么,你此生无因无果。总之,莫要再与我有任何纠缠了。” 那人对着晚风明月慵懒地抻了个懒腰,随后对着空茫的墨色夜空兀自笑了一声。“你的占卜术仍是一如既往的准确。” “占卜只是一种术法,而我所算出来的结果,也不过是因着我这双眼,将尘世看的过于透彻,人生之轨,无外乎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活的最潇洒的,往往都是没有心之人。” 那人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在明着说自己潇洒?” 墨锦望着那微凉的晚风,似是笑了一声,“有的人,无心胜有心。而有的人,有心不如无心。” 那人突然出手,墨色的夜空划过一抹流光,一阵破空声直奔墨锦而去。 “噗!” 流光刺穿了墨锦,在不远处渐渐地暗淡了下来,直至消失不见。 墨锦的身形像水中的倒影一般虚幻地晃了晃,之后随着流光留下的残影一点一点地破碎掉了。 那人不满地“啧”了一下,“竟然是□□,我可真是小瞧你了呢!” 墨锦早知会有人从中作梗。虽然时雨在梦中所见之人,所视之物皆为虚幻,但那些人与物在因果线上行走的轨迹是真的,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在将来会一一实现。 墨锦发现了时雨梦中所见的“墨锦”为假,所以必然有人在时雨没能看见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事情,导致时雨身边的墨锦会在某一时间被替换成别人。 一个能将墨锦的一言一行模仿到非本人不可分辨的地步的人,必然是十分熟悉他的人。墨锦自问这几百年来无一人可做到如此地步,因为这几百年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独住在镜花阁的。 因此这位特地前来找麻烦的客人,只可能是墨锦百年前的故人。 百年前的那些人,还活着的已寥寥无几,即便活着的,能经得起这番折腾的老骨头也没几个,再加上这人如此明显的恶趣味,想来也只有他那黑心师傅了。 既然已经知道他师傅会来掺一脚,墨锦早早地就留了一手,只用了个幻化出来的□□去见了屋顶上的师傅。 不过值得遗憾的还是没能防住那个定身术,想必是他那师傅早就下手了,时雨醒过来之后根本没留给他足够的时间。 墨锦回到四回居,找到了被于无间安置在一旁的身体,慢慢融了进去,他只要稍微用点手段,这定身术也不是不可解。 时雨算是个刚冒头没几天的小妖怪,修为不高,梦里灭了四回居的火已是大能,如今隔着扇门一点一点浇灭外面的火,倒是有些费力了。外面火势不均,白白浪费了他许多雨水。 而且时雨只有一个人,灭了前门,后窗的火势又漫了进来,去管后窗的,南面又涨了起来,真真是分身乏术。 时雨挫败地将手覆在脸上,闭上了有些酸痛的双目,心下一时满是懊悔。若是他一开始就直接降下一场大雨,即便可能会失去所有修为,可灭了火也是好的。而此时再想降雨铺张地灭火,体力也已经跟不上了,就算耗尽所有修为,他也再降不下一场雨了。 走投无路所带来的绝望,怎么比流血牺牲还要痛苦 时雨忍不住地捂住脸蹲在地上颤抖,他不解于为何人会有后悔这种情感,为什么选择里会有错误这一说? 明知自己做错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一个人懊悔,拼命地想如果自己没这样就好了,可一抬头却发现哪有什么如果,现实还是那样。 该淌的血不会倒流,该断的头不会复原。 拼了命地得来一次重来的机会,却仍是换一种方式输。重复地在同一件事上失望,时雨倒更希望没有重来,在第一次做选择的时候就一头撞死甚至好过于重来时再次跌倒。 火势一点点爬上四回居的窗,时雨浇灭的那一点根本没能改变什么,侵蚀到门窗上着起来的火,甚至比他灭掉的要大的多。 浓烟渐渐被姐妹们发现,一切都回到了梦中的那个原点。四回居里的人们开始不安地踱步,踱步之后是绝望,绝望以后是痛哭 时雨的眼睛被烟熏的胀痛,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哭了,但他的心,此刻是真的在哀嚎。 如果一切按照梦里的轨迹,最起码,他还能救了恨春,救了痴夏,救了怨秋,救了悯冬和小厮他们。 可为了改变那个悲痛的结局,他却做出了错误的改变,造成了现在一个人都救不了的局面 他真的很想和那些人一起哭啊,可哭有什么用?眼泪又不能灭火。 时雨没有抽泣,也没有哽咽,只是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众人,无声地落着泪,一滴又一滴 于无间那厮不知从哪拎了桶水过来,哗啦一下泼在熊熊大火上,那水少的敷衍,只灭了一簇火苗。火苗褪去后露出黑糊糊的残骸,一缕缕黑烟慢悠悠地飘出来,溢散到半空,与那浓烟混为一体。 时雨泄了气地对于无间道,“没有用的,这火灭不掉的。” 于无间一下横眉竖眼,瞪了时雨一眼,“你还没做,怎么就知道灭不掉了!” 时雨叹了一口气,并不想与他继续争论下去,他还深深陷在怎么抉择才能两全其美地无解死局中。 于无间并不管他,把依旧呆滞的连垚放在他身边就又跑去舀水了。 连垚虽然不如梦里那般玲珑,但那双眸子里的光依旧是时雨熟悉的明亮,像是求安慰一般,他蹲下来轻轻拉住了连垚肉乎乎的小手。 连垚竟也像是感受到他的委屈一般,轻轻用力回捏了他一下。 时雨惊喜地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一个面无表情目光无神的连垚。于无间失落地又低下了头,却正好错过了连垚微微闪烁了一下的眸光。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但有心人也办不到十全十美之事。所以一般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十全九美当做完美来看,便会少生许多忧思。”墨锦已经化解掉了那定身术,只挥手间便灭掉了让时雨毫无办法的大火。 时雨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饶是悲苦到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也要将这一切看做是完美么?” “人与人不同,心与心亦不同。道者讲修心,知足者常乐。其实就是换一种角度看人世,你以为的悲,许是他人之幸。” 时雨看了看痴傻的连垚,又望了一眼周围沉浸在劫后余生中喜悦的人们,不解地皱眉,“能让我以为是悲之事,于我而言已极其不幸,那么别人竟是何等地步,以我之悲为己之幸?” 墨锦:“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别人惊羡于你的容貌,便觉得只要是你便是幸运的。或者,有人嫉妒于你一身风姿何等绰约,即便被困火海,却也陨落得惊艳!” 时雨惊讶地站了起来,“哪有如此愚笨的‘别人’,你别是在框我!” 墨锦失笑,“我哪里有框你!每个人都有所长,有所不长。每个人都可能因己之短而有所求而不得之事。你的悲在别人眼里还不一定是悲呢!你时雨是走投无路,是无从选择,那有的人根本就不想做选择!” 时雨讶然,“这又是为什么?听起来怎么如此不公?” 墨锦:“我说过,上天从未承认过它是公平的。” “可这不公也太或许不平了!我为这场大火之事奔波劳碌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努力,最终却还是无法挽回,那么为什么会有努力这一词?还会有公平这一说?” 墨锦笑了,“其实上天可以是公平的,也可以是不公平的。如若说它是公平的,那么便有了所谓的付出与收获同等。但是,没有谁说过,需要达到期待中收获的结果到底需要多少付出。因此有人付出了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收获,那只能说,他的付出不够。世人这一生中遭遇的许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有人天生为王,但有人家破人亡,有人家财万贯,却有人风餐露宿。世人说天公不作美,世事十有八九不尽人意。” 时雨满脸苦色,“天公不公,世事不美,做个人可真是难过。” 墨锦抬头看向四回居的二楼,轻笑道,“也不尽然。” 时雨抬头望去,正看见手执簪子匆匆赶回来的祖良与恨春狠狠拥在一起,像是要把对方揉在肉里一般地,久久未曾松手。 墨锦道,“跟我走吧,我带你修心,做个真正有七情六欲的人。” 时雨垂了垂眸,“可我是妖啊!” 墨锦拍了拍他的肩,“可妖也可以是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渡海无涯(一) 墨锦生来便能窥探世间因果线,不过时灵时不灵。灵时能预知天灾人祸风雨云晴,不灵时便与普通人无异,粗茶淡饭,满身人间烟火气。 因为被动地窥测到了自己命运行进的轨迹,便只能默默地跟随那根虚无缥缈的因果线。他时常觉得在命途的前方,总有那么一个模糊的身形,在为他领路,那种无从选择地地步,一度让他很是挣扎。 但,他从来都无法改变这一切。 过去的墨锦,满身伤痕,那段血淋淋的过去已然发生,无从改变。他时常于梦里反复迷失在那片血红色的天幕下,不停地奔逃,不停地迷失。可怜他连一个噩梦都躲避不开。 而未来的墨锦,在最尽头的尽头,是死亡,是消散,是无痕。那不仅仅是墨锦的结果,也是众生的结果。凡世众生,结果都是一死罢了。 墨锦对于自己命运的预知,大多不会太远,都是最近之事,或在他品茶思虑之时,或在他转身抬眸之际,只在那一瞬间,突然给他一种被因果线紧紧束缚住被随意控制的感觉。