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养母》 第1章 传奇女人 皇冠大酒店,豪华套间内。 一个穿着朴素,满脸皱褶的老太太与东洋贸易代表山野四郎相对而坐。 她忽然起身,抡起了干瘦的手掌,狠狠抽在了那个东洋老男人的脸上。 随着啪一声脆响,老太太应声倒地,没了气息。 …… 这个女人是我的奶奶,她的名字叫王秋菊。 她一生未嫁,膝下却育有两子,一个叫王抗战,一个叫王抗生。 她的一生是个传奇,就连她的出生,都带着离奇的神秘色彩。 故事要从1934年开始讲起—— 那年春天,王家庄的王大筐用两黑一白三头小猪崽换来了一个媳妇。 新媳妇人很俊,算不上千里挑一,也称得上是百里无二。 小媳妇姓赵,叫赵春妮,是邻村一户普通人家的闺女。 赵春妮过门不到一年,就被村里的长舌妇们说成了丧门星。 长舌妇们之所以如此刻薄,无非是因为赵春妮进门后不久,她的公爹、公婆就先后亡故。 并且都是在无病无灾的境况下,死于无常。 公爹是在田地里收割麦子的时候,被一条小青蛇给咬了,镰刀还攥在手里,便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而公婆的死更蹊跷,无伤无痕死在了老头子的坟墓上,看上去就跟睡着了差不多。 这样的女人不是丧门星是啥? 虽然王大筐觉得晦气,但看着眼前的小媳妇,心便软成了水,安慰道:“春妮,你别在意,爹娘走的早,那是他们的阳限到了,与你无关。” 赵春妮很感激,踏踏实实跟王大筐过着小日子,可问题又来了——肚子不争气,过年两年了,一直不见凸起。 小两口在一盘炕上滚了整整三年,硬是未见一花一果。 这下,王大筐没了底气,腰杆子一天比一天弯得厉害。 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辈单传的王大筐彻底慌了神,心里时不时的像被开水烫。 无奈之下,在赵春妮的授意之下,他们决定去求神赐子。 谁知这一去,却惹来了祸端,连小命都差一点就呜呼了。 他们把日子选在了二月二这天,图的是龙抬头的大吉之意。 头天夜里,王大筐趁热打铁,备耕备产,大半宿都不消停。 赵春妮有点儿不情愿,说:“大筐,你就别再闹腾了,这事不能慌,慌了不打粮。” “都整整三年了,能不慌吗?” 赵春妮心头一沉,找借口说:“听嫂子说,这事闹多了也不好。” “咋就不好?” “我觉得喜旺家嫂子说得也有那么点道理。” “啥道理?” “反反复复的闹腾,有了种也不发芽。” “她懂个屁!”王大筐骂骂咧咧道,“臭娘们,胡说八道,听兔子叫就不敢种黄豆了?种子下得多,那肯定好,厚实实的一层,总会有一颗发芽。” 赵春妮皱起了眉,小声提醒道:“那就赶紧着点儿,明日还要早起炒糖豆呢。” “对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王大筐停了下来,说,“还要好几样事要做呢,炒糖豆、买烧纸,一定不要忘记带香火,等咱去了龙王庙,好好磕几个响头,兴许真就能给咱一个龙种。” 赵春妮叹口气,说:“不指望给个龙种,就算有个狼崽也成。” “看看……看看,又在说丧气话了。不管是龙种,还是狼崽,只要有收成就好,赶紧睡,睡,别磨蹭了。” 王大筐翻身睡去,死猪一般。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春妮就起身下了炕,轻手轻脚去了外屋。 她摸黑从把泥陶罐从土台上面搬下来,从里面倒出了一大黑碗黄豆,小心翼翼倒进了锅里。 燃着了火,唰啦啦翻炒起来。 不大一会儿就把黄豆炒熟了,盛在了小箩筐里,洗把脸,拢一拢头发,便出了门。 王大筐醒来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焦香味儿,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起身跳下了炕。 来到锅屋,扯开嗓子喊:“春妮……春妮,你这个熊娘们儿,钻哪个窟窿里了?” 喊了一阵子,不见没有回应,伸手抓一把炒好的黄豆,有滋有味吃起来。 正吃着,赵春妮一步闯了进来,见男人在偷吃,冷着脸呵斥起来:“熊人,咋就这么没数呢?害馋痨了咋的?” “不就吃了几个嘛,值得你那样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用来干嘛的,龙王还没吃呢,你就先伸嘴了,咋就没点礼数呢!”赵春妮气呼呼进了屋,端起箩筐进了里屋。 王大筐心里发心虚,嘴上却不服气:“又不是吃了个精光,那不是留着嘛,还有不少呢。” 赵春妮坐在炕沿上,灵巧地折叠着一沓黄草纸,嘟囔道:“你一张脏嘴巴,咋好跟神仙争食呢?连心不成,还指望祈福求子吗?” 王大筐听了,立马没了底气,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神仙不会怪的。” “怪不怪又不是你说了算!”赵春妮不依不饶。 王大筐没了话说。 赵春妮提个包袱,从里屋走了出来。 “这……这就走吗?” “已经不早了,这事儿越早越灵。” “饭还没吃呢。” “那么多黄豆都让你吃了,还吃啥饭呢?” 王大筐走进里屋,边穿鞋边叽咕:“一把黄豆粒子,能当饭吃吗?头夜里就没吃饱,一直饿着呢。” 赵春妮又骂了起来:“你这个榆木疙瘩,咋就不知个深浅呢?万一神灵怪罪下来,会报应的! “黄豆是我吃的,又报应不到你身上去,你怕个啥?” “报应你跟报应我还有啥两样?别在那儿放狗臭屁了,走,赶紧走。”女人说着,前脚走去。 果然,一语成谶,小两口真就遭了报应。 第2章 破庙求子 小两口快步如飞,一个时辰不到,就赶到了邻村的龙王庙。 说是龙王庙,其实很小,一点都不起眼,只是一座败落人家留下的小家庙而已。 况且供奉的也不是龙王,而是红脸的关公,由于年代久远,面部的釉彩已经脱落,花里胡哨的,根本看不出个眉目。 小庙里的香火本来就不旺,又赶上是个吃早饭的时候,所以根本就没人来,屋子里空空荡荡。 赵春妮倒是很虔诚,先把包袱敞开,从里面抓出了一把黄豆,一点点地撒在了供桌上。 再拿出香烛,点燃了,立在神像前,默念有词。 等把香火插到了香炉里,她扯一把男人的衣襟,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王大筐爬起来的时候,女人仍伏在那儿。 外面有一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正直勾勾看着,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王大筐扭过头,恶毒地瞅了那人一眼,这才低头冲着媳妇喊了一声:“走,赶紧走!” 赵春妮没吱声,嘟嘟囔囔默念了一阵子,才慢悠悠爬起来,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 王大筐翻了翻白眼,弯腰捡起地上的包袱,慢悠悠走出了庙门。 刚刚迈出门槛,手就伸进了包袱里面,摸出一小把黄豆粒子,嘎嘣嘣嚼了起来。 赵春妮紧脚跟上来,一把夺过了包袱,骂一声:“瞧你那个没出息样,就跟个饿鬼投胎似的!” 王大筐只管有滋有味咀嚼,没有搭理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当他们爬上了一道矮岭时,头顶突然滚过了一声轰隆隆的闷响。 “打雷了,是打雷了?”赵春妮惊问道。 王大筐仰头望着天,刚想说啥,一阵狂风扑面而来,严严实实把他们罩在了里面。 两个人收紧身子,捂住眼睛,被吹得东歪西倒,就像两棵欲被连根拔起的枯树一般。 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冰豆子一般…… 好在雨来得急,去的也快,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就雨过天晴了。 王大筐慢悠悠站起来,睁眼一看,顿时直眼了——女人竟然不见了,只剩了裹满了泥土的包袱在旁边。 王大筐裂开嗓门喊:“春妮……春妮,你这个熊娘们儿,跑哪儿去?在哪儿呢?” …… 喊声凄凉,在湿润的空气里回荡,却听不见女人有回声。 一瞬间,王大筐的脑袋大了,大成了一座山。 他边喊边跑动着,四处里寻找着。 可找遍了周围的田垄地间,也没见着赵春妮的踪影。 这下,他彻底慌神了,撒腿朝着村子奔去。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族长,族长王魁山皱起了眉,稍加思索,当机立断:找人,赶紧找人! 随之,村子的街道上响起了破锣声,外加一副麦糠嗓子,高声喊道:“各家各户,各位乡亲,都给我听好了,王大筐家的娘们儿被风刮跑了了,大家伙都出门去找,赶紧了,别磨蹭……” “咣……咣……咣……” “老少爷们,都支棱起耳朵听好了,王大筐把娘们弄丢了,赖觉的赶紧起炕,吃饭的立马收嘴,跑步到村头集合……” “咣……咣……喀嚓……” 喊话的赵石头一看,锣锤折成了两截,骂一声,随手扔在了路边的臭水坑里,展开手掌,直接敲了上去。 一通喊话后,一村老少倾巢而出,集聚在了村口的打麦场上。 老族长王魁山做了一番简短的动员报告,然后直奔着丢人的地界去了。 呼啦啦,几百号人一窝蜂地跑到了矮岭上,然后四散开来,把方圆好几里地的范围找了个遍,却依然没见着王大筐家女人的影子。 当散开的人循着锣声重新聚拢回来,已近傍晚。 太阳颤悠悠挑在西山梁的树梢上,通红着脸,俯视着这群一无所获的村里人。 大伙围在族长王魁山身边,你一言,我一语,随后只剩了摇头和叹息。 王大筐越听越心寒,哆哆嗦嗦了直翻白眼,沉默了老长一段时间,双腿一软,蹲了下来,嚎哭道:“老天爷来,你把俺家娘们儿弄哪儿去了呀?狗曰的女人,你到底钻那个窟窿里去了?咋也不说一声,呜呜……呜呜……” 族长王魁山紧咬着牙关,在每张脸上扫视了一遍,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就看到一条狗。 这条狗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它引颈翘首,下巴冲天,围着王大筐转来转去。 王大筐呼啦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朝着狗屁股踹了一脚。 那狗倒也伶俐,闪身一躲。 王大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刚想再补一脚,却被老族长喊住了:“王大筐,你这个熊杂碎,你发啥疯啊?咋就连条狗不如呢!” “明明是这条狗作死嘛,俺家女人丢了,它却来瞧热闹,不踹死它才怪呢!”王大筐胡乱发泄着。 “混小子,你看看它的眼!”王魁山大声喊。 “它眼咋了?”王大筐红着眼问族长。 “你先别看我,看那狗眼!” “狗眼里又没我家娘们儿,有啥好看的?” “哎哟哟,你这个熊杂碎,让你看,你就看,快看……快看!”王魁山硬梆梆的喊。 王大筐不情愿地低下头,打眼一看,果然见那双狗眼有点儿异样,里面是一抹红,桃花瓣一样。 “爷……爷,它眼咋那样?”王大筐满脸疑惑,问王魁山。 “别问了,走……走……跟上它!”王魁山没了二话,抬脚就走。 那条怪狗已经钻出了人群,四爪交错,飞快地朝着山野跑去。 “王大筐,你还发啥呆啊?跟上……赶紧给我跟上!” “你……你要我跟一条狗干嘛呀?” 王魁山虽年事已高,却脚步轻盈,一边跑一边骂道:“大筐啊大筐,你这个熊种!不想要娘们了咋的?” “要……要,当然想要了,可……可与那条破狗有啥关系呢?”虽有满心满肺的疑惑,但王大筐不得不抬脚跟了上去。 打麦场上的老老少少全都看傻了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多人在心里嘀咕:这老头,看来是疯了! 那条怪狗头也不回,飞一般朝前奔。 王大筐一憋子气追出了七八里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腿脚就跟灌了铅一样。 老族长啊老族长,你这是犯得哪门子昏呀?俺明明丢了老婆,你却让俺追一条狗,这不是成心胡闹吗? 第3章 神秘洞穴 坚持着跑了一段,实在跑不动了,干脆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王魁山虽然是个年逾古稀的人了,却健步如飞,穷追不舍。 回头看一眼,见王大筐停了下来,大声喊道:“跟上……跟上,王大筐……王大筐你不能停啊!千万别让那畜生溜了。” 那条怪狗见后面的人停了下来,也收住了脚步,竟然回过头来,嗷嗷叫了两声。 “王大筐,你娘个爪的!别停啊,赶紧追……追呀,快点跑……快点,千万别松劲啊!”王魁山穷追不舍,喘着粗气喊。 王大筐不好跟他顶撞,只得再次跑了起来。 那条狗再次撒腿狂奔。 又跑了一袋烟的工夫,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峦横在了眼前,严严实实挡住了出路。 王大筐收住了脚,大口大口穿着粗气,脸上的汗珠子咕噜噜滚落下来。 “妈个逼滴!你个狗……狗曰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呀累……累死我了……”王大筐边骂着,边蹲了下来。 怪狗回过头来,用它的桃花眼紧盯着王大筐,直视了一会儿,便原路返回,走向了已经累得半死不活的老族长。 王魁山稍加思索,冲着那条怪狗点了点头。 怪狗折身回来,在王大筐面前摇了摇尾巴,再调转方向,朝前跑去。 看来王魁山也坚持不住了,手捂着肚子,朝着王大筐直摆手,示意他别犹豫,赶紧追上去。 那条狗已经跑上了山顶,腿脚飞快,身体轻盈,远远看去,就像一朵黑色的云彩在飘动。 王大筐噗噗喷了两口浊气,憋足了劲,咬牙切齿追了上去。 等他爬到了半山腰,那条狗已经停在了一块高大的怪石旁。 它半蹲半坐,直直瞅着王大筐,一双桃花眼越发粉红,扑闪扑闪,像是在说着啥。 王大筐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赵春妮肯定就在这座山上。 想到这点,王大筐不敢怠慢,咬紧牙关往上蹿。 可到了跟前,那狗竟然不见了! 王大筐傻了,回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老族长。 王魁山明白他的意思,往前挪了几十步,对着王大筐喊:“再上一点,前面有个洞,快……快进洞……进洞啊!你家娘们儿没准就在里头呢!” “可……可那狗……那狗不见了啊!”王大筐丧气地喊着。 “你傻……傻啊!它已经进洞了。”王魁山骂跺起了脚,“我看你就是缺心眼,你看那是一条狗吗?” “不是狗?不是狗是啥?明明就是一条狗嘛。” “别他妈顶嘴了,快进山洞,快点!”王魁山急得面色赤红,朝着王大筐连连摆手。 王大筐应一声,继续往上爬。 爬了不大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一个洞口。 洞口在两块巨石中间,足足有一米多高,就像一张怪兽的大嘴巴,石壁乌光油亮,一看就知道,那是野兽钻来钻去的痕迹。 王大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尿感,他想退缩,想拔腿回来。 “妈了个逼的,你敢!”王魁山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块跟巴掌大小的的石头,“王大筐,你个狗杂碎,还算个男人吗?你家娘们儿就在那个洞里头,快……快进去救人啊!你敢回头试试,我一石头拸你个狗日的!” 王魁山一边说,一边把石头举过了头顶,不停地摇晃着,随时都有砸过来的可能。 王大筐小声为自己辩解,说:“谁想着回头?俺不是……不是让尿给憋急了嘛!” “那也不中!这种时候不能撒尿,一撒就没劲了,冲……冲,快点冲进去!”王魁山手中的石头摇得更急了。 王大筐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冲进了洞口。 进去以后才知道,洞口并不狭窄,足足有一人多高。 往里走了十几米的样子,眼前突然有了亮光,空间也陡然大了起来,看上去有两间房子那么大。 王大筐停住脚,一只手按在了胸口上,深吸一口阴寒的气息,再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瞪大眼睛朝里面望去——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长发女人。 女人横卧在一张带花斑的毛皮上,像虎皮,又像豹皮。 王大筐来不及细究,因为此时他最惦记的想弄清楚地上的女人是不是他家的娘们儿。 “噗嗤!” 一声闷响,像老牛打了个喷嚏,同时散发出了一股刺鼻的腥臊气息。 王大筐心头一紧,浑身的汗毛陡立。 他紧咬压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在洞中最里面的角落,竟然有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狼! 狼! 那竟然是一只膘肥体壮的公狼! 好在看上去那狼并无恶意,神情里带着几分柔顺,它突然立起身子,一对前爪合起,那模样像是在施礼。 王大筐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老狼俯下身,朝着地上的女人喷了两声鼻息,然后调转身子,钻进了旁边的一个洞口里,随之没了踪影。 王大筐猛劲甩了甩头,甩得眼前火光四溅,金光闪闪。 等慢慢苏醒过来,他一步步走过去,看到女人身上穿着藏蓝色的对襟褂子,泛白的裤腿上沾满了尘土…… “春妮……春妮……” 王大筐弯下腰,抱起女人,扭头就朝着洞外奔去。 出了洞口,强烈的阳光刺得王大筐眼前发黑,没作片刻的停留,双脚就像认识路一般,跌跌撞撞下了山。 王魁山看见了,直着嗓子问:“咋样……咋样?人还活着吗?” 王大筐绷着嘴唇,只管发着疯地跑,连一个字都不吐。 “你这个熊玩意儿,倒是看看她还有没有气呀,是不是……是不是已经……”王魁山没敢把最后那个字吐出来,因为他怕沾染了晦气,往后退了退,让出了脚下唯一的一条小道。 王大筐没有接话,他怀中的女人却开了腔:“爷……爷,俺没事……没事,你放心。” 女人的话很轻,很柔,就像飘荡在空气里的一丝绒毛,一点儿都不真实。 王魁山瞬间石化了,变成了一棵枯树。 第4章 这事蹊跷 王大筐突然嚎啕大哭,泪水飞溅如雨,朝着族长跑去。 半道上,女人挣脱了一下,说:“停下……停下,我自己走,能走的。” 王大筐哪肯放手,不说话,只管卯着劲地往前奔。 一进屋,王大筐就把女人扔在了炕上,自己却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手扒着炕沿,呼呼喘起了粗气。 直到慢慢平息下来,王大筐才站立起来,先去了院子里,把憋了大半天的一泡老尿撒了出来。 站在院子里,他抬头望望天,再低头看看地,长吁一口,把挤在胸口的浊气吐了出来。 回到屋里,走到炕前,王大筐二话不说,就在女人身上动起手来。 他先从脚下往上摸起,连一根脚趾都没有放过,隔着衣服,一寸寸、一尺尺,一直摸到了头顶的发丝。 女人有气无力地问一声:“大筐,你……你这是干嘛呢?” “别动……别动,我给你验一下伤。”王大筐说着,已经把女人衣服解了,看着女人问,“春妮,你穿在里头的那条大花裤呢?咋不见了。” “那个大花裤,不是……不是……” 见女人有些慌乱,王大筐越发生疑了,问:“那个啥?本来是穿在你身上的东西,还需要想吗?” 女人白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地说:“还好意思问我,不是头天被你扔在一边了嘛。” “扔哪里了?” “好像是扔在墙角了。” 男人不再说话,深埋下头,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仔细细察看起来。 好在女人身上不见伤痕,毫发未损,便不再张口问啥。 王大筐站起来,瞅着女人的身子直咽唾沫,只咽了一口,就把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压了下去。 女人说:“把那件厚衣服给我。” 男人歪着头,问:“咋了?” 女人说:“大白日的,这像个啥呀?” 男人就把女人的衣服抓到手里,递了过去,自言自语道:“我就觉得这事蹊跷,很蹊跷,八辈子都没听说过。” 女人像是没听见,只管自己穿衣服。 男人望着女人,问:“你说咱是不是惊动神灵了?” 女人狠狠白了他一眼,埋怨道:“可不是嘛,都怪你的那张破嘴!” “我嘴咋了?就因为抢黄豆吃吗?” “不光抢着吃,还没轻没重,胡乱放屁!” “也没胡说啥呀,咋就妖风四起了呢?” “别提那事了,可把俺……把俺给吓死了。”女人说着,已经把衣服套到了身上,身子一歪,倒在了炕上,看上去连坐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人抬起右脚,在左脚板上挫动着,闷声问道:“那只狼,它……它没伤着你?” 女人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男人又说:“它可是……是一只公狼。” 女人没动静,只是眼角不知啥时溢出了一点点水汽。 水汽悬在那儿,就像结了一个小冰珠。 男人刚想问什么,突然听到胡同里头有响动,就转身走出去,看见族长家奶奶走了进来,手中挎个小篮子,篮子上头蒙了一块红布。 在老人的身后,竟然还跟了一大帮子人,全都是一色的女人,老老少少一大帮子。 “啊哟,老祖宗,您咋来了?”男人迎了上去。 老太太眯缝起眼睛,盯着王大筐问:“你媳妇没事?” “没事……没事……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可把俺给急死了。” “让您惦记了,奶奶您快进屋……快进屋。”王大筐说着,接过篮子,问,“这是啥呢?” 老太太说:“也没啥,都知道你媳妇受了惊吓,左右邻舍的凑了些吃的,过来给她压压惊。”说完,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一帮子女人。 “这怎么好意思呢?您是老祖,还没孝敬您呢。”老实木讷的王大筐憋红了脸,才挤出几句客套话来。 “你就甭客气了,都是本家本当的,何必呢?”老奶奶说着,回过头来,对着后头的人喊:“守旺家的,你单独跟我进去,其他人就候在外头,屋子小,盛不下。” 守旺家的爽快地应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 王大筐倒是愿意让守旺家的进屋,因为她是村里唯一的仙婆,听说常有神灵附在她身上,她一进屋,或许就能瞅出个端详来。 进屋后,王大筐冲着自家女人喊:“快起来……快起来,老祖来看你了,赶紧道个谢。” 王大筐的女人这才吃力地爬了起来,冲着老太太一咧嘴,算是笑了,恹恹地叫了声奶奶,说:“让您也跟着操心了。” 老太太说:“多亏你福大命大,要不是祖上修来的厚福,遇上那样的妖风,哪还指望能活着回来呀!” 守旺家跟在后头,附和道:“可不是嘛,那是恶龙过境,没要了你的性命,已经是烧高香了。” 她们说话时,王大筐盯得最多的就是守旺家的眼睛,想着从那里面琢磨出点名堂来,可看到最后,也没见啥变化来。 客套几句后,两个老女人退身出了屋。 王大筐紧跟在后头,送出了院门,等到了胡同口,他才偷偷扯了扯守旺家的衣袖,低声问:“婶,俺家娘们儿,她……她没事。” 守旺家的云山雾罩地说:“没事,这一折腾反倒是个好事,正应了那句逢凶化吉的老话了。” “这……这从何说起呢?” “这也是上仙点化啊,暗中帮你你媳妇开了心经,通了脉络,很快就会怀上的。” “你是说春妮她能怀上了?” “是啊。” “真的?” “王大筐,你信不过婶子是不是?今儿我铁定着告诉你,不出这个数,准能怀上。”守旺家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婶儿,你说不出三天?”王大筐问。 守旺家的在他额头戳一指头,说:“大筐你这个鳖羔子,也太心急了,我是说三个月,如果三个月还不见动静,婶子我亲自帮着你想办法。” 一群女人哄笑起来,弄得王大筐脸红脖子粗,搓着手没了话说。 目送着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离去后,王大筐满心欢喜回了屋,先把守旺家的话告诉了女人,紧接着就往炕上爬。 他觉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不能再错过了,得赶紧行动。 第5章 窗口疑影 可当他看到女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就不忍心了,对着女人说:“你饿了?我给烧火做饭去。” “那你就刮一刮罐底的面渣,打点糊糊,咱一块吃,肚子里可真是饿了。”女人说着,起身倚在了墙上,眼皮却沉得睁不开。 男人心头一酸,走过去,拿起了族长家奶奶送过来的篮子,揭开蒙在上头的红布,眼前瞬间亮了,激动地嚷着:“我给你煮蛋,给你炒肉,让你吃个饱,吃个够!” “傻子,做梦呀你?”女人看都没看,苦着脸说。 王大筐把篮子挎到了女人跟前,说:“是真的,你看看……看看,刚才王魁山家老祖送来的,尽是好东西呢,真不少……真不少……” 女人看一眼,眼泪流了出来,说:“难为她们了,日子都不易,没几家好过的……都怪我……” 话没说完,哽咽起来。 王大筐安慰她说:“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等日子过好了,再还人家不行嘛。”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叹口气,摇着头说:“谁不想把日子过好呀?可是……可是……” 王大筐知道她想说啥,心里也跟着酸楚起来,但却不想点破,转身去了外间,生火做饭去了。 虽然笨拙,但王大筐还是超常发挥了一次,炒了一碟葱花鸡蛋,再烧了两碗肉丝面,外加一罐黄豆酱,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美食了。 虽然心里装着苦涩,但闻见了饭菜的香气儿,一切烦恼也就抛到了脑外,两个人坐在炕上,有滋有味美美吃了一顿。 吃完饭后,男人点上麻油灯,挂在了墙上。 黯淡的灯光下,女人虽然看上去还是有几分虚弱,但眼睛里已经明显亮堂了许多。 王大筐拾掇好碗筷,关门上了炕,搂紧了女人的身子,问她:“你说那风刮得咋就那么邪乎呢?只把你一个人刮跑了?” 女人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男人满脸疑惑,问:“你说老天爷是咋了?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又是狂风,又是暴雨的,人都给被吓蒙了。” 女人头倚在男人肩上,说:“我啥都不知道了,就像在做梦。” 男人问:“你做梦了?做的啥梦?” 女人应道:“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只记得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在了地上,后来就成一片黑了。” 男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说也奇怪,咋就进了那么远的山洞里呢?竟然还有一只狼陪在那儿,不对……不对,我好像觉得还有很多很多的狼,躲在角角落落里呢。” 女人沉默良久,紧闭着眼睛叽咕道:“我倒是没见着,连一只都没见着。” 男人继续说着:“那狼竟然没动你,规规矩矩守在那儿,见我进了洞,还跟我交代了啥。” 女人打了一个激灵,扭头望着王大筐,问:“狼没对你发凶?” “没呀,还给我作揖呢,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说着啥。” “对你说啥了? 男人蹙起眉,说:“谁知道它那是啥意思啊,看上去很有些礼数,像个人有情有义的人,还有那眼神,扑闪扑闪,里面装着很多话似的,费琢磨,真是费琢磨。” 女人说:“琢磨不透,咱就不去琢磨了,它是狼,你是人,它想啥,你肯定不懂。” 男人说:“就是觉得蹊跷,咋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听都没听过。” 女人呆着脸,说:“那狼有灵性,是只好狼,它救了我,咱心里记着它的好就成了。” “是啊,一看没了你的影,我还以为……以为你……” “你以为我死了?” 男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说:“别胡说八道,不吉利。” 女人说:“你怕啥,死不了,还有大事没帮你做呢。” “你说生孩子那事。” 女人点点头,说:“是啊。” 男人望着女人苍白的脸,心底的软处一灵动,突然就有了想法,说:“咱们已经去庙里祈福求子了,不如这就开始,可别错过了好时机。” 女人看上去有几分不情愿,说:“俺被风刮了那么远,就算没伤筋动骨,也扯皮拉肉的,这时候不合适。” 男人早就把女人拥进了怀里,说:“有我呢,又不用你干啥。” 女人仰面躺下,不再说话,有意无意地把黑黑的长发散乱在脸上,遮住了表情。 男人调整了一下姿势,刚想干点啥,突然就听到了逼仄的窗口处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异样声息。 他停下了动作,侧耳细听,声音却没了。 于是他就怀疑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一定是在狼洞时被这样类似的声音吓着了,心有余悸。 但当他平复了心态,再次靠近女人时,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王大筐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因为窗棂上那层薄薄的白纸根本就不隔音。 他再也无心“恋战”,起身坐在了炕沿上,慌怯地盯着窗棂。 一连抽了两锅烟,再回头看看夜色里女人,心里的念想又活泛了起来,暗骂自己:啥也没有,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兔子胆啊! 这一次他开动了脑筋,想了个主意,从破陋的棉被上撕下一块棉絮,扯成两团,塞在了耳朵里。 王大筐有点儿沾沾自喜,这样以来,就不会影响到自己干“正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倒映在了窗口上。 那影子虽然模糊,但轮廓还算清晰,看上去就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狼。 那体态,那身形,不禁让他想起了山洞里的那只救了他家女人的那条公狼…… 王大筐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那儿,身上奔涌的血慢慢冷了下来。 更为可怕的是,窗纸不知啥时被戳破了一个洞。 洞口处,两只不大的灯笼悬在上头,蓝光闪闪,寒气逼人。 妈了个巴子! 你这不是成心不让俺留后吗? 王大筐心里打着寒战,默默哀嚎起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王大筐想跟媳妇好的时候,那狼影就会预期而至,倒映在窗棂上,还时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息来。 这让求子心切的男人懊恼不已,虽然人在屋里,狼在外头,碍不着种地的事儿,但一旦那影子或者那声音出现时,他就乱了阵势。 有几次,他气急败坏地举起了猎枪,但都被女人夺下了。 看女人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男人就问:“你干嘛呀护着它?它在成心跟我们作对,想搅合了我们的好事,你知道不知道?” 女人说:“它是咱们的恩人,你忘记了?” 男人说:“恩人也不行!它这样三番五次地折腾咱,到底为了啥?” 女人说:“自打回来后,我才明白过一个道理来。” “啥道理?” “它不是一只狼。” “不是狼?不是狼是啥?” 第6章 怀上娃了 “你好好思量思量,它只是一只狼的话,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男人无语了,闷着头想了想,把猎枪放回了角落里。 返身回来,躺到了床上,瞅着黑乎乎的房顶,默默问女人:“你说它不是狼,那是啥?” 女人说:“我觉得该是成了精的老狼,是个神仙。” 男人说:“别胡说八道了,哪有那玩意儿?都是大人拿来吓唬小孩子的,你倒是跟着当真了。” 女人说:“那我实话告诉你,你别害怕。” “啥?” 女人先就把身子缩成了团,蜷在了男人怀里,说:“我被妖风刮跑的时候,是那狼用身子接住了我,把我驮到了洞里。” 男人身上的皮肉一紧,问女人:“真的假的?” 女人说:“我骗你干嘛?记得进洞以后,我上上下下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人也冻僵了,还是那狼用身上的毛把我暖过来的呢。” “啥……啥?你说啥?”男人往外趔趄着身子,惊问道,“你是说那狼它……它把你搂在了怀里,就像我这样抱着你?” “嗯,是啊,要不是那狼,我早就死了,不是被摔死,就是冻死了。”女人说着,哽咽起来,“反正……反正就没法给你留后人了,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多亏了那狼呀。” 男人突然觉得女人好可怜,用力搂紧了,下巴抵在女人的头发上。 女人抽抽搭搭一阵子,然后说:“我就觉得那狼是好心好意,它……它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我啥?” “为了你留后呀,所以才……” “才咋了?” “才……才救了我呀。” 男人突然意识到了啥,往下滑了滑身子,盯着女人一张恍惚如梦的脸,悄声问她:“那可是个公狼精呀,它……它就没对你那样?” “哪样了?” “就是……就是像我们这样。” “你胡说啥呀?那……那怎么可能呢?说到底它还是一条狼。”女人的脸竟然红了。 王大筐一听女人这话,心里的那种念想越发明显,就说:“你不是说它不是狼嘛,既然不是狼,那就是仙,就是神,比人都厉害的!” 女人说:“你别乱想,不管它是啥,反正都不坏。” 男人不再吭声,搂着女人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女人就宽慰他说:“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好好的呢,一点都没有被冒犯。” 男人哦一声,不再说话。 女人侧脸瞥了一眼窗口,说:“这会子它不在,你就赶紧的,不过要小心一点,别没轻没重的。” 此后的日子里,两个人夜里睡觉的时候,再也不敢随意说啥了,就算是要干点啥,也尽量克制,不敢随意放开手脚。 这多多少少让王大筐觉得有些寡淡,觉得薄汤清水,但为了传宗接代,也只得忍了。 好在那狼一段时日里就再也没来掺合过,这让两口子踏实了很多,慢慢就放下了一块心病。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那一天。 就在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王大筐家的女人突然茶饭不思,甚至还把一口酸苦的水吐在了灶台前。 王大筐慌了神,光着膀子就蹿了出去,说是去喊郎中来给女人瞧一瞧。 女人一手按在肚子上,笑吟吟说:“你真傻,回来。” 王大筐是头犟驴,拧着脖子说:“你病得这么重,不看咋行?” 女人仍笑,说:“傻子,就是个傻子。” “笑……笑,你还笑得出来?”王大筐通红着脸说。 “你回来,我没病。” “没病你吐啥?” “你进屋,我告诉你。” 男人锁着眉进了屋,上上下下打量着女人,嘴里叽叽咕咕不消停。 女人往男人身边靠了靠,说:“傻人,咱有孩子了。” “你说啥……说啥?” “我……我有了。” 男人还是半信半疑,僵着脸问道:“你咋知道?” 女人羞涩一笑,说:“前天俺娘不是来过嘛,见俺身上有些不爽利,她给瞧过了,说……说是怀上了。” “真的……真的?这回真的是怀上了?”王大筐一蹦老高,脑袋差点顶到了房梁上。 女人冲他点点头,笑得满脸开了花。 “春妮……春妮,你有喜了……有喜了……”王大筐欣喜若狂,展开双臂去抱她。 女人却冷冷地推开他,说:“以后不许再动俺。” “这回真的娇气了?”王大筐痴笑着问。 女人点点头,说:“俺娘说了,等孩子落地了,才让你动俺。” 男人傻乎乎地问:“那……那俺还不闷得慌呀?还不馋得慌呀?咋办……咋办?” 女人嘟起嘴,冷着脸说:“那也不行!” 男人还纠缠:“那咋办?还不要了俺的命啊!” 女人说:“那也没办法,反正就是不能动,你要是守不住,那就……那就到外面睡去。” “别说了!”男人喝一声,然后沉下脸,说:“俺知道该干啥了。” 说完就提着枪,出了门。 女人急了,追在后头问:“你干啥去?” 已经走在栅栏外头的男人回一声:“俺去东山转一转,打一只野鸡来!” 女人心头一暖,摸着肚子笑了起来。 男人运气一般,他抱着一杆老枪,在东山上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竟连只山鸡的影子都没见着。 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放了一枪,从地上的草棵里捡起了几只归宿的山雀,提在手上,蔫耷耷地回了家。 进门后,王大筐耷拉个脑袋,满肚子歉意地对女人说:“今天手气真臭,连只山鸡都没逮着。” 女人宽容一笑,说:“那不有鸟么,熬了汤,味道可鲜来,小时候俺爹给做过。” 男人先看了看女人的脸,再打量了一阵子女人的肚子,脸上随就有了笑容,二话没说,回屋找来了工具,先把山雀褪了毛,净了血,炮制得干干净净,放到了锅里。 女人早就燃着了火,用火棍轻轻一挑,满屋子都被红彤彤的火焰映红了。 一家两口,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家三口,把一顿晚饭吃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 男人坐在对面不眨眼地瞧着女人,昏黄的油灯下,满眼都是爱意绵绵。 女人甜甜地笑了,她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这么幸福过。 晚饭之后,两个人上了铺着厚厚秸秆的土炕,按照女人事先约定的章法,中间隔了足足半米的距离。 这让男人很无奈,翻来覆去煎熬了半宿,好不容易才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就在似梦非梦的当儿,他突然听到了那种呼哧呼哧的声息。 王大筐猛地坐了起来,惊恐不宁地朝着窗口望去。 这一望,傻眼了——窗棂上,那个狼影又清晰地印在了上面。 只是这一次那狼逗留的时间很短,喷着鼻息转了几圈,然后越墙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大筐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这声音,那是狼呀?咋就像个老头在打喷嚏呢……” 第7章 送来野物 不知啥时,女人也醒了,叽咕道:“真是怪了,它咋知道的呢?” “知道啥了?” 女人不接话,起身往炕下擦。 男人搂住她,问:“你干嘛?” 女人说:“我看看去。” 男人急了:“大黑夜的,你出去找死啊?” 女人说:“它好像留了啥话。” “啥话?” “不知道,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男人不再说话,把女人按倒在炕上,赤脚下地,摸起立在墙角的土枪,开门走了出去。 “啊!” 男人惊叫一声,差点搂动扳机。 “咋的了?”女人直声问道。 “没……没啥。” 听男人的声音直打颤,女人跟着下了炕。 她摸起顶门棍,提在手上,刚想往外走,高高大大的身影便挡在了门口。 “你没事?”女人惊慌地问。 “没事,你进屋……进屋,把灯点了。” 女人答应着,摸索着墙进了屋。 当她把油灯点亮后,举过头顶,回过头来观望时,看到的不是自家男人,而是一只七彩的大山鸡。 那鸡长着好看的羽毛,在橙红灯光的映照下,发出了梦幻一般的色彩,把女人的眼睛都给耀花了。 女人愣住了,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男人把鸡放下来,提在手上,说了一句:“看来那还真不是一只狼啊!” “别提着了,先放到灶间。”女人说着,转过身,把灯放到了炕前的坎台上。 “不了,我这就去拾掇干净了。”男人说。 “都已经深更半夜的了,你鼓捣啥呀?赶明儿再拾掇。”女人抬腿爬上了炕。 男人说:“趁着热乎劲儿,赶紧把毛褪了。” “你说那鸡身上还热乎着?”女人扭过头来问。 “是啊,像是刚刚弄死的。” “咋弄死的?” 男人把鸡提到眼前,细细瞅了瞅,见鸡脖子下边有一个血糊糊的小洞,就说:“像是用刀杀的。” “你啥呀,看看那是刀口吗?” “那是啥?” “你自己看。”女人恹恹应一句,躺倒在了炕上,掫过被子,严严实实把自己蒙了起来。 男人到了灶间,先褪毛,再剖腹…… 忙活了好大一阵子,才把山鸡拾掇净。 再拿到眼下一看,这才知道,鸡脖子上那还真不是刀口,看上去是直接被撕咬下一块肉来。 一股带着夜露的寒气从门外漫过来,一直渗进了王大筐的心底,使得他寒噤不止。 把鸡放到了铁锅里,盛了水,只等着天亮时开火就行了。 收拾停当,男人举着灯进了屋,直奔着上了炕,对着仍蒙在被子的女人说:“你说的没错,那鸡脖子还真不是用刀抹的。” 女人身上一抖,没说话。 “咋了?睡着了?”王大筐撩开被子,吃惊地看到,那张白森森的脸上竟然蒙了一层明晃晃的水汽。 男人心里一揪,知道那全都是眼泪。 之后的日子里,隔三差五,那狼就会送来一些野味儿,有时候是一只山鸡,或者是一只野兔,甚至有一次还送来了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鱼。 每一次来,只在院子里弄出一点儿响动,算是个提醒,窗子上再也没了狼型的影子。 转眼之间,九个多月过去了。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里,院子里突然响起了扑通一声闷响。 这时候的王大筐早已习以为常,下了炕,枪也不提,光着身子就开门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他就折身走了回来,直接关门上了炕。 女人就问:“怎么空手了?” 男人说:“放外头了,太大,拿不动。” “是啥?” “黑乎乎的,也没细看,像是一头猪。” 女人撑着已经满怀的笨重身子,坐了起来,倚在墙上说道:“天明的时候你去一趟俺娘家。” 男人说:“这时候去干嘛?我还得宰那猪呢。” 女人说:“那猪又跑不了,等下晌再拾掇。” “去你娘家干嘛?” “把俺娘接过来。” “要她来吃猪肉?” 女人轻轻踩他一脚,嗔责道:“你就知道吃,不能琢磨点正事啊。” “啥正事?” “傻子!俺要生了。” 男人激动起来,咕噜爬起来,问:“真的?真的要生了?” 女人应一声。 男人问:“你咋知道?” 女人说:“你就不要问了,接俺娘过来就是了,你娘没了,俺身边没个依靠不行。”女人说着,有了哭腔。 男人也跟着鼻腔发酸,他明白女人的心思,毕竟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娘毕竟是最亲的人,又有经验,在身边体己照顾着,那才踏实。 剩下的后半夜,两个人喜一阵,忧一阵的,一直熬到了天亮。 王大筐下了炕,先去外头看了看,见果然是头猪,用力拖到墙旮旯里,折几截树枝遮在了上头。 回屋后,女人问他:“是头猪?” 男人哦一声。 女人叹口气,说:“亏它想得出。” 男人说:“等我回来再扒了,下锅的下锅,腌了的腌了。” 女人说:“你先别急着腌了,用深井水浸着,要是顺利的话,明天就派上用场了。” “啥用场?” “你这人,头脑一点都不打弯,等见了孩子的面,咱不得请族里的老老少少来喝杯喜酒嘛。”女人说着,兴奋得满脸潮红。 “哦,对……对。”男人点头应着,接着说,“要是生个女孩,就不摆那么大排谱了,只请族长他们那些老者过来就行了。” “那……那也中,到时候就随你了。” 像是已经看到了活蹦乱跳的孩子,王大筐笑得眼都眯上了,说:“到时候你好好照看好咱的孩子就成。” “那还要你说。”女人娇嗔地瞅了男人一眼。 王大筐笑着走进了灶间,给女人做了吃喝,端到炕边,就说:“那我去接丈母娘了。” 女人说:“你也吃,别空着肚子去。” “不吃了,等攒着一块吃猪肉,好好犒劳犒劳。”王大筐说着,转身出了屋。 不到两个时辰,王大筐就把丈母娘接了过来。 丈母娘掫开闺女的衣襟,摸了摸,敲了敲。 再让闺女脱了衣服,映着窗口的亮光,细细地瞅了瞅,再用手一探,便直起了腰,喊了声大筐,让他赶紧去找接生婆来。 王大筐愣在了门口。 丈母娘催促道:“愣怔啥?快点去啊!” 王大筐问一声:“这么快就……就要生了?” 第8章 是个毛孩 丈母娘说:“嗯,骨缝都已经开了。” “啥叫骨缝?” “好了,一个大男人家,不该问的别多嘴。赶紧去!迟了就来不及了,赶紧……赶紧……” 王大筐憨憨一笑,风一样出了门。 果然就被丈母娘言中了,王大筐刚刚带着接生婆进了院子,屋里就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接生婆快脚进了屋,手都来不及洗一把,就忙活了起来。 王大筐听着女人要死要活的喊声,揪得心疼,随脚也想跟进去,却被丈母娘挡在了外头,冷着脸吵他:“女人生孩子,男人掺合啥!” “她……她,这……这……”男人结结巴巴,叹一口气,蹲在了门口。 好在还算顺利,正当男人急屎赖尿憋不住的时候,屋里传出了一声脆生生的啼哭声。 那哭声有点儿特别,直拉拉的,一顿一顿,不像刚刚落地婴儿的啼鸣。 像啥? 王大筐没顾得上细听,呼一下站了起来。刚想推门进去,却又止住了脚步,趴在门缝上焦急地往里瞅着。 不大一会儿,丈母娘推门出来,冲着王大筐说:“生了……生了……” “男孩还是女孩?”王大筐火急着问。 丈母娘脸一沉,没好气地吼一声:“女孩!” 说完径直走向了灶台,刷锅烧水去了。 王大筐自知理亏,谁让自己只过问孩子,不关心人家闺女呢,这是自讨没趣,活该! 但脸上终归还是有些挂不住,直接走到了院子里,帮着抱柴禾去了。 接生婆是个老手,经验丰富,手脚也利索,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停当了。出来洗手的当儿,对着王大筐小声说:“大筐,你家可能烧高香了。” 王大筐一愣,问:“咋了?啥叫烧高香了?” 接生婆说:“跟别家的孩子不太一样,兴许长大后,能有大出息。” “咋就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 “也没啥,只是身子硬朗些,手脚也活泛,一出来就要爬,你说这小东西厉害不厉害?” 