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 作品相关 感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支持!!你们的关心和点击,让我十分感动! 写一点东西,把自己心中的故事讲述出来,是埋藏在我心中许久的梦想。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大唐这个精彩纷呈的历史舞台,将我心中的人物和故事一点点描述出来,让光荣与梦想、战争与爱情,都在这个华丽的时代尽情绽放。 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纵横网的错爱,拙作已经签约。我会在大家的帮助和支持下,坚持码字,把心中的故事呈现给大家!最后,再次感谢所有关心和支持我的人,没有你们,我是不可能完成这个梦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明日开始,更新量会增加! 4月份会增加更新的字数,敬请期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注意!!这不是在过愚人节!!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双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大道三千 ——关于拙作的一些碎碎念 《大唐西域少年行》在纵横网上已经持续更新快三个月了。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体验。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既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也收获了很多的鼓励和幸福。我相信,多年之后驻足回首之时,我不会后悔写这本小说的。 在这里,特别感谢广大读者的关心和支持。由于大家的错爱,拙作的成绩还算差强人意。无论别人怎么看,作为一名新人,我已经很惊喜了。 当然,必须承认,《大唐西域少年行》作为一本新人写的新书,不完善、不周全的地方还特别多,有不少读者愿意一一指出,实在是天大的恩赐,我特别欢迎和感激。 由于一些问题比较集中,因此,我决定单写点东西作以回应。 一、剧情推进慢问题 剧情节奏慢是当前被诸多好友点的比较多的一个问题。我在广泛征求意见后,已经开始加快剧情发展的节奏。不过,前面已经完稿的章节,我已经写出了一个完整的闭环,在日日更新的要求下,已经很难进行大手术了,恳请大家谅解。后面的章节会适当加快,敬请期待。以后有机会之时,我会重新梳理和修改的。 本文剧情推进稍缓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书中的伏笔和暗线非常多。在开写之前,整篇小说的大纲已经定型。在前两卷中出现的一些看似不重要的配角,其实在未来的故事中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比如某个反复出现的背.景人物,因其极为特殊的地位,在无数篇章中被不断提及,只看前两卷,似乎是冗笔,但后面揭晓谜底的一刻,相信会让很多人大吃一惊的。 再比如,某个在不同人视线里被重复提及的事件,看起来好像已经被人说滥了,但那件事的真相究竟为何呢?它和主角的命运之间究竟有何牵连呢?最终会如何影响主角的抉择呢?在当前的故事中,所有显露出来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我期望能够写出令人惊喜的感觉。 为故事的神秘性考虑,在此只能点到为止。如果您觉得已经猜透了本书的许多谜底,欢迎通过各种渠道找我验证:) 二、多视角写作手法问题 有的书友不喜欢多视角的写法,觉得主角的视线常常为他人所取代,不利于代入。希望更多甚至一直用主角一个人的视线。 我明白,那样的代入感更强。但我期望的,是写出一幅天宝年间的大唐英雄长歌。主角很关键,但他并不能完全掩盖其他人的光芒。 比如王忠嗣、王正见、哥舒翰、马璘等历史名将,比如苏十三娘、同罗蒲丽等虚构人物,他们都会有各自动人心弦的故事。我希望能从多个角度,把他们写的有血有肉。就连书中的一些小人物,我也希望能够写的栩栩如生。 再比如,元日大朝会桥段,是描绘大唐天下大势和政治中枢决策的重中之重,而主角为剧情所限,确实不能赴长安参加,只好借用马璘、李林甫、艾妮塞、高力士、鲜于仲通、李亨、陈.希烈等人的视线,从多个角度描绘整个朝议的画面,并为后面主角介入长安的政争做铺垫。 当然,我会避免主角在他人视线中消失太久,以后也不会再有主角半天不露面的失误。 三、情感戏份的比例问题 关于儿女情长的桥段,书友褒贬不一,似乎男性读者和女性读者间有比较明显的分歧。 在此我也不过多解释了。只是希望各位读者明白,拙作的书名是《大唐西域少年行》,“少年”二字,至关重要;在自拟本书关键词时,我特意选上了“青涩年华”四字,也是为了突出青春和少年。而回味青涩年华之时,若有若无的小暧昧大概是永远也绕不开的话题吧。 而书中的少男少女们,也仅仅只是在前两卷里,会有些欢乐而自在的时光。然后,他们就会不得不被天下大势所驱赶,卷入到血和火的争斗之中。这就是青春与成长之间的永久隔阂吧。 第二卷结束后,所有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将永别温情脉脉的少年时光,来到残酷而真实的世界。他们的关系,将会在纷争之中,变得更加曲折和复杂。 不能剧透太多了,只是想告诉书友们,此时此刻这些儿女情长的桥段,都是在为了之后的冲突和张力而铺垫,并非为了拖沓剧情。 本书在开写之时,所有少男少女的命运轨迹都已经确定好了。我在文中有不少暗示和伏笔,但是,最终的命运,自然要本书写完之时,才会彻底揭晓。现在提到的,仅仅只是一些线索,而线索,有时是可能误导人的…… 四、故事的整体性与更新有限性之间的矛盾 有不少好友和读者都指出,我的小说更像传统实体书,而非网络小说。一口气读的感觉,要比一天天追看好。 我想了想,确实存在这方面的矛盾。我喜欢看的是经典小说,动笔之时,也希望写一个具有整体性的故事。即使是每一个桥段,我也都会认真写细纲、前后有呼应。我写好的完整桥段一气读下来,会比较舒服和顺畅。而网络小说要求必须日日更新,每天有限的篇幅,很难展现故事的完整性,有时会让读者失去耐心。 关于这个矛盾,我也很无奈。不过,写书就我而言,更多的是梦想和追求,而非为稻粱谋。因此,请允许我任性地按照自己的构思和想法来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吧,相信不会让您失望的。 五、部分文风晦涩、文言使用过多问题 本书的前十几万字,其实都是很久以前我闭门造车、零零散散写的。那时,对于网文的理解特别肤浅,尤其是段落划分、节奏把握、剧情冲突等方面,完全都是自己独自摸索的。因此,在语言风格和文白比例上有些失调,我希望有机会再把前面章节梳理一遍,从段落到文字,进行全面的修改。 玄幻小说里常爱说:大道三千。细细想来,写作也是如此,每个作者都有自己求证得道的途径。整体规划、娓娓道来、人物丰满就是我所追求的大道。至于能否求证大罗金仙的境界,则在于各位读者了。 最后,期待各位书友积极撰写书评,对拙作进行批评指正!也期望诸君能够耐心看我把整个故事写完。 海命 2015年6月6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吾以丹心画盛唐 ——《》上架感言 从2015年3月16日开始在纵横网上发布拙作《大唐西域少年行》以来,转眼已经过去五个多月了。 在爱人的鼓励和支持下,在沙子编辑的指导和协助下,在亲朋好友的斧正和批评下,在各位读者的肯定和鞭策下,拙作终于要上架了。 上架或许只是个形式,但它意味着拙作虽然毛病多多,但还是基本得到了编辑和读者的认同。因此,站在此时间节点上,难免有点感慨,也有些话要说。 首先,写书确实很辛苦。之前看书之时,我也曾频繁催促作者更新。如今,轮到自己执笔书写,才发现写好每一句话、安排好每一章节、构思好每一桥段都需要耗费海量的脑细胞。 历史小说尤其难写,因为需要查证大量的史料、翻阅如海的典籍、熟知山川地理、官制演变、古代科技、冷兵器战争等方方面面内容。而我的工作又很忙碌,出差很频繁,每天挤出时间写作,任务十分艰巨。写书这段时间,不知不觉,竟多生了几根华发。 其次,写书非常有成就感。160天的时间里,虽然我每天更新的字数不算多。但我持续更新,从未断更。在上架之前屈指一算,发现竟然已经写了50多万字。而在此之前,我虽断断续续写过一些短篇,但从未写过超过10万字的东西。单就写作字数而言,这也是个小小的成就。 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将多年来对中国历史尤其是唐史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写进了故事之中。那种梦回大唐的快意、直抒胸臆的酣畅、构筑角色的投入和反思历史的沉重,都让我沉醉其中,浑然忘却今夕何夕。 之所以选择大唐,选择天宝年间,是因为怛罗斯之战和安史之乱一直如鲠在喉,令我读史之时痛苦万分。因为怛罗斯之战的失败,唐朝在中亚遭受了沉重打击;因为安史之乱,安西、北庭精兵东归勤王,河中不复为华夏之地。 因此,我从改变怛罗斯之战开始,慢慢构思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将主角放置在大漠孤烟的西域,让他一点点长成,并最终挥起手中的横刀,弥补华夏文明的一大缺憾。而当我逐字逐句将心中的故事写出来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格外充盈。 再次,写书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在纵横上开始更新以来,我对网文行业逐渐有了更深的认识。以前看网文,只是雾里看花;现在动笔开写,才真正有了深入了解。 写书还加强了与旧友之间的沟通和联系,我生活中的朋友苏十三娘、神仙、范秋娘、赵无极、妙心等人通过角色扮演、撰写书评等形式,对拙作提供了大力支持,在这里特别表示感谢! 写书还让我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敬职敬业的编辑沙子对我十分关照;精灵古怪的签约编辑流兮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持续关注的副版主corba是本书的忠实读者;不吝重赏的书友5122417让我格外惊喜;染兮遥、舟行早、邓氏门徒、书友4721994、yuejinluxx、午夜探花、太极阴阳鱼、蓝色浮华v、lemonrain666、清水镇叶十七、停云蔼蔼、夏侯皓月、羽化若尘、游侠辰源等好友也对本书多有支持和肯定;还有诸多好友,日日坚持签到,即使在我休假出游无暇回签之时,也按时前来支持,令人格外感动,在这里一并表示感谢。由于好友太多,就不一一点名了,毕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还会常来常往的。 盛唐烟云已逝,但唐人海纳百川的开放心态、豪迈自信的雄健气质、积极进取的开拓意识、潇洒风流的文采英姿、披坚执锐的尚武精神都深深镌刻在我们民族的基因里,从不曾湮灭。虽然我们的民族和国家有过黑暗、有过挣扎、有过颓唐、有过愚昧,但盛唐精神如穿越浓雾的灯塔,从未熄灭。 而我想做的,就是通过拙作,一笔一笔地将盛唐气质勾勒出来。鄙人能力有限,或许不足以描绘大唐风貌的万分之一,但能画出一星半点,吾愿足矣。 上架在即,剧情也进展到了第二卷的最高潮,怛罗斯之战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而在我的故事里,被穿越者改变的怛罗斯之战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个开始。 后面的故事会更加精彩,期待您的关注和支持!! 海命 2015年8月26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已回国,会尽快恢复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 出国公干实在是一件太消耗体力和精力的事情,我诡异的生物钟无论到了哪里,都严格按照北京时间起床,却根据当地时间入睡。因此,出国十余日,一直处于身体严重透支的状态。导致回国数日了,却一直休息不过来。 出发前,本以为在国外有余暇的时候可以码点字,尽快恢复更新。可行程安排的十分紧张,又不断地处于物移状态,根本没有办法静下来码字。回国后,精神也十分疲惫,且因耽误了这么段时间,整个文思都被扰乱了,根本进入不了写作状态。 幸好,我在出国前将第二卷全部结束,这样的话,至少大家看到的会是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幸好,在出发前,我已经就第三卷写了万余字的准备材料,思路重启并不会特别艰难;幸好,我的整个故事大纲早已写好,目前欠缺的只是细化和完善。 因此,现在可以小有底气地宣布,我会尽快恢复更新。请大家再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将第三卷的故事提纲细化到每一个时间点和每一个人人物身上。 最后,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在国外经常没有网络,看不到书的成绩。回来看了看订阅和点击,发现比我想象得要好不少,实在是喜出望外、格外感动!为了回馈诸君的支持,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写好第三卷和后面的故事。 冬雪霏霏、日落长安。第三卷的故事即将拉开帷幕,敬请期待! 海命 2015年12月9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有心更新,无力回天,实在抱歉。 窗外寒风呼啸,而我还在加班。从上周起,工作上的事接二连三,每一件都很耗费心力。我在努力做好工作的同时,坚持更新,把第八十章这个梨园欢宴的剧情全部写完了。 我本以为昨日忙碌告一段落,今日能够静心思考,开写新的一章。但是,工作上总有意料之外的转折。新的工作扑面而来,让我忙碌到此刻也尚未弄完。而新的一章,依然停留在脑海中无法写出来。 从第三卷开始恢复更新以来,我真的不想断更,但面对重压,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不得不请两三天假,全力完成手头工作,调整状态。 食言了,十分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章:漫漫夜深千帐灯(下) “果然动了!”大帅捋了捋长须,“六郎,通知各军将士迅速收拾停当,随时候命。另请各军主将速来偏帐议事。” 悠远的传令声在军营中回响,安静的大营忽然动了起来,好像一头猛虎从沉睡中苏醒。 大帅回头一笑,“六郎,咱们走吧,如果情报无误,破突骑施人就在今夜!王勇,劳烦你留在这里保护霨儿。” 杜六郎跨步走到大帅前面掀起了帐帘。透过帐帘,但见连绵不绝的大营中火光点点,人影幢幢。而远处的碎叶城中,也灯影绰绰,声音嘈杂。 此时月亮已渐渐升高,月光清冷,透着丝丝凉意。月光下碎叶城周边却马嘶人沸,一场铁和血的撞击即将展开。 随着大帅和杜六郎的离开,大帐里又安静了下来。王勇依着大帐的支柱,在思索着什么。 “王勇哥哥,你刚才给父亲大人说了什么?”王霨觉得自己基本能够适应这个幼小的身躯了,从床上半躺起来问道。 “小郎君,你现在要好好休息。有些事,你还不需要知道。”王勇闷声闷气地回答。 “哦,”吃了个闭门羹,王霨有点小郁闷,“要开始打仗了吗?” “是,”见王霨没有再纠缠之前的问题,王勇也就耐心地解释,“看起来突骑施人待不住了,想趁夜攻击我们大营,毕竟他们对守城更没有信心。” “突骑施人莫非是西突厥的一支?”王霨感觉好像之前在网上看过突骑施这个词条,隐约有点印象,就随口问道。 “小郎君真是聪明好学啊!”王勇脸上有了些许笑容,“西突厥共有十姓部落,突骑施是其中一支。明庆年间,西突厥臣服我大唐,高宗皇帝以怀德之心羁縻西突厥余部,突骑施人被置于絜山都督府,归安西都护府统属,当时本以为西突厥气数已尽,谁知天不亡突厥,突骑施人数十年间竟连续出了几个豪酋,以这素叶水河谷为根基,游牧耕作,收拢西突厥余部和附近的胡人,一跃成为控弦十余万的大势力。当时突骑施首领乌质勒深知我大唐的赫赫武功,不敢有非分之想,向长安上表遣子,也算恭谨。中宗皇帝念其心诚,敕封为怀德郡王,赐其钱粮,以突骑施人为我大唐的西境干城。这突骑施人东征西讨,在河中地区屡次挫败大食,在吐火罗地区遏制吐蕃,控弦三十万,成为碛西第一大国。但随着其势力膨胀,野心复萌,欲图脱离我大唐羁縻体系,独霸碛西,和大食、吐蕃也化敌为友,屡次联合攻略我安西、北庭之地。当今圣人大怒,开元年间屡发安西、北庭之兵攻伐突骑施,其实力已大减。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突骑施人在素叶水地区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仍有残余势力,但已不足为虑。倒是大食借突骑施败亡之际,不断东侵,其势已至药杀水流域,令人忧心啊!” “王勇哥哥知道好多啊!”王霨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崇拜摸样,心理却暗暗想到:“大唐真是威武啊,连一个保镖都知道这么多天下大事,唐朝的赫赫战功果然不是平白来的。” “那此战父亲大人应该没有危险吧?”王霨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大战。虽然还不是很适应将这个魁梧的大帅当父亲,但王霨知道自己的灵魂占用了人家儿子的躯体,还融合这个居然也叫做“王霨”的男孩的记忆,这个便宜老爸还是不能不认的。经过融合王霨的记忆,王霨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是大唐天宝七载,也就是公元748年,自己则成为北庭节度使王正见的幼子。 “我军出动了五千精骑、三千弓弩手、二千陌刀手和数千辎重兵,还征召了两万各族散骑,军力远高于移拔可汗的两万残兵。况且大帅英武果敢,杜判官智谋无双,取胜只在指掌之间。只是不知道能否生擒移拔,献俘京师。” “那这么说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啊。”王霨听王勇讲的如此肯定,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这场战役的危险性肯定不大,不然王正见也不会带“王霨”这么个黄嘴幼子过来,还准许他几天前在附近打猎玩。 此时,军营中传来了纷簇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好像是大队人马开始出营了。王霨只在电影中看过冷兵器时代大军出营列阵的画面,何曾如此真切地感受这种夜深千帐灯、沙场秋点兵的场面。单听声音,已经心神动摇,眼神不住地往帐帘处瞟,又偷偷看了看王勇的表情。 “战事虽不需要担心,但小郎君你可不能大意。”王勇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啊?”王霨忽然感觉一阵凉意,前世乌龟流的性格使其下意识地将身体缩成一团。 “小郎君也不必过于紧张,不过打猎惊马之事有些蹊跷。当时你的那匹小矮马是大帅精心挑选的,一向脾气温顺,按说不应该无故受惊。还有,打猎附近的树林里有人缠斗,我进去之后只发现了一些血迹,找到了个奇怪的小娘子,这件事也透着诡异。这两件事好像都和小郎君你纠缠在一起,某担心是有人欲对你不利,所以还请小郎君小心。” “那我……嗯……某应该怎么办?”唐朝人说话,无论身份尊卑,都爱自称“某”,更谦虚点的是自称“仆”,王霨一时还没有完全适应。 “小郎君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待在大帐里面不出去就行了。某受娘子所托,必誓死保护小郎君。”王勇的话不高,却像腰间的横刀一般刚毅。 “娘子?”王霨稍稍一愣,然后明白了王勇口中的“娘子”是唐人对主母的尊称。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一张略显模糊的面庞,透着和煦与温暖,王霨一时也愣了。“无论何时何地,这母爱总像天上的月光,未曾改变啊!”想到这些,王霨一时沉默了。 帐外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出征的将士应该已经开拔了,营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巡哨的刁斗声不时响起。 “小郎君,乏了就歇息一会儿吧。”王勇看王霨半天没有说话,以为是小孩子又犯困了。 “没事,王勇哥哥,咱们再聊会儿天吧。”王霨哪里会有困意,刚刚穿越而来,一切还都很新鲜,需要了解和掌握的东西还都很多。 “什么人?”王勇忽然惊呼,像头惊醒的豹子离开立柱,迅速拔刀在手,仅凭刀风,就熄灭了大帐里面的所有火烛。 大帐不远处的一顶小帐篷外,看守帐篷的两个唐兵都已经倒在血泊里。冷冷的月光和远处的点点灯火照耀着,尚未凝结的血反映着斑斑火光和几个迅速离开的黑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章:沙场烽火连胡月(下) 奔驰了许久,阿勒巴尔的脖子都开始变得僵硬,忽然听到了提米娅低低的欢呼声。抬头一看,素清峡谷已经近在眼前了,穿过了素清峡谷,突围就有很大的希望成功了。长蛇一般的队伍迅速进入峡谷,在素叶水南岸疾驰,隆隆的马蹄声伴着哗哗的水流声,敲碎了一地月光。但阿勒巴尔也知道,打仗和打猎一样,越是接近目标的时候越需要谨慎,他依然警惕地盯着两侧的树林,并借助月光,审视着峡谷两侧的山峰。 峡谷出口在前,而唐军久久没有出现,队伍中的同伴都不禁轻轻松了口气。阿勒巴尔看了看提米娅,发现提米娅也在看着他,他感觉到一阵甜蜜。阿勒巴尔用鞋后跟的马刺猛扎一下马腹,强烈的刺痛感使经过长途奔跑已经累的大口吐白沫的坐骑鼓起体内残存的最后力气,加速狂奔。“宝贝,越过这个峡谷,就让你和提米娅的塔黑在一起好好休息一会儿。”阿勒巴尔抚摸了一下坐骑的鬃毛,低低说道。 眼看就要队伍的前列就要从峡谷的出口飞驰而过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亮光,一枚火箭从队伍后方升起,在漆黑的夜空画出一条绚烂的轨迹。然后峡谷两岸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声,天空忽然整个亮了起来,但不是月光的清亮,而是火焰刺眼的光芒。 阿勒巴尔不禁闭上了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前方的天空已经被无数点火光点亮,而这些从峡谷两侧山峰上升起的光点在升高一段时间之后,已经开始急速下坠了。在火光的映照下,阿勒巴尔看到峡谷出口两侧的山坡上滚下了无数的巨石和圆木,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几十个骑兵瞬间就连人带马被巨石淹没了。巨石和圆木很快就将峡谷的入口给堵上了。 “敌袭!敌人在山峰上!”阿勒巴尔听到自己部落的伯克在尖声呼喊。阿勒巴尔下意识地就张弓向火光升起的地方射去。而初次上战场的提米娅则吓得浑身发抖,连弓箭都找不到了。阿勒巴尔刚刚将羽箭射出去,天上的光点已经变成了成片的火箭呼啸着向队伍袭来。 阿勒巴尔的坐骑明显被火箭惊吓到了,焦躁不安地扭着身体。阿勒巴尔抽出了弯刀,用刀磕飞了一支射向提米娅的火箭。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天空中就又飞起了一片火点。阿勒巴尔一勒马缰,准备向后退,避开火箭。可队伍后面也传来了惊呼声,阿勒巴尔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就听见有人高呼:“后面也有敌军!”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箭弩破空的声音和人马中箭的惊呼声。 月光下的素叶水畔迅速变成了屠杀的修罗场。殷红的血水渐渐汇成红褐色的细流,向素叶水流去。 “调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冲锋!冲锋!自由射击!”反映过来的伯克们高声呼喊着,久经战场考验的突骑施人迅速做出了最合适的抉择。 顶着暴风骤雨般的箭雨,突骑施骑兵开始在火海中调转马头,不少人还没有调转好马头就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阿勒巴尔调转过马头,收好弯刀,招呼着提米娅跟着前队开始加速冲锋。马蹄不时落在同伴的尸体上,粘稠的血让草地也有些打滑,这实在不是骑兵冲锋的时机,但突骑施人已经别无选择,命运早已不掌控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阿勒巴尔根据羽箭的箭路大致判断出了敌人箭手所在的位置,开始反击。提米娅也终于摸出了弓箭,迎着满天飞蝗射出自己的复仇之箭。对战双方纷纷张弓,弓弦振动的砰砰声不绝于耳,一时间,银月照耀的天空中,双方箭矢来往,交织出一幅笼罩战场的死亡之网。 奔跑起来之后,箭矢的威胁小了不少,前方也开始传来敌人中箭的闷哼声。射了三轮之后,阿勒巴尔弃了角弓,从马鞍右侧一把抓起长矛,开始冲锋。提米娅也学着他的样子拔出了秀丽的弯刀。前方,敌人弓箭手已经隐隐显出了轮廓。 终于看到敌人了,一直挨打让阿勒巴尔憋了一肚子闷气,现在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阿勒巴尔怒吼着,开始冲刺,他要用自己的长矛刺穿弓箭手的身体。 忽然寒光腾起,前方凭空出现了一片如林的刀芒。敌人的弓箭手开始后撤,他们井然有序地从刀芒的空隙中穿过,躲避到了刀阵的后方。 “陌刀阵!提米娅,拉住马缰”阿勒巴尔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刚刚拉住自己的马缰,就看见队伍的前锋已经和陌刀阵撞击到了一起。 陌刀阵的前列有一个高壮的汉人将领,身披重铠,面对高速奔来的突骑施骑兵毫无惧色,侧身闪过的同时挥刀向战马的胸部平斩而去。刀光闪过,战马上下分离,滚落在地的骑兵被马血喷了一身。骑兵还没有明白顷刻之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另一柄陌刀已经凌厉而至,将他斩成两截。 突骑施的前锋大多瞬间被陌刀斩落,只有部分骑士幸运地用长矛刺到了陌刀手的铠甲,将陌刀手撞飞,但后面的陌刀手迅速补上,挥刀、劈斩,然后又是一片马血横飞。 突骑施的骑兵队伍遇到陌刀阵,好像是撞向刀刃的热豆腐,迅速被切成血红的碎块。阿勒巴尔及后面的骑兵都勒住了战马,开始犹疑。 “进!”砍杀了数百个冲进刀阵的骑兵之后,陌刀阵前列的高壮将领怒喝道。陌刀手手持陌刀,开始缓缓前进。前面的骑兵被如墙前进的刀阵吓得胆寒,纷纷想往后退,可中间的骑兵才勒住马,后面有些骑兵还在向前冲。突骑施的骑兵一时拥拥攘攘,乱了阵脚。 “斩!”陌刀阵贴住了突骑施骑兵,雪亮的刀片再次挥起,刀锋过处,一片殷红。 前面的突骑施骑兵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向两侧散去。阿勒巴尔也赶忙向侧方逃去,不敢正视威风凛凛的陌刀阵。突骑施的骑兵队伍顿时乱成一团。 “分!”陌刀阵劈杀一阵之后,迅速分成了两列,中间留出了三丈余宽的空间。 “冲锋!”陌刀阵中间出现了一支玄甲铁骑。这些骑士身披玄色重铠,手持马槊,战马身上也披着全副护具,仿佛是用钢铁浇铸而成。 乱成一团的突骑施人根本无法阻挡玄甲铁骑的冲刺,单薄的牛皮甲面对锋利的马槊就像纤薄的纸张。而长矛刺在玄甲骑士身上,最多也就是换来一声闷响。弓箭对于玄甲铁骑更是如同毛毛雨一般,除了射中眼睛等要害之处外,毫无杀伤力。 玄甲铁骑以楔形的攻击队列冲击而出,迅速凿穿了突骑施骑兵已经乱的不像样子的阵型,直到峡谷的出口才停住,并开始重新列队,准备再次发起冲击。玄甲铁骑凿出来的通道上满是突骑施骑兵的尸骸。 惊慌的突骑施人还没有从玄甲铁骑的强悍攻击中恢复过来,天空中又飞起了密密麻麻的羽箭。漫山遍野的轻骑兵从陌刀阵后面涌现出来,不停地对空射击、射击、射击。 “葛逻禄人的骑兵。”阿勒巴尔一边用长矛拨打着射向自己和提米娅的箭支,一边向河边退去。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尸体填满了道路。忽然,一支洁白的羽箭穿过长矛的拦截,躲开提米娅秀气的弯刀,刺中了提米娅的腹部。提米娅惨叫一声,从战马上倒了下来。提米娅中箭的惨叫声让阿勒巴尔心神恍惚,拨箭的动作慢了下来。一只羽箭绕开了阿勒巴尔的长矛,刺破了他的牛皮甲,一阵剧痛从肋间传来。 “这就是突骑施人的末日吗?”阿勒巴尔放弃了抵抗,倒在了素叶水的河岸上。他挣扎地爬到提米娅的身边,握住了提米娅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握住这可爱的小手。“能和提米娅一起死在这熟悉的素叶水边上,真好。” 更多的羽箭呼啸而来,瞬间就将两个人淹没了。暗红色的素叶水依旧在月光下奔流不息,不为任何人停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章:无情未必真豪杰(下) 陷入困境的附离军如同掉入陷阱的恶熊,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拼杀着,对身边倒下的同伴也不管不顾,只是埋头搏杀。 移拔可汗更是如出水的蛟龙,奋力向唐军方向冲去。可是杀进附离军的沙陀人越来越多,移拔的弯刀起起落落,血迹顺着刀刃不断洒落着,可他还是冲不到唐军面前。 “不对,移拔负隅顽抗,似乎不是为了突围,而是另有所图?”王勇再次退到了楔形阵的中部,仔细观察着整个战场。 “后来杀来的那个突骑施少年好像不见了?”王霨对刚才冲杀唐军侧后方的少年印象很深,发现好像刚才似乎一直没有再看到这个少年的身影,不太自信地嘀咕了一句,毕竟前世的小白领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残酷的战争场面,此时能够保持不头晕目眩已经很不容易,不敢对自己的观察力抱太大信心。 “嗯?”王勇双脚用力,抬高身躯,借助月光和火把仔细审视着战场,“还真是如此,小郎君眼睛挺犀利的啊!不错!看来移拔是为了掩护这个少年,那这个少年只可能是移拔的儿子忽都鲁,此时他也只可能向河边逃了!” “兄弟们,跟我来!”王勇一拉马缰,准备绕开刀剑交加的战团,直扑素叶水边。 此时素叶水边,黑衣人在唐军逼近之前,趁乱窜到了树林里。赛伊夫丁望着阿伊腾格娜身后的马璘,故技重施,将一根旋转着的短矛向马璘掷去。 “来的好!”马璘大喝一声,长槊闪电般砸向短矛旋转的中心,将飞速转动的投矛劈成两半。旋即一夹战马,微微抬起的马槊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向赛伊夫丁。 “你乃何人?”马璘挺着长槊,用突厥语问道。锋利的槊刃几乎要贴着赛伊夫丁的脸,躲在身后的艾妮塞不由惊叫起来。 赛伊夫丁注视着马璘的铠甲和武器,眉头皱了皱,然后用不太流利的突厥语问道:“大唐?” “某乃大唐骑兵!你乃何人?”见灰衣人不答反问,马璘怒喝道,冰冷的槊锋已微微切入。 “大唐!”赛伊夫丁忽然觉得心头一宽,再次仔细盯着马璘的浑身上下看了几眼,然后俯身跪了下来。 “我是大食国的使节,正要去长安拜见大唐皇帝!”赛伊夫丁终于有机会用汉语说出了这句话。 “哦!?”见赛伊夫丁神色不似作伪,马璘将马槊抬了起来。 “我有哈里发御赐的文书!”赛伊夫丁见马璘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身份,急忙用突厥语大声喊道。 “队正,南面有大规模交战的声音,从呼喊声看,似乎是沙陀人赶到了!”马璘所率的是安西军最精锐的一支斥候,熟知西北各族,善于判断战况。 “那北庭的小郎君无忧矣!”马璘紧绷的心情也微微放松了一点,低头看了看沉默的阿伊腾格娜,“只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个意外的收获啊!” “队正,有小队骑兵向河边奔来,应该是附离军!”另一个斥候急忙喊道。 “列队,准备迎敌!”马璘高声下令,然后用突厥语对赛伊夫丁说道:“某信你,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战事结束再说!” 几十名安西斥候迅速分为两列,马璘挥了挥手,两列骑兵迅速分开,隐藏在两边的树林中。赛伊夫丁大概听懂了马璘的话,胡乱找了匹马,带着艾妮塞也随着唐军进入了树林。 唐军还没有完全进入树林中,得得的马蹄声已经响彻岸边,后面则是连绵不绝的厮杀声和怒吼声。 “父汗过来了吗?阿伊腾格娜渡过河了吗?”忽都鲁被后面的附离军拥着,满脸忧色。 “特勤,先别管那么多,大汗吩咐了,一定要让你过河!” “哥哥,快跑!”把抓住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阿伊腾格娜听到忽都鲁的声音,忽然大声喊道。这时附离军才发现前面居然有人单枪匹马冲了出来,而突骑施的小郡主则被马上的骑士控制住了。 “阿伊腾格娜,别怕,哥哥来救你!”怒火攻心的忽都鲁用弯刀拍打着战马,大声回应着阿伊腾格娜。附离军也纷纷开始加速。 “大言不惭!连你这个小特勤一起擒了!”马璘哈哈笑道,张弓取箭,阿伊腾格娜只觉得一股巨风吹得脸疼,然后就听到对面附离军中有人惨叫一声。 “哥哥,他们还有很多人藏在树林里!”阿伊腾格娜娇脆的声音再次响起,里面透着焦急。 “啊!”附离军心头一慌,不禁向后望去。河边的树林里枝桠摇曳,似乎确实埋伏着千军万马。 “太晚了!”伴着又一声霹雳般的弦响,马璘换上马槊,大声喝道:“安西斥候队,进攻!” 几十支羽箭从树林中射了出来,紧随其后的则是猛虎下山的安西骑兵。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马璘身上的忽都鲁顿时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忽都鲁身边的几个亲卫互相看了看,狠狠地抽了忽都鲁的坐骑几鞭,齐声喊道,“特勤快上船!”然后挺起长矛向马璘冲刺了过去,浑然不顾身后正在遭受唐军屠杀的袍泽。 “谁也跑不了!”马璘荡开一支刺向自己的长矛,手腕发力,马槊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弧线在一个附离亲卫的咽喉滑过,留下了朵朵妖异的血花。一丈八尺长的马槊在马璘的手中如同出山的长蛇,线路诡异,所到之处,必有伤亡。 忽都鲁望着战神一般的马璘,两股战战,勉强聚齐点勇气,挥舞着弯刀胡乱冲了过来。 “放心,某不伤他。”马璘听到身前的阿伊腾格娜在低低抽咽,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而阿伊腾格娜已经被一系列的变故吓的昏了过去。 “下马!”马璘随即一声大喝,挥槊向忽都鲁的战马击去。长槊在巨力的驱使下,势大力沉,有开碑裂石之劲。忽都鲁躲闪不及,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向外侧倒去。 马璘收起了长槊,弯腰向摔在地上的忽都鲁抓起,“和你妹妹在一起作伴吧!” 手刚触摸到忽都鲁的腰带,马璘忽而听到一股剧烈的破空声向自己袭来。电光火石之间,马璘一磕坐骑,战马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急速向后退去。刚退了两步,一支投矛就射进了战马身前的泥土里,投矛的上身兀自颤动不停。 投矛攻击的同时,附离军中忽有一骑破浪而出,乘马璘闪避之时,抓起落地的忽都鲁,朝河边跃去。 “这是何人!?”马璘没有想到煮熟的鸭子居然飞走了,急忙扭转马头,朝河边追去。 “扑通”一声,一马二人全部跳入河中,一个浪花过去,两人已经到了羊皮筏子的边上。 “可恶!”马璘此时刚到河边,弃掉马槊,抽出了石四长弓。 羊皮筏子上的人似乎对马璘的长弓很畏惧,居然将战马的马鞍抓了起来,立在身前当做巨盾用。霹雳神箭一声闷响,没有能够刺穿厚厚的马鞍。羊皮筏子上的上躲在马鞍后面开始慢慢拨桨向对岸驶去。 “是穆台阿!”赛伊夫丁不知何时来到马璘的身边,连比带划地说道:“就是刚才抓那个小男孩的那个人。” 看到忽都鲁上了羊皮筏子,岸边厮杀的附离军感觉心头一松,纷纷喊道:“特勤过河了!特勤过河了!”吼声震天,一瞬间居然压住了惨烈的厮杀声。 喊过之后,不少附离军丢弃了武器,束手投降。也有人更加猛烈地扑向唐军,不惧唐军的攻击,如同求死一般。 移拔可汗听到“特勤过河了!”时,已经和百余名附离军被沙陀人困住。朱邪尽忠举着战斧在战圈外吼道:“移拔老儿速速投降!” “忽都鲁,好好活下去!重振突骑施部就靠你了,我的傻儿子!”移拔可汗心中默默念道,然后低声喝道:“附离军,投降吧!好好活下去!” “移拔可汗,算你明智!”拍马赶到的骨咄支哈哈大笑,“我会保你突骑施部的人好好活下去的。” “骨咄支,你也会有这一天的!”移拔抽出了弯刀,猛地向自己的脖子砍去。 “大汗!”移拔可汗身边的几个附离军满脸鲜血,悲哀地喊道。脸上热辣辣地鲜血告诉他们,突骑施的大汗死了!突骑施人败亡了! “还是没有赶上啊!”听到附离军的呼喊声,即将冲到河边的王勇明白陷入困境的移拔可汗已经用拖延战术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了脱身的机会。 “真是个果决的可汗啊!”王勇暗暗想到,“突骑施的兴起并不是偶然啊!” “居然舍身为儿子争取机会,放在后世也是个伟大的父亲!”王霨沉思着。 “霨儿!霨儿!”素叶水东边河岸上传来了焦急的呼声。 “这也是个伟大的父亲!”王霨暗暗想到,“似乎穿越过来遇到的也不完全是坏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三章:惊见天马矫如龙(下) 杜六郎望了一眼王正见,得到对方的首肯之后,就开始发号施令。“四个团的弓弩手换火箭,西向六十五步,覆盖射击;四个团的陌刀手,依栅栏而立,防止狼群进营;辎重营,沿营地去草开壑,引水环营。其余兵马,披甲带刀,就地休息;马队正,带队牙兵护卫大帅;王勇,你保护小郎君和小娘子。” 牙兵将一道道命令传了下去,弓弩手开始更换缠有浸油麻布的箭支。弓弩手身前的泥土地上,被人凿开一道浅浅的沟壑,无数桐油被倒入沟壑中,迅而窜出一条火线。弓弩手低下箭头,用火线将箭头点燃,然后张弓上弦。从粟特商人的宿营地看,唐军大营的西栅栏处,一下子就变成了一面火墙。 “放!”杜六郎一声令下,无数火箭如同流星雨一般,飞向天空,浓浓的夜色一瞬间,被无数火点穿过,透成了千疮万孔。 火箭首先越过了粟特商人的营地,那个矮胖的粟特商人本在大喊大叫,试图组织更多人上前。漫天的花火腾空而起,让他肉乎乎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完了,好巧不巧,天马为什么要今晚出来的?今晚出来也就罢了,非要和狼群撕咬在一起。就商队这点人,对付恶狼还有点吃力,更不可能从唐军这个老虎嘴里夺食啊!” 火箭越过粟特商人的营地之后,开始下坠。在星星散散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前方有无数只恶狼,形成了一个灰色的半圆,正在包抄高速奔跑的马群。恶狼不断高高跃起,扑在惊慌的马匹背上大口撕咬,一口下去,深可见骨。已经有些马倒在地上,被几头狼吞食着,旁边还有几具粟特武士的尸体。灰色的半圆正在慢慢合拢,马群快要被包围住了。悍勇的牡马则在奋勇地嘴咬蹄踢,不少狼也死在了马蹄之下,被踏成灰色的肉泥。马群中有一匹通体金黄的牡马,在火光的照射下一跃而起,闪闪发亮的鬃毛如同旗帜一般随风飘起。金马落地的时候,铁蹄之下,已经多了两具灰色的尸体。马群中还有十余匹半大的小马,明显有些呆滞,像无头的苍蝇一般乱跑,它们的母亲可能已经先倒下了。 火箭迅猛地向地面扎去,地面上的枯草旋即被引燃,在粟特商人的营地和狼群之间划出了一条火红色的分割线。有几匹狼直接被火箭命中,空气中顿时多出了些毛发和鲜肉烤焦的味道。 “大帅,那匹全身金黄的头马就是天马。”在火光和烤焦的空气当中,杜六郎依旧风淡云轻,用上万人马,杀数百头恶狼,捕一匹天马,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王正见也瞧见了那匹如金子一般的天马,微微有些出神。