而后,那些未来,便会在他意识里慢慢显露。 墨锦年少时,曾试图强行扭转自己命运的轨迹。然而,无论他怎么逃,最后都会被命运狠狠肆虐后以惨败收场。 上天叫他三时流血,便不会要他五时流泪。 他生性倔强,无数次地去尝试与命运抗衡。却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墨锦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因果线缠了个牢实。 他能干预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却从来都救不了自己。 常言道,医者不自医。 墨锦觉得这句话甚是在理。 然而在尘世漂泊了多年,看惯了生死离别,见多了爱恨情仇,他墨锦的心,终成了一潭死水。 “于兄,我将带着时雨游历四方,我们便在这里告别吧。” 墨锦看过于无间的因果线了,普普通通,无吉无凶,但与他墨锦毫无牵绊之处,大家都只是彼此的过路人。 于无间咧嘴笑着指了指时雨背上的连垚,道,“连垚离不得时雨,还告什么别啊,我跟你们一起游历去!” 墨锦打开折扇横在胸前,脸上无怒亦无笑,极为随意地道了句,“随你。” 该走的总会离去,该留的也不会消失。天命啊,人生啊,随性而为,自在一点就好,命运之线自会步入正轨,倒无需他墨锦推波助澜。 说起随性,墨锦倒是羡慕他人的自在,他自己的自在,从来都是假自在罢了。 “墨公子,你要去向何处啊?”于无间走的有些累,可墨锦和时雨都是一副气不喘,汗不流的模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便忍不住扯着话茬往休息上引。 墨锦伸手置于额前,挡了倾泻而下的日光,向前方远眺。 “我所去之处,前方便是。” 于无间闻言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墨锦见状笑了笑,道,“要下雨了,前面有一座无人的寺庙,就此歇个脚吧。” 于无间闻言傻乐,连道,“好!好!” 外面看那庙门破败不堪,里面的陈设意外地整洁,除了稍有些灰尘外,连蒲团都摆的整整齐齐,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过的样子。 时雨抱着已经睡熟的连垚挑了个靠近火堆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下,于无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笑着对墨锦道,“你看时雨那小心翼翼地样,跟养闺女似的,哈哈哈!” 时雨歪头看他,用一根指头竖在唇上说,“嘘!你且轻声些,垚儿睡熟了!” 于无间一边摸出一粒瓜子放在牙缝中间咬了一口,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她才不会醒了,睡得实诚着呢,平常不出晌午,她是不会醒的,天塌下来都不见的能吵到她。” 墨锦看了连垚一眼,这丫头是个妖,但身体受了重创,因此嗜睡,甚少清醒,即便醒着,也是痴傻的模样。 连垚身上的气息带着股草木的清新之气,大约是个草木类的妖吧,所以才喜欢粘着时雨这只雨妖。 “你从哪捡来的连垚?”墨锦与于无间说话,一回头正看见于无间把瓜子皮吐在了他的外袍上 于无间“嘿嘿嘿”地伸出个兰花指,嗖一下弹走了那片瓜子皮。“诶嘿——没了!” 墨锦:“” 于无间脸皮有多厚?那要看你能想到多厚。于无间,真真是皮到底线以下了! 得罪完人墨锦,居然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和人家唠家常。 “你怎知连垚是我捡回来的?妙啊!” 墨锦似乎有了一种错觉,和此人说话,对脑子不好。 但他还是极耐心地解释了一句,“因果线!窥过去,测未来!” 于无间突然神秘地凑了过来,一只沾满瓜子仁碎屑的手半遮着嘴对他道,“呵!感情你和四回居门前的老张是同行啊!” 墨锦:“”最近好像愈发容易动怒,几十年磨出来的好性子似乎崩了! 时雨突然看向于无间插了句嘴,“你怎的又掩嘴说话了,你方才不是还说连垚吵不醒的么?你莫不是在骗我?” 于无间嫌弃地“啧”了一声道,“你怕不是要注孤生!这照顾女娃娃,可不能这么想,她有没有这个需求尚且不论,身为男人,必须要做的面面俱到!连垚会不会被吵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有保护她照顾她的觉悟,态度!注意态度!” 墨锦瞥了于无间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圣!” 于无间露齿一笑,“男人么!顶天立地都做得,爱一个女人还做不得了!” 寺庙里虚掩着的门突然嘎吱一声,众人的注意皆被吸引过去,半截袈裟映入眼帘。 “原来这里已经有了各位施主。” 释妄随手脱下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外袍,随手递到身后,众人这才发现,那门后还有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看个头是个不大的孩子。 释妄领着则非走了进来,慢慢合上门挡住外面暴戾的大雨。而后带着则非在众人的目光中,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各位施主莫怪,贫僧来此原是为打扫,路遇大雨,才以此落魄之态现于各位施主眼前。此间寺庙失了繁华与佛祖的神光,却依旧能给各位提供一容身之所,想来佛祖也是欣然的。贫僧本不欲扰了各位雅兴,只捱到雨停,贫僧便离去了。” 墨锦对释妄报以淡淡一笑,“大师严重了,我等乃借宿,本是冒犯了。大师身披袈裟便为佛祖的弟子,您入这寺庙才名正言顺,我等皆是外来人。” 释妄也跟着笑了,“来者皆是客!” 被于无间一个劲地劝着,释妄终于提着半湿的外袍走到了火堆旁边。则非那孩子有些怕生,被于无间看了一眼便躲到释妄身后去了,揪着释妄的一块衣服,小鹿似的盯盯看着于无间。 于无间撇了撇嘴,不满地“啧”道,“我怎么了,就这么讨你的厌?” 被于无间不友善地白了一眼后则非更是害怕,整个人都缩到释妄身后去了。 墨锦看则非看的来了兴趣,“这小妖怎的这么怕妖?” 释妄抬头看他,“他是个半妖,父亲是凡人。不过以前不怕的,后来被一只狐妖吓到了,便这样了。” 时雨朝则非招招手,柔声道,“你坐过来吧,我是雨妖,你总不至于怕我。” 则非听完竟真的慢慢蹭过去了,但目光却是定在时雨怀里的连垚身上。 熟睡中的连垚比醒着时还多了几分灵气,半长的睫毛随着吐息而动,偶尔还努努嘴,也不知梦里遇见了什么好吃的。 于无间在一旁咳嗽了一声,则非刷的一下抽回了正欲戳连垚胖脸的手指,红着脸低头缩在时雨身后。 释妄笑了一声,坐在了时雨的另一边。 时雨侧头看了一眼,只觉这个叫释妄的僧人,脸上似乎一直挂着和煦的浅笑。 火堆突然噼啪一声,一瞬间火苗跳的老高,时雨这下看了个仔细,原来那释妄脸上的笑本不是笑,而是嘴角的一道皱纹,恰好生了弧度,远看就跟笑了一样。 “你这皱纹生的极好,看起来竟和笑了一样。”时雨耿直的很,心里想到了便直接脱口说出来了。 释妄眯了眯眼睛,这下才是真笑了,“是挺好的。让旁人多见见贫僧的笑容,是挺好的!” 释妄年岁大了,声音混沌含糊的很,重复起一句话来,多少带着些迟暮的沧桑。 于无间瓜子还有一大把没吃完,见一时没什么聊的,便挑了个话头,“大师,您之前是这庙里的僧人吧,不如你给我们讲讲这寺庙的故事如何?” 释妄闻言则脸上的笑容突然更深了,挤得那几道皱纹深不见底。“这寺庙本叫清昭寺,受佛祖留下的一缕神光庇护,也曾很辉煌。但是寺庙除了有人来点香火求个运势,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各位施主想听故事,贫僧这里倒也有。” 于无间用脚把屁股底下一堆杂乱的瓜子皮扫到后面,蹭蹭往前挪了挪,“好啊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渡海无涯(二) 花澈只披了件轻飘飘的薄纱在身上,悠哉地坐在石桥中央的栏杆上,搭着两只肆意摇晃的玉足。 桥下是湍急的流水,人们为了方便夜里出行,在两面的栏杆上挂了许多大红灯笼。 花澈就坐在两只红灯笼中间掩嘴轻笑,眯着双摄人魂魄的眸。红色的光极魅惑地在她身上晕染开来,薄纱下的诱人酮体隐隐欲现。 一个醉汉手扶着栏杆晃晃悠悠地走上石桥,在他朦胧的视野里,花澈美的不可方物。像极了异志传说里专门在夜半出来惑人的妖怪。但,如果栏杆上的花澈是妖,他愿意为她沉沦。 花澈的确是妖。她等候于此,也确是为了诱人上钩。 那醉汉沉醉于花澈那副魅惑的皮囊,不觉间已垂涎三尺,像是不满足于笨拙的双脚,醉汉的头尽可能地前倾,恨不得立马贴到花澈身上去。那双本不清明的眼睛里,此刻更是添了些癫狂的痴迷。 跌跌撞撞了一路,那醉汉终于来到了花澈面前,他看到了花澈的脸,看到了她那让人倾尽天下也心甘情愿的一抹浅笑。他激动地伸出了手,忍不住想要触碰花澈 突然一股劲风吹过来,醉汉眼前虽模糊不清,但还是能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往眼前扑过来,于是他本能地闭上了眼! 而后,一件破袍子盖在了醉汉的脸上,醉汉从那袍子上闻到一股檀香味! 饶是醉汉脑子再混也猜到了是有人在戏耍于他。暴躁着扯下盖在头间的袍子,他抬头一看,这石桥上除了他哪还有别人? 方才那破袍子飞过来,檀香味扑了花澈一鼻子,她平生最是烦这股味道,正要转头看是哪个讨人厌的,却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她本能地眯了眼 等花澈再睁开眼,就被人拎着后颈皮悬在半空中了。 