王大筐听了这话,心里忽悠一阵,想咧嘴笑笑,却没笑出来。 接生婆接过王大筐递过来的毛巾,边擦着手边说:“还有,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孩子身上、脸上的毛毛特别多,虽然很细,可密密匝匝。” 王大筐浑身一紧,忙问:“会不会……会不会?” 接生婆说:“没事,多用她娘的奶水洗洗就好了。” 王大筐应一声,就去忙自己的了,一个下午都没停下来。 直到了夜里,等掌了灯,他才进了屋,怯生生地凑到了炕前,那意思是想看一看自家的新生女儿。 老婆敞开襁褓,示意王大筐看过来。 那个皱皱巴巴、黑黢黢的婴儿竟然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主动跟爹对视起来。 王大筐觉得有一道亮光从那条细缝里射了出来,打在了他的脸上,有点儿烫,有点儿麻。 眼前一黑,就啥也看不见了。 丈母娘以为他是过于劳累,犯昏了,就拿个矮凳过来,让他坐到了上面,头抵在炕沿上,打起盹来。 等王大筐醒过来之后,眼神就变得呆滞了,嘿嘿傻笑着,一笑就是半宿。 这一夜,村里一户栗姓人家也生了一个小孩,是个男孩。 男孩的哭声嘹亮,震得半个村子都在摇晃。 而随着而起的,是断断续续的狼嗥声,那声音听上去并不遥远,像是就在村东的空场上。 听上去,那不是一只狼在叫,像是一群狼。 奇怪的是,那些狼声并不刺耳,却透着绵绵的柔婉。 于是,整个村子一夜都不得清净,狼噑合了婴儿啼哭声,一高一低,此起彼伏,一直到了天微微亮。 第二天,各家各户的院门开得都很晚,几乎到了日照中天,才陆陆续续有人缩头缩脑走了出来。 大伙三个一团,五个一堆,面带惶惑杵在墙旮旯,窃窃私语起来。 大多数人都认同一个说法,那就是村外的那些狼,是栗家孩子的哭闹声引来的,那孩子邪道,怕是很难养活。 只有双目失明的老处女九姑断言—— 真正引来那些狼的并不是栗家男孩的哭声,而是王大筐家的女孩的无声。 …… 孩子出生的第二夜,老狼还是来了,仅有一条,它一声不吭,只是把一只鸡、一条鱼放到了王大筐的院子里,然后又在窗台前吸着鼻息,呼哧呼哧,嗅了好大一阵子,这才转身飞出了院墙。 正因为自打女人怀孕之后,就不断地有“狼影”把飞禽走兽悄悄送来,一方面满足了她的营养需求,使得母婴健康,更重要的一点是,确保了她产后的奶水丰盈,为孩子的成长,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同时也给男人找到了消除疑虑的依据,自家那个刚从娘胎里生出来的闺女,只所以浑身、满脸都长满了细长的绒毛,完全是因为女人在怀着她的时候,过多地食用了飞禽走兽所致。 毫无疑问,那些野生动物身上是长满了厚实毛毛的,食啥补啥,自然而然就变成那样了,与自己之前的猜测毫无关系。 男人由此变得轻松起来,面对笑容忙活着,为三日的宴请做着准备。 间或也趁着丈母娘不在,忙里偷闲钻进屋,僵硬地亲一下媳妇,再满心欢喜地瞅一瞅女儿,觉得那个毛茸茸的小肉蛋倒也可爱,忍不住也伸手轻轻戳弄一下,举止间透着无限的怜爱与呵护。 正与村民们事先议论的那样,与女婴同日所生的栗家男孩果真就出现了不好养活的兆头—— 孩子的娘没奶,女人本来就瘦,再加上生产的损耗,如今只剩了一把骨头,连半点水汽都没有。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男孩的爹栗乾坤就有了去王大筐家借奶的想法,但想到那毕竟是人家孩子活命的口粮,怎么好去争抢呢? 他像只困兽一般,在老婆的叹息与孩子的啼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煎熬得像烧沸了的热水。 如此同时,王大筐家的孩子也显现出了异常状况,闭紧嘴巴不吃不喝,绝食了,硬是把亲娘给胀得欲爆欲裂。 王大筐急了,在丈母娘的授意下,跪在炕上,感慨万千地帮着媳妇消耗多余的奶水,以求缓解内在的压力。 这样以来,女人是痛苦是没了,可根本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孩子不吃不喝咋行? 于是,王大筐就去找了守旺家,据说她长着一对阴阳眼,是能够看透一些怪异之事的。 第9章 金童玉女 守旺家的闭眼掐指一算,直接道出了玄机。 她说栗家的男孩跟王大筐家的女孩,本是守护天庭蟠桃园的金童玉女,一块下凡投胎来了,时下男孩有难,女孩神知,但具体是个啥情况,还不得而知。 不等王大筐再问啥,守旺家的就火焠屁股一般,一溜烟蹿出了家门,直奔着栗乾坤家去了。 等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她又跑了出来,喘着粗气对着王大筐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王大筐快步奔回了家,刚刚拐进家门外的南北胡同,就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回头一看,见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正是栗乾坤,他吃力地推着一辆木板车。 车上坐着骷髅一般的女人,她空荡荡的怀里卧着一个小得几乎见不着的小小婴儿。 王大筐快步迎了上去,双手扶紧了右边的驾辕,用力推起了车。 这让栗乾坤感动不已,厚实的嘴唇翕动着,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就连蜷缩在车上的那个苟延残喘的女人也跟着泪水婆娑,直咬嘴唇。 车子停在了大门外头,王大筐来不及多说话,直接跑进了屋。 栗乾坤不是个糊涂人,他知道王大筐是担心自家女人有误解,先进去把情况通报一下。 也就是几句话的工夫,王大筐就带着丈母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哟哟,看看……看看你这小可怜,娘咋就不给咱饭吃呢?你说,来……来,进屋跟妹妹一起吃去。”王大筐丈母娘是个热心的女人,一到车跟前,就弯腰接过了孩子,瞅着兔子一般的小人儿,无限怜爱地直啧啧。 栗乾坤把老婆扶下车,双脚刚着地,王大筐丈母娘又发话了:“抱起来……抱起来,别让她脚心粘土。” “婶,没事,俺……俺能走的。”栗乾坤家女人有气无力地说。 “不中,你是产妇,沾了土晦气的,让他抱着……抱着,自家男人用不着跟他客气!”王大筐丈母娘是个痛快人,说完话,就怀抱孩子进了屋。 栗乾坤对着王大筐咧嘴笑了笑,随手抄起了女人,轻轻松松地朝着屋里头走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大筐丈母娘刚刚把襁褓中的小男孩放到了炕上,就听到自家的小女孩嗓子眼里发出了咳咳两声响。 不难听出,那绝对不是咳嗽,而是乐不可支的欢吟声。 大人们相视而笑,脸上洋溢着浓浓的悦色。 两个产妇坐到了一起,话语虽不多,但彼此间都是心照不宣,欣慰的笑意荡溢在眉梢间。 尤其栗乾坤家的女人,她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稀里哗啦流着眼泪。 王大筐家的女人也不多言语,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王大筐丈母娘把男人赶了出去,对着闺女说:“麻利点儿……麻利点儿,小东西饿了,赶紧喂孩子。” 说着话,脱鞋上了炕,双手捧起了男孩。 男婴一点儿都不客气,嫩红的小嘴夸张地张圆了,准确无误地含了上去,卖力地吮吸起来。 看上去那个小东西有点儿激动,小巧的身躯颤抖不止,嗓子眼里不时发出嗯嗯嘢嘢的声息,连紧蹙得皱皱巴巴的窄小额头也舒缓开来,发出了隐隐约约的光亮。 女人们都心知肚明,那是小家伙心满意足的信号。 正在男婴吃得滋润时,王大筐家的女婴也耐不住了,努着小嘴巴,发出了嗒嗒的声响。 “这个小丫,好像是要争嘴了。”王大筐丈母娘笑吟吟地看着巴掌大的外甥女说。 赵春妮反驳道:“才不是呢,都老大半天了,给她都不吃呢,把饭塞进嘴里面,又给顶出来,还以为是吃撑了呢。” 她娘说:“我是过来人了,这个你可没我懂,不信你就试试,再给她送上,一准就吃开了。” 栗乾坤家女人就说:“俺家的吃得差不多了,让你家的吃,可别饿着她。”话里透着歉意。 “没事的……没事的,你家的是个小男人,饭量大着呢,让他多吃一点儿。”赵春妮说。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这回可终于打着饱食了。”栗乾坤女人满怀感激地说。 赵春妮娘想了想,说:“这倒也是,可别让他一下子吃顶了,歇歇嘴,等消化得差不多了,再让他吃。” 嘴上说着,她弯下腰去,想从闺女怀里抱出栗乾坤家的孩子。 熟料,正欲送出孩子的赵春妮却突然发出了哎哟一声痛叫。 娘问:“死妮子!你咋一惊一乍的?就不怕吓着孩子啊。” “娘,不是……不是……这孩子他……他把我给咬疼了呀。”赵春妮苦着脸,疼得直蹙眉。 “你胡诌啥呀?才这么个丁点儿大的孩子,他能咬人?能把你咬疼了?”娘满脸的不相信。 “是啊,娘,不信你看……你看看。”赵春妮手托着孩子的小脑袋,轻轻往外扯了扯。 果然,那孩子的嘴还死死含在上头。 娘这才相信闺女的话是真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些不寻常了,才这么小,连牙都没扎,咋就能咬人了呢?嘴上却说,“他是没吃够,让他吃,吃饱自己就松口了。” 她低下头来,看到自家的外甥女仍在嗒着嘴,一副饿急了觅食的模样,就顺手抱了起来,放到了另一边。 赵春妮懂得娘的意思,腾出一只手,抱紧了自己家的孩子。 女婴张开小巧的嘴巴,自己就循了上去,有滋有味吃了起来。 “这孩子,真是邪道,那会子塞进嘴里都不吃,还直往外吐,这时候反倒等不及了,看看她那吃相,就是一只小饿狼!”说完这话,赵春妮突然僵住了,脸上跟着一阵泛红。 栗乾坤家看着,以为她是心痛孩子了,一再表示着歉意。 娘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笑着摇了摇头,啥也没说。 等两个孩子都吃得肚儿溜圆时,便放到了炕上,并排在一起,安静地睡了过去。 两家人坐到一起,窃窃私语一般,扯起了家长里短。 虽然两家隔得有些远,彼此间几乎从没有过啥往来,但这时候却因为孩子的缘故,互相亲近了起来,连仅存的隔阂与戒备都渐渐消融了,各自敞开心扉,说着想说的,唠着想唠的,倒也十分融洽。 临走的时候,栗乾坤家的女人脸上又难以掩饰地浮出了一丝忧虑,特别是在抱起孩子,转身朝外走的一刹那,眼泪竟然扑簌簌滚落了下来。 赵春妮心头一酸,说:“妹子,孩子饿的时候,你记得再把他送过来,我……我……” 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再也说不出来了。 女人点点头,没敢搭腔。 站在一旁的王大筐丈母娘最懂女人的心肠,就对着两个女人说:“孩子一起下到凡界,这是咱们两家天定的缘分,以后,谁也别拿自己当外人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们说中不中?” 两个女人含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那好,以后孩子再缺吃,你就直接送过来,用不着闹客气了。”王大筐丈母娘爽快地说着。 栗乾坤家女人手抹着眼泪,点头应着。 等他们一家走后,王大筐丈母娘吩咐女婿,赶紧把猪拾掇了,割下十斤经受肉,卸下一对猪蹄,再拎上一只褪好的鸡,去给栗家送去。 “咋了给他们送东西去?还那么多?”王大筐拧巴着脸问丈母娘。 “咱不帮他,那孩子怕是难养活。”丈母娘说。 “要吃过来吃就是了,何必送过去,再说了,咱家里也不富裕,给了他们,咱孩子吃啥?”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懂事理呢?你家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丈母娘对着女婿瞪起眼来。 王大筐一看丈母娘生气了,就软了下来,问:“送过去干吗?” 第10章 诡异岳母 丈母娘说:“那鸡炖了,让栗家女人吃,再熬了猪爪汤,隔天喝光,一准就下饭了,那样孩子就用不着饿肚子了。” “那肉呢?” “哪一家坐月子不吃点肉啊,再说了,那些好东西来得也蹊跷,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觉得像是不义之财,就该大伙分着吃,不然会惹祸端的,知道不知道?”丈母娘的脸依然冷得吓人。 王大筐虽然不敢明着顶嘴,但心里却不服气,嘟嘟囔囔去忙活了。 丈母娘跟过去,悄声说:“大筐,你把目光看远一点,可别不舍得那点东西,说到底,那也是为了咱家妮子好。” 王大筐猛然回过头,问:“这哪儿跟哪儿呀?东西他们吃了,咋还成了为咱家妮子好了?” 丈母娘逼视着他,问:“你就没看出些啥来?” “啥?你……你说啥?”王大筐傻乎乎地追问。 “怕还真是被那个仙姑说中了,这两个孩子呀,还真像是有份奇缘在里头呢。”丈母娘说这话时,目光变得柔顺起来,声音也低沉了很多。 王大筐又想起了守旺家说的金童玉女那事儿,心里随之一阵抽动,但嘴上却寡淡得很,说:“这你也当真?人家只是找个由头,来吃咱家的奶就是了。” 丈母娘沉下脸,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家懂啥呀,我可瞅准了,这里面有些道道来。” “你想呀,那家的孩子饿晕了,咱家的孩子为啥犯起拧来?死活就是不张嘴了?等那家的孩子抱过来后,她立马就灵醒起来了,两个孩子都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还非要一左一右并排着吃,这些都说明啥?” “说明了啥?” “说明了那个仙婆的话是对的,他们是上天的金童玉女,下界投胎来了。”丈母娘说得一本正经。 王大筐摇摇头,忙活去了。 丈母娘进了屋,絮絮叨叨跟闺女拉起了金童玉女的那些事儿。 收拾停当后,王大筐按照丈母娘的吩咐,割了肉,卸了猪蹄,又提了一只鸡,一谷堆地放进了柳条篮子里,提着去了栗家。 栗家哪受得了这份厚礼,夫妻俩被感动得热泪横流,无言哽咽,就差当场给王大筐跪下了。 而那个已经恢复了元气的男孩,也爆发了空前的活力,放开嗓子嚎哭了好大一阵子。 王大筐之前的心疼与不舍一扫而光,心里甜丝丝、暖融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啥,接过栗家男人递上来的一袋老旱烟抽了几口,便匆匆忙忙抽脚走人了。 回到家后,进屋不见了丈母娘的影子,就问赵春妮娘去哪儿了。 女人说:“她去守旺家了。” 王大筐一愣,问:“她去干嘛?” 女人说:“还能干嘛,为了孩子的事呗。” “孩子不是好好的嘛,捣腾个啥呀?” “娘是过来人,她知道的比咱多,孩子是她亲外甥,能不上心吗?” 王大筐不再说话,看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转身去了院子里,想着去收拾一下摊了一磨盘的死猪肉。 到了跟前,却觉得不对劲,那一堆血糊糊脏兮兮的猪肝猪肺怎么就不见了呢? 于是就朝着里屋大呼小叫问起来。 不等女人回应,丈母娘就在胡同里接上话了,嚷道:“别找了,让我带走送人了!” 王大筐杵在那儿,直直盯着门口,见丈母娘一脚进来,就问她:“送人?你送谁了?” “进屋再说。” “那可是有用处的,请人吃喜酒的时候要做菜的。” 丈母娘见女婿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说:“我那用处更大,你用不着心疼,不就是一点猪杂碎吗?” “你还有啥大用处,这村子里你又不认识谁。”王大筐嘟囔着,满脸都是不服气。 “还不是为了你们家闺女,瞧你那点出息!”丈母娘大声吼着,一跺脚,气呼呼进了屋。 王大筐越想越觉得丈母娘这事做得有些蹊跷,甚至有些不着调,一个大老娘们家,提一挂血淋淋猪肝肺满街蹿,还口口声声为了自家闺女,她葫芦里埋的究竟是啥药? 到底想干啥呢? 干完了手头的活儿,王大筐就进了屋,见丈母娘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就闷着头倚在了门框上。 丈母娘拿着尿布往外走,瞪了一眼王大筐,说:“瞧瞧你那个模样,咋就一点儿都不像个男人呢!” 王大筐耷拉着眼皮说:“活都干完了,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孩子嘛。” “挡个门干啥?就想知道我把猪杂碎送哪儿了是不?” 王大筐被戳了痛处,往旁边闪了闪身子,没接话。 越是这样,丈母娘就越想捉弄他,回头对着女儿诡异一笑,说:“丫头,你也别告诉他,闷死头笨牛!” 正躺在炕上奶孩儿的赵春妮微微一笑,对着娘点了点头。 这样以来,王大筐真就像一头被牵进了迷宫里的牛,憋得脸红脖子粗,连喘气都不顺畅了。 赵春妮见他这样,有点儿心疼,就朝着外门瞄几眼,悄声告诉他:“熊人,你就别费那个心思了,娘是去找仙姑了。” “她去找守旺家了?” “是啊!” “找她干嘛?” “有好几样事要人家帮忙呢。” “哪几样?” “一来,是让她掐捏一下孩子的生辰八字,看看一辈子的运程咋样。二来嘛,是去求人家帮着孩子取个小名,还有……还有顺便问一下,孩子脸上这些毛毛咋弄掉。” “毛毛咋了?” “一个女孩子家,长着一脸毛毛,长大后咋出门?” “那……那能治吗?” “能。” “咋治?” “这不,给这个了。”女人说着,从窗台上拿过一个暗色的小瓶子来,对着男人摇了摇。 “那是啥呀?” “药啊,就是能褪去闺女脸上毛毛的药粉。” “那玩意儿管用吗?” “仙姑给的呀,能不管用吗?”女人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见得。” “臭嘴!别胡说八道了。”女人说着,敞开了药瓶,突然想起了啥,对着男人说:“你去那个小瓷碗来。” “干嘛?” “有用。” 男人出去拿了碗,递给女人。 女人说:“你忙去。” 男人说:“刚干完,喘口气再干。” 女人说:“那你背过脸去。” 男人不解了,直着眼,问:“怎么……怎么……咋还要背过脸去?” 女人说:“我挤奶——水呀。” 第11章 神奇药水 男人不乐意了,说:“你挤奶——水还怕我呀?又不是没见过,再说了,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还有啥好羞的?来……来,我帮你。” 女人娇羞道:“大白天日的,多不好意思啊!俺娘还在呢,让她看见,还不笑话咱呀。” 男人走到门口,抻长脖子朝着外屋望了望,然后跳着脚回来,急火火地就去撩女人。 “别动!”女人扭一下身子,躲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翻了脸,说:“看看都不行了?我都好几个月没靠近你了,本来不是说好的嘛,等孩子落地,就……就可以那个啥了。” 女人用眼白瞅着他,嗔责道:“怪不得俺娘说你没出息呢,看来一点儿都不假。” “咋就没出息了?” “行了,你就别想三想四了,等到满月后再给你。” “啥……啥……还要满月后?” “可不是咋的,满月就是最短的时间了,要早了祸害身子的。熊男人,一点都不心疼媳妇!”女人埋怨起来。 “好……好,不动就不动,来,快搽药。”男人讨了没趣,抢过老婆手里的碗,说,“你一个人没法接,我来帮你。” 女人这才腾出手来,撩开了衣襟。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心里面一阵接着一阵的躁动。 担心被丈母娘看到,就尽量收紧了身子,甚至暗暗骂起了自己:混账东西,没出息,真没出息! 一会儿工夫,女人就挤了小半碗,掩了怀,对男人说:“你端稳了,我把药掺进去。” 王大筐应一声,双手捧了碗,看着女人拧开瓶盖,对着碗口轻轻磕了磕,一撮黑黢黢的粉面便落到了白花花的奶——水里。 不知道女人从哪儿摸出了一根小木棒,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伸进了碗里面,小心地搅动起来。 等搅得均匀了,药粉全都融进了里面,女人才停下来,吩咐道:“大筐,你去拿一块棉花过来。” 男人放了碗,去墙角的篮筐里扯下一小块棉花,返身回来,递给了女人,然后乖乖杵在那儿,好奇地看了起来。 女人把棉花搓成绺,蘸了奶水,一点点涂在了婴儿那张粉扑扑、皱巴巴的小毛脸上。 本来睡着的小东西突然动了起来,伸伸胳膊、蹬蹬腿,还睁开线一样的小眼睛四下打量着,嘴角的某一处,似乎还挂着一抹笑意。 王大筐看着,也跟着傻傻地笑着。 女人擦了一会儿,直起腰,把手中用过的棉花球拿到眼前看了看,再递给了王大筐,说:“看来还真管事,上面沾了满满一层呢。” 王大筐盯着棉花团看一眼,上面果然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细绒毛。 再看闺女那张小脸蛋儿,问:“那脸上不是还有不少嘛,能管用?” “当然管用了,慢慢就去掉了。” “那……那除掉后,以后还会不会再长出来呢?” 女人一脸轻松,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面,那是神药。” 王大筐嘟嘟囔囔地说:“神药也不一定就管用,就那么点药面子,我就是觉得玄乎。” 女人懒得搭理他,再扯下一块面团,放到碗里蘸一蘸,继续在女儿脸上擦拭着。 王大筐站在跟前瞅着,心里突然一阵翻涌,热燥燥,火辣辣的,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个啥滋味儿,刮过了一阵飓风似的。 他不由得想起了二月初二路上的遭遇,那滋味儿几乎一模一样。 果然,守旺家女人给的神药就见效了。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刚刚洒上窗棂,赵春妮拿起手绢,洒上一点奶水,想给孩子净净脸,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擦,奇迹就出现了,划过之处,厚厚的一层绒毛褪得一干二净。 再看手绢,粉红色的质地上全是细柔的毛发。 赵春妮一阵惊喜,一鼓作气擦了下去。 待到去院子里洗尿布的娘回来后,那张小脸蛋已经焕然一新了,嫩生生、红润润,就像一朵晨曦中的花瓣。 娘一看,又惊又喜,乐得直拍屁股,蹿到了门外,喊来了女婿。 王大筐进屋后,还不等凑过去看一眼,丈母娘就挡在前头问他:“这一回还心疼你那猪肝猪肺不?” “没啊,谁心疼了?”王大筐顾不上多说话,侧身走过去,先是一愣,接着就裂开大嘴,傻傻地笑个不停。 丈母娘站在后头,翘首观望着孩子,感叹道:“你们村里还真是有能人呢,就这么一点点药面面,就把个小毛孩变成了一朵花儿,你说神奇不神奇?简直就是个神仙下凡啊!” “是啊……是啊,守旺家的还就是不简单……不简单,嘿嘿,这老娘们儿,行,真行!”王大筐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闺女嫩红的小脸蛋上轻轻摩挲着,百般呵护和爱怜。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 “啥事?” “仙姑还说这孩子八字不孬,算是个上等命,长大后能出人头地,可就是一点,命中缺土,得想法子给她补。”说到后面这话时,丈母娘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王大筐直起身,扭过头望着丈母娘,问:“命里缺的东西也能补?” “是啊,能补。” “咋个补法?” “那个仙姑说了,她给想办法。” 王大筐转身走了过来,杵到了丈母娘跟前,问:“她有办法?” “有,肯定有,答应着给想呢。” “那要是想不出来呢?”王大筐傻乎乎地问。 “神仙还有干不了的事儿?你尽瞎操心!”丈母娘白了他一眼。 王大筐急了,嚷一句:“那……那她到底有啥办法呢?” “你心急啥呀?”丈母娘厉声回了一句,看到外甥女儿小身子被吓得一哆嗦,忙软了下来,说,“她已经答应了,等喝喜酒那天,就把办法告诉咱,还有……还有,给孩子取的小名,也要在酒桌上宣布给大伙。” “干嘛非要等到在酒桌上说呀,我看守旺家的女人就是小心眼,怕咱不请她喝酒,故意拖到那会儿。”王大筐闷头嘀咕着。 “王大筐,还说别人小心眼呢,我看你心眼小得没针鼻大。人家守旺家给孩子打理那些事儿,劳神费心不说了,单是时间就耗不少。”赵春妮忍不住了,插话道。 “可不是咋地,还要看天、看地、看八字,但是算计就要好几日呢。”丈母娘说。 “那好,等着就是了,我又不懂那些玩意儿……”王大筐讨了没趣,嘟嘟囔囔出了屋。 丈母娘在后头喊:“大筐,你记着,一定要多置办些菜肴,明天怕是来喝酒的人少不了。” 王大筐头也不回,说:“生了个闺女孩子,不会来多少人凑热闹的,再说了,他们栗家不是也要请嘛,村上的人怕是要分到两家了。” 第12章 请来贵客 丈母娘说:“我看你心眼不但小,还偏,都偏到屁股上了。现在满村里的人都知道咱们家杀了猪,还知道有鸡有鱼的,能不馋着来饱饱口福吗?还有,栗家在你们村是单门独户,亲戚又少,还不都涌到咱这边来了,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好,多买……多买些就是了。”王大筐说着,背上褡裢出了门,到镇上买菜肴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忙活开了,准备吃喝,安排场地,还要借置碗筷、桌凳,脚不沾地,晕头转向。 好在有了邻家大嫂以及几个热心女人的帮忙,才稍稍轻松了一些,更不至于丢了场。 果然被丈母娘说中了,时近正午,陆陆续续的人群就开始呼啦啦涌进了门,不到半个时辰,三个饭桌就坐得满满当当。 王大筐丈母娘是个精明女人,一看这架势,赶紧喊过女婿,要他临时加一张桌。 王大筐犯难了,挠着头说:“这菜肴倒是不成问题,无非在肉汤里多加几瓢水,但吃饭的家什就不好弄了。” 丈母娘想了想,干脆地说:“让那些小孩子都出来,凑到磨盘那边去,就在上边吃,等猪肉熟了,切一点,放到上头,拿几个馍,打发他们先吃饱了,街上玩去。” 王大筐苦着脸说:“都坐好了,咋好赶他们呢?” 丈母娘白了他一眼,就挨桌去跟那些掺合在大人堆里的小孩说了。 小孩们倒也听话,有肉有馍就行,赶紧腾出座位来,奔着磨盘上的肉和馍去了。 族长王魁山带着他家老女人进院时,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问好请安,打着招呼,礼让他们坐到了正座上。 看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王大筐就把酒菜端上了桌,刚想开酒,族长却按住了他的手,说:“大筐,不急……不急,还有重要的客人没到呢。” 王大筐怔住了,说:“也,您来了不就齐了吗?” 王魁山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说:“今天是王家大喜的日子,我自作主张了,请了贵客过来。” “贵客?爷,哪……哪儿来的贵客呢?”王大筐问。 王魁山说:“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就是栗家的。” “爷,你是说栗乾坤他……他也要过来喝喜酒?” 王魁山说:“不只是栗乾坤一个人,是他们一家三口。” “爷,您是说连那个新生孩子也过来?” 王魁山点了点头。 “爷……爷,这可使不得呀!”王大筐赤白了脸,嚷道,“您老咋就忘了呢,我们这儿有个老规矩,喜家不吃喜家的,吃了不好,孩子难养活啊!” 族长笑了笑,说:“你放心,人家不吃你们家一口。” “不吃来干嘛?” “让他们来,自有让他们来的道理,至于啥道理,你先别着急,等开席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对了,爷……爷,他们来了,又不吃不喝,就那么干坐着吗?”王大筐感觉大惑不解。 王魁山轻描淡写地说:“他们自己带着干粮,吃喝都是自备的。” “这……这怎么合适呢?”王大筐扭头往里屋走去。 丈母娘迎面走了出来,先躬身向王魁山施一礼,然后对着女婿说:“大筐呀,老族长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走过的桥,都比你走过的路长,一切都听从他吩咐,你放心,不管怎么做,老人家都是为了你们家好,为了孩子好养,有出息,你放心就是了,知道了不?” 王大筐眨巴了眨巴眼睛,生硬地叫了一声娘,问:“你是不是……是不是事先也知道些啥了?” 丈母娘一笑,说:“你就别琢磨那些了,赶紧张罗客人去。” 果然,不大一会儿,栗乾坤一家三口就出现在了院门口。 男人手中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女人抱着孩子,气色看上去比头天好多了,两腮上竟还沾染了桃色的绯红。 看到他们拘泥地站在门口,王大筐便迎了上来。 男人把个小包递给了王大筐,说:“亲戚送来的鸡蛋,给孩子吃。” 王大筐接过来,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直接把他们引领到了酒桌前。 王魁山见了,起身招呼一声,让他们坐到自己身边来。 栗乾坤是从外地搬迁过来的,单门独户,哪儿受过这般礼遇,手足无措,直摇晃那个细脖子挑着的大脑袋。 王魁山知道他是受不了这番宠幸,爽快地说道:“今天你们才是贵客,理应坐到这个位子来,用不着客气的,请……请上座。” 满桌长者也都是啊是啊地附和着。 栗乾坤不好再推辞,便走了过去,紧挨着族长坐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忸怩,一脸白晃晃的汗沫子。 女人见自家男人坐定了,就小声说:“那俺进屋了,去看看孩子。” 男人点过头后,这才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踮着脚,慢悠悠走进了里屋。 等各就各位坐定,王大筐搬起了坛子,先把酒倒进了尖嘴的壶里,再转着圈地把满桌子的酒盅都倒满了,然后坐到了族长的对面,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爷,咱们开始喝。” 于是,王魁山就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先说了几句开场白,无非是家族有幸,再添人丁,可喜可贺之类的冠冕之语,然后才道出了王大筐心里七上八下最惦记着的几件事—— 先说了请栗家来一起来贺喜的意义。 他说,栗家是从很远的南边搬来的,远来为客,借此机会,向他们一家表示欢迎。 再有一点,那就是他们家也正巧同一天添了子丁,这一定是上天所赐,也预示着他们从此在村里扎下了根,今天也就一起贺喜了。 接下来,他又为两个孩子冠予了名字——王大筐家的女孩叫王开花; 栗家的男孩叫栗龙飞。 随之,族长又释义道,栗家的闺女,取名开花,寓意吉祥; 而栗家的儿子取此名,那就意义非凡了,龙降宝地,将来定会飞黄腾达,出人头地。 话说到这儿,王大筐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栗乾坤,他已是热泪闪闪,盈满了眼窝。 本以为,族长的话已经说完,下一步该举杯痛饮,大快朵颐了。 熟料,王魁山却面露肃然,他举起了酒盅,望了望王大筐,再看看栗乾坤,然后又扫视着另外两桌的同族人,慢条斯理地说:“我王魁山,这一辈子信天、信地,却不怎么信神,但这一回,我却要信上一回了。” 在座的几十号人全都齐刷刷看上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屏声敛气听他讲下去。 王魁山接着说,昨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者站在了他面前。 第13章 老仙托梦 老者银发飘逸,长须垂胸,轻轻摆动着手中拂尘,跟他说村里落生的一对男女,本是天庭里看管蟠桃园的一对金童玉女,只因男童偷吃了蟠桃,被贬下了凡界。 女童却眷顾不弃,擅自逃离,玉帝便差老仙前来捉拿,但念及我跟那一双小仙的情谊,又不愿让她的生养父母撕肝断肠,所以只好作罢。 他问老仙,你这可是抗旨,玉帝会治罪的。 老仙说他自有道理所言,就算受点惩戒也值了。 临行前,老仙又跟他交代,这对金童玉女,本是血脉相连,不能拆离,一旦分开,必有灾难。 他就问老仙,那他们又不是生在一家,该咋办? 老仙笑曰:你们凡界的事,我管不得,老仙前来惊扰,就是跟你做个交代,全权拜托与你了。 说到这儿,王大筐面露惶惑,问族长:“爷,这……这是真的?” 王魁山捻着胡须,冲着他淡淡一笑,说:“梦为真,但事儿属不属实,那可就是天机了,我也说不好。” 栗乾坤看上去也有几分惊恐,问王魁山:“老族长,您看这事儿该咋办呢?” 王大筐也急吼吼地追问道:“是啊爷,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该咋办?不管怎样,也要保住孩子性命呀!” 王魁山面带悠然,说:“其实,上仙托梦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保媒,让两个孩子结为连理,这一辈子不就不离不弃了吗?” “爷,你的意思是……” 王魁山微微颔首,说:“趁此大吉之日,我王魁山当着一村老小的面,隆重宣布:开花跟龙飞自此之后缔结同心,比翼双飞,终生相守!” 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熙熙融融。 王魁山接着高声说道:“今天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大家放开来,喝个痛快,以示贺喜,来,喝!” 满满三桌人同时站立举杯,噪声一片,杯箸交错,吃喝起来。 而恰在此时,屋里的两个孩子同时爆发出了异乎寻常的哭声,哭声震耳,却透着欢欣。 …… 此后的几天里,王大筐内心一直躁动不安,七上八下。 他知道族长德高望重,不会拿梦来欺骗自己,但总觉得他自作主张,给闺女定下这门“娃娃亲”的事儿有些蹊跷,有点儿不合常规。 自己是孩子的亲爹,事先咋就连半点风声都不知晓呢? 王大筐闷不过,问过丈母娘,也问过媳妇,但她们娘俩都是笑颜相对,说这是好事儿,是天意,又是族长给保媒,你还有啥好怀疑的呢? 看他们喜滋滋的模样,就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但过了没几天,村子里就传出了王大筐家闺女是狼孩的谣言。 一开始只是暗地里嚼舌头,后来就公然在大街小巷吵嚷开来,并且传得有鼻子有眼,面面俱到,就连女人是怎么被挟持到了狼洞,怎么被狼咬碎了衣衫,又是怎么…… 说得一清二楚,有鼻子有眼,就像有人站在现场看到了一般。 这下,王大筐心里不只是乱了,简直就直接被扯碎了,他疯了一般,阴着脸,满大街窜来窜去。 他是在嗅味儿,在探究那些话的真实性,想扒拉出根来,看个明白。 慢慢的,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有人告诉他,最早传出那话的是老处女九姑。 这个老东西,看我不整死你! 王大筐恨得咬牙切齿,狠话说了一大堆,却又下不了那个手,因为九姑不但是个年逾八旬的耄耋老女人,并且还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睁眼瞎。 这让他很纠结,却又咽不下去那口气,天天围着九姑的房子转来转去,硬是没有一点点办法。 终于,用不着他王大筐动手,九姑遭了报应。 一天夜里,她的房门被推开,一个黑影蹿进来,跃身扑上了炕,不但咬烂了她皱皱巴巴的一张老嘴,还撕碎了她的梦,毁灭性地夺去了她打算包装完整地带到阎王爷那边去的完美之身。 事发之时有人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有胆大的邻居抄起了铁锨、镐头啥的,蹿出家门,准备过去救人。 但不等进院门,就听到了狼嗥声。 那狼站在院子里,引吭干嗥了一阵子后,便飞身越过低矮的石墙,一阵黑风划过了胡同,眨眼就没了踪影。 之后外面聚集过来几个男人,他们不说话,傻了半宿后,有人才拨开了门栓,陆陆续续走进屋。 到了炕前,划火点燃油灯一看,汉子们都愣住了。 九姑浑身的衣服被撕成了碎布缕,连皮肉也多处破裂,留下了一条条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男人们面面相觑,唏嘘感叹了一番,就打发人去找来了村里的郎中,为九姑冲洗包扎,处理了一番。 在场的人们觉得九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一条老命肯定保不住,守身如玉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了这么个香消玉损的惨烈下场。 也有人偷偷说,死了就死了,都被糟蹋成那样了,活着真还不如死去,一了百了。 但老女人偏就挺了过来,清醒之后,也想到了一死了之。 但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绞尽脑汁,试了几种办法都没有死成。 于是,她仰天长叹:老天啊!既然你不让俺死,想死都很难,那就这样活着! 对于九姑的惨遭蹂躏,满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一定是因为她嘴巴犯贱,无中生有讲了王大筐家的女人跟传说中的那个似狼非狼,是人非人的怪物有了肌肤之亲,生得一女的事情,这才遭了报复。 从此之后,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再也没人敢提及那事儿,就像压根儿啥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淡生活。 只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条狼惹不起,它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狼,它是一条天狼! 而狼袭击九姑一事,对于王大筐来说更是致命一击,虽然嘴上不说啥,但心里越发纠结,都说无风不起浪,要是没那事,哪里来的那些传言呢? 但到后来,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对狼有了全新的看法,甚至一点都恨不起来了。 也许真的就像守旺家的女人说的那样,这是天意的安排,只因为有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让女人受到了惊吓,开了心脉经络,才得喜了。 要不然,咋就赶巧去烧香求子的路上遇到了那种鬼天气,并且还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女人,吹到了天上去,又进到了狼洞里去了呢? 至于族长王魁山为啥自作主张把他家闺女跟栗家男孩订了“娃亲”,就更费琢磨了。 思来想去搞不明白,就去问丈母娘。 第14章 世道难料 丈母娘说:“那还不是为了咱家的孩子呀,先不管族长的梦是真是假,咱家王开花命中缺土那可是真的,人家男娃正好是土命,你说这不是天作之合是啥?” 虽然觉得丈母娘的话有几分道理,但王大筐心里还是有点儿犯堵,低下头,拼命往深处琢磨。 过了一阵子,突然抬头,问:“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啥了?” 丈母娘一看女婿那个瘪犊子样,点了点头,说:“是啊,都是那个仙姑跟族长一起合计的,可人家也是为了咱好,为了孩子好,你说是不是?” “是归是,可这事……”王大筐依然阴着脸。 丈母娘知道女婿心里的疙瘩系得太紧,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就劝他:“大筐呀,你给我记好了,孩子就是你的亲骨肉,不能再想三想四钻牛角,以后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要不然我这就把闺女领走!” 王大筐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丈母娘,突然放声嚎哭起来。 ————————————————————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本想着再怀一胎,但不管怎么忙活,赵春妮再也没有 显山露水的迹象。 这下王大筐心服口服了,毛病的确是出在自己身上,怨不得天,恨不得地,更不能责怪女人。 但王大筐还是有些不歇气,期盼着老天爷再发一回慈悲,添一个男丁延续香火。 有好几次,他又嚷嚷着想再去庙里许愿求子,但女人就是不答应,说啥也不去了。 问她为啥,女人闭口不言,面色愀然。 王大筐知道她是打心眼里害怕了,便不好再逼她,去他妈了个逼的! 老子就这命,认了! 人不能贪心不足,自己本来就没有那份能耐,老天爷已经开恩了,想着法子给了一个闺女,为自己养老送终,况且还有女婿栗龙飞那半个儿子,足够了。 倒是准亲家栗家人丁兴旺,屡屡开垦,频频收获,呈现出了一片大丰收的迹象。 在生育了栗龙飞之后,五年时间里,又一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凡事有利有弊,这是铁定的规律。 栗家白手落草,日子本来就没有底火,又叽里咕噜一连多出了好几张嘴,入口之物就成了问题,孩子轻易吃不到一顿饱饭,一个个肚子凹憋着,脸色菜青,看着就叫人心疼。 是亲三分上,王大筐跟老婆合计了一番后,干脆把已经长成了半大小子的栗龙飞接到了自己家中,住了下来。 因为还没有举行圆房的程式,便让两个孩子以兄妹相称,权作是收养了一个儿子。 这还不算,又硬着头皮去求了年迈的族长王魁山,让他再想法子给栗家划几亩薄田,好歹也得把生养出来的几个孩子喂养大。 族长有些犯难,皱着眉,捋着胡须说:“大筐啊,按理说,是该帮一帮栗家的,他们在村里住下来之后,只给了岭头上的几亩薄田,根本收不了几斗粮食。现在儿女多了,肯定不够填肚子。再说了,也是我保的媒,让你们做了儿女亲家,又不是外人了,可……可……” “爷,您有难处?”王大筐问。 王魁山叹一口浊气,说:“这年月,不比从前了!早先,方圆十几里地都是咱们王家的地盘,可眼下世道有变,上头把所有的土地都登记造册了,动土地,占田畴,那必须要经过他们同意。更何况,村里几百亩的好地,都圈了出来,划给了宪兵队长的弟弟,说是以此来充当税赋和军饷。” 王大筐一听这话,又气又急,赤白脸吼道:“可……可总不该看着栗家的孩子被活活饿死?” 族长说:“我也心疼呀,还不止一次打发你奶奶给他们送吃的过去,我现在老了,不能打打闹闹了,说话都没了分量。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形势也不比先前,实在是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王大筐就骂:“他个佬的!咱们王家村的土地,凭什么让他们来种,这不是欺负人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王魁山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大筐,我可告诉你,以后这种牢骚话少说为妙,免得引来祸端。” 王大筐一脸的不服气,嚷嚷:“俺就不信,难道真就无法无天了,连话都不让说了,明明是他们来侵占咱们的土地,说说都不成?” 王魁山说:“不成,还真是不成!” “咋就不成了?” 坐在树底下的王魁山仰头望着苍茫茫的天空,黯然说道:“形势不对啊,怕是要变天下了。” “变天下?还能咋变?” 王魁山摇摇头,叹息道:“世事难料,不好妄言呢。” 王大筐虽然觉得族长的话有些不着边际,甚至自忧自虑,但却又不敢轻易反驳。 毕竟他是村里唯一闯荡过南洋的人,见多识广,懂天文晓地理,对世事的洞察自然要比一般人强。 老族长果然有先见之明,不出几日,真的就出状况了。 一个朗朗的大晴天,一行十几个人进了村子,一律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的那人穿长衫,戴礼帽,看上去斯斯文文。 后头几个人一色的黑灰军装,头顶大檐帽,威风凛凛。 进村之后,直接找到了族长王魁山,吩咐下来,立马召集全村老少跑步到村东的空地上来。 于是,村里又响起了咣咣的破锣声。 这一次龙大头换了个新锣锤,敲出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喊声也高亢了几分:“诸位乡民,老少爷们,都给我听好了,白县长亲临咱们村,正候在东场子上呢,有重要指示训诫,都跑步赶过去了……” 村民一听县长来了,这可是稀罕事儿,开天辟地头一回,胆大的兴奋不已,胆小的屁滚尿流。 不大一会儿,就集结到了村东的空场上,满脸敬畏地望着那几个依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特别是前头那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用不着说,大伙都心知肚明,那人就是一县之长县太爷。 见人已经到齐,站在马嘴巴下的族长王魁山清了清嗓子,开了腔。 他先朝着马上的人深鞠一躬,然后直起腰,对着村民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新任的白县长,今天来跟大家伙见个面,是我们的无尚荣光,下面欢迎白县长训话。 第14章 世道难料 丈母娘说:“那还不是为了咱家的孩子呀,先不管族长的梦是真是假,咱家王开花命中缺土那可是真的,人家男娃正好是土命,你说这不是天作之合是啥?” 虽然觉得丈母娘的话有几分道理,但王大筐心里还是有点儿犯堵,低下头,拼命往深处琢磨。 过了一阵子,突然抬头,问:“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啥了?” 丈母娘一看女婿那个瘪犊子样,点了点头,说:“是啊,都是那个仙姑跟族长一起合计的,可人家也是为了咱好,为了孩子好,你说是不是?” “是归是,可这事……”王大筐依然阴着脸。 丈母娘知道女婿心里的疙瘩系得太紧,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就劝他:“大筐呀,你给我记好了,孩子就是你的亲骨肉,不能再想三想四钻牛角,以后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要不然我这就把闺女领走!” 