听了杜六郎的判断之后,轻轻颔首,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传令,其余马匹暂且不管,全力捕获天马,某要献给圣人。” 越来越多的火箭落在地上,火苗凭借风力,已经窜到了一人多高。摇曳变幻的火舌,吐出了腾腾的热浪。 透过火焰和热浪,可以看到靠近火苗的野狼被烤的一阵哀嚎,无奈往后退,狼群的包围圈出现了缺口。马群望着燃烧的火焰,也有些惧怕和迷茫。这时,一匹主人已死的粟特武士的白色坐骑,佩戴着鞍辔,忍痛越过了火墙,带着燃烧的鬃毛,与天上的火箭擦身而过。落地之后,白马踏过粟特商人的营地,一口气跑到唐军大营外的水沟边,开始喝甘甜的湖水。野马群顿时明白了求生的希望,克服天性中对火的畏惧,纷纷跳跃火墙。 杜六郎看了看火墙,挥手下令:“停止射击!” 狼群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除了靠近火墙的地方无能为力之外,其余地方的灰狼都在加快进攻。正在啃咬野马尸体的恶狼也放下嘴边的食物,开始伺机袭击正在奔跑的野马,它们紧盯着野马的腿骨。一旦咬断一匹马的腿骨,就转口袭击其他马匹。 金色的头马带着几匹健壮的牡马在马群外围东拦西阻,为马群争取更多的时间。一匹半大的小红马不知怎么晕头转向地跑到了头马带领的队伍中,也装模作样地跟着跑来跑去。无数野狼,被金马带领的马群踏成一摊灰皮。 马璘看着金色的头马,忽而感慨道:“此马真天马也,可为马中之豪杰也。” 火墙越燃越高,除了倒在地上的咬断腿骨的马匹和跟随金马断后的牡马,能跑动的野马都已经越过了火墙。灰色的狼群也变得有些稀疏了。金马带领的队伍只剩下四匹马,除了金马自己,就只剩下了一匹黑马、一匹白马和那一匹晕了头的小红马。 金马一声长嘶,黑马和白马一起加速,周围的的狼群还没有反应过来,两匹马就如黑白两道电光,越过了火墙。 金马一抬后腿,踢飞了一匹试图偷袭的灰狼,然后嘶叫着催促小红马。小红马稍稍犹豫,这时又有几匹狼扑了过来,金马又是回了它们一顿乱踢。 小红马不再犹豫,加速奔跑,然后如离弦之箭一般跃起,跳起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它自身的身高。小红马起跳的一瞬间,金马也不再在意身后意图扑咬的野狼,稍一加速,也腾空而起。一黄一红、一大一小两匹野马,像威风凛凛的雄鹰一般,飞跃在赤热的火焰之上。 马璘是爱马之人,望着这两匹野马,眼神都有些痴了。忽然,一头硕大的野狼从斜里穿刺而出,也腾空而起,不畏火舌的炙烤,向小红马咬去。 “马队正,快救小红马!”王霨也已被天马的英姿折服,眼见小红马遇险,着急喊了起来。 王霨话声未落,一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出,向野狼飞了过去。马璘的职责是保护王正见,所以并没有换火箭。 羽箭飞向灰狼的同时,金马在空中用力改变了方向,狠狠地撞在了野狼的身上。电光火石之间,羽箭射在了灰狼腿上,被灰狼带着向火焰中落去。小红马已经落在了火墙这边,金马虽然空中改变了方向的影响,但依然如飞天的蛟龙一般,越过了火墙,火墙的高温烤的金马浑身汗如血落。 唐军大营西栅栏处的一群人,看见两马落地的瞬间,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一向冷静的杜六郎,一时也忘了下令捕捉野马。 众人正在松懈间,忽然一头瞎了一只眼的巨狼,越过火墙,从天而将,落在了金马的背上,就要啃咬。 马璘即刻抽箭上弦,但眼看就要来不及了。只见一道红光闪过,小红马一跃而起,撞飞了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巨狼。巨狼应该是狼群的首领,虽然被撞飞在地,但就地一骨碌,就翻身而起,扑向了落地的小红马。小红马喘息未定,眼看就要被巨狼扑倒。一直白色的羽箭如电而至,插入巨狼的未瞎的那只眼中,巨狼疼的满地打滚。金马一跃,前蹄踏在巨狼的头骨上,将狼头踩得稀巴烂。 翌日早上,灰溜溜的矮胖子,居然上门要将带着粟特商队鞍鞯的白马领走,让王霨见识到了什么叫要钱不要命。 王正见自然不会和这样的人物计较,让他将白马领走了。王正见见粟特商队人少马乏,提议让他们跟着大军行进,遇见城镇的时候再补充人马,把矮胖子高兴坏了,连连叩首谢恩。杜六郎问王霨这次粟特人是否撒谎了,王霨十分肯定,粟特人这次是真心诚意的。 大军用过早饭,再次拔营前进。和前几日不同的是,军中多了近百匹野马和一匹矫健的金马。金马被好吃好喝伺候着,到了庭州之后,大军休整,金马则要被护送着继续前进,向长安进发。捕获汗血天马的奏章已经送出,圣人不日即可知此喜讯。 马璘身边又多了匹白马,欢喜得不行,对王正见的钦佩已经无以言表了。白马虽然不如金马,但也是难得的千里驹。王勇则默默地开始调教黑马了。 王霨这几天不怎么坐马车了,他更喜欢骑在小红马背上了。王霨虽然摔了几跤,但还是凭自己的毅力驯服了小红马,让王正见更为欣慰。 小红马并不是汗血马,但和金马却很亲密,这让王霨也不太明白,大概是多方杂交而产的吧。王霨准备到了庭州安顿下来后,好好整理和研究一下马匹方面的知识,搞清楚小红马的身份。 阿伊腾格娜有时也想骑骑小红马,王霨自然愿意。两人一起骑在小红马上,看大漠雪山湖泊,望草原牛羊成群,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十分高兴,将诸多不开心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很多很多年以后,王霨再次来到了夷播海畔,秋风萧瑟如昔,草淀芳美依旧,水边的野花一年又一年吐露着芬香,巍巍的雪山依然沉寂在寂寞的白色之中,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只是伊人已经不在身边。 而王霨那时不知道的是,阿伊腾格娜在独自看见此景时,也默默掉了眼泪。露珠一样的眼泪流进了夷播海咸咸的东湖里,和无数人的悲伤,融为了一体。 (第一卷《碎叶梦醒》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十七章:九天阊阖开宫殿(下) “想着屡屡遭这老贼陷害,某难免有点愤慨。某自蒙圣人垂青以来,一向谨言慎行,话不多说、事不多议。可他放着国事不管,总是想着将某赶出东宫,令某连连被圣人责难。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李亨神情凄凄,“静忠,老狐狸会不会借此事再次构陷某啊?” “殿下有些急躁了!”李静忠避开了李亨的问题,意有所指,“欲成大事,必须要忍,决不能轻举妄动。要动,就得势若雷霆,一击而中,不可儿戏。自古东宫最难当,要忍得住才能端坐在含元殿中。” “静忠言之有理,是某急躁了。”李亨细细想了半天,才慨然叹道,“某此刻也睡不着了,汝速去请李先生过来,与某一起筹划一下大朝的事。” 钟鼓之声渐杳,爆竹之声也稀疏了。很多孩童熬不了守岁的辛苦,早在大人的臂弯睡着了。坚持守岁的,也开始就着一壶暖暖的屠苏酒,畅聊对新年的憧憬了。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轻松惬意的春节正式拉开了帷幕。 龙首原上的大明宫却依旧灯火通明,礼部官员正在一遍遍检查含元殿里外的陈设,再过一个多时辰,元日大朝会就要开始了,圣人要接受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各地朝集使和藩国贺使的朝拜,诸多平时不用的礼器都要陈设出来。 紫宸殿里,身形依然挺拔的玄宗望着斜倚在软榻上面若芙蓉柳若眉的贵妃娘子,满目无限的怜爱。 “圣人。”魁梧的高力士轻声喊了一声。 “说吧,除夕驱傩的事是怎么回事?”玄宗转过了身,目光变得如剑锐利。 “兼查各处信息,起因在于昌乐坊的一个男子被人从后推了一把,将怀中的孩子抛出,引发了人群的骚乱。目前尚未找到推人的无赖,因而不能确认是否有人刻意为之。” “无论是什么人蠢蠢欲动,先将知道某出行的宫人、侍卫一律驱除。”玄宗满脸阴冷:“太子可有异动?百官有何反应?” “杂事某已处理干净。”高力士神情淡然,“太子似乎浑然不知,守岁中间和李静忠密议许久,据闻是讨论朝会之事。李相阖家守岁,中间有仆役报紧急之事,当知之,但安坐不动。其余百官多不知圣人行踪,听说之后一笑而已。” “太子和李林甫都不愿暴露他们在宫里的眼线,某就一并清除。要继续紧盯各处动静,严查此事。”玄宗脸色铁青,“那北庭兵又是怎么回事?” “某已从太仆寺得知,这队北庭牙兵是跟随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献天马而来,其首为队正马璘。据兵部职方司查索,马璘为陇右人,今年二十有三,少有勇名,后为长征健儿,驻守安西,迁斥候营队正。去年王正见攻碎叶,马璘奉高仙芝之命前往送信,被王正见看中,命为牙兵队正,然后奉命护送天马来长安。” “此人确是一员勇将!”此时玄宗才神色初霁。 “可需留下此人进宫宿卫?”高力士趁热打铁。 “身世来历尚不尽明晰,不必操之过急。大朝会上还可一见,重赏即可。着人留意其之后行迹,若果忠勇兼备,再用不迟。”玄宗一语决定了马璘未来的道路走向。 “距离大朝还有一个时辰,圣人也稍作休憩吧!”高力士俯身便要告退,却又停下来说了一句,“圣人乃万金之体,这白龙鱼服、易服微行之事,还是少做些吧,免得予人可趁之机。” 玄宗的脸上有轻微的抽动,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高力士退了出来,然后任由进来的宫女给自己换衣。 宫女也退出寝殿之后,掌握万里疆土和亿兆子女的天子走到了窗前,手扶着高大的窗棂,眺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低低说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力士和玉环全心为我……” 含元殿前的广场上,此时亦是灯火通明。一群身着青绿色官服的礼部郎中、员外郎,正在一位披金挂紫官员的指挥下,引领一组组小吏们忙碌地摆放宝玉、舆辂等礼器以及各地进献的宝物。 “轻点!轻点!”礼部侍郎很焦急,对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吏们很是不放心!“那个夜明犀尤其珍贵,千万要小心!马上就要元日大朝了,汝等可别在此刻出错,否则圣人震怒,吾等将万死莫赎!” 此刻,长安棋盘一样的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从不同的街坊之中向各个大道汇集,并如同流淌的银河一样,逐渐朝着长安城东北的大明宫汇集。这是一条由火把和油灯映衬的灿烂星河,这也是一曲由马蹄声、车铃声合奏的喧嚣合奏曲。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藩国臣属,都披上华贵绚丽的朝服,或乘车、或骑马,仰望着巍峨的宫阙,从长安各坊,从陇右、山东、江淮、岭南诸道,从河中、漠北、剑南、安东各地,向着天下的中心汇聚,去朝拜圣人、朝拜天可汗,朝拜这天下至高的皇帝!大唐帝国盛大的元日大朝,即将开启!那些第一次参加大朝会的藩国首领,无论之前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是多么地骄横跋扈,此时都被股骑火接低星、奔流若会溟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引得久居圣人身边的京官们暗暗发笑。当然,这样的场景,在天子脚下是屡见不鲜的,长安民众都已经司空见惯了,狄夷们的窘态,都难以成为宴饮时的笑谈了。 此刻,高大威严的宫殿上,年迈的帝王依然具有雄鹰一样的双目,锐利且骄傲。他瞥了一眼远处流淌的车流灯火,面上微有得色,却旋即不由感觉有些疲倦。掌控天下三十多年后,上朝的小小局面自然难以撼动他如海如渊的帝王之心。他熬过了则天大帝的腥风血雨,击败了骄横跋扈的韦后和安乐公主,还战胜了“方额广颐”、权倾一时的亲姑姑,并最终让长兄拱手让贤、父皇主动禅位,比太宗皇帝的兵变玄武门更胜一筹;他牢牢掌控天下大势,百万臣属皆伏其圣威之下,无论是权重如姚崇、刚直如宋璟,还是机变如张说、才高如张九龄,都为其所用而不敢有忤逆之心;他开边扬威,北控突厥、回纥,南征吐蕃、六诏,东羁渤海、高丽,西击昭武、大食,普天之下、万里之疆、千百部族,皆仰其鼻息。和这些不世功业相比,熙熙攘攘的上朝之盛,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玄宗对即将开始的元日大朝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知道有些大政在等待他的抉择、有些党争在等待他的敲打、有些谄媚在等待他的笑纳,还有更多的阴谋和伎俩在等待他的失误。他也知道自己可以熟稔地操控群臣、鞭驭天下。但是,他更知道的是,自己对许多繁杂琐碎的细事已经没有兴趣了。 “闲杂琐事都让李林甫决断吧,某要一洗心中块垒,重新取得石堡。”他在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明确了新的一年最大的军略。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石堡,他又想起了北庭敬献天马以及驱傩骚乱。经历了无数宫廷风雨之后,他不会也不能相信任何偶然。哪怕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偶发事件,他也必须处罚所有知道自己行踪的宫女和内侍,否则不足以震慑群小。至于驱傩骚乱背后是不是有人操纵,他已经让高力士掌管的内侍省和陈玄礼的龙武军分别去探查了。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内心深处最信任的,依然是当年和自己一起谋划诛韦后的老伙伴………… 遐思许久,夜空中越来越明亮的星光提醒沉思的帝王,距离大朝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又回首望了望睡榻上的美人,在星光和烛光的交相辉映下,她如凝脂的肌肤散发着明月一样的光芒,而这光芒背后,却是纯真如少女般的清澈神态。贵妃如洛神一样的光彩让他怦然心动,但高力士已经又悄悄走进紫宸殿了,他知道,自己需要起身准备元日大朝会了。 “也不知道王正见送来的天马是否真的神骏,朕还想骑着天马和吐蕃再打上一局马球呢!”怀着这样的心思,统御四海的天子乘上步辇,在宫娥、太监和军士的层层环卫下,向大明宫中最壮观辉煌的含元殿行去。而大明宫南部的正门丹凤门,正在缓缓开启。九天阊阖开宫殿,文武百官自发按照官职高低散成队列,准备从侧门洞进入宫城。 在上朝的熙攘和守岁的热闹中,昌乐坊的居民发现,坊里武侯铺的铺兵引领着一群彪悍的军士,在坊里查探。同时,在城南曲池坊的一个水塘里,漂浮着一具浑身酒气的尸体,仿佛是喝多了酒失足跌入水塘溺水而亡。附近水上还漂荡着一个牛头面具,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南城不少偏僻的地方人迹罕至,许久也没有人发现这个倒霉蛋。只是,如果马璘看见这具尸体的话,他是可能会觉得身形有点眼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一章:紫宸谁定平戎策(上) 大明宫紫宸殿内,漫长的朝议仍在没完没了地进行中。左相陈.希烈觉的小腿已经变得麻木不堪,让他的疲劳至极的大脑无法再昏昏欲睡了。 陈.希烈对于诸事纷繁的朝议越来越厌恶,但却不能不参加。毕竟自己是大唐政事堂的左相国,在百官中的地位仅次于右相国李林甫,所有的正式朝议都必须有他出席,否则就违背了大唐的政制范式。 但陈.希烈更明白,自己真正的地位,不过是右相李林甫的“伴食宰相”而已。 开元初年,姚崇独霸相权,政事堂的另一个相国卢怀慎诸事不管,唯唯诺诺,听命而已,故被时人讥之为“伴食宰相”。 现在,自己是踏上卢怀慎的老路了,成为李林甫的伴食者了。百官的讥讽、民间的打趣,陈.希烈不聋不哑,都是知道的,但他并不以此为耻,心中反而暗笑世人无聊之极。 作为自幼专研《老子》和《周易》、精通玄学的大学者,陈.希烈深知抱弱守雌和亢龙有悔的义理。 和将“弄璋之喜”写成“弄獐之喜”的李林甫相比,自己绝对算得上诗文精熟、满腹学问。否则,也不可能长期在秘书省为圣人讲解《老子》和《周易》。 但学问之道和治国之理并不完全重叠。在春秋战国之时,诸子的学问和治国富民强兵是紧密相连的。无为有黄老、文治有孔孟、耕战有申韩、兼爱有墨子、纵横有鬼谷、兵法有孙武……想起当时百家争鸣之盛,长年沉醉在经书世界的陈.希烈悠然神往! 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学术义理和治国之道逐渐分离。汉家天子一方面倡导众生学儒家之“仁爱”精神,另一方面却教训太子“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 学术和执政的背离,让皓首穷经者研究一辈子的义理,却仍不通治国之道,不能牧守一方;而任性好侠、放.荡不羁、不修品行、不习学业的魏武帝,则挟天子以令诸侯,南征北讨,青史留名。 自己的学问再多再精深,和右相李林甫的治国之才相比,只能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圣人选择自己担任李林甫的助手,其实看中的也就是那么点修饰点缀的功能。 《老子》有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陈.希烈不敢说自己有知人之智,但自认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故无论他人如何嘲讽,陈.希烈都老老实实地按照圣人和李林甫的期望,当好政事堂中的点缀。 李林甫要独霸相权,可以,让他去费神吧,某乐得清闲!李林甫要扳倒太子,可以,让他去折腾吧,某绝不阻拦!李林甫要报复敢言之人,可以,让他去打击吧,某装作看不见!需要某参加的朝会,某就准时参加;需要某签核的公.文,某就毫不迟疑地落笔;需要某讲官话的时候,某就寻章摘句,讲得花团锦簇、妙不可言…… 陈.希烈自认为已深得《老子》之三味,懂得“无为而无不为”,无国事之劳心,无争斗之耗神,悠哉乐哉、富贵平安。 岂不闻魏晋先贤有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後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人生苦短,何必诸事劳烦,不若及时行乐。想到这里,陈.希烈忽然想起年前新纳的一房小妾,不禁心神动荡。 又想到刚才阿史那旸说王正见贵为一方节度使,居然摆不平后宅那点私事,不禁满心嘲弄。内宅的一点小事都搞不定,还能节镇手下的骄兵悍将吗?亏得圣人也是个风流中人,对后宅之事颇有雅量,居然主动替王正见解决难题。如果遇见汉武帝一样毫不怜香惜玉的天子,这王正见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脑子活泛过来之后,殿内外的各种声音就顺着耳朵灌了进来:李林甫对大食国情形滔滔不绝的讲解声、圣人不时追问插话之声、高力士轻微转动脖子不时观察殿内诸人脸色的声音、太子时粗时细的呼吸声、阿史那旸右手食指轻敲左手背的撞击声、殿外小黄门欲图靠近偷听的脚步声…… 各种声音争相恐后往陈.希烈的耳朵里钻,让他不胜其烦,却又下意识地开始琢磨其中暗含的信息。虽然他是伴食宰相,但首先也是凌驾于万万人之上的宰相,对于政治的敏感度是远胜大多数人的。 “哥奴,朕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大食国当下的情形,一言以蔽之,就是教义之争为表、王位之争为里,夹杂部族之争,而鹿死谁手尚未有定论?”圣人试着总结了李林甫的长篇大论。 陈.希烈虽饱读经书,但对大食国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其国在极西之地,开元初曾经和大唐在河中地区发生过小规模的遭遇战。之后,大食国就敬畏大唐的天威,不时遣使入朝。 “陛下圣明,一言而胜微臣之万语!”李林甫对圣人毫不吝惜阿谀奉承之词。 陈.希烈知道,单就拍马溜须这一点,自己虽不像张九龄那样有道德洁癖,但至死也达不到李林甫之流这种无节操无下限的境界。 “哥奴莫要诓朕,朕不过重复汝之意耳!”圣人笑着摇了摇手,一幅不吃李林甫这一套的样子:“阿史那卿,北庭这边对大食国的事如何看?给朕说说你的想法。” “启禀陛下!大食国自开元三年(715)兵锋东指以来,始终图谋河中之地,对昭武九国不断威逼利诱,妄图让粟特诸国背叛大唐。大食国兵甲充足、幅员辽阔,实乃劲敌!我军曾在乌浒河畔与大食军遭遇数次,多是不胜不败之局。故王都护在碎叶城救下大食国公主和使者之后,即详细询问大食之事,并立刻将相关事宜急报政事堂。”阿史那旸回禀到此处时,陈.希烈仔细想了想,依稀记得曾有这么一份奏章,不过具体内容他基本都记不得了。 “遣人护送公主来京之后,王都护深感大食内乱与河中安危息息相关,立即派遣斥候多方探寻大食消息,并找寻来往大唐和大食之间的粟特商队,盘问大食国内乱之情形。微臣从庭州护送天马出发之前,王都护又找微臣深谈了大食国的情形,并托微臣向陛下面禀三事:其一,详查各处消息,大食国内乱甚烈,或有朝代更迭之迹。其二,新兴之黑服大食军,行事暴戾,危害更甚尚白服者。其三,黑衣白服,对河中均存觊觎之心,无论胜负皆不利我,不若维其两虎相争之势。” 阿史那旸转述的三事,声若金石,让陈.希烈从头昏脑涨中完全清醒过来。 陈.希烈虽以玄学闻名天下,但并非不知兵事之人,除了身为左相之外,陈.希烈还兼任兵部尚书。当然,陈.希烈不喜俗事缠身,兵部具体事务多交兵部侍郎,自己不过总览而已。 毕竟兵事重大,兵部尚书之上还有政事堂和圣人,陈.希烈不愿揽着兵权不放,做那出力不讨好之事。不过在兵部尚书之位待久了,对于征伐之事认知渐深。陈.希烈一听王正见的建议,就知他在大食内乱之事上下了大功夫,因为只有在广博的信息中剥茧抽丝,才可能得出这样具体而深入的结论。 阿史那旸转述完后,圣人、李林甫和太子,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只有高力士神色不变,依然静悄悄地站在圣人身侧,仿佛不存在一样。 “王都护的深谋远猷令某刮目相看!”李林甫率先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沉寂:“阿史那副都护,汝转述王都护之见甚详,可刚才陛下问的是你的看法,汝不可过于谦逊啊!” 陈.希烈跪坐不动,心中暗自品味李林甫的语气,感受到了一丝明责暗助之意,不由开始琢磨李林甫和阿史那旸之间微妙的互动关系。 “哥奴说的对,阿史那卿务必畅所欲言啊!”圣人对李林甫的提议十分赞同。 陈.希烈对圣人和右相之间的一唱一和已然司空见惯,故心若止水、毫无波澜。不过,他忽然想到,若是杨钊处于自己的位置,恐怕做不到古井无波吧! 对于贵妃的宠冠后宫,陈.希烈并无丝毫不满或嫉妒之心。居于重重宫阙之中的圣人无论被宣扬得多么神秘和神圣,在精通黄老之学的陈.希烈看来,这些神秘和神圣不过是维护朝廷威仪的手段。 通览史书后,读的透的士人自然明白,天子其实也只是个拥有无上权力的凡夫俗子,同样有喜怒哀乐和痴嗔癫狂。而在“色”这个人之大欲面前,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位天子甘当夫子推崇的柳下惠。 陈.希烈在禁中给圣人讲学时就发现,圣人在武惠妃病殁后,心绪不佳、倍感孤寂,如同一棵行将枯萎的老树,暮气沉沉。 而精通舞乐的贵妃出现之后,圣人俨然是枯树逢春,重新迸发了勃勃生机,竟日带着贵妃流连于梨园之中,作曲观舞、不亦乐乎。 难得有贵妃这样与圣人如此投契的人,作为臣子,首先要设身处地为圣人着想,替圣人高兴,而不是风言风语,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天下谁人无私欲?世上何人不偏心?不说别人,单提今日被圣人和殿内诸公反复提及的王正见,不也偏爱幼子胜过嫡长子吗? 对于贵妃的专宠,甚至贵妃诸兄姐的骤得富贵,陈.希烈都毫不阻拦,因为这不过是圣人对贵妃家族的一点回报而已,较之于贵妃给予圣人的欢乐,并不为多。 但想到杨钊连升职位、染指权力,陈.希烈内心则十分反感! 李林甫的独霸朝堂固然非君子所为,但他的权力来自于忠心耿耿辅弼圣人、苦心孤诣处理国事;自己虽无李林甫的治国之才,但能够成为左相,离不开多年的皓首穷经。 而杨钊此人,并非贵妃近亲,不过蜀中一泼皮无赖,轻浮无状。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居然能位居朝廷重臣之列,且有得陇望蜀之心,一心想进入政事堂,成为大唐相国,竖子敢尔! 但让陈.希烈有点灰心的是,圣人显然很器重不学无术的杨钊,在多个场合有意无意地暗示甚至明示要让杨钊进入政事堂。圣人的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陈.希烈心中暗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三章:风雪卷动天下兵(下) 不料引导李晟之事尚未完结,突然发现吐蕃军再次借冰雪的掩护准备偷袭应龙城。 面对来敌,哥舒翰豪兴大发,亲自指挥李晟的骑兵团以及应龙城中的援军,对偷袭而来的吐蕃军队展开了反偷袭,一举杀伤了数百吐蕃军队,击溃了来犯之敌。 战胜之后,士兵们气势如虹,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场,期待着因军功而来的赏赐。而哥舒翰则知道,这样小规模的战斗,不过是大战之前反复出现摩擦而已。 哥舒翰和吐蕃的将军们,都感受到了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也都在不断进行小规模的试探和布局,欲图为未来的大战奠定胜机。而西海龙驹岛上的应龙城,就成了大战前的风暴眼。 对这样小规模的厮杀和胜利,哥舒翰根本没有兴趣派人去长安露布告捷,他最多只会让判官们写篇简单的奏折上报政事堂。 因为哥舒翰知道,圣人对这样的胜利毫不关心,这万里的冰封和漫天的飞雪,根本不是圣人所关注和留意的。圣人的棋盘上,目前最重要的一个点,便是那座被吐蕃占据的石堡。这关乎圣人的脸面和功业,决不能有失。 而王忠嗣自恃和圣人有近乎父子之情、和太子有超乎兄弟之谊,居然逆鳞而行,对圣人攻伐石堡的战略推三阻四,欲示恩众将士,实在是咎由自取。 哥舒翰隔着无穷无尽的风雪,想象着距离应龙城不远的日月山上,那座被吐蕃军队牢牢掌控于手中的石堡城,双目中闪烁着渴求与欲望。 哥舒翰的思绪飘得很远,他已经在设想,石堡之战过后,一定要亲自进京献俘报捷,然后借机认真窥测中枢这潭深水的动向。 哥舒翰的身后,王思礼、李晟和刘破虏等一干陇右将领各怀心事,勒马矗立在风雪之中,宛如一群武士雕塑。 神威军和吐蕃军在暴风雪中接战之时,长安龙首原上,凛冽的冬日寒风,都无法阻挡大明宫紫宸殿内的热烈气氛。 主掌天下三十多年的圣人兴奋地拍案而起,对一干重臣说道:“政事堂即刻拟诏,同意哥舒翰所拟军略,令其在春夏之时,择机行事,攻取石堡!再拟一条诏书,令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河东节度副使韩休琳三个月内各选派一万精兵赴陇右协助哥舒翰夺取石堡!令奉信王李献忠(即铁勒同罗部首领阿布思)率其部的一万骑兵三个月内赶赴陇右,听哥舒翰节制!哥舒翰要兵,朕给他!哥舒翰要钱,朕给他!哥舒翰要粮,朕给他!朕只要他一件事,那就是务必在年内夺回石堡!” 圣人激昂的声音在广阔的大殿内回荡,亢红的脸上满是和年龄不相称的激动! 天子之言,不怒而威,太子李亨、右相李林甫、左相陈.希烈、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和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等人皆跪倒在地,拜服在这无边的权威之中。 大唐长安大明宫,元日大朝之后的朝议终于结束,出席议政的重臣们三两成群步出了丹凤门,整个大唐新一年的主要征伐战略,就在此时此刻定了下来。大唐的战争机器也随即开始运转,天宝八载的战略重心就是陇右和河中! 此刻,河中之地的素叶水河谷内,从东到西,都飘洒着纷纷扬扬的小雪。 素叶水河谷的东头,正是战火刚刚熄灭不久的碎叶城,城池内的断壁残垣尚未完全清理干净,只有城东南角的大云寺,经过唐军的修葺之后,在小雪中显得格外宁静宜人。 寺内浮屠的飞檐角楼,一盏盏清脆的铜铃在风雪中叮当作响,将浮屠衬托的分外清新俊秀。 碎叶城外,葛逻禄叶护谋剌黑山正在牙帐内和刚刚赶来的长子谋剌逻多开怀畅饮。 碎叶大战之后,谋剌黑山并未带兵返回金山附近的老巢,而是一直率军驻扎在碎叶城外。 哪怕北庭节度使王正见已经承诺他,会上奏圣人将碎叶城赐予葛逻禄部作为大牙所在地。谋剌黑山依然嘿然憨笑,却不提撤兵之事,反而派人给驻守在金山大营的长子谋剌逻多送信,要求他带两万精壮族人尽快赶到素叶水河谷。 谋剌黑山虽然行事粗鄙,却并不傻;他的头脑很简单,却也很有效,他就认定一件事:没有吃到嘴里的肉就还不是自己的。 面对着河中之地最雄伟的城池,看着素叶水河谷东段肥沃的草场,谋剌黑山做梦都垂涎三尺。 虽然不得不将素叶水北岸的草场分割给沙陀人一部分,但再多的草场也无法和碎叶城相比。拥有了碎叶城,葛逻禄部的游牧范围就从金山南麓和弓月城一带向西南延拓近千里,拥有这么一条土地肥美的草场和两座河中大城,足以让葛逻禄部继承突骑施人的遗产,成为河中之地的最大势力,他日仿效回纥人独立开牙建国也未可知啊! 怀着这样的美好憧憬,谋剌黑山死活赖在碎叶城外不走。 “既然天可汗尚未正式下旨将碎叶城赐予葛逻禄,那我的牙帐就绝不会搬进碎叶城,但某也绝不会远离碎叶城,一定要此地等到天可汗的诏书!”谋剌黑山想起自己当时对王正见说的话,不由一阵阵暗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太机智了!让出身太原王氏的王都护都无可奈何! 长子的到来,更是让谋剌黑山心花怒放。别人都夸他的次子清秀聪明,可谋剌黑山却总是看次子不顺眼,尤其不喜他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 次子的做派和眼神,总让他想起那个早已死去的女人,虽然肉体被自己所征服,却总是用一种冷漠乃至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 每每想到这里,谋剌黑山都想找个由头把次子鞭打一顿。而他之前,也经常是这么做的。 可碎叶一战,次子不知道用了什么迷魂药,让北庭节度使王正见对他青眼有加。这让谋剌黑山有所忌惮,不太敢轻易鞭打次子,毕竟葛逻禄部只是大唐帝国的一个附属部族,目前绝对没有和大唐对抗的能力,万一鞭打次子引发北庭节度使的怒火,葛逻禄部就得不偿失了。 这种改变让谋剌黑山感觉特别窝火,长子到来之前,他已经处死了好几个不中用的奴隶,以发泄心中的怨气。 看着粗壮豪爽的长子,谋剌黑山喜笑颜开,高兴得载歌载舞。无论次子再得唐人的欢心,他也不可能继承自己的部族。只有自己的长子,才能继承自己的权力和荣耀! 在这件事上,谋剌黑山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和干扰!即使是大唐节镇一方的节度使也不行!就算是天可汗的旨意也不行! 酒酣耳热之际,谋剌黑山看着拿着羊腿大嘴撕咬的长子,想起碎叶城内的大云寺,脑子里忽然迸发了一个念头:自己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上表为长子请求尚公主! 谋剌黑山知道,葛逻禄不是回纥和吐蕃,不可能娶到真正的皇女,但只要是宗室之女,甚至只要是天可汗敕封的公主即可。像交河公主这样的突厥王女就足够了!反正谋剌黑山的目的只是给长子壮声势、聚名望!想到这里,谋剌黑山嘿然一笑,陶醉万分。他觉得自己的谋略之道真是越来越精熟了…… 喝得醉醺醺的谋剌黑山不知道的是,自己心中厌恶不已的次子,一直顶着风雪默默站在自己的牙帐之外,忍受着父兄像野猪一样的发酒疯的嘈杂声。而次子谋剌思翰的腰间,一枚古朴的玉佩,在风雪中微微晃动,仿佛在昭示着无法言说的命运。 素叶水河谷呈东西走向,碎叶城居于素叶水河谷的东头。沿着河谷一直向西,在即将走出整个河谷的地方,有条体量稍小的河流,以西南流向东北的走势汇入了素叶水之中。 此河名叫怛罗斯之河,从两河交汇之地沿着怛罗斯河向西南走百余里,是座繁华的粟特城池。这座城池和四四方方的碎叶城不同,总体为圆形构造,呈现出迥异于大唐的建筑风格。 这里已经是昭武九姓之地了,此城即是怛罗斯,是石国东北部的商业重镇。也不知是城池因河得名,还是河流因城池而命名,善于经商的粟特人从来不曾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只知道“怛罗斯”一词在自己的语言里是“装饰品”和“服装”意思。 而怛罗斯城因汇聚东西方贸易,市场繁华,到处可见来着东方的丝绸和来着西方的金银器皿,自然也有各式各样的珠宝和服饰。 怛逻斯城乃至整个石国和全部昭武九姓之地,都是大唐的附属之地,从法理上讲,这里依然是大唐的统治范围。 然而,怛罗斯城距离长安万余里,距离庭州数千里,距离碎叶城尚有数百里,这里不见唐兵久矣!唯有来自大唐的商队和丝绸,默默地散发着大唐帝国的影响力。 而远在长安的天可汗不知道的是,黑衣大食早已经将昭武之地置于自己的兵威之下,怛罗斯城外的军营里,早已经驻扎了一支三千人的黑衣大食军。怛罗斯城已经成为黑衣大食伸入昭武九姓之地的触角。 元日的怛罗斯城,除了少部分大唐商队之外,各处并无任何喜庆气息,毕竟历法不同、风俗不同。 怛逻斯城外,大食军的一处营帐内,满脸坚毅的突骑施王子忽都鲁,跪倒在大食将军面前,双手呈上一件牛皮袋。 大食将军不等卫兵前去拿牛皮袋,就急不可耐自己抓了过来,从牛皮袋里取出了一张薄薄的纸质地图。 大食将军还没有来得及查看地图,就被这薄而坚韧的纸张给迷住了。大食将军的手指轻轻拂过地图上的山川城池,脸上满满都是贪婪之色。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庭州城,纷纷扬扬的雪已经停了。在北庭节度使内宅里,突骑施郡主阿伊腾格娜,望着眼珠黑亮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少年正拿着毛笔,在大食将军艳羡不已的纸张上,随意写着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嘴里还念念有词:“石堡、哥舒翰,怛罗斯、葛逻禄,755年、安禄山、史思明……”而阿伊腾格娜不知道的是,历史正在她的眼前逐渐变得崭新而明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六章:元夕夜放花千树(二) 王霨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之际,就听见阿史那家正门的侧门洞里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和悦耳的银铃响。王霨心中一动,就看见一匹浑身银光闪耀的小白马,从侧门中奋蹄而出,将守门的阍者晃得眼花缭乱。 “绯儿,快看看白练驹这身行头如何?”身披银鼠皮氅的阿史那霄云骑在银光闪闪的白练驹之上,立刻成为最耀眼的明星。 “啧啧,霄云,你这是要去观灯呢还是遛马呢?白练驹配上银鞍鞯,肯定要比花灯更吸引人啊!”王绯掀开了车窗纱,笑着说道:“你还是坐到车上来,陪我一起说说话,别这么招摇过市了。” “某可不敢辜负裴夫人的厚爱啊!也不愿意亏待白练驹!还是让雯霞到马车上陪你们吧!”阿史那霄云自然不愿意弃马乘车。 “姐姐是为了让白练驹压倒小红马吧?”阿史那霄云话音未落,侧门里传来了阿史那雯霞阴沉沉的声音。 “雯霞说得对,肯定是你生气白练驹比不过小红马,才非要借这套鞍鞯给白练驹增彩!”王绯一心想让霄云上车同乘。 “哼哼,白练驹庭州第一,怎么可能比不过小红马!?哪里还需要借助外力!?王霨,你说是不是这样?”阿史那霄云轻夹马腹,来到王霨身边,玉手指着小红马问道。 “霄云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看着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的面容,王霨喃喃应道。 阿史那霄云猛地伸手在王霨头上拍了一下:“我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你得叫姐姐!某比你大两岁呢!绯儿,管管你家弟弟,现在怎么没大没小的!” 阿史那霄云出手的瞬间,皓如明月的手腕距离王霨的鼻子只有几厘米,一缕少女如梅如兰的馨香倏然而至,钻进了王霨的鼻孔里,让他目眩神迷,完全不顾计较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拍脑袋教训的难堪了。 王霨的窘态只持续了几秒钟,但也足够被细心人察觉了。 阿史那霄云俏脸微红,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和自家弟弟年纪相仿的男孩不仅仅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异性。 一直留意着小郎君的阿伊腾格娜,感觉好玩的同时,心情又微微有点复杂,忽然忆起最疼爱自己的忽都鲁,将目光瞄向其他女孩时自己的那点小委屈。 站在姐姐身后的阿史那雯霞,盯着姐姐脸上的飞霞,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姐姐等等我,你们可别先走了啊!”阿史那霁昂骑着一匹棕色的果下马,慢悠悠地出现在侧门洞里。他的身后,则跟随着数十名家仆以及北庭别将李定邦。 阿史那霁昂的出现,将王霨从尴尬之中解救了出来。王霨急忙翻身上马,对阿史那霁昂喊道:“霁昂,快点过来,我们一起策马前行!” 呼啸的北风越来越紧,将天上的星光吹得摇摇欲坠,将满街的灯火吹得如同荡漾的涟漪。 可无论北风多紧,都无法阻挡庭州民众元夕观灯的热情! 王霨知道,唐代所有的城市都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每日傍晚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每天早上五更三点后,就擂响四百下“开门鼓”。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要笞打二十下。 而宵禁制度唯一的例外就是上元节前后三日,也就是从正月十四到十六,金吾不禁,坊市皆开。 而除夕之夜的驱傩仪式,则是开坊不开市,不限制坊间走动,各地市场却不营业,因此并无元夕这般热闹。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王霨想起了诗人崔液著名的《上元夜》:“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前世的时候,人们的夜生活早已经发展到花样繁多、超乎想象的地步,除非特殊时期,宵禁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而在宋代以前,我国城市一直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这就使得元夕狂欢显得格外诱人。 上元节这三天,无论是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和尚道士、倡优艺伎、良家妇女,在街头可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地尽情玩乐,暂时忘却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辛苦,抛开一切烦恼和不如意,享受节日狂欢的自由。 元夕之乐,首在宵禁放开,其次则在观灯赏月。王霨在一众兵马的护拥下,骑着小红马,跟随在马车之后,向庭州城内城的内南门行进。 一路上,只见昔日夜晚寂静的庭州内城街道,变得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各坊内外,都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跃动的火苗以及噼噼啪啪的油脂燃烧声。 王霨细细闻了闻,既有牛羊油脂厚重的灼烧味道,也有松油树脂袅袅的植物清香。 王霨穿越之后,第一个认识的城池自然是河中之地的碎叶城。但由于唐军没有驻守碎叶城的计划,所以王霨只是简单熟悉了一下那座碛西名城,而没有机会在其中生活。 