释妄左手挂着花澈人形时身上披着的那薄纱,右手拎着化成本体的白狐狸花澈。 “做狐狸有什么不好,非要学着的做人。既然都做了人,学什么不好,非要学着堕落。” 释妄手底下的花澈不安地挣扎起来,扑腾了一会见根本摆脱不了,便认命地在他手下随着走路的动作有规律地来回摆动着。 “唉!” 释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刚安分下来的花澈眼里闪过一股狡黠的光,在释妄没注意的情况下飞快地伸出爪子在他左手上挂着的薄纱上挠了一把! 释妄早知道她没诚心老实,手上的降妖法决刚捏了一半,却见那狐狸用两只爪抱了个包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一瞬间,释妄竟满心都是罪恶感!他决定这不行,自己不能被这只狐狸诱惑! 而后,狐狸抱着肉包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两腮被撑的鼓鼓的,还跟着咀嚼一起动作。 释妄又叹了一口气,没忍住把狐狸抱在了怀里,还生怕她冷似的,把那薄纱盖在了花澈身上。 花澈:“” 花澈是个妖,不过不是个随便且孟浪的妖怪,甚至骨子里有些来自妖族天生的孤傲。 花澈诱惑人,大多只为饱腹。她喜欢吃肉,尤其是凡人做出来的那种滋味鲜美的熟食肉。但她自己不会做,只好刻着地接近凡人。 花澈其实觉得凡人似乎挺好说话的,之前她遇到的人大多只要她提出吃肉的条件,那些人都会和颜悦色地邀请她去。不过就是喜欢动手动脚,花澈一般叼到肉就跑了,她小时候就是这么偷邻居家兔肉的。 但是这个胆敢拎她后颈肉的和尚和别人不一样,他竟然对她的温声软语全然不感冒,甚至收了她的肉包子,并强制地不让她化成人形!天杀的她头顶的毛都快被这和尚给摸秃了! 花澈被释妄带回到了寺庙里,进门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寺庙名唤“清昭寺”。这名字略有些耳熟,花澈却也不记得自己何时曾见过了,活的太久了,大抵是忘了。 花澈很不开心,那和尚不仅收了她的肉包子,还给她讲一堆没用的废话。 “为妖的时候没个规律就罢了,但你要是存了做人的心,就要有做人的觉悟。做人不能像你这般孟浪,凡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外露,需知自爱。你莫要和那些堕落之人相比,她们也是尘世中的可怜人,人心不古,世态炎凉,生活不易。” 花澈忽的化成了人形,不着寸缕。 释妄一边念叨着“非礼勿视”一边闭着眼脱了身上的外袍盖在了她身上。末了,还叹息着道了句,“我说的你都没听进去,自爱啊,自爱!” 花澈撇嘴,委屈地在那衣袍下嘟囔着道,“我又没得衣服!” 接着,花澈听到了释妄离开的声音。 没过一会释妄就回来了。 花澈从袍子里伸了个脑袋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释妄。 释妄将手里拿着的衣服扔到花澈面前,“这是我前几日才给则非新做的,他都还没舍得穿。” 花澈扯过衣服又钻回到袍子下面,一边穿一边道,“这破衣服还舍不得穿,还没我那薄纱好呢!” 释妄:“哦!你那薄纱我拿去拖地了。” 花澈:“”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嚎叫,花澈穿好了衣服从袍子下面爬出来,听见外面那人大喊,“释妄!你又拿我东西!” 花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释妄。 释妄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道,“他好像真的挺舍不得的。” 吃饭的时候,花澈见到了那个名字叫则非的少年。 花澈撇嘴,这毛头小子道行还浅得很呢,毛都没长齐! 则非也不是很待见抢了他新衣服的花澈! 释妄在外面的灶台做饭,桌上一大一小两只妖就吵起来了! 则非:“你个魅惑人的狐狸精,天天就知道找男人,穿那么少给谁看啊!你那几块骚狐狸肉,有几块能露的,我家后院的肥老鼠都比你好看!” 花澈:“我找男人又没找你男人,你激动个什么劲?我穿的少露的多又没给你看,你嫌弃个什么劲?咸吃萝卜淡操心,年纪轻轻的别不懂装懂,小狗崽子充什么大尾巴狼!” 则非被气的咬牙,“你说谁狗崽子呢?” 花澈无辜地摊手,“谁说我骚狐狸谁是狗崽子!” 则非“啪”的把手里的筷子摔在桌子上,“老和尚!你不把这狐狸扔出去!我就绝食饿死在你面前!” 花澈觉得气势上不能怂,看了看手边,随手拿起碗摔在了桌子上,咔嚓一声碎成了三块! 花澈一时有点懵!刚准备脱口的一番话也被吓得全吞回去了! 则非也被她搞出的巨大动静看了过来。花澈觉得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自己比较弱,于是,她抬着下巴对则非傲娇地“哼”了一声! 释妄在那头也听闻了这边的动静,叹了口气后道,“你们两个好歹给我点面子,说话别这么口不择言,这里可是佛堂重地,安分些吧!” 起先花澈和则非还不把释妄的话放在眼里,继续互相用街头小巷里学来的下三滥言语谩骂着,天边突然就响了一道惊雷! 花澈和则非同时闭嘴,面面相觑地对视着。 释妄端了饭菜过来,慢悠悠地道,“瞧吧,我说什么来着?” 顿了一会,又念叨着道,“如今你们已不是那野狐野狗了,住在这清昭寺,就是受佛祖庇护的,万不可再和从前一般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了。” 则非刷的变了脸,“野狗?” 释妄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后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他。 花澈见到释妄端上来的饭菜登时变了脸,“嗯?这是什么?”她指了指桌上那盆连油水都没得一星点儿的菜。 释妄熟练地盛了饭递到则非面前,随口说,“水煮白菜啊!” 花澈:“肉呢?” 释妄叹了一口气,道,“你去门口看看这里是哪!” “清昭,寺啊”花澈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在寺庙里吃肉,怕不是要被打死。 释妄正要拿花澈的碗盛饭,却拿了个一手空。 “寺里没有碗了,你便拿这碎片对付用吧!” 说着,释妄挑了那三块碎片里最大的一个,盛了小小一勺饭摆在了花澈面前,“好了,吃饭吧!” 花澈一脸懵地看着自如动起碗筷的二人,气的有些炸毛,“我就问肉呢?老娘要吃肉!” 则非嫌弃地“啧”了一声,瞥了花澈一眼,“这就咱三个长肉的,你想先吃哪个?” 释妄指着则非看向花澈,“你看,他一只狼都适应了!” 则非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花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狗崽子吃屎都能长大的!” 后来,花澈连水煮白菜都没吃到。她和则非打了一架,打完的时候,释妄已经把菜吃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渡海无涯(三) “你要是不去,那你就是狗子!”花澈扒在则非的窗前,信誓旦旦道。 则非咬了咬牙,恨不得马上就关了窗把这女人夹死在窗缝里。这女人半夜摸过来非要怂恿自己跟她一起去村里偷鸡吃。可老和尚明明说过了,杀生不对,偷盗更不对,可是,这女人竟然说自己怂,说自己是狗子!这就不能忍! “小爷我可是傲骨凌风的纯种雪狼,你才是狗子呢!你全家都是狗子!” 花澈撇撇嘴道,“对不起,我全家都是狐狸!搞联姻也生不出丑成你这样的狗崽子!” “你找死!我今天咬不死你!” 花澈往后一躲,用尾巴抵住了眼看就快从窗户整个出来的则非,一本正经地道,“等下!先说正事!你跟着我一起去村里偷鸡,到时候我吃里面的,你吃外面的,如何?” 则非整个顿住了,说实话他是真憋了好久没吃鸡了,老和尚管他管的是真的严。一想到外酥里嫩的烧鸡冒着黄油的样子,他真的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花澈又开口道,“听说太久不吃肉的狗,牙会掉光!” 不知何时已经默默接受了“狗”这个定位的则非捂着嘴大惊着倒退了一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花澈笑的眼睛都弯成一道弧,睫毛下的隐形几乎把眼睛全遮住了。 “怎么样!走不走!” 则非捂着嘴含糊道,“走!” 凡人恐惧于漆黑的夜幕,也许是因那片无尽的黑夜里有太多的未知。未知只会给少数人带来一种充满神秘的刺激,大多数人还是无法适应这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因而夜里的凡人村落是十分寂静的,几乎家家都熄了灯火,和这无言的黑夜一起寂静下来。 凡人饲养的鸡也纷纷陷入了浅眠,两个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了两只肥圆的母鸡。 释妄老早就睡了,花澈之前按照释妄的作息去村里踩点,发现村里竟然还亮着好几处灯火呢,这和尚比别人睡得早的多。 所以花澈和则非两个根本无需担心释妄和尚,只要吃干抹净第二天不被发现就什么事都没有! 花澈:“你会做鸡么?” 则非:“你不是做过鸡么?” 花澈:“我没做过!我以为你做过!” 则非:“我这性别做不了!” 