王大筐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丈母娘,突然放声嚎哭起来。 ————————————————————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本想着再怀一胎,但不管怎么忙活,赵春妮再也没有 显山露水的迹象。 这下王大筐心服口服了,毛病的确是出在自己身上,怨不得天,恨不得地,更不能责怪女人。 但王大筐还是有些不歇气,期盼着老天爷再发一回慈悲,添一个男丁延续香火。 有好几次,他又嚷嚷着想再去庙里许愿求子,但女人就是不答应,说啥也不去了。 问她为啥,女人闭口不言,面色愀然。 王大筐知道她是打心眼里害怕了,便不好再逼她,去他妈了个逼的! 老子就这命,认了! 人不能贪心不足,自己本来就没有那份能耐,老天爷已经开恩了,想着法子给了一个闺女,为自己养老送终,况且还有女婿栗龙飞那半个儿子,足够了。 倒是准亲家栗家人丁兴旺,屡屡开垦,频频收获,呈现出了一片大丰收的迹象。 在生育了栗龙飞之后,五年时间里,又一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凡事有利有弊,这是铁定的规律。 栗家白手落草,日子本来就没有底火,又叽里咕噜一连多出了好几张嘴,入口之物就成了问题,孩子轻易吃不到一顿饱饭,一个个肚子凹憋着,脸色菜青,看着就叫人心疼。 是亲三分上,王大筐跟老婆合计了一番后,干脆把已经长成了半大小子的栗龙飞接到了自己家中,住了下来。 因为还没有举行圆房的程式,便让两个孩子以兄妹相称,权作是收养了一个儿子。 这还不算,又硬着头皮去求了年迈的族长王魁山,让他再想法子给栗家划几亩薄田,好歹也得把生养出来的几个孩子喂养大。 族长有些犯难,皱着眉,捋着胡须说:“大筐啊,按理说,是该帮一帮栗家的,他们在村里住下来之后,只给了岭头上的几亩薄田,根本收不了几斗粮食。现在儿女多了,肯定不够填肚子。再说了,也是我保的媒,让你们做了儿女亲家,又不是外人了,可……可……” “爷,您有难处?”王大筐问。 王魁山叹一口浊气,说:“这年月,不比从前了!早先,方圆十几里地都是咱们王家的地盘,可眼下世道有变,上头把所有的土地都登记造册了,动土地,占田畴,那必须要经过他们同意。更何况,村里几百亩的好地,都圈了出来,划给了宪兵队长的弟弟,说是以此来充当税赋和军饷。” 王大筐一听这话,又气又急,赤白脸吼道:“可……可总不该看着栗家的孩子被活活饿死?” 族长说:“我也心疼呀,还不止一次打发你奶奶给他们送吃的过去,我现在老了,不能打打闹闹了,说话都没了分量。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形势也不比先前,实在是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王大筐就骂:“他个佬的!咱们王家村的土地,凭什么让他们来种,这不是欺负人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王魁山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大筐,我可告诉你,以后这种牢骚话少说为妙,免得引来祸端。” 王大筐一脸的不服气,嚷嚷:“俺就不信,难道真就无法无天了,连话都不让说了,明明是他们来侵占咱们的土地,说说都不成?” 王魁山说:“不成,还真是不成!” “咋就不成了?” 坐在树底下的王魁山仰头望着苍茫茫的天空,黯然说道:“形势不对啊,怕是要变天下了。” “变天下?还能咋变?” 王魁山摇摇头,叹息道:“世事难料,不好妄言呢。” 王大筐虽然觉得族长的话有些不着边际,甚至自忧自虑,但却又不敢轻易反驳。 毕竟他是村里唯一闯荡过南洋的人,见多识广,懂天文晓地理,对世事的洞察自然要比一般人强。 老族长果然有先见之明,不出几日,真的就出状况了。 一个朗朗的大晴天,一行十几个人进了村子,一律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的那人穿长衫,戴礼帽,看上去斯斯文文。 后头几个人一色的黑灰军装,头顶大檐帽,威风凛凛。 进村之后,直接找到了族长王魁山,吩咐下来,立马召集全村老少跑步到村东的空地上来。 于是,村里又响起了咣咣的破锣声。 这一次龙大头换了个新锣锤,敲出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喊声也高亢了几分:“诸位乡民,老少爷们,都给我听好了,白县长亲临咱们村,正候在东场子上呢,有重要指示训诫,都跑步赶过去了……” 村民一听县长来了,这可是稀罕事儿,开天辟地头一回,胆大的兴奋不已,胆小的屁滚尿流。 不大一会儿,就集结到了村东的空场上,满脸敬畏地望着那几个依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特别是前头那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用不着说,大伙都心知肚明,那人就是一县之长县太爷。 见人已经到齐,站在马嘴巴下的族长王魁山清了清嗓子,开了腔。 他先朝着马上的人深鞠一躬,然后直起腰,对着村民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新任的白县长,今天来跟大家伙见个面,是我们的无尚荣光,下面欢迎白县长训话。 第15章 盗粮猫影 看上去白县长是个谦和之人,咧开嘴巴笑了笑,一双不大,但却很聚光的眼睛在人群里扫视了一遍,然后朝着后面挥了挥手,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 倒是紧贴在他身边的一个穿军装的人开腔了,先说了一些村民们听不懂的冠冕堂皇的话,接着就道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因为前方有战事,急需要募集粮草军饷,暂定每户每人一块大洋,一升白面…… 村民们一听,立马炸了锅,脸上的郑重一扫而光,面现愁苦,纷纷攘攘道起了苦衷。 有人直露地喊出了拒交的理由:你们不是已经圈地了嘛,为啥还要向我们伸手收钱集粮? 还讲不讲道理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 白县长脸上的笑容没了,眉心紧蹙,坐在马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后面几个穿军装的全都冷下脸来,气势汹汹地喝令起来,后面的几个兵把手中枪掂了起来。 族长王魁山还算淡定,他朝着村民们压了压手掌,扯着嗓子喊着:“肃静……肃静,大家静一静……” 村民们果然就闭声敛气,安静了下来。 王魁山对着村民苦口婆心地说教了一通,从国之大势,讲到了民之生存,再讲到了县长的无奈,最后劝导乡亲们,要以大局为重,主动缴纳钱粮,保障前线给养,以便早日取胜,才能国泰民安…… 村民们虽仍面带苦衷,但不再吵嚷质问,眼巴巴望着王魁山。 王魁山转过身,对着白县长说:“募集之事,就交予我们自行办理。” 看上去县长倒还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身边那个军人一脸蛮横,喝道:“不行!我们留下几个兄弟,每家每户登记造册,亲自过称点量。” 王魁山知道他们有备而来,主意已定,就无奈地应了下来。 随后,县长朝着王魁山点了点头,手牵缰绳,调转马头,带着几个军人原路返程了。 虽然一村子的人都愤愤不平,但对于县长的异常举止还是多有猜测,他咋就自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说呢,难道他是个哑巴不成?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新来的白县长不是个哑巴,却是个磕巴,磕得厉害,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留下来的六个兵住进了几乎荒废的村公所里,凑来秸草,打了地铺,看上去大有不收齐给养不返程的架势。 随即,便分为三个小组,由王魁山指派的三个青壮劳力为向导,挨家挨户摸清底细,登记造册,然后候在村公所,等着村民送钱送粮过来。 由于有言在先,如三日内不缴纳,便定性为公然反抗,除翻番收取粮款外,还将把一家之主带到驻点,做囚禁五天的处罚。 如此一来,虽大部分村民都满腹怨言,心疼不舍,但也不敢贸然违抗,就算日子再穷,也只得想方设法,借、贷、变、卖,最终在第三天的日落时分如数收齐。 留下来的几个兵,见大功告成,欣喜不已,打发人去镇上买来了酒菜,一顿海吃山喝,闹到了半夜。 就在他们烂醉如泥,沉沉入睡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翻墙进了院子,只见他身材矮小,轻盈敏捷,滋溜一下,大猫一般钻进了粮仓,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往随身带的布袋里装起了粮食。 不大一会儿,黑影站了起来,吃力地背起了袋子,朝着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一个起夜撒尿的兵懵懵懂懂出了门,不偏不倚,打眼便看到了那个“盗粮贼”,随惊呼起来:“抓贼呀……抓贼呀!快……快呀……有人偷……偷粮食了……” 那贼倒也伶俐,紧贴着地皮,溜冰一般滑上了相反的方向,钻进了臭烘烘的露天茅房。 几个醉眼昏花的兵手端着长枪,东歪西倒进了茅房,一个个愣在了那里,竟然没了贼的踪影。 为首的那个兵火气冲天,朝着墙外就放起了冷枪,嘴里稠乎乎地骂着脏话:“妈那个逼的!竟然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不管你钻到哪一个狗洞里面去,老子也要把你剜出来,一枪嘣了你,抽你筋,扒你的皮……” 黑色的夜幕下,枪声、骂声连成一片,把整个村子都吓得没了气息。 怒归怒,气归气,但只是为了几十斤粮食,他们也懒得行动。 更何况一个个都醉意浓浓,犯不上跟一个小蟊贼折腾,倒不如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呢。 为了以防万一,兵头安排了专人睡到了粮食上,自己倒头又睡了过去。 此时的整个王家村,只有两户人家最急——一户是族长王魁山家;另一户则是王大筐家。 王魁山是因为职责等身,不敢大意,唯恐把那些野蛮的兵崽子们惹急了,恼羞成怒,乱杀无辜。 好在响过几声枪,又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子叫骂过,便消停了下来。 王魁山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掩门上闩,上炕躺了下来,却不敢踏踏实实睡过去,总担心还会出啥事儿。 而王大筐一家三口却依然急得团团转,连年幼的王开花也跟着进进出出,坐立不安。 有好几次都摸黑出了门,小巧的身子躲在胡同口,惊恐万状地朝着漆黑的远处观望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爹一次次跟着出去,把她拽回了里屋,悄声告诉她:“龙飞是去他亲爹家里了,不会有事的,你就上炕躺着。” 王开花说:“我知道他去干啥了。” 娘问:“他告诉过你?” 王开花说:“没有,不说我也知道,你没听见枪响嘛,那就是打他,肯定是打他。” 爹问:“那你知道他去干啥了?” 王开花把声音压在了嗓子眼里,说:“还能干啥?去偷东西了。” “你是说他去偷……偷……”爹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怕了。 静了片刻,王开花朝外望了望,说:“他家的粮食全被搜刮去了,连眼下填肚子的都没有了,那几块大洋,还是……还是去外村的远方亲戚家借的呢。” 说着说着,王开花鼻子发酸,带了哭腔。 第15章 盗粮猫影 看上去白县长是个谦和之人,咧开嘴巴笑了笑,一双不大,但却很聚光的眼睛在人群里扫视了一遍,然后朝着后面挥了挥手,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 倒是紧贴在他身边的一个穿军装的人开腔了,先说了一些村民们听不懂的冠冕堂皇的话,接着就道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因为前方有战事,急需要募集粮草军饷,暂定每户每人一块大洋,一升白面…… 村民们一听,立马炸了锅,脸上的郑重一扫而光,面现愁苦,纷纷攘攘道起了苦衷。 有人直露地喊出了拒交的理由:你们不是已经圈地了嘛,为啥还要向我们伸手收钱集粮? 还讲不讲道理了? 还有没有王法了? …… 白县长脸上的笑容没了,眉心紧蹙,坐在马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后面几个穿军装的全都冷下脸来,气势汹汹地喝令起来,后面的几个兵把手中枪掂了起来。 族长王魁山还算淡定,他朝着村民们压了压手掌,扯着嗓子喊着:“肃静……肃静,大家静一静……” 村民们果然就闭声敛气,安静了下来。 王魁山对着村民苦口婆心地说教了一通,从国之大势,讲到了民之生存,再讲到了县长的无奈,最后劝导乡亲们,要以大局为重,主动缴纳钱粮,保障前线给养,以便早日取胜,才能国泰民安…… 村民们虽仍面带苦衷,但不再吵嚷质问,眼巴巴望着王魁山。 王魁山转过身,对着白县长说:“募集之事,就交予我们自行办理。” 看上去县长倒还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身边那个军人一脸蛮横,喝道:“不行!我们留下几个兄弟,每家每户登记造册,亲自过称点量。” 王魁山知道他们有备而来,主意已定,就无奈地应了下来。 随后,县长朝着王魁山点了点头,手牵缰绳,调转马头,带着几个军人原路返程了。 虽然一村子的人都愤愤不平,但对于县长的异常举止还是多有猜测,他咋就自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说呢,难道他是个哑巴不成?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新来的白县长不是个哑巴,却是个磕巴,磕得厉害,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留下来的六个兵住进了几乎荒废的村公所里,凑来秸草,打了地铺,看上去大有不收齐给养不返程的架势。 随即,便分为三个小组,由王魁山指派的三个青壮劳力为向导,挨家挨户摸清底细,登记造册,然后候在村公所,等着村民送钱送粮过来。 由于有言在先,如三日内不缴纳,便定性为公然反抗,除翻番收取粮款外,还将把一家之主带到驻点,做囚禁五天的处罚。 如此一来,虽大部分村民都满腹怨言,心疼不舍,但也不敢贸然违抗,就算日子再穷,也只得想方设法,借、贷、变、卖,最终在第三天的日落时分如数收齐。 留下来的几个兵,见大功告成,欣喜不已,打发人去镇上买来了酒菜,一顿海吃山喝,闹到了半夜。 就在他们烂醉如泥,沉沉入睡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翻墙进了院子,只见他身材矮小,轻盈敏捷,滋溜一下,大猫一般钻进了粮仓,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往随身带的布袋里装起了粮食。 不大一会儿,黑影站了起来,吃力地背起了袋子,朝着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一个起夜撒尿的兵懵懵懂懂出了门,不偏不倚,打眼便看到了那个“盗粮贼”,随惊呼起来:“抓贼呀……抓贼呀!快……快呀……有人偷……偷粮食了……” 那贼倒也伶俐,紧贴着地皮,溜冰一般滑上了相反的方向,钻进了臭烘烘的露天茅房。 几个醉眼昏花的兵手端着长枪,东歪西倒进了茅房,一个个愣在了那里,竟然没了贼的踪影。 为首的那个兵火气冲天,朝着墙外就放起了冷枪,嘴里稠乎乎地骂着脏话:“妈那个逼的!竟然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不管你钻到哪一个狗洞里面去,老子也要把你剜出来,一枪嘣了你,抽你筋,扒你的皮……” 黑色的夜幕下,枪声、骂声连成一片,把整个村子都吓得没了气息。 怒归怒,气归气,但只是为了几十斤粮食,他们也懒得行动。 更何况一个个都醉意浓浓,犯不上跟一个小蟊贼折腾,倒不如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呢。 为了以防万一,兵头安排了专人睡到了粮食上,自己倒头又睡了过去。 此时的整个王家村,只有两户人家最急——一户是族长王魁山家;另一户则是王大筐家。 王魁山是因为职责等身,不敢大意,唯恐把那些野蛮的兵崽子们惹急了,恼羞成怒,乱杀无辜。 好在响过几声枪,又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子叫骂过,便消停了下来。 王魁山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掩门上闩,上炕躺了下来,却不敢踏踏实实睡过去,总担心还会出啥事儿。 而王大筐一家三口却依然急得团团转,连年幼的王开花也跟着进进出出,坐立不安。 有好几次都摸黑出了门,小巧的身子躲在胡同口,惊恐万状地朝着漆黑的远处观望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爹一次次跟着出去,把她拽回了里屋,悄声告诉她:“龙飞是去他亲爹家里了,不会有事的,你就上炕躺着。” 王开花说:“我知道他去干啥了。” 娘问:“他告诉过你?” 王开花说:“没有,不说我也知道,你没听见枪响嘛,那就是打他,肯定是打他。” 爹问:“那你知道他去干啥了?” 王开花把声音压在了嗓子眼里,说:“还能干啥?去偷东西了。” “你是说他去偷……偷……”爹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怕了。 静了片刻,王开花朝外望了望,说:“他家的粮食全被搜刮去了,连眼下填肚子的都没有了,那几块大洋,还是……还是去外村的远方亲戚家借的呢。” 说着说着,王开花鼻子发酸,带了哭腔。 第16章 贼胆包天 “这孩子……这孩子,他胆子咋就这么大呢?”娘慌了神,来来回回走动起来。 “他也是被逼的。”王开花说。 “没事的,他这孩子机灵,不会有事的。”王大筐说。 “就算他再机灵,能……能机灵过子弹吗?”女人心软,蹲下来,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 栗龙飞那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打小吃她的奶长大,又有了跟王开花的那层娃亲关系,长大后几乎又是整日住在这边的,心里早就把他看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儿了。 这深更半夜的,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是去偷那些带枪人的东西,不是找死是啥呀? 王大筐叹一口气,说:“这个孩子打小就野性,真怕他以后给咱家惹出啥麻烦来。” 王开花说:“还不都是为了他们家嘛,要不然明早就该挨饿了,那个最小的才一岁多啊!” 王大筐说:“那也不该胡来啊,再说了,不是还有咱们家嘛,能不帮衬点儿?这下可好了,万一有个好歹,你这一辈子该咋办?”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有了嚓嚓的脚步声。 王开花抬脚就朝外走,话也不说,迎了出去。 女人说:“看来族长做得那个梦呀,不是个假的,这俩孩子……这俩孩子还真是血脉相连呢。” 说完叹息一声。 王大筐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长长嘘了一口气。 栗龙飞进屋后,一声不吭,就直接进了灶房角落里的一张小木床上,倒头便睡了。 王开花进了里屋,黑影里对着爹娘说:“没事,好好的呢。” 娘问:“是他去干那个事了?” “嗯。”王开花应了一声,爬上炕,缩到了炕角里。 爹嘀嘀咕咕说:“这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该好好调教调教,要不然……要不然,以后准会惹出大乱子来。” 娘说:“咋调教?又不是个小孩子了,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你说能咋样?” 说完,她紧贴着闺女躺下来,说,“赶紧睡,别胡乱寻思了。” 王大筐上了炕,说:“这小子今夜里惹祸了,赶明日,那些兵还不知道闹腾成个啥样呢。” “他们闹腾他们的,咱就装作啥也不知道,他才是个孩子,谁也不会往他身上想,睡……睡。”女人说。 “那……”王大筐还想说啥,见女人翻一下身,把脊背亮给了自己,便住了嘴。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早早醒了过来,晃一把男人,说:“你赶紧出去听听风声。” “听啥听?没事……没事的,睡。”男人含含混混地说。 女人说:“不中……不中,这可不是个小事儿。” 男人抬头望一眼窗棂,见晨曦微微,便说:“早了不行啊,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女人想想也是,就不再吱声,坐在那儿,望着窗口发痴。 等到天大亮起来,女人又催促起来。 男人没再说啥,穿好衣服出了屋,走到院子里,顺手摸了一把铁钎,扛在肩上,便出了门。 王大筐装出下地干活的模样,在村中的巷子里走了一趟,又折上了村公所,装作路过的样子,眼神直往院落里瞄。 他看见几个兵卒正在院子里四处查看着,贼都过去一夜了,手里竟都还端着枪,吵吵嚷嚷地说叨个不停。 侧耳细听,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失窃之事不会善罢甘休,要挨门挨户搜查个仔细。 王大筐一听,脑袋立马大了,慌乱之中想到了族长王魁山,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刚刚拐过村公所的屋后,便看到王魁山迎面走了过来。 “爷……爷……”王大筐迎上去,赖声喊着。 王魁山到了跟前,驻足打量着王大筐,低声问:“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我。”王大筐摇摇头,接着问,“你咋知道?” “看看你慌成那个死熊样,不打自招!”王魁山瞪他一眼。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是谁?” “是……是……”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王魁山打断了他。 “我事先也不知道,还以为他回自己家了呢,直到他慌里慌张抹黑钻进屋,我才晓得是咋回事了。”王大筐解释道。 王魁山叹一口气,说:“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就不怕丢了小性命?鲁莽,太鲁莽了!” “可不是嘛,这不,天一亮,就急着过来看苗头了。” “昨夜里枪一响,我就知道出事了,赶过来看时,他们正在气头上,又是放枪,又是骂娘的,就没敢靠近,躲在暗处听了一阵子,直到他们安静下来,重新睡下来,便折了回去。”王魁山说着,紧紧蹙起了眉头。 “可不,大半夜的放冷枪,也真是够吓人的。”王大筐满脸余悸地说着。 王魁山说:“我挨个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那个小东西,才十几岁的人,半大小子一个,竟然贼胆包天。” “爷,你说……你说该咋办呢?”王大筐满脸仓惶地问道。 “是啊,这事儿还……还真是有点儿麻烦。”王魁山说着,低下头,思忖起来。 最终,族长王魁山也没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对着王大筐说:“这事交给我,你回家盯着点儿,别让孩子出来胡乱走动了。” “可万一那些人继续折腾呢?” “没事,不就是一点点粮食,至于嘛。”王魁山说着,朝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又折身回来,悄声说,“那事压根儿就不是咱们家人干的,千万不要松口,记住了吗?” 王大筐点点头。 “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去。” “中……中……知道了,爷,你去。”王大筐点点头,看着王魁山弯腰塌背,吃力地朝前走去。 王魁山到了村公所,几个兵正打算往外走,一个个倒背着枪,骂骂咧咧,一脸凶相。 “各位老总,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呀?”王魁山笑脸问道。 为首的那个兵从后面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牛逼拉撒地说:“还能去哪儿?挨家挨户搜查去。” 王魁山心里头悠然一动,多亏了自己来的及时,要不然可真就乱套了,村民们对这些来搜刮的兵们本来就有敌对,这时候再去他们家里开箱倒柜地乱折腾,不闹起来才怪呢。 一旦闹起来,吃亏的肯定还是老百姓,因为对方手中有枪。 第16章 贼胆包天 “这孩子……这孩子,他胆子咋就这么大呢?”娘慌了神,来来回回走动起来。 “他也是被逼的。”王开花说。 “没事的,他这孩子机灵,不会有事的。”王大筐说。 “就算他再机灵,能……能机灵过子弹吗?”女人心软,蹲下来,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 栗龙飞那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打小吃她的奶长大,又有了跟王开花的那层娃亲关系,长大后几乎又是整日住在这边的,心里早就把他看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儿了。 这深更半夜的,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是去偷那些带枪人的东西,不是找死是啥呀? 王大筐叹一口气,说:“这个孩子打小就野性,真怕他以后给咱家惹出啥麻烦来。” 王开花说:“还不都是为了他们家嘛,要不然明早就该挨饿了,那个最小的才一岁多啊!” 王大筐说:“那也不该胡来啊,再说了,不是还有咱们家嘛,能不帮衬点儿?这下可好了,万一有个好歹,你这一辈子该咋办?”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有了嚓嚓的脚步声。 王开花抬脚就朝外走,话也不说,迎了出去。 女人说:“看来族长做得那个梦呀,不是个假的,这俩孩子……这俩孩子还真是血脉相连呢。” 说完叹息一声。 王大筐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长长嘘了一口气。 栗龙飞进屋后,一声不吭,就直接进了灶房角落里的一张小木床上,倒头便睡了。 王开花进了里屋,黑影里对着爹娘说:“没事,好好的呢。” 娘问:“是他去干那个事了?” “嗯。”王开花应了一声,爬上炕,缩到了炕角里。 爹嘀嘀咕咕说:“这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该好好调教调教,要不然……要不然,以后准会惹出大乱子来。” 娘说:“咋调教?又不是个小孩子了,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得,你说能咋样?” 说完,她紧贴着闺女躺下来,说,“赶紧睡,别胡乱寻思了。” 王大筐上了炕,说:“这小子今夜里惹祸了,赶明日,那些兵还不知道闹腾成个啥样呢。” “他们闹腾他们的,咱就装作啥也不知道,他才是个孩子,谁也不会往他身上想,睡……睡。”女人说。 “那……”王大筐还想说啥,见女人翻一下身,把脊背亮给了自己,便住了嘴。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早早醒了过来,晃一把男人,说:“你赶紧出去听听风声。” “听啥听?没事……没事的,睡。”男人含含混混地说。 女人说:“不中……不中,这可不是个小事儿。” 男人抬头望一眼窗棂,见晨曦微微,便说:“早了不行啊,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女人想想也是,就不再吱声,坐在那儿,望着窗口发痴。 等到天大亮起来,女人又催促起来。 男人没再说啥,穿好衣服出了屋,走到院子里,顺手摸了一把铁钎,扛在肩上,便出了门。 王大筐装出下地干活的模样,在村中的巷子里走了一趟,又折上了村公所,装作路过的样子,眼神直往院落里瞄。 他看见几个兵卒正在院子里四处查看着,贼都过去一夜了,手里竟都还端着枪,吵吵嚷嚷地说叨个不停。 侧耳细听,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失窃之事不会善罢甘休,要挨门挨户搜查个仔细。 王大筐一听,脑袋立马大了,慌乱之中想到了族长王魁山,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刚刚拐过村公所的屋后,便看到王魁山迎面走了过来。 “爷……爷……”王大筐迎上去,赖声喊着。 王魁山到了跟前,驻足打量着王大筐,低声问:“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我。”王大筐摇摇头,接着问,“你咋知道?” “看看你慌成那个死熊样,不打自招!”王魁山瞪他一眼。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是谁?” “是……是……”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王魁山打断了他。 “我事先也不知道,还以为他回自己家了呢,直到他慌里慌张抹黑钻进屋,我才晓得是咋回事了。”王大筐解释道。 王魁山叹一口气,说:“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就不怕丢了小性命?鲁莽,太鲁莽了!” “可不是嘛,这不,天一亮,就急着过来看苗头了。” “昨夜里枪一响,我就知道出事了,赶过来看时,他们正在气头上,又是放枪,又是骂娘的,就没敢靠近,躲在暗处听了一阵子,直到他们安静下来,重新睡下来,便折了回去。”王魁山说着,紧紧蹙起了眉头。 “可不,大半夜的放冷枪,也真是够吓人的。”王大筐满脸余悸地说着。 王魁山说:“我挨个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那个小东西,才十几岁的人,半大小子一个,竟然贼胆包天。” “爷,你说……你说该咋办呢?”王大筐满脸仓惶地问道。 “是啊,这事儿还……还真是有点儿麻烦。”王魁山说着,低下头,思忖起来。 最终,族长王魁山也没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对着王大筐说:“这事交给我,你回家盯着点儿,别让孩子出来胡乱走动了。” “可万一那些人继续折腾呢?” “没事,不就是一点点粮食,至于嘛。”王魁山说着,朝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又折身回来,悄声说,“那事压根儿就不是咱们家人干的,千万不要松口,记住了吗?” 王大筐点点头。 “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去。” “中……中……知道了,爷,你去。”王大筐点点头,看着王魁山弯腰塌背,吃力地朝前走去。 王魁山到了村公所,几个兵正打算往外走,一个个倒背着枪,骂骂咧咧,一脸凶相。 “各位老总,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呀?”王魁山笑脸问道。 为首的那个兵从后面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牛逼拉撒地说:“还能去哪儿?挨家挨户搜查去。” 王魁山心里头悠然一动,多亏了自己来的及时,要不然可真就乱套了,村民们对这些来搜刮的兵们本来就有敌对,这时候再去他们家里开箱倒柜地乱折腾,不闹起来才怪呢。 一旦闹起来,吃亏的肯定还是老百姓,因为对方手中有枪。 第17章 是一只貔虎 想到这儿,王魁山陪着笑脸问:“该收的不是都收齐了嘛,咋还劳驾各位亲自上门呢?” 兵头一瞪眼,问:“王族长,昨夜里头出事了,你不知道?” “出事了?出啥事了?”王魁山满脸茫然。 兵王问:“真不知道?” 王魁山点点头:“真不知道。” “你就没听见枪声?” 王魁山笑一笑,说:“我一大把年纪了,耳朵背得厉害,又睡得死,只是听到了几声炮仗声,还以为是做梦呢。” “不至于,夜里头声音本来就大,就你们屁股大个村子,会听不到?”后面一个瘦猴样的兵质疑道。 王魁山头摇得像波浪鼓,说:“真的呀,真的没听见枪声。” 兵头说:“也难怪,王族长都这么大年纪了。” 王魁山跟着问:“老总,究竟出……出啥事情了?” 兵头脸一沉,冲着王魁山就是一顿横:“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一点儿不假,这还有一群人荷枪实弹地看着呢,竟还有人敢来行窃。” “啥……啥?有人偷东西了?”王魁山愣怔道。 “可不是,奶奶的!那贼胆子也太大了,真该一枪崩了他。”兵头气势汹汹地骂起来。 “老总,我说句实在话,你可要相信我。” “你说!” “我们这个村子,一上是民风淳朴,因为大部分都是王姓人家,瓜扯着秧,秧连着瓜的,一直都是和睦共处,从来没有发生过偷鸡摸狗的事儿。”王魁山赤白了脸,解释道。 “是吗?那照你这么说,是我们看花眼了,冤枉你们了?”兵头尖酸地反问道。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那贼会不会是打外边来的呢?” “外边的人能摸得那么清楚?直接就进了粮仓。” “你是说丢粮食了?” “是啊。” “丢了多少?” “倒也不多,没个具体的数额。” “哦。”王魁山应一声,随后说,“老总,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看?” “可以,当然可以。”兵头说着,闪身站到了一旁,做出了一个礼让的手势来。 几个兵簇拥着王魁山进了临时粮仓,朝着高高的粮堆打量着。 有一个矮个头的兵走上前,指着底部的一个缺口说:“那不,丢粮的就是那个地方。” 王魁山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了一阵子,咂摸了一会儿,说:“是不多,也就十斤八斤的样子。” 那个兵头听了,嚷起来:“你说得倒轻巧,十斤八斤能挖出那么大个坑?少说也得三五十斤!” 王魁山站起来,脸上堆着笑说:“老总,不是我信口胡言,老朽我种了一辈子地,捣腾了一辈子粮食,那点眼力还是有的,粮堆是斜面的,挖出那么点坑,多不到哪里去的。” 兵头蛮横地说:“我说三五十斤就是三五十斤,你要是不信,咱就重新称量一下,如果短缺的数额还要大,那可就说不着了,你得重新收集,把短缺部分给我补齐了。” 王魁山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堵得慌,粮食这东西,可经不住来回捣腾,三捣两捣准得折耗,就说:“老总,这个倒是好说,现在关键是,咱得赶紧想法子把那贼给抓住。” “夜里黑灯瞎火的,连啥模样都没看清,怎么个抓法?”兵头说。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有贼进来的?”王魁山问。 “有人亲眼看见的。”兵头说着,对着后头的一个小胖子招了招手。 小胖子挤进来,仔仔细细地把昨夜里自己出来撒尿,无意中看到了偷粮贼的事说了一遍。 王魁山听完后,紧接着问他:“你看见的那贼是不是个头很小?” 胖子说:“是啊,黑乎乎的,紧贴着地皮。” 王魁山问:“是不是脚步奇快?” 胖子答:“是很快,快得不得了,一眨眼就溜了,跟一阵风似的。” 王魁山问:“你们夜里头开着院门?” 胖子答:“关着呢。” 王魁山问:“那他是从哪儿逃走的?” 胖子伸手指了指,答:“墙,是翻墙逃走的。” 王魁山说:“这墙也不算矮呀,那么小的个头,还背着个粮袋,不会走得那么轻巧?” 胖子指了指茅厕,说:“真的呀,就是从那个茅厕翻墙溜走的,我们追进去的时候,早就没了踪影。” “这就奇了怪,是人的话,谁有那么的能耐?如果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至于偷那么点点粮食吗?”王魁山紧锁眉心,边思量边叽叽咕咕着。 突然,他一拍脑门,问胖子:“那贼身上是不是土灰色的?” “好像是,夜里看不清,感觉是灰塌塌的。” “你看没看见他身上毛茸茸的?” “这个……这个……”胖子讷讷着,因为他当时醉眼昏花,的确没看清。这时候又担心头儿怪罪他,就敷衍一句,“像是……像是毛茸茸的!” “对了……对了,就是它,没错,肯定是它……一定是它的作道!”王魁山高声喊了起来。 兵头傻愣愣盯着王魁山,问:“这么说,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王魁山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一定是它,往年到了麦收季节,总有人家晾晒在场里的麦子会丢失,后来村里的孙石匠趁夜里躲到了暗处,想把那个贼给捉住,果然,到了半夜的时候,偷粮贼就来了。” “抓到了吗?”兵头被带到了故事中。 王魁山摇摇头,说:“抓了,但没抓到。” “那贼是个高手?” “不是,那贼他压根儿就不是人。”王魁山淡淡地说。 兵头瞪着一对痴眼,问:“不是人是啥?” 王魁山说:“是一只貔狐。” “貔狐是啥?”兵头很好奇。 王魁山说:“就是本地的一种野兽,样子长得像狐狸,但个头比狐狸大,大很多,站起来足足有半人高。” “那玩意儿偷粮食干嘛?”兵头问。 “吃呀,那玩意儿不光吃肉,也吃粮。” “哦,那后来呢?”兵头追问道。 王魁山说:“守麦场的人吓傻了,愣怔了一阵子,见那怪物已经往一个袋子模样的东西里装起了麦子,就一棍子摔了过去,只听到吱哟一声尖叫,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第17章 是一只貔虎 想到这儿,王魁山陪着笑脸问:“该收的不是都收齐了嘛,咋还劳驾各位亲自上门呢?” 兵头一瞪眼,问:“王族长,昨夜里头出事了,你不知道?” “出事了?出啥事了?”王魁山满脸茫然。 兵王问:“真不知道?” 王魁山点点头:“真不知道。” “你就没听见枪声?” 王魁山笑一笑,说:“我一大把年纪了,耳朵背得厉害,又睡得死,只是听到了几声炮仗声,还以为是做梦呢。” “不至于,夜里头声音本来就大,就你们屁股大个村子,会听不到?”后面一个瘦猴样的兵质疑道。 王魁山头摇得像波浪鼓,说:“真的呀,真的没听见枪声。” 兵头说:“也难怪,王族长都这么大年纪了。” 王魁山跟着问:“老总,究竟出……出啥事情了?” 兵头脸一沉,冲着王魁山就是一顿横:“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一点儿不假,这还有一群人荷枪实弹地看着呢,竟还有人敢来行窃。” “啥……啥?有人偷东西了?”王魁山愣怔道。 “可不是,奶奶的!那贼胆子也太大了,真该一枪崩了他。”兵头气势汹汹地骂起来。 “老总,我说句实在话,你可要相信我。” “你说!” “我们这个村子,一上是民风淳朴,因为大部分都是王姓人家,瓜扯着秧,秧连着瓜的,一直都是和睦共处,从来没有发生过偷鸡摸狗的事儿。”王魁山赤白了脸,解释道。 “是吗?那照你这么说,是我们看花眼了,冤枉你们了?”兵头尖酸地反问道。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那贼会不会是打外边来的呢?” “外边的人能摸得那么清楚?直接就进了粮仓。” “你是说丢粮食了?” “是啊。” “丢了多少?” “倒也不多,没个具体的数额。” “哦。”王魁山应一声,随后说,“老总,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看?” “可以,当然可以。”兵头说着,闪身站到了一旁,做出了一个礼让的手势来。 几个兵簇拥着王魁山进了临时粮仓,朝着高高的粮堆打量着。 有一个矮个头的兵走上前,指着底部的一个缺口说:“那不,丢粮的就是那个地方。” 王魁山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了一阵子,咂摸了一会儿,说:“是不多,也就十斤八斤的样子。” 那个兵头听了,嚷起来:“你说得倒轻巧,十斤八斤能挖出那么大个坑?少说也得三五十斤!” 王魁山站起来,脸上堆着笑说:“老总,不是我信口胡言,老朽我种了一辈子地,捣腾了一辈子粮食,那点眼力还是有的,粮堆是斜面的,挖出那么点坑,多不到哪里去的。” 兵头蛮横地说:“我说三五十斤就是三五十斤,你要是不信,咱就重新称量一下,如果短缺的数额还要大,那可就说不着了,你得重新收集,把短缺部分给我补齐了。” 王魁山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堵得慌,粮食这东西,可经不住来回捣腾,三捣两捣准得折耗,就说:“老总,这个倒是好说,现在关键是,咱得赶紧想法子把那贼给抓住。” “夜里黑灯瞎火的,连啥模样都没看清,怎么个抓法?”兵头说。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有贼进来的?”王魁山问。 “有人亲眼看见的。”兵头说着,对着后头的一个小胖子招了招手。 小胖子挤进来,仔仔细细地把昨夜里自己出来撒尿,无意中看到了偷粮贼的事说了一遍。 王魁山听完后,紧接着问他:“你看见的那贼是不是个头很小?” 胖子说:“是啊,黑乎乎的,紧贴着地皮。” 王魁山问:“是不是脚步奇快?” 胖子答:“是很快,快得不得了,一眨眼就溜了,跟一阵风似的。” 王魁山问:“你们夜里头开着院门?” 胖子答:“关着呢。” 王魁山问:“那他是从哪儿逃走的?” 胖子伸手指了指,答:“墙,是翻墙逃走的。” 王魁山说:“这墙也不算矮呀,那么小的个头,还背着个粮袋,不会走得那么轻巧?” 胖子指了指茅厕,说:“真的呀,就是从那个茅厕翻墙溜走的,我们追进去的时候,早就没了踪影。” “这就奇了怪,是人的话,谁有那么的能耐?如果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至于偷那么点点粮食吗?”王魁山紧锁眉心,边思量边叽叽咕咕着。 突然,他一拍脑门,问胖子:“那贼身上是不是土灰色的?” “好像是,夜里看不清,感觉是灰塌塌的。” “你看没看见他身上毛茸茸的?” “这个……这个……”胖子讷讷着,因为他当时醉眼昏花,的确没看清。这时候又担心头儿怪罪他,就敷衍一句,“像是……像是毛茸茸的!” “对了……对了,就是它,没错,肯定是它……一定是它的作道!”王魁山高声喊了起来。 兵头傻愣愣盯着王魁山,问:“这么说,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王魁山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一定是它,往年到了麦收季节,总有人家晾晒在场里的麦子会丢失,后来村里的孙石匠趁夜里躲到了暗处,想把那个贼给捉住,果然,到了半夜的时候,偷粮贼就来了。” “抓到了吗?”兵头被带到了故事中。 王魁山摇摇头,说:“抓了,但没抓到。” “那贼是个高手?” “不是,那贼他压根儿就不是人。”王魁山淡淡地说。 兵头瞪着一对痴眼,问:“不是人是啥?” 王魁山说:“是一只貔狐。” “貔狐是啥?”兵头很好奇。 王魁山说:“就是本地的一种野兽,样子长得像狐狸,但个头比狐狸大,大很多,站起来足足有半人高。” “那玩意儿偷粮食干嘛?”兵头问。 “吃呀,那玩意儿不光吃肉,也吃粮。” “哦,那后来呢?”兵头追问道。 王魁山说:“守麦场的人吓傻了,愣怔了一阵子,见那怪物已经往一个袋子模样的东西里装起了麦子,就一棍子摔了过去,只听到吱哟一声尖叫,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第18章 智退匪兵 “倒是打中了,但那野物却一溜烟跑了,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踪影。” 兵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可信,摇头晃脑地问:“天下还有这样的奇事,貔狐也能偷粮食?” 王魁山说:“那可不是一般的貔狐啊,都已经成精了,神道着呢。后来才听村里的老人说,东山上百年之上的貔狐还有好几只呢,有的已得道成了仙,从不祸害人,逍遥自在的云游四方;可有的天生就是贱骨头,利用修来的邪术,专干偷鸡摸狗的坏事。” “族长,那你见到过那怪我没有?”兵头问。 王魁山说:“我倒是也见到过,但我从不冒犯它。” “冒犯了会咋样?” “谁跟它过不去,它就会报复谁,轻则让人神魂分离,变成傻子,或者直接断胳膊断腿,重则那可就惨了,小命就难保。” “真有那么严重?” “可不是咋的,这事我可不敢胡说八道。对了,就拿刚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孙石匠,他朝着那偷麦子的貔狐一棍子抡过去,倒是实实在在打在了那貔狐的身上,可没能要了它的命,让它给逃掉了。时隔不久,他的倒霉日子就来了,并且是一毁到底,直到家破人亡。”王魁山一脸凝重地说着。 “真的……真的就遭报复了?”兵头惊问道。 王魁山点点头,说:“真的,连小命都搭上了。” “人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王魁山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沉沉叹一口气,说:“我一直都不愿意说这事,一说就瘆得慌。” “说……说,你说给我们听听。”兵头往前凑了凑,一脸急切。 