北庭都护府的驻衙地庭州城,则是王霨目前生活起居所在。穿越以来险情不断的压力,让小宅男一改前世路痴的本性,找到各种机会查阅地图、实地勘察,终于弄明白了庭州城的大致构造。 庭州城作为丝路名府和碛西重镇,依托交河支流金满河而建。金满河至西北流向东南,在庭州城西北角附近恰好分流为东西两段,然后再在东南处汇合,成为庭州城天然的护城河。 庭州城所在地扼守丝路中段北道,是陇右、漠北进出碛西咽喉要道。汉朝凿空西域之时,此地就是车师后部的王城所在地。 贞观年间,太宗皇帝派侯君集征讨高昌,便在此设立了庭州;高宗皇帝在显庆三年大规模扩建修整庭州城,并依照东西两河渠的走势,建筑了这座南北长、东西短不规则的长方形城池,与四四方方、类似长安的碎叶城风格迥异。 由于庭州城为北庭都护府的驻衙所在地,故在城内东北角,又依靠着东、北两段城垣,修筑了一座内城。节度使衙门、各级北庭官署和北庭官员的内宅都在内城之中。 内城不仅城墙要比外城更为高大、厚实,更驻扎有一只600余人的北庭精兵,为保障北庭要员的安全提供了全方位的保护。这内城可谓庭州的城中之城,非达官显贵不得入住。 为了最大限度保护内城的安全,内城只有两座城门,一座是与外城共用的东城门,门外就是通往陇右、通向长安的通衢大道。 内城南墙还有座内南门,是联接内外城的唯一通道。内南门修建得非常坚实,如同戍守边疆的堡垒一般,门外更是穿河引渠,形成了一道护城河。 城内若有变乱,驻扎在内城的士兵只要扼守住内南门,就可攻可守,足以守卫北庭要员的安全。 此刻王霨一行北庭“衙内”,就是要通过内南门,前往外城。 查验过王勇等人的腰牌之后,内南门的士兵转动绞车,放下了吊桥。 虽然是今日是全城狂欢的上元夜,但驻守内城的士兵依然一丝不苟地忠于职守。 王勇和守城火长攀谈的时候,王霨瞟了一眼紧紧跟随着阿史那霁昂的李定邦,暗暗感叹道:“现在还是天宝初年,边地军队里就出现了兵为将有的苗头。由兵部任命的堂堂武将,都甘愿屈节保护副都护的衙内,未来藩镇权威之炙手可热可想而知!” 当然,抱怨的时候,小宅男显然自动忽略了王勇对他的贴身守护,也忘了自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衙内”! 跨过吊桥之后,王霨一行来到一条宽50余米、东西走向的横街上。 王霨看见这条横街,就不由想起后世新闻里面反复出现的断头路。横街西起外城西门,东止东城墙。由于东门为内外城共用,所以庭州外城的东西二门并不完全对照,这也就导致宽阔的横街实际上是条死胡同。 横街在沟通东西城区的同时,也起到了区分南北城的作用。 庭州城作为军事和商贸功能兼具的重镇,既驻扎有一万多人的瀚海军,也有来往如织的丝路商旅。 横街往北,除了内城之外的广大区域里,有数十个军营,大部分瀚海军将士都在此服役。 由于瀚海军马匹众多,外城北门外面,还有一圈低矮的羊马城,专门放养着瀚海军的马匹和牛羊。 瀚海军的家属及和军队相关的各方人员,则多居住在北城的其他里坊里。 由于军士众多,整个北城充满了肃杀庄严之气。 而横街之南,气氛则和北城差异甚大。首当其冲的,是庭州城最繁华所在的南市。 和长安城东西二市的结构不同,庭州城由于东西狭隘,只在南城靠西的位置设立了一座南市,规模要小于长安城的东西市。 不过由于处于丝路要冲,东来西往的胡汉商队频繁光临,各方势力也纷纷设立商铺,因此,庭州城南市的繁华程度并不比长安西市逊色太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二十八章:钩沉往事探祸因(上) 北庭都护府前衙,都护王正见的官署之内,杜环用双手反复摩挲着自己清瘦的脸颊,试图赶走浑身的疲惫。 上元佳节,本当是举家夜游赏灯的轻松时刻,不料横祸突起,一场大火将“月下多游骑,灯前饶看人。欢乐无穷已,歌舞达明晨”的盛世佳节变成了人间惨剧。 据方才北庭都护府负责治安的兵曹参军来报,火灾造成的死伤虽然尚未完全统计出来,但被大火烧伤及踩踏致死的民众应不少于40人,受伤者数以百计、不可胜数。 更为夸张的是,由于闻喜堂和如意居争奇斗艳,导致无数北庭高官的家眷都去观赏灯轮和灯楼,不少人也在火灾中受了伤,其中更是包括都护王正见家的一子一女和副都护阿史那旸家的三个子女。 这场火灾震动了整个庭州城,本处于休假状态的北庭都护府一众官员都紧急运转起来,着手应对这突发的灾情。 武侯铺兵继续扑灭残火、归置人群;瀚海军则加强了对南市周边的戒备并辅助铺兵救火;功曹司功参军将庭州城的医学博士及民间医坊都动员起来,前往救治伤者;法曹参军已经着手检验尸体、查找火起之因;西大寺等诸多寺庙、道观闻讯也纷纷组织沙弥、道童前来帮忙…… 经过最初的惊慌无措之后,各级衙署逐渐步入正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各项救治措施陆续投入实施,由火灾引发的震骇才稍稍平息。 作为北庭判官,杜环是王正见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幕僚。遇见如此突发状况,杜环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诸多细碎杂项,都需一一捋清;方方面面的信息,都要逐一过滤:林林种种的政令,都要经他之手发出。 除此之外,他还得考虑些更高更远的事,譬如请罪奏章、譬如推测事之因果…… 从突发火灾的十五日戌时到十六日清晨的丑时,杜环片刻也不曾休息,一直陪着王正见待在官署之内,处理救灾相关的各种事项。 忙碌了这么久,火灾引发的混乱总算被控制住了。望着窗外的月光,杜环才忽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上元节。 其实杜环从来都不喜欢上元节,他对这个节日的记忆一直混杂着模糊和厌恶。 杜家作为京兆地区的大姓,世居长安城南的杜曲镇,与京兆地区的另一大族韦氏比邻而居。 当年唐隆政变之时,韦氏伏诛。忠于圣人的士兵前来杜曲镇诛杀韦氏族人之时,还误杀了不少杜姓之人。 可是,杜家虽然是京兆大姓,但杜环这一房早就衰败,其祖父是个十足的浪荡子,日日狎妓冶游、不务正业,家里的财产很快就败光了;其父欲图振作,发愤苦读,努力走科举之途,无奈身体羸弱,壮志未酬便染病身故了。 杜环可谓是年幼即孤,全凭母亲辛苦拉扯成人。所以年幼之时,家贫如洗的杜环玩伴很少,也没有多少机会去长安城内观赏元夕花灯。 杜环对上元节的记忆更多地停留在母亲的辛苦操劳之上,而不是什么欢歌笑语。 幸而杜环还算聪慧,性情又甚是坚毅,在母亲的大力支持下,杜环早早就去杜家的族学中读书。 族学里的先生对家贫志坚、勤学苦读的杜环甚是喜爱,不仅免了他的束脩,更是将其收为亲传弟子,悉心教导。 杜环也不负母亲和先生的期望,在二十四岁的时候便通过了进士科的考试。 要知道,唐代科举科目繁多,却以进士科最为难考,在士子中流传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绝非空穴来风。 杜环二十四岁即进士及第,可谓是少年得意了,锦绣前程仿佛绣满金丝银线的波斯地毯,已经在杜环身前缓缓展开了。 在科举结束后的三月三上巳节上,与杜家世代通好的韦氏族长请媒人前往杜环家里提亲,愿意将一韦家支房的庶女嫁给杜环。 其实平心而论,若是真要把杜环待价而沽的话,韦家族长出的价可以说是贱了点。 杜环作为年纪轻轻的及第进士,上升空间非常巨大,即使没有特别费心经营,未来或登台阁、或任州县,都是轻而易举的。 而韦家居然希望用一偏房的庶出之女就要笼络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实在有点对不起“进士及第”这四个烫金大字。 但杜环和母亲略加商量,还是同意了韦家族长的提议。 韦家族长敢这样出价,并非老糊涂不解世情,恰恰是精打细算到极致了。 杜环虽然是前途不可限量的新科进士,但他的软肋也非常明显,一是家贫人少,可得的直接助力有限;二是杜氏家族虽然在贞观之年极度辉煌,但在天宝初年的政坛里总体处于蛰伏期,杜环入仕之后能得到家族助力也会非常有限。 在此限制下,杜环虽然能够有所作为,但除非有大机遇,不然肯定终身难入政事堂。若其在仕途上有所追求和执着的话,也必然会异常艰辛和曲折。 反观韦氏家族,在唐隆政变二十多年之后,经过休养生息和苦心经营,已经再次崛起为天宝政坛的重要力量。 韦家长房的韦元圭有二女,长女为圣人之弟中山王李业之妃,幼女太子李亨之妃,皆贵不可言,幼女更是雏凤待飞,有母仪天下的可能。 韦元圭之长子韦坚,曾历任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等职,精明能干、圣宠正隆,已被攫升为刑部尚书,拜相指日可期。 在韦、杜二家如此形势对比之下,韦家族长愿意以自家女与一贫如洗的杜环联姻,已经算得上对杜环青眼有加了,说不定还是考量了韦、杜两家世代相交的因素。 不然的话,及第的进士那么多,炙手可热的的韦家可选择的余地非常大,为什么把机会赐予杜环这个穷小子呢?! 杜环并不傻,对人情世故日益明晰的他略加思量,也明白了韦家族长的种种精明盘算。 他虽然多少有点感觉憋屈和愤懑,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安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至少家境会迅速得到改变,韦氏女带来的大量彩礼可以缓解钱财上的困窘,让母亲摆脱日日操劳的辛苦。 至于仕途上的助力,杜环反而看得比较淡,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他并没有此生一定要金印紫绶的“凌云壮志”。 韦家族长知道杜环答应之后,心里也很欢喜,觉得自己既为家族笼络了英杰,又成就了一段姻缘,真是功德无量。 婚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皆没有劳烦杜环费心,韦家族长指派族里的长老和杜家这边直接沟通交流,杜环的婚事就这么平平静静、无声无息地顺利进行着,婚期定在天宝五载(746年)的春天。 韦家的族长虽然算盘打得精,但对杜环这个知根知底的新女婿还是比较满意的,在进行纳采之礼的时候,就给韦坚打了个招呼,帮助杜环顺利通过了吏部的复试,并为他在京畿万年县谋了个职位熬资历。 按照韦家族长的设计,杜环结婚之后,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让韦坚将他调入刑部之中历练,然后再在刑部尚书韦坚的照拂下不断上升。 如果事情完全按照好心的韦家族长安排的话,杜环大概现在应任职于刑部诸司,估计在韦坚的照顾之下也能有所作为了吧。 但世界就是如此复杂和难测,它不会完全屈从于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和设想,而总是像闯入瓷器店的发疯野牛一样,按照自己任性的路线横冲直撞,打碎无数人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和盘算。 天宝五载的上元节,是杜环记忆里最清晰也最难忘的元夕。 由于双方名分已定,杜环也就大大方方地陪韦家小娘子一起前往长安观灯。 长安元夕的风流缱绻、百样繁华、万般富贵自然不是庭州这边疆军镇可比的。 但杜环总是记不清楚那天到底赏了什么灯、观了什么舞,只记得自己骑马伴随着香车,不时地和车里的羞涩的小娘子说上几句闲话。 那个时候,他的生活似乎就应该这样平静和安宁,他前进的道路也应该如同笔直的朱雀大街,一览无余。 不料平地起波澜,元夕当夜,有人奏报圣人,韦坚违反国法,密会边将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欲图扶持太子登基。 圣人闻奏震怒,皇甫惟明赐死、韦坚遭贬、太子妃韦氏与李亨离婚为尼,韦家多人被清洗牵连。 煊煊赫赫的韦家,遭遇了唐隆政变之后最为严厉的打击,二十多年的经营一夜成空。 韦家族长难以承受这样的重创,急火攻心而亡,韦家树倒猢狲散,瞬间就如风中的樱花凋零于地了。 由于杜环尚未和韦家小娘子完婚,故并未遭受太多牵连,只是丢了万年县的职位,重新成为待选之身。 而他的同年们则多已经谋定了职位,或在中枢台阁熬资历、或放地方州县去磨练。 杜环和韦家联姻之时,难免有些同年说他攀高枝,现在韦家顷刻倒塌,也不乏有人明里暗里幸灾乐祸。 韦坚案之后,韦家、杜家诸人都以为杜环会否决这门婚事,另谋良偶。 不料杜环依然坚持完婚,并未有任何动摇。杜环的坚持得到了韦家人的盛赞,但也只是盛赞而已。 杜家本就无力、韦家又被席卷一空,杜环在仕途上可谓一穷二白、无所凭靠。 倒是韦家小娘子的彩礼没有受太大影响,让杜环家的生活不至于继续窘迫不堪。 如期结婚之后,杜环就开始谋划官职之事,毕竟不能靠娘子的彩礼坐吃山空啊! 杜环找人打听了一下,发现西北、东北等边远都护府乏人问津,若及第的进士愿意去,吏部会以超快的速度和超高的效率尽快授予官职的,以免一时糊涂的进士后悔。 为了生计,杜环便去吏部试了试,很快就被派遣到北庭都护府,任正九品的功曹参军。 之所以是正九品而不是惯例的从九品,还是考虑到杜环主动请缨去边远州镇的缘故,算是吏部对他的小小嘉奖。 临行之际,新婚妻子自然依依不舍,本想一起来庭州。但杜环母亲在多年辛劳之后,身体虚弱,不堪远行。 杜环远赴边镇,韦氏就得留在家里侍奉姑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就这样迅速地被变幻莫测的命运驱赶,天各一方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十一章:腕促蹄高添踣铁(中) 王霨用笔在纸上画了匹马,之后又画了个u形,然后把图纸递给阿史那霁昂:“这是我今天早上刚刚想到的。方才我去练习骑射的时候,发现小红马,不,发现赤炎骅的四蹄上都有焦灼的痕迹。这肯定是昨夜在火场内被滚烫的石板和地面伤着了。所以我就琢磨,能不能用铁打造个保护马蹄的器具,这样不仅能够避免灼伤,还能防止小石块等硬物对马蹄的伤害。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还请诸位一起帮我想想。” 阿史那霄云凑到弟弟身边,看王霨所画的图。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阿史那霄云忍不住哈哈大笑:“霨弟,你这马匹画得实在不怎么样啊!” 阿史那雯霞听到“赤炎骅”三字之后,的心情似乎好了点,也凑过去瞄了一眼,然后冷冷地说了四个字:“真笨!真丑!” 阿伊腾格娜闻言也过去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掩嘴轻笑。只是不知道笑的是小郎君的手笨还是心笨。 王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丹青之道,我实在不擅长啊!” “伊月小娘子,也给我纸笔。”阿史那霄云在纸上泼墨挥毫,很快就勾画出一匹栩栩如生的骏马。然后又在骏马旁画了个漂亮的u形金属物。 “是这个意思吧?”阿史那霄云将画递给了王霨,王霨看后不住点头称赞。 “这个金属环如何固定在马蹄上呢?”众人纷纷嘲弄王霨画工之时,阿史那霁昂毫不为喧嚣所动,依然沉浸在技术问题中。 “用钉子!”王霨毫不犹豫地回道,他抓起毛笔,在阿史那霄云画的u形上点了几个黑点:“在这里留上些孔眼,然后把钉子从孔眼里敲入,以固定蹄铁。” “钉子”两字所产生的尖利感,让阿史那霄云心中一跳,不禁惊叫了一声,用钉子钉马蹄,太残忍了吧! 阿史那雯霞则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阿伊腾格娜和小郎君患难与共,知道他脑子里藏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见识和主意,所以对蹄铁之事深信不疑。 “我看可以,不过还是找赵大锤看看更放心!”阿史那霁昂思考半天之后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马蹄上长有厚厚一层,嗯,类似我们指甲的东西,里面没有,嗯,没有和肉相连,所以钉进去的时候并不疼。”王霨费了半天劲儿,勉强解释了一下。 阿史那霄云秀眉微挑,她觉得王霨的解释似乎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她正犹豫是否需要回应时,院子里传来王绯惊喜的声音:“云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绯儿,我是遵照母亲的吩咐,专程登门向霨弟致谢的!”听到王绯的脚步声后,阿史那霄云喜上眉梢。 她在王绯走进内堂之前,就先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看着阿史那霄云欢快的背影,王霨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始终还是把自己当个弟弟,经过火灾之事后,也只是从“闺蜜的弟弟”提升为“亲切可爱的弟弟”,这距离自己内心的期盼,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阿史那霁昂完全沉浸在马蹄铁的创意中,对其余人的情绪波澜一无所知,他思索了半天之后突然说道:“霨兄,我觉得不如现在就出发去找一下赵大锤,问问他是否可行。” “你知道他在哪里住?正月十六他方便吗?”王霨想了想,既然裴夫人等贵妇们都去西大寺祈福了,那上午就可以比较自在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拜访一下赵大锤,了解一下唐代的冶炼技术。 “别的事或许他不知道,关于赵大锤的事他最清楚不过了。”阿史那霁昂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史那雯霞已经抢着把答案说出来了:“要不大家一起去吧,坐我们家的马车,现在就停住侧门口,上午也刚好不会有人拘束我们。” “好啊好啊!”搂着王绯胳膊的阿史那霄云一听要外出,更是开心得不行:“绯儿也去,反正裴夫人上午也不在,不会有人拿《女则》来管你!” 王绯想了想,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我自然也舍命陪君子。不过,霨弟,你得给王别将交代一声,别让他悬心。同时,我们要多带些家仆和护卫,昨夜突然发生了火灾,城里怕是有些不安稳。” 阿史那霄云摇了摇王绯的胳膊,兴奋地说道:“每次都是你想得周全。霨弟,赶快按照你姐姐的吩咐办理吧!” 三个“姐姐”都愿意去,王霨更是一万个乐意。他把阿史那雯霞送的匕首挂在了腰带之上,然后立刻跑到前衙,去请示养伤的王勇。 看见王霨把匕首随身带上的时候,阿史那雯霞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王勇对这次出行并不反对,只是免不了反复交待注意安全,并亲自点了十个牙兵负责护送。 少男少女们准备出去玩的时候,总是效率奇高。不过片刻光景,王霨已经骑在赤炎骅上,和骑着果下马的阿史那霁昂连辔并行了。 两人马后,则是叽叽喳喳、笑声沸腾的两辆马车。 阿史那霄云这次没有坚持骑马,而是和王绯、雯霞、阿伊腾格娜一起乘坐马车,四个人在车里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开心得不行。 菊香、梅香、琉璃、玛瑙、瑟瑟、珊瑚等小丫鬟都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们平日本就很熟悉,凑在一起也有说不完的话。马车周围,则是重重护卫。 “昂弟,这个赵大锤的名字怎么如此古怪啊?”王霨发现阿史那霁昂的特长之后,对这个小伙伴更加重视了。 “其实他是个读书人,本名赵达晖。据说也曾在州学里读过几天书。但他身形孔武,不像个书生,也不爱读经咏史,从小痴迷于打铁。他父亲气得不行,抽打过他几次,反复逼着他去念书,但他只是支差应付,并不上心。后来父亲亡故之后,他索性也不去读书了,就靠着家里的几十亩薄田,守着老母度日。平日里什么也不干,就是挥着个大锤去琢磨如何冶炼和制造,所以大伙儿就给他起了个‘赵大锤’的诨号。” 说起赵大锤,一向木讷的阿史那霁昂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如奔流的长河,一发而不可收拾。 “原来如此啊!”王霨听后若有所思,如果阿史那霁昂所言不虚的话,赵大锤这样的人应该是真正沉醉于技术的痴人。 在华夏文明的历史上,从不缺乏痴迷于某个技术领域的专业人才,单说青史留名的,就前有蔡伦、张衡,中有毕昇、沈括,后有李时珍、宋应星。其余不为史书所记载的,可以说是恒河沙数、难以斗量。 但随着科举制度考试内容和选才标准的日益僵化,对推动社会进步具有至关重要作用的技术人才,被日益工匠化和边缘化,整个中华文明的创新能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压抑,并最终导致引领世界潮流一千多年的华夏文明彻底落伍,被来自西方的坚船利炮肆意蹂躏。 “若赵大锤真如霁昂所言这般痴心于冶炼之术的话,一定要让他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而不能籍籍无名、淹没在这庭州城中!”王霨心中下定了决心之后,忽然有种既轻松又沉重的感觉。 轻松在于,自己不够擅长的技术层面可能有了得力的助手;沉重在于,华夏文明的发展惯性依然轻视技术与理性,必须花费极大的气力才能扭转,自己能否做到,王霨心里还是个未知数。 半个时辰不到,王霨一行就到了南市附近的一处里坊。当经过火场废墟的时候,刚才还欢呼雀跃的一群少年男女都沉默了,想起昨夜所经历的疯狂和磨难,人人都沉思不语,后怕不已。 “到了,就是这里。”阿史那霁昂呆萌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王霨抬头一看,只见一座略显破落的宅院里,不断传出叮叮梆梆的响动。 一个牙兵要上前叩门的时候,被阿史那霁昂给制止了。他从果下马翻身而下,整理了一下裘袍之后,才亲自上前叩门:“赵师傅,在家吗?” 王霨看见一向呆呆的阿史那霁昂如此郑重其事,不禁有些好笑,但心里转念一想:“霁昂按照天性自由成长的话,以后应该也会是个优秀的技术人才吧,他的性格完全是从《生活大爆炸》里走出来的理工男啊!” 阿史那霁昂敲了半天门之后,才听见吱呀声响,一个老仆打开了院门。 老仆显然和阿史那霁昂很熟,拱手行礼道:“小郎君又来了?”行过礼之后,老仆才发现阿史那霁昂身后站了乌压压一群人,不由大吃一惊。 王霨赶忙上去行礼说道:“我们都是霁昂的朋友,是有事特意来请教赵师傅的。” 老仆犹疑地扫视了一眼衣着华丽的少男少女和威武挺拔的北庭牙兵,自言自语道:“你们怎么会有事找阿郎呢?!” 虽然老仆有些不解,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阿史那霁昂甚是信任。片刻的疑惑之后,他还是引领着众人向院内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十四章:连骑击鞠激若电(下) 五人队扳平比分的速度之快,虽然让王珪等人有点惊讶。但他们并没有慌张,一个球而已,算不得什么。 双方排好阵势之后,高仙桂快速发球,短传给了张德嘉,新的一轮攻守拉开了序幕。 马球场边的牙兵们,也都各自寻找合适的位置或坐或靠,开始认真地观看比赛。 平心而论,无论是三人队还是五人队,马球的技术在牙兵们看来,都还是比较稚嫩。 北庭的牙兵们也常在军营里面打马球,他们的激烈对抗程度,绝非这些稚嫩的少男少女们可以比的。 但这些少年们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一是虽然不少人由于身体条件的限制,技术动作还不够到位,但表现出来的技术意识并不亚于成年人。方才阿史那雯霞的假动作,就令不少牙兵不住地点头称赞。二是场上诸人虽不尽是俊男靓女,但胜在朝气蓬勃、姿态潇洒,令人赏心悦目。更别说,阿史那霄云白衣胜雪、白马银鞍、勃勃英姿,让人如沐春风。 至于家仆和小丫鬟们,看着一众小郎君、小娘子在球场上风驰电骋、拨传击射,早已经兴奋得不行,他们纷纷给自己服侍的小主人加油助威。只有阿伊腾格娜,茕茕独立,还在马球场边不停地盘算着。 此刻,马球场上可谓是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白银羁,激烈对抗的气氛随着比分的不断攀升逐渐达到了道:“老狐狸,真沉得住气啊!” 而庭州城西门附近,王勇和杜环率领的轻骑队正在匆匆赶来。他们的目标,正是西大寺附近的马球场! 而周遭的这些异动,马球场上的诸人丝毫不知。他们此刻的心思完全集中在比赛之上。 双方再次列队完毕,这次由三人队负责发球进攻,比赛即将进入最激烈的高潮! 而围绕着马球比赛的所有谋划,也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所有的一切都即将揭晓,暴露在冬日的阳光之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三十八章:修罗挥刀亦可怜(二) 母亲那时还比较年轻,容貌还算出众,被赏赐给一个回纥的十夫长。 当衣衫不全的母亲跪在奴隶贩子车队前的雪地里,不断祈求他们放过同罗蒲丽的时候,早已忍无可忍的十夫长,直接拔出弯刀,朝喋喋不休的母亲砍去。 母亲没有想自己的哀求反而惹来了杀身之祸,屠刀落下前的一刻,母亲大声吼道:“蒲丽,希望你能在自由自在的草原清风的带领下,找到你的父亲,他是仆固族的……” 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刀光夺走了生命。 十夫长干脆利落了斩杀了自己的战利品后,随手在母亲的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那冷酷而淡漠的表情,仿佛只是宰杀了一只羔羊。 鲜红的血,缓缓流到泥泞不堪的雪地之上,将肮脏的大地染得殷红。 同罗蒲丽隔着马车笼子的栅栏,望着地面上那团暗红色的血迹,眼泪止不住地如大雨滂沱。 她此时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给自己起名为“蒲丽”。在同罗人的语言里,“蒲丽”就是自由自在的风。 母亲一辈子都在同罗部里生活,唯一一次像风一样在精神和肉体层面都跨越了部族的约束,就是遇见了父亲。 但她大概不曾料到,一次无拘无束的自由,居然带来了如此沉重的负担,竟然需要用生命来偿还。 但母亲依然固执地怀念那缕闯入她生命里的清风,并以风为自己命名!母亲心中的执着和不悔,震撼了同罗蒲丽幼小的心灵! 震撼之后,同罗蒲丽心中更是充满了愤怒和疑惑。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从来都不曾回来看望母亲和自己!广阔的草原上,为什么充满了暴力和杀戮! 心中疑惑,同罗蒲丽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而她的愤怒,则通过别的渠道发泄了出来。 贩卖同罗蒲丽的奴隶贩子,在前往灵州的途中遭遇了一股马匪的袭击。天寒地冻、白灾肆虐,草原上的马匪们也不得不频繁出击,以熬过严冬的凛冽。 看见奴隶贩子被马匪拖着马尾后面,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同罗蒲丽心中感觉无比的畅快。 她不知忽然从哪里来的勇气,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走到早已血肉模糊到不成人样的奴隶贩子身前,冷冷地将匕首刺向他的咽喉。 那时,同罗蒲丽的力气很小、毫无杀人的经验,费了半天劲,才把匕首刺了进去。 匕首割破皮肤的时候,同罗蒲丽似乎听见了无比悦耳的仙乐,她如此陶醉,以至于喷射出来的鲜血把她的脸和头发染红了都毫不在意。 马匪们一开始还把同罗蒲丽的奇怪举动当做厮杀之后的调剂品看,但当满面血污的小女孩,用兴奋的目光看着奴隶贩子尸体的时候,杀人如麻的马匪们也惊讶了。 头发秃是要让他们护送商队到庭州去。 从劫掠商旅到护送商队,同罗蒲丽脑子里面的弯一时还真转不过来。 等到细封野带着同罗蒲丽一起去见雇主的时候,她才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雇主看起来很年轻、很普通,脸上还总有点卑贱之气。同罗蒲丽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所谓的雇主,肯定只是被人推到台前的傀儡而已。 对方的轻视,让同罗蒲丽感觉受到了侮辱,她当即就想让首领拒绝谈判。 对方也察觉到了同罗蒲丽的不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拍了拍手,让人抬了一个小箱子进来。 同罗蒲丽谨慎地用弯刀挑开木箱,耀眼的金光顿时倾泻而出,洒满整个房间。 “价值两千贯的黄金……”对方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只是定金。到了庭州,事成之后,还有八千贯。” “只是护送商队吗?”细封野在刀头舔血了这么多年,当然明白,如此重酬绝非轻易可得。 雇主脸上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自然不仅仅是护送商队。鄙号在庭州那边有点小麻烦,需要烦劳诸位出手料理一番。” “敢问贵号?”细封野试探问了一句。 “长安如意居。”雇主毫不在意,大咧咧地报上了名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章:多行不义必自毙(三) 苏十三娘担心阿史那雯霞等人看不穿对方的阴谋,急忙从树上一跃而下,在树林边缘找了一匹北庭牙兵的坐骑,砍断栓马带,策马向车阵冲去。 围攻车阵的马匪发现了苏十三娘的踪迹,纷纷张弓阻拦。 苏十三娘双腿控马,右手舞剑如花、左拦右挡,不但击飞了有威胁的箭支,左手的飞刀还频频出手,伤了三名马匪。 在即将冲到车阵之时,苏十三娘听到黑衣女子的第一箭脱弦而出的尖啸声。 她赶忙从马镫上飞跃而起,脚如蜻蜓点水,在马车道:“面对如此强兵,你还妄想斩杀目标!你是打算让我们都送死吧!” 老者依然不愿放弃,继续费尽唇舌劝同罗蒲丽尽快冲锋。 陈队副本以为从天而降的女剑客是为了提振士气而谎报军情,不料大队轻骑真的及时赶到! 援兵在后,陈队副心头大定,高喊道:“弟兄们,保护好小郎君和小娘子,轻骑团的弟兄们到了!” 忍受着箭伤默默支撑的北庭牙兵和手持横刀待敌冲锋的弟兄们一起高声呼喝,车阵之内士气如虹! 此时,如意居的二十余名武士已经冲击到了马匪跟前,看到北庭轻骑兵出现之后,如意居的武士们有恃无恐,挥舞着横刀朝马匪冲杀过去。 在追踪和潜伏之时,如意居的武士们已经弄明白,就是这伙人纵火烧了灯楼,引发了庭州大火。 由于深恨马匪纵火烧楼,如意居的武士在北庭轻骑出现之后,依然不依不饶地拼杀着。他们一边挥刀,一边高喊着:“杀了这群可恶的纵火恶徒!” 听到了如意居武士们的诅咒,同罗蒲丽之前所有的疑惑都涌上了心头。 她打断了老者的喋喋不休,单刀直入问道:“到底是谁纵火烧楼!” 老者面色微变,但他依然用非常淡定的语气说道:“此时争论这些枝节还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赶紧击杀目标!” 守卫在阿史那雯霞身前的苏十三娘,一直留意着黑衣女子的一举一动。见她停止冲锋,和身边的老者争执起来,苏十三娘忽然有所明悟。 她一把将阿史那雯霞塞回了家仆的守卫之中,然后跃上马车,奋力一跳,如紫色巨鸟,向前扑去。 刚才马匪们冲锋了半截,然后被突然出现的北庭骑兵打断了气势。所以此时,同罗蒲丽和老者距离车阵并不太远! 同罗蒲丽见苏十三娘突然袭来,以为目标是自己,急忙从马镫上站立起来,挥刀劈砍苏十三娘的脖颈。 苏十三娘右手轻探,一泓秋水毫不理会弯刀的袭击,而是直刺同罗蒲丽的略显凶戾的美目。 同罗蒲丽没有想到对手如此果决,甫一交手,就毫不犹豫地以命换命! 她本想继续挥刀劈砍,试试对方是否真得如此不惜命。但剑光袭来的刹那之间,同罗蒲丽明白了,对方根本没有两败俱伤的打算,而是在出手的一瞬间,就算准了长剑刺杀比弯刀劈砍具有长度上的优势,可以保证后发先至。如果自己不收刀防守,未劈伤对方之前,双眼肯定会被刺伤。 “出手果敢、心思缜密,真是难缠的对手啊!”回防的弯刀和直刺的长剑在半空中火光四射,同罗蒲丽在感到头疼的同时,又多少有点惺惺相惜。 苏十三娘见对方果然撤刀格挡,便用长剑在弯刀上略一借力,身形在空中一扭,反身落在了老者的坐骑之上。 老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苏十三娘已经用剑尖挑开了他用以蒙面的黑纱。 “王沛忠王管家,你把大家都害得好苦啊!”苏十三娘坐在老者身后,将手中长剑横在他的脖子前:“或者叫你裴忠更加合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一章:案牍积山笔如刀(五) “当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近可追高宗、太宗,远可及尧舜之治。相国身为国之栋梁,必将与陛下一起,千载留名。”吉温的马屁功夫也相当了得。 “九郎言过其实了,岂不知古人云: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烹油烈火、花团锦簇之时,更需处处谨慎、步步惊心吗?其他不论,汝在户部当值,应知逐年来,国家税赋增长有限,开支却节节攀升啊!若非七郎有经邦济世之才,别出机抒,不断开辟税源,宫中用度、百官开销、边防军费早就无法维持了。”说起国之财税,李林甫也不禁有些彷徨。 吉温不料自己的马屁,竟然勾出了相国如此感慨,还拱手让王鉷又得了一分,心中着实懊恼。不过李林甫的话,让他更加清晰认识到,钱粮征收,事关朝堂根基和圣人宠信,十分重要。自己方才所下定的决心,是正确的。 李林甫并没有等他们三人回话,而是自顾自说道:“除了财税,还有兵制。本朝之兴,府兵为基。当前边疆不靖、征伐实多。而内地州县的折冲府,却早已无兵可征、无兵可交。所谓府兵,徒留虚名而已。边疆节度使的麾下,多是长征健儿和部族胡兵,府兵制已无存在之必要了。圣人屡次召某和陈相合议,目前看,今年之内,当下诏废府兵制。” 关于兵制变革,无论是善于敛财的王鉷,还是长于构陷的吉温,或是专研酷刑的罗希奭,对此都只是一知半解,因此,三人均沉默不语,不敢接话。 望着低头不语的三人,李林甫心中不免有点失望。自己最倚重的心腹助手,皆非知兵懂兵之人,之后如何继承自己的衣钵啊! 此刻,李林甫忽然顿悟,开元年间,为何姚崇、宋景等人均提倡出将入相。兵戈之事,实乃国之大计。为相者不经战事、不知兵马,如何能够端坐.台阁之中,压服四方军镇呢?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虽兼着安西大都护的头衔,却也不曾真正上阵领兵,还不是将安禄山、高仙芝等武夫操纵得团团转。 看来还是此三人的才具有限、磨砺不够啊!还是要尽早创造机会,让他们知兵事、炼心性啊! 但三人再不堪,也都比那杨国忠强得多。竖子居然妄想拜相,实在可恶!当下贵妃风头正劲,且纵容此獠几日。一旦有把柄在手,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东宫这边,党羽凋零,手握兵权者,唯剩王正见一人。不过从元日朝议观之,王正见似乎也隐隐约约有点若即若离的意思。只是太子危而不倒,终是后患。得依旧千方百计寻找缝隙,争取一击而中。 安禄山实力膨胀,虽然面上依然恭敬,但桀骜之心已经有所显露。吾在之日,他或不敢异动。若是他日……算了,某身已归,宛若灯灭,何必替陛下忧虑如此之多,那是他的江山,又非吾所有。某虽也算宗室,但血脉偏远的很,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只需交待好几个不成器的子女就行了…… 随着李林甫陷入沉思,内书房里的其余三人,也都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沉香缭绕之际,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公.文,仿佛是天大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李林甫日益老迈的肩上。 奏章旁边的笔架之上,数管狼毫,笔直若刀,一笔笔勾画着操控四海的条条政令。 不知有多少人,期待自己能够跪坐在此,挥毫泼墨,指点江山。可他们却不知道,为了坐上这个位置,需要付出多大代价,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此时,大明宫内,内侍省,高力士的书房之内。案几之上,也堆着厚厚的公.文。虽然规模不足以和李林甫的文山相比,但也着实不少。 如果说李林甫是执掌天下的外相,那高力士就是操控宫禁的内相,肩上的担子,其实也不比李相轻松多少。 书房的轩窗敞开,北风轻卷,翻动着案几上的奏章。其中一本封面上写着《庭州城元夕大火事略》,署名为北庭监军张道斌。 一向面目和善的高力士眉头紧锁,但却并非因为张道斌的密报。庭州元夕大火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弄清,根本不会牵涉到他最在意的东宫之争,因而无需操心。 真正让高力士愁眉不展,迟迟下不定决心的,是他手里反复翻阅的另一本奏章。 放下奏章之后,他又拿起了另两份奏章,三相对比,神情中有三分怀疑、三分释怀、三分茫然和一分无奈。 第一本奏章来自龙武军陈玄礼,上面写道,经禁军反复查验,除夕驱傩骚乱,纯属意外。起因就是昌乐坊的一位家仆,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慎摔跤,将小郎君误抛向空中。而这位家仆及其家主,均为清白良民,和各方势力均无交集。因此,可以认定,并非是有人事先侦知圣人微服出宫,进而欲图加害陛下。 第二本奏章是京兆尹奏章的抄本,内容更是简略,只说经万年县查探,驱傩骚乱并无人为迹象,纯属意外。无论京兆尹是否知道陛下和贵妃微服出行,他都肯定不会在奏章中写出此事的。这份奏章,明显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希望草草了结此段公案。 第三本奏章则是内侍省各处眼线明察暗访的汇报。上面提到,天宝七载腊月,并无察觉东宫、各地进奏院及长安各处有何明显异动。只是在更早的十一月,曾有公孙大娘的一位门徒负剑西行,不过应与驱傩之事无关。但除夕驱傩骚乱发生之后,曾见东宫有多位小黄门频繁进出,其中有人是去请李泌的,也有人是探查李相宅院的,还有人是去长安巨商王元宝家的。当然,骚乱发生之后,各方都是暗流涌动。李相国、陈相国、各地进奏院及十六王宅里都有所异动,所以,并不能特别质疑东宫的举动。 让高力士头疼不已的,就是内侍省报告里的那条,东宫有人去私下联络王元宝。请李泌,是为了元日的朝议;探查李林甫,是题中之义;为何需要联络王元宝?借钱?寻找珍玩?元日大朝会时,太子并没有进献任何珍宝啊! 王元宝是什么人?长安有名的富商,和江湖游侠来往密切。据闻他和公孙大娘之间一直有紧密合作关系,若是…… 高力士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攥着奏章的右手都轻微颤抖了起来。 如何处置此事,高力士心中犹豫不定。是指示内侍省继续深查,还是就此打住?深查下去,是否会掀起新一轮血雨腥风呢?高力士实在没有把握。 想到这里,高力士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陈玄礼的龙武军在长安各处也有不少明探暗岗,为什么奏章中,除夕骚乱之后的许多不寻常细节未曾提起呢? 莫非是为了避免动摇国本?高力士知道,陈玄礼和自己一样,都更倾向于维持东宫的地位。无他,反复变换太子,实在是太伤国家元气了!遍观历代史书,哪一次更换太子,不是血流成河,就是朝堂大变。 经历过则天大帝残酷统治的高力士、陈玄礼等人,对于频繁变更太子更是有着天然的抵触和畏惧。则天大帝之时,朝堂上因此而流的血,足够染红城南广阔的曲江池了。 “此刻的大唐,实在禁不起如此折腾啊!”高力士心中暗念道,顺手将内侍省的奏章投入火炉之中。 奏章刚进入火炉,就被炽热的火焰点燃,迅速萎缩成一团焦黑,然后化成了点点黑粉,和碳渣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了。 “近日得约太子和陈玄礼长谈一番啊!”高力士自言自语道:“也不能真的让人试图伤害陛下啊!” 透过轩窗,高力士看到,大明宫太液池附近,似乎凭空从肃杀苍白的冬天,变成了百花争艳的春天。花枝摇曳之中,传来了阵阵笑声。 他知道,那是圣人和娘子带着杨家诸姐妹在玩“风流阵”的游戏。 宫女们裁剪上等的蜀锦,编织成各式各色的锦绣繁花,系于树枝之上,将太液池畔点缀成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 圣人近日常带着娘子和杨氏姐妹,在团团锦花之下、彩缎围障之中,置酒开宴。 