花澈拎着鸡爪抡起肥圆的小母鸡砸到了则非脸上,“小狗崽子脑子里想什么屎呢!” 小母鸡的爪子抓到了则非脸上,痛得他嗷嗷直叫,然而花澈仍继续拎着小母鸡狠狠地砸,则非只好抱头上蹿下跳地躲着。 等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出了村子,花澈手上的那只鸡几乎秃了,毛都给她打则非的时候甩掉了。花澈弯着眼睛笑了笑,“真好,不用拔毛了!” 则非的流着口水的小尖牙刚抵到鸡脖子上就听到花澈说拔毛,“拔毛?拔什么毛?” 花澈撇撇嘴,“你不知道鸡都是窝里拉窝里睡的么,屎都蹭毛上了,不拔留着调味呢!” 则非搜的把手里的鸡拿出去挺远,满脸都写着嫌弃,“啊!它脏!脏!脏!” 花澈那头已经在火堆上支了个架子,开始烤上了。 “做人还是要有做人的格调!这不都是老和尚教的么!你比我来得早怎么也没学着点!” 则非嘴上比不过她,但嘴上也不能差了她。便拎着他那只肥鸡三下五除二地草草拔了毛,之后硬挤到花澈的烤架上,占了一席之位。 花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肥鸡渐渐熟了,发出诱人的香味。则非两眼放光地盯着鸡身那层泛着光的皮,兜不住的口水哗哗地流。 “说好的,你吃里面的,我吃外面的!” 花澈笑了笑,狭长的狐眸闪过一抹狡黠,“放心,我答应过的自是不会差了你的。” 而后,则非就眼睁睁地看着花澈把两只烤鸡都拎走,只留一堆碳火给他。 “喂!骚狐狸,我的呢?” 花澈指了指火堆旁边鸡生前留下的一坨屎,“那个,是你的!” 则非气的咬牙,“你耍我?” 花澈无辜地眨眼,“没呀!那可不就是外面的么,当初说好的可不能改!” “花澈你大爷!” 花澈拎着鸡飞快地跑了,临了留了一句话,“再耽搁一会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了哦!” 则非:“有种别跑!” 一狼一狐狸打完架,天已经微有亮色。 则非脸上肿了一大块,胡须掉了几根,眼睛下面还有被花澈挠出来的三道血痕。 花澈身上的衣服烂了一块,半边袖子要掉不掉,尾巴毛差点被则非抓秃了。 就这么回去肯定会被释妄和尚追问发生了什么,然后他们俩搭伙溜出清昭寺夜半偷鸡的事情就会败露,然后就会被骂! 花澈倒觉得没什么,甚至还有几分开心,她可不想在这清昭寺里一直憋着,以前的日子可快活着呢!可一想到就这么直接走了吧,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释妄和尚又是给她吃又是给她穿的,就这么一走了之总归是不太好。也不知道那和尚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想走怎么就这么割舍不开呢? 则非就完全是一副丧气的样子。他从小被狼群抛弃,差点冻死在山沟沟里,是释妄和尚把他捡回来一口汤一口水地喂大的,他是真的不想惹和尚生气,可是 花澈听完把则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略做惊讶地道,“释妄和尚的水煮白菜是怎么把你养到这么大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则非:“” 花澈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地道,“难不成你是从小偷食长大的?看你这块头,想来没少偷啊!” 则非:“骚狐狸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头上的毛扒光!让你和释妄和尚一样秃头!” “啧!说谁秃头呢!” 则非和花澈均是一愣,他们俩都忘了自己原是在清昭寺门口徘徊着了。脑子一热就吵了起来哪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撒起泼来更是口不择言,满嘴放炮。连释妄和尚是秃子都直言不讳地讲了出来,甚至还让正主听了个方便! “老大,大师!” 则非开口差点把“老和尚”三个字给说出来,不是花澈在背后掐了一把,他那张破嘴怕是已经秃噜出来了。 花澈本就尴尬,被则非搞得更是不忍抬头,脖子上跟坠了个千斤顶一样,恨不能低到地缝里去。 释妄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问和天亮前有关的一切。 “叫什么老大呀!我可镇不住你这样顽皮的小弟。” 释妄可亲的笑容让两人更是无地自容。 “怎么弄得这么脏的就回来了,快进来吧,得洗个干净!” 花澈忽的抬头看了一眼释妄,“回来”这两个字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这么多年来,这偌大的天下根本没有一处地方是她能回的去的,今日这老和尚竟然对她说了一句“回来了”,还说的那般诚挚动人。她竟也,真的为之所动容了! 则非那愣子已经屁颠屁颠地进去了,那样子,活像一只向人讨食的狗子!就差尾巴没晃几下了! 花澈别扭地站在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像释妄和尚说出那句“回来了”之后,她便连告别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释妄和尚拉着花澈的袖子给她拽进了门,而后一边熟练地关上门栓,一边道,“一会洗澡的时候记得变成狐狸,不然男女有别!化人身的时候千万要记得,不可随便与其他男子纠缠,你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 释妄和尚回过头,只见地上蹲着一只眼巴巴望着他的狐狸,乖巧得模样简直让人忍不住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揉搓一阵释妄真的这样做了! 反正变成狐狸了,哪来的男女有别!先撸为敬! 洗完澡的两只毛都湿湿的,释妄怕他们俩冻坏了,便把他们一齐放在了床上用棉被盖好,自己一个人在一旁打了地铺。睡之前还警告他们两只,“不许变成人!听见没有!要是变成了人,男人和女人就不能睡在一起!” 则非:“我还是个孩子!” 花澈:“春风楼里都是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的!” 释妄气的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床头! “你们两只,再不睡觉,外面冻着去!” 花澈和则非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释妄躺在地上,朝床上的两只毛茸茸脑袋望去,嘴角忽的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好像,就这样过下去,还挺幸福的。 于无间嗑完了一把花洗,不知从哪又拿出来一把,卡巴卡巴地嗑着。 “感情这释妄和尚把他俩当孩子养了!诶!不对呀,你不就是释妄么?” 释妄笑了笑,“我法号释妄,但我不是故事里的那个释妄。” 时雨也听的云里雾里,“怎么讲?” “清昭寺仍是原来的清昭寺,但物是人非,我不是那个释妄,则非也不是那个则非。故事嘛,总归不能一直是这样流水账似的过日子,总有个或好或坏的结局。释妄,则非与花澈,便是那坏结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渡海无涯(四)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花澈和则非头顶的毛也俞发秃了起来。 这全拜释妄和尚所赐。 花澈一度觉得,这释妄是个假和尚。 释妄从不诵经念佛,坐着佛祖金身的大雄宝殿也不见他进去过几次,寻常和尚头顶或多或少都有的戒疤他也没有,修的是满身没一处虔诚。 释妄最像和尚的地方,大抵是他那秃到反光的圆脑袋了。 释妄少了寻常和尚要做的那些事务,平白多了许多的空闲,是真又空又闲。 只要一闲下来,释妄就命令花澈和则非变回本体,一左一右地抱在怀里,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撸就是一整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藤椅上的释妄和尚变得唠叨起来了。 “你们两个修成了人,却也不一定是正果。做人很不好的,束缚又多,烦恼又多。你看凡人懂那么多个字,至少有一个字就能凑成一句话。凡人能说的话那么那么多,偏偏就爱说假话,说违心的话。凡人有手有脚,生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偏偏就爱做违心的事。凡人长了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却偏偏就爱被金玉其表所蒙蔽。做人啊,真的太难了!可不比你们畜生过得自在。” 花澈努努嘴,没好气地道,“我是狐狸,不是畜生,畜生难听!” 释妄和尚叹了一口气,“畜生之所以难听,是因为凡人不让它好听,凡人以高尚自居,以畜生贬其他,因而畜生显得难听,但这只在凡人的圈子里有用,你们狐狸啊狼啊什么的,就不必在乎这个。” 花澈把头从释妄的掌心下移开,拱到臂弯里躲好,“我不管,我修成了人那我就是人,我说畜生难听就是难听,不许你叫我畜生。” 释妄又叹了一口气,“你连人是什么都不知道,谈何做人啊!” 花澈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就是知道。” 