几个兵也都围拢了过来。 “好,那我就硬着皮头说一回。”王魁山从腰里摸出了旱烟袋,装满烟锅子,点燃了,深吸一口,又慢悠悠吐出来。 “你倒是快说呀,想急死人啊!”兵头没了耐性。 “哦……哦……,我这不是浑身发凉嘛,抽袋烟热乎热乎。”王魁山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急速地盘算着该如何往下编故事。 “不就是说说嘛,这有啥好怕的呢?那野物又不在跟前。”站在一旁的胖子说。 王魁山打量着他,感叹道:“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它们的厉害呀!” “咋厉害法?你倒是快点说呀,憋死个人了!” 王魁山抽干了烟锅,边抬脚往鞋底磕着,边说:“那个孙石匠打了貔狐精后的第二天夜里,三更之时,房前屋后就有了怪声,先是一阵不迭声地咳嗽,然后就拖着长声骂开了:孙石匠,心真黑,你断了我的腿,我就封了你的嘴…… “封嘴?封嘴干嘛?”兵头插话问。 “你想呀,封了嘴,人还能吃饭吗?还能喘气吗?”王魁山直直盯着兵头的嘴问。 兵头摇了摇头,问:“你的意思是……是貔狐精要弄死他?” “是啊,就是那个意思。” “那……那个孙石匠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王魁山断然应道。 “你倒是利利索索的讲呀!吐半截,含半截的,想把人闷死咋的?”后面的兵耐不住了,叫嚷起来。 王魁山这时候已经打好了腹稿,有了完整的故事,就收起烟袋,坦然吐一口唾沫,说了起来,他说那貔狐精骂了一夜,孙石匠硬是被吓软了,钻到了炕沿下,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盼到天亮,那声音就没了。 等第二天出了门,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朗朗乾坤里,咋会有妖邪存在呢?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干脆就放了下来。 可到了夜里,还是半夜时分,那貔狐精又来了,又是一通骂,跟头夜里骂得一模一样。 这一次,他有些怕了,天亮后也没敢出门,对着家里娘们儿说,要是夜里那妖孽敢再来,咱就去找高人治它。 正像他担心的那样,第三天夜里,那骂声又准时响了起来。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地挨到了天亮,孙石匠就手持砍刀,仓惶出了门,跟老婆说自己去L县的皇家寺庙求高人了。 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后来有人在东山脚下的一片杨树林里,见到了他的尸首,都已经烂得没法子收拾了。 几个兵都被吓住了,傻傻地望着王魁山,不敢吭声。 倒是兵头说话了,问:“就那么死了呀?“ 王魁山颔首应道:“可不是,就地埋在了那儿了。” “俺的那个亲娘来!这貔狐成了精,咋就这么厉害呢?折腾来折腾去的,就把人给折腾死了。”兵王一脸惊恐,唏嘘道。 王魁山觉得还不过瘾,接着说:“这还没完呢。” “人都死了,还能咋样?” 王魁山说:“出殡的当天倒还消停,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满大街的咋呼开了,说是孙石匠的坟被扒了,上头的土包全没了,连棺材里的尸首也被拽了出来,扯得零零碎碎,四处都是。” “天呢!这也太瘆人了。” 王魁山说:“还有蹊跷的呢。” “还有,还有啥?” 王魁山说:“坟子被扒后,孙石匠家女人带人重新去埋了,临走的时候,气愤不过,就对着山头撒泼骂了几声,你猜怎么着?” 兵头问:“又怎么着了?” 王魁山说:“那娘们儿的一条腿就瘸了。” “咋瘸的?” 王魁山说:“走着走着,打了一个喷嚏,人就倒了,再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一条腿就成了两截。” 兵头不问了,阴沉着脸,退回到了屋里头。 另外几个兵也跟了回去,把王魁山晾在了院子里。 王魁山抽着烟,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就听兵头问:“胖子,你确实看见那个偷粮的贼了?” “看见了。” “没看花眼?” “没,可夜里,看……看不太仔细。” “你觉得是不是个人?” “不像个人,个头没人高,还有……还有他走路的时候,跟人不一样,紧贴着地皮,嗖嗖的。” 屋里安静下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听到兵头喊道:“打包装粮,通知县队派车来运货,快,赶紧,开工!” 见他们忙活了起来,王魁山走到了兵头的跟前,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问:“那这偷粮的事情该咋弄呢?是查呢?还是不查了?” “查啥查,查个吊啊!不就是十斤八斤的粮食嘛,拉倒……拉倒!”兵头喊道。 “那……那……上头不会追究你。” “咋追究?底子都在我这儿呢,他们没数。”兵头举了举手中的名册,那意思很明确,改一下就成了。 王魁山心中窃喜,他没想到这些耀武扬威、蛮横跋扈的兵勇竟然也是如此这般地胆小怕死,经不住几句谎言的诈唬,突然又心生一计,说:“你们昨夜里真打枪了?” “是啊,打了,连放了几十枪呢,还骂了呢。” “骂啥了?” “还能骂啥,怎么难听,就怎么骂呗,连那贼的老祖宗都给操了。”兵头说着,嘴角扯出一丝奸笑。 王魁山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说:“这样可不好,真的不好,说不定就惹祸了。” “你是说那貔狐精?” 第18章 智退匪兵 “倒是打中了,但那野物却一溜烟跑了,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踪影。” 兵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可信,摇头晃脑地问:“天下还有这样的奇事,貔狐也能偷粮食?” 王魁山说:“那可不是一般的貔狐啊,都已经成精了,神道着呢。后来才听村里的老人说,东山上百年之上的貔狐还有好几只呢,有的已得道成了仙,从不祸害人,逍遥自在的云游四方;可有的天生就是贱骨头,利用修来的邪术,专干偷鸡摸狗的坏事。” “族长,那你见到过那怪我没有?”兵头问。 王魁山说:“我倒是也见到过,但我从不冒犯它。” “冒犯了会咋样?” “谁跟它过不去,它就会报复谁,轻则让人神魂分离,变成傻子,或者直接断胳膊断腿,重则那可就惨了,小命就难保。” “真有那么严重?” “可不是咋的,这事我可不敢胡说八道。对了,就拿刚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孙石匠,他朝着那偷麦子的貔狐一棍子抡过去,倒是实实在在打在了那貔狐的身上,可没能要了它的命,让它给逃掉了。时隔不久,他的倒霉日子就来了,并且是一毁到底,直到家破人亡。”王魁山一脸凝重地说着。 “真的……真的就遭报复了?”兵头惊问道。 王魁山点点头,说:“真的,连小命都搭上了。” “人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王魁山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沉沉叹一口气,说:“我一直都不愿意说这事,一说就瘆得慌。” “说……说,你说给我们听听。”兵头往前凑了凑,一脸急切。 几个兵也都围拢了过来。 “好,那我就硬着皮头说一回。”王魁山从腰里摸出了旱烟袋,装满烟锅子,点燃了,深吸一口,又慢悠悠吐出来。 “你倒是快说呀,想急死人啊!”兵头没了耐性。 “哦……哦……,我这不是浑身发凉嘛,抽袋烟热乎热乎。”王魁山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急速地盘算着该如何往下编故事。 “不就是说说嘛,这有啥好怕的呢?那野物又不在跟前。”站在一旁的胖子说。 王魁山打量着他,感叹道:“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它们的厉害呀!” “咋厉害法?你倒是快点说呀,憋死个人了!” 王魁山抽干了烟锅,边抬脚往鞋底磕着,边说:“那个孙石匠打了貔狐精后的第二天夜里,三更之时,房前屋后就有了怪声,先是一阵不迭声地咳嗽,然后就拖着长声骂开了:孙石匠,心真黑,你断了我的腿,我就封了你的嘴…… “封嘴?封嘴干嘛?”兵头插话问。 “你想呀,封了嘴,人还能吃饭吗?还能喘气吗?”王魁山直直盯着兵头的嘴问。 兵头摇了摇头,问:“你的意思是……是貔狐精要弄死他?” “是啊,就是那个意思。” “那……那个孙石匠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王魁山断然应道。 “你倒是利利索索的讲呀!吐半截,含半截的,想把人闷死咋的?”后面的兵耐不住了,叫嚷起来。 王魁山这时候已经打好了腹稿,有了完整的故事,就收起烟袋,坦然吐一口唾沫,说了起来,他说那貔狐精骂了一夜,孙石匠硬是被吓软了,钻到了炕沿下,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盼到天亮,那声音就没了。 等第二天出了门,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朗朗乾坤里,咋会有妖邪存在呢?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干脆就放了下来。 可到了夜里,还是半夜时分,那貔狐精又来了,又是一通骂,跟头夜里骂得一模一样。 这一次,他有些怕了,天亮后也没敢出门,对着家里娘们儿说,要是夜里那妖孽敢再来,咱就去找高人治它。 正像他担心的那样,第三天夜里,那骂声又准时响了起来。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地挨到了天亮,孙石匠就手持砍刀,仓惶出了门,跟老婆说自己去L县的皇家寺庙求高人了。 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后来有人在东山脚下的一片杨树林里,见到了他的尸首,都已经烂得没法子收拾了。 几个兵都被吓住了,傻傻地望着王魁山,不敢吭声。 倒是兵头说话了,问:“就那么死了呀?“ 王魁山颔首应道:“可不是,就地埋在了那儿了。” “俺的那个亲娘来!这貔狐成了精,咋就这么厉害呢?折腾来折腾去的,就把人给折腾死了。”兵王一脸惊恐,唏嘘道。 王魁山觉得还不过瘾,接着说:“这还没完呢。” “人都死了,还能咋样?” 王魁山说:“出殡的当天倒还消停,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满大街的咋呼开了,说是孙石匠的坟被扒了,上头的土包全没了,连棺材里的尸首也被拽了出来,扯得零零碎碎,四处都是。” “天呢!这也太瘆人了。” 王魁山说:“还有蹊跷的呢。” “还有,还有啥?” 王魁山说:“坟子被扒后,孙石匠家女人带人重新去埋了,临走的时候,气愤不过,就对着山头撒泼骂了几声,你猜怎么着?” 兵头问:“又怎么着了?” 王魁山说:“那娘们儿的一条腿就瘸了。” “咋瘸的?” 王魁山说:“走着走着,打了一个喷嚏,人就倒了,再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一条腿就成了两截。” 兵头不问了,阴沉着脸,退回到了屋里头。 另外几个兵也跟了回去,把王魁山晾在了院子里。 王魁山抽着烟,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就听兵头问:“胖子,你确实看见那个偷粮的贼了?” “看见了。” “没看花眼?” “没,可夜里,看……看不太仔细。” “你觉得是不是个人?” “不像个人,个头没人高,还有……还有他走路的时候,跟人不一样,紧贴着地皮,嗖嗖的。” 屋里安静下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听到兵头喊道:“打包装粮,通知县队派车来运货,快,赶紧,开工!” 见他们忙活了起来,王魁山走到了兵头的跟前,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问:“那这偷粮的事情该咋弄呢?是查呢?还是不查了?” “查啥查,查个吊啊!不就是十斤八斤的粮食嘛,拉倒……拉倒!”兵头喊道。 “那……那……上头不会追究你。” “咋追究?底子都在我这儿呢,他们没数。”兵头举了举手中的名册,那意思很明确,改一下就成了。 王魁山心中窃喜,他没想到这些耀武扬威、蛮横跋扈的兵勇竟然也是如此这般地胆小怕死,经不住几句谎言的诈唬,突然又心生一计,说:“你们昨夜里真打枪了?” “是啊,打了,连放了几十枪呢,还骂了呢。” “骂啥了?” “还能骂啥,怎么难听,就怎么骂呗,连那贼的老祖宗都给操了。”兵头说着,嘴角扯出一丝奸笑。 王魁山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说:“这样可不好,真的不好,说不定就惹祸了。” “你是说那貔狐精?” 第19章 身世秘密 “是啊,我们这个村子,夹在东西两面山中,西北角还有一片深山老林,神道东西多了去了,经常有鬼怪精灵的进村,趁着夜色祸害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就算我们冒犯了它,一走了之,它还能咋着?”兵头话说得轻松,可脸上还是露出了明显的惶惑。 王魁山闷头琢磨了一阵子,深叹一口气,说:“你们倒是一拍屁股走了,可村里怕是就不得安宁了。” “你……你这话啥意思?”兵头问。 王魁山说:“那些狐虽然成仙成精了,但兽性还是在的,报复心特别强,夜里回来,不见了你们,指不定就拿谁撒气了。” “不会?我咋觉得你越说越玄乎了。” 王魁山绷着脸,说:“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眼见的就多了去了,村里遭殃的不光孙石匠一家,有些人只为了屁大点小事,惊扰了它们,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你的意思是,那怪物今夜里还会来?” 王魁山点点头,说:“极有可能。” “它来干嘛?” “有两个方面,一是来报复,二是再来偷粮食。” “那些兽跟人一样,都是贪心不足,昨夜里看到那么多的粮食堆在这儿,还不招呼着同伙来偷呀。” “都运走了,还偷啥偷?” “它们才不会歇气呢,说不定就循着气味去了。” 兵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听说过,那些个貔狐精有些能耐倒也不假,但也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玄乎,既然你想到了这一点,那……那这样。” “咋样?”王魁山问。 兵头说“那就给它们留点。” “你是说……是说……”王魁山装起糊涂来。 兵头说:“但也不能多了,一袋两袋的,也算个交代。”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呗。”王魁山笑着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免得它们过来扑个空,再接着闹腾。” 兵头笑了笑,转身招呼着干活去了。 午饭后,有五辆高驾辕马车进了村子,兵们急急忙忙装了粮食,然后簇拥护押着,返回了县城。 跟逃跑一样。 王魁山一直送到了村口,待到车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转身回来,直接去了王大筐家。 听见族长在门外喊,王大筐吓得几乎尿裤子,慌忙应一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大筐,咋了这是?病了?”族长盯着王大筐苍白的脸问。 “没……没呢,爷,那事咋样了?” “吓丢魂了是不是?” “爷,能不怕吗?那些人手中有枪啊。” “胆小鬼!”王魁山骂一声,说,“没事,走了!” 王大筐眨巴了眨巴眼,问:“爷,你是说……说他们走了?” 王魁山点点头,说:“这样,等到了夜里头,你去村公所一趟。” “咋了?爷,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啥要解决的事情?”王大筐脸上又有了几分怯意。 “瞎扯!不是跟你说人已经走了嘛。” “那还去干嘛?” 王魁山往四下里望了望,低声说:“他们留了两袋麦子,你给栗家送过去,暂且帮衬一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啥,他们还给留了粮食?爷,你不会开玩笑?”王大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鳖羔子!我啥时跟你开玩笑了。”王魁山笑骂道。 “可……可这咋可能呢?那些人好不容易抢到手,还能有那么好的心肠?”王大筐死活不相信。 “行了,话就到此为止,千千万万别走漏了风声,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王魁山说完,转身就走。 “爷……爷……”王大筐叫了两声,见族长头也不回,只管佝偻着身子往前走,便扭过头,朝着里屋喊了起来:“龙飞……龙飞,你小子,赶紧出来……出来……” 那小子倒是不怠慢,随手抄起了一根木棍,就蹿了出来。 “操你个佬的,拿根棍子干嘛?扔掉,快扔掉!”王大筐呵斥道。 栗龙飞扑通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木棍,傻乎乎地问:“咋了?咋了?爹,不是来坏人了嘛。” 王大筐指了指族长王魁山的背影,嚷道:“跪下!跪下!你快给我跪下!磕……磕头,连着磕……连着磕!” 栗龙飞被搞懵了,呆呆地杵在那儿。 王大筐飞起一脚,踢在了孩子的腿弯处。 栗龙飞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慌乱地磕起头来。 一连磕了多少,也记不清了,直到族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才听王大筐喊了一声停。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透,族长王魁山就来到了村公所,坐在东墙下的一块石头上,闷头抽着烟。 见王大筐缩头缩脑地进了院子,就喊一声:“大筐,这边来。” “爷,你早来了。”王大筐走过去,招呼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等不及,不早来咋行?”族长把手中的旱烟包子递了过去。 王大筐没接,说:“别抽烟了,还是赶早把粮食给他们送过去。” “熊玩意儿,你唯恐别人家不知道是不是?” “装进袋子里头,谁知道那是啥。” “你以为村子里的人都像你一样傻呀,仨猫盯着俩老鼠,搞不好就会惹起乱子来。” “可……可别人家毕竟还宽裕一些,就数栗家穷,要是没了接济,怕真是要饿出人命了。” “你懂个屁!”王魁山骂一声,说:“去年秋作物欠收,今年必定要闹饥荒,再加上宪兵队这么一搜刮,怕是哪一家的粮囤里都不厚实了,万一被人看出猫腻来,必定会引起乱子来。”王魁山说着,硬是把烟包子递到了王大筐手中。 王大筐接到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往烟锅里装着黄烟沫子。 老爷俩默默抽了一阵子老旱烟,王魁山咳嗽一声,突然问道:“大筐,你知道我为啥把粮给栗家不?” “他们家穷呗。” “不是,至少不全是,村里的人面临饿肚子的多了去了。” “那是为啥?” 王魁山没直接回答他,又狠狠咂摸了几口烟,问:“你知道这栗家老家在哪儿不?” “不知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南方,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离这儿很远很远。” “啥……啥?大城市的人来这里干嘛?” 王魁山嘘一声,小声说:“别咋呼,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 “凭着大城市不待,跑到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嘛?”王大筐压低了声音,疑问道。 王魁山猛进咂了几口烟,然后问:“你听说过革命军没有?” “好像听龙大头说起过。” “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就是一帮子穷人,搭起伙来要革富人的命呗。” “意思差不多,但里面也有富人,可他们是为咱穷苦人撑腰说话的。” “那栗家与那些闹革命的人有啥关系?” 王魁山说:“这事,本来是该保密的,但也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就直犯痒痒,想着应该让你知道一点点实情。” “爷,你的意思是?”王大筐心头发起紧来。 “你觉得是啥?” “你说栗乾坤他是闹革命的?” 王魁山摇摇头,说:“不是。” “那……那,爷,有话你就不能直说?绕来绕去,急死个人了。”王大筐耐不住了。 渐浓的夜色里,王魁山紧盯着王大筐,说:“大筐啊,你们两家现在是儿女亲家了,有些事儿你知道后,只能放到肚子里,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知道了不?” “爷,你放心好了。” “那好,你上对天,下对地,面向祖上,发个誓。” 王大筐就郑重其事地发起毒誓来:“苍天、大地、魁山爷,我王大筐若是把栗家的身世给泄露出去,就让我断子绝孙……就……” “打住!打住!”王魁山喝住他。 “咋了?爷。” 王魁山说:“不能拿断子绝孙说事。” “为啥?” “不行,听着就不顺耳,你万一走漏了风声,那我们栗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狗东西!心术不正是不是?”王魁山训斥道。 “那好,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命丧狼口,死无全尸!”王大筐说着,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接着问一句,“这样总可以了?爷。” “嗯,这还差不多,中!”王魁山点点头,说,“那好,我就把他们家的实情告诉你。” 第19章 身世秘密 “是啊,我们这个村子,夹在东西两面山中,西北角还有一片深山老林,神道东西多了去了,经常有鬼怪精灵的进村,趁着夜色祸害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就算我们冒犯了它,一走了之,它还能咋着?”兵头话说得轻松,可脸上还是露出了明显的惶惑。 王魁山闷头琢磨了一阵子,深叹一口气,说:“你们倒是一拍屁股走了,可村里怕是就不得安宁了。” “你……你这话啥意思?”兵头问。 王魁山说:“那些狐虽然成仙成精了,但兽性还是在的,报复心特别强,夜里回来,不见了你们,指不定就拿谁撒气了。” “不会?我咋觉得你越说越玄乎了。” 王魁山绷着脸,说:“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眼见的就多了去了,村里遭殃的不光孙石匠一家,有些人只为了屁大点小事,惊扰了它们,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你的意思是,那怪物今夜里还会来?” 王魁山点点头,说:“极有可能。” “它来干嘛?” “有两个方面,一是来报复,二是再来偷粮食。” “那些兽跟人一样,都是贪心不足,昨夜里看到那么多的粮食堆在这儿,还不招呼着同伙来偷呀。” “都运走了,还偷啥偷?” “它们才不会歇气呢,说不定就循着气味去了。” 兵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听说过,那些个貔狐精有些能耐倒也不假,但也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玄乎,既然你想到了这一点,那……那这样。” “咋样?”王魁山问。 兵头说“那就给它们留点。” “你是说……是说……”王魁山装起糊涂来。 兵头说:“但也不能多了,一袋两袋的,也算个交代。”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呗。”王魁山笑着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免得它们过来扑个空,再接着闹腾。” 兵头笑了笑,转身招呼着干活去了。 午饭后,有五辆高驾辕马车进了村子,兵们急急忙忙装了粮食,然后簇拥护押着,返回了县城。 跟逃跑一样。 王魁山一直送到了村口,待到车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转身回来,直接去了王大筐家。 听见族长在门外喊,王大筐吓得几乎尿裤子,慌忙应一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大筐,咋了这是?病了?”族长盯着王大筐苍白的脸问。 “没……没呢,爷,那事咋样了?” “吓丢魂了是不是?” “爷,能不怕吗?那些人手中有枪啊。” “胆小鬼!”王魁山骂一声,说,“没事,走了!” 王大筐眨巴了眨巴眼,问:“爷,你是说……说他们走了?” 王魁山点点头,说:“这样,等到了夜里头,你去村公所一趟。” “咋了?爷,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啥要解决的事情?”王大筐脸上又有了几分怯意。 “瞎扯!不是跟你说人已经走了嘛。” “那还去干嘛?” 王魁山往四下里望了望,低声说:“他们留了两袋麦子,你给栗家送过去,暂且帮衬一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啥,他们还给留了粮食?爷,你不会开玩笑?”王大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鳖羔子!我啥时跟你开玩笑了。”王魁山笑骂道。 “可……可这咋可能呢?那些人好不容易抢到手,还能有那么好的心肠?”王大筐死活不相信。 “行了,话就到此为止,千千万万别走漏了风声,你明白我的意思不?”王魁山说完,转身就走。 “爷……爷……”王大筐叫了两声,见族长头也不回,只管佝偻着身子往前走,便扭过头,朝着里屋喊了起来:“龙飞……龙飞,你小子,赶紧出来……出来……” 那小子倒是不怠慢,随手抄起了一根木棍,就蹿了出来。 “操你个佬的,拿根棍子干嘛?扔掉,快扔掉!”王大筐呵斥道。 栗龙飞扑通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木棍,傻乎乎地问:“咋了?咋了?爹,不是来坏人了嘛。” 王大筐指了指族长王魁山的背影,嚷道:“跪下!跪下!你快给我跪下!磕……磕头,连着磕……连着磕!” 栗龙飞被搞懵了,呆呆地杵在那儿。 王大筐飞起一脚,踢在了孩子的腿弯处。 栗龙飞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慌乱地磕起头来。 一连磕了多少,也记不清了,直到族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才听王大筐喊了一声停。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透,族长王魁山就来到了村公所,坐在东墙下的一块石头上,闷头抽着烟。 见王大筐缩头缩脑地进了院子,就喊一声:“大筐,这边来。” “爷,你早来了。”王大筐走过去,招呼道。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等不及,不早来咋行?”族长把手中的旱烟包子递了过去。 王大筐没接,说:“别抽烟了,还是赶早把粮食给他们送过去。” “熊玩意儿,你唯恐别人家不知道是不是?” “装进袋子里头,谁知道那是啥。” “你以为村子里的人都像你一样傻呀,仨猫盯着俩老鼠,搞不好就会惹起乱子来。” “可……可别人家毕竟还宽裕一些,就数栗家穷,要是没了接济,怕真是要饿出人命了。” “你懂个屁!”王魁山骂一声,说:“去年秋作物欠收,今年必定要闹饥荒,再加上宪兵队这么一搜刮,怕是哪一家的粮囤里都不厚实了,万一被人看出猫腻来,必定会引起乱子来。”王魁山说着,硬是把烟包子递到了王大筐手中。 王大筐接到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往烟锅里装着黄烟沫子。 老爷俩默默抽了一阵子老旱烟,王魁山咳嗽一声,突然问道:“大筐,你知道我为啥把粮给栗家不?” “他们家穷呗。” “不是,至少不全是,村里的人面临饿肚子的多了去了。” “那是为啥?” 王魁山没直接回答他,又狠狠咂摸了几口烟,问:“你知道这栗家老家在哪儿不?” “不知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南方,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离这儿很远很远。” “啥……啥?大城市的人来这里干嘛?” 王魁山嘘一声,小声说:“别咋呼,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 “凭着大城市不待,跑到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嘛?”王大筐压低了声音,疑问道。 王魁山猛进咂了几口烟,然后问:“你听说过革命军没有?” “好像听龙大头说起过。” “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就是一帮子穷人,搭起伙来要革富人的命呗。” “意思差不多,但里面也有富人,可他们是为咱穷苦人撑腰说话的。” “那栗家与那些闹革命的人有啥关系?” 王魁山说:“这事,本来是该保密的,但也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就直犯痒痒,想着应该让你知道一点点实情。” “爷,你的意思是?”王大筐心头发起紧来。 “你觉得是啥?” “你说栗乾坤他是闹革命的?” 王魁山摇摇头,说:“不是。” “那……那,爷,有话你就不能直说?绕来绕去,急死个人了。”王大筐耐不住了。 渐浓的夜色里,王魁山紧盯着王大筐,说:“大筐啊,你们两家现在是儿女亲家了,有些事儿你知道后,只能放到肚子里,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知道了不?” “爷,你放心好了。” “那好,你上对天,下对地,面向祖上,发个誓。” 王大筐就郑重其事地发起毒誓来:“苍天、大地、魁山爷,我王大筐若是把栗家的身世给泄露出去,就让我断子绝孙……就……” “打住!打住!”王魁山喝住他。 “咋了?爷。” 王魁山说:“不能拿断子绝孙说事。” “为啥?” “不行,听着就不顺耳,你万一走漏了风声,那我们栗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狗东西!心术不正是不是?”王魁山训斥道。 “那好,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命丧狼口,死无全尸!”王大筐说着,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接着问一句,“这样总可以了?爷。” “嗯,这还差不多,中!”王魁山点点头,说,“那好,我就把他们家的实情告诉你。” 第20章 再现老狼 他说栗乾坤的爹就是个闹革命的,结果挨了枪子,隔了脑袋,挂在了城门楼上。 对手这还不算完,又要将他们一家满门抄斩,好在动手之前,有人暗中报信,并把栗乾坤以及怀有身孕的女人救了出来…… “爷来!老天爷来!原来他们……他们是逃犯呀?”王大筐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 “小声点儿!你小子就是个白痴,屁也不懂,人家父辈那是英雄,是烈士,咋成逃犯了?”王魁山教训道。 “英雄咋就被人砍了头?” “那要看谁是顺天、顺地、顺民心的了,这会儿跟你说你也不懂,总而言之,他们是好人,要设法保护他们,帮衬着把他们的孩子拉扯大,不能让英雄断了后,记住了吗?大筐。” “爷,你之前就认识他们?” “不认识他们,但我认识栗乾坤他爹。” “你咋会认识他爹呢?” 王魁山喷一口烟雾,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起下南洋认识的,回来后还通过信,栗乾坤就是照着信封,一路北上找到这里来的。” “哦,怪不得呢。”王大筐叽咕道。 “怪不得啥?” 王大筐伸手抓过族长的烟袋子,续了一锅烟,抽一口,问:“爷,这么说来,孩子庆生时,你为他们保媒,说的那个梦是假的了?” 王魁山干咳一声,说:“不是假的,真是做了那样一个梦。” “爷,你骗人。” “爷我啥时骗过人?尽在那儿胡说八道,再说了,就连守旺家都看出来了,两个孩子天生有缘,她的话你也敢不信?人家可是长了阴阳眼的。” 王大筐摇摇头,说:“不对……不对,照爷这么一说,我觉得你还是有私心的。” 王魁山沉吟了一阵,然后说:“私心还是有的,但也是为了我们栗家,为了你闺女王开花。” “为了王开花?” “可不是嘛,咱爷们今夜里就把话说透彻了,免得遮遮掩掩,让你犯猜忌,实话告诉你,那时候急着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完全是为了你家闺女少些流言蜚语。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村里都传疯了,说你老婆被驮进狼洞那事儿,传来传去不就成真的了吗?大人倒是无所谓,可孩子呢?等她长大成人以后,咋寻个婆家?谁家的儿子又肯娶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魁山语重心长地说着。 王大筐心头的一块伤疤猛然被揭开,嚯嚯地痛。 王魁山接着说:“他们栗家刚来咱村上,没有扎下根,不但不会嫌弃咱,还巴不得找个亲戚做靠山呢。再加上守旺家又满天下吆喝,说两个孩子是天生的一对,这不也是天公作美嘛,所以当你丈母娘去找我为孩子求名时,我就提出了顶娃亲的事儿,她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王大筐嘟囔道:“她又不是栗家的人,主不了我们的事儿。” 王魁山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边爹娘死的早,就你一个孤儿,你岳母那还不跟你自家亲娘一样嘛。” 王大筐心里边不安生起来,惶遽地问道:“爷,栗家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呀,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家呢?” 王魁山在王大筐的肩膀上猛拍了一把,说:“现在的形势谁能看得透,过不了多久,还不知道谁杀谁呢?他们都已经隐名埋姓安顿下来了,你还怕个屁啊!” “可是,王开花早晚是要嫁过去的,万一有个闪失呢?” “这个事儿你没必要担心,现在咱们村上只有我知你知,咱爷俩不说出去,谁能知晓?对了,大筐,你知道爷爷今夜里为啥要把实情告诉你不?” 王大筐听得出,族长的话有些低沉,便抬头盯着他,渐浓的夜色里王魁山的轮廓越发模糊,禁不住问:“爷,你咋了这是?是不是有啥心事呢?” 王魁山长吁一口气,隐隐觉得有些悲凉,黯然说道:“爷老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爷,您老身子骨结实着呢,别胡思乱想的。”王大筐安慰道。 王魁山喃喃道:“这一阵子我老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见到的都是那些已经做了鬼的祖宗,怕是他们要收我过去了。” 王大筐觉得一阵凉意袭来,浑身凉了个透彻,竟然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老了就该走,这是人之常情,咋好老赖在这边不走呢?”王魁山说着,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接下去说,“大筐,我今夜里跟你把栗家的事儿挑明了,就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善待人家,无论如何要帮他们留住一条根呢。” 听到族长满含真情地叮嘱自己,王大筐郑重地点着头,满口答应下来。 …… 老爷俩一直聊到了三更夜半,王魁山才站了起来,招呼王大筐进了屋,帮他把沉甸甸一袋粮食扛到了肩上,打发他去了栗家。 路上,王大筐一直都在想着栗家的事儿,越想心里越乱,七上八下,焦虑不堪。 到了栗乾坤家,王大筐放下袋子,猫腰立在栅栏墙外,压低声音喊了半宿,却听不见屋里的丝毫回应。 王大筐只得从栅栏的豁口处,抬腿迈了进去,贴在了窗口的木棂上,喊了起来。 这才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怯声问:“谁啊?” “是我,王大筐。” “哦,是王大哥呀,等一下……等一下……”栗乾坤应道。 门轻轻开了,栗乾坤闪身出来,歉意地说:“一开始不知道是你,就没敢吱声,冷落你了王大哥,莫怪……莫怪……” 王大筐说:“跟我你还客气个啥?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敢放开来喊你,不怪你。” 栗乾坤问:“大哥,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事吗?” 王大筐指了指栅栏外头黑乎乎的粮袋子,说:“老族长给的粮食,你收进屋去。” “族长给的粮食?” “是啊,不是担心你们一家饿肚子嘛,就打发我送些粮食过来。” “可……可老族长他们家也不宽裕啊,这……这怎么可以呢?”栗乾坤激动起来。 王大筐就说:“是他想着法子给弄来的,要客套你当着他的面客套去,跟我用不着,赶紧拿进屋……拿进屋,我困了,回家睡觉去。” 说完转身就走了。 栗乾坤站在那儿,望着王大筐消失在夜幕中,一个堂堂五尺汉子,竟然泪流满脸,无声哽咽。 之后一段日子里,有关族长所说的栗乾坤一家的身世之事,始终缠绕在王大筐的心里,使得他坐卧难宁,浮想联翩。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事一份揪心的担忧,为了他们一家,也为了自己,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女儿。 好几次,他都想着当面问一问栗乾坤,掏出实情来。 但每到关键时刻,他就想起了老族长的话来,他可是一再叮咛不要自己说出去的,就算栗乾坤本人也不行,那不等于把王魁山给出卖了吗? 再看看栗乾坤蔫巴巴、半死不活的模样,哪像个血性勇士的种呀?差距也太大了点儿,说他是大烟鬼的后人倒还差不离。 慢慢的,他就把那事给撂下了,觉得那压根儿就是没影子的事儿,很有可能是老族长跟自己瞎说,无非是为栗家送粮找个借口罢了。 有了族长给的那满满一袋粮食,栗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也不敢放开来吃,因为离收货夏季粮食的日子还远着呢。 他家女人倒是个精细之人,善于持家,每天每顿,只做稀粥,不做,或者尽量稍作干粮,只要能把孩子们小肚子撑圆溜了就成。 王大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期间又接济过他们几次,但有一天,女人从粮囤那边过来时,脸上有了几分疾色,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咋了这是?愁眉苦脸的。”王大筐问。 女人说:“咱家囤里粮食也不多了。” 王大筐心头一紧,没说话,奔着粮囤走了过去。 翻身回来时,心里多了几分焦虑,但脸上却表现得很坦然,他说:“先去南洼里掰点鲜玉米棒子。” 女人说:“那不行,怕是再有半月二十天也收不着呢,这时候正是长籽粒的时候,掰了太可惜了。” 王大筐想一想,倒也是,这时候半生不熟地收了,减产不说了,以后吃啥?那不等于把下半年的饭提前吃了嘛。 一整天两口子都在犯愁,绞尽脑汁想着解决一家人吃饱肚子的问题。 就在这天夜里,正当王大筐翻来覆去睡不着,犯着愁肠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窗外有了异样的动静。 王大筐猛然警觉起来,侧耳细听,这才真实地听到了那种久违的声息——对,没错,是它……是它……是那只公狼又来了! 它咋就突然冒出来了呢? 王大筐心里一阵悸动,如果没记错的话,怕是有十几年都没有听见过它的动静了,还以为它早就老死,或者葬身于猎人枪下了呢。 但仅从听觉上判断,它不但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身姿还是那么矫健轻盈,因为自大闺女一天天长大后,自己又不止一次把院落的围墙高了不老少。 当然,垒墙的目的,并不是防野狼,而是防“色—*—狼”。 都隔得这么久远了,它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它究竟想干啥呢? 第21章 野外狩猎 王大筐翻身爬了起来,轻移脚步,走到了窗台前,紧贴在窗棂上,透过窗纸上的一个破洞,朝外张望着——院落里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狼的踪影。 难道是自己在迷迷瞪瞪中做了一梦? 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产生了错觉? 难道是…… 王大筐都一一排除了,他坚信就是它,一定是那只公狼来过了,并且还在窗外逗留了足足有几分钟的时间,因为自己真真切切听到了狼的鼻息声。 挨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就抄起了猎枪,开门走了出去。 他先拉开门闩,把门敞开一条细小的缝儿,脸放在中间,转动着眼珠,朝外窥望着。 确定那狼没在外面,自身安全没啥威胁后,他才大开了门,抬脚迈出了门槛,端起枪,手指勾在扳机上,朝着四下里张望开来。 借着西天边一勾下弦月的微弱光亮,他看到窗外面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放在那儿。 用不着细看,他就知道那是啥了,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涌了上来。 王大筐去大门口拿过一个箩筐,扣在了那堆东西上面,然后转身回屋,无声无息上炕睡觉去了。 这一觉,竟然就睡到了大天亮。 一睁眼,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棂照进来,正好打在了他的眼上,使得眼前一阵发黑。 一骨碌爬起来,眨巴眨巴眼睛,朝着炕头看去,已经不见了老婆与女儿的身影。 于是他赶紧穿衣下炕,趿拉着鞋去了院子里,这才知道,娘俩已经在拾掇那些猎物了。 见男人走过来,女人只顾低着头忙活,并没搭理他。 倒是手持水瓢,正帮娘浇水冲洗猎物的女儿抬起了头,喜滋滋望着爹,问:“爹,你夜里出去打猎了?” “哦……哦,那个……那个……” 女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得很猛,脸都憋红了。 王大筐知道她那咳是装出来的,是在有意给他提醒,就装模作样地说:“不是我打的,是捡来的。” “捡来的?”女儿质疑道。 “是啊,捡来的。”王大筐为了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表情,蹲下身来,瞅着地上已经清洗干净了的两只野鸡,一只野兔。 “爹,你骗人,谁家会把打来的猎物扔地上呢?” “不是扔的,是无意中落在路上的。” “打这么多好东西,有多不容易啊!谁会那么大意,就白白落在路上了?”女儿还是有些不相信爹的话。 爹说:“要是知道是谁丢的话,那还不得给人家送去呀,我夜里睡不着,出去走动走动,你猜怎么着,走着走着,一脚就踩到了上头,还差点摔了个大跟头呢。” 女儿倒是认真起来,说:“那也该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家丢的,应该还给人家的。” 爹说:“打听过了,听说不是本村人的,去哪儿找呀?也该着咱们有口福,够吃几天的了。” 始终一言不发的娘说话了,她边忙着手头的话,边说:“好东西不能独吞了,一会儿让开花给栗家送一半去。” 王大筐爽快地应一声,进了屋,拿出了猎枪,站在阳光下,擦拭起来。 女人问:“你摆弄那个干嘛?” 王大筐说:“以后咱少吃粮,多吃肉。” 女人便懂了自家男人的心思,不再说话,只管忙自己的去了。 待到女人把两只野鸡、两只野兔,外加一只肥獾全部褪毛、破肚,冲洗干净后,便打发王开花提了一兔一鸡,去了准公爹栗乾坤家。 王开花回来后,不见了爹,就问娘:“爹呢?他去哪儿了?” 娘说:“打猎去了。” 王开花二话没说,转身就朝外跑去。 娘喊住她,问:“你干啥去?” 王开花回一声:“找俺爹去!” “找他干嘛?赶紧进屋吃饭去!”娘呵斥道。 “跟俺爹一块打猎去,回来跟午饭一块儿吃。”王开花说着话,已经跑出了院子。 娘跟着走了几步,喊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咋能干那个呢?回来……你给我回来……赶紧回来……” 王开花头也没回,一阵风似的飘出了胡同。 一旦走出了家门,离开了村子,王开花敏锐的灵性与超常的活力就显现了出来。 她疯狂且轻松地奔跑着,活像一头撒着欢的小鹿,不用打探,也无需揣摩,仅凭着直觉,就毫不费事地找到了她爹王大筐。 