酒酣耳热之际,圣人就命娘子和杨氏姐妹率领一百多名宫女,自己率领一百多名小黄门,在庭院中排开两阵,用霞帔锦被张之为旗帜,攻击互斗。 哪一方输了的话,就用大酒杯喝一大盅酒,以此来互相逗笑。 高力士还知道,今天的风流阵很特别,因为娘子的族兄杨钊也被圣人特许前来参加。 想起杨钊前几日上表,恳请圣人观赏左藏里集聚的钱帛轻货,高力士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心若明镜,当然知道刚刚输送到左藏里的财货,都是从各地州县聚敛而来的。他更清楚,一旦圣人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钱财,便会误以为国用丰衍,之后更可能视金帛如粪壤,大肆赏赐贵宠之家,无所限制。 “杨国忠真小人也!”高力士恨恨念道。但他更知道,圣人对娘子的宠溺、对杨家的恩宠,正在兴头之上,此时绝非劝谏的良机。 想到此处,他低头看了一眼火炉之中,已经微不可见的黑色粉末,更加肯定,自己方才的选择是正确的。 太液池边,锦旗彩帜飞舞、欢声笑语不断,大唐的盛世,似乎如此风流阵仗一般,永乐无极。 但枯枝之上毫无生机的锦花,总让人感觉格外的空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三章:稚女岂知天下事(下) 艾妮塞刚刚站定,就见王正见走了过来,稽首道:“末将参见郡主殿下!” 王正见拜倒之后,他身后的北庭文武官员都跟着跪拜在地。 众人跪拜之时,艾妮塞瞥见了站在人群最后慢腾腾准备跪拜的小郎君,那双黑亮的眼眸,让她心中一喜。 在小郎君身旁,艾妮塞还瞧见一位身披红裘的小娘子和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丫环。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位小丫环…… 不待米薇翻译,艾妮塞就急忙上前扶起了王正见,然后学着汉家小娘子的习俗,行了个像模像样的肃拜礼。 从长安到庭州的千里行程上,除了学习唐话,艾妮塞还抓紧时间学习了一些汉家礼节。 不过,礼仪易学、唐话难懂。艾妮塞扶起王正见后,轻柔地用大食语说道:“王将军,感谢你在碎叶城救了我。若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抵达长安,更不可能再次见到你。” 听了米薇的翻译之后,王正见答道:“殿下言重了!郡主万里东行,一路遭遇千险万阻,才得以觐见圣人,实在可歌可泣,令人敬佩!某不过是在碎叶适逢其会,不敢贪天之功。今日,郡主更是为远征之事,不顾车马劳顿前来庭州,北庭上下,无不感恩于心!以郡主之身份,本应专辟行宫,以供起居。然圣人和政事堂有旨,郡主此行,不宜张扬。故而,只能委屈殿下暂居都护府内宅。某已命人稍加清扫,唯请殿下不嫌寒室鄙陋。” 王正见的长篇大论,以艾妮塞的唐话水平,自然是理不清楚、听不明白的。听了米薇的翻译后,艾妮塞连忙摆手说道:“战事紧急,一切以尽快发兵为重。我住那里都行,王将军不要为此费心。我们还是尽快说远征的事吧。” 王正见听出了艾妮塞话语中的焦急,连忙回到:“郡主勿急。接到圣人的诏书以来,北庭上下早已厉兵秣马,出征事宜已筹备泰半。郡主初到庭州城,不妨休养几日之后,再来给北庭诸君讲解大食之事。如此安排,可否?” 艾妮塞急忙摇手:“我不累,不需要休息,今天就可以!” “某深知郡主心急似火,但累坏了郡主,某在圣人那里却无法交代啊!”王正见委婉否定了艾妮塞的提议后说道:“不过,既然郡主如此热枕,就请明日巳时来前衙节堂给北庭上下讲解大食国之事吧。” 听到王正见的提议后,艾妮塞也明白,自己刚才太心急了,便不再坚持,点头同意王正见的安排。 见艾妮塞听从了建议,王正见继续说道:“大军远征,诸事繁忙,不可能一蹴而就。郡主殿下恐需在庭州城逗留一段时日。若郡主无聊之时,不妨找犬女及阿史那副都护家的小娘子们交流一二。” 王正见说完,艾妮塞就见方才留意到的白衣、青衣、红衣三位小娘子走了上前,一起向她行了个肃拜礼。 艾妮塞回礼之后,就听王正见逐一介绍三位小娘子。一袭白裘的名叫阿史那霄云,是阿史那副都护的长女;一身青衣的是阿史那旸的次女雯霞;身披红裘的则是王正见的女儿王绯。 见过三位小娘子后,艾妮塞明知故问道:“王将军,我在碎叶城见过的小郎君呢?他一切可好?” “多谢郡主挂念犬子!”王正见转手招了招手,然后说道:“若郡主不嫌弃的话,也可召犬子陪你聊聊天。他对大食国特别感兴趣呢!” 艾妮塞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一定会的!” 这时,小郎君已经行过稽首礼,站了起来。艾妮塞对他盈盈一拜,吐气如兰道:“小郎君,又见面了啊!” 庭州城南市,一身紫衣的苏十三娘,坐在如意居二楼雅间临窗的位置上,举起一杯葡萄酒,笑着和身着白裳的同罗蒲丽闲聊着什么。 忽然,苏十三娘放下琉璃杯,抓起身边的长剑,目若神电,盯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同罗蒲丽也连忙抽出弯刀问道:“十三娘,怎么了?” 苏十三娘摇了摇头,放下来长剑,疑惑道:“方才感觉有些许杀气,却很快就消失不见。或许是我感觉错了吧。” 同罗蒲丽格格一笑:“十三娘的警惕真高,难怪能一个人杀了我的四名手下。” 苏十三娘佯怒道:“蒲丽娘子,你还在计较此事啊!有完没完了!” 同罗蒲丽连忙端起酒杯,浅浅饮了一口,赔笑道:“姐姐,是妹妹口不择言,说错话了,自罚一口,如何?” “一口哪够!怎么也得喝满一大杯!”苏十三娘不依不饶。 “一大杯就一大杯,我们同罗部的儿女,什么时候怕过饮酒?我只是担心,别他们还没有到,这坛美酒就被我一个人喝完了!”同罗蒲丽说完,将杯中胭红的美酒一饮而尽。 “说来也是,这几位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慢?莫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苏十三娘也满心疑问。 “姐姐莫非是在牵挂某人?”同罗蒲丽美酒入口,顿时腮胜桃花,说话也放肆起来。 “我撕烂你的嘴!”苏十三娘啐道。 “哈哈,被妹妹说中了!姐姐着急了!”同罗蒲丽手舞足蹈,开心得不行。 “早知你是这么个疯蹄子,那日就不替你说好话,任你被关押在大牢里被耗子咬!”苏十三娘恨恨道,顺手拿起筷子朝同罗蒲丽敲去。 “姐姐,我从小都不怕耗子!”嬉皮笑脸的同罗蒲丽反应也不慢,连忙也抓了把筷子,挡住了苏十三娘的进攻。 “莫非今日要再比一场?不怕再败在我手下?”苏十三娘很是自信。 “比就比,我同罗蒲丽什么时候怕过你!” “那昨天是谁求饶来着?”苏十三娘调笑道。 “昨天你使诈,不算!”同罗蒲丽毫不退让。 “兵不厌诈,看招!” 装饰华丽的雅间之内,一紫一白两道身影,手持木筷斗在了一起,宛如彩蝶凌空起舞。 两人你来我往、起落之间,还是有些碟碗被碰了下来,摔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之上。 如意居门口,几个小伙计正瞧着对面被查封的闻喜堂开心不已。虽然闻喜堂已经被北庭都护府查封数日了,但如意居的小伙计们,依然喜欢每天瞥两眼,解解心中的恨意。 小伙计们正在闲聊闻喜堂罪有应得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问道:“有雅间吗?” 小伙计抬头一看,问话的是个圆滚滚的粟特商人,他身后跟着位一脸虬髯的粟特青年和六七名腰悬弯刀武士。那些弯刀的鞘身修长、上面还装饰着美丽的花纹。 “有,雅间多着呢!客官楼上请!”小伙计殷勤地领着客人往上走:“不知客官要点什么酒?是高昌的葡萄酒,还是益州的剑南烧春?” “什么酒都不用上,来点三勒浆就行!”这个粟特商人很奇怪,似乎一点也不喜欢杯中之物。 上了二楼,经过某个雅间门口的时候,里面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摔在绒毯上的细微声音。 粟特商人背后的武士们立刻敏捷地把手伸向了腰间的弯刀,小伙计连忙满脸堆笑劝道:“客官,不用紧张,这是我们掌柜的朋友们在闹着玩。” 粟特商人迟疑了一下,用目光征求了身后一个武士的意见,见他点了点头,才说道:“无妨,找个离此间远点的雅间就是了。” “好咧!”小伙计赶紧上去领路。 雅间之内,苏十三娘眉头微蹙,犹豫了一下,动作稍有迟缓。 同罗蒲丽立刻捡了个空当,筷子急刺,直冲苏十三娘的手腕。 苏十三娘手腕急转,挥筷拨开了同罗蒲丽的进攻,低声说道:“刚才又感到杀气了,但很快又没有了,真是奇怪。” 同罗蒲丽停了下来,回忆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说道:“刚才还真有点不对劲……” 苏十三娘想了想,还是推门而出,招手叫了一个小伙计过来,问他刚才可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啊!”小伙计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哦,刚才有位圆滚滚的粟特商人,身后跟着好几位武士,去那边雅间吃饭了。” 苏十三娘恍然大悟,想来是粟特商人的贴身护卫里有高手,所以时不时有杀气和战意流露出来。 “但愿这粟特商人不要在庭州城内捣乱,负责吾掌中三尺青锋可不是吃素的!”苏十三娘心中暗暗想到。 庭州内城小南门,银甲在身马璘和便装的杜环连辔并行,低低说着什么。 一开始,马璘的神色很凝重,杜环微笑着劝了几句之后,他的眉目才渐渐舒展开来。 两人身后,是北庭的两位别将,王勇和李定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在交流着即将到来的西征。 王勇和李定邦后面,是欢声笑语的阿史那姐弟三人和王绯、王霨。 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车里坐着几位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贴身丫环,阿伊腾格娜也身在其中。十几位家仆,跟随着马车前行。 四十余名牙兵,着轻甲、持长槊、挎横刀、背骑弓,护卫在队伍的前后左右。 马球场风波之后,惊魂未定的陈队副向王勇建议,以后北庭牙兵护卫小郎君和小娘子出行时,应披重铠、带马槊、多备弓矢,以免再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王勇慎重考虑之后,还是将陈队副的建议上报,请王正见定夺。 王正见思考片刻后告诉王勇,在城内不必披重铠,以免太过招摇、引发人心慌乱;若是出城狩猎、游玩,包括小郎君等人在内,必须全副武装。 方才马璘参加完北庭高层官员和怀远郡主的会面仪式后,刚把马槊和从兵部武库中新得的逐日长弓交给手下,让牙兵帮忙送回房间收好。一身铠甲的他就被王勇和杜环悄悄拉了过来,说要一起去南市如意居喝酒,顺便认识两位女游侠。 眼尖的阿史那霄云瞥见了王勇和杜环偷偷摸摸的行为,立刻凑过去,说要同去。 本来杜环并不愿意,但阿史那雯霞却闻讯而来,质问他们哪有和师父喝酒不带徒弟去的? 对于阿史那姐妹的胡搅蛮缠,杜环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王霨又前来凑热闹,说不带他们去就向父亲王正见告密,说杜判官竟然懈怠政务,偷偷溜出官衙喝酒。 虽然明知王霨的“威胁”只是胡闹,但被几个小家伙吵得头疼,杜环和王勇只好无奈答应带他们同去。 阿史那家的三姐弟要去,就不好撇下李定邦。于是,本来是一场小酌,转眼就得变成盛宴。好在如意居财大气粗,不在乎多请几位小郎君和小娘子吃顿饭。 方才从东门到都护府官衙,阿史那姐弟三人都是骑马而行。因此,出发去南市时,阿史那霄云就拉着王绯,非让她也骑马同行。王绯无奈,只好让人牵来青玉骢,和阿史那姐妹一同骑行。 细心的王绯还是交待家仆安排了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让阿伊腾格娜和随行的小丫环们坐。 于是,队伍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副奇怪景象,小娘子们骑马而行,丫环们却安坐在马车之中。双方的身份似乎颠倒了。 不过,在风气开放的大唐,如此怪事也不算什么稀罕。岂不闻,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也常素面朝天、骑行无忌。 热闹非凡的队伍,一路兴高采烈地向南而行。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坐骑都已经钉上坚硬的蹄铁,敲打在坚实的路面上,若清脆的雨滴,格外悦耳。 由西而来的少年特勤、由东而至的稚女公主、屈身为奴婢的聪慧郡主和穿越而来的大唐小郎君,在命运的推动下,由素叶水畔,再次齐聚在庭州城内。而这次重逢,只是为了奏响新一场大战的序曲。 一次次的战争,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淬炼着大唐西域的少年们,将他们锻造成百炼精钢,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六章:狭路相逢险擦肩(下) 忽都鲁刚离开铺兵们的视线,穆台阿就急不可耐地凑了过来,用蹩脚的突厥语低声问道:“有发现?” 忽都鲁慎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跟随阿史那副都护从长安来到庭州的,应该是你追逐一路的艾妮塞公主。” 听到“艾妮塞”三字,穆台阿双目圆睁,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她此刻在哪里?” “那群守门的唐军肯定不知道。”忽都鲁摇了摇头,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北庭都护府衙门轻轻说道:“不过,想来应该距离此处不远。如果我妹妹真的也在都护府里的话,说不定,她还能遇见艾妮塞呢……” 不待忽都鲁请求,穆台阿便拉着石安向北庭都护府官署行去。石安吓得不行,但他根本不敢忤逆穆台阿的要求。 距离北庭都护府官衙越近,街道上来回巡逻和警戒的士兵就越多。 这些士兵,完全是上阵的架势,披挂重甲、腰悬横刀,一看就是上过战场、见过鲜血的百战精锐。和方才武侯铺里的铺兵以及喝酒闲聊的守门士兵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唐军士兵虽然不曾上前驱离忽都鲁一行,但望向他们的目光明显充满了警惕。 穆台阿虽然心切,但也知光天化日之下绝非接近和刺探都护府的良机。 在隐约能看到都护府正门之时,穆台阿从后面轻拍了石安一把,然后队伍向左一拐,开始向内城的南门走去。 远离了北庭都护府衙门后,忽都鲁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黏糊糊全是汗。 亲自走了一遭后,忽都鲁也明白,为何先前派出的几波大食探子基本没有刺探到关于妹妹阿伊腾格娜的信息。 如果妹妹确实是被唐军抓到都护府里当婢女的话,一般人真的很难了解深宅大院里发生的事情,而大食探子也绝不敢轻易接近有着重重防护的北庭都护府。 虽然心里明白不全怪大食探子懈怠,但冒险进入内城一趟,却不曾探知任何和妹妹相关的信息,还是让忽都鲁郁郁寡欢。 穆台阿与忽都鲁共处了几个月的时间,明白他心中为何焦虑,便在忽都鲁耳边低声说道:“莫急,晚上再夜探一番吧。” 忽都鲁知道穆台阿本领高强,尤其擅长潜入、刺探之术,便高兴地回应道:“我也去。” 穆台阿摇了摇头,显然对忽都鲁不太放心。 忽都鲁急着说道:“你不懂唐话!” 穆台阿想了想,才说道:“我和拉哈曼商量一下。” 东行数千里,忽都鲁已经明白,拉哈曼才是此行负责刺探情报的决策者,穆台阿则更多负责保护自己。 既然穆台阿愿意和拉哈曼商议,那忽都鲁也不好再说什么。 很快,忽都鲁一行就来到了内城南门。不待穆台阿吩咐,石安就赶忙上前,拿出过所和凭证,从守城士兵那里取回了先前扣押的各式武器。 离开内城之后,踏上东西向的横街之后,石安忍不住长吐了一口气,仿佛是刚从龙潭虎穴之中脱身而出。 若是没有亲身前来,只是听别人转述的话,忽都鲁肯定会嘲笑石安胆小如鼠。 可自己亲自走了一趟后,忽都鲁发现,离开内城之后,自己也觉得好像是放下了千斤的重担。 在略微放松之余,忽都鲁又分外担心。北庭都护府守卫如此严密,单凭自己肯定无法将妹妹救出来。恐怕就是把一百多号大食骑兵都算上,也不能保证成功啊! 何况,大食人此行的首要目的,是刺探唐军的军情,绝不可能为了救妹妹而孤注一掷。 “如何才能救妹妹出来呢?”忽都鲁愁眉不展。 穆台阿似乎猜出了忽都鲁的心思,他用大食语悄悄说道:“特勤,先知曾经说过,山不过来,那我们就主动过去。都护府虽然戒备森严,但郡主不可能永远呆在都护府不出来啊!从之前的信息看,唐人是很爱出来打猎和游玩的。我们只要加派人手,肯定会找到合适机会的。” 忽都鲁想了想,觉得穆台阿说得很有道理,就点头补充道:“不过你们都不认识我妹妹,这几日,还是我潜伏在内城附近,仔细留意吧。” 穆台阿摇了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了。还是特勤将郡主的容貌画出,安排其他人盯着吧。” 忽都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画像要画,我也要去盯着,齐头并进吧。这样,我离内城远一点。” 穆台阿无奈,只好说道:“待我与拉哈曼商量商量再定吧。” 一行人离开内城后,心情稍加放松,在宽阔的横街上驱使坐骑一路小跑,转眼就到了南市北门附近。 南市附近,人来人往、车马喧嚣。但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忽都鲁发现,拉哈曼亲自带领数十名乔装打扮成粟特武士的呼罗珊骑兵,在南市北门一带徘徊。 忽都鲁望见呼罗珊骑兵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拉哈曼对潜入内城刺探还是非常担心和不安的,所以带了人在南市北门一带,以便及时应对突发状况。 看见呼罗珊骑兵后,忽都鲁心中不由安定了许多。“好在此行并无惊险!”他在心中低低念道。庭州内城确实防备森严,但唐军并没有完全隔绝内外城,所以还是留下了不少能够探测的余地。 让忽都鲁事先也没有想到的是,通过偷听几个把门士兵的闲聊,竟然探听到大食国的小公主艾妮塞可能秘密前来庭州的重大的情报。 艾妮塞为什么要来庭州?心绪稍微平定的忽都鲁,终于暂时放下对营救阿伊腾格娜的执着,开始琢磨情报背后隐藏的信息。 根据齐雅德和穆台阿等人的说法,大食内战正酣,艾妮塞是前往长安求援的。 目前看,大唐肯定已经掌握大食内战的一些情报,并试图有所作为。 大唐会怎么做?忽都鲁想起了父汗往日的教导:“大唐是奋力向西开拓的巨龙,大食是不断东进的苍鹰,吐蕃是欲图北上的牦牛。而河中之地,就是巨龙和苍鹰、牦牛角力的擂台。” “那我们突骑施人?”忽都鲁当年曾天真问道。 “突骑施人?”父汗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只是夹在巨兽缝隙里的猎犬……” 想起这些,忽都鲁的心里一阵难受,滚烫的眼泪也在眼眶里盘旋起来。 忽都鲁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睛,然后强迫自己专心于思索大唐的意图。似乎思考其他问题时,就可以避免往事的纠缠。 “艾妮塞来到庭州对唐军有何助益?”忽都鲁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大义和名分!”对大唐有所了解的突骑施特勤恍然大悟:“有艾妮塞在,唐军就师出有名了!大唐这条巨龙,从来不曾放弃对河中的觊觎之心!得知大食内战的消息,大唐俨然已经做出了出兵介入的打算!” 忽都鲁脑海中思绪翻腾,他正想赶紧把考量的结果告知穆台阿之时,数十名骑士和一辆马车,从南市北门浩浩荡荡右转而来。 煊赫的声势,让路上不少行人纷纷避让。忽都鲁也赶忙闪避到横街北侧,驻足观看。 骑士服饰华丽、马车香气氤氲。忽都鲁的眼睛,也不由被车马吸引了过去。 最外围的骑士,虽未披重甲,但那股精悍之气,却如日月一般耀眼。 最令忽都鲁感到惊讶的是,骑士的马鞍上,都挂有各式长短武器。显然,这群骑士是为北庭达官贵人服务的,所以才能正大光明地带着如此多的利器。 在外围骑士的护卫下,马队内部似乎有几位小郎君和小娘子的身影。那随风轻动的帷帽,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大概是某个北庭都护府高官的子女出来游玩吧?”忽都鲁大概意识到这股骑士所保护的对象了:“随骑士并行的可能是小丫环吧?马车里应该是个高贵的小娘子吧!” 想到这里,忽都鲁心念一动,睁大眼睛仔细观察队伍中的女性,看能否在队伍中找到妹妹的身影。 车马中间,大概有三位少女。但从身姿看,她们比忽都鲁要小,但身高却比阿伊腾格娜要高,应该都不是妹妹。 忽都鲁无奈叹了口气,他也明白,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巧的事?怎么可能来庭州城的第一天就在大街上遇见妹妹呢?大概是思念妹妹太深,才会有如此痴心妄想吧! 痴痴纠结之际,忽都鲁突然感觉心脏狂跳。他一抬头,才发现在队伍靠后位置的香车,距离他越来越近。马车里,还飘荡着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这辆马车有什么古怪吗?”忽都鲁正纳闷间,无来由地感觉一阵紧张。他完全是无意识地又伸手去摸了一把头上的尖顶帽,却一不小心,终于把帽子给弄掉了。 二月初的庭州,依然是北风的天下。虽不如之前那般咆哮肆虐,但足以将小小的尖顶帽吹跑。 在北风的调戏下,令忽都鲁厌烦无比的尖顶帽,飘飘荡荡地向马车飞去。 忽都鲁还没有反应过来,手疾眼快的穆台阿就拍马而出,拿起未出鞘的弯刀,去挑在半空中招摇过市的尖顶帽。 穆台阿刚发动的瞬间,煊煊赫赫的队列之中,也有位骑白马的银甲武士疾若闪电,伸手去抓飞舞的帽子。 仰着头穆台阿刚用刀鞘尖挑住帽子,就听见一阵刀风袭来。 穆台阿也顾不得拔刀出鞘,就化鞘为棒,向下狠狠砸去。转瞬之间,两人刀鞘碰撞,迅速过了两招。 “怎么回事?!”忽都鲁心中满是疑问,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就见穆台阿虚晃一刀,急忙回撤。 银甲武士并未上前逼赶,而是缓缓后退,扭身对一个赶上来的黑脸武士说着什么。方才突然而至的交手,银甲武士似乎是为了试探什么。 忽都鲁处于上风口,听得不太真切,只隐隐约约听到了“黑衣人”三个字。 “特勤殿下,快向西跑!遇见老对手了!”穆台阿阴沉的声音在忽都鲁耳边响起。 适才忽都鲁一直在留意队伍中的女性,对几位男骑士不太在意。此时,他才惊觉,方才和穆台阿过招的银甲武士,正是素叶水畔抓住妹妹的那个唐将!银甲武士身旁的黑脸武士,则是率领唐军轻骑逼死父汗的骑将! 与仇敌狭路相逢,忽都鲁怒发冲寇,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二人斩杀。可穆台阿的提醒,让他意识到,此处为北庭都护府的庭州城。大食人的身份已经暴露,此刻需要做的,是尽快逃出庭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四十九章:千里相逢却扬镳(三) 牙兵不断挥弓击杀大食武士之时,跟随马璘的六名牙兵才刚刚赶了上来。 六名牙兵也欲参与这场弓箭猎杀,却被马璘制止了,因为他听到了坊墙后面的马嘶声。 待到王勇带队冲杀大食骑兵之时,马璘眼珠一转,带着六名牙兵悄悄向西回撤了百余步。 杜环见王勇势若破竹杀透了敌阵,终于心神大定。此时他瞧见马璘的举动后,轻轻拍了拍李定邦的胳膊,遥遥指了指。 李定邦立刻明白了马璘的鬼点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因而,呼罗珊骑兵刚刚费力冲出北门,就遭到了马璘蓄谋已久的侧冲打击。 马璘长槊飞舞、上挑下刺,若点点梨花绽放、似斑斑蝴蝶纷飞,槊锋所指,大食骑兵人仰马翻、死伤一片。 呼罗珊骑兵进攻的势头一滞,王勇就率领牙兵从后冲杀过来。两面夹击之下,大食骑兵如同被卷入石磨的谷物,被上下磨盘绞杀得体无完肤。 杜环面带轻笑,“大局已定!”四字正要脱口,就听李定邦大声喝道:“杜判官,小心!” 杜环一愣神,不知险从何来之时,李定邦已然冲到了他的身前。 叮叮铮铮的兵器撞击声接连响起,杜环此时才看明白,方才从疏散的人群中忽然窜出了一条身影,直扑他的青骢马而来。 进士出身的杜环虽然也按照君子六艺的要求,骑得了马、拉开过弓,但和久经战阵的王勇、马璘、李定邦等人相比,他对危险的敏锐度和动作反应都慢上很多。 李定邦骑在马上俯身和敌刀锋来往,其余牙兵见状,生怕杜环有失,急忙拍马赶来助战。 牙兵刚动,杜环急的大喊:“不要过来!” 牙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忽而见人群中又跳出一个青年武士,直奔马车而去。 昏头转向的赵无极忽然发现左右搀扶自己的两股力量,倏忽之间就接连消失了。他的腿一软,就不由自主又趴在了地上。倒在地上的赵无极不知道的是,在身后不远之处,他的两个护卫都身中数箭,奄奄一息,和大食武士的尸首,混杂在一起。 王霨见有人冲着杜环发动“自杀式”攻击时,就隐隐感到不妙。 他望了阿史那雯霞一眼,见她眼中也有些忧虑。 王霨还没有理清对手的思路,就见有位虬须武士,手持弯刀,跳上了马车。 “雯霞姐,我们上!”想到阿伊腾格娜还在马车里,王霨心中大急。 “好!”听到王霨的主动邀约,阿史那雯霞特别兴奋! 赤炎骅和青墨骐同时迈步,两三步后,王霨和阿史那雯霞就双双跳跃到马车之上。 此时,忽都鲁已经踢翻了车夫,准备推门进入马车之内。 马车里,琉璃等几个小丫环已经沉沉睡去。阿伊腾格娜感到车身的震荡后,心中格外不安。但与此同时,那个莫名熟悉的召唤声又在她脑海中隐隐响起。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点熟悉而期待的感觉?”阿伊腾格娜在车内迷惑不解之时,正要推门而入的忽都鲁也忽而有些呼吸沉重。 他还顾不上琢磨,就听到砰砰两声,有人跳上了马车。 忽都鲁挥刀原地回转,弯刀立即碰上了一柄长剑。 刚挑开长剑,一把横刀就从侧面袭向忽都鲁的肋部。 忽都鲁弯刀斜向下斩,磕开了偷袭的横刀。 此时,忽都鲁才看清,前来袭击的只是两个十多岁的孩子。 “是马车里重要人物的少年玩伴吗?”忽都鲁一时不知王霨和阿史那雯霞的身份为何,胡乱猜测着。 横刀被对方大力碰开之时,王霨突然发现,这个满脸虬髯的青年武士怎么感觉如此熟悉? 心中虽然疑惑,王霨和阿史那雯霞的动作毫不停顿。长剑快、灵、刁,横刀稳、准、狠,两人多日切磋形成的默契,在携手迎敌之时,表露无遗。 王霨一边进攻,一边急吼吼地喊道:“伊月,快带着大家跳窗出来!” 而忽都鲁作为突骑施汗国的继承人,长期在移拔可汗的督促下,日夜勤学苦练,且常常上阵厮杀,武技也很不凡。 此刻以一对二,对手刀来剑往、环环相扣,忽都鲁左挡右击、应对有余。虽不能立即克敌制胜,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阿伊腾格娜听着车厢外的兵器撞击声和小郎君的吼声,心中惶急,却屏声静气,不敢出声。 她摇了摇琉璃、拍了拍菊香,努力想把大家摇醒。无奈费力半天力气,却根本弄不醒这群醉酒的丫环们。 “快去救小郎君!”杜环见王霨以身犯险,焦急地喊道。 匆匆赶来的牙兵还没来得及和对方交手,就又策马回转,准备去马车那边帮忙。 就在牙兵来回折腾的空当,穆台阿瞅准时机,弯腰弓背、就地一滚,从李定邦坐骑的腹部下穿插而过。 李定邦急忙横刀换手、大力下斩,穆台阿已然来到马车附近。 观战的阿史那霄云、王绯和阿史那霁昂大惊,齐声喊道:“后面有人,小心!” 王霨和阿史那雯霞也心有所感,立刻回转刀剑,向身后击去。 刀剑齐出,穆台阿挥刀一揽,腰部发力,将两人的兵器全部磕飞,并震得他们摇摇欲坠。 忽都鲁见状,弯刀左拍右撞,将本已站立不稳的王霨和阿史那雯霞扫落马车两侧。 在出刀的一瞬间,忽都鲁其实本可以用刀锋将两人斩伤的。如果对手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忽都鲁肯定能够下得去狠手。 但面对稚嫩的少男少女,忽都鲁想起了年幼的妹妹,心中一柔,手腕扭转,将砍向对手的刀锋换成了刀侧面。 忽都鲁刚击落王霨和阿史那雯霞,穆台阿就跃上了马车,右手持刀,左手拿起了缰绳。 “我在外面顶着,你进车厢里看看有什么大鱼!我们此刻的生死全系于此了!” 忽都鲁掀开帘幕进入宽大的车厢之内,一股混杂着少女体香和酒气的奇特味道顿时扑鼻而来。 忽都鲁赶紧用左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定睛一看,才发现车厢有六个小娘子,正或躺或坐、沉沉大睡。还有一个小娘子,正掀开车窗纱帘,准备从往外跳! 忽都鲁长臂一探,直接从背后搂住了小娘子的腰身,将她抱回车内。 小娘子挣扎之际,头上金珠闪动、小辫乱飞。忽都鲁忽然察觉到,这小娘子的发型怎么和妹妹最钟爱的那款一模一样啊?! “妹妹!”忽都鲁用突厥语试探着叫了一声,手臂上的力气也缓和了许多。 阿伊腾格娜停止了挣扎,回头看了一眼,满脸的虬须让她一愣,但那双熟悉的眼睛立刻让她明白对方是谁。她眉眼之间既惊且喜:“哥哥,怎么是你!!” 忽都鲁血战半日后,急急惶惶、东奔西跑,满心想着都是如何逃出庭州城。 不料劫持马车之时,竟然喜从天降,遇到了失散数月的妹妹。 “终于找到你了!”忽都鲁鼻子一酸,眼泪若天河崩裂般滚滚而下。 望着妹妹那聪明、调皮的脸庞,忽都鲁蓦然发现,之前心中郁积的孤独和压抑已荡然无存了! 妹妹还活着!我们终于见面了!我不孤单了!心中的狂喜让忽都鲁忍不住像月下的苍狼一样,长啸数声。 车厢外的穆台阿,手持弯刀警惕地望着逼上来的唐军。他虽然听不清也听不懂车厢内忽都鲁和阿伊腾格娜的突厥语对话,但听着充满欢喜的长啸声,穆台阿觉得劫持马车这招险棋走对了。 车厢内,阿伊腾格娜用小手替哥哥擦着眼泪,可她自己的眼睛中,也满满都是晶莹的泪珠。 虽然之前听小郎君分析了无数遍,知道从理性分析的结果看,哥哥肯定会在大食或石国的某座城市里平安活着。但没有见到真人之前,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无法落到实处。 离开碎叶之后,阿伊腾格娜噩梦不断。每次梦见的内容都大同小异,父汗战死、哥哥失散。 在噩梦中独自挣扎之时,她最盼望的就是,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还躺在碎叶城温馨可爱的帐篷之中,推开门,就可以看见在校场上练习骑射的哥哥和在一旁督促的父汗。 可是,每次睁开眼睛,都不是熟悉的碎叶城。虽然小郎君对她特别关心和体贴,不是劝慰她,就是给她搜罗带有碎叶气息的小玩意,但小郎君终究无法和父汗与哥哥相比啊! 渐渐的,阿伊腾格娜已经放弃了和哥哥重逢的奢望。兄妹二人,一在河中、一在庭州,相隔数千里,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再见的希望了。 不料,在她已然放弃希望之时,光明之神竟然大发慈悲,让哥哥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眼前。 喜极而泣的阿伊腾格娜想起今日在如意居中的种种异常,开口问道:“哥哥今日是不是也去过如意居?” “如意居?”忽都鲁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在那里吃了点午饭。” “莫非你当时也在!?”忽都鲁明白了妹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是不是也感到心慌意乱?” 阿伊腾格娜点了点头,眼泪若晨露洒落。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为亲情之间的牵绊而震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章:大军将行谁为主(四) 宽敞的节堂里,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地坐在新发明的椅子上,专心致志地听着赛伊夫丁的讲解。 椅子的做工甚是精致,柔和弯曲的靠背和自然延绵的扶手,让人的脊背和胳膊都感到由衷的舒适。在每把椅子的背靠上,还都阴刻着一片绿色的银杏叶子。 节堂里的布置,和之前完全不同。不再如大明宫含元殿的朝会那样,北部高台上放案几和坐榻,下面分左右依次摆放坐榻。而是在北部高台上放置了把精雕细琢的椅子,椅子前是张宽大的案几。而案几对面,则整整齐齐摆在数排椅子。如此,高台上的人,就能和台下的人面对面交流。 “……呼罗珊骑兵的坐骑全是最优秀的大食马。经过前几日和叛军探子的厮杀,想来各位将军已经对大食马的功力有了更深的了解。叛贼在呼罗珊地区共有四万骑兵,目前大部分应当在巴格达附近。但齐雅德手里,至少还掌握有一万呼罗珊骑兵。对战之时,呼罗珊骑兵一般被安排在两侧。在中间部队进攻之时,呼罗珊骑兵会缓缓压上,寻找对手的破绽。他们最喜欢从两边冲击对手的阵列,因此一定要注重侧边的防护……”米薇吃力地翻译着赛伊夫丁的讲解,毕竟她对于军事之事一窍不通,很多词汇都很陌生。 脸色阴郁的阿史那旸皱了皱眉,显然对米薇的翻译不太满意。 坐在艾妮塞身后的王正见,留意到阿史那旸脸上的表情,扭头低声说道:“再忍两日吧。杜六郎说了,估计下次再讲解之时,伊月小娘子就可以替下米薇了。” 阿史那旸微微扭头,看了看坐在节堂角落里的阿伊腾格娜,点头道:“不料伊月小娘子竟然有如此天赋,比某那整天舞刀弄剑的疯丫头强多了。当日从长安返回庭州的路上,某在伊州驿站接到家书,惊闻公孙大娘的高足欲收犬女为徒,还以为是贱内戏弄我呢。” 王正见捋了捋长须,轻声低笑道:“将门虎女,本当如此!旸弟又何须烦恼?” 阿史那旸摇了摇头:“那苏十三娘传授犬女剑技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带她离开庭州,四处游历。某实在放心不下,难以同意。幸而犬女也不愿离开庭州,不然某就要头疼了。” “那苏十三娘想来也无法在庭州久居吧。”王正见的话很轻,但坐在他身后的王勇立即竖起了耳朵。 “她犹豫了一下,说反正近来无事,决定再在庭州待个一年半载,待犬女剑技有所进益时再回长安。”阿史那旸嘴里不说,但面上还是忍不住有些得色。 王勇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杜环则在一旁偷笑不已。 “看来令爱颇得苏十三娘的欢心啊!”王正见赞道。 “比霨郎君差远了,别的不说,单这椅子,就精巧的很。坐起来双腿舒展,手也有地方安放。”阿史那旸投桃报李。 “犬子哀求了某半日,说借我们做个什么‘广告’,所以免费赠送几十把椅子给都护府官衙。这些椅子坐起来确实舒服,但如此摆放,却不免有些失礼,不够端庄。过几日还得换回来。” “广告?广而告之,有意思。霨郎君真是天生聪颖啊!”阿史那旸说得有点夸张。 王正见笑着摇了摇头:“一点小心思,只是把胡椅简单改了改,算不上什么了不起之事,不过由着他胡闹罢了。” “霨郎君可不仅仅只是改良了胡椅啊?”阿史那旸望了一眼身前的艾妮塞,悄然说道。 “哪里是他的功劳。多是赵达晖和霁昂郎君讨论出来的,犬子不过偶尔有点稀奇古怪的想法而已。”王正见谦虚道:“况且石脂水源十分难寻,目前找到的几口井出产有限。故而猛油火能否大规模用于西征,还不能确定。倒是那配重石砲,倒是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都护,此等军国利器,必须严加保密,决不能为敌所用!”阿史那旸郑重说道。 “旸弟言之有理!”王正见点头称是:“某已下令,每名工匠,都只能接触和熟悉石砲的一道工序,绝不允许单个工匠掌握全部技艺。组装石砲的场地,也已经严加看管起来。” “都护英明!”阿史那旸连忙赞道,转而恨恨地说:“政事堂实在可恶,明明是都护提出的西征方略,让安西军分一杯羹也就罢了,竟然还任命高仙芝为大宛道行军大总管,某心中不忿得很!待战场之上,我北庭军摧城拔寨、大放异彩、抢得头功,看安西军上下作何想!” 坐在王正见身后的杜环,一直留意关注着两人的私语。阿史那旸的忿恨之言难免微高,被聚精会神的杜环听了个一清二楚。听着阿史那副都护慷慨激烈的陈词,杜环的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嘲讽。 “拔剑上阵报君国,功成何须分你我。”王正见淡淡回道。“此次西征,能伐无道、振圣威即可,至于谁主谁副,谁得头功,某毫不介意。” “都护胸怀霁月、坦坦荡荡,令某惭愧。”阿史那旸面色平静:“不过,某不仅为都护不能担当主帅感到气愤不平,同时还担心政事堂和安西军的掣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妨。”王正见坚定地说道,对可能带来阴谋诡计毫不畏惧。 大概是两人闲聊的时间有点长,坐在最前面的艾妮塞回头瞟了一眼。王正见和阿史那旸见状,就笑着对视一眼,然后正襟危坐,不再言语。 坐在角落里的阿伊腾格娜,她的椅子前放了一张长案几。手持特制纤细兔豪的她,聆听着赛伊夫丁的描述和米薇的翻译,挥笔记录不停。 米薇的妹妹米兰,坐在她左手边,不时回答着阿伊腾格娜的疑问。王霨则坐在她的右手边,低头写着什么。 三人共用一张案几,倒也其乐融融。 阿伊腾格娜正挥毫记录时,忽然觉得有目光匆匆扫过。她一抬头,只见艾妮塞蒙着面纱的侧脸一闪而过。 阿伊腾格娜瞥了眼身旁奋笔疾书的小郎君,停顿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继续低头研究大食语。她现在急切地想尽快掌握这门语言,从而更加深入地了解大食帝国。 虽然她之前从小郎君那里听到过许多大食帝国的风物,但此时她依然觉得远远不够。 之所以如此焦急,因为阿伊腾格娜已经明白,忽都鲁的命运、突骑施汗国的未来,都已然和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国家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北庭都护府将领济济一堂,于节堂内了解大食兵力之时,庭州城西,被查封的裴家庄园内,赵大锤正指挥着几十名辎重营的士兵,在滑轮组等器械的帮助下,尝试组装高大的配重砲车。 庄园之外,数百名北庭精兵将庄园守卫得密不透风。站在简易望楼上瞭望的弓箭手正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如狂风扫过般的呼啸声。 弓箭手扭身抬头一望,愕然发现,高高的半空中,飞翔着一枚巨大的石弹。它带着震耳欲聋的狂啸声,向庄园之北飞去。 看呆了的弓箭手浑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目光机械地跟随着石弹的轨迹,看着它如流星一样,越飞越远,然后狠狠砸入北边的密林之中。 巨大的撞击声和树木接连断裂的咔擦声远远传来,弓箭手觉得自己脚下的望楼似乎也随之震了几震。 庄园之内,辎重兵的欢呼声高声响起。中间还隐隐传来赵大锤兴奋的嘶吼:“快备马,我要去落点看看威力究竟有多大!” 与此同时,北庭下辖的西州柳中县大沙海附近,数名唐兵正全力转动着辘辘,从深井中拉起一桶黑黝黝、黏糊糊的液体。 木桶被提上来后,立刻有人小心翼翼地将桶里的液体倒入陶罐之中,然后盖好盖子,用麻绳捆绑好。 陶罐装满一马车后,就会在士兵们的护卫下,向百余里外的庭州城运去。 安西和北庭唐军的战争机器全力发动之际,发自大唐政事堂、代表天可汗威严的诏书,如同南来北往的候鸟,从长安出发,飞入漠北杭爱山下、嗢昆水(今蒙古国浑尔鄂河)畔的回纥王庭黑虎城;飞入漠北叶尼塞河畔的黠戛斯牙帐;飞入北庭伊州蒲类海畔的沙陀牙帐;飞入河中素叶水畔碎叶城的葛逻禄大牙帐;飞入河中真珠河畔的拔汗那国都西鞬城…… 臣服于大唐的各个属国和部族,在接到来自长安的诏书后,无论是真心真意和别有动机,都纷纷准备召集勇士、调动兵马,准备出征。 一场席卷漠北、碛西和河中的旷世大战,即将发动。当世东西两大帝国间不期而遇的较量,行将展开。 而在穿越者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大战走势将发生什么样的改变?身不由己卷入其中的每个人将面临怎样的曲折命运?一切的一切,却已非年幼的穿越者所能够完全掌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二章:素叶水畔金狼扬(五) 根据之前探知的信息,谋剌黑山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大食人已如草原上无处不见的野草一般,悄悄渗透到了昭武九国的方方面面。 