释妄不再言语,只是撸着一旁的则非,默默看向空荡荡的院墙。 一人两兽在藤椅上一直坐到了黄昏。半轮太阳卡在西边的山上,火红火红的。 释妄觉得腿有些麻,正欲从藤椅上站起来,却见怀里的狐狸抬起头突然盯着自己看。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回的,但是我突然觉得这里可以。” 释妄又坐了回去,眼里忽的就多了几分憔悴与黯淡,甚至于,连叹气都叹得有气无力的。这一刻的释妄,好像跟着那夕阳,一起落下去了似的。 “你还真不适合做人,又傻又天真,三岁小孩的智商装什么小大人。” 则非在一旁歪着脑袋过来问,“那我呢?” 释妄看都没看他道,“你还不如三岁小孩呢!” 花澈不屑地撇了撇嘴,“怎么着,你们凡人难不成头发越少的越老成?越显得成熟?” 释妄笑了,“那倒不是,凡人道行的高低,看心。修道之人,修的也是心。得道之人,得的也是心。所谓高人,便是心境强大之人。” 则非问他,“你是高人么?” 释妄垂眸,摇了摇头,“不,我是罪人。” 花澈又问,“何罪之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渡海无涯(五) 释妄一下就一改懒散的姿态,整个人都端正了起来。他轻轻把则非和花澈放到地上,让则非再去搬个藤椅过来,而后对着蹲在脚边的花澈道,“变个人给我看看吧!” 花澈唰地变成了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和尚,“干嘛?” 释妄用手指了指则非刚搬过来的藤椅示意她坐下。 “想跟人说说话。” 花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压的藤椅嘎吱嘎吱地响。她皱着眉头问和尚,“你不是不承认我是个人么?” 释妄叹了口气,最近他叹气的次数越发的多了。 “我不承认不代表你不是。我所表达的只是我的看法,你没必要必须认同。” 花澈气的头上冒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啧!你这和尚,说话好生烦人!不是说好出家人不打诳语么,怎么你嘴里说的没一句有准头的!” 释妄抬起无神的双眼,习惯性地看向空洞的院墙,也不知那处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 “人说的话,有很多层意义,含意,深意,寓意,用意,原意,都有可能不同,角度不同,虚实也就不同,仅凭诳语二字是无法准确地去形容一个人所说的话的。人说的话,不可不信,不可尽信。” 花澈咂嘴,“凡人可真复杂。” 释妄又叹气,“是啊!复杂的很,连凡人自己都看不透自己呢。” 花澈撇嘴,“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犯了何种罪?” “是罪也是孽。” 花澈没听清,凑近了问他,“什么?” 释妄叹气,“你且先听我讲个故事。” 曾经的释妄,并不是个出家人。 他是个侠。 行侠仗义,一身正气的侠。 一个,自诩为侠的侠。 “那时的我啊,碰到了一窝狐,他们亮出了利爪和獠牙,正在伤害一群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于是我出手了,杀了那窝狐。” 花澈听完,满眼的冰冷,偏偏却还笑着,那笑声,几近破碎。 “大侠,你杀的,是一窝白狐吧!” 释妄仍旧盯着院墙叹气,“我其实是愧疚的。” 放下刀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世人都说狐狡猾,妖擅伪装,其实最会演的,还不是世人自己。 那群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仅仅是看上去而已,他们见释妄杀了狐,便纷纷掏出怀中的利刃,开始剥狐狸皮。 当时的释妄被吓坏了,手中的刀也拿不稳地掉落在地。 他问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剥皮啊! 他又问他们为何剥皮。 他们又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卖钱啊! 释妄被惊的倒退了一步,踩到了那柄狐血未干的刀刃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狐头咕噜噜滚到他脚边,狐的脖子上还挂着半截缚狐圈,那是人用来驯养他们口中的畜生时所用的工具 “啊——” 释妄大喊一声跑开了。 人为了狐狸皮而捕捉狐并欲杀狐,狐奋起反抗伤了人。他却为了自诩的正义杀了狐! 这是个笑话么?可笑他竟是这般愚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渡海无涯(六) 坐在藤椅上的释妄垂了垂眸,终不再看那面空墙。 “你的愧疚有什么用?能把我的亲人还给我么?能还我一个家么?能补偿我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的风餐露宿和颠沛流离么?” 花澈却怒了,释妄愁眉苦脸满是痛色的那张脸看的她怒极了!她之所以无处可归,还不是因为有人曾杀了她所有的亲人天下之大,何处不能留宿,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有人甘愿等她归去的地方,那个地方,被凡人称为家。 “你不能。除了愧疚,你什么都不能。” 花澈停止了嘶吼,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释妄听过那种声音,那是狐在盛怒下才会发出的声音。 眼泪滑过花澈姣好的面容,摔在地上裂成了一滩水渍。 释妄听见花澈沙哑地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和尚?佛祖就是这么悲悯众生的么?难道他的百纳不包括我们这些世人口中所谓的畜生么?” 释妄又叹气道,“佛祖说不可杀生,只是一种主张,不是为善的必要准则。为善的定义,在于心。而我,也从来都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和尚,我之所以秃,是因为懒得洗头。清昭寺只收心有善念之人,排据心有恶念之人。当年我杀了那一窝狐,被嗜血的感觉冲破了头脑,也被人心叵测吓昏了心智,不知何为善,何为恶,因而清昭寺不收我。” 花澈半眯着眼,不做言语,就那么静静地站立于释妄的面前。 “所以我后来日行一善,终于洗去一身罪孽,我” “你闭嘴!”花澈只落了一滴泪,余下的,是满眼的水光,被她强忍着没落下来。 “罪孽是永远都不可能洗去的!永远!你曾犯下了罪孽,却拿对他人的施舍来抵消,和南辕北辙有什么区别!你所洗去的,只是你自己的愧疚感罢了!你对那些人的伤害永远都不会消退,他们尸骨可还未寒呢!” 释妄眼底的颜色又黯淡了几分,甚至于连叹气的声音都淡到几不可闻,“自欺欺人的伪装,终究会破。唉,是我逃了。我的愧疚和无地自容,折磨我太久太久了,那狐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我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 “你的心,修得再久,内里也是黑的!佛祖宽容了你,接纳了你,可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今日,我势必要你血溅三尺,祭我亲人!” 释妄再次叹气,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头上几欲冒火的花澈,“你来第二日,我便回想起那窝白狐了。你有着和他们一般的毛色。后来你告诉我你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你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睛告诉我,你就是那群白狐的后裔。我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主动放弃仇恨,为人常在修心。” 花澈还欲反驳几句,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了,那大雄宝殿照出一道金光,牢牢地把她定在了原地。 释妄在花澈面前,认真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和十礼。 “佛曾渡我。而今,我渡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渡海无涯(七) 清昭寺内不留心有恶念之人。花澈满心杀意,自是不能再留于寺内。 但释妄有法。 他将花澈困于长信宫灯中,因而规避了清昭寺的禁制。 释妄将困了花澈的长信宫灯摆在了大雄宝殿,日日听他诵经,受佛光洗礼。 释妄在渡她。 可花澈却并不想被渡。 花澈:“你为何渡我?” 释妄:“行心中大义。从前我做了错事,心中愧疚难耐,后来我受佛祖点化,以大义至善修心,顿悟了此生。正如你所说,我所犯下的罪孽无法挽回,无法弥补,愧疚之感将终生伴随于我身。但我行正义事,以至善之心感化他人,便能让他人少犯错,少作孽,少后悔。我此生罪孽深重,业障缠身,可我每救下一个人,每渡一个人,即便身处无间地狱也是乐的。” 