正在西山丛林里寻找猎物的王大筐见闺女突然出现了自己面前,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使劲眨巴了眨巴眼睛,问:“王开花……王开花是你吗?闺女……” 王开花钻过灌木丛,走到了爹身边,埋怨道:“爹,你来西山,咋不领我一起呢?” 爹放下枪,牵过闺女的手,说:“这深山老林的,不是你们女孩子来玩的地方,该好好呆在家里,跟娘学针线活的。” 王开花撒着娇说:“爹呀,人家就是乐意出来玩嘛,老呆在家里,都快给闷死了。” 爹嗔责她说:“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模样,疯疯癫癫的像个啥,人家会笑话你是野丫头的。” “谁说女孩子就该呆在家里?山里的风景这么美,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凭啥只让你们男人来呀?”王开花撅起了肉嘟嘟的嘴巴。 王大筐不想跟她讲道理,呵斥道:“快回家去!别跟着我碍手碍脚的,林子里啥野物都有,狼虫虎豹的,万一伤着了咋办?” “我才不怕呢,你手里不是还有枪嘛。” “不行,赶紧走。” “不嘛,我就跟着你玩嘛,就去嘛……” “好闺女,别任性!走,我把你送出林子去。”王大筐说着,就去牵女儿的手。 “爹,别动……别动……”王开花突然瞄起了腰,对着爹神神秘秘地眨巴起了眼睛。 爹一看就明白,女儿是听到了异常动静,就悄声问她:“在哪边呢?” 女儿侧耳听了听,用手指戳了戳右边的一丛深茅草。 爹会意,端起枪,蹑手蹑脚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了一只卧在草丛中的大野兔,想都没想,一楼扳机,嘭的一声巨响 王大筐担心枪声吓着了女儿,回过头来望一眼,见王开花除了一脸兴奋,不露半点惧色,心中就有了一丝别样的情感在涌动。 待烟雾散尽,王开花轻快地跑上前,分开东歪西倒的杂草,从里面提出了一个死抽抽了的黄毛野兔,兴奋地对着爹喊:“爹,你还赶我走吗?” 爹说:“今儿个已经来了,就跟着玩一玩,以后可不能再跟脚了。” 王开花撒着娇说:“爹,人家喜欢出来玩嘛,老呆在家里怪闷的慌,再说了,我要是不跟过来,你能看到这么大一个兔子吗?” “那可不一定,离得那么近,逃不掉它的。” “爹,你又在吹牛了,都进林子老半天了,你逮着啥了?不是连一只山雀都没打着吗?” “爹不是……不是还没开始行动嘛。”王大筐有点儿尴尬。 王开花灵机一动,说:“爹,我跟你提个条件好不好?” “啥条件?” 王开花绷着嘴,埋头想了想,说:“爹,今天我跟着你,如果能帮你找到五只猎物,你就答应我,以后再出来打猎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爹咧嘴一笑,说:“你这个狡猾的小丫头,林子里的鸟呀、虫呀的,多了去了,随便一指就行,这条件我可不能答应。” 王开花跺起了脚,嚷嚷道:“不是啊,爹,那个都不算,最小也得是兔啊、鸡的,好不好?” 王大筐这下心里有数了,这丫头,一定是看到刚才这般轻巧地就打到了一只野兔,觉得满林子都是野物了,就夸起了海口,那好,我还不如将计就计,正好用这个条件把你跟着打猎的念想给堵了,也免得以后再出门的时候,跟在后头瞎墨迹,于是就点头答应了下来,说:“丫头,那咱可说好了啊,一言为定,不准耍赖的,你要是耍赖咋办?” “我要是耍赖,让我让我出门撞南墙,撞得口鼻流血!”王开花一脸认真地望着爹,发起毒誓来。 王大筐摇摇头,说:“这不行……这不行,这样的赌咒咱不用,用点别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要是赖账的话,就给爹揉一个月的背怎么样?” “成!成!揉背就揉背!”王开花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问,“那你要是耍赖呢?” “那……那我就……就……”王大筐一时没想出恰切的赌注来。 王开花说:“爹,别想了,我给你说一个。” “好,你说。” “那你就把娘的被窝让给我,中不中?”王开花调皮地说。 王大筐心中逗笑起来:这丫头,白白长了一个大个头,看起来还嫩着呢,连爹娘一个被窝睡都不懂…… “咋了爹,你不舍得是不是?” “那好……那好……爹答应,答应你,不过要是你娘不答应,那我就没办法了。”王大筐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王开花又说话了:“爹,你可不许耍赖呀。” 爹问:“我耍啥赖?” 第22章 天然霸气 王开花说:“我要是把野物给轰出来了,你为了让我输,成心不打,那也不作数。” “熊丫头,爹傻呀,都饿得吃不上饭了,我舍得吗?” “那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然而,王大筐这一次却实实在在输给了自己的女儿。 也就是用了不足半个上午的时间,他们就捕获了两只野兔,三只野鸡,外加一头獾猪,并且都是一枪命中,弹无虚发。 王大筐兴奋得两眼通红,端着枪继续往里钻,但王开花却不依不饶了,转回了身子,扯着爹就往林子外边走。 爹说:“天还没晌了,再打一会儿。” 王开花硬是不撒把,说:“这已经打的够多了,人不能太贪了,一次打尽了,以后就没得打了。” 爹说:“林子里野兽多着呢,数也数不清,打也打不尽,你信不信?” 王开花说:“那也不中,你要是贪心不足,会遭老天爷惩罚的。” 爹说:“那些个小动物活着,不就是给人吃的吗?” 王开花不高兴了,喊道:“人和那些小动物都是一样的,他们来到这里,也是要吃饱喝足,寻找快乐的。” “那也没啥,老天爷隔得这么远,他不会知道的。”爹嬉皮笑脸起来。 女儿怒气冲冲地说:“你再打……再打,老天爷就会把那些小动物都收回去的。”说完就拼命扯着爹往外走。 爹只得依了她,把所得的猎物归类捆绑起来,挑在枪杆上,走出层林,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路上,看闺女那个高兴劲儿,又是蹦,又是跳的,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比路边的花儿都好看。 “你慢点,等等我。”爹挑着那么多猎物,走得有些吃力。 王开花这才停了下来,等爹靠近了,偏着头问:“对了,爹,这一回你认输了不?” 王大筐板着脸,说:“那不就是说着玩嘛。” 王开花唰的变了脸,恼怒都喊:“你咋耍赖呢你?还算是个爹吗?不中……不中……你要是不认账的话,我就不跟你回家了!” “不回家去哪儿?” “去哪儿不用你管!”王开花拗上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嘟着嘴,耍起了小脾气。 “好……好,爹认输了,你起来,赶紧起来。”王大筐腾出一只手,把闺女拉了起来。 “那可说好了啊,以后再也不准反悔了。” “中……中,不反悔了,以后出门打猎就带上你。”王大筐嘴上说着,心里暗暗慨叹道:这闺女,可真是驴脾气! 王开花这才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在了前头。 回家后,娘看到父女俩满载而归,喜不自禁,乐得啪啪直拍大腿。 她立即动手把打来的野物分成了两份,打发王开花把其中的一份给栗家送了过去。 这一天,一家人吃得心满意暖,既充饥,又解馋,连脸上都溢满了明晃晃的的油光。 到了夜里,王大筐抽着烟,侧脸望了望闺女一张熟睡的粉红脸蛋儿,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老婆一怔,怪怪地打量着男人,问:“咋了?吃肉吃傻了?” 王大筐摇摇头,说:“咱这闺女,看起来人已经长大了,可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傻妮子。” “你才傻呢,多精灵的孩子呀,脑袋瓜活泛不说,胆子也大,以后准是个干大事的人。” 王大筐继续咧着嘴笑,说:“我不是说那个。” 女人问:“那你说哪个?” 王大筐就把跟女儿打赌,女儿跟自己抢被窝的事小声说了出来。 女人听了,说:“那就让她睡过来,反正你也早不稀罕俺了,好多日子都不动一回。” 男人收敛了笑,翻过身来,把嘴巴伏在了老婆耳朵上,说:“那一阵子饭都不舍得吃饱,哪还有那个念想,你说是不是?” 其实女人心里清楚,男人之所以轻易不靠近自己,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太无能。 但嘴上却不提,她怕伤男人的自尊,故意嗔责道:“你就知道找借口,那与饿肚子有啥关系,俺才不信呢。” “兔子……兔子,开枪!”正小声说着悄悄话,熟睡的闺女突然直着嗓子说起了梦话。 王大筐被吓了一大跳,本来想干点啥,可蔫得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 以后的日子慢慢舒坦了起来,王大筐隔三差五就带着王开花去狩猎一次,并且每一次都是收获满满。 打回来的猎物,照常分一些给栗家,不但保障了两家的果腹问题,还把几个孩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生龙活虎。 如此一来,栗乾坤过意不去了,总觉得受之有愧,就跑过来对着王大筐说:“大筐大哥,不能老跟着你吃现成的,你看这样好不好,赶明儿起,我跟着你一起去打猎。” 王大筐摇摇头,扯着嘴角笑了,那笑里明显包含了那么一丝轻蔑。 栗乾坤看破了他的意思,还明知故问:“你觉得我不行?” 王大筐想着法子给他留足面子,说:“不能说你不行,只是打猎这个玩意儿不是上来就会的,只有打小历练才行。” “我现在就跟你学,从头学起,你看中不中?” 王大筐还是摇头,他说:“那也不中,你看看你身上的肉,你看看你那双手,那是用来打猎的吗?摇笔杆子做学问还差不多,说实话,看你种地我都觉得别扭,一点都不像个样子。” 栗乾坤脸上有些挂不住,赖笑着说:“我……我本来就是个庄户人嘛,只是爹娘给了这副弱身架子,跟着你折腾一阵子,就好起来了。” 王大筐仍然摇着头,说:“你好好打磨一下庄稼地里的活,打猎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合了,我还担心野兽们伤着你呢。” 栗乾坤还是不甘心,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冲着王大筐说:“那这样,我不去可以,就让龙飞跟你去,让他跟你学徒总该行?” 王大筐琢磨了一阵,勉强答应了下来。 可到了第二天,栗龙飞在爹的授意下,兴高采烈地赶过来,打算跟着准岳父王大筐去狩猎时,意外却又出现了——“媳妇”王开花死活不让他去。 栗龙飞先是跟她讲道理,见行不通; 接着又苦苦哀求,王开花还是摇头; 一连串地问了好几个为什么,回答他的却只有两个字:不中! 王大筐站在一旁瞅着,先是有一丝疑惑:栗家这大小子咋就不像他爹那样唯唯诺诺,文弱软蛋呢? 甚至身上天生就带有一股天然的霸道,或者说是匪气,这是咋回事呢? 难道不是他栗乾坤的种不成? 第23章 奇异幻觉 琢磨来琢磨去,他就骂起了自己:王大筐,你这个熊玩意儿,人家“亲家母”是个多么老实本分的女人呢,咋就把人家往歪处想呢? 这不是成心糟践人家? 明明是自己心术不正,真她娘的不是个东西! 最终,他把这个小子的“异变”,全都归咎到自家女人赵春妮身上去了,那是因为这个孩子打小吃了她的奶水,才使得他脱胎换骨,背叛了亲爹的遗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看着“小两口”打口水仗的架势,王大筐又打心底里滋生出了无限的得意:栗龙飞这小子虽然看上去跋扈蛮横,但在闺女王开花面前,却乖顺无比,就算是有理也没底气,软塌塌的就像一只偷吃了腥的小猫。 这样看来,女儿这一辈子不但不会无端受气,受委屈,并且极有可能掌管家政大权,能够挺直腰杆子当家作主了。 他还在偷着乐呢,闺女喊了起来:“爹,走啊,赶紧了。” 王大筐一愣,问她:“那龙飞呢,他去不去?” “不去,他要是去了,就没得猎物打了。”王开花断然说道。 王大筐笑着问:“这咋可能呢?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吗?” 王开花知道爹这是在为他求情,就板着脸说:“真的,爹,他要是去的话,那些野物就都躲起来了。” 王大筐掂起枪,对着准女婿笑了笑,调侃道:“龙飞,你可别怪我啊,你这个徒弟我是不能带了。” 栗龙飞一脸不情愿,低头掐着手指头。 王开花大声吩咐道:“你赶紧回,帮着娘拾掇柴禾去,不许偷懒啊。” 王大筐甩开步子朝前走去,心里窃然喟叹道:真是卤水斩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但有一个根本问题他没弄明白——王开花咋就死命不让栗龙飞跟着去狩猎呢? 出了村子,王大筐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喊一声:“闺女,你慢点走,爹有话问你。” 王开花稍稍放缓了脚步,头也不回,说道:“你不是就想知道为啥不让他一块去吗?” “是啊,为啥?” 王开花冷冷地说:“他有野性,不能让他见血,见血就会眼红,见血眼红的人会杀人不眨眼。” 王大筐心头一颤,问:“丫,你咋这么说呢?” 王开花说:“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打小就那样,是天性。” “这话从何说起啊?” 王开花闷头走了一段,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懂,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白磨嘴皮子。” 王大筐便不再问,但心里却不安静,反反复复回味着闺女的话,越发觉得云里雾里,觉得父女之间隔着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王开花的怪诞不但体现在她对栗龙飞的认知判断上,更多的则体现在狩猎的过程中。 她不止一次给爹提醒,一定不要打怀着崽的禽兽,也不要打弱小的动物,更不能打狼,不管是老狼,还是小狼,连一丝一毫的歹意都不能有,就是空枪瞄一下都不行! …… 这些奇异的戒律让王大筐难以接受,问她为啥,王开花就板起了一张俊秀却冷漠的脸,说:“不让你打,你就不打呗,用不着问那么多!” 王大筐就说:“这不能打,那不能打,那咱们吃啥?” 王开花已经钻进了山林,瞄腰寻觅着,说:“只是野兔、山鸡就够了,你放心就是了。” 爹说:“兔子跟鸡不也是生灵吗?照你这么说,那也不能打了,倒不如咱把枪摔了,两家人从此吃斋念佛去算了。” 王开花没接话,突然喊道:“兔子……兔子,快……快打!” 王大筐顺着她的手指,搂动扳机,嘭一声,腾然而起的烟雾中,一只野兔颓然倒地,四脚乱蹬。 王开花跑过去,捡起兔子,倒提在手中,在爹面前掂量着,正经说道:“兔子和鸡跟其他野物不一样,它们都是老天爷给人的口粮,只要长全了身子,尽管捕回家吃就是了。” “你这丫头,从哪儿弄来的这些说法呢?”王大筐摇摇头,满脸不解。 王开花说:“爹,人比动物能耐大,可也不能想咋样就咋样,总该有点儿节制的,要不然是会遭报应的。” 爹问:“啥报应?” 王开花摇摇头,说:“我只是心底里知道是那么回事儿,可……可具体为啥,我也说不清。” 说完又弯腰钻进了前边的草丛中,寻觅猎物去了。 对于闺女的话,王大筐将信将疑,心里怪怪的,甚至有点儿犯毛愣,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回到家后,一直放不下,就连夜里躺在炕上,还是在翻来覆去的琢磨。 老婆见他紧缩眉头,就问:“咋了这是,一脑门官司。” 王大筐睁眼望了望睡在里侧的闺女,见还没睡熟,只是挑了挑下巴,没有说话。 老婆小声说:“这孩子,还真是个好帮手,自打跟你出去,从来就没空过手,每次回来都是肩扛手提,满满当当,可把我们的肚皮养肥实了。” 看看闺女已经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王大筐才趴在女人的耳朵上,把王开花给自己制订狩猎律条的事说了一遍。 女人听后,呆着脸,半宿无语。 王大筐把她搂在怀里,问:“想啥呢?是不是觉得怪邪道的?” 女人敷衍道:“这有啥邪道的,是妮子心地过于善良,不忍看着你祸害那些弱小的生灵罢了。” “你说她会不会有佛缘?” “也不是,有时候见她也挺凶的。” “真是奇怪了,她咋就有这样的念想呢?难道……难道是……”王大筐仍在质疑着。 女人伸手探到男人胸前,胡乱划拉一把,说:“别胡思乱想了,来,该干啥干啥。” 男人说:“你这一阵子有些不大正常,咋就越来越有瘾头了呢?” 女人说:“这还要问了?吃肉管用呗。” 男人觉得一颗火星落在了心里头,呼啦一下就把浑身的火引燃了,腾腾烧燎起来。 可半死过去,刚刚回过神来之后,王开花的那些条规戒律就又切切实实冒了出来。 反反复复想到了深夜,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心一横,告诫自己说:小孩子家懂啥啊?只是她自己爱惜那些小动物,说着玩罢了。 这样想着,也就释然起来,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两天之后,见家中的猎物几乎空了,王大筐便掂起了枪,喊上闺女,又去了西山。 就在往丛林里面钻的时候,王大筐突然有了一个近乎恶毒的想法,他想验证一下,如果那些话是闺女打真心底里说出来的,那以后就坚决服从。 可如果她面对老爹的违禁置之不理,满不在乎,那自己也就没啥好在意的了,管它大小老弱,只要有了目标,就格杀勿论,怎么着也是一口肉。 就在这样的想法刚刚成熟时,一只小狼崽恰巧就出现在了正前方,正低头吃着啥。 王大筐侧脸望一眼女儿,见她正在左侧寻觅着猎物,他稍加犹豫之后,便举起了沉甸甸的土枪,瞄上了那只小狼崽。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想着扣动扳机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只小狼崽瞬间变成了自己的女儿,正眼巴巴望着自己,满目祈求。 王大筐心头轰然一震,猝然放了枪,再看前方,依然是那只小狼崽在悠然觅食。 这还没老呢,咋就眼花了? 王大筐暗暗思量着,再次把枪举了起来。 这一次他彻底呆住了——前方又出现了闺女王开花那张娇柔俊俏的小脸庞,以及她那招人怜爱的祈求目光。 如此三番五次,王大筐彻底崩溃了。 他扔下枪,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手捧着膨大的脑袋,瑟瑟地抖个不停。 王开花轰出了一只山鸡,回过头招呼一声,这才看到了爹的模样。 她以为爹病了,赶紧跑了过来。 不等王开花问啥,王大筐便抓起躺在地方的土枪,霍地站了起来,说道:“走,回家。” “爹,你咋了?” “不咋,今天不打了,回家。” “咋就不打了?” “不想打了。” 王开花见爹已经甩开了大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就紧跟在后头问:“爹……爹,你身子骨不爽利了?” “没。” “那干嘛要回去?这才刚来一会儿呢,就两手空空的回去,你不觉得丢人吗?再说了……再说了,咱家不是也等肉吃吗?” 王大筐闭紧了嘴巴,再也不搭腔。 王开花跟着甩起了脸色,嘴巴撅得老长,蔫蔫地尾随在后头。 进屋后,王大筐一头钻到了炕上,扯一床被子,没头没脑裹住了自己,沉沉睡了过去。 老婆杵在炕前,大气不敢喘,呆呆地望了一阵子,就返身出了屋。 一出门,正看见王开花一脸丧气地进了院子,就迎过去,一把拽到墙旮旯里,悄声问她:“你爹他是咋的了?” “谁知道他咋的了!”闺女没好气地应一声。 “你惹他生气了?” 闺女一瞪眼,嚷道:“谁惹他生气了?他惹我生气还差不多。” “那他咋半道回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 娘冷了脸,骂道:“死妮子,你不是一直跟着爹嘛,我不问你问谁去?” 第24章 来者不善 王开花眉梢一挑,嘟嘟囔囔进了屋,躺到了灶间临时搭建的那张小床上,随手掫过一条被单,也把自己包裹了个严实。 娘进来看一眼,悄骂道:“爷俩一个德行,狗熊脾气!” 一直睡到了下半晌,王大筐从炕上爬了起来,出了屋,对着正在圈前喂猪的女人说:“给我弄点吃的。” 女人手瞄一眼男人,见没事人一样,心里安顿下来,说:“在锅里放着呢,赶紧去吃。” 男人没吭声,返回到屋里,掀开锅盖,见里面放着一碗汤菜,六个玉米饼,一边往外端着,一边喊:“闺女……闺女,吃饭了!” 王开花应一声,起身擦下床,眨巴着惺忪的睡眼盯着爹,问:“爹,你这会子不生气了?” 王大筐已经坐到了低矮的饭桌前,手摸起了筷子,夹一口菜放进嘴里,含混地问:“我啥时生气了?” 王开花嚷道:“装,还装!” 王大筐抬起头,竟然咧嘴笑了,说:“快吃饭,看你那个厉害样,跟个小夜叉似的!” “还不是你担心你呀,不识好人心!”王开花一脸嗔怒,坐了下来,抓过一个玉米饼子,大口大口啃嚼起来。 爷俩儿谁也不再说话,各吃各的饭,平静得就跟啥也没发生似的。 吃过饭后,王大筐站了起来,披一件粗布褂子出了屋,对着正在剁鸡食的老婆说:“我去看看南洼里的玉米咋样了。” 女人抬起头,说:“还早着呢,再有半个月也收不着。” 王大筐淡淡地说:“那可不一定,还是去看看。”说完,提着一张铁锨,邋里邋遢出了院子。 刚刚出了村子,就看到有一队人马远远走了过来,粗略一数,大概有十一二个人的样子,个顶个的骑着高头大马,显得威风凛凛,很有气派。 王大筐忍不住揣摩起来:这都是些啥人呢? 他们干啥来了? 心里就隐隐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那些人慢慢走近了,骑在马上,指手画脚,有说有笑,看上去是在谈论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擦肩而过时,没人正眼看他一眼,像是他压根儿就不存在,或者是直接被当成了路边的一棵枯草。 王大筐驻足,回首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皮突突狂跳了几下,心里愈加阴沉起来,断定或许真是要发生啥大事情了。 这样一来,他连看庄稼的心思都没有了,草草地去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就转身回来了。 回到家后,女人见他呆着脸,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拿个凳子出来,让他坐到了院子里的树荫下,却也不敢随意问啥。 男人闷头抽着烟,突然叹了一口气。 女人手里摘着菜,问他:“玉米籽粒不好?” 男人摇摇头,说:“不是。” 女人问:“那你咋了?唉声叹气的。” 男人说:“也没啥。” “看看你那一脑门子官司,还说没啥呢,有话就跟我说,闷在心里也不好开花。” 男人用劲咂了几口烟,然后说:“村里来了一帮子人。” “来啥人了?”女人问。 “像是些有身份的人,全都是长衫短褂,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上去不一般。”男人呆着脸说。 “有身份的人你怕啥?人家又没怎么着你。” “后面的两个人还背着长枪呢。” “你就知道胡思乱想,大惊小怪,背杆枪有啥好怕的?你不是也时不时拿枪去打猎嘛。” “那可不一样,我那枪是专打畜生的,是用来养家糊口的,可他们的枪就不一样了。” “咋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枪是用来对付人的,是要人命的。” “看看你,尽在胡说八道,是不是中邪了?” 王大筐喷一口烟雾,白了娘们一眼,说:“你才中邪了呢,我心里清清楚楚的,信不信由你。” 女人岔开话题,问:“你看那玉米还要多久才能收?” 王大筐说:“还嫩着呢,一个月也够呛。” “还要那么久呀?” “可不是咋的,本来想着掰几个给孩子们尝尝鲜,手一掐,嫩得净是水了,就没舍得。”王大筐突然想起了啥,问:“对了,闺女呢?” “出去了?咋了?” 王大筐说:“我看这丫头不一般,有些鬼道。” 女人误解了他的意思,笑着说:“可不是,女孩子大了,都那样。” “哪样了?” 女人脸红了一阵,说:“她爹,有个事儿,我早就想跟你商量商量了,却不知道咋张口。” 王大筐打起精神,问:“啥事呀?那么严重。” 女人说:“闺女长大成人了,你看是不是该合计着把房给圆了呢?” 王大筐一怔,问:“你的意思是让她跟栗龙飞结婚?” 女人点点头,说:“是啊,俗话说得好呀,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就成了仇。” 男人嗤一下鼻息,说:“才刚过十五岁呢,急啥急?” 女人说:“你们大男人家懂啥呀,女孩到了这般年纪,那就熟透了,就跟花骨朵开放了一样,不及时给她着落了,怕惹出啥乱子来。” “你咋知道她熟透了?我觉得她还是个小妮子呢。” 女人有些不自然,忸怩着说:“有些话不该跟你说,这个孩子好事来得早,打十三岁那年就有了。” “啥好事?” “笨呀你!”女人嗔责一声,接着说,“就是女人每个月那事儿,那年我没在意呢,她就来了,弄得到处都是。” 男人哦了一声,不好再问啥。 女人说:“这会子都正常了,就跟熟透的女人一模一样了,每月都定时来,还有……还有,就是……” “看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说啥?” 女人朝着门外瞥一眼,说:“你就没看见过,妮子跟栗龙飞偷着摸着的黏在一起了。” 王大筐摇摇头,说:“没……没……我没看见过,你看见了?” 女人点点头,说:“都好几回了,两个小杂碎,以为我不在呢,就抱在了一起,还……还……” “还咋了?” “有一次,在南坡的蜀黍地里锄草,他们竟然就躺在了地上。” “你看见了?是不是瞎猜的?”王大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开始我没跟着去,在家里照看下崽的兔子,后来想着天热,他们会口渴,就想着给他们送点水过去,结果,刚刚钻进蜀黍地里,就……就看见他们那样了……” “你个死熊娘们儿,到底是咋样了?你倒是利利索索的说呀!”王大筐虎起脸来,呵斥道。 女人咽了口唾沫,这才说:“他们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好像是……好像是做那种事情了。” “真的?”王大筐吃惊地问。 第25章 女大当婚 “应该是,我当时都慌了,那没敢正眼看。”女人目光慌乱,躲躲闪闪着,不敢往男人脸上看。 “那你……那你还不赶紧喊住他们!”王大筐咆哮一声。 女人像是自己做错了天大的事,唯唯诺诺地说:“他们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我不是……不是怕惊吓着他们嘛。” “要是知道害怕,还能干那个?” “听老人说起过,做那种事的时候,一旦受了惊吓,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 “滚!你还想让他们怀上?” “不是啊,是说……是说以后。” “那与以后有啥关系?” “说是搞不好就堵了,一旦堵了就不通了,不通了还能怀上吗?” “还有这么一说?” 女人点点头,说:“嗯,很多老人都知道,错不了,一旦受了惊吓,再生娃可就难了。” 王大筐心里一颤,深埋下了头,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身上:难道这些年来,老婆一直怀不上,就是因为被惊吓过? 女人见男人不说话,就宽慰说:“你别想多了,咱家孩子不一样。” “咋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娃娃亲,身子上的那些事儿,还不是早晚的嘛。” “放屁!”王大筐来了火气,咬牙切齿地骂道,“女人就他妈见识短!没圆房就那样,那不是胡来是啥?伤风败俗!你知道不?传出去多丢人啊!” 女人白他一眼,埋怨道:“你明明知道丢人嘛,还高声大气地乱喊,就怕别人家不知道是不?” “都……都耍到野外去了,还怕丢人?”王大筐说着,点燃了一锅烟,抽了起来。 女人有些反悔,觉得自己真不该把那事告诉他,万一他没脸没皮、没深没浅地教训起两个孩子来,那可咋办呢? 于是,就好言相劝起来:“你可千万别着急,我跟你说,后来静下心来想一想,也可能是我路上走得急,昏头昏脑的,看花眼了,没准他们只是累了,靠在一起歇息一会儿呢。” “你就别替他们打圆场了,我也不会耍横胡闹,怕的是万一怀上了,那可就丢人现眼了,村里人戳戳点点的,咱们倒是无所谓,可孩子们以后咋做人?”王大筐声音缓了下来。 女人说:“我已经私下里告诉闺女了,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那就由着他们去了?” “这不……这不也没见他们再那样吗?为了这事,我又暗地里给闺女递了话,尽量不让龙飞来咱家过宿了。” “哦,怪不得呢。”王大筐沉吟一阵,又说,“可……可他们长着两条腿,不可能老在咱眼皮子底下晃悠,万一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呢?” “没事……真的不会有事的,这不,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闺女身子有啥动静嘛。” 王大筐叹一口气,说:“万一有事呢,那可就晚了!” 女人劝慰道:“这些事,由我这个当娘的去管,男人家就别跟着瞎掺乎了,闺女也老大不小了,脸皮子薄得很,万一说重了,伤着她,再弄出个啥好歹来,那可就不值了,你知道了不?” 王大筐呆着脸,没接话,大口大口地砸着那支旱烟袋,等一锅子烟抽透了,忽地站了起来。 女人抬起头,盯着他的脸问:“你咋了?” 王大筐收起烟袋,说:“出去一趟。” 女人问:“你去哪儿?” 王大筐说:“去找族长说说话。” “说啥?” “还能说啥,说说闺女的事呗。” 女人变了脸,嚷道:“你傻呀!屎盆尿盆咋好往外端呢?这种事不能说出去,不能啊!” “你才傻呢!”王大筐吼一声,倒背着手出了门。 女人痴痴盯着男人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地翻涌起来,五味杂陈,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闺女的私情。 粗手大脚的男人懂个啥?没准就让他给倒腾出来了。 其实王大筐去找王魁山的目的,就是想跟他唠一唠闺女圆房的事情,因为王魁山不仅仅是族长,更是孩子的牵线红娘。 但进门之后,他却就把那事儿丢在了脑后。 因为他看到此时的王魁山蜷缩在炕上,病怏怏地哼哼着,气色土灰,看上去就跟死了没埋一样。 见王大筐进了屋,王魁山眨巴了眨巴眼,喘着粗气说一声:“大筐……大筐啊,你来了。” “爷,你这是咋的了?”王大筐俯下身问道。 王魁山挣扎着坐起来,后背倚在土墙上,说:“染了点风寒,没事……没事的……” “咋你自己在家?奶奶呢?” “哦,她去请郎中了。”王魁山说着,咳嗽了几声,然后问,“大筐,你也是为土地的事情来的?” “土地?土地咋了?” 王魁山叹一口浊气,说:“南洼那片沃地,怕是种不成了啊!” 王大筐一怔,问:“咋了?咋就种不成了?” 王魁山说:“那一片地,被县里的宪兵队看中了,打算划为储备粮基地,以后就没得咱们种的权利了。” 王大筐心里忽悠一阵,他想起了此前去玉米地时遇到的那些骑高头大马的人,急着问:“爷,你的意思是那地就成他们的了?” “可不是嘛。”王魁山咳一声,接着说,“他们是上头的人,上头说话谁敢不听呢?” “可……可他们种得过来吗?那足足有几百亩地啊。” “他们巴不得全村的地都归拢到手呢,若不是我苦苦哀求,怕是连西坡的那块斜坡地也划入其中了。” “爷,咱村里就那么点好地块,是保性命的口粮地,牵扯到每家每户呢,就这么着白白让给他们了?” “哪有啥办法。” “他们……他们有那么多人手吗?咋能种得过来?” “名义上是他们种,到后来出力气的还是咱们这些庄户孙。” “爷,这话咋讲?” “他们也就是派几个人过来,圈地围墙,然后再根据各家各户的人口数,出工出力,等收完了,他们把粮食拉走就是了。”王魁山蔫蔫地说。 王大筐一听火冒三丈,嚷道:“他们这不是剥削吗?跟明目张胆的抢还有啥两样?” 王魁山摇摇头,嘘一口气,说:“大筐,你记着,打今儿后,这话只能装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知道不?” “他们欺负人,说说都不成了?” “不成,绝对不成!” “为啥?” “他们手里有权、有枪,你懂不懂?枪那玩意儿可不是吃素的。” “就算他们有权,有枪,可那也得讲道理啊!” 第26章 要出大事 “傻孩子,道理值几个钱?我问你,是道理重要呢?还是性命重要?”王魁山虽然目光黯然,但话却说得有了几分力度。 “爷,有那么严重吗?” “有,甚至要比我说的还严重。” “咋了爷?你是不是听到啥风声了?” 王魁山头枕在墙上,闭目养神了几分钟,才说:“这事,他们鼓动了好长一阵子了,我一直想方设法阻拦着,却也没用。实在没了办法,就跑到了县城里,找熟人求过情,但也白搭,因为这是上头的一项决策,谁也改变不了。再扛下去,怕是连我这条老命也就搭进去了。” “爷,你是说全县的村庄,都要划地给他们?” “可不是咋的,哪一个村子也逃不了,这是运动,运动啊!你懂不懂?” “这叫啥事呢?比地主老财都他妈恶毒!” “行了,这样的牢骚话以后少说为妙,可不能图个嘴上痛快,因小失大啊,人在屋檐下,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呢!”王魁山语重心长地说。 “不就是说说嘛,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王魁山长吁一口气,说:“我可听说,附近大毛村的一个硬汉,就因为阻拦他们圈地,被一枪崩了。” “真有这事?” “这还假的了?要不然,我能夹起尾巴来吗?”王魁山说着,颓然地垂下了头。 王大筐心里冷飕飕起来,一下子就没了话说,呆呆坐在炕前,听着王魁山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直到族长家的老女人手提药包进了屋,才怏怏离去。 没过几天,十几匹马从村子外头一路扬尘飞奔而来,骑在马背上的全是一色穿黑灰军装,戴大檐帽的兵。 他们直接住进了村公所,支锅燎灶,搭铺安窝,好一阵子忙活,看架势,是要长期驻扎下去。 这一夜,那些兵们发疯一般,吃喝嬉闹、猜拳行令,喧嚣声搅得一个村庄都不得安宁。 家家户户大门顶严,房门紧关,偷偷往外窥探着,比狼群进村时,都令他们心惊胆寒。 就连家狗们也闭气敛声,不敢吠叫。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锣声又敲响了,龙大头咧开破锣嗓子喊着:各家各户都听好了,火速赶到东场那边集合,上头有重要命令要下达,不得有误了…… 满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龙大头的喊声虽然听起来还算宏亮,但内在里却颤栗不止,就像是夹杂在着许许多多的砂砾,特别是那尾音,断断续续,好似是一点点挤出来的…… 于是,许多明智之人都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村子里要出大事了。 大人们装着满腹的猜测和疑虑,小孩子们带着一脑门子的兴奋和好奇,一村子老老少少上千号人,一袋烟的工夫便聚拢了过来,密密麻麻簇拥在偌大的场地上,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看上去像是凝成了一个团。 此时的他们好像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那就是只有彼此间靠得更近一些,挤得更紧一些,才有气力站直了。 老族长王魁山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准确地说,他是跟村里两个壮汉一起来的,因为他病得厉害,只得左膀右臂有人搀着,才能勉强挪动步履。 他站到了场地的最前面,甩动了几下胳膊,示意两边的人松开手。 两个壮汉缓缓松了手,人却没有离开,越发往里靠了靠,俨然成了两根支柱,把老族长夹紧了,免得他腿下一软,栽倒下去。 十几个兵肩背长枪,满脸煞气,一字排开,站在后面,簇拥着一个身穿深蓝马褂,头戴黑毡礼貌的中年胖子。 中年胖子拄着一根油亮的乌木手杖,猛劲朝着地上戳了三下,直戳得满村子的人都脚下打颤。 紧关场地上一片肃静,鸦雀无声,他还是一连喊了几声:“大伙安静……大伙安静……” 然后清了清嗓子,先是自我介绍,他说自己是县宪兵队队长的副手,姓袁名庆达,袁是袁世凯的袁,庆是庆功的庆,达是飞黄腾达的达。 说到这儿,大概是期望有掌声,见没有丝毫反应,脸上便浮出了愠怒之色,再次重重地戳点了三下手杖。 这次有了掌声,只是太稀落,只有身后那几个兵在卖力拍着手掌。 这多多少少也给袁副手打了一个圆场。 接下来,他宣布了一个令一村人都深感意外的消息:从今以后,王家洼村不再是家族自制,而是有了自己的行政长官,称之谓“保长”——他就是常年在外贩卖兽皮的王二狗。 一村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不等大伙反应过来,王二狗便从那些兵后面跳了出来。 看上去他也算是衣锦还乡,一身藏蓝衣衫,脚蹬胶底深黑布鞋,阔口处露出了干净的白棉袜子,连头发也像是刚刚被牛舔过了一般,一绺一绺,泛着刺眼的光亮。 他咧着嘴,龇着牙,难以掩饰被“提拔重用”之喜悦,连嘴角的涎液都流了出来。 王二狗站稳后,竟然还人模狗样的行了一个拱手礼,然后高昂着头,冷下脸,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听他那腔调,那节奏,虽然也经过了斟词酌句的推敲思量,但依然不伦不类,透着一股强烈的狗屁味儿。 对面的很多人都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但他所喊出的话题,却一下子寒了所有人的心——那就是,所有南洼里的良田,自打今日开始起,就归宪兵队所有了,这其中包括耕种权、收获权,还有改造权等等。 王二狗宣布完之后,场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净得鸦雀无声,就连不知是谁夹耐不住,放了一个异常气愤的屁,都如炸雷一般,震耳发聩。 而这一声暴怒的屁响过之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噗通声。 大家跳脚引颈,循声望去,只见被两个壮汉“挟持”着的老族长王魁山已经匍然在地,软如柔面,没了声息。 人群中一阵躁动,哗然而起,许多人往前窜动,想着走到老族长跟前,一探究竟。 突然,耳边响起了两声枪响。 枪响之时,像是有无数颗子弹同时从乌黑的枪管里射出,刷拉拉横扫而来,全都射进了王家洼村每一个人的心里。 满满当当的一场地人僵在了那儿,人虽然没死,但心却都死了,至少也是间歇性的窒息,没有了丝毫活气。 第27章 小人得志 时间定格在了那儿,连明晃晃的阳光也瞬间失去了色彩,变得灰暗起来。 王二狗裂开了嗓子,鼻孔朝天,呜哩哇啦叫唤了两声。 黑压压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望望天,看看地,再朝着老族长趴下的地方看几眼,心里这才有了底儿——连老族长这么有能耐的人,都认了,都心甘情愿匍匐在了人家的脚下,我们这些庄户人还有啥不好低头的呢? 就算是心里面再不情愿,再不服气,可又有啥用呢? 那些人匪气十足,可怕的是他们手中有枪,人可以跟人去讲道理,去摆是非,但跟冷冰冰的枪杆子那是绝对讲不通的,跟枪去理论,那只能是鸡蛋碰石头,不是找死是啥? 认输退步或许是那时候的一种传统美德,也是一种流行性很强的疾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几乎所有的人都无一幸免地被感染了。 一个个、一伙伙、一片片……腰杆子全都齐刷刷弯了下来,脑袋也在猛然间膨胀了许多,沉甸甸地垂到了胸前。 这令那个拄着文明棍,戴着高礼帽的宪兵队队副袁庆达喜不自禁,他冲着王二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同时夸张地咧开了大嘴,笑了笑,嘴角露出了两颗焦黄的锋利犬齿。 初试锋芒,旗开得胜,这让王二狗喜上眉梢,他用力拍了拍手,邀请袁庆达训话。 袁庆达向前跨了一大步,几乎踩在了老族长王魁山花白的头发上。 站定后,他收敛了笑容,转动脖颈,左右扫视了一阵子,然后张开两片乌不溜秋的厚嘴唇,讲开了—— 他说,这次圈地屯粮,是民族发展之大计,是党国所需,是民心所向,是走向太平盛世的必然选择,每一个民众务必遵从的,如若认识不足,强力对抗,不再多言,枪子伺候…… 后面又叽里呱啦说了很多,唾沫星子把地皮都喷成了湿色,直到嗓子里像塞了麦糠,沙哑起来,这才停了下来。 大多数人在听到“枪子伺候”这句话时,都产生了幻觉,真就听到了子弹上膛的金属撞击声,然后用不着抬头就看得一清二楚,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上了自己…… 等到王二狗宣布散会之后,恍若一阵飓风骤然刮起,眨眼间的工夫,就把场上的人几乎吹了个一干二净。 但毕竟也有脚板牢靠、定性好的人,像是有十几号人的样子,仍牢牢地立在原地,就像是扎了根一样,纹丝未动。 等到王二狗领着袁庆达一伙转身离去,拐过村公所的墙角,没了身影时,留下的人才纷纷走上前,来到了仍伏在地上的老族长王魁山。 这些人中,有王大筐,也有栗龙飞,最显眼的就数王开花,因为她是留下来的唯一女性。 几个人把老族长扶起来,他颤巍巍站立着,吃力地睁开眼睛,在留下的人中瞄了一圈,然后长吁一口气,喟叹道:“认了……认了,世道在变,人斗不过天呢!” 说完,他挥泪而下,在别人的搀扶之下,恹恹地退场了。 ———————————————— 王二狗带着一伙人回到村公所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围在袁庆达身前身后,卑躬屈膝,摇头摆尾,极尽讨好献媚之能事。 不等落座,袁庆达就和蔼可亲地拍着王二狗的肩膀,对他的工作能力给予了极度肯定,大加褒扬,并当即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了三块现大洋,奖赏予他‘ 王二狗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双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嘴角忽闪忽闪翕动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袁庆达双手把他拉了起来,说道:“以后我们就是统一战线的人了,用不着这样,好好表现,等工作上有了起色,做出了令我们满意的成绩,我会向上司为你请功邀赏,会举荐你的,包你前途无量,大有所为!” 王二狗泪流满面,连声点头应诺,满脸虔诚。 随后,袁庆达点名留下三名士兵,吩咐他们长期驻扎,以便配合保长王二狗的圈地工作。 而他自己则带了其他几个兵们,又奔赴了其他村庄,继续开展圈地屯粮工作去了。 然而,世事难料,也该着王二狗倒霉,就在开展工作的当天夜里,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跟士兵一起留下来的三匹马莫名死亡了,无声无息倒在了临时搭建的马厩里。 那些马本来是活蹦乱跳的,日落时分就吃足喝饱了,然后静静地呆在马厩里,听屋里的几个人喝酒、嬉闹、说荤话,偶尔也说几句马语,或喷几声鼻息,听上去活得倒也滋润。 临睡前,王二狗给三个兵驱赶了一会儿蚊虫,见他们沉沉睡着了,这才出了屋,走到了西墙根的马厩里,给马们加了夜料。 夜料是他精心调制的,用的是从自家带来的半袋豆饼沫子,跟剁碎的秸秆搅拌在了一起。 三匹马吃的倒也开心,一边吃,一边抬头望一眼王二狗,满目感激。 王二狗一直陪在那儿,看着它们把夜料吃完,又满脸媚笑,亲昵的摸了摸每一匹马的脑门子,才返身进了屋,睡在了外间铺着厚厚麦秸草的硬地上,因为兴奋过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意。 他觉得自己这次能够官升一级,完全得益于宪兵队的那个袁庆达,是他慧眼识珠,力荐自己,才得以使自己成为了王家洼的一村之长官,虽然自己也付出了十张狗皮,外加两张狐狸皮的代价,但想一想还是值得,毕竟是他引领着自己走向了一条仕途之道,并且他还承诺,会为自己将来的发展,铺就一条金光大道,这就意味着,自己离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日子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鉴于此,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该滴水之恩,当涌泉之报,但凡与袁庆达有瓜葛的,有牵连的,一律郑重相待,毫不含糊,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该敬若嘉宾,奉为贵客。 然而,意外偏偏就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深夜时分,有一个小兵被尿憋急了,摸摸索索出来小解,竟踩在了王二狗的下腹部。 王二狗痛得嗷嚎叫了一声,紧缩了身子,双手捂着直打哆嗦。 “叫啥叫?妈的!”那个兵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尿就流了出来,有几滴正好溅在了王二狗的脸上。 第27章 小人得志 时间定格在了那儿,连明晃晃的阳光也瞬间失去了色彩,变得灰暗起来。 王二狗裂开了嗓子,鼻孔朝天,呜哩哇啦叫唤了两声。 黑压压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望望天,看看地,再朝着老族长趴下的地方看几眼,心里这才有了底儿——连老族长这么有能耐的人,都认了,都心甘情愿匍匐在了人家的脚下,我们这些庄户人还有啥不好低头的呢? 就算是心里面再不情愿,再不服气,可又有啥用呢? 那些人匪气十足,可怕的是他们手中有枪,人可以跟人去讲道理,去摆是非,但跟冷冰冰的枪杆子那是绝对讲不通的,跟枪去理论,那只能是鸡蛋碰石头,不是找死是啥? 