其中尤其以石国为甚,血气方刚的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可以说公开、彻底投靠了大食人。若非老成持重的副王屈勒仍忠心于大唐,石国早已成为大唐的敌国了。 不过副王屈勒年岁渐高,对石国政局的掌控力正日益削弱。长期被压制的正王一系却如日初生、朝气蓬勃。即使无外部势力介入,石国正王那俱车鼻施也必将战胜屈勒,夺回朝政大权。更何况,那俱车鼻施身后,还站着野心勃勃的大食人。 想到此处,谋剌黑山突然意识到,唐军为何要接二连三干涉河中事务,急不可耐地发动西征。大概大唐的政事堂也意识到了昭武九国倒戈的危险和大食内战所带来的机遇吧。 心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之际,谋剌黑山忽然听到大食武士哈哈大笑,似乎在嘲笑帐中诸人的愚蠢。 “你身为俘虏,还笑什么笑?”谋剌逻多挥起弯刀就要击打大食武士,却被弟弟拉住了。 “我笑你们葛逻禄人大祸临头却还一无所知,心甘情愿地为唐人当忠犬!”穆台阿语出惊人。 谋剌思翰听后双眉微蹙,然后缓慢地将穆台阿的话翻译成突厥语。 趁谋剌思翰翻译的空当,穆台阿的脑子疯狂运转,绞尽脑汁欲图思考脱身之策,心中却忍不住想起了离开庭州后所经历的一幕幕…… 百余名呼罗珊骑兵在庭州城折戟沉沙后,穆台阿和忽都鲁依靠阿伊腾格娜的求情,才得以脱身。 离开庭州城时,穆台阿担心北庭唐军出尔反尔,就多了个心眼,没有沿原路走弓月城,而是转而南下西州,穿过延绵数千里、隔绝碛西南北的天山,才转而向西,来到了安西四镇的焉耆镇。 南下道路比西行弓月城、热海一线要艰险得多,同时,由于担心北庭兵马的追击,穆台阿和忽都鲁一路昼伏夜行,中间还遭遇过狂风和狼群,几次都险些要丢了性命。 幸亏北庭唐军给穆台阿他们提供的四匹战马上武器、金银币、食物和石国开具的过所一应俱全,不然穆台阿真没有信心能够活着离开唐境。 他唯一疑惑的是,北庭兵马真的如此慷慨大方?他们在放行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搜检一下大食战马吗?马匹带的物资如此齐备,怎么看都像是刻意而为之。 不过,一路风餐露宿之时,这些疑问只能埋在心底。他隐约觉得忽都鲁可能了解更多内情,毕竟他在车厢之内和妹妹谈了那么久。但亡命之时,显然不适合问这些问题。 而经过庭州变故后,穆台阿觉得,忽都鲁特勤明显沉默了许多,也不怎么向自己坦露心迹了。穆台阿明白,庭州之行的重重变故,已经深深影响了少年特勤。 不过,无论如何,想起在素叶水畔、庭州城大街等地与忽都鲁患难与共、并肩血战的经历,穆台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守护突骑施特勤。况且,保护忽都鲁也符合大食军的利益。 只是,穆台阿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若是未来忽都鲁和大食军发现了分歧,他应该如何抉择…… 一直到了焉耆镇,穆台阿才同意忽都鲁拿着齐雅德将军的令牌,冒险混入城中,和潜伏的大食探子接上头。 在大食探子的安排下,穆台阿和忽都鲁伪装成大食雇佣武士,混入一只安国的商队,经焉耆、龟兹、姑墨、温宿、疏勒一线,从拔达岭翻过葱岭,转而向西北,走贺猎城、叶支城,回到了碎叶城。 穿行于安西都护府的辖区时,穆台阿吸取了兵败庭州的教训,不再为了刺探情报而贸然进入城中。 不过,只需要稍稍留心路上一股股频繁调动的兵马和一批批向西押运的粮草,穆台阿就能判断出,大唐安西都护府已经开始全面动员,北庭军和安西军将很有可能同时发动西征。 疾行近二十日后,穆台阿和忽都鲁再次来到了碎叶城。穆台阿本想继续跟着安国商队,尽快回到怛罗斯城复命,一向言听计从的忽都鲁却提出,希望能在碎叶城逗留数日,以发动突骑施奴隶。 穆台阿算了算时日,觉得多待数日并不会影响大局,便答应了忽都鲁的要求。 为了先将情报传递回去,在脱离安国商队之前,穆台阿让忽都鲁将他们一行收集到的主要情报和准备在素叶河谷招徕突骑施奴隶的计划,以暗语的形式简要写了下来,塞在竹筒里,藏于酒坛中。然后托付安国商队在经过俱兰城的时候,将数坛交河葡萄酒交给城内东市的乌浒商肆。 乌浒商肆是艾布?穆斯里姆总督亲自命人组建的商铺,它的总店在木鹿城,大马士革、巴格达等大食重镇以及昭武九国的大城镇中均有分号。它既是呼罗珊总督增加收入的渠道,也是重要的情报来源。 当然,由于形势所限,乌浒商肆最东的分号在石国的俱兰城。在俱兰城外,乌浒商肆还收购了许多庄园,以方便进行秘密活动。 而过了俱兰城,呼罗珊的情报收集就主要依靠零零散散潜伏的探子和昭武九国的商队了。 将情报递出后,穆台阿便全心协助忽都鲁发动突骑施奴隶。不得不说,忽都鲁的突骑施特勤身份特别好使。许多突骑施奴隶忽然见到失踪数月的特勤出现在眼前,并听忽都鲁大谈重建突骑施汗国,都纷纷表示,愿意以忽都鲁马首是瞻。 忽都鲁积极动员突骑施奴隶之时,穆台阿则尽心尽责保护他的安全。 也许是因为进展顺利的缘故,夜晚在素叶河谷中宿营之时,忽都鲁的话又多了起来。他主动给穆台阿讲了突骑施奴隶的悲惨遭遇,也提到了葛逻禄人和沙陀人之间的瓜葛和矛盾。 穆台阿虽然不像拉哈曼,满脑子那么多鬼心眼。但他也从忽都鲁的话中听出,唐人对河中各部族,尤其是葛逻禄人非常不放心,所以才故意将素叶水北岸的草场切割出一大块给沙陀人。 想起东行经过碎叶城时,拉哈曼也提到过葛逻禄人野心甚大,穆台阿也就明白唐人担忧的根源所在了。只是,拉哈曼已经死在庭州,再也回不来了……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也可能是太顺利了,因此越来越多的突骑施奴隶纷纷逃亡,按照忽都鲁指出的路线,千方百计向俱兰城行去。 大规模的奴隶逃亡,终于引发了葛逻禄人的反应。前两日,穆台阿已经明显感到,碎叶城周边的巡逻力量正不断加强。 忽都鲁本还想渡过素叶水,去沙陀人的营地动员突骑施奴隶。穆台阿及时劝阻了忽都鲁的计划,并紧急动用齐雅德交给他的一枚石国令牌,调用一只规模略小的石国商队,掩护他们离开葛逻禄人的辖区。 商队离开碎叶城数十里后,就在荒野中遇到一支假借巡逻名义打秋风的葛逻禄百人队。 在出发前,穆台阿就考虑到路上可能遇到麻烦,早已命令石国商队以尽快离开为第一准则,无论遇见什么样的刁难,都要尽力宁事息人,不要吝惜一点财货。 遭遇葛逻禄百人队时,石国商队也是如此应对的。但穆台阿低估了葛逻禄百夫长的贪婪,他见商队的货物甚多,竟起了吞下所有财货的心思。 石国商队的首领掏出一大袋银币,正要递给葛逻禄百夫长时,却被对方一刀斩杀。 “你们这群大食探子,乖乖束手就擒吧!”百夫长狰狞笑道,他顺口编了个理由,就要将整个商队押解回驻地。 穆台阿见势不妙,赶忙拉着忽都鲁就向北逃窜。之所以向北走,是因为他记得素叶河北有沙陀人的营地,想来葛逻禄人不敢如此放肆。 穆台阿和忽都鲁向北奔行数里后,被熟悉地形的葛逻禄骑兵赶超上来。为了掩护忽都鲁,穆台阿返身力战,在击毙了十余名葛逻禄骑兵后,终于力困被俘。 被俘之前,穆台阿心中也闪过自杀的念头。但想着损伤了拉哈曼和一众兄弟才获取的情报也不知是否顺利送达、忽都鲁独自一人生死未卜,穆台阿暗下决心,要努力活下去。 被葛逻禄骑兵绑着往碎叶城走的时候,穆台阿忽然发现,被俘之处,正是碎叶大战那晚,他曾慌不择路经过的一片树林。 故地重游,且再次身陷绝境,一向粗疏的穆台阿,也不禁感慨命运之神奇。 “大祸临头!?哼!危言耸听,言过其实!我葛逻禄部一向忠心于大唐,近日更因战功,得赐碎叶城。哪来的祸患!”玄色大帐内,谋剌思翰在翻译过后,重重喝道,将穆台阿的心思都拉回到了当前。 “哈哈!”穆台阿放声大笑,这是他从拉哈曼哪里学到的小技巧,那就是要想说服对手,就一定要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四章:曲水流觞飞雕翎(中) “那杨钊还在蜀中为浪荡子时,曾去江南东道游历一年有余。归家时,惊见其妻有孕七八个月。杨钊问妻何故?其妻答曰:思君至深,荏苒成疾,忽昼梦郎归,因而有孕。后生男名昢。杨钊后来还抱着次子对人炫耀:此盖夫妻相念情感所致……” 张道斌还未讲完,高舍屯已经唾沫星子乱飞、大笑不止;杜环面色微红,轻笑不已;一向温润的阿史那旸,脸上也满是憋不住的笑意,他指着张道斌说道:“张监军实在太会编排人。”儒雅的王正见,则轻抚美髯,强忍笑意。 五人身后,年老的家仆们,早已经笑得东倒西歪;年轻点的牙兵,则面红耳赤,垂面低头。 杜环一边轻笑,一边感叹张道斌拿捏之准。北庭高层中,有所谓的“东宫党”,有和李相国牵牵扯扯的“相国党”,也有直接代表高翁和圣人意志的内侍监军,却不曾有任何人和新贵杨家有所勾连。 大家虽然各有其主、各怀心思,但在奚落杨家上,却不谋而合。 杨家凭借贵妃的宠绝后宫骤然兴起,无论是太子还是李相,都在重视、拉拢的同时,又有所提防。 从目前长安的局势看,李相和太子间明争暗斗正酣,仍是左右朝局的根本。但圣人不断重用杨钊并多次流露欲安排其入相的打算,已经引起了李相国的高度警惕。 当前大唐政事堂只有左右二相,但并不代表不可以再增添一位相国。按照大唐制度,政事堂实行的本就是多相制。圣人如果愿意,随时可以增加一相。 从现在的局势看,圣人应该是欲图锻炼杨钊,准备为其日后拜相创造条件。毕竟杨钊根基太浅、资历太薄,距离拜相的要求实在太远。 对于杨钊,杜环了解虽然不深,但作为一名走科举之途入仕的世家子弟,他对杨钊这样的轻薄无赖实在难有好感。更何况,杨钊的舅舅是在则天大帝时代臭名昭著的男宠张易之。 作为士人,对于那些卖身求荣的奸佞之徒,杜环心里是深深鄙视的。想那王正见、阿史那旸、高舍屯等人,或出身名门世家、或为西突厥王裔、或为数代将门之后,对于杨家的小人得志,也多是瞧不惯的。 故而张道斌的笑话,能够在不招任何人忌恨的同时,赢得满堂喝彩。 杜环遐想不已之时,距离溪流不远处的河畔草地上,王绯和阿史那雯霞的投壶比赛已经结束。 八轮过后,王绯投中六箭,成绩还算不错。而阿史那雯霞则八投八中,轻轻松松拿了个全壶。 比赛结束后,阿史那雯霞心情已然平顺,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往射箭比赛的地方望去,寻思着是否想个法子给姐姐认个错。 搜寻姐姐身影时,阿史那雯霞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高仙桂、张德嘉和阿史那霄云都已成了观众,比试的人已变成李定邦、马璘和同罗蒲丽。三人站在距离箭靶一百步外,正凝神静气,张弓射箭。 马璘和同罗蒲丽都曾在实战中展露过惊人的箭法,因此王霨、王绯和阿史那雯霞见有高手比试,也赶忙蹑手蹑脚上前围观。 王霨站定后,忽然感觉似乎有人从左侧后方窥视了他一眼。他扭头一看,却见王珪、高仙桂、张德嘉、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霁昂等人站在一起。 “难道是王珪?”王霨心里清楚王珪对他抱有深深的恨意。他正琢磨间,忽听“砰”的一声巨响,远处的一个箭靶上传来了开碑裂石般的巨响。 王霨抬眼一看,原来是李定邦射箭产生的动静。箭法虽非李定邦所长,但他长期挥舞沉重的陌刀,势大力沉。因此,长箭射到靶子上时,声势浩大、动人心魄。 王霨等在人群中站定观望时,李定邦已经射了八箭,每支箭均上靶,还有三箭正中靶心。 同罗蒲丽的箭速不快,却格外精准,她射出的六支羽箭,箭箭都扎在靶心处,密密麻麻挤成一团。 众人最期待的马璘,却仍一箭未发。他抱着逐日弓,笑眯眯地盯着李定邦和同罗蒲丽,观察他们张弓的姿态。 转眼间,李定邦已经射完十支羽箭,同罗蒲丽的箭囊中也只剩下最后两支箭。 马璘忽然从箭囊中抓出十支箭,将之全部扎进身前的地面上。然后左手握紧逐日弓,右手拔箭就射。一时间,弓弦激荡龙吟不止、长箭流水虎啸射出。 待同罗蒲丽将最后一支箭也射入靶心时,马璘身前十支箭也已经全部射出。 飞驰的羽箭如急促的雨点连续不断地击打着箭靶,竟然也是支支均在靶心里。 围观众人齐声欢呼,为马璘神乎其神的箭技喝彩。大唐士民,尤其是边镇军民,最崇拜的便是马璘这样的英武之士。王霨虽然早已见识过马璘的箭法,但此刻再次亲眼目睹,热血依然奔腾不息。 李定邦手搭凉棚,遥望前方的三个箭靶,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同罗蒲丽和马璘竖起了大拇指。 同罗蒲丽浅浅一笑,回应了李定邦的善意后,她走到马璘身边低低说道:“无非是速度快一点,我也会。” 马璘轻笑道:“同罗娘子,并非只有你未全力施展啊。” “是吗?”同罗蒲丽似信非信:“要不你我二人再比一场。” 马璘眉头微皱,正想着该如何回应时,忽听有人在远处吼道:“比试箭法,怎么能少了某呢?” 王霨循声望去,但见人群如水分开处,北庭长史高舍屯大踏步走了过来。 不待李定邦等人上前见礼,高舍屯就望着箭靶摇头说道:“箭靶是个呆板死物,静立射之,便是能在靶上绣出一朵花,又有什么意思。沙场之上,纵快马奔驰如龙,拓弓弦作霹雳声,骑而射之,方有趣味。快牵马来,某要和李别将、马校尉、同罗娘子比比骑射!” 北庭牙兵们均知,高长史对“北庭第一箭”的名头特别在意,早就想和箭技高超的马校尉一较高下。之前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出城郊游,却正是两人比试的好时机。 对于高舍屯的约战,李定邦最先反应过来。他上前行礼道:“高长史,某方才不过是被同罗娘子强拉进来滥竽充数的。骑射非我所长,就不添乱了。若是长史哪日对陌刀步战有雅兴的话,在下一定奉陪到底。” 高舍屯本就不是冲着李定邦来的,见他拒战,也不以为意。他点了点头,笑道:“比试陌刀的话,李别将还是找安西的李嗣业吧,某也不敢添乱啊!” 马璘见李定邦成功脱身,正想接着话头退缩,同罗蒲丽却走上前来,大大方方肃拜道:“高长史,小女子来庭州之日尚短,却早已听闻长史箭法无双。在下不才,虽自幼习箭,功夫却粗浅得很。长史若不嫌弃的话,小女子愿意献丑。至于如何比试,还请长史一言而决之,小女子均无异议。” 说完之后,同罗蒲丽用荡漾着丝丝坏笑的美目瞥了马璘一眼,转身去寻自己的雪墨骃去了。 马璘来到庭州的第一天,就知道高舍屯一心想和他在箭法上分个高低。 对于自己的箭技马璘很有信心,但高舍屯的长史身份让他有所顾忌。故而从长安回来后,马璘一直尽力避开高舍屯。 方才几位小郎君、小娘子比试箭法时,同罗蒲丽看的心痒,吵吵着要上场参赛。 少男少女们的箭法尚未大成,如何能与纵横灵州、见惯血腥的同罗蒲丽相比?于是,本在一旁观战的马璘和李定邦就被同罗蒲丽连拉带拽,拖到了箭靶之前。 马璘本想着比完一轮就赶紧退场,却还是遭遇了他竭力避免的局面。他正琢磨如何婉拒高舍屯的约战,同罗蒲丽却故意抢先应战,把马璘逼到了不得不战的绝境。 马璘正懊恼间,忽见围观的牙兵和家仆们急忙让出一条通道。 “马校尉,高长史乃性情中人,最喜骑射。你就放手陪高长史比试一番吧。”王正见温语鼓励道。 马璘望了眼王正见身后的杜环,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犹豫,上前对高舍屯行礼道:“高长史,不知该如何比?” 河边溪畔、草地树林,正在游玩踏青的众人听闻高舍屯、马璘和同罗蒲丽要比试箭法,都兴致冲冲地拢了过来,争着观看三位箭法高手的“巅峰对决”! 就连帷幕中或祓除衅浴或饮茶聊天的女眷们,也在丫环们的服侍下,戴好帷帽、走出丝障,站在角落里观看。 高舍屯方才听闻马璘等人在比试箭法,立刻从溪畔一跃而起,前来约战。马璘和同罗蒲丽同意比试后,他心中大喜,却还未来得及考虑如何比试。 正思忖间,忽闻空中数声雁鸣。高舍屯抬头一看,暮春时节,南雁北飞,湛蓝的天穹中,数行大雁正展翅翱翔。 “马校尉,东方三里处有一土丘,你我三人纵马而行,边驰边射,先抵达土丘者胜,若同时达到,看谁射下的大雁多,如何?为了便于点数,可让人在各自羽箭上刻写名字。” 众人一听,见此法既比骑术、又比箭法,在骑行同时射击空中飞禽,确实要比静射箭靶好玩的多。于是,性急的牙兵们不待马璘回答,便纷纷应道:“高长史的主意好!” 马璘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雁群,又望了望随风飘动的树枝,才点头回道:“某无异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七章:狂风起于青萍末(一) 天宝八载,五月初九上午,素叶河谷内,绿草深深、水波滔滔。 碎叶城外,浓郁悠长的青草气息和此起彼伏的嘒嘒蝉鸣,提醒着南来北往的行商旅客,河中地区最美丽的初夏时节,已然降临。 但此时,来往的行商最关切的,却决非时节的转换。碎叶城四周,密密麻麻的军营和来去如风的轻骑,提醒着人们,战争已经来临! 从碎叶城往西的道路已被唐军封锁,允许从昭武九姓东归的行商通过,却禁绝商队离开碎叶城西进。 西进道路的封锁,导致碎叶城的东西二市畸形繁华。来自不同地方、操着不同语言的商人们,都集中在碎叶城中进行交易和买卖。 单从市面看,大战前夕的商贸往来,竟然比平日更为繁荣。战争与商贸间的诡异关联,总是让人叹为观止。 碎叶城内,模仿长安城朱雀大街而建的鸿鹄街上,王霨骑着赤炎骅,兴奋地策马奔驰。 在他身后,两位带着帷帽、身着侍女服侍的少女,分别骑着一白一黄两匹骏马,紧紧跟随。 王霨四周,簇拥着数十名全身披挂、武装到牙齿的北庭牙兵。统领之人,则是神色紧绷、一副临战状态的王勇。 再次回到碎叶城,王霨觉得心情格外奇特而玄妙。 他之所以会穿越,肇因就是参观托克马克的碎叶城遗址。而穿越伊始,他见识的第一座大唐城池便是碎叶。 在碎叶城外,他遭遇了王沛忠的暗害和大食人的劫持,见识了金戈铁马的战争场面,认识了阿伊腾格娜和艾妮塞小公主,还读懂了巍峨的大云寺后所隐藏的千古悲哀…… 可以说,碎叶城就是王霨穿越之旅的和所有故事的发轫。 对于碎叶城,王霨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他甚至暗暗揣测,冥冥之中,是不是有条隐隐约约的命运之线,将他和这座河中名城,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对于若有若无的命运羁绊,王霨并不介意,甚至有些欣喜。只是此刻的他并不清楚,羁绊的终点将会是怎样的曲折和精彩。 策马奔腾、思绪乱飞的同时,王霨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两眼。 他的第一眼落在了骑着素叶骠的阿伊腾格娜身上。故国重游,阿伊腾格娜的心情格外复杂。她在竭力低着头,避免被人注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四处打量一下熟悉和陌生的故园。 见阿伊腾格娜如此纠结,王霨心中不免有点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同意她随军西征的请求啊?国破家亡之后,再次踏足不属于自己的家园,这是何等的残忍和折磨啊?大概也只有李后主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一句,可以形容一二吧。 不过,王霨很快就摇了摇头,否定了方才的想法。阿伊腾格娜如此聪明,她肯定早就料到重返碎叶带来的心灵折磨。但她依然如此执着于随军出征,实在是因为太牵挂兄长忽都鲁的安危了。 幸而一路西行,北庭兵马传来的消息还算令她安心。连王霨也不曾想到,灰头土脸离开庭州城的忽都鲁,竟然在短短数月之内,发动突骑施旧部,在素叶河谷升起金狼旗,放手大干了一场。 听到杜环转述葛逻禄叶护谋剌黑山和沙陀叶护骨咄支为突骑施奴隶逃亡之事相互指责时,王霨看到,阿伊腾格娜月牙般的双眼中闪动着骄傲的笑意。 而夜深人静之时,王霨也数次听到阿伊腾格娜不时长吁短叹。 王霨每次都忍住困意爬起来陪她聊天,帮她分析忽都鲁所面临的形势,以纡解思兄之痛。 一般来说,王霨的劝解很有效。毕竟忽都鲁此刻手下统御着数千人马,选择的余地和转圜的空间都较之以前大上许多,形势正在越来越好。因此,听了王霨翻来覆去的分析后,阿伊腾格娜就会心情平顺、安心入睡。 可有的时候,王霨分析得越多,阿伊腾格娜越难受,常常会抽泣上半天才止住。 王霨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她在为忽都鲁担惊受怕。却不明白,阿伊腾格娜是在担心,万一战场之上,忽都鲁和小郎君再次遇上该怎么办?而她的这点小心思,却又羞于向王霨坦言…… “即使忍受再多的折磨,也想要尽可能地距离亲人近一点,这大概就是亲情的羁绊吧。”王霨想到阿伊腾格娜重回碎叶后所忍受的痛楚,暗暗叹道。 而阿伊腾格娜的选择,也让他意识到,无论在什么样的时空,最萦绕怀抱的,永远都是那丝丝缕缕的情思。 想到此处,王霨的第二眼就落在骑着白练驹的阿史那霄云身上。身着丫环服饰的她,天生丽质难自弃,蓬头垢面亦国色,何况只是换了几件不那么华丽的衣裳呢? 万里西征,王霨最开心的事,就是有阿史那霄云的一路同行。抵达碎叶城后,他更是恍然想起,穿越之前,他来到吉尔吉斯斯坦的目的,本就是和小雨一起度假。 现在,兜兜转转、穿越千年之后,原本的目标,似乎竟然能够以一种始料未及的奇特形式实现了。命运之神奇,再次令王霨感慨不已…… 王霨一行的目的地,是碎叶城东市刚刚开张的如意居分号。 北庭兵马在碎叶城北安寨扎营,王霨、阿伊腾格娜、阿史那霄云、同罗蒲丽和艾妮塞等人均住在军营之中。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则跟随如意居住在碎叶城中。 今日上午,王霨正陪着阿史那霄云和阿伊腾格娜在军营门口远眺碎叶城,却见王勇带着数十牙兵,急匆匆地要出营。 王霨好奇上前询问,才知苏十三娘派如意居的武士传来消息,说探听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情报,请王勇进城一叙。 对于如意居所谓的“向西开拓”,王霨也充满了怀疑。一路行来,如意居确实在弓月城留了点人手,做了点买卖,建了个分号。 但从和阿史那雯霞的聊天中,王霨察觉到,如意居对打探情报的重视,远远超过开拓商贸路线…… 不过,虽然质疑如意居背后隐藏些什么,但苏十三娘通过王勇积极分享情报,为北庭军提供帮助的姿态,让王霨暂时压下了对如意居的怀疑。 “王别将,带我一起入城吧!”听闻王勇要入城,围过来的阿史那霄云兴奋地说道:“听霨弟说碎叶城是仿照长安城的格局而建,城中有座为交河公主而建的大云寺,我都想去看看。” 听到“大云寺”三字,王霨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交河公主也姓“阿史那”…… “小郎君,霄云小娘子是想去探望妹妹。”王霨正在沉思,忽听阿伊腾格娜在他耳边低低说道。 王霨抬头望见阿史那霄云的手指正缠绕着鬓角一缕秀发时,顿时明白她是在找借口。 “在撒谎骗人上,霄云始终不如她妹妹啊!”王霨心中忍不住哂笑道:“不过,争执归争执,霄云还是关心雯霞姐姐的。” “王勇叔叔,我也正想去探望雯霞姐姐,不若带上我们去吧!”见王勇迟迟没有答应阿史那霄云的要求,王霨决定上前助阵。 “这个吗?”王勇犹豫道,目光停留在阿伊腾格娜身上。 “王别将,我会戴好帷帽,绝不会引人注目。”阿伊腾格娜明白王勇在担心什么。 于是,王霨一行就从碎叶城北门入城,绕过葛逻禄人的玄色大帐,来到了鸿鹄街上。 碎叶城的北门此刻由北庭兵马和葛逻禄人共同把守。葛逻禄守兵虽不认识王勇,但见北庭军态度恭敬,便知王勇一行大有来头,因此也不敢阻拦。 经过玄色大帐时,王霨和阿史那霄云都停下来好奇地观望了两眼。 去年碎叶大战后,王霨入城时,突骑施汗国的金色大帐已被焚毁,葛逻禄人又尚未入城建牙,因此他也未曾见识过玄色大帐。 宽阔高大的牛皮大帐通体黝黑,宛如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背龟。大帐前随风猎猎的黑狼旗,仿佛在指引黑龟穿云破浪前行。 “有点丑……”喜爱白色等明丽色彩的阿史那霄云,对于葛逻禄人黑不溜秋的大帐实在提不起兴趣:“要是由我掌管葛逻禄部,肯定会用细嫩的羊皮,搭建一座白色的大帐。上面再装饰着各色银色皮毛,远远望去,如同冰雕玉砌一般。” 阿史那霄云畅想她的白色大帐时,王霨回过头,关切地望着阿伊腾格娜,听见目光始终不愿投向大帐的她低低说了一句:“其实金色的才最漂亮……” 王霨知道阿伊腾格娜心情不好,就伸手拉了拉白练驹的缰绳,示意阿史那霄云别再幻想,抓紧赶路。 阿史那霄云以为王霨是怕王勇心焦着急,她调皮地指着黑狼旗说了句“太丑了!”后,连忙催促白练驹前行。 王霨等人在鸿鹄街上由南向北奔驰,即将左拐前往东市时,对面忽然出现一彪人马,约莫有三十余骑,战马矫健、铠甲鲜亮,在大街上带起滚滚烟尘。 当前一人,年纪二十上下,卷发浓眉,双目精光内敛,望之不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五十八章:济济一堂中军帐(四) “谢高节帅!节帅但有所需,小王必尽敝国所能,全力支持。”高仙芝的安抚让窦忠节面色稍豫,他恭敬地表达了对高仙芝的支持后,怒瞥了谋剌黑山一眼,才坐了下来。 “高节帅,若是灭了石国,不知天可汗会如何封赏葛逻禄部?去年铲除了突骑施汗国,天可汗可是大手一挥,将碎叶城赐给了我们。”谋剌黑山对窦忠节的小动作根本不在意,他如同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小贩,一心要探出高仙芝的底线。 岑参望着谋剌黑山贪婪的嘴脸,终于明白为何封常清对他的评价如此低。大战尚未展开,就急忙讨要封赏,实在令人不齿。 “不知谋剌叶护想要什么封赏啊?”高仙芝却丝毫不恼,秀脸带笑地问道。 “高节帅、王都护,葛逻禄和大唐相比,实乃偏远小部,胃口小的很,不敢贪求石国的国都拓枝城,只希望能够得到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谋剌黑山胖手一比划,大喇喇说道,似乎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已经被他拥入了怀中。 窦忠节、朱邪骨咄支见谋剌黑山如此贪得无厌,面有忧色。 “区区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送给谋剌叶护又何妨!”高仙芝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谋剌叶护,葛逻禄部若能第一个踏进拓枝城,并助我军击退大食人的呼罗珊骑兵,某一定奏请圣人,将两城赐给葛逻禄部。” 谋剌黑山本只是漫天要价,他也不曾想到高仙芝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应。 窦忠节和骨咄支更是惊讶,两人面面相觑,担忧不已。 “谋剌叶护,你可知道,据斥候探听的消息,石国已经举国动员,拼凑了四万余人的大军,在拓枝城严阵以待!你可知道,大食叛军大将齐雅德两个月前就开始征调数万吐火罗地区的仆从军,目前去向不明!你可知道,三月中旬,正在大食国巴格达附近鏖战的呼罗珊总督艾布?穆斯里姆已经统率数万精锐,调头向东,数日前已经回到呼罗珊!” 高仙芝一声比一声高,如同狮虎之怒吼,和他俊秀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谋剌黑山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谋剌叶护,石国与大食勾连之深,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圣人征伐石国,用意何在,如今也不妨告知诸位。区区石国,何足劳动十万大军。圣人之心,在于逼退大食!断绝其东侵之心!如今艾布?穆斯里姆不顾内战胜负尚未分晓,也要回师呼罗珊,说明我军必然要与大食叛军恶战。我军虽强,但大食叛军也非弱旅,绝也不能等闲视之。如今军略未定,谋剌叶护就急着要封赏,莫非葛逻禄部如此有信心,可以一战而击溃大食叛军?若是如此,对阵大食叛军时,某一定派贵部为先锋。若贵部能够大败艾布?穆斯里姆,俱兰城和阿史不来城算得了什么,木鹿城也可以给贵部!只是,贵部有这么好的牙口吗?”高仙芝声色严厉,狠狠训斥道。 谋剌黑山怔了半天,才讪讪说道:“节帅,在下嘴笨,有啥说啥,让节帅见笑了。封赏什么的,我再也不提了。不过,若对阵大食叛军,不必节帅吩咐,在下也要请命为先锋!” “哦,不知谋剌叶护如此英勇?”高仙芝淡淡讽刺道。 “节帅,在下说的都是实诚话,绝非虚言。我已查清,突骑施奴隶叛逃是移拔老贼的余孽忽都鲁作祟,而站在后面支持忽都鲁的,就是大食人。在下十分厌恶大食人,一直想在战场上讨回来。”谋剌黑山低眉顺眼地说道。 “这话倒是有几分真心。”高仙芝哂笑道:“谋剌叶护,坐下吧。诸位,不知还有谁提前要封赏的?” “启禀高节帅、王都护,在下领兵出发之时,父汗曾反复叮嘱,能为上国出力实乃敝国的荣幸,不敢贪求封赏。”叶斛王子见众人被高仙芝镇住,不敢言语,就站起来恭敬地说道。 “英武可汗雄才大略,王子更是青出于蓝,实在可敬。”高仙芝手掌轻压,示意叶斛坐下。 “王都护、高节帅,我们黠戛斯人和天可汗均出自陇西李氏,怎么会因贪图封赏而出兵呢?”李昆站起来,对王正见和高仙芝施礼说道。 岑参听后奇怪,不明白李昆如何在话语中将王正见放在高仙芝之前。 “高节帅,李昆阿热赤心为国,但有所召,从不推脱,也从无所求,确实难得。”王正见见高仙芝示意他回应,就站起来向李昆回了个礼,斩钉截铁地说道。 “黠戛斯部和北庭军来往甚多,有王都护的担保,某岂能不信。”高仙芝笑道。 岑参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各属国、部族和安西、北庭的关系也是有亲疏之别的。那黠戛斯人显然更在意北庭都护府,而葛逻禄人则如同安西军的仆从。 “沙陀部虽小,但也明白事君之心要纯,不可贪求。”朱邪骨咄支在李昆坐下后,也站起来表态。他的言辞中还小小讽刺了一下葛逻禄人。 “天可汗征伐石国,震慑大食,乃敝国之幸,安敢有所求。”最后,窦忠节又站起来说道:“不过,敝国的库占城以及真珠河两岸的不少牧场均被石国侵占,如果石国认罪,还请高节帅和王都护为敝国做主,将库占城归还敝国。” “此小事耳,某已记下。贵国可先出兵攻伐库占城,从侧面呼应大军。石国服罪后,我和王都护必为贵国主持公道。”高仙芝对窦忠节的态度要温和不少。 “谢高节帅,谢王都护。”窦忠节得到了高仙芝的出兵许可后,千恩万谢、喜不自胜。 “闲闲杂杂说了半天,诸君都忙着表忠心了,征伐方略却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高仙芝见众人都已说过,便笑着说道。 中军大帐里,忽然变得况外安静。岑参笔下一停,抬头望着看似随意谈笑却威风凛凛的高仙芝,又飞快瞥了眼神色严肃的众人,明白.军议最关键的戏肉终于来了。 “回纥的一万精兵但听高节帅和王都护吩咐,不敢妄言军略。”叶斛王子的话打破了大帐中片刻的沉寂。 “高节帅让葛逻禄人打谁,我们就上去揍谁,绝不含糊!”谋剌黑山也赶忙说道。 “黠戛斯人一切皆遵王都护和高节帅的军令,绝不违逆!”李昆郑重说道。 “沙陀人谨听两位大帅号令。”朱邪骨咄支恭敬地笑道。 “宁远国的勇士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兵石国库占城。请高节帅下令!”窦忠节最后表态,话里还不忘再提一下库占城。 “啧啧,诸君怎么又开始表忠心。”高仙芝笑道,似乎很不满各属国如此作为。 岑参也诧异如此下去军议如何能真的确定方略时,却见对面的封常清扭头向后招了招手,对一个在中军大帐中伺候的安西牙兵低低交代着什么。 高仙芝此次并没有让别人插话的意思,自顾自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既然诸君如此忠诚和谦虚,那就由某先说吧。方才诸位到来之前,某和王都护就简单议了议当前的军情,也大致有了初步的设想。” 岑参见帐中众人毫不惊讶,想了片刻,才恍然明白:各属国或部族之人都心知肚明,明白高仙芝和王正见肯定已经提前定好了方略,所以才人人都抢着表忠心而丝毫不言如何出兵作战。唯有葛逻禄部的谋剌黑山心太急,抢先提了战后封赏之事,想为本部谋取更大利益,却被高仙芝杀鸡给猴看,训斥了一顿。 想到此处,岑参想起封常清所说的“人心难测”,忽而又转念想到:那葛逻禄部看起来对高节帅十分敬畏,会不会是谋剌黑山有意跳出来,故意让高节帅训斥呢?好让高节帅借机震慑诸军呢? 放在之前,岑参敏感而笔直的内心,绝对不会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的手段和计谋。但和封常清相处久了,他逐渐意识到自身的不足,并在封常清的熏陶下,开始从每个人的利益出发,推测所见所闻。 岑参正思忖间,中军大帐的帘幕被人掀开,四名安西牙兵,抬着一张巨大的桌子,走了进来。 一开始岑参有点不解,不明白牙兵们为何要抬着桌子进来。待牙兵从岑参眼前走过时,他才看清楚,牙兵们所抬的是个巨大的沙盘。 “行军布阵,岂能不知地理。诸君,一起来看看,安西军做的沙盘,能否入眼?”沙盘放定之后,高仙芝站了起来,走到沙盘边,招呼众人道。 王正见、阿史那旸和各属国之人都站了起来,凑到沙盘之前。 岑参十分好奇,他在长安时听闻过沙盘,却从未亲眼见过。第一次见到如此硕大的沙盘,他忍不住想过去看看,又担心耽误记录。 “岑掌书,你去看看节帅如何用兵吧。”对面的封常清一眼就看穿了岑参的心理,笑着挥手道:“某来替你记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十章:扑朔迷离敌何在(二) “思翰王子只要用心,勤加操练兵马,他日成就必不在逻多王子之下!”封常清立刻明白高仙芝话里的玄机,添油加醋道:“逻多王子的手下虽然彪勇,军纪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长兄与霨郎君之间的些许误会,早已化解。王都护也不曾怪罪家兄,有劳封判官费心了!”谋剌思翰不卑不亢地答道。 封常清见谋剌思翰对于自己的暗示和挑拨装糊涂,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和葛逻禄部接触多年,封常清看不起谋剌黑山和谋剌逻多,却也从来都不喜欢谋剌思翰。 封常清眼睛虽斜,却自认为能够看透他人的内心。在他看来,谋剌思翰虽然有如玉的外表,但究其本质,其实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而自己这样的人,是注定不会喜欢也不需要同类的…… 但是,为了平衡和牵制葛逻禄部,封常清明白,无论是高仙芝还是王正见都认识到,明珠蒙尘的谋剌思翰是一颗绝佳的棋子,可以用来牵制谋剌逻多,避免葛逻禄部过于膨胀。因此,无论再不喜欢,封常清都会笑容满面地和谋剌思翰打交道。而在这一点上,喜怒形于色的岑参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只是,封常清隐隐有些担心,像谋剌思翰这样深沉隐忍的人,他日一旦得到一飞冲天的机会,是否还会愿意俯首帖耳,心甘情愿扮演为人操控的纸鸢呢? 封常清清楚,至少自己,是绝对不愿意当一辈子傀儡,任由他人提线操纵。 就封常清自己而言,他更愿意去掌控谋剌逻多这样的蠢蛋,或者是欣赏岑参这样心思纯净的赤子,却不喜欢去对付另一个自己。 “封二,窦忠节那边还没有消息吗?”高仙芝问道。 “禀节帅,昨日拔汗那国的斥候来报,他们苦战四日,已在六日前已经攻克了库占城。大军稍作休整,就已从库占城开拔,今日午时左右,应当可以赶到拓枝城南。”封常清回道。 “磨磨蹭蹭,攻一座小军镇,都要耗费四日,难怪被石国欺压这么多年。”高仙芝不屑道,对拔汗那国的战力有些不满。 “节帅,昭武九姓的战力,大多如此,不必介怀。某当前忧心的是,大食叛军的主力究竟在哪里?”封常清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叶斛和谋剌思翰闻之,目光灼灼;一直闭目养神的边令诚,悄然睁开双目;就连浸在诗赋创作中岑参,也收敛心神,静听封常清和高仙芝的对话。 “北庭军只用了半日,就攻克了怛罗斯城,可见大食叛军的主力,不会在石国北部。如此推断,无非就是拓枝城和飒秣建两处了。”高仙芝分析道。 “那俱车鼻施如此故作姿态,大食叛军应当不在拓枝城中。可如果大食叛军龟缩在飒秣建,甚至更远的地方,又有何用呢?”封常清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高节帅,大食人是不是畏惧我大唐军威,知难而退了啊!”边令诚尖声问道。 封常清心中哂笑不止,面上却古井无波、毫无变化。 对于贪功贪财更贪求安逸的边令诚,封常清非常瞧不起。但他清楚,当年若无边令诚在高翁和圣人那里说好话,高仙芝根本不可能升迁为四镇节度使。 因此,虽然心中厌恶,封常清在面上对边令诚始终毕恭毕敬。毕竟,他日若想承袭四镇节度使之位,边令诚的支持也具有极其关键的作用。 “若能如边监军所言,那自然再好不过。”高仙芝淡淡笑道:“大食叛军若不敢跨过乌浒水,那此战就会顺利得多。只是战后圣人论功行赏,军功难免会少一点。” “那还是想办法催促大食叛军早日过来就戮吧!”边令诚桀桀怪笑道:“大食人的脑袋可是难得的军功啊!” 高仙芝微微一笑,正欲继续和封常清分析敌情,忽听对面拓枝城方向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城门开启声和羽箭袭来的破空声。 “禀报节帅,石国兵马准备出城应战了!”安西牙兵上台禀道。 “哦?”出人意料的变故令高仙芝一惊,他抬眼远眺,只见拓枝城头,数千名石国弓箭手正张弓拉弦,向下射击。 安西军阵处于弓箭的射程之外,石国弓箭手之所以张弓,显然是为了稳住阵脚、掩护出城的军队。 羽箭飞驰、城门大启、吊桥下落,一支浑身黑甲的骑兵部队,正在黑底新月旗的指引下,策马奔腾,井然有序地从城门洞中鱼贯而出。 “大食叛军的呼罗珊骑兵?”封常清惊讶道:“是那俱车鼻施故弄玄虚?还是大食叛军的主力真的在拓枝城中?这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笔,用兵如此之狡诈?” “封二,此时此刻,多说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高仙芝打断了封常清的惊诧,威声吼道:“传我军令,所有梢砲,对准城门处,给我狠狠地砸!弓弩手,敌军进入射程后,全力发动,覆盖射击!八弓弩,备战!长枪兵,护住弓弩手两翼!陌刀兵,穿插到刀盾兵之前,准备接敌!轻骑兵,收拢在方阵两侧,抓住战机,准备包抄!重骑兵,骑上战马,等我军令!” 高仙芝每发出一道军令,就有牙兵挥动相应的令旗,以传递给高台四周的军队。为了确保信息的准确性,在令旗发出之后,依然会有负责传令的牙兵,在阵列之间的甬道上策马挥鞭,前去相应的部队高声重复高仙芝的军令。 “叶斛王子、思翰王子,敌军既然在北门出城应战,想来在其他各门处也都会有所动作,还请二位速回各自军中,相机而动。若敌军从你们所负责的方向出城野战,可速与我军联络,一起聚而歼之。同时,也请贵部听我军令,随时准备赶来北门处助战。” “谨遵节帅军令!”叶斛和谋剌思翰齐声说道。 两人刚刚走下高台,三十余具梢砲所发出的第一波石弹,就已经如同从天而降的陨石,呼啸着砸在了拓枝城北门附近。 岑参的目光随着石弹飞行的轨迹,从半空中落到了拓枝城北门。 只见数颗斗大的石弹,带着巨大的冲劲,齐声撞到了城墙之上。石弹和城墙撞击之时,“轰隆隆”的巨响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尘土令城门处迷雾一片。 待尘埃落定之后,岑参遥遥一望,惊讶地发现,数颗石弹竟已深深嵌入到夯土之中。 还有一颗石弹,恰好砸到了正在行进的黑甲骑兵的队列中。在坚硬石弹的冲击下,十余名看似威风凛凛的骑兵及其胯下战马,都若烤火的雪人一般,迅速化成了一滩滩血肉模糊的肉泥。 战争刚刚打响,就比岑参想象得还要惨烈。十余日前,安西军攻打阿史不来城和俱兰城时,都是唐军刚刚摆好攻城的架势,或者是石弹才堪堪落到城墙之上,城里的守军就立刻出城投降了。因此,此战之前,岑参还从未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南风吹动之下,血腥味渐渐弥漫到高台附近。岑参闻到之后,不觉有些恶心和头晕。 封常清不露声色地悄悄靠过来,扶了岑参一把,然后在他耳边低低说道:“岑掌书,这世上大多数功业都是血淋淋的,看见血就恶心的人,是无法在碛西生存的,无论是安西还是北庭,都不需要见不得血的懦夫!” 岑参闻言一惊,面色赤红,尤其是封常清话中的“北庭”二字,更是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他赶忙强压心中的躁闷,挺起胸膛。 黑甲骑兵的人数并不多,第二轮石弹即将落下之时,他们已经通过了吊桥,紧紧张张地在安西军的阵列之前列队。而他们身后,拓枝城北门正在紧急关闭中。 安西唐军的两千弓弩手已经扣箭在弦,随时可以松弦或扣动牙发。 黑甲骑兵挥舞着修长弯刀,策马冲锋之时。高台之上,高仙芝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甲骑兵看了半天,才轻轻摇头道:“味道不对,不像是大食叛军的呼罗珊骑兵。” “节帅所言甚是!若呼罗珊骑兵只是如此战力的话,又岂能搅动庭州城、威震昭武九姓!某斗胆猜测,他们只是披着大食衣甲的石国骑兵而已。