花澈最烦听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一大段话停下来没一句能听的,全是废话! “就算你好心想渡我,我也不会怀有任何感激之情,我一心只想杀你。你行你的大义,我报我的私仇,你何必费尽心机渡我,我又没求你渡。我满心怨气,满腹仇恨,那是我自己愿意,与你何干?我虽和我的家人相处不多,牵挂不多,情谊不多,但身为妖族,我还是要替他们复仇的。你为了你的人间正义,你觉得你没有错。我为了家族荣誉,我也认为我没有错。所以我们立场不同,身份不同,所尽道义,所尊宗旨自然也是不同,你我之间,何来对错!你如此磨叽,不如和我打一场,谁赢了谁对呗,何必费口舌?” 释妄叹了一口气,“不,我有错。我渡你也非好心,只是赎罪。你也没错,只是想错了,我渡了你,你便好了。暴戾从来都是一种办法,也解不开任何结,唯有修心,才是正道。” “啐!死秃驴!蠢秃驴!” 释妄闭上了眼,道了句,“阿弥陀佛!” 从来没听过释妄诵经的花澈这下听了个够。之前一直嫌弃释妄毫无和尚姿态的她,如今也看了个够。甚至,还烦的很。 花澈骂也骂过了,哭也哭过了,可秃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任她撒个娇就满足了所有条件! 哦!他不再是她能依靠的释妄了,他如今是烦人的秃驴,是她的仇人了! 她能和仇人撒娇么? 不能。 花澈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的恨秃驴,甚至一度希望那日傍晚,他什么都没有说。她不知他杀过狐,他也没认出她是狐,那便好了。 可是。 一切都没有可是。 花澈想,就算真的出去了,她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她下不去手。 但她,也绝不想留。 她想走了。 她想,继续流浪。 可是一根筋的秃驴根本不放她走。 “秃驴,我不恨了,我想走!” “秃驴,放我走吧!” “秃驴,我不杀你了还不行么?你放了我吧!” 释妄继续诵经。面色不改。 “秃驴,我也不求你放了我,你就权当放了你自己吧,放下吧!” 释妄依旧不动,面上一片祥和,似是没听见她的声音一般,口中只念着佛经,手中只挽着佛珠,心中只想着一尊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渡海无涯(十) 花澈抱着尾巴缩成一团,在众人的注视下,凶巴巴地道,“我很凶!很凶!” 时雨掩着嘴笑了,连垚不知什么时候也醒过来了,乖巧地挂在时雨的脖子上。 于无间用手里捻着的瓜子指着花澈道,“你这凶得很没有水准。” 花澈龇牙,“我说凶就凶!” 于无间把瓜子放在牙间一嗑,半含糊道,“嗯!凶!可凶了!” 则非先前就是被花澈这只狐给吓到的,他本跟着释箜一路来了这清昭寺,结果刚进门就被那狐的一声尖叫给吓得腿都软了,而且后来那狐还威胁他 花澈看了周围一圈,没一个惧怕她的,只有则非那小子缩成一团躲在释箜身后,揪得释箜那片衣角皱巴巴的,隐约还透出星星点点的水渍,怕是吓得手心出了汗。 花澈嗖的蹿了出去,整个爬到则非身上去了,头埋在他脖颈里仔仔细细地嗅了个遍。 则非一下子脸都白了,又不敢碰脖子上的花澈,上蹿下跳地在屋子里疯狂地跑,无处安放地手在身前不知所措地打着圈。 于无间整个人都笑的仰过去了,手里的瓜子没拿稳,洒了一身,他也还在笑。 时雨本来也在浅笑着,一看于无间那个模样,忙抱着连垚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挪。一边还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连垚年纪那么小就被于无间捡到了,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花澈嗅完了则非的脖子又转过头在则非全身上上下下都闻了个遍。 则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了,哭丧着一张脸,无助地对屋子里的人道,“狐狸!狐狸!狐狸!啊!” 于无间已经整个人都躺平了,一边把掉在衣领里的瓜子拨弄出去,一边对则非道,“你一只狼,怎的这么怕狐狸!哈哈哈!笑死我了!” 花澈从则非身上跳下来,眉眼间依稀可见一抹嫌弃,“你明明不是则非,为何身上有和他一样令人讨厌的味道?你到底是谁?” 则非一见花澈跳下去,忙飞身跑到释箜身后,连脸都不敢露一下。 墨锦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一片带着“黑见山”三个字的叶子,笑着问则非道,“你可识得此物?” 则非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见到墨锦手里那物件的时候,突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啊!你怎么会有此物?” 墨锦眉眼弯弯,笑着道,“你的真名,可是成价?” 被识破的成价面色一下子恐慌起来,眼神也多了几分躲躲闪闪,抓着释箜衣角的手也越发用力,指节都白了。只见他小声道,“莫非你是舅舅派来抓我的” 墨锦道,“看来你还记得你有个舅舅。” 成价羞赧地咬了咬唇,微微低下了头,面色涨红起来,“我不是,我” 花澈突然炸起了脊背上的毛,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被她瞪的老圆,“你是说,这小崽子是那死狗的外甥?” 成价吓得往释箜身后缩了缩,小声道,“不是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渡海无涯(十一) 墨锦把那片叶子又放回到衣袖中,走到释箜跟前,摸了摸则慕的头,“莫怕,你舅舅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担心你。” 则慕低着头,声音依旧小心翼翼着,“黑见山有很多舅舅捡回来的弟弟妹妹们,我怕他不喜欢我了,好不容易能替他做件事,还被我搞砸了,我我不敢回去了。” 于无间插到墨锦和释箜中间,探出个脑袋到则慕面前,“你个狼崽子,能修成人形,也该是个修为高的,怎么一副软软糯糯,畏手畏脚的模样,哪里有狼的血性!” 则慕的头更低了,声音小的几乎叫人听不见,“我也不知道。” 花澈跳过来蹲在于无间头上,刚想举爪子照他的脸来一下子,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突现惧色,甚至连于无间身上也不敢停留,躲似的跑开了,蹲到离于无间极远的地方问墨锦,“你是说,则非那只死狗在黑见山?” 墨锦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则慕小声地接了一句,“舅舅是狼,头狼,不是狗。” 花澈颇为不屑地嗤了一声道,“他就算成了头狼,也改变不了曾经是个怂狗的事实!” 则慕的脸色有些涨红,虽然眼底依旧偷着惧色,但是紧抿的嘴唇和高昂的下巴还是显出他的一丝倔强,“舅舅是头狼!不是狗!” 花澈翻了个白眼,正欲争辩,却被释箜制止住了,“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则非都成了头狼了,你还当自己是当年的顽狐么?” 花澈听完释箜地话,眼底的不屑更甚,“嘁!关你什么事!” 释箜抚了抚袖子道,“好歹我也当了四十九天的释妄不是。” 再次提到这个名字,花澈明显地耳朵一颤,随后默默转过了头,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尖厉,倒添了几分低沉,“你穿他那身僧袍,丑死了。” 释箜道,“哦,是么。我明日正要去后山一并烧给他,你要一起么。” 花澈含含糊糊地道了句“谁稀罕!” 然后走到角落缩成一团,过了好一会,突然闷闷地挤出一句话,“骂他的话还没讲完” 释箜见了直叹气,感慨着道,“怎么这一个个的,都这么爱口是心非呢,说一句真心话怎么就那么难。” 释箜之所以穿上释妄的那件旧僧衣,是释妄生前示意的,他说,他不希望花澈知道他死了。释箜便穿了他的僧衣,一边替他完成未完之事,一边用僧衣上残留的气味充当了那四十九日的释妄,替他承了四十九日的骂名。可那四十九日花澈骂了那么多句话,最狠不过一句秃驴! 一个想留,偏偏以渡为借口。 一个不想走,偏偏以家仇为由。 于无间躺倒在一旁枕着双手。嘴里不知何时叼了根草棍,翘着个腿道,“谁知道呢,偏偏就这么多情非得已。” 第二日一早,花澈一抬头就见墨锦提了那长信宫灯仔细地打量着。墨锦见她看过来,便举起那长信宫灯问她,“这一盏灯,送我可好?” 花澈眯了眯眼睛,思虑了一会道,“行啊!他的破烂东西,我还不屑留着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渡海无涯(十二) 花澈指了指睡得毫无姿态的于无间,说,“我要追随于他,我不管你们去哪,总之带上我。” 墨锦意味深长地看了于无间一眼,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行啊!” 于无间此人,还真是让墨锦越来越感兴趣了。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改变因果轨迹。于无间的命轨,一开始本是与他墨锦毫无关联的,如今,却隐隐有了靠近的趋势,甚至,有几缕细线竟然做出缠绕之势。墨锦有感,只要再给些时间,他与于无间之间的因果线,必然会再次变化到极为复杂的局面。 这世上竟有人能改动因果线?这好像,一直都是他墨锦所求之不得的呢! 第二日一早,花澈便跟着释箜去了后山。 