认输退步或许是那时候的一种传统美德,也是一种流行性很强的疾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几乎所有的人都无一幸免地被感染了。 一个个、一伙伙、一片片……腰杆子全都齐刷刷弯了下来,脑袋也在猛然间膨胀了许多,沉甸甸地垂到了胸前。 这令那个拄着文明棍,戴着高礼帽的宪兵队队副袁庆达喜不自禁,他冲着王二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同时夸张地咧开了大嘴,笑了笑,嘴角露出了两颗焦黄的锋利犬齿。 初试锋芒,旗开得胜,这让王二狗喜上眉梢,他用力拍了拍手,邀请袁庆达训话。 袁庆达向前跨了一大步,几乎踩在了老族长王魁山花白的头发上。 站定后,他收敛了笑容,转动脖颈,左右扫视了一阵子,然后张开两片乌不溜秋的厚嘴唇,讲开了—— 他说,这次圈地屯粮,是民族发展之大计,是党国所需,是民心所向,是走向太平盛世的必然选择,每一个民众务必遵从的,如若认识不足,强力对抗,不再多言,枪子伺候…… 后面又叽里呱啦说了很多,唾沫星子把地皮都喷成了湿色,直到嗓子里像塞了麦糠,沙哑起来,这才停了下来。 大多数人在听到“枪子伺候”这句话时,都产生了幻觉,真就听到了子弹上膛的金属撞击声,然后用不着抬头就看得一清二楚,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上了自己…… 等到王二狗宣布散会之后,恍若一阵飓风骤然刮起,眨眼间的工夫,就把场上的人几乎吹了个一干二净。 但毕竟也有脚板牢靠、定性好的人,像是有十几号人的样子,仍牢牢地立在原地,就像是扎了根一样,纹丝未动。 等到王二狗领着袁庆达一伙转身离去,拐过村公所的墙角,没了身影时,留下的人才纷纷走上前,来到了仍伏在地上的老族长王魁山。 这些人中,有王大筐,也有栗龙飞,最显眼的就数王开花,因为她是留下来的唯一女性。 几个人把老族长扶起来,他颤巍巍站立着,吃力地睁开眼睛,在留下的人中瞄了一圈,然后长吁一口气,喟叹道:“认了……认了,世道在变,人斗不过天呢!” 说完,他挥泪而下,在别人的搀扶之下,恹恹地退场了。 ———————————————— 王二狗带着一伙人回到村公所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围在袁庆达身前身后,卑躬屈膝,摇头摆尾,极尽讨好献媚之能事。 不等落座,袁庆达就和蔼可亲地拍着王二狗的肩膀,对他的工作能力给予了极度肯定,大加褒扬,并当即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了三块现大洋,奖赏予他‘ 王二狗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双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嘴角忽闪忽闪翕动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袁庆达双手把他拉了起来,说道:“以后我们就是统一战线的人了,用不着这样,好好表现,等工作上有了起色,做出了令我们满意的成绩,我会向上司为你请功邀赏,会举荐你的,包你前途无量,大有所为!” 王二狗泪流满面,连声点头应诺,满脸虔诚。 随后,袁庆达点名留下三名士兵,吩咐他们长期驻扎,以便配合保长王二狗的圈地工作。 而他自己则带了其他几个兵们,又奔赴了其他村庄,继续开展圈地屯粮工作去了。 然而,世事难料,也该着王二狗倒霉,就在开展工作的当天夜里,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跟士兵一起留下来的三匹马莫名死亡了,无声无息倒在了临时搭建的马厩里。 那些马本来是活蹦乱跳的,日落时分就吃足喝饱了,然后静静地呆在马厩里,听屋里的几个人喝酒、嬉闹、说荤话,偶尔也说几句马语,或喷几声鼻息,听上去活得倒也滋润。 临睡前,王二狗给三个兵驱赶了一会儿蚊虫,见他们沉沉睡着了,这才出了屋,走到了西墙根的马厩里,给马们加了夜料。 夜料是他精心调制的,用的是从自家带来的半袋豆饼沫子,跟剁碎的秸秆搅拌在了一起。 三匹马吃的倒也开心,一边吃,一边抬头望一眼王二狗,满目感激。 王二狗一直陪在那儿,看着它们把夜料吃完,又满脸媚笑,亲昵的摸了摸每一匹马的脑门子,才返身进了屋,睡在了外间铺着厚厚麦秸草的硬地上,因为兴奋过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意。 他觉得自己这次能够官升一级,完全得益于宪兵队的那个袁庆达,是他慧眼识珠,力荐自己,才得以使自己成为了王家洼的一村之长官,虽然自己也付出了十张狗皮,外加两张狐狸皮的代价,但想一想还是值得,毕竟是他引领着自己走向了一条仕途之道,并且他还承诺,会为自己将来的发展,铺就一条金光大道,这就意味着,自己离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日子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鉴于此,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该滴水之恩,当涌泉之报,但凡与袁庆达有瓜葛的,有牵连的,一律郑重相待,毫不含糊,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该敬若嘉宾,奉为贵客。 然而,意外偏偏就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深夜时分,有一个小兵被尿憋急了,摸摸索索出来小解,竟踩在了王二狗的下腹部。 王二狗痛得嗷嚎叫了一声,紧缩了身子,双手捂着直打哆嗦。 “叫啥叫?妈的!”那个兵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尿就流了出来,有几滴正好溅在了王二狗的脸上。 第28章 又闯祸了 “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老总。”王二狗嘴上陪着不是,心里却憋屈得慌,禁不住骂了起来:奶奶个逑!老子在为你们站岗放哨呢,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挨你踩,挨你骂,挨你用尿泚,看老子有了出头之日后,会怎么收拾你!让你吃屎,让你喝尿…… 那个兵哪还顾不上其他,撒腿就往院子里跑,边跑边传出了哗哗的扫射声。 等腿旮旯里的疼劲儿一过,王二狗担心再次被踩到,就手抓脚刨地往墙根靠了靠。 就在他刚刚躺下来,闭上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觉时,突然就听到院子里狼哭鬼嚎起来—— “哎哟……哎哟哟,亲娘来!马死了……马死了……,全死了……快来人呢……来人呢……” 王二狗脑子一片空白,蹭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奔着蹿到了院子里,到了马厩前,黑影里看一眼,便噗通一声,再次躺下了。 等他醒过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吊在了房梁上。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一大块眼屎黏在眼角上,妨碍了他的视线,根本辨别不清身边人的表情,就问:“咋把我绑了?” 一个兵说:“不绑你绑谁?” 王二狗苦笑着说:“兄弟们,咱不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 “那这是为哪般呢?”王二狗扭动了几下身子,问。 “你还有脸问我。” “那我问谁?” “你问你自己!” 王二狗再次眨巴了眨巴眼睛,那块眼屎依然牢牢黏在上头,比他妈便秘都难受,好在多少有了点效果,他依稀看到,眼前只有一个兵在陪伴着自己。 不,不对,那不像是在陪伴,因为他手里是端着枪的,并且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胯下。 王二狗身上一冷,心头一热,整个人就蒙了,支支吾吾问道:“兄弟,大兄弟,你这是干嘛呢?” “你还问我?” “我不问你问谁呢?大兄弟,这……这……”王二狗声音里带了哭腔。 “不是说了嘛,问你自己!” “我自己真的弄不清是咋回事了呀,那……那他们俩呢?”王二狗眼睛朝黑洞洞的屋里扫视着。 “他们去找袁队副了。” “这天还没亮了,去找袁大爷干嘛呢?” “你装傻是不是?” “我哪儿敢装傻呢!大兄弟啊,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呢?你告诉我好不,大兄弟。” “好,那我告诉你,你把屁股撅起来。” “撅屁股干嘛呢?大兄弟。”王二狗嘴上问着,屁股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动起来。 那个兵往前靠了靠,举起了枪托,猛劲砸上了王二狗还算厚实的两瓣屁股蛋子,捣蒜一般,一边砸,一边骂着:“狗娘养的,让你装模作样……让你装傻卖疯,让你装……让你装……” “大兄弟,别……别……,手下留情啊!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咋回事呢?”王二狗杀猪一般叫唤着。 “你还装是不?你给我老实交代,为啥要害死那些马?为啥要对它们下毒手?你说……说……”那个兵气愤不已,情绪过于激动,枪托也跟着疯狂地起起落落着。 “不是啊!不是我干的呀!我没,真的没干啥,那些马不是我害死的啊!”王二狗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一阵子后,声音戛然而止。 那兵停止了“捣蒜”运动,俯身看过去,王二狗竟然脑袋软软地前倾耷拉着,双目紧闭,昏厥了过去。 当兵的以为黄保长死抽抽了,慌了神,赶忙解开了绳子,把他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噗嗤一声,王二狗就像一滩巨大的狗屎,摔在了地上。 那个兵先用枪托戳了他几下,见没有动静,就惊惧起来,蹲下身,双眼直勾勾盯着看了一会儿,见气色也还算正常,又伸手试了一下鼻息,随站了起来,破口大骂:“日个奶奶的,你还敢装死骗老子来!” 话音未落,飞起一脚,又踢在了王二狗的屁股上。 “哎哟,别……别打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干的啊!”双手仍被紧紧捆着的王二狗,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嗷嚎大哭起来。 “不是你狗曰的是谁?看你一脸奸贼相,压根儿就不是个好东西。” “大兄弟啊,自己人呢,真的是自己人呢,呜呜……呜呜……” “让你装……让你装……”那个兵边骂边踹着,“看看袁队副来了怎么着折腾你,不把你五马分尸才怪呢!” 王二狗不再争辩,也不再求情,裂开嗓子,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命地哭嚎起来。 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庄,除了几个聋子,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胆大的壮汉伸头缩脑地走出家门,来到了大街上,互相打探一番,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委。 俺那老天爷来! 这还了得,竟然把宪兵队的马给杀了,这不是明摆着是太岁头上动土嘛,不要命了咋的? 事关重大,躲还来不及呢,谁还敢往前凑那个热闹? 这事儿比屎都臭,比药都毒,抹在身上可就择不掉了,就算掉不了脑袋,那也得剜一大块心头肉,绝对不敢马虎…… 于是乎,出来的人又纷纷屁滚尿流地返回了家中,呼啦一声掩了门,插紧了门闩,猫在屋里,连大气都不敢放开了喘。 那些人中自然包括王大筐,他得知消息后,正脑门子上好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在了地上,多亏了旁边有一道土垒墙,这才把人给支撑住了。 回过神来后,见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又警觉地朝着四下里瞄了瞄,这才撒开了脚丫子,直奔了栗家。 眨眼间王大筐就到了他们家院门前,见栅栏门子依然紧闭着,后面用一根比大腿都要粗的槐木棒子顶紧了,便直接飞身跳了进去。 快步到了屋门前,刚想趴到门缝上喊,门却吱扭一声自己开了,显出一条缝儿。 王大筐偏着身子,跐溜一下钻了进去,随手扯起了站在门口发呆的栗乾坤就进了西屋。 见栗龙飞仍在呼呼大睡,王大筐眉头一皱,问:“是不是这小子干的?” “干……干啥了?” “你别装傻!” “我真不知道啊。” “他……他昨夜里出去了没?” 栗乾坤点点头,说:“出去了呀,咋了?这小子是不是……是不是又闯啥祸了?” “我问你,他啥时回来的?” “他没去你家吗?” “要是去了我家,我还用得着问你吗?” 栗乾坤耷拉着眼皮想了想,说:“大概……大概是三更之后,我倒是也没太在意,咋的了大筐大哥,到底发生啥了?” “这小子,真他妈……”不等王大筐骂个囫囵句,炕上睡得死猪一般的栗龙飞忽的爬了起来,嚷道:“是我干的……是我干的怎么了?” 王大筐一下子怔住了,瞪大眼睛盯着栗龙飞,语塞了。 “小子,你又闯祸了?”栗乾坤挪步到了床边,弯下腰问儿子。 栗龙飞光着身子坐起来,一脸不屑的神情,不服气地说:“谁让他们来欺负人的,我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干啥了?你到底干啥了?你快说……快说呀!”栗乾坤惶遽起来。 “我把他们的马给弄死了。”栗龙飞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架势,那神情,像是他弄死的压根儿就不是三匹马,而是三只蚂蚁。 “啊!你……”栗乾坤一下子直了眼。 这时候,栗乾坤女人也从东屋走了过来,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啥事了?” “你是咋把它们弄死的?”王大筐低声问道。 “你……你弄死人了?”女人的脸随即成了一张黄表纸。 “你别打岔!”栗乾坤制止老婆道。 栗龙飞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我偷了‘龙老猫’卖的老鼠药,拌在了饲料里,那些马吃下去,眨眼就趴下去了。” “你这个小杂种,你作孽了你,不想要你的小命了是不是?”栗乾坤铁青了脸,抡起了巴掌就往儿子脸上掴。 “行了!这不是你教训孩子的时候,早干嘛了?”王大筐断然制止道。 “你这孽种啊,咋就闯下这么大的祸端呢?”女人眼睛红了起来。 “可不是咋的,他们不会罢休的,真要是被查出来,那可就麻烦了,怕是谁都救不了你啊。” 栗乾坤问:“他们会查吗?” 王大筐瞪了他一眼,说:“这还要问吗?杀了官府的马,那跟杀了他们的人还有啥两样呢?跟上头作对,那还不是死路一条嘛!” 栗乾坤接着问:“你说他们能查出来吗?” 王大筐说:“我听说,他们已经派人去县里报告了,要是派来正儿八经的队伍来,挨家挨户的搜查,那能查不出来吗?” 女人一听,嘤嘤哭了起来。 栗乾坤僵在了那儿,满目祈求地问王大筐:“大哥,那……那你说这该咋办呢?” 王大筐埋头想了想,说:“你们一定要冷静,就像啥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要自己慌里慌张先露出了马脚。” “唉,这么大个村子,说不定就被谁私下里看到了,万一真的折腾厉害了,还不就松口说出去了嘛,再说了,这混蛋一个人做下了孽,要全村人都跟着遭殃,真有些于心不忍呢!”栗乾坤说完,颓然蹲在了地上。 “行了……行了,你就别装善人了,赶紧想办法,我也不能待在你家时间长了,万一碰上了,就不打自招了。”王大筐面色也跟着仓惶起来。 栗乾坤说:“要不让他跑,跑得远远的,躲过这一阵再回来,你看行不?大筐兄。” 第28章 又闯祸了 “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老总。”王二狗嘴上陪着不是,心里却憋屈得慌,禁不住骂了起来:奶奶个逑!老子在为你们站岗放哨呢,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挨你踩,挨你骂,挨你用尿泚,看老子有了出头之日后,会怎么收拾你!让你吃屎,让你喝尿…… 那个兵哪还顾不上其他,撒腿就往院子里跑,边跑边传出了哗哗的扫射声。 等腿旮旯里的疼劲儿一过,王二狗担心再次被踩到,就手抓脚刨地往墙根靠了靠。 就在他刚刚躺下来,闭上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觉时,突然就听到院子里狼哭鬼嚎起来—— “哎哟……哎哟哟,亲娘来!马死了……马死了……,全死了……快来人呢……来人呢……” 王二狗脑子一片空白,蹭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奔着蹿到了院子里,到了马厩前,黑影里看一眼,便噗通一声,再次躺下了。 等他醒过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吊在了房梁上。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一大块眼屎黏在眼角上,妨碍了他的视线,根本辨别不清身边人的表情,就问:“咋把我绑了?” 一个兵说:“不绑你绑谁?” 王二狗苦笑着说:“兄弟们,咱不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 “那这是为哪般呢?”王二狗扭动了几下身子,问。 “你还有脸问我。” “那我问谁?” “你问你自己!” 王二狗再次眨巴了眨巴眼睛,那块眼屎依然牢牢黏在上头,比他妈便秘都难受,好在多少有了点效果,他依稀看到,眼前只有一个兵在陪伴着自己。 不,不对,那不像是在陪伴,因为他手里是端着枪的,并且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胯下。 王二狗身上一冷,心头一热,整个人就蒙了,支支吾吾问道:“兄弟,大兄弟,你这是干嘛呢?” “你还问我?” “我不问你问谁呢?大兄弟,这……这……”王二狗声音里带了哭腔。 “不是说了嘛,问你自己!” “我自己真的弄不清是咋回事了呀,那……那他们俩呢?”王二狗眼睛朝黑洞洞的屋里扫视着。 “他们去找袁队副了。” “这天还没亮了,去找袁大爷干嘛呢?” “你装傻是不是?” “我哪儿敢装傻呢!大兄弟啊,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呢?你告诉我好不,大兄弟。” “好,那我告诉你,你把屁股撅起来。” “撅屁股干嘛呢?大兄弟。”王二狗嘴上问着,屁股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动起来。 那个兵往前靠了靠,举起了枪托,猛劲砸上了王二狗还算厚实的两瓣屁股蛋子,捣蒜一般,一边砸,一边骂着:“狗娘养的,让你装模作样……让你装傻卖疯,让你装……让你装……” “大兄弟,别……别……,手下留情啊!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咋回事呢?”王二狗杀猪一般叫唤着。 “你还装是不?你给我老实交代,为啥要害死那些马?为啥要对它们下毒手?你说……说……”那个兵气愤不已,情绪过于激动,枪托也跟着疯狂地起起落落着。 “不是啊!不是我干的呀!我没,真的没干啥,那些马不是我害死的啊!”王二狗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一阵子后,声音戛然而止。 那兵停止了“捣蒜”运动,俯身看过去,王二狗竟然脑袋软软地前倾耷拉着,双目紧闭,昏厥了过去。 当兵的以为黄保长死抽抽了,慌了神,赶忙解开了绳子,把他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噗嗤一声,王二狗就像一滩巨大的狗屎,摔在了地上。 那个兵先用枪托戳了他几下,见没有动静,就惊惧起来,蹲下身,双眼直勾勾盯着看了一会儿,见气色也还算正常,又伸手试了一下鼻息,随站了起来,破口大骂:“日个奶奶的,你还敢装死骗老子来!” 话音未落,飞起一脚,又踢在了王二狗的屁股上。 “哎哟,别……别打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干的啊!”双手仍被紧紧捆着的王二狗,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嗷嚎大哭起来。 “不是你狗曰的是谁?看你一脸奸贼相,压根儿就不是个好东西。” “大兄弟啊,自己人呢,真的是自己人呢,呜呜……呜呜……” “让你装……让你装……”那个兵边骂边踹着,“看看袁队副来了怎么着折腾你,不把你五马分尸才怪呢!” 王二狗不再争辩,也不再求情,裂开嗓子,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命地哭嚎起来。 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庄,除了几个聋子,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胆大的壮汉伸头缩脑地走出家门,来到了大街上,互相打探一番,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委。 俺那老天爷来! 这还了得,竟然把宪兵队的马给杀了,这不是明摆着是太岁头上动土嘛,不要命了咋的? 事关重大,躲还来不及呢,谁还敢往前凑那个热闹? 这事儿比屎都臭,比药都毒,抹在身上可就择不掉了,就算掉不了脑袋,那也得剜一大块心头肉,绝对不敢马虎…… 于是乎,出来的人又纷纷屁滚尿流地返回了家中,呼啦一声掩了门,插紧了门闩,猫在屋里,连大气都不敢放开了喘。 那些人中自然包括王大筐,他得知消息后,正脑门子上好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在了地上,多亏了旁边有一道土垒墙,这才把人给支撑住了。 回过神来后,见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又警觉地朝着四下里瞄了瞄,这才撒开了脚丫子,直奔了栗家。 眨眼间王大筐就到了他们家院门前,见栅栏门子依然紧闭着,后面用一根比大腿都要粗的槐木棒子顶紧了,便直接飞身跳了进去。 快步到了屋门前,刚想趴到门缝上喊,门却吱扭一声自己开了,显出一条缝儿。 王大筐偏着身子,跐溜一下钻了进去,随手扯起了站在门口发呆的栗乾坤就进了西屋。 见栗龙飞仍在呼呼大睡,王大筐眉头一皱,问:“是不是这小子干的?” “干……干啥了?” “你别装傻!” “我真不知道啊。” “他……他昨夜里出去了没?” 栗乾坤点点头,说:“出去了呀,咋了?这小子是不是……是不是又闯啥祸了?” “我问你,他啥时回来的?” “他没去你家吗?” “要是去了我家,我还用得着问你吗?” 栗乾坤耷拉着眼皮想了想,说:“大概……大概是三更之后,我倒是也没太在意,咋的了大筐大哥,到底发生啥了?” “这小子,真他妈……”不等王大筐骂个囫囵句,炕上睡得死猪一般的栗龙飞忽的爬了起来,嚷道:“是我干的……是我干的怎么了?” 王大筐一下子怔住了,瞪大眼睛盯着栗龙飞,语塞了。 “小子,你又闯祸了?”栗乾坤挪步到了床边,弯下腰问儿子。 栗龙飞光着身子坐起来,一脸不屑的神情,不服气地说:“谁让他们来欺负人的,我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干啥了?你到底干啥了?你快说……快说呀!”栗乾坤惶遽起来。 “我把他们的马给弄死了。”栗龙飞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架势,那神情,像是他弄死的压根儿就不是三匹马,而是三只蚂蚁。 “啊!你……”栗乾坤一下子直了眼。 这时候,栗乾坤女人也从东屋走了过来,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啥事了?” “你是咋把它们弄死的?”王大筐低声问道。 “你……你弄死人了?”女人的脸随即成了一张黄表纸。 “你别打岔!”栗乾坤制止老婆道。 栗龙飞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我偷了‘龙老猫’卖的老鼠药,拌在了饲料里,那些马吃下去,眨眼就趴下去了。” “你这个小杂种,你作孽了你,不想要你的小命了是不是?”栗乾坤铁青了脸,抡起了巴掌就往儿子脸上掴。 “行了!这不是你教训孩子的时候,早干嘛了?”王大筐断然制止道。 “你这孽种啊,咋就闯下这么大的祸端呢?”女人眼睛红了起来。 “可不是咋的,他们不会罢休的,真要是被查出来,那可就麻烦了,怕是谁都救不了你啊。” 栗乾坤问:“他们会查吗?” 王大筐瞪了他一眼,说:“这还要问吗?杀了官府的马,那跟杀了他们的人还有啥两样呢?跟上头作对,那还不是死路一条嘛!” 栗乾坤接着问:“你说他们能查出来吗?” 王大筐说:“我听说,他们已经派人去县里报告了,要是派来正儿八经的队伍来,挨家挨户的搜查,那能查不出来吗?” 女人一听,嘤嘤哭了起来。 栗乾坤僵在了那儿,满目祈求地问王大筐:“大哥,那……那你说这该咋办呢?” 王大筐埋头想了想,说:“你们一定要冷静,就像啥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要自己慌里慌张先露出了马脚。” “唉,这么大个村子,说不定就被谁私下里看到了,万一真的折腾厉害了,还不就松口说出去了嘛,再说了,这混蛋一个人做下了孽,要全村人都跟着遭殃,真有些于心不忍呢!”栗乾坤说完,颓然蹲在了地上。 “行了……行了,你就别装善人了,赶紧想办法,我也不能待在你家时间长了,万一碰上了,就不打自招了。”王大筐面色也跟着仓惶起来。 栗乾坤说:“要不让他跑,跑得远远的,躲过这一阵再回来,你看行不?大筐兄。” 第29章 枪声响起 王大筐摇摇头,说:“跑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不跑还好,一跑不就等于自己应承下来了嘛,你说是不是?” “可……可那该咋办呢?” 王大筐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来,只得对着栗龙飞说:“你躺下,就装病,装得越想越好。” 栗乾坤说:“可他压根就不像个有病的人啊。” “他要是真的有病,还用得着装了吗?这样,就说他感染了痢疾,很严重,拉稀拉得没治了,都好几天下不了床了,连下地的力气也没有了,咋还能出去作孽呢?”王大筐望着栗乾坤说道。 栗乾坤哭丧着脸,说:“可……可他这也不像拉稀的模样啊。” 王大筐冲着女人说:“妹子,你赶紧了,这就进茅坑,挖些大粪汤子出来,装进尿罐里,放到他床前来,再弄些稠的,涂在他身上,特别是屁股蛋子那一块儿。” 女人点点头,转身忙活去了。 王大筐又交代了几句,就转身走了出去,猫腰翻过栅栏墙,专走小道,钻窄巷,快步奔回了家。 宪兵队副大队长袁庆达得知消息后,火速动身,马不停蹄从近百里之外的葫芦山赶了过来。 到了村公所门前,飞身下马,直奔屋里来。 王二狗见到了亲爹一般,噗通一下双膝跪地,连连磕起了响头,边磕头边嚎啕大哭。 这时候嗓子早已嘶哑,哭声濒死的狼一般。 袁庆达围着王二狗转了两圈,然后冲着看押的那个兵大喝一声:“麻痹的,还不把人放了!” 那个瘦猴兵虽然被吓得几乎尿裤子,但还不忘提醒袁庆达:“长……长官,他把马都……都给药死了,怎么好放了他呢?” “一帮子傻逼蛋!放了他!”袁庆达铁青着脸,转身出了屋,去了西墙根的马厩。 他先是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几匹已经僵硬了的死马。然后走向前,蹲下身,扒开马眼,仔细观察着。 这时候几个兵都跟了过来,屏声敛气围在马厩前。 袁庆达挨匹马看了个遍后,站起来,边拍打着手边问身边高个头的兵:“夜里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那兵点头哈腰地说:“没有,除了我们,就只有那个王二狗了。” “看上去你还是怀疑他了?”袁庆达逼视着问。 “可……可除了他,就没人来过,再说了,马也是他喂的,喂过之后就全死了,不是他会是谁?” “傻,真他妈傻!” 几个兵被骂得屁都不敢放了,翻着白眼直瞅脚底。 袁庆达反问道:“小子,你说王保长跟咱们有仇吗?” “没有……没有……”兵们摇摇头。 “那就是他跟那匹马有仇了?” 兵们依然摇摇头。 “就算是有仇,他惦记着想毒死那些马,会主动去喂它们吗?那不是自己作死了吗?他能傻到那个份儿?” 兵们面面相觑,此起彼伏点点头。 袁庆达接着再问:“那个叫王魁山的老头来过吗?” 高个子兵摇摇头,说:“没……没见他来过。” 另一个兵说:“听说他病,自命难保,那还顾得上干那事?” “笨蛋!杀人非要亲自动手吗?”袁庆达说着,走出了马厩,来到了蹲在屋檐下瑟瑟抖成一团的王二狗面前。 王二狗慌忙跪地磕头,声音颤成了碎片:“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求……求长官明察。” “你给我站起来!”袁庆达大喝一声,训斥道:“瞧你那个熊样子,这么一点小屁事就把你吓个半死,以后怎么干大事?” 王二狗一听这话,缓过劲来,手扶着墙,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袁庆达问他:“王保长,死马的事儿你怎么看?” “我觉得,一定是……是有人跟咱宪兵队过不去,明里不敢,就暗中对着马下手了。”王二狗卯足了力气说。 “你有怀疑对象吗?” 王二狗转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想了想,叽咕道:“要说有仇,全村人几乎一个不落,具体哪一个,我一下子真还说不上来。” “为什么全村人都跟咱们有仇?”袁庆达明知故问道。 “我们收了他们的钱粮,又圈了他们的好地,能不结仇吗?” 袁庆达清了清嗓子,说道:“他们要是敢为那些事结仇,那就是自找难堪了,是在藐视党国,与其作对,罪责严重!懂不懂?” 这时候王二狗已经回过神来,弯腰塌背,点头应道:“是……是,我懂……我懂。” “你自己一个人懂了顶个屁用啊!” “那您的意思是?” “要让全村人都懂,都明白为党国捐献的积极意义,要心甘情愿,慷慨解囊,这也就是你当下的首要任务,也是考验你的关键所在,要是这第一步棋走好了,我保你前途无量!”袁庆达劝诫道。 “是……是,我一定尽忠效力!” “那你知道眼下该做啥了?” “该……该做啥呢?”王二狗一脸茫然。 “你眼下首要的任务是挨户排查,把毒死马匹的坏分子找出来,就地正法,也好杀一儆百,引以为戒!” “是,杀他一片,看看谁还敢跟长官作对!”王二狗立马灵性过来,昂首挺胸应诺道。 “你脑袋里装的是猪屎啊!谁让你乱杀无辜了,树敌太多,你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长官的意思是?” “只逮杀马贼一个,游街示众,随你处置,杀鸡儆猴,一震你堂堂保长的权威!”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王二狗面露难色。 袁庆达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集合队伍,对着王二狗说:“这队人马,暂时由你管辖,限你两天内,找出坏分子来,要不然,回去卖你的狗皮去!” “是,长官!”王二狗返身进屋,从门后找出了剩在袋子里的豆渣沫子,抓在手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袁庆达默默看着,啥也没说,他知道王二狗的意思,一来是为了澄清自己,豆渣里的确没有下毒; 二来是饿极了,赶紧填饱肚子好去行动。 把袋子里的豆渣吃干净之后,王二狗又敞开水瓮,喝下了满满两瓢井水,这才摸起了锅沿上的菜刀,走出了屋。 他挥舞着锈迹斑斑的菜刀,对着十几个兵喊一声:“跟我走!” 有了袁庆达的指令,兵们虽然心里对王二狗有些鄙夷,但表面上也只得言听计从,不敢懈怠。 转眼之间,村子里便开始鸡犬不宁。 十二个兵分成了四组,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拉网搜查,挨家挨户翻找盘问,就连族长王魁山都没幸免,还有那个被狼糟蹋残了的九姑,家也照样被翻了个底朝天。 “真凶”栗龙飞意识到这一回自己真的把祸惹大了,硬是躺不住了,跳下炕,想去街上看个究竟,却被爹死死按回到了炕上。 “你把我身上抹了那么多屎,臭死了,我出去透透风。” “这是你丈人出的主意,必须听他的。” “抹了屎就能躲过去?” “你就装病,装得越像越好,越厉害越好,哪怕弄出要死的模样来。”栗乾坤低声嘱咐道。 娘听到了动静,闪身进屋,双手抱住了儿子的腿,嘴里念叨着:“儿子……好儿子,你听话,一定要听话……” “不行……不行啊,娘,那事是我干的,我得去把他们引开。”栗龙飞挣扎着。 “操你妈,你不要命了!”栗乾坤边骂着,边往死里按儿子。 “我不……不能连累了大伙。”栗龙飞还嘴硬。 “狗曰的,你脑袋比枪子还硬吗?”栗乾坤说着,抽出右手,一连两个耳刮子抽了上去。 栗龙飞被打得两眼直冒火星,但嘴巴却依然刚硬,骂骂咧咧反抗着。 “啪啪……”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 栗乾坤一怔,僵在了那儿。 栗龙飞也停止了闹腾,屏声敛气,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第30章 死无罪证 “儿呀,你就别再闹了,再闹就真的出人命了呀!”栗乾坤按住儿子,苦苦哀求。 栗龙飞竟也软了下来,答应道:“好……好,我不闹了……不闹了,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被打死了。” “你老老实实呆着,装得像棵病秧子,明白了不?” “那好,你赶紧瞧瞧去。”栗龙飞说着,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栗乾坤擦身下炕,快步出了屋,猫腰走到了磨盘旁,悄悄朝外打探着。 望了半天,竟然不见路上有人走动,他断定,打枪的人一定不在自家门前这条小道上。 这时候,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倒让人觉得心虚空灵,无着无落。 他长吁一口气,觉得腰杆子硬朗了许多,便试探着站了起来。 手扶着冰凉的磨盘,蹙眉想了想,抬脚朝外走去。 出门走了没几步,打眼看到王大筐急三火四朝着这边走来,便收住脚,靠在墙角下等着他。 王大筐见了,对着他摆摆手,意思很明显,是让他回屋候着。 栗乾坤像个听话的老孩子,转身回了家,进屋站在锅灶前,局促不安地朝外张望着。 王大筐一进屋,就气喘吁吁地问栗乾坤:“龙飞呢?他人呢?” “在里屋呢。” “在屋就好……在屋就好……”王大筐说着,朝着里屋走去。 “你还是别进他那屋了。”栗乾坤阻止道。 “咋了?” “按你说的,在装病呢,弄得满屋子臭烘烘的。” “臭点怕啥?总比跑出去丢了小命强。” “真有那么严重吗?” “可不是咋的,比想的还要严重。”王大筐说着,掀开草帘往屋子里瞅着,对着栗龙飞说,“小子,就该让你吃点苦头,也好长点记性。” 栗龙飞没说话,朝着窗户直翻白眼。 王大筐退出来,问栗乾坤:“你听见打枪了吗?” 栗乾坤点点头,问:“听见了,打枪干嘛?” 王大筐说:“打坏人啊。” 栗乾坤问:“哪里来的坏人?” 王大筐说:“就是毒死马的坏人啊。” “啥?”栗乾坤差点蹦起来,回过神来,朝着屋里头指了指,悄声问,“不是这个小祖宗干的?” 王大筐轻松一笑,摇摇头,说:“不是。” “怎么可能呢?是他亲口应承了呀。” “你就当他是胡说八道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栗乾坤眉心凝成了疙瘩,转身朝着屋里走去,嘟囔道,“不行,我得问个明白,明明……” “你给我回来!”王大筐断喝一声。 栗乾坤被吓住了,回过头来,满脸狐疑。 王大筐说:“你给我听好了,毒死那些马匹的不是别人,是王老猫,就是那个卖老鼠药的老头,你听懂了吗?” 栗乾坤直愣着眼,傻了。 王大筐往前一步,拉着他的手,放开嗓门说:“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毒死马的不是别人,是卖鼠药的王老猫,一个个都把嘴巴闭紧了,不要出去乱说话,知道了吗?” 屋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应声。 两个男人坐下来,闷头抽起了老旱烟。 等抽过两锅旱烟之后,栗乾坤才含混地问一声:“王老猫应承了?是他干的?” “应承不应承都是他了。” “为什么?” “已经死亡罪证了。” “你是说他……他死了?” “是啊,被子弹击穿了脑袋,一头栽倒在西胡同里了。” 栗乾坤忽的站了起来,一脸惊秫地讷讷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咋就被打死了呢?” “我来之前,尸首还在那儿呢,毛乎乎的大脑袋开了花,怪吓人的,几个兵忙着在他身上翻腾呢。” “翻腾啥?” “更多的罪证呗。” “他怎么会有罪证呢?” “当然有了,要不然人家能开枪击毙他吗?” “老天爷来,不就是几匹马嘛,都是些畜生,就活活把人给打死了,也太没天理了!” “坐下!喊啥喊,你也活腻了是不?”王大筐有了火气。 栗乾坤软塌塌地坐下来,嘴唇打着细碎的哆嗦,含着王大筐递过来的旱烟锅,有一搭无一搭就吸起来。 “乾坤老弟,你是个大男人,一家之主,遇事可不能一惊一乍的,不然的话,非乱套不可。” “是啊是啊,我只是觉得后怕呀,要不是那个卖老鼠药的,后果真是……真是……” “打住……打住,你别胡思乱想了,就当那回事儿从来都没发生过,清净下来,继续过咱自己的日子就是了。”王大筐安抚道。 栗乾坤没接话,喷出一口烟雾,把自己仓惶的脸庞遮了个严实。 两个人又抽过一阵子烟,王大筐磕净了烟锅,慢吞吞讲起了那些兵们搜查,以及追捕王老猫的大概过程。 他说王老猫命该如此,注定要死于流弹,这也是他自作孽,遭报应,一辈子做了那么多老鼠药,害死的性命不计其数,他不死谁死? 当时,那些兵们刚刚他家大门,还不等搜查,就看见他从屋里蹿了出来,奔着茅房就去了。 一看他仓惶逃窜的架势,兵们就生疑了,其中一个高呼道:“狗曰的,就是他,你给我站住!” 其实,王老猫是闹肚子了,急着去茅房拉稀,一看当兵的端着枪进了院子,就慌了神。 一慌神,就没了约束,管道骤然失控了,噗嗤一声,喷了满满一裤裆薄屎汤子。 偏偏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缝在裤腰里的十块大洋,觉得那几个黑不溜秋的兵一定是冲着钱财来的,脑袋一蒙,想都没想,就狗急跳墙逃了出去。 一看这阵势,越发验证了兵们的猜测,扭头就追,边追边叫嚷着:“狗曰的你给我站住!” “站住!” “再不站住开枪了!” “狗曰的,看你往哪儿跑!” “啪!” “啪!啪啪……” 一顿乱枪,就把王老猫给放倒了。 这样一来,兵们就收队了,个个沾沾自喜,没费几袋烟的工夫,不但查出了毒害马匹的元凶,还白白收获了十块大洋。 但王二狗还不肯作罢,他是心里憋屈得慌—— 奶奶的! 都是王老猫这个老杂种惹下的祸,白白让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头,还差一点丢了性命,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于是,他问身边的一个兵:“王老猫的尸首呢?” 兵说:“扔村西的沟里了,估计已经被野狼打了牙祭。” “不行!喂狼太便宜他了,走,跟我走!”王二狗说着,转身朝着村西跑去。 第31章 他变坏了 兵们虽然懒得动,但碍于袁庆达的颜面,也只得随在后头去了。 令王二狗庆幸的是,王老猫的尸首还在,只是两只眼睛被老鼠凿成了两个黑窟窿,看一眼,就能把大活人的魂给吓掉大半。 王二狗命令道:“给我拖到村头去!” 兵们纷纷往后退,没人肯下手。 “你们敢抗令?” 有个兵就说了:“袁队副说了,抓到坏人后,我们就用不着听你的了。” “放屁!我咋没听他那样说。”王二狗恼怒起来。 “可我们都听到了。” 王二狗抬起一只脚,刚想踢上那个矮个兵的屁股,却突然收住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从长计议,毕竟众怒难犯啊! 万一惹恼了他们,这些杀人如麻的熊玩意儿还不知道会做出啥狠事来呢! 想到这些,他收回了脚,摸摸索索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大把铜板,高高举在手上,喊道:“谁听从命令,这些钱就是谁的了!” 这招果然管用,几个兵蜂拥而上,争着抢着,把散发着屎臭味儿的尸首拖到了村东的大道旁。 王二狗又下命找来了绳索,把僵硬了的王老猫结结实实捆绑了,吊在了路边那棵百年老银杏树上。 还在身上贴了字条,白纸黑字,煞是醒目:谁再胆敢跟老子过不去,这就是下场! 一切就绪,王二狗远远打量着,冷笑一声,默念道:看看那个狗娘养的还敢跟老子作对!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在当天夜里,三更过后,那个已经死抽抽了,尸身开始腐臭的冤鬼王老猫竟然裂开嗓子,开始喊话了—— 乡亲们呢,你们听我说, 王二狗是绝户, 住在村上惹祸害, 早日除掉是根本。 …… 王老猫,我不甘心啊! 到了地狱不罢休, 先阉了他的爹,再奸了他的娘, 让他祖宗八辈不安宁。 …… 乡亲们,别心软, 抡起菜刀把他砍, 先剥他的皮, 再剜他的眼, 剁剁喂狼狗。 …… 那声音含混高亢,满含怨愤,一遍遍萦绕回响着。 村里的人几乎全都被听到了,胆大的擦身下炕,走出屋来,避在墙根下,支起耳朵细细听。 这一听,立马就心惊肉跳,塌了脊梁——我的那个天来!这不正是王老猫在喊吗? 那嗓门,那腔调,那打油诗一样的句式,跟他在地摊上卖老鼠药时喊的是一模一样。 声音是被一阵阴风刮跑的,一时间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呼啸着掠过了村子的上空。 满满一村子的人都心惊胆寒挨过了一夜,就连王二狗跟那些兵们,也抱头缩在屋子里,响屁都不敢放一个。 待到天明日出,才有人陆陆续续走出家门,这才知道,王老猫的尸首竟然不见了。 那根结实的绳索还挂在树上,死了的人却没了,无影无踪,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这样一来,整个村庄就滚了锅,议论纷纷,暗潮涌动。 有人说王老猫化作烟雾腾空而去了; 也有人说是被几个蒙面人偷走了; 还有人说是被狼吃掉了; …… 版本多得很,但没有一个令人信服,因为缺乏有说服力的证据。 于是,有关王老猫的死,以及他死后的种种诡异和神秘,就深深埋在了杏山峪人的心底。 此后的几天里,保长王二狗大病了一场,差点就送了命。 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栗龙飞日子也不好过,母亲的骂,父亲的打,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王开花的冷漠。 他觉得憋屈,觉得难受,自己明明是义举,是在为村里的老少爷们出口气,非但得不到肯定和认可,反倒弄得跟仇人似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实在想不通,瞅准王开花去锄草的机会,把王开花拽到了玉米地里,直眉瞪眼地问她:“你干嘛晒我的咸鱼?” 王开花绷着脸,不说话。 栗龙飞拽她一把,接着问:“为什么不理我?” 王开花白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呀!” “不说,一辈子都不想跟你说!”王开花好歹开了腔。 “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好了?” “谁愿意跟野兽好?” “你……你竟然也把我看成野兽了?” “不是野兽能干那种事吗?”王开花厉声责问。 “你小声点好不好?” “你还知道害怕呀?” “当然怕了,我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 “怕你还去干?” “我就是想出口气,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凭什么把我们的东西拿走?凭什么占了我们的土地?” “你倒是出气了,可白白让别人搭上一条命,你这是作孽!你这是缺德!你知道不?” “那人的死与我无关,他是罪孽深重,被老天爷收走了。” “你还嘴硬!要不是你,坏人们能满大街追他吗?能开枪打他吗?不打他能死吗?” “行了……行了,我说过了,他死是活该,与我无关!” 王开花气得脸蛋儿通红,瞪着栗龙飞喊道:“你胡来蛮干要了人家的性命,不但不同情,反倒嘲弄人家,你还算个人吗?” “我不是人是啥?” “是野兽!是魔鬼!”王开花骂着,扭头便走。 栗龙飞往前蹿一步,伸开了长长的双臂,结结实实把她搂在了怀里。 “你放开我……放开我……”王开花奋力挣脱着。 栗龙飞正是闻着腥味儿就打蹿的年龄,哪儿肯轻易放手,越发搂得紧了。 王开花蜷起胳膊肘,朝着栗龙飞的肋骨猛劲一拐,咬着牙根说:“让你没数……让你没数……再胡乱惹祸,一辈子不让你沾身。” 栗龙飞哎哟一声松了手,脸都变了形,手捂着痛处,争执道:“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凭啥不让动?” “又没过门,谁是你媳妇?” “我们是娃亲,不过门也是夫妻,啥时想亲就亲,谁也管不着。” “我就是不让你亲。” “不让亲,我就……就找你爹去。” “找俺爹也不让亲!” “那……那我就找族长去。”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这种事也好去找族长。” 栗龙飞低下了头,软了下来,嘟囔着问:“那啥时能成亲?” “等你改好了再说。” “我咋就不好了?” “还用得着我说吗?