这应当是那俱车鼻施的疑兵之计。”封常清推断道。 “一千余骑,还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传令,八弓弩,不必射击。陌刀手,在弓弩手后列阵待敌即可,不必出击。轻骑兵,准备包抄!”高仙芝令道。 “节帅,不料那俱车鼻施如此豪奢,手笔之大令人惊诧,竟然直接派出一千骑兵试探我军战力,如此作为,实在令人费解啊!”封常清沉思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高仙芝点头道:“那俱车鼻施的举止确实奇怪。不过,千般机巧、万般变化,终究敌不过一力降十会!” 高仙芝话音刚落,一千支向上飞翔的羽箭和一千枚平射的短矢,就如漫天飞蝗一般,乌压压地朝黑甲军射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十一章:夤夜惊变大云寺(四) “布卡,你带上自己的百人队前去督战,让他们几个千夫长抓紧,赶快攻进大云寺。有抵抗者,一律视作大食探子,格杀勿论。只是千万谨记,别伤了我的小美人啊!”谋剌逻多急着传令道。 布卡带着一百名葛逻禄骑兵,催促着战马准备前去大云寺时,碎叶城东南方向,忽而飞起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光点,将大半个天空照亮。 “火箭?”布卡愣住了原地:“大王子,北庭军已经发现我们了!” “那又如何?”谋剌逻多毫不在意:“北庭军总共只有一千人,我们则动用了六千骑兵。即便是用三名葛逻禄勇士的性命换一名唐军,我们也能把他们全部杀光。你还愣住这里干什么,赶快去前面督战!” 布卡不敢反抗谋剌逻多的意志,急忙率领自己的百人队,催马上前。 火光点点,盖过了天上的残月。在空中飞行片刻之后,呼啸着向在大云寺前街道上策马飞驰的葛逻禄骑兵扎去。 身披皮甲的葛逻禄骑兵未曾想到北庭唐军的反应如此快,在火箭的覆盖打击下,不免有点慌乱。 有几十名葛逻禄骑兵被火箭直接射中,当场毙命。还有不少葛逻禄人所骑乘的战马被星星点点的火焰吓得不住嘶鸣,更有些胆小的坐骑人立而起,差点将主人摔下马背。 原本气焰高涨的葛逻禄骑兵被火箭进攻之后,气势顿时一滞,行动也缓慢了起来。 “快疏散开来,用盾牌护住要害,唐军没有多少人,不要怕!”葛逻禄部的千夫长、百夫长和十夫长们大呼小叫,试图把乱成一团的队伍组织起来。 一轮火箭过后,大云寺上空再次飞起了如幕般的火光。 火箭再次落下之时,有所防备的葛逻禄骑兵纷纷抄起盾牌,将头部等要害护了起来。 除了极少数倒霉鬼被火箭射中或坐骑被烧伤之外,此次葛逻禄骑兵的伤亡极小。 火箭落在街道上、房屋上和树枝上,点燃起一团团火苗。火光在熏熏的夏风中摇曳,宛若元夕夜的灿烂灯火。 “儿郎们,唐军没招了,赶快冲啊!”见手下顺利避开第二轮打击,葛逻禄骑兵的大小头目们精神一震,嚷嚷着给属下打气,准备一鼓而下,冲进大云寺中。 葛逻禄部骑兵们刚刚开始提高马速,就听前面又传来了密集的破空声。只是此次,天空中唯有残月一钩,却不见任何火光。 “石弹?唐军竟然还藏有梢砲?”葛逻禄骑兵正纳闷间,就听队伍之中不时有陶罐落地破碎的脆响。 刚刚赶到大云寺前的布卡,他的坐骑非常不巧,正好被一个斗大的陶罐砸中了脑袋。 陶罐四分五裂的同时,布卡坐骑的脑袋也被砸得鲜血直冒,它痛苦得长嘶一声,倒在了地上。 布卡虽然人品不行,反应却很快。坐骑刚被陶罐砸中,他就翻身下马,躲开了重重摔倒的坐骑。 “北庭军这是在干什么?”布卡不明白唐军用梢砲发射陶罐有何意义?他放眼望去,大部分陶罐都摔在了地上,只有极个别陶罐砸伤了寥寥数匹战马和两三个骑兵。 “奇怪?”布卡迈步向前时,忽觉脚下一片黏稠,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而地上尚未熄灭的火箭和黏糊糊的液体遇到一起之后,不时有大团大团的火焰升腾而起,将街道照耀得一片透亮。 “火攻!”明亮而炽热的火焰让布卡明白了唐军的用意,他急忙高声吼道:“快撤!” 喧嚣嘈杂的葛逻禄骑兵并未听到布卡的吼声,他们懵懵懂懂,尚不明白唐军意欲何为,夜空中就再次飞起如飞蝗般密集的火箭。 不少葛逻禄骑兵再次将脑袋埋在骑盾之下时,布卡拔腿就向后跑去。 密集的火箭和地面上蜿蜒蔓延的猛油火甫一接触,大云寺山门前的整条街道顿时燃烧起来,大量刺鼻的烟雾从火焰中溢出。 火海之中,无论是葛逻禄骑兵还是他们的坐骑,无论是坚实的街道还是牢固的坊墙、无论是街道两边水流潺潺的沟渠还是沟边的青松云杉,只要被黏稠的猛油火覆盖之处,猛烈的火焰就在拼命灼烧。 “啊!啊!救命啊!”葛逻禄部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骑兵完全被冲天而起的火焰笼罩,各种痛苦的嘶吼声和求救声此起彼伏。 紧随其后的葛逻禄骑兵被炽热的火苗烫得连连后退,他们目光呆滞地盯着凭空而起的火海,吓得面色青白。 布卡站定之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此刻的他又是庆幸又是后怕。望着火海中逐渐倒下的人形火焰,布卡清楚,若非早走一步,他也必然会葬身于此。 熊熊燃烧的火焰经久不息,把剩下的数千吓破胆的葛逻禄骑兵和不远处的大云寺隔了开来。 火海那侧,马蹄声阵阵、车轮声辚辚,布卡明白,大云寺附近的唐军正在趁机撤离。但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冒犯如此强大的敌人。 “混账!你们怎么都停下来了!布卡呢?不是让你督战吗?”姗姗来迟的谋剌逻多如疯狗般咆哮不停。 咆哮半天之后,谋剌逻多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你们都哑巴了吗?”谋剌逻多更怒,低着头胡乱挥鞭击打身边的葛逻禄骑兵。 “什么味道?”狂怒中的谋剌逻多鼻翼大动,一股焦臭味混杂着肉香扑面而来。 谋剌逻多抬头一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他,视线越过重重骑兵,和仍在燃烧的火海地狱连接在了一起。 “啪”得一声响,谋剌逻多的马鞭掉在了地上。惨烈的火海将蠢笨如猪、贪财好色的他也吓呆了。 葛逻禄骑兵在火海之前止步不前之时,碎叶城南,安然撤离的王勇骑在乌骊马上,回望着城中的火焰和浓烟,凝重的神色中微微有一丝轻松。 “王别将,猛油火烧大蠢猪,实在妙啊!”同罗蒲丽挥舞着弯刀,大声嘲笑着谋剌逻多。 “王别将用兵如神,有大将之风!”苏十三娘笑语盈盈地骑在紫骍马上,夸赞道。 “十三娘谬赞了,猛油火可是小郎君的奇思妙想,某不过是借力用之而已。”王勇谦虚了几句后,他飞快地扫了阿伊腾格娜一眼,神色坚毅地说道:“不过,在这碎叶城中,尤其是大云寺附近,我们北庭健儿可不会畏惧任何敌人!” 苏十三娘一怔,初次来到河中的她,并不清楚大云寺有何特殊,能够让王勇如此自信。 此时,她忽然想到,五月十二日,北庭军离开碎叶前,王正见为何非要将小郎君等人安置在大云寺中居住呢?莫非大云寺中有什么古怪?大云寺墙高院深,确实更利于防守,难道王勇的依仗就是此吗? “大黑牛的心中藏有不少秘密啊!”苏十三娘心中冷哼不已的同时,也对王勇更加好奇。 “王别将,那大云寺可是为纪念我们阿史那家的公主所建的,你放的大火不会把大云寺也烧成废墟吧?”阿史那霄云兴高采烈地远眺碎叶城中的大火,调皮地和王勇开玩笑。 “县君放心,大云寺去年才被王都护修葺过,某怎么敢冒犯呢?”王勇笑着回应道。 “霄云姐姐,半夜为葛逻禄人围攻,你不害怕吗?”王霨见阿史那霄云兴致颇高,有些不解。 “霨弟,你忘了吗?我来河中,本就是想亲眼看看战争是什么样子。可父亲非让我留在后方,待在碎叶城中,实在无聊透了。现在忽然出了点意外,不是挺有趣的吗?” 阿史那霄云的回答让王霨一愣,他没有想到,惊险万分的夤夜出逃,在活泼开朗的阿史那霄云心中,竟然只是场有趣的意外。 “心真大啊!”王霨心中暗自感慨。不过,他想起三月初三那日,阿史那霄云旖旎万千,询问他战场之事,并说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时,心不由醉了。 王霨沉浸在美妙的回忆中,他未曾留意到,阿伊腾格娜遥望着再次陷入兵燹的碎叶城,痛苦万分。而今夜一直畏畏缩缩的阿史那雯霞,盯着明艳的姐姐,神情复杂。 “王别将,我们下一步去哪里?”神色沉重的赛伊夫丁用大食语问道。米薇则连忙将赛伊夫丁的话翻译成汉话。 “向西!”王勇成竹在胸,“谋剌逻多如此胆大妄为,无论是自作主张,还是谋剌黑山的授意,都说明葛逻禄人不可靠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前线,将此变化禀告给都护和高仙芝。” 苍茫夜色中,九百名北庭骑兵借着碎叶城中的火光,纵马飞驰,沿着素叶河谷向西赶去。 同样夜色的笼盖下,怛罗斯城外,层层叠叠的大食军营帐,将方圆十余里的城池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飞鸟难进、苍蝇难出。 一夜之间,震动东西两大帝国、牵连河中十余国的大战奇峰突起、异变纷呈。战事的变化和走势,在穿越千年而来的蝴蝶双翼的扰动下,早已脱离了原本的历史轨迹,变得面目全非、难以预测。 年少的穿越者,能否秉承初心,扭转华夏文明痛失河中的千载失落,在昭武之地重振大唐荣光? 满天星斗之下,策马飞奔的穿越者,也在不断向冥冥的上天和自己的灵魂,询问着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二章:大食铁骑绕坚城(八) 在面甲的遮掩下,阿史那旸温润的面庞上杀意腾腾。亲自上阵搏杀的快感,让他倍感酣畅淋漓。挥矛厮杀之时,他仿佛能感受到来自祖先灵魂的呐喊。 数日前,阿史那旸的心情十分晦暗。对于王正见主动选择北上怛罗斯,他虽然怨意颇深,却无法改变也无处发泄。 西征石国的军功,对威名远扬的高仙芝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他本人并不重视,只是囿于李相的布局,必须要与北庭军争夺破国首功;对心志淡泊的王正见而言,所谓军功,宛如身外钱财,并不在意,所以他选择了主动退让。 可对于阿史那旸来说,这场军功,却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王正见的忍让令阿史那旸烦躁许久,因为从战前军议看,与大食叛军的激战,十之八.九会发生在拓枝城附近。北上怛罗斯,可以说在此战中必将沦为敲边鼓的辅助角色,战后论功行赏之时,所得必少。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安西军兴致冲冲南下,本以为可以抢得首功。却不料大食叛军主力千里绕行,直扑怛罗斯而来。 张道斌等人惶恐不安之际,阿史那旸心头浮现得却是造化无常、喜从天降的快意。 阿史那旸一度曾担心王正见会选择弃城南下,和安西军汇合。但冷静下来后,他很快就判断出,以王正见的性格,绝不会畏难而退。 果然,王正见决定坚守怛罗斯城,等待安西军北上,以重创大食军。心情舒畅的阿史那旸,也更积极地投身到守城事宜中。 当王正见下令玄甲铁骑出动之时,以阿史那旸的身份,本可以安居幕后、运筹帷幄。热血沸腾的他,却毫不犹豫决定亲自出阵厮杀。而他,除了带女儿们去庭州城外狩猎外,也确实许久不曾弯弓射箭、上阵搏杀了。 鲜血飞溅所带来的刺激,令他极度兴奋的同时,思绪万千。 想到青梅竹马的爱妾,他心中柔情一片;想起剑技高涨、性格激烈的次女,他心情甚慰;想到性情迟钝、沉迷匠作的独子,他不免有点惆怅;想起雍容大气的正妻,他神情复杂;想到明艳秀丽的长女,他微微有点愧疚…… 从自家子女,思绪又转到霨郎君身上。小孩子们过家家般的一点小心思,他看的一清二楚。 王霨对于长女的迷恋,让阿史那旸有点恼火。他心中明白,自己是绝不会任由此情滋长的。不过,若是次女能够和霨郎君走到一起,阿史那旸倒是乐见其成…… 在面甲的掩护下,平日里始终温润如玉的面容,终于显露出了各式各样的丰富表情。 隆隆的马蹄声和城头的箭矢声让阿史那旸惊醒,他的目光透过面甲的孔洞,发现大食军的轻骑兵正在大举压上。 怛罗斯城头的唐军弓弩手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断张弓射箭,将一**箭雨泼向敌军。 南门城楼上战鼓声声、令旗变幻,阿史那旸立刻领会到了王正见的意图,长矛前指,高声喝道:“玄甲铁骑,随我冲锋!轻骑兵,散开骚扰敌军!” 见唐军骑兵奔驰而来,在箭雨的打击下的粟特轻骑兵们心头一喜。一旦和唐骑卷到一起混战,城头的唐军弓箭手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再发箭了。而己方具有人数优势,一旦短兵交接,唐军骑兵无论铠甲遮护得再严实,也肯定会被击败。 粟特骑兵们猛踢战马,加速迎击唐骑之时,紧随其后的呼罗珊骑兵为了保持队形,也稍稍加速,将队列向前压了压。 呼罗珊骑兵阵中,十夫长艾本尼一边呼喊着本队的年轻骑兵们维持队形,一边望着满地尸首暗自心惊。 “唐军的守城器械,实在太强大了!”如此念头,在艾本尼的心中反复涌现。 野战之时,艾本尼自信不会畏惧任何敌人。可方才的攻城苦战,唐军花样繁多的守城器具、威力强大的强弓硬弩、射程极远的抛石机,都让他目瞪口呆。 艾本尼隐隐有种感觉,这股唐军,似乎对帝国的军队特别了解,明白呼罗珊骑兵的优势和短处。他们的许多战术和器械,仿佛都是为克制大食军量身定制的。 如此敌人,确实令人畏惧。艾本尼也更加坚信,那苏禄酋长,必然只是唐人的一个仆从附庸。 “慢!慢!”艾本尼出神之际,千夫长、百夫长们的吼声不断传来。 显然,呼罗珊骑兵已经接近方才唐军石弹的最远落点了。艾本尼赶忙轻勒缰绳,降低了马速。跟随他的年轻骑兵们,也依葫芦画瓢,开始控制微微有点兴奋的坐骑,避免进入唐军抛石机的射程内。 前方的粟特骑兵越冲越快,虽然不时有骑兵被箭矢击中,却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燃烧的战意。 距离唐军重骑兵越来越近之时,粟特轻骑兵纷纷平端长矛,随时准备与敌对冲。 粟特轻骑兵热血翻涌,恨不得立刻就能和唐军展开厮杀。 可距离唐军还有二百余步时,对面的数百名唐军重骑兵忽而队列中分,一左一右分别向两侧散开,然后调头向城门洞奔去。 “唐军骑兵要逃!”粟特骑兵们怪叫着,拼命驱使坐骑。唐军的后撤让他们更加兴奋。 “唐军骑兵竟然会后撤?”艾本尼留意前面战局的变化,有点迷惑不解。在他看来,唐军重骑兵数量虽少,但面对粟特轻骑时,也并非毫无一战之力? “难道是担心和粟特骑兵对战时被我们包抄吗?”艾本尼正在苦思着唐军为何避战,却听到手下的年轻骑兵们高呼着:“十夫长,粟特轻骑马上就要追上唐军了!” 艾本尼凝视前方,果然,唐军重骑兵由于速度稍慢,和粟特轻骑兵之间的间距越来越小。而洞开的怛罗斯城南门,仿佛是娇艳欲滴的水蜜.桃,随时会被粟特骑兵摘下。 “王正见在想什么?难道他不知道重骑兵肯定会被轻骑兵追上吗?如果是陷阱的话,用重骑兵当诱饵,可实在是太奢侈了!”大食军本阵中,艾布??穆斯里姆皱眉不解道。 “总督……”哈米德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艾布??穆斯里姆对哈米德的吞吞吐吐有些厌烦。 “总督,据穆台阿等人战前在庭州查探的消息看,北庭军的重骑兵总共也只有两三千人。想必是唐军不舍得消耗宝贵的重骑兵,因此打算将粟特骑兵引到城墙之下,用箭矢杀伤。” “有可能……”艾布??穆斯里姆沉思道:“呼罗珊骑兵距离方才唐军的石弹落点还有多远?” “一百多步。”哈米德一直留意着战局的变化。 “传令,让呼罗珊骑兵再往前压五十步左右,吸引一下唐军的注意力,不过绝对不能踏入抛石机的射程之内。粟特骑兵若能趁机夺取南门,当然最好;即使失败了,也无所谓。”艾布??穆斯里姆思虑半天,还是忍不住想用三千粟特骑兵去赌一把。 艾本尼接到百夫长传来的军令,轻拍坐骑向前之时,前方的粟特骑兵的矛尖,已经似乎随时可能触到唐军重骑兵的马尾了。 “就是此刻!”一直聚精会神关注城下战局的王正见喜道:“传令,猛火油弹发射!” 艾本尼计算着距离,正准备要勒住马缰时,怛罗斯城头忽然飞起了数百个小黑点。 “石弹?怎么感觉有点小?”艾本尼正诧异间,数百个陶罐噼里啪啦落在了呼罗珊骑兵的阵列之中。 除了十几名呼罗珊骑兵被陶罐砸中当即落马外,陶罐并没有带来更大的损伤。只不过,地面上以及许多骑兵的战马上满满都是黏糊糊的液体。 “这是什么?”艾本尼迷惑不已时,忽听后方传来了急促的退兵号令。 “形势大好,为什么要后退啊?”艾本尼心中满是疑惑,却依然严格遵照号令,催促着手下准备后撤。 “火!”艾本尼正在调转马头,忽听手下有人惊呼道。他扭头一瞧,只见怛罗斯城头又飞起了一团团火球。 硕大的火弹带着零星散落的火星和滚烫的热气,如同流星一般,恶狠狠地向呼罗珊骑兵砸来。 此时此刻,不用再去思考为什么要后退的艾本尼猛踢战马,恨不得立刻逃离火弹的覆盖范围。 火弹刚一落地,冲天的火焰就迅速在呼罗珊骑兵的阵列中四处蔓延。无数匹沾染有黏液的大食骏马身上都窜起了诡异的火焰,疼的战马又蹦又跳,将不少骑兵都甩落到火海之中。 此时,粟特轻骑距离唐军重骑只有十余步远,南门城洞也近在咫尺。升腾而起的火海和惨烈的叫声令奋勇追敌的粟特骑兵吓了一跳,南风吹来的灼热更是烫得他们心里发慌。下意识中,三千粟特轻骑兵都放慢了马速。 正愣神间,唐军重骑兵再次扭转马头,向两边分开。城门洞中,则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四百名手持雪亮长刀的北庭陌刀手,在李定邦的指挥下,如墙而来。 粟特轻骑兵挥动着长矛,欲图催马冲击陌刀手的阵列。迎接他们的,是杀气腾腾的刀林。雪片般的陌刀一个起落,就将数十杆长矛砍断。 队伍最前列的轻骑兵还来不及拔出弯刀,陌刀已劈砍入他们坐骑的体内。 马血横飞、碎肉四溅的同时,轻骑兵们纷纷落地,沦落为轻步兵。 粟特骑兵落地之后,有人顺势挥刀,向李定邦的腿部砍去。弯刀撞到腿甲之上叮当直响,却无法破甲而过。李定邦冷冷一笑,手臂向下轻轻一挥,就收割走了敌人的性命。 被陌刀手攻击的同时,城头的弓弩手也矢落如雨下,向粟特轻骑兵的队列中招呼。一直在附近骚扰的沙陀、黠戛斯轻骑兵,也不住地泼洒着箭雨。 铠甲厚实、身高臂长的陌刀手在粟特轻骑阵中大杀四方之时,阿史那旸带领的玄甲铁骑已经再次调转马头,做好了冲阵的准备。 四下受敌的粟特轻骑兵意志崩溃,他们调转马头试图撤离,却发现身后的火海依然在熊熊燃烧。 “投降免死!”阿史那旸用突厥语高声喝道,沙陀部和黠戛斯骑兵也齐声附和。 “我投降!我投降!”再无战意的粟特轻骑兵纷纷抛下武器,翻身下马,跪在地上。 怛罗斯城南,金狼旗下,双拳紧握的忽都鲁瞪着变幻莫测的火焰,咬牙切齿道:“父汗之仇,何时可报!?” 在他身后,苏鲁克则满脸疑云地思忖道:“大食人究竟想利用特勤做什么呢?为何数次用兵,都不派遣特勤呢?” 当惊惶的艾本尼逃回士气低落的本阵时,艾布??穆斯里姆和哈米德都已经离开战场,回到了大帐之中。 “总督,是我忽略了陶罐比石弹质轻,因而把唐军抛石机的射程算错了啊!”刚进大帐,哈米德就跪倒在厚厚的地毯上,连声请罪。 “当日唐军攻城时,你竟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初战失利的艾布??穆斯里姆心情极坏。 “总督,我军缺少强弓,唐军攻城时,无论是弩车还是抛石机,都逼近了我军弩炮射程的边缘,所以我并不知唐军抛石机的射程究竟有多远。”哈米德赶紧解释道。 “算了,我也疏忽了。幸亏发现的早,没有折损太多人马。”疲倦的艾布??穆斯里姆低声说道:“不过,总算亲眼见识了王正见手中的利器。” “总督,明日还攻城吗?”哈米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攻!为什么不攻!”艾布??穆斯里姆怒道:“不过,不必再如今日如此强攻,保持压力即可。” “总督,吐火罗和粟特仆从军今日的伤亡都很惨重,明日是否派突骑施人出战呢?”哈米德谨慎地建议道。 “不!”艾布??穆斯里姆摇了摇头:“突骑施人的用处不在此处。哈米德,你去取信鸽来。” 哈米德退出大帐后,艾布??穆斯里姆取出鹅毛笔,在一指多宽的纸条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命令。一个新的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战场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之时,被俘的粟特骑兵已被唐军押回城中,士气低沉的大食军也回到了各自营中。 南门城楼之上,王正见望着城下的火海,轻叹道:“艾布??穆斯里姆谋略胆大,用兵却谨慎小心,实乃劲敌。我们耗费半天心力,却也只烧死了几百名呼罗珊骑兵,不免有些遗憾。” “都护过谦了!”杜环笑道:“虽还来不及细算方才的战果,但粗粗算来,半日时间,我军至少歼灭了五六千大食轻步兵和近千呼罗珊骑兵,还俘虏了两千多粟特轻骑。我军伤亡微乎其微,可以说是大胜啊!” “我军虽胜,却是依托城池才取得如此战果。且敌军势大,数千人的伤亡,只是九牛一毛罢了。要想击溃艾布??穆斯里姆,终究还是离不开安西军的配合。”王正见并没有因为眼前的胜利沉醉。 “马校尉也该到拓枝城了吧。”杜环目视南方,微微有些担心。 而远处天空中,数羽信鸽扇动着洁白的双翼,离开了大食军营,向南飞去。 惨烈的攻城战后,短暂的平静中,对战双方都在调整对策、积蓄实力。更加猛烈的对撞,则必将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发生。 而碎叶城西的大道上,急匆匆行军的穿越者一行,却注定会成为左右战局走势的关键力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十五章:密云不雨月色昏(上) ?  天宝八载五月二十九日,深夜亥时初刻,一眉下弦月在云团中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会被越积越厚的乌云吞噬。 乌云密布,星月无辉。浓浓的夜色中,四百多名北庭牙兵,手持牛油火把,小心翼翼地驱赶着五千余匹战马和十辆四**马车,在俱兰城西的大道上摸黑前行。 剩下的几百名牙兵,或半趴在马鞍之上,搂住马脖子大墩;或挤在马车里面,沉沉酣睡。 一脸倦容的王勇左手持缰、右手举着火把,默默守护在一辆四**马车之旁。 在他身后,神情凝重的赛伊夫丁,则牢牢守护着另一辆大马车。 “王别将,你去休息会儿,我来替你。从地图看,我们距离怛罗斯城还有二百余里,距离拓枝城则更远。离开碎叶城后,我们一直在赶路,根本不曾休整。而你值守最多、休息最少,如此下去,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苏十三娘从赛伊夫丁看护的马车里轻轻跃出,骑上紫骍马,来到了王勇身边和他并驾齐驱。 “十三娘,距离怛罗斯城和拓枝城越近,就越可能遭遇险情。虽然一把火烧退了葛逻禄追兵,但此地已近前线,随时可能发生险情。小郎君、小娘子们和怀远郡主的安危都系在某身上,我实在放心不下。”王勇叹道。 苏十三娘见状,也不再多劝,只是劈手从王勇手中夺过了牛油火把。 王勇伸手想要夺回火把,却见苏十三娘长眉一挑,娇斥道:“你敢!” 王勇孔武有力的手臂停在半空,不敢再坚持分毫。 “搂住马脖子休息会儿,有我盯着,你放心!”苏十三娘得寸进尺,如命令阿史那雯霞般指挥着王勇。 王勇正欲拒绝,苏十三娘就劈头训道:“王别将,别小瞧人。行军布阵我比不上你,但深夜探查敌情,我绝不会弱于你!” “姐姐,我也来助你!”同罗蒲丽猫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大声吼道:“我可是纵横灵州的修罗刀,带几百骑兵轻而易举。” “嘘!小点声!”苏十三娘瞥见赛伊夫丁面色不豫,连忙交待道:“别吵醒小公主。” 北庭军从庭州出发时,带了五十多辆四**马车以运输攻城器械、猛油火等物,其中更有两辆马车是为艾妮塞和王霨准备的。 行军途中,艾妮塞大多数时间都乖乖坐在马车里,而王霨则更钟情骑马,基本不用自己的马车,反而是阿伊腾格娜骑马累的时候,会上车休憩。 王正见离开碎叶前往怛罗斯时,留下了十辆马车供留守的北庭牙兵使用。艾妮塞和王霨的马车自然都留在了碎叶。 当发现谋剌逻多欲图夜袭大云寺时,王勇一边用猛油火阻击葛逻禄骑兵,一边命令北庭牙兵将最重要的辎重全部装在马车上,火速从碎叶城南门离开。 逃离碎叶城后,王勇一行昼夜不停,急速西行。 队伍之中,王勇久经战阵,体力充沛;苏十三娘受过严苛的师门训练,拥有足够的精力;同罗蒲丽在灵州摸爬滚打多年,早已习惯风餐露宿的生活;赛伊夫丁作为倭马亚家族精挑细选的宫廷武士,实力不凡。 他们四人对于如此强度的急行军,不仅毫无惧色,还有余力布局设伏,故技重施烧退葛逻禄追兵。 刚离开碎叶城时,王霨等一众少男少女还比较精神。可日夜急行数日后,年幼的他们就撑不住了。身体素质最好的王霨和兴致最高的阿史那霄云也经常需要坐到马车里休息。至于年纪最小的阿伊腾格娜和艾妮塞,基本已经离不开马车了。 为了让更多的北庭兵能够充分休憩、保持战力,王勇和赛伊夫丁商量后,安排王霨、阿史那姐妹和阿伊腾格娜共同乘坐王霨的马车,艾妮塞、米氏姐妹乘坐另一辆马车,同罗蒲丽和苏十三娘累的时候则可以去艾妮塞马车里小憩片刻。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小郎君虽然只有十岁,但毕竟男女有别,不可能让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两位成年女性去王霨的马车里休息。 至于阿史那姐妹,她们年纪尚小,又时常和王霨厮混在一起,此时也就不必讲究那么多了。 王勇和赛伊夫丁困顿疲倦时,不是胡乱找辆马车和北庭牙兵们挤在一起,就是趴在马背上小憩片刻。 方才苏十三娘离开马车时,轻手轻脚;而同罗蒲丽则大大咧咧,动静不小。因此,赛伊夫丁才会有些不满,生怕惊扰了小公主。 明白苏十三娘的意思后,同罗蒲丽冲着赛伊夫丁做了个鬼脸,然后纵身一跳,骑上雪墨骃,赶到苏十三娘身侧。 “王别将,十三娘心疼你,你就接受她的好意吧!”打趣王勇和苏十三娘,已经成为同罗蒲丽的最大乐趣。 “死妮子!”苏十三娘啐道:“快滚到前面当斥候去。你不是马匪嘛,就干点老本行吧。” “十三娘,同罗娘子,某有点乏了,这就去打个盹。劳烦两位谨慎留意。”黑脸发烫的王勇领教过同罗蒲丽的数次调侃后,对她有点畏惧。 “姐姐,你还骂我。若不是我,王别将能这么听话吗?”同罗蒲丽嬉皮笑脸道。 “暂且饶你一次!”苏十三娘见王勇驱马向后面的马车赶去,心情大好。 “姐姐,你说谋剌逻多那头蠢猪是怎么样想的,平白无故,竟然要攻击唐军。我当年也算嚣张,可也不敢打朔方军的主意啊。”吓走王勇后,同罗蒲丽没话找话。 “谁知道呢?”苏十三娘面色一冷:“不过,葛逻禄部有数万骑兵,可不是你们一支小小的马匪可比的。” “那又如何?葛逻禄人对回纥部一向怕得要死,我可是见回纥人就杀的!”同罗蒲丽不甘示弱。 “那你在碎叶城时,怎么不单枪匹马杀到回纥军营中,一刀将叶斛王子劈成两半啊!”苏十三娘毫不留情反击道。 “有一万骑兵护卫着他,我怎么下手啊!”同罗蒲丽撇嘴道:“难道姐姐能做到?” “我和叶斛王子无冤无仇,干嘛要琢磨如何刺杀他。”苏十三娘不置可否。 “我看姐姐也做不到,才故意找个借口回避我的问题。”同罗蒲丽激将道。 “杀人的手段有很多,只要你有耐心,肯定会有机会的。至于能不能成功,则是另外一回事。”苏十三娘幽幽解释道,火光之下,她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可是,究竟有多大的仇恨或信念,才会让一个人不管不顾,整日只想着去诛杀一个人呢。古往今来,能如豫让那般的,又有几人呢?” “豫让是谁?”在马匪群中长大的同罗蒲丽读过的书并不多。 “豫让是春秋时的一名刺客。他本是晋国上卿智瑶的家臣。后来,晋国的另一名上卿赵襄子联合韩、魏两家灭了智家。豫让感念智瑶的知遇之恩,立下重誓要诛杀赵襄子,为智家复仇。他多次刺杀均未得手,后来更是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改变面容,让妻子和朋友都认不出他,以便接近赵襄子。”苏十三娘在师门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刺客剑侠的故事更是如数家珍。 “豫让成功了吗?”同罗蒲丽被豫让的执着吸引住了。 “没有。”苏十三娘摇了摇头:“豫让暗伏在赵襄子必经的桥下,准备谋刺。赵襄子过桥的时候,坐骑感受到了豫让的杀气,嘶鸣不前。赵襄子令军队搜查,抓住了豫让。” “真可惜!”同罗蒲丽叹道。 “之前赵襄子曾多次放过豫让,只是勒令他不许再接近自己。此次赵襄子见豫让如此执着,也心生畏惧,不敢再纵虎归山。临死时,豫让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苏十三娘讲出了故事的悲壮结局。 “太了不起了!”同罗蒲丽长叹了口气:“不过,姐姐不会只是想给我讲故事吧。” “妹妹,豫让面对的不过是春秋时代的一个大臣,复仇尚如此艰难。你面对的,可是一个庞大的汗国啊。回纥虎视漠北、雄兵数十万,连王都护都得礼让三分,绝非以你一人之力可以扳倒的。你这些年杀了不少回纥人,也该放下执念了。”苏十三娘劝道。 “不,还不够!我母亲死在回纥刀下,岂能如此便宜他们!若被我抓住机会,管他是可汗还是王子,都会成为我的刀下之鬼。”同罗蒲丽恶狠狠地说道,双目之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唉!”苏十三娘叹道:“你心中的仇恨我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劝你放弃复仇是我冒失了。但是,我不希望你在仇恨中陷入太深。其实你可以琢磨琢磨其他事情,比如,找找你的父亲。” “父亲……”同罗蒲丽凄惨一笑:“母亲连父亲的名字都来不及说完,就被回纥人杀死。我如何去寻找父亲?又怎么不恨回纥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六章:九天雨落戈不休(四) 齐雅德沉沉入睡之际,拓枝城北的山林中,雨水打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上,由高到低,汇成一道道细流倾斜而下。整个树林,似乎变成了瀑布的世界。 “嗖!”一支羽箭穿透了重重瀑布,如长了眼睛一般,恶狠狠地穿透了一名呼罗珊骑兵的咽喉。 那名呼罗珊骑兵中箭倒在泥水中时,更多的呼罗珊骑兵催促着战马,踏过袍泽的尸体,继续向前冲锋。他们显然很忌惮对手的长弓,纷纷将手中的短矛向羽箭飞来的方向投去。 七八支短矛掠过树枝、穿过树叶,溅落更多的雨珠,然后斜斜插到泥泞的地面,并无击中任何目标。 “敌人躲在哪里?”呼罗珊骑兵们用目光互相交流着,紧张不安地搜索着四周。但雨幕的遮挡,却让他们根本看不到太远的地方。 “嗖!”又是一箭毙命,却是从呼罗珊骑兵们根本想不到的角度射来。 又一轮短矛投出,有数只短矛似乎击中了什么。呼罗珊骑兵兴奋地前去察看,却发现短矛只是扎进了树干中。 几名呼罗珊骑兵气愤地拔出长刀,对着空中一阵乱砍。跟随总督越过乌浒河以来,他们还从来没有打过如此憋屈的仗。 方才,得益于葛逻禄人的指引和协助,几百名呼罗珊骑兵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了北庭牙兵的临时宿营地。 在夜幕和雷声的掩护下,他们如鬼魅般突然显身,先投掷短矛、然后挥刀冲杀,对沉睡中的唐军大肆屠戮。不少北庭牙兵尚在梦乡中就被大食弯刀收割走了性命。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一百多名唐军就死了七七八八。直到此时,呼罗珊骑兵才遭遇到抵抗。 幸存唐军随手抓起武器就开始抵抗,以步战骑,竭力搏杀。可他们人数本就处于劣势,又是在自认为安全的宿营地遭遇偷袭,也不清楚敌人的身份,不免有些惊慌失措,根本无法抵御呼罗珊骑兵的步步紧逼。 北庭牙兵的拼死抵抗,也只是让他们多活了片刻。不久,宿营地里就铺满了唐军的尸体。宿营地外围,不时传来弓箭破空声和人坠马落地声。那是葛逻禄骑兵在击杀骑马出逃的漏网之鱼。 唐军的数百匹战马或被栓在树上,或在树林里如无头苍蝇般窜来窜去。它们见自己的主人纷纷死去,哀鸣不已。惊慌的马群中,唯有一匹白若闪电的骏马悠闲地围绕着几棵大树走走停停。 “一百一十五人?”呼罗珊骑兵反复清点了数遍,却怎么也找不够一百一十七具尸体。 呼罗珊骑兵的注意力集中在地面上时,一棵高大的云杉树上,满眼怒火的马璘站在坚实的树枝上,拉弓如满月,将冰冷的箭镞对准下面的敌人。 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身体轻盈的瘦猴紧紧抱着树干,气的两眼冒烟。 雨越下越紧,若是一般的弓,在如此潮湿的环境中威力难免会大打折扣。不过,马璘手中的逐日弓,乃是从长安武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名弓,弓身上不仅贴有防水的桦树皮,还涂有一层细密的漆,防水性能远超其他弓弩。 刚才,送走谋剌思翰后,马璘连铠甲都顾不上脱掉,爬进帐篷里倒下就睡。 突围南下以来,马璘的神经一直高度紧张,不停地琢磨如何摆脱追兵尽快抵达拓枝城。 现在,高仙芝已经答应北上救援,葛逻禄作为先锋更是连夜出发。马璘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终于能够美美睡上一觉。 在梦中畅想冲锋陷阵、大破大食军、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之时,马璘忽然听到飞霜焦急的嘶鸣声和四蹄踹地的猛击声。 从夷播海驯服飞霜以来,马璘对爱驹的习性特别了解,清楚它绝不会无故喧嚣。 马璘刚猫腰从帐篷里面钻出来,就敏锐分辨出雷声掩盖下的隆隆马蹄声。 “敌袭!?”马璘清楚,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绝对是敌非友。他踢醒距离自己最近的瘦猴,正要招呼北庭牙兵们迎敌,上百支短矛已夹杂着风雷呼啸而来,不少帐篷瞬间就被短矛洞穿,惨痛的叫声此起彼伏。 敌人来势汹汹,马璘单手抓起逐日弓和箭囊,准备拼死杀敌之时,却听见瘦猴在他头顶喊着:“头儿,敌人有数百骑,快上树。” 马璘犹豫的瞬间,又一轮短矛激射而来。他迅速挥刀格挡,磕飞了一支短矛。 “呼罗珊骑兵?”熟悉的短矛让马璘大致猜到了敌人的身份。他回头一望,却见更多的北庭牙兵根本来不及抵抗,就已惨死梦中。 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马璘心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焰,挥刀砍断飞霜的拴马绳,然后手抓脚蹬,爬上了一棵高大的云杉树。 马璘刚在树上藏匿好,数百名呼罗珊骑兵就从雨雾中杀出,在北庭牙兵营地中大肆屠杀。 此时,已经有不少北庭牙兵醒了过来,他们有的选择拼命抵抗,有的选择翻身上马,试图逃离雨夜下的屠杀场。 马璘在树上见一个个熟悉的弟兄倒在血泊之中,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唯有祈盼弟兄们能够逃脱呼罗珊骑兵的杀戮。 也确实有数骑从呼罗珊骑兵的空隙中钻了出去,马璘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风雨声中,箭矢破空声、尸首落地声和马鸣哀哀声纷至沓来。 “葛逻禄!”马璘被呼罗珊骑兵尾随追杀数日,十分清楚他们喜欢用的远程武器是短矛而非弓箭。因此,在外围捕杀北庭牙兵的,只可能是葛逻禄人。 同时,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呼罗珊骑兵能够在风雨之夜,悄悄摸到北庭军的宿营地。 “谋剌黑山,你这个恶贼!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想起方才谋剌思翰抚摸玉佩的神情,马璘下意识觉得,肯定是贪婪的谋剌黑山背叛了大唐。 马璘心海中怒涛翻腾的同时,他也理智地认识到,当前最重要的是活下来,并尽快将葛逻禄人叛变的消息传递出去。 葛逻禄人为什么会叛变?如何应对如此始料不及的惊变?这些问题是王都护和高节帅等人需要费心考量的,却不是马璘的当务之急。 马璘本以为呼罗珊骑兵屠杀完毕后就会撤退,然后他和瘦猴趁机逃离,赶回拓枝城。 可看到呼罗珊骑兵一具具清点弟兄们的尸体,并派人到宿营地外寻找尸首时,马璘的心在风吹雨打之下一点点凉了下来:“该死的谋剌黑山,竟然派人偷偷清点过我军的人数!” “该怎么办呢?”马璘正思虑间,忽听雨中传来夜枭低低的的怪叫声。 “雨这么大,哪里来的夜枭?”马璘愣神的功夫,就听瘦猴的声音低低飘来。 “头儿,我下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趁机杀出去!” 马璘还来不及出语制止,瘦猴就灵巧地从树上滑了下来,摸上一匹战马,向外冲去。 风雷荡荡、雨落潇潇,瘦猴在风雨的掩护下,策马冲出了近百步,才被呼罗珊骑兵察觉到。 十余支短矛又急又快,若密集的彗星群,朝瘦猴飞去。 瘦猴挥着横刀,奋力左挡右支,磕飞了几支威胁最大的短矛。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就又飞来一批短矛。 瘦猴听声辨位,猛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奋力一跃,堪堪躲过了短矛的攻击。 战马四蹄刚要落地,几支短矛倏忽而至,深深刺进了马匹的背部。马血飞溅,把周围的雨水染成一片绯红。 战马哀鸣连连,背部的疼痛让它忍不住跪倒在地。瘦猴在滚烫的马血染上后背之时,就急忙把脚抽出马镫,跳到马鞍之上,纵身跃下。 北庭军的临时宿营地里,四散奔驰着众多失去主人的战马。瘦猴若灵巧的猿猴一般,在马匹中间翻腾跳跃,用战马的身体掩护自己。 呼罗珊骑兵则在瘦猴下马奔跑之时,催马围了上来。不过,他们被散乱的北庭战马所阻挡,一时无法抓住瘦猴。 马璘站在树枝上,望着在风雨中苦苦支撑的瘦猴,轻易不曾落下的男儿泪,大把大把流了下来。 胡乱抹了抹眼睛,马璘悄悄攀援而下。飞霜嗅到了主人的气息,立刻溜溜达达来到树下。 马璘轻声跳到飞霜背上,仔细倾听风雨中的各种声音,试图寻找出呼罗珊骑兵的空隙。 马璘隐约觉得西边的呼罗珊骑兵似乎比较少,正要向那边摸去,忽听风中飘来利器入骨的摩擦声、瘦猴的闷哼声和呼罗珊骑兵的怪笑声。 马璘听得出来,瘦猴是强忍着剧痛,不愿发出叫声。 “瘦猴!”马璘泪眼模糊地望着满地的牙兵尸首,想着瘦猴危在旦夕,双手不由自主就张弓搭箭。 一支雕翎脱弦而出,冲破雨幕,循着怪笑声飞去,插进了一名呼罗珊骑兵的胸部。 呼罗珊骑兵们不怒反乐,丢下小腿受伤的瘦猴不顾,朝羽箭射出的方位扑来。 人马未到、短矛先行。数支投矛射出,却根本听不到击中目标的声音。 呼罗珊骑兵愣神的功夫,羽箭竟然从侧方射来。又有一名骑兵中箭倒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十八章:汹汹十万敌骑疾(一) 天宝八载,六月初五凌晨,寅时初刻。 新月已隐,星斗灿烂,散碎的薄薄流云为风所动,在天宇中结队而行。星光在云朵中时隐时现,天地之间忽明忽暗。 怛罗斯城南的原野上,清风吹过,野花野草摇曳不定。 白孝德和手下近百名横七竖八地的安西轻骑兵一样,裹着大氅、枕着箭囊,躺在草地上酣睡。 轻骑兵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或如雷鸣、或如钟磬,汇在一起,宛如开了一个水陆道场,嘈杂无比。 可是,劳累了数日的轻骑兵实在太疲乏了。他们睡得昏沉沉的,似乎天崩地裂都不会被惊醒。 离开拓枝城后,白孝德和手下的弟兄们一直作为探路先锋,在大军前方十余里处查探,马不停蹄、奔走不休。 白孝德手下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可如此连轴劳碌数日后,也难免有些疲倦。一旦有可能,他们就会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当然,此地距离怛罗斯城只有一百余里,随时可能遭遇大食军的斥候。 虽然北面有葛逻禄部为安西军遮拦掩护,还有数队安西斥候顶在前面,但由于怛罗斯城南的草原过于开阔,大食斥候随时可能洞穿葛逻禄部的防线、绕开安西斥候,逼近安西军大营。 因此,肩负为大军巡逻警戒重任的安西轻骑兵们高度警觉,他们绝不会将自身安危和大营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即便只是短暂宿营小憩,白孝德依然严格制定了轮流休息、分时担任岗哨值守的章程。 丑寅之交,是黎明前的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困乏、防备最松懈的时辰。 而精力充沛、剑法出众的卫伯玉,则被白孝德特意安排在此时执勤。 换作其他人,难免会多想,考虑是不是旅帅对自己有意见,借机会刁难人。 