之前嚷嚷着骂人的话还没说完的花澈,竟是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到了释妄坟前,也是沉默不语的样子。 释箜叹了一口气,将那件旧僧衣叠好,整齐地摆放在地上,刚要点着,却被花澈制止了。 花澈用前爪在释妄的坟旁挖了一个小坑,将那僧衣整齐地叠好放入坑中,重新填土掩埋。 花澈对释妄说,“我宁愿承认是这件僧衣渡了我,也不会承认是你。在我这里,你始终都没完成过你的承诺,就还算欠着我,下辈子若是见着了,定要叫你还我。” 回去清昭寺的路上,释箜问花澈,“你怎么不化成人形了?” 花澈耸了耸耳朵道,“释妄渡了我啊!” 不是释妄说的么,她不适合做人,品行还是性情,她都不适合。既如此,她就权当被他渡化了吧,再不为人,只做一只畜生好了。 释妄说过的,畜生本身,并不是贬义。只是被心有贬义之人赋予了贬义之义。 那她就承认自己是畜生好了。 反正,就算被他渡了么。 等花澈和释箜回到清昭寺,众人也该分别了。只不过聊来聊去才发现,真正意义上离开的,只有释箜一人,花澈追随了于无间,成价跟了墨锦,便只剩下释箜了。 成价还颇有些舍不得释箜,留了片带着“黑见山”三个字的叶子给他。 黑见山是则非的地盘,那片山头,他们狼族说了算,成价对释箜承诺,只要拿了这片叶子去黑见山,那里无论什么妖,都会尊他为上宾。 释箜笑着接受了,而后,便独自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墨锦等人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黑见山。花澈是要见则非一面的,成价这小子,也是要给送回到黑见山的。 众人问及墨锦手中的那片黑见山的叶子时,墨锦是这么答的,“黑见山的头狼则非与我有些交情,他委托我找一个人。” 成价低了低头,时雨猜想若是此时他头上右耳朵,那一定是耷拉着的。 成价闷闷地道,“舅舅是叫你来寻我的吧!” 墨锦点头,“嗯。” 于无间饶有兴趣地凑上前来,对成价道,“你这孩子倒是有趣,犯了错就犯了错,大不了领罚,怎的宁愿跟着个陌生人走,也不愿意回家呢?” 成价头低的快贴地上去了,“那不是我的家。是舅舅和弟弟妹妹们的。舅舅平时很少有时间管我的。” 墨锦摸了摸成价的头,道,“果然凡人还是不如妖心思纯净的多,凡人想的都太烦扰了。你呀,就是自己想太多,你舅舅其实很爱你的,黑见山上那么多他捡回来的狼崽子,你见他让哪个叫他舅舅了?能叫他舅舅的还不是只有你一个。” 成价闻言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墨锦问道,“真的么?” 墨锦笑笑,“当然是真的了。则非的叶子可不是随便送人的,我可是送了了他一个人情,他才肯送我一片的。” 成价用手掏了掏袖子,拿出一打带着“黑见山”三字的叶子,心满意足地笑了,“舅舅真好!” 于无间那头又抓了墨锦话里的其余信息,“成价这孩子怎的又成凡人了?” 墨锦又摸了摸成价的头道,“半人半妖之躯。” 于无间连啧三声,而后道,“真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时雨也问了个没抓重点的问题,“成价究竟犯了什么错?竟吓得连家都不敢回?” 成价抬起头,颇为害怕地看了一眼时雨怀中连垚手上抱着的花澈,而后才小心地道,“舅舅让我给清昭寺内的姐姐送烧鸡,结果我却把烧鸡给弄丢了” 连垚手上抱着的花澈一下子炸毛了,“则非那死狗子竟然还记得我何时出来?还给我送了烧鸡!哼!算他识相!” 炸完毛还不忘叮嘱成价,“喂!你小子到了黑见山若是不赔给我双倍的烧鸡,我就打你的屁股!” 成价嗖的躲到了墨锦袖子下面,连看都不敢看花澈一眼。 墨锦看着这一团乱只想扶额,果然还是得多接些委托,不然哪来的钱养这一大家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渡海无涯(十三) 黑见山的待客之道是极好的,对墨锦的态度更是可以称之为敬畏。众人皆被视为上宾,就坐于山中唯一的竹屋中。 黑见山中以狼居多,他们大多习惯于住山洞,这间竹屋是专门打造出来用于接待贵客的。 而且,狼族的头狼则非,也是个偏爱住屋子的主。 众人皆和黑见山上的妖兽相敬如宾,但总有些人没把自己当客。 花澈一见到则非便炸了毛,说话也怪声怪调的,傲气凌人的架势跟讨债来的一样,“呦!长这么高了,出息了,这么多年没少吃屎吧!” 则非没吃屎那张脸也被气的跟吃了屎一样。 成价见自家舅舅吃了瘪,从小就对舅舅敬爱有加的他登时胸腔涌上一股热流,一时愤慨冲破了恐惧,涨红着一张脸从后面跑了过来,揪着花澈的毛耳朵照着她的头狠狠打了一巴掌。结果打完就后悔了,颇为惊诧地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对上花澈那双危险地眼睛之后浑身打了个寒颤,嗖地一下便跑开,躲到则非身后去了。 花澈简直要被这小崽子给气死了,龇牙亮爪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那崽子先哭了。 也不知他到底委屈在哪了,成价哭的都抽泣起来了,说话断断续续的,张着大嘴可劲嚎,花澈都看见他嘴里掉了牙的豁口了! 花澈懵了。 成价抽泣的厉害,话到嘴边也断断续续的,含糊个不清不楚的,“我舅舅舅舅舅最最好了!不许不许你你说舅舅舅” 花澈啐了一口,默默收回了爪子,满脸无奈,“行了行了,别舅舅舅舅的了,你舅舅最好行了吧!” 则非一下给惊的睁大了眼睛,“你不是花澈吧?” 花澈实实在在地翻了个白眼,“你当年要是能像这崽子一样招人喜欢,说不定我还勉强收你做个小弟了!” 则非不屑地扬下巴,“嘁!小爷我招你喜欢还不如招你的烦,用的着你喜欢么,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还有,谁要当你小弟了,你的狐狸脑子落在那哪忘带过来了吧!” 花澈骄傲地扬起尾巴,眯了眯一条缝似的眼镜,透出几许嘲讽,“啧啧!还小爷,少在那狗咬屁股,自我肯定了!” “骚狐狸你个没良心的,你就这么对我的,早知道我就应该在给你送的烧鸡里下毒,毒死你!” 花澈懵着脸抬头看他,突然极认真地问道,“啥?除了你让成价送这一次,之前清昭寺门口的烧鸡不会都是你送的吧!” 则非仰着下巴道,“是啊!怎么了!你不该感谢我么?” 花澈脊背上的毛蹭地一下竖了起来,皱起眉头一双狐眼几乎眯得看不见,“大爷的,老娘还当是释妄那秃驴新加的考验呢!老娘又出不来,你给我送烧鸡是让我闻味的么!差点给馋死,你看我今天不挠死你!” 则非把成价护到身后,虽是喊着,但毕竟理亏,语气到底有些失了底气,“喂!我是好心才给你送烧鸡的!你个没良心的,还要恩将仇报不成!” “就你那个吃了屎的狗脑子能想出来往寺里送烧鸡!打死你都是轻的!” “来啊!怕你啊!” 然后则非就化成一个毛团子跟花澈这个白团子扭打在一起。 这两只打的毫无形象,一点情面都不留。 成价在一旁被吓坏了,他看不得则非吃一点的亏,则非在他心里,几乎成了一种近乎痴迷的信仰。 像他们这种地兽修成的妖,能化形的一般至少为百年修为,偏偏成价是个例外,一出生便是凡人孩子的模样。 成价母亲生他时一直未能化成狼形,是以凡人女子的模样生下了他,而后,便凉在了黑见山半山腰的一个洞里。母亲生成价的时候是个冬天,四周都是皑皑白雪,白的叫人绝望。 本来,若是可以化成狼身,还能以狼族天生的兽皮保暖,可成价的母亲一直未能化成狼身,只能以凡人之躯紧紧抱住了他,自己却虚弱地冻死在了那个冬天。 后来,若不是则非拾了成价回去,怕是成价也要冻死在那了。 成价,是唯一一个可以住在则非竹屋的人。则非身为狼族的头狼,黑见山的主人,自然是极忙的,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他。按照人类心性渐渐成长的成价,自以为这种特殊对待是一种厌恶和嫌弃,所以一度抑郁下去,变得木讷寡言不喜与别的人或妖接触。但在心底,一直都对那个在冬日里对他投之以怀抱的则非舅舅十分仰慕。 所以即便很不开心,成价也依旧乖巧地等在竹屋中,等则非来看他。 成价很爱则非,也十分珍惜来自则非的温暖。 则非和花澈打起来的时候,成价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则非,可想上前却又插不上手,进退两难之时还不小心被不知那两只的谁给踢了一脚,整个人都飞出去了! “啊!” 成价妖力不稳,跌在地上时直接晕了过去。 则非和花澈终于停了战火,凝重地对视了一眼后急吼吼地奔了过去。 则非一边跑一边化成人形,走到成价面前直接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成价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头顶露出两只毛茸茸的狼耳朵。被则非抱起来时也不知牵动了哪的伤口,痛得他皱了皱小巧的眉头。 墨锦一行人也闻信而来,只一抬头间,便看到了成价身体里直奔天际的一道金光。那是帝王之气,天龙之脉。 这孩子,竟是个帝王命。 则非见墨锦走过来,忙抱着成价凑了过去,急着道,“成价他怎么了,这是他第一次化形,怎么就是个半兽身?” 墨锦用手指抵了抵成价的额头,而后道,“他是个妖与人的混血,他的出生本就是逆天而为,所以他的生母才会亡故,这是天道也是命。他若是没有此等强悍的命格,怕是等不到你去拾。” 则非看了成价一眼,又抬头看了墨锦一眼,问道:“什么命格?” 墨锦收回了手,在成价头顶上抚了抚,抚平了那两只不安的狼耳。而后才缓缓对则非说道,“一代天骄,此间帝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泥人塑心(一) “成价还是个小孩子,就算一定要到人间去生活,也该是个普通家庭才好吧。” 