除了闯祸,你能干啥?你这种人,我才不嫁给你呢,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寡妇!”说到这儿,王开花鼻子一酸,眼里竟有了泪光在晃动,转身跑出了玉米地。 栗龙飞一屁股坐下来,半天都没出来。 王开花这一招果真管用,自此以后,栗龙飞变得规矩了起来,平日里除了跟爹去田里干活,就是在家跟娘打理点家务。 时不时也去准岳父家看看,但也没了以前的灵性活泼,呆头呆脑坐一会儿,见王开花依然冷着自己,就没趣的离去了。 王大筐看出了些端倪,就问王开花:“闺女,你跟龙飞是不是闹不合了?” “熊人,懒得理他。” “咋了又?” 王开花说:“我就是让他长点记性。” “还为王老猫的事吗?” “也不全是,我就是觉得他生性顽劣,不成器,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了。” 爹说:“闺女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但凡是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毛病的,咋好抓住就不放了呢?” “那也得看是啥毛病。” “我觉得他这一阵子够老实了,看上去已经变好了。” 王开花把脏衣服扔进了盆里,坐下来,说:“爹,你只看一时了,背后里他可没少做坏事儿。” “做坏事?做啥坏事了?” 王开花朝外望一眼,压低声音道:“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就连……就连王二狗的银元他都敢偷,你说他还有啥不敢干的?” 王大筐一愣,蹲下身来,问:“你咋知道?” 王开花说:“你别管,反正我知道。” “你是不是夜里头偷偷溜出去看了?” “还用得着看了,你就没觉出啥来,这一阵子他们家不但粗粮能吃饱,面缸里还攒了不少的白面呢。” “你是说龙飞他……他变坏了?” “不是变坏了,他天生就是那号人!” “闺女,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话呀。” “冤枉不了他,蟊贼投胎,早晚会栽的,我真的不想理他了。” “胡扯!你们可是族长做媒的娃亲,咋能说不理就不理?以后还得一起过日子呢。可……可他不该是那种人呀!”王大筐想起守旺家曾经说过的话,说他俩是天庭蟠桃园的金童玉女,这突然间怎么就变成蟊贼了呢? 他问王开花,“你没跟栗家爹私下里唠唠那事儿?” “唠啥唠,前一阵子他也东奔西跑的,难得见着他的影。” 王大筐这才想起,自己也很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接着问闺女:“他是不是出去讨饭了?” “不像,也没穷到那个地步呀,用得着出去逃荒了。” “那他能出去干嘛呢?会不会去走亲戚了?” “哪有那么多亲戚走呀,只听说邻乡有一个表叔,也用不着常来常往呀。” “是啊,栗家本来就不是本地人,没那么多亲戚走的。” “不是本地人是哪儿人?”王开花警觉起来。 第30章 死无罪证 “儿呀,你就别再闹了,再闹就真的出人命了呀!”栗乾坤按住儿子,苦苦哀求。 栗龙飞竟也软了下来,答应道:“好……好,我不闹了……不闹了,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被打死了。” “你老老实实呆着,装得像棵病秧子,明白了不?” “那好,你赶紧瞧瞧去。”栗龙飞说着,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栗乾坤擦身下炕,快步出了屋,猫腰走到了磨盘旁,悄悄朝外打探着。 望了半天,竟然不见路上有人走动,他断定,打枪的人一定不在自家门前这条小道上。 这时候,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倒让人觉得心虚空灵,无着无落。 他长吁一口气,觉得腰杆子硬朗了许多,便试探着站了起来。 手扶着冰凉的磨盘,蹙眉想了想,抬脚朝外走去。 出门走了没几步,打眼看到王大筐急三火四朝着这边走来,便收住脚,靠在墙角下等着他。 王大筐见了,对着他摆摆手,意思很明显,是让他回屋候着。 栗乾坤像个听话的老孩子,转身回了家,进屋站在锅灶前,局促不安地朝外张望着。 王大筐一进屋,就气喘吁吁地问栗乾坤:“龙飞呢?他人呢?” “在里屋呢。” “在屋就好……在屋就好……”王大筐说着,朝着里屋走去。 “你还是别进他那屋了。”栗乾坤阻止道。 “咋了?” “按你说的,在装病呢,弄得满屋子臭烘烘的。” “臭点怕啥?总比跑出去丢了小命强。” “真有那么严重吗?” “可不是咋的,比想的还要严重。”王大筐说着,掀开草帘往屋子里瞅着,对着栗龙飞说,“小子,就该让你吃点苦头,也好长点记性。” 栗龙飞没说话,朝着窗户直翻白眼。 王大筐退出来,问栗乾坤:“你听见打枪了吗?” 栗乾坤点点头,问:“听见了,打枪干嘛?” 王大筐说:“打坏人啊。” 栗乾坤问:“哪里来的坏人?” 王大筐说:“就是毒死马的坏人啊。” “啥?”栗乾坤差点蹦起来,回过神来,朝着屋里头指了指,悄声问,“不是这个小祖宗干的?” 王大筐轻松一笑,摇摇头,说:“不是。” “怎么可能呢?是他亲口应承了呀。” “你就当他是胡说八道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栗乾坤眉心凝成了疙瘩,转身朝着屋里走去,嘟囔道,“不行,我得问个明白,明明……” “你给我回来!”王大筐断喝一声。 栗乾坤被吓住了,回过头来,满脸狐疑。 王大筐说:“你给我听好了,毒死那些马匹的不是别人,是王老猫,就是那个卖老鼠药的老头,你听懂了吗?” 栗乾坤直愣着眼,傻了。 王大筐往前一步,拉着他的手,放开嗓门说:“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毒死马的不是别人,是卖鼠药的王老猫,一个个都把嘴巴闭紧了,不要出去乱说话,知道了吗?” 屋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应声。 两个男人坐下来,闷头抽起了老旱烟。 等抽过两锅旱烟之后,栗乾坤才含混地问一声:“王老猫应承了?是他干的?” “应承不应承都是他了。” “为什么?” “已经死亡罪证了。” “你是说他……他死了?” “是啊,被子弹击穿了脑袋,一头栽倒在西胡同里了。” 栗乾坤忽的站了起来,一脸惊秫地讷讷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咋就被打死了呢?” “我来之前,尸首还在那儿呢,毛乎乎的大脑袋开了花,怪吓人的,几个兵忙着在他身上翻腾呢。” “翻腾啥?” “更多的罪证呗。” “他怎么会有罪证呢?” “当然有了,要不然人家能开枪击毙他吗?” “老天爷来,不就是几匹马嘛,都是些畜生,就活活把人给打死了,也太没天理了!” “坐下!喊啥喊,你也活腻了是不?”王大筐有了火气。 栗乾坤软塌塌地坐下来,嘴唇打着细碎的哆嗦,含着王大筐递过来的旱烟锅,有一搭无一搭就吸起来。 “乾坤老弟,你是个大男人,一家之主,遇事可不能一惊一乍的,不然的话,非乱套不可。” “是啊是啊,我只是觉得后怕呀,要不是那个卖老鼠药的,后果真是……真是……” “打住……打住,你别胡思乱想了,就当那回事儿从来都没发生过,清净下来,继续过咱自己的日子就是了。”王大筐安抚道。 栗乾坤没接话,喷出一口烟雾,把自己仓惶的脸庞遮了个严实。 两个人又抽过一阵子烟,王大筐磕净了烟锅,慢吞吞讲起了那些兵们搜查,以及追捕王老猫的大概过程。 他说王老猫命该如此,注定要死于流弹,这也是他自作孽,遭报应,一辈子做了那么多老鼠药,害死的性命不计其数,他不死谁死? 当时,那些兵们刚刚他家大门,还不等搜查,就看见他从屋里蹿了出来,奔着茅房就去了。 一看他仓惶逃窜的架势,兵们就生疑了,其中一个高呼道:“狗曰的,就是他,你给我站住!” 其实,王老猫是闹肚子了,急着去茅房拉稀,一看当兵的端着枪进了院子,就慌了神。 一慌神,就没了约束,管道骤然失控了,噗嗤一声,喷了满满一裤裆薄屎汤子。 偏偏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缝在裤腰里的十块大洋,觉得那几个黑不溜秋的兵一定是冲着钱财来的,脑袋一蒙,想都没想,就狗急跳墙逃了出去。 一看这阵势,越发验证了兵们的猜测,扭头就追,边追边叫嚷着:“狗曰的你给我站住!” “站住!” “再不站住开枪了!” “狗曰的,看你往哪儿跑!” “啪!” “啪!啪啪……” 一顿乱枪,就把王老猫给放倒了。 这样一来,兵们就收队了,个个沾沾自喜,没费几袋烟的工夫,不但查出了毒害马匹的元凶,还白白收获了十块大洋。 但王二狗还不肯作罢,他是心里憋屈得慌—— 奶奶的! 都是王老猫这个老杂种惹下的祸,白白让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头,还差一点丢了性命,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于是,他问身边的一个兵:“王老猫的尸首呢?” 兵说:“扔村西的沟里了,估计已经被野狼打了牙祭。” “不行!喂狼太便宜他了,走,跟我走!”王二狗说着,转身朝着村西跑去。 第32章 黑夜疑影 “他们是……”王大筐差点儿就把栗家的身世说了出来,好在及时想起了族长王魁山的叮嘱,这才戛然咬断了话把儿。 “咋了爹?”王开花看出了啥,盯着爹问。 “没啥……没啥,栗家爹是个好人,不要胡乱琢磨了。”王大筐说着,站起来,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着。 他心里沉甸甸的,觉得必须去找栗乾坤一趟了,跟他好好谈谈,不能再让栗龙飞混下去了,男人就该学点本事,长点见识,也好有所出息。 要不然,他这个女婿怕是不一定当得成了。 吃过晚饭后,王大筐起身就往外走,正在拾掇碗筷的女人喊住了他,问他干啥去。 王大筐小声说:“我去栗乾坤说叨说叨。” “你给我回来!”女人喝住他,说,“这几天村子里不安静,不是偷鸡摸狗,就是闹鬼骂人,你出去找死呀?” 王大筐说:“我一个大男人家怕啥?” 女人说:“你别逞能,回来……回来,没事上炕睡觉去。” “孩子的事不能再等了。”王大筐说着,朝着王开花的房间瞅了瞅。 “那些事用得着你们大老爷们管了,赶明儿我去找亲家母谈,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王大筐只得折回来,进屋抽起了闷烟,直到老婆女人上炕躺下,才和衣卧在了一边。 大概是女人觉得男人心事太重,想着帮他放松一下,就故意撩拨他,可各种办法都使了,也不见王大筐有情绪,干脆作罢,叹一口气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有响起了王老猫的骂声,那声音听上去粗混有力,却又飘飘渺渺—— 乡亲们,听我说, 宪兵队,王二狗, 狼狈为奸把咱害, 抢了咱的钱,圈了咱的地, 早晚会让咱妻离子又散, …… 王老猫,我提个醒, 大伙心往一起凝, 劲往一处使, 菜刀猎枪是好武器, 赶走他们得安宁, …… 王大筐擦下炕,趴到窗棂上看了一会儿,提起了门后的枪就往外走。 赵春妮喊住他,咬着牙根说:“你咋就不听话呢?出去作死呀你?” 王大筐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你就没觉得这事很邪道,王老猫都死了好几天了,还会骂街呢?” “管他呢,反正骂的又不是咱。”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就没听出来,他那不是在给全村的人提醒嘛,那些人再住下去,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 “不好过拉倒,又不是咱一家。” “凭什么呀?好好的日子被他们搅合了。你睡,我到胡同口听一听,立马就回来。”说话间,王大筐已经走出了房间,反锁了门,双手端了枪,猫腰顺着墙根朝外走去。 出了胡同口,王老猫的骂声仍在继续,听上去好像是在西北方向的某一个地方。 他想都没想,撒腿就循着声音跑去。 等出了村口,他收住了脚步,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杨树林,树林的阴面就是个乱坟圹子。 看来王老猫真是死得冤屈,阴魂不散,深更半夜出来闹腾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声大喊:“狗曰的,你给我站住,动一下老子就一枪崩了你!” 王大筐打一个寒颤,转过身,下意识地把枪口对准了慢慢逼近的黑影,手指搂在了扳机上。 “蹲下,给老子蹲下!”那人喝令道。 王大筐屏声敛气,眨眼细细一看,差点被吓尿了,走过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黑压压的几十个人,影影绰绰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完啦! 这一回怕是要死定了。 王大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脑子飞速转动着,想着逃脱的办法。 就在这时,那群人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狼叫,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噗噗踏踏蹿跳着。 “不好,有狼!有狼!”有人惊恐地喊了起来。 “快……快跑……” “灭了它……灭了它……” …… 几十号人乱作一团,胆小的往后缩,胆大的往前奔,一边跑还一边砰砰乱放枪。 王大筐趁机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树林子里,避在一棵大树后面回望了一阵子,见那些人一路追狼去了,这才抄小路潜回了村子。 回到家,刚刚推开屋门,就被一双手扯了进去。 “你个熊人,作死啊!说是不让你出去,你偏不听。”是媳妇赵春妮的声音。 “没……没事。” “爹,他们朝你打枪了?”王开花边问边接过了爹手中的枪。 “不是……不是,那枪不是朝我打的。” “不是朝你打的?那是朝谁打的?”赵春妮问。 “进屋……进屋再说。”王大筐手捂着胸口进了屋,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说,“那伙子王八蛋,还动真格的了。” 春妮说:“你还看不出来呀,那些人没个善茬,个顶个的狠。” 王开花端一碗水走进来,急着问爹:“爹呀,你还没说那枪是朝谁打的呢。” 王大筐说:“我也没看清,像是一只狼,是狼引开了那些人,要不然准没我的好下场。” “狼?什么样的狼?”春妮凑到王大筐跟前问。 王大筐说:“夜里太黑,我也没看清,反正听上去是狼叫声。” “那狼它……它跑掉了吗?”媳妇问。 王大筐说:“我那还顾得上看仔细啊,一溜烟就跑回来了。” 赵春妮想了想,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屋,边走边叽咕着:“那狼是为了救你……为了救你啊!” 王大筐知道她心思在哪儿,就对闺女说:“去,别让你娘到街上去,小心吃枪子。” 王开花没好气地甩一句都怪你任性,一跺脚走了出去。 王大筐啥也没说,仰身躺到炕上睡着了。 天亮后,王大筐醒来不见了媳妇,擦下炕满屋子找。 闺女走过来,说:“别找了,出去打听消息了。” 王大筐想了想,披一件外衣,抬脚往外走,却被媳妇挡了回来。 “咋样了?”王大筐没头没脑地问。 春妮神色慌张,埋怨道:“你这个死熊人,这下闯祸了。” “咋了?” “听姜拐子说,有人被打中了,村西头的地上流了一滩血。” “不是狼吗?怎么就成人了?” “人家又没亲眼见过,能知道是狼是人吗?”春妮白他一眼,舀水净了手,烧香去了。 王大筐闷头抽了一会儿烟,忍不住跟过去问媳妇:“姜拐子还说啥了?” “还说夜里骂街的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王老猫,是别人装出来的,八成是有人想吓走那些人。” “是啊,我也觉得不怎么像。” “那会是谁?”春妮问。 “难道是族长?可他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那么足的气息呢?不是,肯定不是他。”王大筐摇摇头说。 王开花从屋里走了出来,急匆匆朝着大门外走去。 “回来,你干啥去?”王大筐喊住闺女。 王开花说:“没事,我出去走走。” “不行,你给我回来!” “干嘛呀?” 王大筐站了起来,一把扯回了闺女,说:“外面不安宁,你一个女孩子家,别乱窜。” “我又没惹着谁,怕啥呀?”王开花往外挣脱。 王大筐说:“你好好在家呆着,我去他们家看看。” 王开花被窥破了心思,埋下头,没再说话。 王大筐拿起一把锄头,扛在肩上,悠悠荡荡出了门。 他径直去了栗乾坤家,见大门还关着,就喊了起来:“龙飞……龙飞,你昨儿把锄拿错了,我过来换一下。” 木板房门吱扭开了一条缝,一张苍黄的女人脸露了出来,应道:“是大筐哥呀,快进屋。” 王大筐扔掉锄头,闪身进了屋。 女人随手掩了门,对着王大筐说:“本来想去叫你的,可又怕给你惹来麻烦,正犯难呢。” 王大筐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三分,直接进了睡觉的东屋,见栗乾坤斜倚在炕上,就小声问他:“昨夜里是你?” 栗乾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 “亏你还笑得出来,真要是丢了性命,我还活得了吗?”王大筐埋怨道。 栗乾坤说:“你不是也出去了吗?” “可我只是好奇,心里头痒痒,痒得睡不着,就出去看看骂街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现在知道了?”栗乾坤依然在笑。 王大筐瞪大眼睛问他:“是你?” 栗乾坤点点头,说:“得想法子呀,那些人一天不走,村子就一天不得安静,时间久了,老少爷们的日子久没法过了。” “理是那么个理,可你装神弄鬼有啥用?他们才不怕呢。” 栗乾坤说:“那些人坏事干多了,心虚着呢,喊来喊去准能动摇他们的军心。再说了,也是为了唤醒村里的人们,不能任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了。” 王大筐想起了老族长对自己说起的有关栗家的身世,心里忽悠悠翻涌起来,一时间五味俱全。 “大筐大哥,你怕了?” “有啥好怕的?” “就是,邪不压正,没啥好怕的,但要讲究策略。” 王大筐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栗乾坤问,“那只狼是咋回事儿?” “你还真以为那是一只狼呀?” “你的意思是……” 栗乾坤点点头,说:“我在暗处看得真真切切,要是不把那些人引开,你可真就无路可逃了。” 王大筐心生感慨,想不到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胆识和心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嘴上却说:“可……可看上去那就是一只狼啊!” 第31章 他变坏了 兵们虽然懒得动,但碍于袁庆达的颜面,也只得随在后头去了。 令王二狗庆幸的是,王老猫的尸首还在,只是两只眼睛被老鼠凿成了两个黑窟窿,看一眼,就能把大活人的魂给吓掉大半。 王二狗命令道:“给我拖到村头去!” 兵们纷纷往后退,没人肯下手。 “你们敢抗令?” 有个兵就说了:“袁队副说了,抓到坏人后,我们就用不着听你的了。” “放屁!我咋没听他那样说。”王二狗恼怒起来。 “可我们都听到了。” 王二狗抬起一只脚,刚想踢上那个矮个兵的屁股,却突然收住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从长计议,毕竟众怒难犯啊! 万一惹恼了他们,这些杀人如麻的熊玩意儿还不知道会做出啥狠事来呢! 想到这些,他收回了脚,摸摸索索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大把铜板,高高举在手上,喊道:“谁听从命令,这些钱就是谁的了!” 这招果然管用,几个兵蜂拥而上,争着抢着,把散发着屎臭味儿的尸首拖到了村东的大道旁。 王二狗又下命找来了绳索,把僵硬了的王老猫结结实实捆绑了,吊在了路边那棵百年老银杏树上。 还在身上贴了字条,白纸黑字,煞是醒目:谁再胆敢跟老子过不去,这就是下场! 一切就绪,王二狗远远打量着,冷笑一声,默念道:看看那个狗娘养的还敢跟老子作对!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在当天夜里,三更过后,那个已经死抽抽了,尸身开始腐臭的冤鬼王老猫竟然裂开嗓子,开始喊话了—— 乡亲们呢,你们听我说, 王二狗是绝户, 住在村上惹祸害, 早日除掉是根本。 …… 王老猫,我不甘心啊! 到了地狱不罢休, 先阉了他的爹,再奸了他的娘, 让他祖宗八辈不安宁。 …… 乡亲们,别心软, 抡起菜刀把他砍, 先剥他的皮, 再剜他的眼, 剁剁喂狼狗。 …… 那声音含混高亢,满含怨愤,一遍遍萦绕回响着。 村里的人几乎全都被听到了,胆大的擦身下炕,走出屋来,避在墙根下,支起耳朵细细听。 这一听,立马就心惊肉跳,塌了脊梁——我的那个天来!这不正是王老猫在喊吗? 那嗓门,那腔调,那打油诗一样的句式,跟他在地摊上卖老鼠药时喊的是一模一样。 声音是被一阵阴风刮跑的,一时间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呼啸着掠过了村子的上空。 满满一村子的人都心惊胆寒挨过了一夜,就连王二狗跟那些兵们,也抱头缩在屋子里,响屁都不敢放一个。 待到天明日出,才有人陆陆续续走出家门,这才知道,王老猫的尸首竟然不见了。 那根结实的绳索还挂在树上,死了的人却没了,无影无踪,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这样一来,整个村庄就滚了锅,议论纷纷,暗潮涌动。 有人说王老猫化作烟雾腾空而去了; 也有人说是被几个蒙面人偷走了; 还有人说是被狼吃掉了; …… 版本多得很,但没有一个令人信服,因为缺乏有说服力的证据。 于是,有关王老猫的死,以及他死后的种种诡异和神秘,就深深埋在了杏山峪人的心底。 此后的几天里,保长王二狗大病了一场,差点就送了命。 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栗龙飞日子也不好过,母亲的骂,父亲的打,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王开花的冷漠。 他觉得憋屈,觉得难受,自己明明是义举,是在为村里的老少爷们出口气,非但得不到肯定和认可,反倒弄得跟仇人似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实在想不通,瞅准王开花去锄草的机会,把王开花拽到了玉米地里,直眉瞪眼地问她:“你干嘛晒我的咸鱼?” 王开花绷着脸,不说话。 栗龙飞拽她一把,接着问:“为什么不理我?” 王开花白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呀!” “不说,一辈子都不想跟你说!”王开花好歹开了腔。 “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好了?” “谁愿意跟野兽好?” “你……你竟然也把我看成野兽了?” “不是野兽能干那种事吗?”王开花厉声责问。 “你小声点好不好?” “你还知道害怕呀?” “当然怕了,我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 “怕你还去干?” “我就是想出口气,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凭什么把我们的东西拿走?凭什么占了我们的土地?” “你倒是出气了,可白白让别人搭上一条命,你这是作孽!你这是缺德!你知道不?” “那人的死与我无关,他是罪孽深重,被老天爷收走了。” “你还嘴硬!要不是你,坏人们能满大街追他吗?能开枪打他吗?不打他能死吗?” “行了……行了,我说过了,他死是活该,与我无关!” 王开花气得脸蛋儿通红,瞪着栗龙飞喊道:“你胡来蛮干要了人家的性命,不但不同情,反倒嘲弄人家,你还算个人吗?” “我不是人是啥?” “是野兽!是魔鬼!”王开花骂着,扭头便走。 栗龙飞往前蹿一步,伸开了长长的双臂,结结实实把她搂在了怀里。 “你放开我……放开我……”王开花奋力挣脱着。 栗龙飞正是闻着腥味儿就打蹿的年龄,哪儿肯轻易放手,越发搂得紧了。 王开花蜷起胳膊肘,朝着栗龙飞的肋骨猛劲一拐,咬着牙根说:“让你没数……让你没数……再胡乱惹祸,一辈子不让你沾身。” 栗龙飞哎哟一声松了手,脸都变了形,手捂着痛处,争执道:“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凭啥不让动?” “又没过门,谁是你媳妇?” “我们是娃亲,不过门也是夫妻,啥时想亲就亲,谁也管不着。” “我就是不让你亲。” “不让亲,我就……就找你爹去。” “找俺爹也不让亲!” “那……那我就找族长去。”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这种事也好去找族长。” 栗龙飞低下了头,软了下来,嘟囔着问:“那啥时能成亲?” “等你改好了再说。” “我咋就不好了?” “还用得着我说吗?除了闯祸,你能干啥?你这种人,我才不嫁给你呢,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寡妇!”说到这儿,王开花鼻子一酸,眼里竟有了泪光在晃动,转身跑出了玉米地。 栗龙飞一屁股坐下来,半天都没出来。 王开花这一招果真管用,自此以后,栗龙飞变得规矩了起来,平日里除了跟爹去田里干活,就是在家跟娘打理点家务。 时不时也去准岳父家看看,但也没了以前的灵性活泼,呆头呆脑坐一会儿,见王开花依然冷着自己,就没趣的离去了。 王大筐看出了些端倪,就问王开花:“闺女,你跟龙飞是不是闹不合了?” “熊人,懒得理他。” “咋了又?” 王开花说:“我就是让他长点记性。” “还为王老猫的事吗?” “也不全是,我就是觉得他生性顽劣,不成器,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了。” 爹说:“闺女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但凡是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毛病的,咋好抓住就不放了呢?” “那也得看是啥毛病。” “我觉得他这一阵子够老实了,看上去已经变好了。” 王开花把脏衣服扔进了盆里,坐下来,说:“爹,你只看一时了,背后里他可没少做坏事儿。” “做坏事?做啥坏事了?” 王开花朝外望一眼,压低声音道:“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就连……就连王二狗的银元他都敢偷,你说他还有啥不敢干的?” 王大筐一愣,蹲下身来,问:“你咋知道?” 王开花说:“你别管,反正我知道。” “你是不是夜里头偷偷溜出去看了?” “还用得着看了,你就没觉出啥来,这一阵子他们家不但粗粮能吃饱,面缸里还攒了不少的白面呢。” “你是说龙飞他……他变坏了?” “不是变坏了,他天生就是那号人!” “闺女,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话呀。” “冤枉不了他,蟊贼投胎,早晚会栽的,我真的不想理他了。” “胡扯!你们可是族长做媒的娃亲,咋能说不理就不理?以后还得一起过日子呢。可……可他不该是那种人呀!”王大筐想起守旺家曾经说过的话,说他俩是天庭蟠桃园的金童玉女,这突然间怎么就变成蟊贼了呢? 他问王开花,“你没跟栗家爹私下里唠唠那事儿?” “唠啥唠,前一阵子他也东奔西跑的,难得见着他的影。” 王大筐这才想起,自己也很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接着问闺女:“他是不是出去讨饭了?” “不像,也没穷到那个地步呀,用得着出去逃荒了。” “那他能出去干嘛呢?会不会去走亲戚了?” “哪有那么多亲戚走呀,只听说邻乡有一个表叔,也用不着常来常往呀。” “是啊,栗家本来就不是本地人,没那么多亲戚走的。” “不是本地人是哪儿人?”王开花警觉起来。 第33章 仁者大医 栗乾坤说:“我出去的时候穿了一件草衣,又戴了一个兔毛的帽子,黑夜里还不就像一只狼了。” “可……可那叫声呢,简直一模一样,也太像了。” 栗乾坤说:“那个不难,我小时候学过口技的。” “口技?口技是个啥玩意儿?”王大筐好奇地问。 “就是在嘴上耍把式,模仿各种动物叫。” 两个人正聊着,女人一步闯了进来,对着王大筐说:“大筐大哥,有件事得求你帮个忙。” 王大筐豪爽地说:“有事直说呀,啥求不求的,又不是外人。” “大哥,这么多年来,咱们有了儿女亲家这层关系,好得就像一家人,所以这事我只能求你了。” “看你吞吞吐吐的,有啥话照直说就是了,用不着绕来绕去的。” 栗乾坤接话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一颗不长眼的子弹钻我胳膊里面了。” “你……你真的受伤了?”王大筐瞪大眼睛望着栗乾坤,“村西地上那些血,是……是从你身上淌出来的?” 栗乾坤点点头,抬起左手,撩开搭在肩上的褂子,亮出了用布缕缠裹着的伤口,上头还洇着新鲜的血迹。 “老弟啊,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罪了。”王大筐愧疚难当。 栗乾坤轻松地说:“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来把他们引开,说不定我就没命了。”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客套了,赶紧去找人瞧病。”栗乾坤老婆催促道。 “好……好,我这就去请大夫。” 栗乾坤摇摇头,说不行,村里的大夫治不了这病。 “有那么严重?不就是被子弹擦伤了嘛。” 栗乾坤老婆说:“大哥,伤得重着呢,我给他包扎的时候试过了,一颗子弹还留在里头。” “啥……啥?你说子弹还在肉里头?” “是啊,必须赶紧取出来,要不然就麻烦了。” “走,走,咱这就走,去镇上找九老黄,他是这地儿最好的大夫了。”王大筐说着就向前去扶栗乾坤。 栗乾坤边下炕边说:“去镇上不行,我是枪伤,会引起大的是非。” “那咋办?” 栗乾坤说:“我有个远房亲戚,住在三十里外的大瑶山里,他会点医治枪伤的把式,能把子弹取出来。” “那好,你在家等着,我去借一驾马车来。”王大筐说着转身就跑。 栗乾坤喊住他,说:“不行!咱俩步行,马车目标太大,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可你伤得那么重,能挺得住吗?” 栗乾坤用右手拍拍胸脯,说:“没问题,咱们紧脚走,日落之前就回来了,别人问起,就说去镇上买猪仔了。” 王大筐点头应着,随着栗乾坤出了门,抄隐蔽的小巷出了村子,直奔着大瑶山去了。 毕竟受了枪伤,一路上栗乾坤走得很吃力,面色苍黄,大汗淋漓,双条软得像面条。 王大筐几次要背他走,栗乾坤就是不答应,只得伸手搀着他,咬牙切齿朝前奔。 终于赶在头晌赶到了目的地。 栗乾坤说的那家亲戚就住在深山里面,房子很小,孤零零立在山坳间,看上去像是护林人家。 他们刚刚爬上一个陡坡,离屋子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一只大狼狗蹿了上来,朝他们嚎叫着。 “阿虎,回来!”随着喊声,一个老者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大筐抬头一看,只见老者有七十多岁的模样,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他快步迎上来,打眼朝着栗乾坤一望,感叹道:“哎哟哟,世侄啊,你要是再迟来两个时辰,怕是小命就难保了,快,赶紧进屋来。” 栗乾坤惨淡一笑,说:“老叔啊,侄子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你别嘴硬,子弹那东西可不是好拿来补身子的,别说话了,保留元气,这就给你治疗。” 王大筐把栗乾坤扶进屋后,老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张玉米饼子,递给他,说:“你去屋外望着风,顺便填一填肚子,别嫌弃,将就一下。” “老人家客气了,您赶紧瞧病。”王大筐拿着饼子出了门,一屁股坐在大树下,边吃边私下里打探着。 大概是治疗不太顺利,用了整整三个多时辰,老者才大汗淋漓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王大筐说:“狗曰的,打得也太深了,几乎钻到骨头里面去了。” 王大筐站起来,急切地问老人:“乾坤他……他没事?” 老者脱下身上得血衣,说:“没事了,我给用的是祖上的灵丹妙药,包着不会发炎。”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老者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我得给他熏蒸一下,再补充一下营养,要走也得夜里了。” 王大筐有些着急,说要是回去晚了,两家人都会担心的。 老者说:“要不这样,你先一个人回去,让他在这边调养几天,等彻底康复之后,再让他回去,你看成不成?” 王大筐说我一个人回去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栗乾坤本人的意思了。 “不,我觉得好多了,用不着再调养了。”栗乾坤轻移脚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手扶着门框说道。 王大筐一看他那副虚弱的模样,就摇头晃脑地说:“不行,你这个熊模样怎么能赶路呢,还是留下来,等好了再回去。” 栗乾坤执拗道:“不行,必须要回去!” “何苦呢,万一路上撑不下去,你让我怎么回去交代呀?”王大筐急了。 “大筐大哥,你尽管放心,现在病灶都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问题的。”栗乾坤还是坚持要走。 老者想了想,进屋拿出几只鸟蛋,一个盛满汤水的黑碗,递给栗乾坤,对他说:“既然你要回,必定有回的道理,这样,你把这几个蛋吃了,再把药服了,上炕眯瞪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去了。” 栗乾坤只得一一照办,等他从下炕出屋时,已是薄暮时分。 老者凑上去,凝目盯着栗乾坤的脸庞,细细观察了一阵后,便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两个人告别老者,抬脚往回赶。 一开始王大筐有意放慢了脚步,他担心栗乾坤身子虚弱,跟不上自己。可栗乾坤却一改来时的模样,竟健步如飞,一直走在前头。 这下王大筐放心了,紧跟几步,挨近栗乾坤说:“乾坤老弟啊,你说实话,这老头是你家亲戚?” “是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是你家啥亲戚?” “哦。”栗乾坤若有所思,说,“是我姥姥的表弟,算是远亲了,不过之前有我妈的时候常去窜门,一点都不生分。” “不对?”王大筐有些怀疑。 “那你觉得他该是谁?” 第32章 黑夜疑影XiNShUHaiGe.CoM “他们是……”王大筐差点儿就把栗家的身世说了出来,好在及时想起了族长王魁山的叮嘱,这才戛然咬断了话把儿。 “咋了爹?”王开花看出了啥,盯着爹问。 “没啥……没啥,栗家爹是个好人,不要胡乱琢磨了。”王大筐说着,站起来,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着。 他心里沉甸甸的,觉得必须去找栗乾坤一趟了,跟他好好谈谈,不能再让栗龙飞混下去了,男人就该学点本事,长点见识,也好有所出息。 要不然,他这个女婿怕是不一定当得成了。 吃过晚饭后,王大筐起身就往外走,正在拾掇碗筷的女人喊住了他,问他干啥去。 王大筐小声说:“我去栗乾坤说叨说叨。” “你给我回来!”女人喝住他,说,“这几天村子里不安静,不是偷鸡摸狗,就是闹鬼骂人,你出去找死呀?” 王大筐说:“我一个大男人家怕啥?” 女人说:“你别逞能,回来……回来,没事上炕睡觉去。” “孩子的事不能再等了。”王大筐说着,朝着王开花的房间瞅了瞅。 “那些事用得着你们大老爷们管了,赶明儿我去找亲家母谈,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王大筐只得折回来,进屋抽起了闷烟,直到老婆女人上炕躺下,才和衣卧在了一边。 大概是女人觉得男人心事太重,想着帮他放松一下,就故意撩拨他,可各种办法都使了,也不见王大筐有情绪,干脆作罢,叹一口气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有响起了王老猫的骂声,那声音听上去粗混有力,却又飘飘渺渺—— 乡亲们,听我说, 宪兵队,王二狗, 狼狈为奸把咱害, 抢了咱的钱,圈了咱的地, 早晚会让咱妻离子又散, …… 王老猫,我提个醒, 大伙心往一起凝, 劲往一处使, 菜刀猎枪是好武器, 赶走他们得安宁, …… 王大筐擦下炕,趴到窗棂上看了一会儿,提起了门后的枪就往外走。 赵春妮喊住他,咬着牙根说:“你咋就不听话呢?出去作死呀你?” 王大筐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你就没觉得这事很邪道,王老猫都死了好几天了,还会骂街呢?” “管他呢,反正骂的又不是咱。”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就没听出来,他那不是在给全村的人提醒嘛,那些人再住下去,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 “不好过拉倒,又不是咱一家。” “凭什么呀?好好的日子被他们搅合了。你睡,我到胡同口听一听,立马就回来。”说话间,王大筐已经走出了房间,反锁了门,双手端了枪,猫腰顺着墙根朝外走去。 出了胡同口,王老猫的骂声仍在继续,听上去好像是在西北方向的某一个地方。 他想都没想,撒腿就循着声音跑去。 等出了村口,他收住了脚步,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杨树林,树林的阴面就是个乱坟圹子。 看来王老猫真是死得冤屈,阴魂不散,深更半夜出来闹腾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声大喊:“狗曰的,你给我站住,动一下老子就一枪崩了你!” 王大筐打一个寒颤,转过身,下意识地把枪口对准了慢慢逼近的黑影,手指搂在了扳机上。 “蹲下,给老子蹲下!”那人喝令道。 王大筐屏声敛气,眨眼细细一看,差点被吓尿了,走过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黑压压的几十个人,影影绰绰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完啦! 这一回怕是要死定了。 王大筐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脑子飞速转动着,想着逃脱的办法。 就在这时,那群人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狼叫,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噗噗踏踏蹿跳着。 “不好,有狼!有狼!”有人惊恐地喊了起来。 “快……快跑……” “灭了它……灭了它……” …… 几十号人乱作一团,胆小的往后缩,胆大的往前奔,一边跑还一边砰砰乱放枪。 王大筐趁机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树林子里,避在一棵大树后面回望了一阵子,见那些人一路追狼去了,这才抄小路潜回了村子。 回到家,刚刚推开屋门,就被一双手扯了进去。 “你个熊人,作死啊!说是不让你出去,你偏不听。”是媳妇赵春妮的声音。 “没……没事。” “爹,他们朝你打枪了?”王开花边问边接过了爹手中的枪。 “不是……不是,那枪不是朝我打的。” “不是朝你打的?那是朝谁打的?”赵春妮问。 “进屋……进屋再说。”王大筐手捂着胸口进了屋,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说,“那伙子王八蛋,还动真格的了。” 春妮说:“你还看不出来呀,那些人没个善茬,个顶个的狠。” 王开花端一碗水走进来,急着问爹:“爹呀,你还没说那枪是朝谁打的呢。” 王大筐说:“我也没看清,像是一只狼,是狼引开了那些人,要不然准没我的好下场。” “狼?什么样的狼?”春妮凑到王大筐跟前问。 王大筐说:“夜里太黑,我也没看清,反正听上去是狼叫声。” “那狼它……它跑掉了吗?”媳妇问。 王大筐说:“我那还顾得上看仔细啊,一溜烟就跑回来了。” 赵春妮想了想,叹息一声,转身出了屋,边走边叽咕着:“那狼是为了救你……为了救你啊!” 王大筐知道她心思在哪儿,就对闺女说:“去,别让你娘到街上去,小心吃枪子。” 王开花没好气地甩一句都怪你任性,一跺脚走了出去。 王大筐啥也没说,仰身躺到炕上睡着了。 天亮后,王大筐醒来不见了媳妇,擦下炕满屋子找。 闺女走过来,说:“别找了,出去打听消息了。” 王大筐想了想,披一件外衣,抬脚往外走,却被媳妇挡了回来。 “咋样了?”王大筐没头没脑地问。 春妮神色慌张,埋怨道:“你这个死熊人,这下闯祸了。” “咋了?” “听姜拐子说,有人被打中了,村西头的地上流了一滩血。” “不是狼吗?怎么就成人了?” “人家又没亲眼见过,能知道是狼是人吗?”春妮白他一眼,舀水净了手,烧香去了。 王大筐闷头抽了一会儿烟,忍不住跟过去问媳妇:“姜拐子还说啥了?” “还说夜里骂街的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王老猫,是别人装出来的,八成是有人想吓走那些人。” “是啊,我也觉得不怎么像。” “那会是谁?”春妮问。 “难道是族长?可他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那么足的气息呢?不是,肯定不是他。”王大筐摇摇头说。 王开花从屋里走了出来,急匆匆朝着大门外走去。 “回来,你干啥去?”王大筐喊住闺女。 王开花说:“没事,我出去走走。” “不行,你给我回来!” “干嘛呀?” 王大筐站了起来,一把扯回了闺女,说:“外面不安宁,你一个女孩子家,别乱窜。” “我又没惹着谁,怕啥呀?”王开花往外挣脱。 王大筐说:“你好好在家呆着,我去他们家看看。” 王开花被窥破了心思,埋下头,没再说话。 王大筐拿起一把锄头,扛在肩上,悠悠荡荡出了门。 他径直去了栗乾坤家,见大门还关着,就喊了起来:“龙飞……龙飞,你昨儿把锄拿错了,我过来换一下。” 木板房门吱扭开了一条缝,一张苍黄的女人脸露了出来,应道:“是大筐哥呀,快进屋。” 王大筐扔掉锄头,闪身进了屋。 女人随手掩了门,对着王大筐说:“本来想去叫你的,可又怕给你惹来麻烦,正犯难呢。” 王大筐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三分,直接进了睡觉的东屋,见栗乾坤斜倚在炕上,就小声问他:“昨夜里是你?” 栗乾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 “亏你还笑得出来,真要是丢了性命,我还活得了吗?”王大筐埋怨道。 栗乾坤说:“你不是也出去了吗?” “可我只是好奇,心里头痒痒,痒得睡不着,就出去看看骂街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现在知道了?”栗乾坤依然在笑。 王大筐瞪大眼睛问他:“是你?” 栗乾坤点点头,说:“得想法子呀,那些人一天不走,村子就一天不得安静,时间久了,老少爷们的日子久没法过了。” “理是那么个理,可你装神弄鬼有啥用?他们才不怕呢。” 栗乾坤说:“那些人坏事干多了,心虚着呢,喊来喊去准能动摇他们的军心。再说了,也是为了唤醒村里的人们,不能任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了。” 王大筐想起了老族长对自己说起的有关栗家的身世,心里忽悠悠翻涌起来,一时间五味俱全。 “大筐大哥,你怕了?” “有啥好怕的?” “就是,邪不压正,没啥好怕的,但要讲究策略。” 王大筐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栗乾坤问,“那只狼是咋回事儿?” “你还真以为那是一只狼呀?” “你的意思是……” 栗乾坤点点头,说:“我在暗处看得真真切切,要是不把那些人引开,你可真就无路可逃了。” 王大筐心生感慨,想不到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胆识和心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嘴上却说:“可……可看上去那就是一只狼啊!” 第33章 仁者大医xiNSHuHaiGe.CoM 栗乾坤说:“我出去的时候穿了一件草衣,又戴了一个兔毛的帽子,黑夜里还不就像一只狼了。” “可……可那叫声呢,简直一模一样,也太像了。” 栗乾坤说:“那个不难,我小时候学过口技的。” “口技?口技是个啥玩意儿?”王大筐好奇地问。 “就是在嘴上耍把式,模仿各种动物叫。” 两个人正聊着,女人一步闯了进来,对着王大筐说:“大筐大哥,有件事得求你帮个忙。” 王大筐豪爽地说:“有事直说呀,啥求不求的,又不是外人。” “大哥,这么多年来,咱们有了儿女亲家这层关系,好得就像一家人,所以这事我只能求你了。” “看你吞吞吐吐的,有啥话照直说就是了,用不着绕来绕去的。” 