但在卫伯玉眼中,白旅帅将最艰难的任务交给自己,简直是最大的信任和无上的荣耀! 接受任务之时,卫伯玉就开始幻想,会不会自己担任岗哨时,恰好遇到大食斥候偷袭呢?那样的话,自己左右开弓、刀剑齐挥,三下五除二,干掉几名斥候,就可以抢个头功了。 若是运气好,斩杀个百夫长啥的,功劳就会更大。战后论功行赏,就可以争取个队正、旅帅什么的。 卫伯玉越想越开心,笑得嘴都合拢不上,似乎他已经当上了旅帅或校尉了。 可是,当他被上一班岗哨叫醒,迷迷糊糊开始为袍泽们警戒时,卫伯玉放眼望去,广阔寂寥的草原上只有风吹过的轻响,却根本没有大食人的踪影。 潜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待了小半个时辰后,冒失爱动的卫伯玉简直要憋疯了。可军令如山、职责在身,他不得不强压下活动活动筋骨的冲动,继续咬牙坚持。 此时,卫伯玉才恍然大悟,旅帅白孝德如此安排,很有可能和信任、荣耀毫无关系,而只是为了打磨自己冒冒失失的性情。 想通此节后,卫伯玉哭笑不得。看来误杀葛逻禄战马一事给白旅帅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百无聊赖之际,卫伯玉忽然想到那日在山林中捡到的银色甲叶,便伸手从腰间将之摸出。 星光之下,光滑的甲叶散发出银色的光辉。 “纹路好精致!”卫伯玉用右手大拇指将甲叶弹起,然后再伸手将之接住。如是反复,甲叶如跃出湖面的银鱼一般,在草丛上空闪耀不止。 “唉,还是无聊!”把玩了半天银色甲叶后,卫伯玉又开始觉得无精打采:“该死的大食人,你们怎么还不来啊?我的刀剑已经饥渴难耐了!” 正抱怨间,地面忽然开始微微颤动。卫伯玉一个激灵,也顾不得把甲叶收回腰间,手攥着甲片,急匆匆拔开草丛,向北望去。 大地的颤动越来越强,满天星辰似乎都被震得摇摇欲坠。星光明暗间,卫伯玉看到,北方的地平线上,成千上万的骑兵正如潮水一般缓慢而坚定地涌来。 “敌袭!敌袭!”卫伯玉一跃而起,跑到袍泽身边,放声大吼。 箭囊将大地的震动放大了数倍,沉睡中的白孝德一跃而起,警惕地望向北方。此时,卫伯玉和其他警戒的士卒正在奋力叫醒其他同伴。 来自北方的骑兵大潮依然在缓缓逼近,白孝德跃身上马,借着星光,极力远眺。 “从旗帜和衣甲上看,前几排骑兵应该是葛逻禄人。”认出对方的身份后,白孝德微微松了口气:“深更半夜,谋剌黑山闹得是哪一出?昨日确实有牙兵北上联络葛逻禄部,说是节帅要谋剌黑山尽快到大营中禀报怛罗斯城外的军情。可葛逻禄部怎么摆出了如此大的阵势?难道战局有变?” 成千上万的葛逻禄骑兵步伐虽缓,可那股汹汹气势却让安西轻骑兵不免有些紧张。 在薛、柳两位队正的指挥下,安西轻骑兵们也纷纷上马,马头向南,随时可以后撤。 白孝德稍一思索,觉得还是应当探明葛逻禄部的来意。于是,他沉思令道:“薛队正,你带几个弟兄迎上去,问问葛逻禄部中领军之人是谁?为何出动如此多的人马?大食叛军是否有什么异动?” 薛队正依令点了五名轻骑兵,如同一叶扁舟逆流而上。而无穷无尽的葛逻禄骑兵依然源源不断地从地平线后跃出。葛逻禄骑兵为了保存马力,速度并不快。可在千万只马蹄的践踏下,整个草原都在颤动,令人不寒而栗。 凝视着轮廓越来越清晰的葛逻禄骑兵,白孝德的神色变得异常谨慎。回首朝南边大营所在地的方向望了望,他才稍稍感到一点踏实。 葛逻禄骑兵越逼越近,前锋距离安西轻骑兵已经只有数千步远了。卫伯玉顿时感到巨大的威压,从四面八方逼迫而来。 下意识中,卫伯玉的双手摸向了腰间,一把将刀剑抽了出来。唯有刀剑在手,他才会感到安心。 白孝德听到刀剑出鞘之声,立刻明白年轻莽撞的卫伯玉沉不住气了。 “冒失鬼……”白孝德扭头斥责卫伯玉之时,却看到一线银光从卫伯玉身侧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白孝德探身伸臂,将银光闪闪的甲叶抓在手中。 “头儿,甲叶而已,前两日在山林中找到的。嗯,就是遇见葛逻禄百人队那日。”卫伯玉随口解释道。这几日,他和白孝德混得很熟,称呼也从规规矩矩的“旅帅”变成了“头儿”。 白孝德摩挲着精致光滑的甲叶,盯着上面的纹路,双眼出神。 “头儿,我是在一棵满是箭洞的松树下找到的。你当时还说,那是葛逻禄人围猎云豹的地方。”卫伯玉发现白孝德的神色格外凝重,赶忙将所有细节一一道出。 “不好!”白孝德忽然一声大吼。他抬眼一望,发现薛队正已经快要和葛逻禄部骑兵接触上了,神色更是慌张。 “快!大伙儿齐声喊:‘薛队正,快回来!’”白孝德环视了一周,发现没有更好的办法通告薛队正,只好让安西轻骑兵齐声呼喊。 安西轻骑兵虽不明白白孝德是何意,但他们依然遵照军令,放开嗓子吼道:“薛队正,快回来!!” 安西轻骑兵呼喊了数次后,薛队正等人似乎听到了袍泽们的呼唤,勒住马缰,疑惑地回头眺望。 可惜,已经太晚了。看见安西轻骑兵们勒马止步,葛逻禄骑兵的阵列中飞起了数十只羽箭,呼啸着朝薛队正等人扎去。 薛队正刚抄起骑盾挡住两枚羽箭,就已经有两名安西轻骑兵被射中面门,掉落马下。 箭雨纷纷,薛队正带领剩下的三名轻骑兵扭头就跑。不少羽箭打在明光铠的后护心甲上,旋即被弹开。 薛队正正庆幸间,忽听背后传来矛槊破空的巨响。他来不及细思葛逻禄骑兵怎么会投掷短矛,连忙猛夹马腹,躲开了数支短矛。 可敌人的短矛投得又急又密,薛队正左躲右闪,却还是被接踵而至的第二轮短矛刺透了胸甲…… 见薛队正等人转瞬之间就被葛逻禄人全部射杀,白孝德怒发冲冠、眦睚欲裂。卫伯玉一瞬间怀疑,白孝德随时可能会紧攥着两杆短矛,冲到葛逻禄阵列中放手厮杀。 “撤!赶快回到大营,葛逻禄人叛变了!”极度愤怒的白孝德并未丧失理性:“高节帅和封判官应当不曾想到葛逻禄部会投敌,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回大营,及时警告大军!” 安西轻骑兵纵马后撤之时,卫伯玉忍不住开口问道:“头儿,你怎么在葛逻禄人动手前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白孝德挥鞭吼道:“银色甲叶是从马十三郎身上掉下来的!那套银甲是他家传的铠甲,甲叶的纹路很独特,整个碛西,独此一份。那日葛逻禄人骗了我们,他们根本不是在围猎云豹,而是在追杀十三郎!” “啊!”卫伯玉大惊失色,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头儿,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六十九章:铁骑压营寨自坚(三) “节帅,撤退吧!我们向东退回碎叶城!”边令诚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猫一般尖声叫道。 “边监军,此地距离碎叶城有五百余里,而敌军已杀到眼前,怎么可能撤退?临战最忌畏敌后撤,一旦被敌军追上,必然会全军覆没!”封常清尽量耐心地向边令诚解释。他已经留意到,边令诚对方才高仙芝的怒斥有些不满。 “那回纥人怎么敢撤退?即使大队人马走不了,至少我们可以带数百轻骑先走。”边令诚急于脱身,他可不想葬身于此。 “边监军,大食叛军本就是冲着我军来的。他们可以放走无关紧要的回纥人,却绝不会任由我军安然撤退。”封常清心中暗骂边令诚愚蠢。 “安西牙兵,将边监军和岑掌书送回去。血战将至,无关人等不必聚集在此!”边令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高仙芝直截了当地打断。 被安西牙兵“护送”回去时,边令诚恨恨地盯着高仙芝,恶毒的目光似乎要从高仙芝俊秀的脸上剜下一块肉。 封常清心中哀叹一声,欲言又止。恶战将临,胜败难料,需要集中精神破眼前困局。其余之事,以后再思忖如何亡羊补牢吧…… “封判官,请赐我一把横刀,我愿与安西军共存亡!”岑参往后一退,躲开了安西牙兵的“搀扶”,朗声说道。 “你会使刀吗?”高仙芝斜瞟着岑参,甚是轻视。 “节帅,在下的刀法自然不敢与安西熊罴比肩。但某也曾负剑游历河朔,拿得起剑、舞得动刀!我大唐男儿,文可妙笔生花,武亦可拔剑杀人!”岑参不卑不亢地回道。 “好一个妙笔生花、拔剑杀人!”高仙芝笑道:“太宗皇帝曾言:疾风识劲草,果真如是!今日方知岑掌书乃大好男儿!安西牙兵,给岑掌书披甲!” “节帅,回纥退兵,士气低沉,必须尽快破解!”封常清低低在高仙芝耳边说出刚想出的对策。 高仙芝听后,点了点头,高声喝道:“安西将士们!请勿惊慌!回纥部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叶斛王子奉我军令,绕道北上怛罗斯求援。大食叛军倾巢而出,怛罗斯城外必然空虚,北庭军可趁机南下。此地距离怛罗斯城只有一百余里,我军只需坚持一日,即可与北庭军汇合,击溃大食叛军!将士们,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披甲回来的岑参带头吼了起来。 “有!”更多的将士吼了起来! “有!”所有的安西士卒吼了起来! 拔汗那军听到安西军万众一心的怒吼,慌乱稍稍止息。 高仙芝见全军士气复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稍稍松了口气。 “节帅,选派何人北上,还需早作计议!”封常清低低建议道。 “封二,你悄悄去找段秀实,让他挑选五百名弓马娴熟精锐轻骑,随时待命。”高仙芝略一思索,作出了决断。 浮云遮星、天地无光。十万敌骑、汹汹而来。 大食叛军和葛逻禄骑兵方才抵达小河北岸后,大军曾勒马止步片刻。 艾布??穆斯里姆在亲卫们的簇拥下,亲自观察了一番唐军的部署和应对,然后沉声令道:“传我军令,出动一万呼罗珊骑兵、一万粟特轻骑和一万葛逻禄骑兵,为攻敌先锋,先攻击拔汗那军营盘,然后再击杀回纥军营。再出动四万粟特轻骑,分成两队,围住唐军大营的东西两侧。待三万先锋剪除拔汗那军和回纥部后,七万士卒,齐攻安西大营!其余士卒,留在小河北侧待命!” 七万骑兵依令跃马过河,艾布??穆斯里姆和谋剌黑山父子则留在北岸观看战局。 穆台阿和他所暂时统率的两个百人队,为了追击唐军,本就冲在最前。得到艾布??穆斯里姆的军令后,穆台阿一马当先,杀向拔汗那军营北门。 拔汗那军弓箭手见数百敌骑猛冲而来,急忙弯弓射箭。冲杀在前的穆台阿举起骑盾,躲开了拔汗那军的羽箭,右臂一挥,将柄短矛刺入了一名拔汗那弓箭手的咽喉。 其他拔汗那弓箭手正要反击,数千柄短矛呼啸而来,将整个弓箭手笼罩于其中。 惨叫声中,拔汗那弓箭手死伤一片,箭雨立刻变得稀疏起来。 “杀!”穆台阿又抽出一根短矛,向堵住营门的拔汗那长枪兵投去。在呼罗珊骑兵投矛的打击下,长枪兵死伤惨重。 “刀盾兵,上前列阵抵挡!弓箭手,抓紧时间反击!”窦屋磨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穆台阿挥刀虎吼,带领自己的百人队踏阵而来。 急匆匆赶来的拔汗那刀盾兵的盾阵尚未搭建完毕,穆台阿用长矛猛击坐骑。战马四蹄发力,跳入正在组建的盾阵中。巨大的冲力,将本就凌乱的盾阵冲得七零八散! 借助马速,穆台阿挺矛冲杀。矛尖闪动间,两名拔汗那刀盾兵咽喉血涌,倒在地上。整个盾阵立即门户大开! 更多的呼罗珊骑兵从穆台阿杀开的缺口冲入,大肆刺杀。片刻功夫,数百名刀盾兵就被呼罗珊骑兵一扫而空。 紧随其后的葛逻禄骑兵则弯弓射箭,将无休止的箭雨泼向拔汗那军大营。 北门已被攻破!西门危急!东门危急!一万呼罗珊骑兵一个冲锋,就将窦屋磨仓促之间部署的防线杀得如透风的茅草屋,漏洞百出、摇摇欲坠。 拔汗那军营危机四起之时,回纥骑兵已经沿着小河向东,越走越远。 负责从东面包抄的粟特轻骑兵慢了一步,并未能截住回纥兵马。他们不知是否该追击回纥人,急忙派人向在小河北岸观战的艾布??穆斯里姆请示。 “不必追击!”艾布??穆斯里姆稍加思索,高声令道:“传令左翼轻骑,不用管回纥部,抓紧时间包抄安西军大营。” 见大军势若破竹,形势一片大好,艾布??穆斯里姆得意洋洋地笑道:“感谢真主,拔汗那军果然弱如绵羊!更幸运的是,回纥人竟然会临阵撤退,凭空少一强敌。大唐内部果然如我所料,嫌隙丛生、矛盾重重!” “总督阁下,回纥人会不会是在迷惑我军?”谋剌思翰将艾布??穆斯里姆的话翻译成突厥语后,用大食语问道。 “思翰王子的意思是……”艾布??穆斯里姆面有疑色。 “总督阁下,若是回纥人假意向东,实则绕道北上怛罗斯呢?”谋剌思翰轻声提醒道。 “思翰王子过虑了,我在怛罗斯城外留了七万大军,更有五千呼罗珊骑兵坐镇,既不用担心北庭军杀出,也根本无需惧怕回纥人报信!”艾布??穆斯里姆不愿示弱。 “总督阁下,哈米德千夫长虽然骁勇,但若一万回纥骑兵不管不顾猛冲,总还是会有一两个人能够突破重围,杀到怛罗斯城下吧?”谋剌思翰在和艾布??穆斯里姆对话的同时,还有余力向谋剌黑山翻译。 “哦?看来思翰王子胸中已有对策!”艾布??穆斯里姆目光炯炯。 “不敢说对策,只是有些许粗浅见识。”谋剌思翰神态谦逊:“大战已起,总督阁下肯定需要集中兵力对付高仙芝的安西军,若分兵追击回纥人,未免不智;但若放任不管,却也留有隐患。若总督阁下同意的话,可由在下带着帐下的千人队,远远跟踪。若回纥人确实东撤,那自然是最好;若回纥人欲图绕道北上,在下肯定会在尽力阻击的同时,派人禀告总督。如此,既不会耽误总督攻伐安西军,也可以监视回纥部的行踪,不知总督意下如何?” 艾布??穆斯里姆如猎鹰一般的目光盯着谋剌思翰,似乎想看穿他的真实意图。 谋剌思翰毫不畏惧地迎着艾布??穆斯里姆的双眼,目光中洋溢着热切和真诚。 “只带一个千人队?”艾布??穆斯里姆确认道。 “对!只需我帐下的千人队即可!在下武技平平,无法像穆台阿百夫长那般冲锋陷阵,只好投机取巧,希望从回纥人那里赚一点功劳。”谋剌思翰郑重点了点头,认真解释道。 艾布??穆斯里姆还是有点犹豫,他隐隐觉得这位年轻的葛逻禄王子有些奇怪,但反复琢磨,却找不到丝毫破绽。 谋剌思翰用目光示意父亲,谋剌黑山想起次子的叮嘱,脑袋难得灵光一次。 “总督阁下莫非是不放心我们葛逻禄人?那总督自己派人去吧,我部绝不再插手此事!”谋剌黑山佯怒道。 “哈哈!”艾布??穆斯里姆此时自然不愿得罪葛逻禄人:“叶护说笑了,我只是担心思翰王子遭遇危险。既然王子如此有把握,我岂能阻止?” “思翰,你去吧,盯紧点,别给葛逻禄人丢脸!”谋剌黑山气鼓鼓地吩咐次子。 “遵命!必不负总督所托!”谋剌思翰拱手施礼,扬鞭朝自己的千人队驰去。 谋剌思翰领兵东去之时,三万呼罗珊骑兵、葛逻禄骑兵和粟特轻骑兵已经突破了拔汗那军的防线,一拥而入,闯进拔汗那军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一) 时间回到六月初五黎明时分,马璘和瘦猴尚被葛逻禄骑兵五花大绑之时,小树林以东十余里远的小路上,神情放松的王霨,骑在爱驹赤炎骅上,一边和阿史那霄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怡然地欣赏着夏日河中的秀丽风景。 三日前,王霨一行出了素叶谷地后,本想抄近路南下拓枝城,却在半路上遇到一群逃避战火的石国平民。 王勇用数匹战马交换,从逃难的石国人口中得知,攻克石国国都的数万唐军不知何故,忽然在数日前紧急离开拓枝城,疾行向北而去。 生活在拓枝城北部的石国居民被唐军屠城的传闻吓怕了,他们担心遭受池鱼之殃,急忙拖家携口,从小路逃离,以避开北上的唐军。 王霨根据石国人提供的消息,算了算时间,发现安西军应当是甫一得知怛罗斯被围,就迅疾离开了拓枝城。 “谢天谢地!高仙芝不曾借故拖延!”王霨并不知安西军为何能够迅速北上,但他见最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形势正转危为安,焦躁不安的内心顿时平复下来。 心情愉悦的王霨连忙将喜讯告知阿史那霄云等人。 听闻安西军已然北上救援北庭军,怛罗斯城被围困的局势指日可解,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雯霞和阿伊腾格娜皆心头一松、花颜绽放。 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也从王勇那里得知了安西军北上的消息,不由都松了口气。 赛伊夫丁敏锐地察觉到了王霨等人神情的变化,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王勇思索了片刻,和王霨商议后,便开诚布公地将战局的一系列变化告知艾妮塞和赛伊夫丁。 “怎么可能?艾布??穆斯里姆竟然带着十余万大军绕开了拓枝城!”赛伊夫丁虽然恼怒王勇告知太迟,却更震惊艾布??穆斯里姆用兵之奇。 “大食叛军是如何避开安西军耳目的,我们始终没有弄清楚。不过,既然安西军已经出动,以王都护和高节帅之才,艾布??穆斯里姆必将折戟于怛罗斯城下!”王勇对唐军获胜信心十足。 “王别将,打败艾布??穆斯里姆后,呼罗珊地区空虚,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向西进军了!”艾妮塞小公主想到逆贼即将吃个大败仗,开心得不行。 “郡主殿下,行军方略,乃高节帅、王都护所定。非我一介小小别将可以置喙的。只要都护下令,某愿陪郡主杀回大马士革!”王勇见艾妮塞兴高采烈,不忍打击她的心情。 听了米薇的翻译后,艾妮塞喜笑颜开,赛伊夫丁却凝视着王勇的双目,似乎想看透他的内心。 王勇则笑着迎着赛伊夫丁如剑的目光,神色平静。 “敢问王别将,既然安西军已经离开拓枝城,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赛伊夫丁发现在对视中占不了上风,只好开口问道。 “既然高节帅已经北上,我们就调头回转,抄近路赶去和安西军汇合,一起攻伐围困怛罗斯城的大食叛军!”王勇心中早有定策。 望着王勇转身离去的背影,赛伊夫丁喃喃自言自语道:“叛军兵败怛罗斯之日,恐怕就是唐军西征结束之时。不过,艾布??穆斯里姆用兵狡诈,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出人意料之举。只是,他究竟如何做到绕开拓枝城、北上怛罗斯的呢?” “赛伊夫丁,你在说什么?”艾妮塞见赛伊夫丁念念有词,开口问道。 “公主殿下,没什么。”赛伊夫丁摇了摇头,温和而平静地回道:“我只是说,艾布??穆斯里姆特别狡猾,唐军一定得小心。” “赛伊夫丁,无论艾布??穆斯里姆有多厉害,我都相信王都护!相信大唐!他们一定可以战胜叛军!”心思单纯的艾妮塞信心满满。 赛伊夫丁心中泛苦,面上却只能附和道:“公主殿下,唐军应该可以取胜。” 王勇和王霨商量后,旋即命令全军调头,抄小路向怛罗斯城赶去。计算着行程和路线,他们大概会在怛罗斯城南赶上安西军。 “葛逻禄人肯定和高节帅在一起,到时候,我一定要当面问问谋剌黑山,为什么他的儿子要夜袭大云寺!”调头向北后,阿史那霄云在马车里气呼呼地说道。 阿史那雯霞神情一暗,扭头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 王霨已经大致猜出,谋剌逻多兴兵夜袭是为了抢夺阿史那霄云。但他望着那明艳活泼的水莲,并不想将一些令人恶心的事实说出来。 “小郎君,谋剌逻多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是得到谋剌黑山的授意呢?”阿伊腾格娜低低提醒道。 “难道葛逻禄人要叛变?”王霨惊道,但他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依逃难的粟特人所言,安西军中一切如常,葛逻禄部也无异动。若是谋剌黑山有心叛变,肯定要暗中行动,岂会让谋剌逻多胡乱行动,提前走漏风声呢?” 阿史那霄云想了想,点头附和道:“霨弟所言有理。只听说偷偷摸摸干坏事的,没见过还没动手就先大声嚷嚷的。” 阿史那雯霞紧张地咳嗽了数声,低头不敢言语。 阿伊腾格娜瞄了阿史那雯霞一眼,疑惑道:“还真是奇怪啊……” “别想了!别想了!”阿史那霄云欢快地喊道:“很快就能和安西军汇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面问问就清楚了。” 王霨想了想,阿史那霄云的话看似偷懒,倒也不无道理。于是他闭目养神,不再费心思考葛逻禄部。 阿史那霄云见状,也闭上美目,靠着车壁小憩。 阿史那雯霞见姐姐闭上了眼睛,才抬头凝视着阿史那霄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张不开口。 正为难间,阿史那雯霞发现阿伊腾格娜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连忙惊慌失措地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阿伊腾格娜笑了笑,也斜依车厢休息。 “哥哥,你在哪里?我还能见到你吗?”阿伊腾格娜怀着思念和担忧,睡了过去。 日夜不停的长途跋涉,让少男少女们都吃不消,不一会儿功夫,他们都或浅或深地睡着了。 马车内暗香浮动、如麝如兰。 浅浅入睡的王霨恍惚间,似乎看到安西军和北庭军内外合击,在怛罗斯城下粉碎了大食叛军的主力。他正要高兴,却见王正见和高仙芝为如何处置战俘发生了冲突。 一个激灵,王霨从浅睡中醒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开心,却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让他在马车内坐立不安。 犹豫了片刻,王霨轻轻从车厢里走出来,跳到赤炎骅背上,驱马来到王勇身边。 “王勇叔叔,方才那些石国人说唐军在拓枝城屠城了,你觉得可信吗?”作为一名穿越而来的现代人,王霨对于残忍的屠杀十分反感和抗拒,但他拿不准唐人会如何看待屠城,因此刚才有点犹豫。 “估计是封常清的手笔。”王勇略一思索,低声说道:“至于为何要屠城,我猜不出来。但封常清行事,多有深意,绝不会特别简单。” 王勇平淡的语气让王霨微微有点惊讶和难受,他本期待王勇会义愤填膺,却不料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推测事情的来龙去脉。 “王勇叔叔,北庭军屠过城吗?”王霨紧张地问道。 “没有!”王勇坚定地否定道:“都护并非嗜杀之人。” 王霨心头一松,疑问道:“为何安西军就下得去如此狠手呢?” “小郎君,你可是厌恶屠城之举?”王勇从王霨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王勇叔叔,战场厮杀乃生死较量,不杀人就会被人杀,自然无需仁慈。可若是战胜之后,对手无寸铁之人挥刀,实在令人无法接受。”王霨想起后世发生过的一系列大屠杀,心情黯淡。 “小郎君宅心仁厚,有都护之风,令人佩服。”王勇笑道:“平心而论,我自己也不愿挥刀滥杀。但对于安西军屠城之事,某却也不愿非议。” “王勇叔叔,此话怎讲?”王霨疑惑不解道。 “小郎君,杜判官为人行事如何,你怎么看?”王勇反问道。 “谦谦君子、足智多谋、见识不凡。”王霨一口气用了三个成语。 “小郎君所言甚是!”王勇点头道:“杜判官颖悟绝人,却恪守君子之风。可安西的封常清和杜判官不同,他心志如铁、双目如电、行事犀利,却重结果轻道德,不在意世间物议。” “如此性格,确实与杜判官泾渭分明。”王霨叹道。 “小郎君,你可知道,安西军中许多人都甚是畏惧封常清?” “嗯!听马校尉说起过一二,以他之武勇,提到封判官时,脸上的表情却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特别好玩!”王霨点了点头:“不过,那岑掌书似乎并不畏惧封判官,话语中还满是敬佩和欣赏。” “不清楚,或许是两人比较契合的缘故吧?”王勇摇头道:“小郎君,封判官的所作所为虽然不讨人所喜,但高仙芝对其言听计从,却并非没有道理。据都护所言,封常清行事谋算甚远,从不做无谓之举。由此推之,安西军屠城之事,背后或大有文章,决不能简单视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一章:力劝三军整旗鼓(八) “我蠢笨的哥哥,你究竟胆大妄为做了什么,竟然把霨郎君一行驱逐出了碎叶城。”谋剌思翰暗暗想到:“我知道你觊觎霨郎君婢女的美色,故意传递前线军情给你,本只是期望你得罪霨郎君,为以后铺垫。不过,你做的似乎比我期待的还要好!” “碎叶城**有一千北庭军。就算一路折损,想来霨郎君这边还有数百人马。算上一万回纥骑兵和我的九百骑,应当可以杀到怛罗斯城下了。有霨郎君在,可以省却不少麻烦,简直是天助我也!”细细盘点之后,谋剌思翰顿觉计划愈发完美。 “思翰王子,安西军可曾派兵北上求援?”王霨既急于知道更多的信息,也不希望叶斛和谋剌思翰过于关注阿伊腾格娜。 “霨郎君,我借口监视回纥部,早早离开战场。并未见安西军试图突围。”谋剌思翰恭敬地回道:“不过,艾布??穆斯里姆十分狡猾,我担心安西军即使派兵,也未必能够杀出去。” “断绝希望!艾布??穆斯里姆倒是精通心理战。”王霨自言自语道,思虑着该如何整合各方力量。 “小郎君,别忘了,齐雅德和那俱车鼻施带领的两万人马也即将赶到战场。”王勇在王霨耳边小声提醒道。 “一千北庭骑兵、三百大食骑兵、一万犹疑不定的回纥骑兵、一千立场不明的葛逻禄骑兵,还有数千匹战马和一些希腊火。”王霨在心中将所有的力量盘点了一圈,又将大食叛军主力、齐雅德部和围困怛罗斯城的留守军的分布状况,在脑中的地图上逐一显现出来。 穿越以来,王霨在北庭都护府中翻阅了大量的唐代地图,终于将大量的唐代城池和他记忆中世界地图一一对应起来。比如,庭州城大致位于乌鲁木齐附近;龟兹城在库车县一带;碎叶城大致位于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马克附近;拓枝城就是乌兹别克斯坦的首都塔什干;飒秣建则是乌兹别克斯坦的第二大城市撒马尔罕;怛罗斯大致位于哈萨克斯坦的塔拉兹附近…… 千百年来,地形地貌在自然之力的雕琢和人类的干预下,改变甚多。许多河流和湖畔早已改道或干涸。但是,那些名川大山相对固定。王霨正是以天山和葱岭为基准,大致定位了唐代碛西名城。 前世还是小白领之时,因为女友小雨在中亚工作,王霨一有空闲,就在网上一帧帧地翻看中亚诸国的地图。在将古今地图重叠之后,王霨脑中地图的精确度和准确度,可以说远远超过了唐代所有人的认知水平。 此时,王霨的脑海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沙盘,敌我双方的所有兵力都在沙盘里一一就位。反复推演了数次之后,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叶斛王子,思翰王子,我有个粗浅的想法,不知各位可有兴趣一听。”拿定主意后,王霨拱了拱手,笑着邀请道。 “洗耳恭听!”叶斛最先表态。 “早闻霨郎君胸有丘壑,今日终于有耳福了!”谄媚的话从谋剌思翰嘴中说出后,却变得毫无油腻之气。 王霨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寥寥数笔,就在草地上画出了当前的战况。 枯枝在地上指指点点,王勇、马璘、叶斛和谋剌思翰时而皱眉深思、时而点头附和、时而出言询问、时而讨价还价。王霨则根据其他人的意见和要求,对计划的细节进行了进一步的完善。 “诸君,可还有疑问?”王霨见众人不再询问质疑,便开口问道。 “霨郎君,你将最易获得战功的事项交给我,又主动承担了最艰险的任务,在下敢不领命?”叶斛王子十分满意。 “思翰王子呢?”王霨盯着谋剌思翰,神态如初啸山林的乳虎。 “霨郎君,你既然答应尽力帮父汗脱罪,在下必将不辱使命。”谋剌思翰神色恭谨。 “既然如此,军情紧急,诸君就按照计划分头行动吧!”王霨用力挥了挥拳头。 待谋剌思翰和叶斛策马离去之后,王勇才小声问道:“小郎君,我们究竟该如何突破怛罗斯城下的守军呢?” “王勇叔叔,你忘了我之前给你讲过的战例了吗?”王霨一笑,在王勇耳边低低说道。 “小郎君,吾必生死相随!”王勇的拳头重重击在胸口。 马蹄隆隆、烟尘滚滚。呛鼻的尘土让昏迷多时的曳勒罗醒了过来。 “杀了唐军!给我杀了唐军!”醒来之后,曳勒罗尚未分辨处自己身处何方,就怒吼不已。 吼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回应,曳勒罗心头大惊,继续吼道:“亲卫!我的亲卫呢?” 辚辚的车轮声让曳勒罗意识到,他不是在马背上,也不是在草地上,而是在马车车厢里。 曳勒罗慌忙弯腰从车窗里探出了头,只见马车周围全是急着赶路的回纥骑兵。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杀唐军?”曳勒罗发现自己并未被唐军俘虏,心中又有了底气。 “殿下说了,阿波老老实实待着马车里即可,可别干什么蠢事,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窗外的一名回纥骑兵冷冷答道。 “你是叶斛的亲卫!我的亲卫呢?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曳勒罗右拳敲击着车窗,左手去掏金鹘令。 “咦?”曳勒罗在怀里和腰间摸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金鹘令。他急忙缩回车厢内,四处寻找。 “葛萨阿波,别折腾了。你的亲卫都被北庭军留在树林里,此战结束后,我会派人将他们带回来的。”叶斛听闻曳勒罗醒了,策马来到车窗边,悠悠然说道。 “我的金鹘令呢!殿下,私夺金鹘令,可是蔑视可汗的重罪!就是你,也承担不起!”曳勒罗以为是叶斛趁机夺走了金鹘令。 “葛萨阿波,金鹘令一直都被你贴身保管,我怎么知道在哪里?”叶斛哈哈大笑:“再说了,我本就是大军的最高指挥官,有父汗亲赐的兵符,又何须金鹘令?” “叶斛,你究竟要干什么!?”曳勒罗明白,金鹘令肯定找不到了。 “干什么?”叶斛冷冷一笑:“替你弥补过失!” “混账!”恼羞成怒的曳勒罗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生擒叶斛。他刚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铠甲和武器早已被人卸去了。愤怒的他用力从车窗里伸出双手,欲图抓住叶斛解恨。 “滚开!竟然敢冒犯殿下!”叶斛的亲卫见曳勒罗动手,立刻用刀背猛击曳勒罗的胳膊。 “葛萨阿波,这四**马车可是霨郎君素叶居所制的精品,又宽大又安稳,你还是躺在里面好好休息吧!”叶斛说完,就不再理会曳勒罗,挥鞭打马,向前冲去。 曳勒罗如困兽一般大吼大叫,却被叶斛的亲卫堵在马车之中,根本出不来。愤怒的他不曾注意到,他坐的马车后面,还跟有一辆车辙深深的四**马车。 听着曳勒罗无可奈何的嘶吼,叶斛心情放松,无比舒畅。在他身后,八千回纥骑兵精神抖擞、滚滚向南。 晨露消褪、红日渐高。 怛罗斯城头,一身戎装的王正见站在南城楼上,望着城外正在列阵待命的大食叛军,面有疑色。 “都护,有什么不对吗?”杜环看出王正见有心事。 “六郎,总觉得有些不对,却找不到缘由。”王正见沉思道。 “都护,大食叛军的攻击日日不停,我军守城器械损耗甚多,士卒伤亡也有所增加。但都护应当不是因此忧心吧?”杜环推测道。 “刀枪无眼,沙场之上岂能没有伤亡。我军损伤远少于敌军,又有何忧呢?”王正见摇头叹道。 杜环用右手托着下巴,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似乎想从中找到答案。 “六郎,马校尉一行离开几天了?”王正见忽而问道。 杜环记忆超群,他不假思索,张口就回道:“七天。” “七天……”王正见手指轻扣城墙:“高仙芝应该快到了。” “都护,我明白了!”杜环吼道:“太刻板了!不应该如此!” “嗯?对!六郎所言甚是!”王正见猛拍城墙:“大食叛军攻势虽猛,却日日重复,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花样,并无任何新意。此绝非艾布??穆斯里姆的手笔!” “都护,静水之下必有潜流。吾担忧艾布??穆斯里姆正在谋划新的诡计,我们必须严加防范!”杜环急道。 “侦听敌军穴攻的水缸都埋好了吗?城墙附近的民居都拆干净了吗?城内是否还有大食探子在活动?沙陀部可有异动?……”王正见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将艾布??穆斯里姆可能用的攻城方式全部问了一遍。 杜环一一回答,相应防范措施都已实施。 “如此甚好!”王正见点了点头:“不过,艾布??穆斯里姆用兵如狐,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城池之下,忽都鲁带着数十名附离兵,在金狼旗下,遥望城楼。而其余数千突骑施骑兵,却全身披挂着呼罗珊骑兵的铠甲,列队在哈米德的黑底新月旗下。 “苏鲁克,什么时候才能攻克怛罗斯?”忽都鲁幽幽叹道:“我恨不得生擒王正见,以祭奠父汗。” “特勤,我想,艾布??穆斯里姆带兵回来之日,便是怛罗斯城破之时。”苏鲁克巧妙地回道。 “那也必是王正见授首之日!”忽都鲁恨恨地说道。 “特勤,若你诛杀了王正见,陷在庭州城中的郡主该怎么办?”苏鲁克被忽都鲁信重,知道阿伊腾格娜在北庭都护府。 “唉!这可如何是好?”经苏鲁克提醒,忽都鲁忽然发现,他必须认真考虑如何利用此战换回妹妹。 忽都鲁正在沉思,忽见一名哈米德的亲卫赶来,倨傲地用大食语说道:“忽都鲁特勤,哈米德千夫长命令你部,从今日起直到总督归来,夜间负责在营地外巡逻警戒。” “夜间巡逻不都是由白日不出战的粟特轻骑负责吗?”忽都鲁疑道。 “哈米德千夫长说了,突骑施人每天只是出来列列阵,并未攻城,不算白日出战。因此,必须承担夜间巡逻任务。”亲卫生硬地回道。 忽都鲁还要申辩,苏鲁克拉了拉他的衣角。 “请禀告哈米德千夫长,在下遵命!”忽都鲁冷冷地回道。 “特勤,且忍一时。此战过后,我军势力必将大涨,就可以全力攻击葛逻禄部和沙陀部,以夺回碎叶城。”苏鲁克劝道。 忽都鲁点了点头,仰望天空。湛蓝的天宇中,一只雄鹰正迎着阳光展翅翱翔,如骄傲的众神使者,冷冷打量着无聊的人类世界。 半空之中,雄鹰用敏锐的眼睛,看到了一座人类城池和无数围着城池周围的营帐。 城池和营帐中间,无数个小黑点正在向城池奔跑,而城池上的小黑点,也在不停地晃动。 小黑点太多,将雄鹰最喜欢的野兔和小鹿都吓跑了,它只好继续向南飞,以寻找猎物。 雄鹰轻轻扇动了着巨大的羽翼,巧妙地借用空气中的上升气流,扶摇而上,不紧不慢地向南滑翔。 飞了一个时辰后,它看见又有一群小黑点,正在向北飞驰。小黑点有大有小,它认出,那些大黑点是马匹。可是,马匹太大了,它抓不住,只好放弃了。 抓了只野兔,在树枝上吃饱喝足后,雄鹰再次展翅。它想飞到南方的山林里去。陡峭的悬崖和茂密的山林,才会让它觉得安全。 在飞向山林的路上,有条小河,雄鹰以前经常在这里歇歇脚、喝口水。可这次,无数小黑点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空中还有无数箭矢飞过,吓得它高高飞起、不敢停留。 飞过小河后,它又先后看到两股小黑点。雄鹰知道,有些小黑点很危险,会射出箭矢,伤害自己。故而它尽力飞得格外高,以规避危险。 可是,雄鹰发现,今天大地上的小黑点似乎都很匆忙,根本无暇顾及它,这让它感到格外欣喜。 “这些小黑点在忙什么?真无聊!”怀着这样的心思,雄鹰飘飘然向南而去。它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见识了一场宏伟战役的全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三章:百密一疏遇金狼(四) 忽都鲁本可以不去巡逻,但他心里发闷,饭也没有吃,就披挂好铠甲,骑上金狼驹,带队离开营盘。 按常理讲,夜间巡逻,应当将五千多突骑施骑兵分成数队甚至数十队,分散在大军营盘的四面八方,监视周遭的一举一动。 对哈米德极其不满的忽都鲁虽选择了暂时隐忍,却故意将五千多骑兵召集在一起,摆好阵势,一股脑离开营地。 “你让我巡逻,我就带着所有突骑施勇士,围绕着怛罗斯城大摇大摆转一大圈。”忽都鲁心中残存不多的少年心性,让他选择用一种恶作剧的方式发泄不满。 苏鲁克明白特勤是在和哈米德怄气,他笑了笑,却并未阻拦。 草原之上,千百年来,永远都是崇拜强者、鄙视弱者。身为部落或汗国的首领,若逆来顺受、不敢奋勇抗争,则绝对无法赢得子民的爱戴和敌人的尊重。 因此,对于忽都鲁玩笑似的反抗,苏鲁克并不反对。年少气盛的巴库特则兴奋地嗷嗷怪叫,为特勤叫好。 “好一个忽都鲁,竟然故意和我作对!”哈米德发现了忽都鲁的小花招,十分恼怒:“看我明日怎么折磨你!” 哈米德心中恨意满满,但他甚是畏惧艾布??穆斯里姆,并不敢对突骑施部做的太过火。 哈米德清楚,半日之内丢了怛罗斯城,已让他在总督的心里分量大减。他之所以能够获得统率留守兵马的重责,只不过是总督念及他长期驻扎在附近,熟悉地形。 总督为了确保能够一举战胜安西军,将呼罗珊骑兵的精锐基本全部带走,只留给哈米德五千呼罗珊骑兵,以震慑突骑施部和其余仆从军。 哈米德深知,艾布??穆斯里姆总督自兴兵反抗倭马亚家族以来,依靠麾下四万呼罗珊骑兵,屡战屡胜、威名赫赫。故而吐火罗和粟特仆从军对总督和呼罗珊骑兵甚是敬畏,不敢有丝毫不敬。 总督之下,自然是万夫长齐雅德。作为总督的左右手,齐雅德的勇猛,也令敌胆寒。 而哈米德本人,不过区区一千夫长。若非手下有五千呼罗珊骑兵,他根本镇不住数万仆从军。 因此,色厉内荏的哈米德咕哝着念叨了几句狠话,却未出营和忽都鲁理论。 哈米德清楚,艾布??穆斯里姆总督十分在意忽都鲁和突骑施部。不过,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所在。但这足以让他不敢对忽都鲁逼迫太狠,而只是暗中琢磨明日攻城时如何做手脚阴突骑施一道。 突骑施部的营地在怛罗斯城南。忽都鲁带着手下离开营地后,在晚霞的照耀下,直接向南奔跑了二十余里。 见四周再无呼罗珊骑兵的耳目,忽都鲁找了块平坦的草地,下令全军下马休息,把肚子填饱再说。 一时之间,除了负责警戒的斥候,数千突骑施骑兵都在抓紧时间啃干粮。 忽都鲁与士卒同甘共苦,刚掏出自己那份干粮,就听斥候来报:“特勤,东面隐隐约约有二十余名骑兵,看衣甲像是大食人的呼罗珊骑兵。” “哈米德,欺人太甚,竟然派人跟踪!”忽都鲁怒不可遏:“苏鲁克,备战!生擒这队呼罗珊骑兵,让哈米德明白,我军也不是好欺负的!” 苏鲁克也未料到哈米德竟然如此没有分寸,无明业火猛然窜起:“附离军,列阵!” 哈基姆和马璘率领三百大食骑兵和三百北庭骑兵从王霨等人藏身的树林出来后,就将六百名骑兵分成三十个小队,四散撒开,警戒周边。 每个小队,都有十名大食骑兵和十名北庭骑兵。如此搭配,既可以迷惑大食叛军的斥候和巡哨,又能保证足够的战力。 哈基姆和马璘两人亲自带了一个二十人的小队,警惕地向西边行去,探查周边是否有敌军经过。 一路行了三四里,并未见任何大食叛军的斥候和巡哨,令马璘啧啧称奇:“也不知是谁统率围城的大食叛军,竟然如此粗心和马虎,实在是天佑大唐!” 暮色深深、余晖消散。正感慨间,马璘忽见前方有数道人影闪动。 马璘向哈基姆比了比手势,示意前方有敌。哈基姆则整了整衣甲,准备故技重施,诱杀敌军。 哈基姆刚摆好“艾布??穆斯里姆亲卫”的架势,却见前方的人影并不靠近,反而拍马就跑。 “怎么回事?”之前遇到的叛军斥候,见了哈基姆等人的衣甲和旗帜后,都会主动靠拢上了搭话。首次遇见拔腿就跑的叛军斥候,让哈基姆十分迷惑。 马璘忽然感觉有些不安,但还没琢磨明白哪里不对,就听前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一千多骑!怎么会有如此规模的斥候!”马璘从飞霜背上跳下了,伏地听了片刻,吃惊地说道。 哈基姆虽听不明白马璘说的是什么,却也从日益逼近的马蹄声中感觉到一些异常。 哈基姆犹豫了一下是否调头就跑,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冒险赌一把。毕竟自己和十名手下是货真价实的大食人,普通叛军应当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忠于倭马亚家族还是支持逆贼阿拔斯。 马璘并未发问,却也大致猜出了哈基姆的打算,就带着北庭牙兵,躲在大食骑兵身后。幸好大食马身量甚高、哈基姆等人也比较高大魁梧,足以遮掩骑着突厥马的北庭牙兵。唯有骑着飞霜的马璘在身高上不输于大食骑兵,他只好猫着腰,躲在队伍最后。 “来者何人?”哈基姆久为倭马亚家族的宫廷卫士,气势十足。 “哈米德的走狗,纳命来!”对方有人用大食语比较流利地回道。 哈基姆听懂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甚至能从一些发音习惯听出说话之人并非大食人,但他却搞不明白这句没头没脑话的意思。 “我们是艾布??穆斯里姆总督的亲卫,你们是什么人!”虽弄不清对方的身份,哈基姆下意识中还是觉得,“艾布??穆斯里姆亲卫”这个名头应该会起作用。 “总督的亲卫?”气呼呼的忽都鲁急忙勒住马缰,并下令附离军止步。 哈基姆见自己赌对了,得意洋洋地吼道:“你们眼瞎了吗?竟然敢冲撞我们!耽误了总督交代的任务,你们谁来负责?” 躲在队伍最后的马璘,虽听不懂大食语,却也从哈基姆的语气中判断出,他正娴熟地扮演趾高气扬的总督亲卫。 马璘暗暗叹道:“倭马亚家族的宫廷卫士,估计日常也没少干恃强凌弱的坏事,难怪大食会发生内战。