墨锦看了一眼说话的于无间,垂了垂眼眸道,“此乃天命所归。” 于无间皱眉,“天命当真不可更改?” 墨锦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他一眼,“我确是没法,你能,你来?” 于无间退了一步,连连摆手,“罢了罢了。” “能改!”成价嫩声嫩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墨锦回头瞥了一眼,稍皱了眉头,却并未做声。 成价揪着眉毛硬气地道,“我不要去皇宫里过好日子了,我要回黑见山和舅舅一起过!” 花澈从于无间脖子上跳下来,颇有些趾高气昂地对成价训起话来,“小崽,这都到了皇宫门口了你才想起来反悔,怎的脑子就被你那舅舅给教坏了呢?” 成价还是有些怕花澈的,但他不想退却,至少嘴上不能退,于是他往时雨那边凑了凑,心下觉得离花澈够远了,够安全了,才缓缓反驳道,“舅舅教的好着呢,我就是,就是突然舍不得舅舅了。” 花澈习惯性地翻白眼,“死孩子婆婆妈妈的,你看人家连垚多乖。” 时雨侧头看了一眼手掌里牵着的连垚,不满地皱了皱眉,心想,关他的连垚什么事。 墨锦走过来摸了摸成价的头,安慰似的柔声对他说,“如果我说,成为帝王是你的使命呢?” 成价抬起头,眼底有不解,有困惑,却坚强地透着几分坚毅,他对墨锦说,“如果我不信命呢?” 墨锦沉默了。 他也不想信命。 认命是最失败的妥协。 可他偏偏只能妥协。 于无间走过来拍了拍成价的肩膀,第一次露出略微正经的神色,“你舅舅希望你在人间活的出色一点,而不是在黑见山做一头没有獠牙的善狼。” “不!”成价怔了怔,随后红着眼睛突然跑开了。 于无间拉了一把,奈何成价个子小,却人小鬼大,竟让他给逃了。 墨锦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无妨,因果线的终点,始终都在未央宫。” 于无间抬头望向皇城中未央宫的方向,金黄色的碧瓦亮的刺眼,那是人间最辉煌的地方,是帝王的宫殿。 倪姻跟着许四刷了一天的恭桶,累的腰都酸了,可她脸上却没半分埋怨,反而时不时地挂上几抹傻笑。 许四笑她,“王二,你这是咋了,可别是被熏傻了,一个人在那笑什么呢!” 倪姻仰起头对许四灿烂地笑笑,“我就是开心啊!” 许四低声骂了一句傻子,而后一边埋怨着今日的恭桶格外地臭,一边认命地刷着剩下的桶。 倪姻并不在乎,只是继续笑着。反正许四骂的是他王二,管她倪姻什么事! 例行完成每日的任务,倪姻几乎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草草脱下染了味道的外套随意丢在一旁,之后便急匆匆地从围墙的一个狗洞爬到宫外去了。 大约往南跑了百里,倪姻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楚王府。 楚王府后门的墙角处爬了许多的爬山虎,那下面埋了一张梯子,倪姻从这里进入楚王府已不下百次。 动作几乎熟练得水到渠成,连查岗的侍卫都被倪姻躲得一干二净。 而她如此大费周折地溜进楚王府,不过是为了看他一眼。 而且一般这个时辰,是楚王的例行沐浴时间。 倪姻几乎每晚都来,偷偷在窗前戳个小洞,悄无声息地看上那么一会。 窗纸上的洞,被她戳得边都磨黑了。 倪姻不是个凡人,甚至不是个人。 她只是楚王在闲时随意捏造的一个泥人。 她清晰地记得楚王掌心的温度,以及他指腹的那一抹柔软。 楚王捏造她时揣着的是一颗至温至柔,满怀爱意的心,以至于倪姻初生之时,从头到脚都是对楚王的迷恋。 倪姻是感受到了楚王掌心渗出的那抹暖意孕育而生的,因而她一出生,便带着对楚王无尽的爱。 可她始终都只是个泥人。一个无法言语无法微笑无法带给他温暖的泥人。 倪姻曾在楚王起身时悄悄藏在了他的衣摆中,可他坐马车一路颠簸着去了皇宫。半路上倪姻没撑住,捂着嘴吐在了路边,抬头间已不见楚王踪影。 后来,在偌大的皇宫迷了路的倪姻,拾到了河边一个被淹死的小太监。倪姻灵机一动,取了河边的泥巴嵌在自己身上,并剥了小太监的皮披在了自己身上。 那天他用小太监王二的身份在楚王身后跟了一路。 那天倪姻特别开心,只不过后来就被强制留在皇宫里刷恭桶了。 但倪姻也还是很开心,白天可以正大光明地跟在楚王身后,晚上刷完了恭桶还能偷偷溜出去蹲楚王的窗口,她简直不能再开心了。 “我天!这什么味这么臭!” 身后突然传出声音,倪姻不得不把自己隐藏起来。 却没想到那提着灯笼的侍女越走越近,倪姻虽没有心,却也依旧觉得自己胸口处像有什么东西要喷涌出来了一样!她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动静。 这时,倪姻身旁的树丛耸动了几下,随后里面挤出一只叼着死老鼠的黑猫。 “喵~” 提灯笼的宫女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随后捏着鼻子倒退了几步,“呵!哪来的夜猫,吃死老鼠到外面吃去,别在王府里整这脏东西!去去去!” 黑猫被宫女赶走了,宫女也一边碎碎念一边提了灯笼远去了。 倪姻楞在原地,突然小心地闻了闻身上! 那味道竟不比黑猫离开之前淡多少! 倪姻挽起袖子,发现胳膊上已经烂掉了一块皮,腐黑的伤口正隐隐发出和黑猫口中的死老鼠一样的味道! 倪姻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王二”大概是真的要彻底死去了,这身皮已经开始溃烂发出腐臭味了,她大概不能再披着这张皮继续做一个人了! 倪姻原路返回到皇宫,推开那间属于王二的小屋,沮丧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姐姐姐姐,我们今天有带新弟弟回来哦!你快来看看!” 一个胖娃娃突然出现在倪姻的床边,叫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便爬上她的床,拽着她的袖子一点一点往上爬,最终骑在了她的腰上,猛地往前一扑,下巴正好抵在她胸口。 “姐姐~” 倪姻微微抬头,正对上胖娃娃水灵灵的大眼睛,以及因委屈而撅起的肉嘟嘟的嘴唇,让她心下一软! “唉!好了好了,我跟你去看便是了。” 倪姻托着胖娃娃的屁股坐起来,起身的时候正好把他抱在怀里,之后便在胖娃娃满怀期待的眼神中慢慢走向了帘子后面。 王二的屋子并不大,那帘子后面本是他撑起来平日换衣服用的。男人身上少了点东西,总归是有点不大自在,一个人在屋子里换衣服也要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倪姻来了之后,便用那帘子后面的地方养这群胖娃娃了。胖娃娃是倪姻从外面捡回来的,倪姻没捡他们之前,一个一个露着个白胖白胖的圆屁股扒着门缝就是哭,哪个屋子亮就扒哪个门缝。 那些太监啊宫女啊什么的,好像都看不见胖娃娃们,只有倪姻夜夜受他们所扰,索性就都捡回来了。 倪姻捡回来之后才发现,这些个胖娃娃们都是个小的很的孩子,一问三不知,连怎么死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倪姻自认倒霉,就这么养着了。 刚才来抓倪姻的叫小胖,是胖娃娃里最胖的一个,也是最黏她的一个,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求抱抱,还要蹭她的被窝一起睡。 不过最近倒是不怎么了黏了,只偶尔过来蹭个抱,倪姻只当小胖长大了。 倪姻掀开那帘子,就见胖娃娃中的小白缩在一个半大少年的怀里,用粗胖的小短手紧紧环在那少年的腰上,整张胖脸都贴到人家胸口去了。 这无比温馨的一幕看在倪姻眼里着实有点伤,她垂了垂眸颇为伤感地道,“小白,你平日里都不黏我的!” 被点名的小白把胖脸又往少年怀里深深拱了拱,隔着衣服传出个闷沉的声音,“你臭!” 倪姻一下泄了气似的弓着腰,耷拉着脑袋极丧气地坐在了少年对面,一本正经地问他,“我真的很臭么?” 那少年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带着几分防备往后缩了缩,见倪姻只是问话才试探着开了口,“比茅厕是强些!” 倪姻眼眸要垂到地上去了,只留一个发丝极度干枯的头顶,“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臭了!” 倪姻脱衣服似的脱了王二的那张皮,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没了人,皮,她就没办法去看楚王了,这就很令泥伤心。 胖娃娃们本来都围着少年转的,一见倪姻失落地用泥胳膊拄着没有表情的泥脸,便都熙熙攘攘地凑了过来。 有人抱着倪姻的大腿,一不小心给抱到变形了! 有人拉倪姻的泥手,力气用大了不小心扯掉了她的手指。 还有人努力地往倪姻身上爬,爬上去了就乖巧地坐在她怀里,用力抱住了她的腰。 倪姻低头一看,腰上的是小胖,他那圆肚子都把倪姻的泥身给挤变形了。 小胖扬起比肚子小不了多少的胖脸,安慰倪姻道,“姐姐不哭,你还有我们!” 倪姻忽然就笑了,那张五官粗糙又模糊的泥脸尽最大可能地摆出了一个笑容。她一边拾起掉在地上的手指顺手安了回去,一边抱着小胖坐到了那少年跟前,笑着说道,“好啦!我不难过了,我们一起来迎接客人吧!” 少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忙羞赧地抱以一笑,“姐姐好,我叫成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