栗乾坤接话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一颗不长眼的子弹钻我胳膊里面了。” “你……你真的受伤了?”王大筐瞪大眼睛望着栗乾坤,“村西地上那些血,是……是从你身上淌出来的?” 栗乾坤点点头,抬起左手,撩开搭在肩上的褂子,亮出了用布缕缠裹着的伤口,上头还洇着新鲜的血迹。 “老弟啊,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罪了。”王大筐愧疚难当。 栗乾坤轻松地说:“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来把他们引开,说不定我就没命了。”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客套了,赶紧去找人瞧病。”栗乾坤老婆催促道。 “好……好,我这就去请大夫。” 栗乾坤摇摇头,说不行,村里的大夫治不了这病。 “有那么严重?不就是被子弹擦伤了嘛。” 栗乾坤老婆说:“大哥,伤得重着呢,我给他包扎的时候试过了,一颗子弹还留在里头。” “啥……啥?你说子弹还在肉里头?” “是啊,必须赶紧取出来,要不然就麻烦了。” “走,走,咱这就走,去镇上找九老黄,他是这地儿最好的大夫了。”王大筐说着就向前去扶栗乾坤。 栗乾坤边下炕边说:“去镇上不行,我是枪伤,会引起大的是非。” “那咋办?” 栗乾坤说:“我有个远房亲戚,住在三十里外的大瑶山里,他会点医治枪伤的把式,能把子弹取出来。” “那好,你在家等着,我去借一驾马车来。”王大筐说着转身就跑。 栗乾坤喊住他,说:“不行!咱俩步行,马车目标太大,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可你伤得那么重,能挺得住吗?” 栗乾坤用右手拍拍胸脯,说:“没问题,咱们紧脚走,日落之前就回来了,别人问起,就说去镇上买猪仔了。” 王大筐点头应着,随着栗乾坤出了门,抄隐蔽的小巷出了村子,直奔着大瑶山去了。 毕竟受了枪伤,一路上栗乾坤走得很吃力,面色苍黄,大汗淋漓,双条软得像面条。 王大筐几次要背他走,栗乾坤就是不答应,只得伸手搀着他,咬牙切齿朝前奔。 终于赶在头晌赶到了目的地。 栗乾坤说的那家亲戚就住在深山里面,房子很小,孤零零立在山坳间,看上去像是护林人家。 他们刚刚爬上一个陡坡,离屋子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一只大狼狗蹿了上来,朝他们嚎叫着。 “阿虎,回来!”随着喊声,一个老者从屋里走了出来。 王大筐抬头一看,只见老者有七十多岁的模样,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他快步迎上来,打眼朝着栗乾坤一望,感叹道:“哎哟哟,世侄啊,你要是再迟来两个时辰,怕是小命就难保了,快,赶紧进屋来。” 栗乾坤惨淡一笑,说:“老叔啊,侄子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你别嘴硬,子弹那东西可不是好拿来补身子的,别说话了,保留元气,这就给你治疗。” 王大筐把栗乾坤扶进屋后,老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张玉米饼子,递给他,说:“你去屋外望着风,顺便填一填肚子,别嫌弃,将就一下。” “老人家客气了,您赶紧瞧病。”王大筐拿着饼子出了门,一屁股坐在大树下,边吃边私下里打探着。 大概是治疗不太顺利,用了整整三个多时辰,老者才大汗淋漓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王大筐说:“狗曰的,打得也太深了,几乎钻到骨头里面去了。” 王大筐站起来,急切地问老人:“乾坤他……他没事?” 老者脱下身上得血衣,说:“没事了,我给用的是祖上的灵丹妙药,包着不会发炎。”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老者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我得给他熏蒸一下,再补充一下营养,要走也得夜里了。” 王大筐有些着急,说要是回去晚了,两家人都会担心的。 老者说:“要不这样,你先一个人回去,让他在这边调养几天,等彻底康复之后,再让他回去,你看成不成?” 王大筐说我一个人回去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栗乾坤本人的意思了。 “不,我觉得好多了,用不着再调养了。”栗乾坤轻移脚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手扶着门框说道。 王大筐一看他那副虚弱的模样,就摇头晃脑地说:“不行,你这个熊模样怎么能赶路呢,还是留下来,等好了再回去。” 栗乾坤执拗道:“不行,必须要回去!” “何苦呢,万一路上撑不下去,你让我怎么回去交代呀?”王大筐急了。 “大筐大哥,你尽管放心,现在病灶都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问题的。”栗乾坤还是坚持要走。 老者想了想,进屋拿出几只鸟蛋,一个盛满汤水的黑碗,递给栗乾坤,对他说:“既然你要回,必定有回的道理,这样,你把这几个蛋吃了,再把药服了,上炕眯瞪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去了。” 栗乾坤只得一一照办,等他从下炕出屋时,已是薄暮时分。 老者凑上去,凝目盯着栗乾坤的脸庞,细细观察了一阵后,便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两个人告别老者,抬脚往回赶。 一开始王大筐有意放慢了脚步,他担心栗乾坤身子虚弱,跟不上自己。可栗乾坤却一改来时的模样,竟健步如飞,一直走在前头。 这下王大筐放心了,紧跟几步,挨近栗乾坤说:“乾坤老弟啊,你说实话,这老头是你家亲戚?” “是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是你家啥亲戚?” “哦。”栗乾坤若有所思,说,“是我姥姥的表弟,算是远亲了,不过之前有我妈的时候常去窜门,一点都不生分。” “不对?”王大筐有些怀疑。 “那你觉得他该是谁?” 第34章 不祥预感 王大筐一板一眼地说:“我觉得他不是个凡人,一定是天上来的神仙,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 “何以见得?” “一般人的话能那么快就治好你的伤了?那可不是一般的伤呀,人吃了子弹,那可是要死人的呀,再看看你,咋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栗乾坤笑笑,说:“你觉得他是神仙就神仙,反正这人不一般,有人说他治病是大把抓,就是用手就能把病根给拔了。” 王大筐说:“乾坤老弟啊,这回我算是长见识了,以后咱们两家人有个病啊灾的就用不着犯愁了,你说是不是?” 栗乾坤叹一口气,说:“那可不行,他一年四季云游不定,不好找的。” “那这次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也是巧合,前几天他刚刚托人捎信过来,我就出事了。” 王大筐不再说话,他心里云山雾罩的翻涌起来:看来栗乾坤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是个人物,是个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 进村时已是夜深人静,为了不引起那些兵们的警觉,两个人猫着腰,轻手轻脚,穿小巷,钻胡同,各自回了家。 可刚刚躺下不久,外面就传出了王老猫的动静,不过这次不是顺口溜的形式了,而是直接开口大骂:狗曰的王二狗,带上狗杂碎赶紧走,若再收刮钱财祸害人,让你**喂狗…… 骂声很低俗,很粗野,虽然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王老猫的味道,但嗓音明显稚嫩了些。 栗乾坤爬起来,问老婆:“栗龙飞呢?” “去栗家了。” “谁让他去的?” “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怕王开花娘俩担心,就打发他过去作伴了。” “我操个狗曰的,就他妈惹祸精。” 老婆问:“怎么了?” 栗乾坤干脆抽身坐起来,说:“你听,骂街的是不是那个狗杂种?” 女人听了听,说:“不太像,他嗓子哪有那么粗啊,快睡,别胡思乱想了。” 栗乾坤不再说话,直到外面的骂声停下来,他才躺倒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被喊醒,睁眼一看,女人手中端个大黑碗,里面汤水里漂着一层蛋花。 “我都好好的了,留给小丫头吃。” 女人说:“不中,你身子虚弱着呢,该补一补,孩子们还有的吃呢。” 栗乾坤说:“你用不着担心,老胡头是神仙,出名的大把抓,不管啥病,只要他一伸手,准能除根。” 女人叹口气,说:“等以后我也去让他抓抓。” “你身子骨好好的,有什么好抓的?” “我得的是心病,你们一家都是惹祸精,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死的死,伤的伤,小的再接着折腾,啥时候是个头啊?”女人一脸忧戚。 栗乾坤知道老婆在担心什么,也不多说话,穿上衣服,朝外走去。 女人喊住他,问他去哪儿。 栗乾坤说去王大筐家看看。 女人跟过来,说你先把碗里的东西吃了,再瞅瞅男人的身子,小声问:“能行吗?” 栗乾坤边喝着碗里的汤边说:“这不好好的了么,一点都不痛了,跟之前没啥两样。” 女人说:“可别让那些人看见你受了伤,要不然非把你抓起来不行。” 栗乾坤放下碗,说:“他们打的是狼,又不是人,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女人没再说啥,忙孩子的早饭去了。 栗乾坤来到王大筐家,见里外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就在外面喊:“大筐兄,大筐兄,我过来拿锄头呢。” 门咯吱一声开了,王大筐女人赵春妮走了出来,招呼道:“是龙飞爹啊,你起得好早呀。” 栗乾坤故意扯高嗓门说:“南洼里的玉米荒了,我去锄一下草。” “先屋里坐坐,不急,这时候露水大着呢。”赵春妮招呼道。 “那也好,先跟大筐兄抽袋烟。”栗乾坤说着,闪身进了屋,一进门就低声问春妮,“龙飞呢?” 赵春妮摇摇头说:“他没来呀,怎么了?” “没来?” “是啊,这都两天没见他影子了。” “不对,他娘说昨夜里过来跟你们作伴了。” “没呀,一擦黑我们就关了门,也没听见他喊呀。”赵春妮随手掩了门,凑近了问栗乾坤,“他……他会去哪儿呢?” 这时候王大筐搓着眼从屋里走了出来,问栗乾坤:“你身子骨能成吗?才这么短的时间。” 栗乾坤晃了晃身子,说:“好着呢,没事。” 王大筐接着问:“龙飞他去哪儿了?” 栗乾坤说我也不知道呀,还以为在你们家呢。 “这小子,越来越野了。”王大筐叽咕着,走到了西屋门前,喊醒了闺女,隔着门问她见没见栗龙飞。 王开花没好气地说:“我才懒得理他呢,惹祸精!” “臭丫头,怎么说话呢这是?你不理别人行,不理龙飞就不中!”王大筐气哄哄地呵斥道。 “整天就知道胡来,跟他一块早晚要出事,不信就等着瞧。”王开花毫不顾忌栗家爹在场,直言说道。 “死熊丫头,比驴都拧!”王大筐骂一句,接着贴在门缝上小声问,“你猜他能去哪儿?” 王开花嘟囔道:“还用得着问我了,你们又不是没听到。” “没听到啥?” “夜里头骂街的那声音,你们就听不出来?” “没……没听到呀。”王大筐转过身来,问栗乾坤,“你回来后又去装神弄鬼了?” 栗乾坤摇摇头,说:“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王大筐问。 “这不明摆着,除了他还能是谁。”赵春妮插话说。 “狗杂种,简直是胡闹!”栗乾坤转身朝外走去。 “你……你去哪儿?”王大筐跟在后头问道。 “去转转呗,总该把狗皮给捡回来。”栗乾坤头也没回,忿忿地说着,抬脚迈出了门槛。 赵春妮是个心细的女人,快步跟出去,去东墙根拿过一张锄来,递给栗乾坤,说:“就装作去锄地的模样,要不然会被看出啥的。” 栗乾坤接过锄,扛在那个没有受伤的肩膀上,快步走出了院子,朝着村公所的方向走去。 村公所里安静得很,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那帮人一定正猫在屋里睡懒觉,看上去不像抓了人的样子。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预感,儿子栗龙飞会不会出啥意外了,像自己前夜里那样,被乱枪打死了呢? 这倒不会,因为自打回村后,就没听到一声枪响。 那会不会被乱刀砍死? 或者被乱棒打死呢? 治死一个人的办法实在太多了,他们人多势众,一人一脚,就能把个活人给踢死。 头夜里明明有“鬼”骂他们了,为什么他们没事人似的,安安静静睡大觉呢?会不会…… 栗乾坤再也呆不住了,右手拎着锄头,满大街转悠起来。 第34章 不祥预感 王大筐一板一眼地说:“我觉得他不是个凡人,一定是天上来的神仙,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 “何以见得?” “一般人的话能那么快就治好你的伤了?那可不是一般的伤呀,人吃了子弹,那可是要死人的呀,再看看你,咋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栗乾坤笑笑,说:“你觉得他是神仙就神仙,反正这人不一般,有人说他治病是大把抓,就是用手就能把病根给拔了。” 王大筐说:“乾坤老弟啊,这回我算是长见识了,以后咱们两家人有个病啊灾的就用不着犯愁了,你说是不是?” 栗乾坤叹一口气,说:“那可不行,他一年四季云游不定,不好找的。” “那这次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也是巧合,前几天他刚刚托人捎信过来,我就出事了。” 王大筐不再说话,他心里云山雾罩的翻涌起来:看来栗乾坤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是个人物,是个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 进村时已是夜深人静,为了不引起那些兵们的警觉,两个人猫着腰,轻手轻脚,穿小巷,钻胡同,各自回了家。 可刚刚躺下不久,外面就传出了王老猫的动静,不过这次不是顺口溜的形式了,而是直接开口大骂:狗曰的王二狗,带上狗杂碎赶紧走,若再收刮钱财祸害人,让你**喂狗…… 骂声很低俗,很粗野,虽然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王老猫的味道,但嗓音明显稚嫩了些。 栗乾坤爬起来,问老婆:“栗龙飞呢?” “去栗家了。” “谁让他去的?” “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怕王开花娘俩担心,就打发他过去作伴了。” “我操个狗曰的,就他妈惹祸精。” 老婆问:“怎么了?” 栗乾坤干脆抽身坐起来,说:“你听,骂街的是不是那个狗杂种?” 女人听了听,说:“不太像,他嗓子哪有那么粗啊,快睡,别胡思乱想了。” 栗乾坤不再说话,直到外面的骂声停下来,他才躺倒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被喊醒,睁眼一看,女人手中端个大黑碗,里面汤水里漂着一层蛋花。 “我都好好的了,留给小丫头吃。” 女人说:“不中,你身子虚弱着呢,该补一补,孩子们还有的吃呢。” 栗乾坤说:“你用不着担心,老胡头是神仙,出名的大把抓,不管啥病,只要他一伸手,准能除根。” 女人叹口气,说:“等以后我也去让他抓抓。” “你身子骨好好的,有什么好抓的?” “我得的是心病,你们一家都是惹祸精,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死的死,伤的伤,小的再接着折腾,啥时候是个头啊?”女人一脸忧戚。 栗乾坤知道老婆在担心什么,也不多说话,穿上衣服,朝外走去。 女人喊住他,问他去哪儿。 栗乾坤说去王大筐家看看。 女人跟过来,说你先把碗里的东西吃了,再瞅瞅男人的身子,小声问:“能行吗?” 栗乾坤边喝着碗里的汤边说:“这不好好的了么,一点都不痛了,跟之前没啥两样。” 女人说:“可别让那些人看见你受了伤,要不然非把你抓起来不行。” 栗乾坤放下碗,说:“他们打的是狼,又不是人,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女人没再说啥,忙孩子的早饭去了。 栗乾坤来到王大筐家,见里外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就在外面喊:“大筐兄,大筐兄,我过来拿锄头呢。” 门咯吱一声开了,王大筐女人赵春妮走了出来,招呼道:“是龙飞爹啊,你起得好早呀。” 栗乾坤故意扯高嗓门说:“南洼里的玉米荒了,我去锄一下草。” “先屋里坐坐,不急,这时候露水大着呢。”赵春妮招呼道。 “那也好,先跟大筐兄抽袋烟。”栗乾坤说着,闪身进了屋,一进门就低声问春妮,“龙飞呢?” 赵春妮摇摇头说:“他没来呀,怎么了?” “没来?” “是啊,这都两天没见他影子了。” “不对,他娘说昨夜里过来跟你们作伴了。” “没呀,一擦黑我们就关了门,也没听见他喊呀。”赵春妮随手掩了门,凑近了问栗乾坤,“他……他会去哪儿呢?” 这时候王大筐搓着眼从屋里走了出来,问栗乾坤:“你身子骨能成吗?才这么短的时间。” 栗乾坤晃了晃身子,说:“好着呢,没事。” 王大筐接着问:“龙飞他去哪儿了?” 栗乾坤说我也不知道呀,还以为在你们家呢。 “这小子,越来越野了。”王大筐叽咕着,走到了西屋门前,喊醒了闺女,隔着门问她见没见栗龙飞。 王开花没好气地说:“我才懒得理他呢,惹祸精!” “臭丫头,怎么说话呢这是?你不理别人行,不理龙飞就不中!”王大筐气哄哄地呵斥道。 “整天就知道胡来,跟他一块早晚要出事,不信就等着瞧。”王开花毫不顾忌栗家爹在场,直言说道。 “死熊丫头,比驴都拧!”王大筐骂一句,接着贴在门缝上小声问,“你猜他能去哪儿?” 王开花嘟囔道:“还用得着问我了,你们又不是没听到。” “没听到啥?” “夜里头骂街的那声音,你们就听不出来?” “没……没听到呀。”王大筐转过身来,问栗乾坤,“你回来后又去装神弄鬼了?” 栗乾坤摇摇头,说:“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王大筐问。 “这不明摆着,除了他还能是谁。”赵春妮插话说。 “狗杂种,简直是胡闹!”栗乾坤转身朝外走去。 “你……你去哪儿?”王大筐跟在后头问道。 “去转转呗,总该把狗皮给捡回来。”栗乾坤头也没回,忿忿地说着,抬脚迈出了门槛。 赵春妮是个心细的女人,快步跟出去,去东墙根拿过一张锄来,递给栗乾坤,说:“就装作去锄地的模样,要不然会被看出啥的。” 栗乾坤接过锄,扛在那个没有受伤的肩膀上,快步走出了院子,朝着村公所的方向走去。 村公所里安静得很,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那帮人一定正猫在屋里睡懒觉,看上去不像抓了人的样子。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预感,儿子栗龙飞会不会出啥意外了,像自己前夜里那样,被乱枪打死了呢? 这倒不会,因为自打回村后,就没听到一声枪响。 那会不会被乱刀砍死? 或者被乱棒打死呢? 治死一个人的办法实在太多了,他们人多势众,一人一脚,就能把个活人给踢死。 头夜里明明有“鬼”骂他们了,为什么他们没事人似的,安安静静睡大觉呢?会不会…… 栗乾坤再也呆不住了,右手拎着锄头,满大街转悠起来。 第35章 一具浮尸 大街小巷都转了个遍,连三口水井跟两条臭水沟都趴下去看了个仔细,也没见儿子的踪影,心里面就更着慌了。 他一路小跑朝着坡下走去,先去了西北方向那片树林子,再去了后山、南岭,最后才去了东坡的水塘。 当他爬上水坝,打眼朝着水面看过去时,脑袋猛然大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了地上。 静静的水面上竟然漂浮着一具黑乎乎的尸体。 “龙飞……龙飞,你这个狗娘养的,怎么就死了呢?”栗乾坤哭喊着奔了过去。 到了水塘边,站定一看,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去,水面上漂着的不像是儿子栗龙飞。 栗乾坤把锄头伸进水里,勾住了死者的衣服,慢悠悠扯了出来,这才看清,这个人穿的就是那种灰白色的衣服。 我日,这不是个兵吗? 栗乾坤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想了想,不敢再往外打捞了,转身就往回奔。 他直接去了族长家,对着在炕上憋气的王魁山道出了实情。 王魁山坐起来,捻着山羊胡子琢磨了一阵,问栗乾坤:“你家孩子出走几天了?” 栗乾坤说:“好像是昨天,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家呢,回来就不见影了,不过老族长你放心,我觉得不像是他干的,那尸首已经腐烂了,看上去已经泡了好几天了。” 王魁山一笑,说:“不过,这个村子里,能杀个兵的人还真不多。” “他还小,没那个胆量。” “你错了,我早就看好了,那小子是个人物。” 栗乾坤一愣神,问:“老族长,您的意思还是……还是他干的了?” “没有,我可没那么说。你就当啥也不知道,去锄你的地就是了。”王魁山说完,摸起拐杖,出了门。 栗乾坤跟在后头,蒙头蒙脑走了一段,见老族长停住脚,扬起拐杖,对着他一阵比划,就知道那意思是赶他走。 栗乾坤不得不走,心里却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他知道老族长去哪儿,更知道他要干什么,禁不住为他捏一把汗。 但也没办法,自己不能跟了去,去了只能使事情更糟糕,甚至会惹火烧身,便转身朝着南岭的一块玉米地走去,因为那个地方里村公所更近些,兴许能听到些动静。 王魁山进了村公所,见王二狗正在院子里杀一只鸡,就颤颤巍巍挪过去,叫了声二狗。 王二狗抬起头,气呼呼地喊一声:“你叫谁二狗呢?” 王魁山说:“你不是一直都叫王二狗吗?” “那不是小名嘛,我这会子起大名了,叫王顺达。” “哦,王顺达,王顺达……”王魁山念叨了一阵,说,“怎么这么别扭呢?一点都不习惯,真不如王二狗叫着顺口。” 王二狗站起来,手中提把血淋淋的菜刀,凶煞喊道:“要不是看在你当了多年族长的份上,我他妈砍了你!” “咦,小子,干嘛这么凶呀,你爹活着的时候都敬我三分呢。”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再说了,我现在是保长,保长!有职务就该称职务,你懂不懂?” 你奶奶的,保你姥姥个头啊!王魁山心里骂着,嘴上却说:“好,保长大人,我是老汇报情况的。” “啥情况?你说。” 王魁山问:“你们丢没丢人?” 王二狗一听又不乐意了,嚷嚷道:“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我们为党国效力,怎么就丢人了?” 王魁山说:“你误会了,我是问那些兵爷有没有走丢的?” “没有啊,都在呀。咋了,你捡到活人了?” 王魁山摇摇头,说:“不……不是,是个死人。” 王二狗眉心突突条了两下,紧张起来,却故作轻松地说:“又在瞎扯,这太平盛世的,哪里会有死人?” “那好,只要不是你们的人就行,我再到别处问问。”王魁山说着,转身就走。 “等一下。”屋里走出一个大个子兵,怀里竟然还抱着一杆枪,见王魁山回过头,问他,“你在哪儿见到死人了?” 王魁山说:“今天是吉日,我去水塘边祭奠龙身,刚到坝顶呢,就看到水里漂着个尸首。” “你看清是个人了?”大个子兵问。 王魁山点点头,说:“虽然人老了,可我的眼没花,清清楚楚的呢,就是个人,穿着跟你们差不多的衣服。” “多大的个头?” “在水里面,不好说,我当时都吓蒙了,扭头就跑回来了。”王魁山故意装出一副吓破胆的模样来。 “我日,难道……” 王二狗插话说:“咱们的弟兄不是都在吗?用得着大惊小怪的了,死个人有啥了不起!” “滚,你他妈懂个屁!”高个子兵骂完王二狗,转身朝着屋里喊,“孙柳树……孙柳树……你出来一下。” 一个胖乎乎的兵应声跑了出来。 大个子兵问他:“小箩筐是什么时候回城的?” 那个兵说:“昨天傍晚,反正天快黑了,说是晚些走凉快。” “我日,一准是出事了!”高个子兵一拍大腿,喊道,“都他妈给我滚出来,集合……集合!” 十几个兵懒洋洋地从屋里走出来,满脸不情愿。 高个子兵命令道:“孙柳树、小兔子你们俩留下守家,其他人跟我去找人,快,赶紧了!” 王二狗在一边叽咕道:“用得着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说不定淹死的是个叫花子呢。” “放你娘的屁!叫花子能穿我们的衣服吗?”大个子兵骂着,随口命令道,“走,你在前边带路!” “我不去,你凭什么命令我?”王二狗故意在王魁山面前端架子。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你不去是不?那好,老子一枪崩了你!”高个子兵边骂边举起了枪。 “别……别……别开枪。”王二狗脸都吓黄了,眼珠朝着王魁山转了转,说,“我咋知道在哪儿?谁发现的让谁带去。” 王魁山往前走着,说:“那好,你们跟我走,只是我老了,脚步跟不上,可怕耽误了你们的事情。” 王二狗说:“反正人都死了,早点晚点还不一个样嘛。” 王魁山回道:“二狗,不……不,王保长,这你就错了,万一被狼拖去吃了呢,还有……还有那个水塘里头,还有好几百岁的鳖精呢,吞个人尸首,那还不是小意思啊!” 高个子兵一听,抬脚就踢在了王二狗的屁股上,喝问他:“你说,去还是不去?” 王二狗软了下来,点头哈腰地说:“去……去,我去就是了。”说完抬脚朝着外面跑去。 第36章 章兵不厌诈 王魁山看着十几个兵随着王二狗去了水塘方向,就问留守的那个小兵:“你们真的丢人了呀?” 小兵很老实,说话细声细气:“还不一定呢,只是头天派小箩筐回县城去送资料了,这时候还不见回来。” “还有啥资料要送的?”王魁山故意打探道。 小兵说:“就是这边的圈地资料啥的,上头要得紧。” 见另一个兵回了屋,王魁山深一步问:“在这儿缺吃少喝的也不容易,你们还打算长期驻守下去呀?” 小兵坐下来,软塌塌靠在墙上,说:“说是还要建基地呢,等建完之后再撤兵。” “那你们撤了,谁来管理呀?” 小兵朝着屋里望一眼,压低声音,说:“听说是袁队副的弟弟,他来掌管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储备粮田。” “那么多地,谁来种呢?” “哪一家的地哪一家种呗。” “你的意思是原来怎么种还怎么种,只是秋收之后按照地块收粮食就是了?”王魁山嘴上问着,心里面暗暗骂了起来:狗曰的杂碎,这不是明着剥削嘛,跟抢还有啥两样呢? 还想再问什么,小兵却呼呼睡了过去。 王魁山本想一走了之,免得沾染上是非,可细细一琢磨,这种时候,越是逃避就越显得自己心虚,干脆就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 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时辰,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乱糟糟的脚步声,王魁山知道是他们把尸首给捞回来了,就吃力站起了来。 “停……停,就放在外面的树荫下,别弄进院子里面了。”像是那个高个子兵的喊声。 王魁山走出去,见只有三个兵拽着死尸的手脚,看上去右边的整条手臂都没了,心里就犯起了疑惑。 三个兵把尸首抬到了大槐树下,扑通一下扔在了地上。 高个子兵粗野地骂:“妈了个巴子!不会轻点呀,他要是你们亲爹,也那个扔法吗?” 四个兵那还顾得上还嘴,苍蝇一样四散开来,嗷嗷地呕吐起来。 王魁山走过去,站在一边打量着尸体。 王二狗斜眼打量着王魁山,阴阳怪气地问他:“想什么呢?你老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身手不错嘛,嗯。” 王魁山转过身来,死死盯着王二狗,问他:“二狗,王保长,你这说得还叫人话吗?” 王二狗冷笑一声,说:“要不然怎么偏偏是你发现了呢?” 王魁山面不改色,镇静地说:“那个水塘边阴气很重,都说水里有怪物,所以平常很少有人过去。” “那你过去干嘛了呢?” “我呀,是过去祭奠的龙神的,听祖上说,很多年前,那水塘里驻过真龙,所以我时常去祭奠一番。” 王二狗仍然不依不饶:“那小箩筐是怎么淹死在里面了?偏偏你又去敬神,这不会是巧合?” “王保长,你以为我傻呀,真要是我干的,我何不一走了之呢?再说了,你看那尸身,怎么就少了一条胳膊呢?” “被砍掉了呗。” “你在看那伤口,像是刀砍的吗?”王魁山说着,转向了高个子兵,说,“长官,我觉得你能看出是咋回事了?” 高个子兵蹙着眉,眨巴眨巴眼睛,摇了摇头。 王魁山突然转移话题,问他:“前夜里,你们是不是用枪打过一只狼?” 高个子兵问:“你怎么知道?” 王魁山说:“先是听到了几声狼叫,紧接着就响起了枪声,这还不明摆着嘛,我打了一辈子猎,这点常识还是懂的。” 王二狗凑上来,说:“就算是一只狼,怕也小命难保了,子弹打进去,又流了那么血,不死才怪呢。” 王魁山闭眼掐捏了一番,说:“你们打中的是一只百年老狼,都快成精了,再说了,又没打中要害,是死不了的。” 高个子兵斜眼盯着王魁山问:“啥意思?” 王魁山指了指那个缺胳膊的死尸,说:“不信是不是?那好,你过去看看,他胳膊是不是被咬断的?上面是不是有牙印子?” 王二狗先一步走过去,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扯开了死人断臂上衣袖,看了几眼,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高个子兵大声喊道:“小兔子,你过来,把小箩筐身上的衣服剥了!” 那个叫小兔子的兵一脸不情愿,叽叽咕咕说着什么,直往后退。 王魁山颤颤巍巍走过去,蹲下身来,慢慢扯着死兵的衣袖,嘴里念叨着:“大兄弟,死了都让你不得安宁,莫怪啊,都是想让你走个明白。” 露出了上半身后,王魁山对着高个子兵说:“老总啊,你仔细看看,骨头碴子都稀碎了,明显不是用刀砍的,刀砍的是齐茬。你再看看这肉,一绺一绺的,不是牙撕的是啥?” 高个子兵趔趄着身子看了一会儿,问王魁山:“你的意思是遭狼报复了?” 王魁山站起来,说:“是,你们一定打中了狼的前爪,所以它才下死口咬断了这个弟兄的胳膊。” 王二狗听了,不服气地说:“你说的也太玄乎了?” 王魁山说:“我只是帮着你们分析分析,信不信由你,狼这玩意儿报复心特别强,你毁它哪儿,它就毁你哪儿。” “没那么神?就不信它比人都精明。”有个兵站在后头说。 王魁山叹口气,说:“你们是遇到对手了,那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狼,是苍狼,百年苍狼!” 那个叫孙柳树的兵走过来,嘴巴贴到高个子兵的耳边,叽咕道:“他说得也许是真的,我早就听奶奶说起过,狼真有那种习性。再说了,那天晚上,小箩筐走在前头,很有可能就是他打中那狼的。” 高个子拍打几下手,然后命令道:“抬出去,把人埋了!” “不,不能埋。”王二狗阻止道。 高个子兵问:“为什么? 王二狗说:“我看还是报告给袁队副,让他派人来调查清楚,再埋也不迟,这事八成有些蹊跷。” “我操你妈个巴子!你是想让小箩筐烂成泥喂苍蝇是不?袁队副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干的都是大事,哪有工夫处理这鸟事,不就是死了个兵嘛,用得着惊动他了。” 王二狗擦了擦被高个子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不再说话,翻着一对贼眼白眼瞅王魁山。 王魁山说:“二狗你用不着瞅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人已经死了,自然不能复活,还是早些让人家入土为安好。” 高个子兵在王二狗屁股上踢了一脚,嚷道:“操,都是你惹的祸,赶紧掏钱给小箩筐买口棺木去。” “咋就怪我了?” “要不是你逞能,人家会毒死我们的马吗?要不是你带人错杀了那个卖鼠药的老头,会有鬼魂出来喊冤吗?他妈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造成的吗?你不出钱谁出钱?” 王二狗瞠目结舌,憋紫了脸。 3第37章 远走高飞 “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不是有钱嘛,赶紧去买棺木去,我跟弟兄们找块地挖个坟圹去。”高个子说着,招呼着忙去了。 “我……我,唉,他姥姥的!”王二狗骂骂咧咧朝着外面走去,看样子真的去了刘木匠家。 王魁山回家后,一头栽倒在炕上就爬不动了,有气无力地对着老伴说:“你去偷偷告诉王大筐,让他跟栗家都别轻举妄动,搞不好要惹大麻烦的,保命要紧啊!” 王大筐听了老人的话后,随即去了栗乾坤家,两个人呆在屋里喳喳了好一阵子。 他们有个不好言明的判断,那个兵的死与栗龙飞有关,好在有了老族长的遮掩,事情总算过去了,但一直不见那个惹祸精回来,心里也难得清静,火烧火燎的不是个滋味。 一直煎熬到第二天深夜,栗龙飞回来了,他身子轻盈,脚步飞快,狼一样蹿进了家门。 爹娘一见,又惊又喜,问他去哪儿了,他搪塞说去很远的一座山上跟人学功夫了; 又问他那个兵是不是他杀的,他死活都不承认,说那天一大早自己就离开村子了,根本就没时间干那事。 栗乾坤知道儿子从小野性,容易学坏,就训诫他好好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可栗龙飞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学坏,呆在家里只能当狗熊,只有走出去才能当英雄。 还说今夜里回来,就是跟他们道别的,明日就要去更远的地方学本领了。 娘一听就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挽留儿子,可他就是不听,一甩胳膊要走人。 栗乾坤喊住他,返身回了里屋,从炕席底下摸出了家里仅有的两块大洋,塞给了儿子,啥也没说,只在他后背重重捶了两巴掌。 栗龙飞转身走出了家门,顺着墙根溜到了王大筐家,跳进了院子里,趴在窗户上,小声喊着干爹。 王大筐一骨碌爬起来,开门让栗龙飞进了屋。 见栗龙飞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王大筐百感交集,牵着他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把我们一家子给急死了。” 可栗龙飞直截了当说出了告别的话。 王大筐一听,傻在了那里。 栗龙飞说:“干爹你也用不着多想,我这人心劲野性,留在家里早晚会闯大祸,搞不好就会牵连了你们。” 王大筐说:“你知道自己野性,好好管住自己就是了。” 栗龙飞说不行,一看到不公之事脑门子就窜血,手就痒痒,比死都难受,早晚会出事的。 王大筐说:“你管不住自己没事,我让王开花管你,明天就你干娘找人求个黄道吉日,把房给你们圆了,安安分分过日子好不好?” 栗龙飞说:“干爹,这事还是放后面,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王开花并不喜欢我。” “瞎扯!她对你够好了,这几天一直为你担心呢。” “那也是兄妹情,我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可……可你们都已经顶了娃娃亲,你让王开花咋办?” “我们还小,以后再说。”栗龙飞说着,走到了王开花门前,伏在门缝上喊,“妹,我出去学本领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你要是等不及,就不要等了,自己找个好去处就是了。” “滚!”王开花骂一声,随即嘤嘤哭了起来。 栗龙飞黑着脸,扭头就走。 “龙飞,你就这样走了?”王大筐望着他的背影喊。 栗龙飞站定了,小声说:“必须走,要不然会憋疯的,再说了,呆下去也会连累你们。” “你就不会安分一些,咱老老实实种地不就行了吗?” “安分不了,我血里面有虫子。”栗龙飞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爹给的两块大洋,折身回来递给了王大筐。 王大筐推回去,说我不要,你带在身上。 栗龙飞冷冷地摔下一句我带着没用,转身冲进了夜幕中。 过了不足半个时辰,村头突然响起了零星的枪击声和嘈杂的喊叫声,连村里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 出事了,肯定是栗龙飞出事了。 王、栗两家老老少少几乎都这么想,可又不能到街上察看实情,只得关紧了房门,提心吊胆地胡乱猜测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王大筐再也忍不住了,刚想出门,突然听到了咣咣的敲锣声,龙大头高声喊道:老少爷们,村里出了逆贼,暗中毒害王保长,自首者免死,查处者不饶…… 咣……咣…… 王大筐一听,心里踏实下来,就算是栗龙飞干的,人也早就溜之大吉了,要不然就用不着惊天动地吓唬人了。 转身回来,对着家人说:“都给我听好了,就当啥也没发生过,要是人家问起,就说好多天没见着栗龙飞了。” 王开花啥话都没说,拿个篮子割草去了。 王大筐看看媳妇赵春妮,叹口气,转身出了门。 他来到了栗家,见栗乾坤正坐在屋里抽烟,就把两块大洋从兜里掏了出来,放到了灶台上。 栗乾坤看都没看一眼,说:“你留着用。” 王大筐说:“你家里孩子多,比我更需要。” 栗家女人一脸愁苦,搬个凳子递过来,对着王大筐说:“真是对不住了,就是苦了王开花。” 王大筐坐下来,焖一锅子烟,说:“孩子还小,不急。” 栗乾坤问:“没听到啥风声?” 王大筐说:“没事,肯定是跑了,那小子伶俐着呢。” 栗乾坤接着问:“没要了王二狗小命?” 王大筐说:“估计是没得手,要不然早就动手了,只打发龙大头喊几嗓子,估摸着只是吓着了。” 栗乾坤说:“一会儿咱们出去听一下风声,真要是惹出乱子来,就该想个法子。” 女人插话说:“你们别太着急上火了,万一被人看出啥破绽来,会惹火烧身的。” 栗乾坤白女人一眼,骂一声:“乌鸦嘴!” 女人进了孩子屋,叽叽咕咕嘱咐了半天,让他们统一口径,就说哥哥几天前就出去学知识了。 很快,王大筐就打听到了消息,说是昨天夜里,有个狼模样的飞兽越墙进了村公所院子,见王二狗睡在门口,一爪子扯掉了他的耳朵。 谁知那些兵们早有埋伏,一齐涌上来,团团围住了飞兽,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指了上来。 王二狗急眼了,这时候要是开枪的话,自己必然陪葬,就捂着耳朵哭号起来:“老总们,别……别开枪啊,放了它……放了它,让它走……” “掌灯,赶紧掌灯!”大个子兵喊道。 第38章 章凶多吉少 后面有人进屋拿出了灯,就在划火点燃的瞬间,那飞兽噌一下从人缝见蹿了出去。 等兵们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踪影。 几个兵跟出去,骂骂咧咧着放了几声冷枪,也就拉倒了。 这一回王二狗不乐意了,手里拿着那个被扯掉的耳朵,冲着那些兵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窝囊废,良心都被狗吃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打发我睡在门口,纯粹是让老子当诱饵,到头来,又把那鬼东西放走了,看我明天不找袁队副告你们才怪呢!” 高个子兵凑过来,一顿乱脚踢过去,直把王二狗踢得没了脾气。 天一亮,他就血头血脸去了县城,手里仍然提着那只被扯掉了的耳朵。 袁队副本来就跟王二狗私下里有钱权交易,这时候又见他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火气就上来了,当即拍案而起,召集了二十号精兵强将,骑上高头大马,直奔王家村去了。 到了村里,袁队副亲自出马,找出了户籍名册,挨门挨户进行查证。 这一查,就一清二楚了,村子里一共有十二个人离村在外,其中就包括栗龙飞。 在枪杆子的逼迫下,另外十一个人很快被找了回来,唯独栗龙飞无踪可循。 这样以来,目标就基本锁定,再加上王二狗本来就对栗家那小子印象不咋地,便在袁队副面前猛劲倒起了屎盆子。 袁队副一听,胡子一翘,命令道:“姥姥,不就一个毛小子嘛,他就是跑到天边也给我抓回来!” 见事态不妙,王、栗两家都急眼了,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栗乾坤一家老小都咬定栗龙飞外去学艺了,可究竟去了哪儿,谁也说不清。 王大筐后悔当初没有留个底细,这时候也跟着干着急,想来想去,背上王魁山,去面见了袁队副,服服帖帖地说:“栗龙飞天生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老早就出去学手艺了,这事肯定不是他干的,老总您就饶过他。” 族长王魁山也为栗龙飞讲起了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总您深明大义,这孩子,一直在我身边长大,的确是个心地善良、有大志的孩子,要不然,我怎么会给他做媒呢。” 袁队副一听,问王魁山:“你说是他已经成家了?” 王魁山说:“成家倒是没,只是订了娃娃亲,是老朽亲自给他们保的媒,老总您相信我,他绝对干不出那种事情来。” 袁队副冷笑一声,问:“你断定不是他干的?” 王魁山点点头,说:“老朽敢拿性命担保!” 袁队副接着问:“那你说是谁干的?” 王魁山不假思索地说:“听兵哥们说,像是个狼模样,会不会是山里的狼精出来祸害人了?” “狼精?狼精是个什么东西?”袁队副仰天大笑,然后双眼逼视着王魁山,说,“我看是你成精了,是不是啊?王族长。” “老总啊,此乃远乡僻壤,山高林茂,自然怪兽繁多,备不住就有些成精化仙的,常常出来扰人。”王魁山沉着应道。 袁队副胡子一翘,说:“我看你就是个老猴精!” 王魁山叹一口气,说:“老总啊,我王魁山的确是上了一把年纪,可心是不古的啊!” 袁队副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然后说:“据我所知,上次貔狐精偷粮那事儿,也是出自你的嘴。” 王魁山说:“老总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遍访村民,看看老朽说的是不是实情,这个村子吃过禽兽苦头的人家可不为少数。” “这个嘛,就不必了,就算是那些个妖孽再厉害,也没啥好怕的,因为老子手中有枪,有枪才他妈是王道!”袁队副突然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你说栗家那小子他有媳妇了?” 王魁山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头应道:“只是娃亲……娃亲,还没圆房呢。” “那好,把他媳妇给我带来!”袁队副命令道。 王大筐一听,感觉大事不妙,向前一步,说:“老总……老总,我家闺女去外乡走亲戚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呢。” “你家闺女?”袁队副盯着王大筐看了几眼,问他:“莫非你就是那个小子的岳丈?” 王大筐点点头。 “哦,现在我闹明白了,原来你们一起来给我放烟雾弹了。”袁队副黑着脸说。 “不……不,您误会了老总。” 袁队副鼻腔里哼一声,说:“没啥好误会的,你闺女肯定是跟那个小子一起逃走了,对不对?” “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啊!老总。” “不承认是不是?那好,限你半个时辰,把你闺女带到这边来!”袁队副命令道。 “老总,我闺女是去她姨家了。” “那好,我等上班日,下午如果还不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袁队副挥了挥手,赶他们走。 这一回,王魁山说啥也不让王大筐背他了,只用一只手拽着王大筐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往家走。 拐过村公所的狭长胡同后,王魁山低声说道:“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啊,爷我也帮不了你了。” 王大筐面色凝重,说:“他为什么非要见王开花呢?” 王魁山说:“莫非是想让她做诱饵?” 王大筐说:“实在没办法,就去把栗龙飞找回。” “去哪儿找?” “我估计也不会走太远,很有可能是去了青龙山一带,听说那里有些落草贼寇,搞不好他是入伙了。” 王魁山长吁一口气,说:“可一旦找回来,所有的罪过就会全都压到他头上了,说不定,连小命也难保了。” “有那么严重?” “有!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活靶子,他们要演一曲杀鸡儆猴的大戏,你懂了吗?” “爷,要不……要不就让王开花躲起来?” 王魁山摇摇头,说:“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就算逃脱了,那你们两家真就大祸临头了。” “能把我们怎么样?” “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些人狠着呢。” 直到把王魁山送到家,爷俩也没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来。 王大筐心急如焚,小跑着回到家里,跟赵春妮一五一十道出了实情。 赵春妮听后,瞪眼扒皮地喊:“不行,不行,不能让王开花去,去了一准没好。” “可……可不去又咋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