不过,长安城中的龙武军等北衙禁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北庭牙兵,在都护治下,恪守军纪。” “不知是总督亲卫,实在抱歉!”忽都鲁一边拱手道歉,一边驱马向前,借助西天最后的一点亮光,仔细打量眼前的十名骑兵。 “马是大食马、衣甲也对、弯刀的纹饰也不错,大食语也格外流利,只是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比较别扭呢?”忽都鲁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们在干什么呢?赶快让路!别耽误我们回营!总督的紧急军令,耽误不得!”哈基姆见对方服软,打蛇随棍上,大声呵斥道。可他并不知对方的身份,因而只能装模作样地吆喝。 “敢问亲卫怎么称呼?”忽都鲁见哈基姆面生,决定还是谨慎些好。 “哼!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质问我!”哈基姆抽出弯刀,指着忽都鲁。 苏鲁克立刻紧紧攥紧手中的短矛,随时准备射杀哈基姆。怒目而视的巴库特更是悄悄拿出了弓箭。 “岂敢岂敢?”忽都鲁并不气恼,而是用大食语谦卑地赔笑道:“我和总督身边的穆台阿百夫长甚是相熟,不知他此刻是否安好?” 哈基姆见忽都鲁姿态甚低,也不好继续发怒。他并不知穆台阿是谁,但想着大食叛军占据上风,应当不会折损几名百夫长,就故作不耐地回道:“穆台阿百夫长毫发无伤,不必忧心!” “多谢!如此我就放心了!”忽都鲁神情放松,然后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追问了句:“那拉哈曼百夫长呢?” 哈基姆眼骨碌碌一转,为了编的更逼真点,就故作伤心地叹道:“安西军的抵抗十分顽强,拉哈曼百夫长被唐军羽箭射中,右腿不小心受了点伤。” “噢?”忽都鲁摇了摇头,叹道:“实在太可惜了!我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伤势不重,你不必担心。”哈基姆愈发佩服自己。 “我军负责巡视,必须严查一切来往人员。方才得罪了,还请见谅!”忽都鲁再次施礼道歉:“我们还要巡查城西,就不耽误各位了!” 不待哈基姆发话,忽都鲁就低低下令,让附离军全军折返。 “有惊无险!多亏我反应快!”附离军走后,哈基姆哈哈大笑。 马璘方才一直低头躲藏,在愈发昏暗的暮色中,他并没有认出前方是突骑施部。 见一千余骑汹汹而来又乖乖撤退,马璘也以为对方被哈基姆骗了,就未多想。 由于发现西边有敌,马璘和哈基姆就不再向西,而是迅速折返,向王勇等通报军情。 回转之时,马璘并未发觉,巴库特率领几名骑术极佳的突骑施骑兵,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马璘等人进入北庭军藏身的树林后,得到消息的忽都鲁立即率五千骑兵杀出,用冰冷的箭镞对准树林。 “忽都鲁?!”马璘此时恍然大悟:“刚才那一千余骑是突骑施人!” 弄清情况后,马璘后悔不迭:“方才若是我不躲藏,想来忽都鲁一定可以认出我,我也必定会认出他。如此,也不至于暴露大军的藏身处了。只是,忽都鲁是如何从哈基姆哪里看出破绽了呢?” “忽都鲁特勤,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马璘忍不住发声问道。 “你问问那个奇怪的大食人,拉哈曼早已死在庭州城中,又如何会刚刚被安西军射伤呢?”忽都鲁又气又笑道:“若非如此,我也险些被他糊弄过去!” “百密一疏!”马璘痛苦地自责道:“小郎君,此乃某之过错!若因此影响西征大计,我百死莫赎!” “马璘叔叔,别灰心。忽都鲁特勤应当不知道伊月也在林中,这或许就是我们的转机,至少能争取些时间。”王霨黑亮的双眸盯着阿伊腾格娜。 阿伊腾格娜当即明白了王霨的意思,她歪着脑袋稍加思索,郑重点了点头,快步向林外跑去。 阿史那霄云和阿史那雯霞如坠云雾之中,根本不明白王霨的意思。 树林外,忽都鲁正欲下令突骑施骑兵射箭,忽听有人哭着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妹妹!”阿伊腾格娜的声音让忽都鲁大惊失色,他急忙焦急令道:“放下弓箭!放下弓箭!” 当阿伊腾格娜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忽都鲁的泪水如素叶水般滔滔而下。 “妹妹!”忽都鲁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奔跑而出的阿伊腾格娜,泪水滚滚而落:“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哥哥,是我!是我!”阿伊腾格娜傻傻笑道,再无平日里的聪慧。 此时,在忽都鲁眼中,单调乏味的夜色开始变得多姿多彩,愤怒郁闷的心情忽然如花绽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五章:尘埃将定叹圆缺(一) 新月将沉,星斗灿烂。河中的夏夜,凉风干爽,花草清香。 阿伊腾格娜坐在四轮马车里,透过车窗抬头仰望即将落下的新月,烦乱的心中无端想起小郎君说过的口诀“上上上西西、下下下东东。” 阿伊腾格娜生于明月将圆之夜,从小也特别喜欢盯着月亮遐思。无师自通的她早就发现,月亮的圆缺和弦的朝向是有迹可循的。她能大概推断出月相的变化,却一直无法简明扼要地总结出来。 来到庭州后,她偶然和小郎君聊起月亮的望朔变化,小郎君脱口就说出了上述口诀。 聪颖的阿伊腾格娜稍一琢磨,就明白口诀的意思是:“上半月的上半夜,上弦月出现在天空的西面,凸面朝西;下半月的下半夜,下弦月出现在天空的东面,凸面朝东。” 此刻约是半夜子时,新月将沉。在夜色中胡思乱想的阿伊腾格娜明白,自己琢磨月相,其实只是为了躲避思考最终的抉择。 几个时辰前,阿伊腾格娜跟着小郎君马踏连营,和怛罗斯城中的北庭军接上了头。 两军汇合在一起,风卷残云,涤清五千呼罗珊骑兵,击溃五万大食仆从军,将北庭军这头猛虎,彻底从囚笼中放了出来。 小郎君和王都护见面后,立即将葛逻禄背叛、安西军被围、回纥部避战以及之后的一系列变化简易地说了一遍,然后着重提了下踏营的经过,特别是他和哥哥忽都鲁之间的约定。 那时阿伊腾格娜特别紧张,生怕王都护不同意小郎君擅自许下的约定,引发新的变数。 从碎叶大战以来,阿伊腾格娜的命运如翻腾在巨浪上的一叶扁舟,经历了很多。家国巨变,逼着她开始反思突骑施汗国的命运和未来。 在她看来,大唐国力之盛,绝非漠北和碛西的任何一个部族可以相比的。突骑施部若要复兴,最好的出路,还是放下往日恩怨,重新成为大唐的藩属,在天可汗的支持下,镇守河中。 此次唐军西征,葛逻禄人叛唐,正是天赐良机。在与小郎君、杜判官等人的闲聊中,阿伊腾格娜判断出,大唐将碎叶交给葛逻禄,其实也是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如今葛逻禄人背叛,若忽都鲁能抓住机会,重新归属大唐,不敢说可以拿回碎叶城,但至少可以得到唐廷的承认,光明正大地立足故园、召集旧部、发展壮大。 可是,她很清楚,忽都鲁并不会如此选择。就振兴汗国而言,哥哥比自己付出得更多。可他对于北庭军的恨意太深,无法接受再次依附大唐。 击败城下的大食军后,阿伊腾格娜悄悄和哥哥谈了自己的想法。可忽都鲁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妹妹,我们突骑施人本就是自由自在驰骋在碎叶河畔。当年与唐廷合作,也是唐人看中苏禄可汗的实力,自己找上门的。如今,我期望带着族人,再次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自由,而非像叫花子一样乞求唐人!” 哥哥坚毅的态度让阿伊腾格娜无言以对,因为她也无法确定,自己和哥哥的想法究竟孰优孰劣。 弄清哥哥的想法后,阿伊腾格娜只有期盼小郎君能够说服王都护,让北庭军同意将怛罗斯城让给突骑施部。 踏营前小郎君提出和哥哥交易时,其实阿伊腾格娜也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小郎君的思路竟然如此跳脱,胆子竟然如此大,谈笑间就要决定一座城池的归宿。 对于小郎君能否兑现诺言,若说阿伊腾格娜一点怀疑也没有,那绝对是骗人的。 不过,阿伊腾格娜坚信,小郎君不会信口开河,也绝不会过河拆桥。她只是 担心,小郎君如何才能劝服王都护。 小郎君嘀嘀咕咕和王都护说了许久,阿伊腾格娜一直远远地留意着两人的神情。好在小郎君的神态十分真诚和自信,才让阿伊腾格娜放心下来。 不一会儿,王都护在北庭牙兵的护卫下,来到忽都鲁面前。 见哥哥满眼怒火,阿伊腾格娜赶紧上前抓紧他的胳膊,生怕忽都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忽都鲁特勤,我们又见面了!”王正见淡淡叙道:“感谢贵部出手相助犬子,帮我军解了围困。” “我又不是为了你,不必感谢!”忽都鲁的语气很不耐烦:“‘贵军’还得抓紧时间南下,你说正事吧!” “犬子和特勤的约定,某自当遵守,特勤不必担心。”王正见并不计较忽都鲁的态度:“我军南下后,怛罗斯城就由贵部驻防,还望特勤善待城中居民。城外大食军营帐中粮秣、铠甲、马匹甚多,我军会搜检一二,其余贵部可任意取之。” “如此甚好!”忽都鲁在附离亲卫的簇拥下,轻轻挣脱阿伊腾格娜的小手,转身要走。 “特勤等等!”王正见喊道:“贵部在此战中出力甚多,我若上奏圣人,或可会贵部争取些许赏赐。不知特勤是否有意?” “省省吧!”忽都鲁头也不回:“我是为了妹妹,而不是什么狗屁赏赐!” “是某多言了!”王正见笑着拱手施礼。 “无论如何,多谢特勤出手相助!”站在父亲身边的小郎君朗声喊道。 阿伊腾格娜站在小郎君和哥哥中间纠结万分,一时不知该走向哪边。 忽都鲁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低头沉思。 阿伊腾格娜心中一喜,以为哥哥回心转意了! “霨郎君,那穆台阿可在围攻安西军的大食军中?”忽都鲁眼睛中凝着一层冰霜。 “听思翰王子说,艾布穆斯里姆身边有员武将,骁勇异常,或许就是穆台阿。”王霨不太肯定。 “妹妹,一会儿你还要跟着那家伙南下吗?”忽都鲁不再理睬王霨。 “嗯,我还是陪小郎君再走一程吧!我也想看看决定河中格局的最终战果。”阿伊腾格娜忽然有点紧张和不舍,她有点担心,这将是她和小郎君同行的最后一段路程。 “如此,我带一千附离军同去!”忽都鲁说道。 “啊?”阿伊腾格娜有点吃惊,不过,她很快就猜透了哥哥的心思:“穆台阿!” “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出卖朋友!怛罗斯城这边有苏鲁克在就行了。”说道“朋友”二字时,忽都鲁两眼通红。 阿伊腾格娜知道,哥哥一直是个很认真的人,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哥哥如此郑重和痛苦。她望了眼小郎君,征求他的意见。 王正见听王霨耳语数句后,点头笑道:“北庭军欢迎特勤同行!” 由于军情紧急,北庭军草草打扫了一下战场,迅速整理好辎重,就全军急速南下。 一路上,阿伊腾格娜都在附离亲卫的扈卫下,和哥哥待在一起。 庭州相逢却又匆匆而别,兄妹二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忽都鲁讲了在素叶水两畔召集突骑施族人的惊险遭遇,阿伊腾格娜则绘声绘色说了马球场上的暗杀风波;忽都鲁谈了十万人横渡沙漠的神奇,阿伊腾格娜讲了捕捉天马的巧遇;忽都鲁沉重地说起屈勒副王的血雨之夜,阿伊腾格娜则描述了元夕大火背后的明争暗斗…… 碎叶城沦陷以来,兄妹二人还是首次能够如此轻松自在地闲聊,两人都特别开心。 不过,他们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如何处理突骑施部和大唐关系这个沉重的话题…… 一路行来,边走边聊,不觉已近子时。奔波了多日,阿伊腾格娜实在撑不住了。她打着哈欠继续和哥哥说话,可眼皮沉沉,合在一起就不想睁开。 忽都鲁见妹妹困乏,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只好将阿伊腾格娜送到王霨那里,让她到马车里和阿史那姐妹一起休息会儿。 突骑施部百废俱兴,之前武器、马匹和粮秣都依靠大食叛军提供,哪里会有合适乘坐的马车。何况,宽敞舒适的四**马车目前只有王霨的素叶居才有。 王霨则十分明智地坚持骑马,不再和众女坐在一起,以免遭受阿史那旸和忽都鲁的白眼…… 最初阿史那旸想将两个女儿和艾妮塞公主留在怛罗斯城中。后来得知北庭军全军南下,突骑施部却会留在怛罗斯附近,阿史那旸毫不犹豫同意女儿们随军南下。 进了马车里,阿伊腾格娜发现阿史那姐妹的目光中都多了许多意味深长的内容。她立刻微笑施礼道:“霄云小娘子、雯霞小娘子,之前并非有意相瞒,实在是王都护叮嘱,为减少麻烦,不许我提起旧事。况且,国破家亡之人,过往的身份,早已算不得什么。” “伊月,你兄长此刻统领数千大军,你这郡主是货真价实的!若是他日忽都鲁特勤重建突骑施汗国,按照大唐的算法,你就是汗国的长公主!”阿史那霄云爽朗笑道,真心实意为阿伊腾格娜兄妹重逢开心。 “伊月,你还回庭州吗?”阿史那雯霞忆起和阿伊腾格娜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王霨和她的亲密关系,颇为矛盾地问道。 “雯霞小娘子,我还没有想好!”阿伊腾格娜低低回道。 “伊月,这又什么好想的。你当然要留在兄长身边、留在族人身边,毕竟河中才是你的家!”心直口快的阿史那霄云似乎不明白阿伊腾格娜为何犹豫。 “姐姐,你想的太简单了!”阿史那雯霞犹豫了半天,咬了咬牙,还是开口反驳道:“忽都鲁特勤手下虽有数千人马,但实际上处境还很艰难。即使得到怛罗斯城,还是比葛逻禄、沙陀和昭武九姓的任何一家都要弱小。敌人为了对付忽都鲁特勤,很可能在伊月身上打主意!伊月若是留在河中,肯定不如待在庭州安全。” “妹妹,你拜师学艺后,怎么整日里琢磨的都是些不开心的事!”阿史那霄云笑道:“我只是期望伊月能够和兄长团聚!” 阿史那雯霞脸一红,低头不再言语。 阿伊腾格娜连忙行肃拜礼谢道:“让两位小娘子费心了!如何抉择,还是待西征战事结束再想吧!” “嗯,慢慢想,不着急!”阿史那霄云明艳一笑,垂下美目,沉沉睡去。 “雯霞小娘子,若有心结,早解为好!”阿伊腾格娜见阿史那霄云睡得深了,在阿史那雯霞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阿史那雯霞呆呆愣在那里,两眼失神地盯着姐姐明艳英丽的脸庞。许久之后,她长叹一口气,也闭眼睡去了。 北庭军的行进速度极快,四轮马车为了跟上骑兵的速度,难免有点颠簸。阿伊腾格娜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就被马车的震动惊醒。她掀开窗帘仰望夜空,感叹明月阴晴圆缺不定的同时,无端想起小郎君的口诀,心中思绪万千。 忽然间,四轮马车辗上一块小石头,重重地颠了一下。若是王霨看见,肯定会感慨防震上还有提升空间。而阿伊腾格娜在颠簸的瞬间,脑子中闪过的却是小郎君说过的另外一句话:“不要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六章:鸣镝倒戈余波淼(七) ?? “滚一边去!”忽都鲁长矛横扫,直接将哈基姆的长刀磕飞。 “你!”哈基姆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可迎接他的,却是锋利的矛尖和千支箭镞。 “这是我和穆台阿的私事,你们让开!”忽都鲁威严地冷喝道。在一瞬间,穆台阿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顶牛者”苏禄可汗。 哈基姆望了眼阵型整齐的附离军,讪讪带兵退后。总督亲卫则急忙聚拢在穆台阿身后,准备与突骑施人搏杀。 “忽都鲁特勤,请你原谅。无论如何,我首先是一名忠诚的呼罗珊人,然后才是你的朋友。许多事,我也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穆台阿说完,不待忽都鲁回应,就挥刀砍去。 忽都鲁一惊,长矛急忙向上一挡,磕开长刀,然后旋即向前刺去。这套先防后攻的动作,忽都鲁从小就在移拔可汗的教导下,练得烂熟。 忽都鲁本以为以穆台阿的武勇,自己的突刺肯定会被其拦下。可长矛一路刺去,毫无阻碍,直接刺破了穆台阿的胸甲。 “啊!”忽都鲁大惊,连忙抽出长矛。矛尖之上,血色妖艳。 “忽都鲁特勤,这算是我的赎罪吧。以后,你就不必当我是朋友了。”穆台阿费力地说道,鲜血汩汩向外流。 忽都鲁对天长叹一声,放回长矛,抽出弯刀。 总督亲卫急忙挥刀向前,却被大口喘气的穆台阿给制止了。 忽都鲁一刀闪过,从自己铠甲下的衣袍上斩去一角。他冷冷地将丝袍扔给穆台阿,用汉语低低说道:“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穆台阿费力地抓住丝袍,茫然不解。忽都鲁深深吸了口气,用大食语冰冷地说道:“把伤口包扎好你就离开吧。自此之后,但愿我们永不相见!” 哈基姆正犹豫着是否应等忽都鲁走后,斩杀穆台阿等人,却听忽都鲁说道:“你们与大食叛军的瓜葛,我绝不插手。你若去追艾布?穆斯里姆,突骑施人绝不阻拦。但穆台阿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动他!” 哈基姆瞥了眼穆台阿,又向西望了望,就挥鞭催马,急忙向西奔去。 穆台阿草草包扎一下胸前的伤口,对忽都鲁点头致意后,匆忙带着亲卫们追赶艾布?穆斯里姆去了。他虽然为失去忽都鲁这么一个朋友而伤感,却更在意总督的安危。 穆台阿离去后,忽都鲁默默注视着满天星斗,忽然感到一阵入骨的疲惫和孤独。 星耀沙场、风散血腥。 王霨骑在赤炎骅上,跟随父亲,跃过小河,前往安西军大营拜见高仙芝。 放眼望去,原野上到处都是战马和士卒的尸体。或鲜红或暗紫的血液,缓缓汇集在一起,流入到小河之中。清澈的河水随之变得胭红。 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早已见惯了生死,可十几万人搏杀的宏大战场,还是将她们深深震撼了。 “师父,你可曾见过如此壮阔而血腥的场面?长安城坊间楼上、街头巷尾的厮杀与之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苏十三娘暗暗叹道,深感随军西征不虚此行。 “当个马匪实在没前途,要报仇雪恨,必须依靠军队!”同罗蒲丽盯着远处的鹘鹰旗,摸出腰间的金鹘令,随手将它扔进了血红的小河里。 “赛伊夫丁,逆贼经此大败,应当覆亡在即了吧?”艾妮塞低着头,不敢看地上的尸体。 “公主殿下,此战过后,叛军元气大伤,肯定无力进攻大马士革。但阿拔斯手下还有不少兵马,恐怕一时还不会放弃 抵抗。”赛伊夫丁不如艾妮塞那般乐观。 “没事,有大唐在,叛军肯定会灭亡!”小公主挥动粉拳,自信满满。 赛伊夫丁望了眼残破不堪的安西军大营,暗自苦笑。 “霨弟,实在是太华丽了!千军万马的冲杀,确实比马球比赛壮观多了!”阿史那霄云兴奋地感慨道,对扑鼻的血腥毫不在意。 “霄云姐姐,马球比赛只是对战争的模拟,如何能够和真正的战场相比呢?”王霨笑道。 “姐姐,可惜你只能远观了。”阿史那雯霞讽刺道。 “那又如何!我看王都护和杜判官始终都不需要上阵杀敌。他们能做到的,我为何不能?”阿史那霄云针锋相对地回道。 阿史那雯霞还要反驳,不经意看见阿伊腾格娜明亮的双眸,心中一动,低头不语。 王霨见阿史那雯霞不再争吵,遂放下心来。他望着西方遥遥传来的追逐声和厮杀声,感到心头一松。 穿越大半年来,王霨始终以扭转怛罗斯之战为首要目标。中间几经周折,穿越者的力量终于战胜了沉重的历史惯性,大唐的轨迹因此而深深改变。 可是,放松的感觉只停留了一刹那,王霨就想到了更为沉重和黑暗的挑战。他明白,自己需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想到这里,王霨看了一眼身边的众人:“谁会陪着我一起走到最后呢?真希望所有人都能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知道,风来风往、云聚云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很快,阿伊腾格娜就可能会离开了…… 王霨遐想之时,一行人已来到安西军大营北门附近。 “王都护,别来无恙!”高仙芝从辕门走出,抢先拱手施礼道。 “高节帅,别来无恙!”王正见连忙翻身下马,笑着回礼道。 两人的身姿和神态,和五月初九碎叶城南军议之时,别无二致。 可两人身上满满的血斑和征尘,却让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别来无恙”,听起来恍若隔世…… 十余日后,长安城中。李林甫坐在书房软榻之上,对照着摊在案几上的巨大地图,细心翻看高仙芝和王正见联名合署的奏章。 “大食叛军的主帅上蹿下跳地折腾,倒是有点计谋。”看完之后,李林甫将奏章重重撂在地图上,幽幽叹道:“可惜了,本以为能再抬举一番高仙芝,压制王正见、笼络西北各节度使,不料竟然让北庭军抢了首功。还好,阿史那旸的功劳不小,倒是可以做些文章。有高力士在,这等军情隐瞒不得,还是先进宫,让圣人欢喜吧。” 李林甫的车驾尚未抵达宫禁,东宫之中,太子李亨已经得知了西征石国的详细经过。 “老贼,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密室之内,李亨哈哈大笑:“你费尽心机为高仙芝争夺主帅之位,授意他拼命抢占首功。可是,最后却是安西军被围困,北庭军救之于水火之中,实在太妙了!” “恭喜殿下!此役过后,各地节帅应当不会再急于投靠李相。殿下无忧矣!”李静忠谄媚地祝贺道。 “高枕无忧还差得远,不过至少是出了口恶气。”李亨格外兴奋。“王正见之前不显山不露水,无论是主帅之位还是行军路线都处处退让。现在看来,以退为进的他却能在关键时刻抓住战机,一举斩获首功。如此用兵,竟不亚于其族兄王忠嗣!” “殿下,可那王正见在战后并无任何密信传来。我的消息,还是通过王元宝如意居的飞鸽,从碎叶城 一程程传来的。”面容丑陋的李静忠小声提醒道。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李亨的黑脸黯淡下来:“此刻某在边镇唯有他可依靠,只能任由他耍性子。可终有一日,某会让他后悔的!他心中的隐秘,某一清二楚!” 梨园内,正在吹奏横笛的李隆基接过高力士递上的奏章后,放下玉笛,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好!”李隆基举起奏章,龙颜大悦:“西征大胜,石国正王授首,大食叛军惨败西逃。大唐煌煌之威,远照极西!”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娇媚的贵妃肃拜行礼,祝贺掌控天下的帝王。贵妃身后的杨氏姐妹和杨銛、杨锜、杨钊等人纷纷跪倒在地,恭贺天子。 “同喜同喜!”喜不自胜的李隆基握着杨玉环的柔荑,呵呵大笑:“众位爱卿平身。” “陛下,如此大功,如何封赏安西、北庭将士,还得早请李相、陈相商议。”高力士低声提醒道。 “不急!不急!”李隆基笑着否定了高力士的提议:“哥舒翰那边也快有消息了,等陇右军的捷报来了后,开大朝会一起商议。” “老奴糊涂了!”高力士连忙自责道:“喜上加喜,才能映衬陛下的龙威。” 站在杨氏姐妹身后的杨钊,见圣人如此喜悦,低头暗叹道:“我费了诸多手段,好容易将州县财货集于左藏。圣人观之,不过夸赞几句。高仙芝和王正见,不过战胜了个不知名的西狄小国,却引来圣人如此赞许,实在可气。看来日后我也得在边将身上用用心思了,只是各地的节度使们,我该拉拢谁呢?……” 杨钊正在遐思,忽觉掌心被人挠了挠,酥痒难耐。他不用抬头,便知是虢国夫人杨玉瑶。 “一会儿有得忙了!”欲念被挑起的杨钊心中美滋滋的,再也顾不上盘点什么边镇武将了…… 玉笛悠悠、琵琶铮铮。梨园歌舞未休,石堡山风尚寒。 狭窄的山道上,唐军将士正顶着咆哮不休的山风和无穷无尽的滚木礌石,艰难地攀爬。 木石携带着巨力,萧萧而落,不时有士卒被滚木击中,倒在了前进路上;还有的士卒被礌石砸翻,从山路上摔落,掉到一旁深涧之中,尸骨无存。 狭窄的山路上,暗红色的鲜血如小溪一般流淌而下,尚未流到山脚,就凝固成一道道褐色痕迹,然后被人踩踏得无影无踪。 “节帅,吐蕃守军的守城器械充足,我军伤亡太大!才攻了半日,连石堡的墙壁都未看见,就已死伤三四千人。是不是让高秀岩和张守瑜二将先退下来休整片刻。”陇右别将王思礼在哥舒翰耳边小声建议道。 “贪生怕死,岂能为圣人开边!只要拼命,没有攻不开的城堡!”面色阴沉的哥舒翰怒道:“牙兵,传我军令,加派兵马,继续强攻!我就不信,吐蕃人能在石堡中储存多少滚木礌石!” 王思礼见节帅心意已定,不敢再劝。哥舒翰身边的陇右牙兵也噤若寒蝉,生怕惹怒了脾气暴躁的哥舒翰。 李晟木然仰望着山路上的一群群小黑点,他知道,那些就是顶着滚木礌石苦苦挣扎的唐军士卒。 李晟从军数年,从来不畏惧死亡。可他不愿意如蝼蚁一般,还未和敌人照面,就死在冲锋的路上。 “大帅,你可知道,你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晟心如刀割、痛澈心脾。他终于明白,帝王的赫赫武功、武将的百战威名,永远都是由一名名普通士卒的鲜血写就的。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八章:雪落长安故人来(四) 从去年开始,那些依附杨家的官吏假借征调健儿南征的名义,上下其手到处索贿,将京畿闹得是鸡飞狗跳。 简若兮的丈夫不过是不堪勒索,争辩了几句,就被差役套上枷锁,押到军营。 待简若兮凑够钱,试图将丈夫赎回来时,才知丈夫早已被充为长征健儿,送往剑南道去了。她数次托行商打听,却都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简若兮下意识距离小郎君远了点。她打心眼里厌恶杨家的人。 “哼哼,怕了吧!”素叶镖局的武士让开后,站在门口的伙计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数十名手持横刀的差役一拥而入,乱哄哄地冲进客栈前院。 五十名素叶镖局的武士则跟在差役后面,悄悄进入客栈前院。 他们在王勇的示意下,悄然布成半月阵型,随时可以对差役背后发动致命一击。 而骄横的差役们显然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对素叶镖局暗藏玄机的布局茫然无知。 “万年县接到举报,说有几名汪洋大盗躲藏在你们客栈中,我们前来搜查。”一位二十多岁面色骄狂的青年郎君在数名家仆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趾高气扬地嚷道。 他身后有位十五六岁神情桀骜眼高于道:“祁门红茶,倒是适合冬雪之日饮用。” “小郎君,他们用可是如意居出产的那一套茶具?”那名叫伊月的小娘子笑着问道。 “伊月真是细心,确实是那一套。”小郎君赞道。 简若兮此时并无半分品鉴茶艺的心情,她眼见王准要在店内大动刀兵,自己和丈夫苦苦积攒的家业即将毁于一旦,心疼不已,准备上前哀求一番。 简若兮刚想冲过去,却发现胳膊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望,只见伊月小娘子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坚定地摇了摇头。 简若兮一愣神的功夫,二十名差役已经冲上了楼梯。可楼梯上只允许两个人并行,差役的人数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差役胡乱挥着横刀,试图冲上去,却被鲜于向的随从用刀背拍的头晕眼花,身体向后一仰,不仅自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还顺带压倒了后面的数名同伴。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差役恼羞成怒,脚踢刀砍,将客栈院子里的坛坛罐罐打碎了不少。 客栈伙计心疼得要命,却不敢出言阻止。 素叶镖局的武士们见京兆府的差役如此不堪用,窃笑不已。站在前院观战的小郎君也叹了口气,似乎对长安城差役甚是不满。 “笑什么笑!”王准转身指着素叶镖局的武士们怒道:“你们这些粗鄙家伙,人人携带武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待某抓住剑南的盗匪,再细细审问你们!” “王郎君,鄙店小本生意,经不起如此折腾,还请你高抬贵手。”简若兮不忍见自己心血被差役们糟蹋,奋力挣脱伊月小娘子的手,跪在王准面前频频叩首苦苦哀求。 “滚!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竟然敢耽误某办正事?”王准见差役办事不利,心情本就烦躁。见店家出来碍事,无明业火更盛,抬脚就踢。 简若兮不敢躲闪,闭上眼睛准备承受“混世魔王”的怒火,却发现有人托着自己的腋下,将她拽到了一边。 简若兮回头一现是那位腰悬长剑的少妇帮自己躲过了一劫。 “好大的狗胆,竟然敢阻碍京兆府办案。来人,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统统押回大牢,仔细审讯!”王准怒不可遏,站起来吆喝道。 差役们正要动手,小郎君手握带鞘横刀向前迈了一步,向王准施礼问道:“敢问阁下,汝在何处任职?凭何审问我们?” 小郎君的态度不卑不亢,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简若兮不由叹道:“好一位少年郎君!难道五杨家中竟有如此英才?” “你是什么狗东西,竟敢质问某!”王准左手握杯,右手食指对着小郎君的脸破口大骂。 简若兮心中发毛,生怕小郎君吃亏。她虽不喜小郎君可能是杨家子弟,可见小郎君行事随和,手下也处处维护自己,还是不希望他被牵连进去。 “哎呀,疼!”简若兮还未,只见碎雪乱舞人影闪动,王准的右脸上忽然多了道红肿的痕迹。 “王准,你身为卫尉少卿,职责是掌管仪仗帐幕,什么时候可以带领京兆府的差役随意搜捕和审讯了。大唐律法哪一条规定,父亲担任京兆尹,儿子就可以指挥万年县的差役了?”小郎君握着带鞘的横刀喝问道。 王准脸上的红肿,显然是小郎君用刀鞘大力击打出来的。 王准带来的差役被突发异变震慑住了,他们从来都是跟在“混世魔王”身后嚣张跋扈,还未曾见王准吃这么大的亏。故而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简若兮也傻傻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她本以为小郎君行事随和温文尔雅,不料动起手来如此干脆利落,且根本不将王准这个长安一霸放在眼里。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王准见对方说出了自家底细,还十分清晰朝堂事务,不由一愣。 “王兄,先擒住他们,再细细拷问不就得了。无论你身为何官何职,只要有右相的许可,就可以搜查和刑讯。”李仁之见王准发愣,手握玻璃杯跳出来恶狠狠地喊道:“差役,还楞什么,赶快动手!无论出什么事,都由我来担着!” 李仁之的话还未落地,就听雪幕中响起尖细破空声,两支弩矢沿着相近的轨迹,穿破层层雪帘,直扑王准和李仁之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四) 有太原王氏的世家门楣和北庭都护之子的显赫身份,通榜对王霨可谓毫无压力。 不过,由于王霨长居庭州,在长安声名不显。因此,行卷之事,还是需要用番心思。 上京之前,在杜环的指导下,王霨利用超越时代千余年的见识,认真撰写了数篇治边策论。然后又从记忆中搜检了数十首中晚唐的边塞名诗,做了回穿越者们耳熟能详的“文抄公”。 千古名诗,自然不同凡响。杜环读罢,震惊不已。好在王霨还算克制,只抄了十余首便罢手,不然杜环就要怀疑自己能否继续教授王霨学业了。 为了助王霨扬名,杜环将王霨的诗文编了个集子,名曰,取镇守边疆、枕戈待敌之意。 王霨则投桃报李,命素叶居出资,将杜环在护送艾妮塞归国途中写的游记抄录了数百份。来长安时,王霨还得意带了数十本。 金属活字印刷术,王霨已经令素叶居秘密开始研制了。但因王霨的记忆不够精准,素叶居的工匠只是知道大致研究方向,许多细节却还是需要一点点试验和摸索。所以,一书,王霨也只能依靠雇人逐字抄录,而不能大规模印刷。 经历过波澜起伏的怛罗斯大战后,王霨深知盛极必衰、大厦将倾,诗文之道难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腥风血雨,故而根本无心钻研。但为了应付科举、扬名天下,也不得不稍加用心。 腊月二十一,长途跋涉抵达长安后,王霨只休息了一天,就在王勇的陪同下,逐一拜会朝堂重臣、投送自家诗文。 为了吸引长安权贵关注碛西,王霨在拜会朝堂重臣时,除了送上,还附上了杜环的。 苏十三娘本想立即带着王勇和女儿去看望师父公孙大娘,但初到长安,王勇忙碌不堪;又适逢范秋娘报信,说师父琐事缠身。苏十三娘就决定晚两日再回师门。 王霨最先拜访的是右相李林甫。由于红包里全是白花花、沉甸甸的庭州银币,李府守门阍者倒是欢天喜地将名刺和诗文接了进去。 不出王霨所料,阍者回来后,只淡淡说了句:“阿郎留下了诗文,但因忙于政务,无暇会客,请霨郎君改日再来。”就将王霨打发走了。 左相陈.希烈倒是对王霨的诗文颇有兴趣。他在外书房接见了王霨,摇头晃脑谈了半天黄老之道和周易玄学。 好在王霨前世对、等古籍都有所涉猎,勉强能够和陈.希烈的谈上两句。 “霨郎君诗文甚佳、学问不凡,老夫必将替郎君宣扬一二。以郎君之才,必可高中进士。通过吏部铨选后,不妨选择秘书省。既可随侍圣人左右,还可专心于学问。”临别之时,陈.希烈不忘以提携后进的姿态,指点王霨一二。 而在王霨眼中,唯唯诺诺、贪图享乐的左相,不过是一无德文人罢了。如此之人,无论学问有多精深,却因缺乏担当的风骨,绝不可能成为挽天倾的中流砥柱。 杨国忠府的阍者眼高于,张说连赞此梦大吉,并托之以天命,方才打消了圣人堕胎的念头。 因此,杨贵嫔特别感念张说保全李亨的恩德。后她又生了宁亲公主,便恳请李隆基将公主许配给张说之子张垍。 张均、张垍兄弟,可以说与王忠嗣一般,是李亨天然的盟友。不过,天宝五载韦坚案后,张氏兄弟为了明哲保身,与李亨的来往也少了许多。 当年东宫人才济济之时,王正见与张均、张垍也算投契。故而,王霨上京之时,王正见特意写了封亲笔信,要他务必带给张氏兄弟。 王霨抵达张均府邸时,恰逢张垍也在。兄弟二人便在内书房一同接见了王霨。 张均读了王正见的书信后,脸上有股诡异的神情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就书信交给张垍,并笑叹道:“舐犊情深亦英豪!” 张垍读了书信后,并未多言,就直接开始翻看王霨的诗文。执掌翰林院的他,见过李白等文采风流之士,极喜锦绣诗文。对于中诗文,张垍甚是欣赏,直夸王霨有甘罗、元嘉之才。 张均倒是更喜欢杜环的,翻阅数页后,连连感慨天下四海之大、异国列邦之奇,令人叹为观止。 寒暄数句后,张均开门见山表示,自己与王正见甚是投缘,必将按照故友所托,助王霨一臂之力。他还特意叮嘱王霨,明春科举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达奚珣,自己肯定会在适宜之时交代达奚珣,但王霨最好也要提前打点一二。 张垍更是拍着胸脯承诺,会将和带入宫中,献给圣人参阅。 张垍还提醒道,凭王霨的文采风流,考个状元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不过,李林甫的孙子李仁之和杨国忠的长子杨暄都会参加此次大比,所以不敢确保王霨一定能够取得头名,但前五甲应当无忧。 张氏兄弟如关怀子侄般的热枕,让王霨愈发确定,在客栈遇到建宁王李倓,绝非意外。 果然,临别之时,张均委婉提醒道:“霨郎君,虽说朝廷规制,明令外臣不得交接东宫,可皇孙却不在此列。听闻汝在西郊客栈,曾偶遇建宁王并得其相助。于情于理,霨郎君都应登门拜访。” “多谢张尚书指点,某正有此意!”王霨明白,该来终究会来。 王霨带着建宁王所赠的名刺,来到了位于兴宁坊的百孙院。望着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王霨心中想到的,却是硕大而精致的鸟笼。 大唐贞观年间,君臣间曾有“封建”与“郡县”之争,太宗一度考虑分封诸皇子于天下要冲之地。 后太宗虽罢封建之心,但却建立了完善的皇子封地规制:除太子外,诸皇子封王后,皆有封地,成年后,也必须离京赴封地居住。 待圣人即位后,顾念棠棣情深,遂在兴庆宫修建花萼相辉楼,多令兄弟们留在长安相伴。 待皇子渐长,不便长居于宫中。圣人却并未令皇子就藩,而是在长安城东北角、大明宫以南的永福坊大兴土木,修十六王宅,以供诸皇子起居。从此,皇子不离京,遂成朝堂惯例。 ta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七十九章:西市暗涌火锅香(十一) “不知霨郎君可否同意某之安排?”高力士盯着王霨黑亮如墨的双眼,用商量的口气问道。 “高翁处置甚是公平,某一切谨听高翁吩咐。”王霨见高力士欲当和事老,也乐得闹剧早点收场。 王勇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十几名伙计上前,将木箱子搬走。火锅店前的空地重新变得宽敞爽朗。 “在漠北听人传言,说天可汗一日不可离高力士,说什么‘力士当上,我寝则稳。’我本来是不信的。”火锅店二楼,见识了高力士的权威后,叶斛不胜唏嘘道:“如今一见,方知高力士之威,实不在李相之下。” “高翁本就有内相之令名,殿下又何必大惊小怪呢?看来高翁今日是要亲自给霨郎君的火锅店捧场,你我二人也得准备准备,伺机拜见一下高翁。”谋剌思翰见缝插针的本能远高于叶斛。 叶斛派人盯着高力士会去哪个雅间时,谋剌思翰望着窗外,轻敲窗棂,低声叹到:“王霨啊王霨,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不然为何要涉足长安这池浑水呢?” 与火锅店隔街相望的酒肆二楼,王准见高力士挥手间将自己安排的混混和衙役全部赶走,又气又怕。 王准自幼被父母溺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随着父亲的权势日益增长,他更是在长安城中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不过,王准也不是毫无一丁点见识的白痴。他敢欺负驸马都尉王繇,是吃准了永穆公主个性木讷、生母卑微;他敢蔑视李岫,是因清楚李林甫也不太喜欢这个毫无锋芒的懦弱儿子。 当真的面对得罪不起的人时,王准还没狂妄到不顾一切、以卵击石的地步。不用说李林甫、高力士、安禄山等权倾天下的大人物,就是建宁王李倓、左相陈.希烈、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等人,也足以让王准掂量掂量,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王准不待火锅店开张,就急着驱使混混们捣乱,其实也是担心王霨会将李倓请来助阵。只是世事难料,建宁王这个伏虎罗汉还没有到,却惊动了高力士这么一尊弥勒大佛。 弥勒大佛只是轻轻一点,就将王准费尽心机布的局全部化解。更令王准郁闷的是,吃了暗亏的他还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就这么算了?若是叔父在,应当敢于下去和高力士争辩几句吧?”想起父亲的弟弟王焊,王准顿觉自己还是太胆怯了点。方才冲击火锅店的百余名混混,也都是王焊帮他找的。 “王兄莫忧!”李仁之见王准脸色时青时白,连忙劝道:“高翁虽然驱走了衙役和混混,却也让王霨收了人马和箱子。由此可见,高翁只是想平息事态,并非特意针对我们。” “难道就这么轻而易举放过那个竖子吗?”王准摸着脸上的瘀痕,恨意难消。 “当然不会!”李仁之阴仄仄地笑道:“我这里还有份大礼给他备着呢……” 日近天了句:“不像,一点也不像。” “启禀殿下,某之幼弟乃崔姨娘所生,与某并非一母同胞,面容确实不太相似。”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从李俶身后响起,王霨不用抬眼,也能猜出说话之人是谁。 “殿下,崔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关东名门之后。”阿史那霄云见王珪的话里暗藏机锋,就出言解释道。 “清河崔氏,传承百年、名人辈出,实乃名门大家。如今的剑南节度副使崔圆,也是清河崔氏。”李俶身为李亨长子,三句话不离朝政。 “王兄,高翁在呢,我们还是赶紧上去吧。”李倓隐约知道一点王正见家内宅不合之事,就忙着打圆场。 “正该如此!”李亨见了高力士尚且称之为“二兄”,李俶和李倓两人更不敢在高力士面前托大。 王霨领着广平王、建宁王和阿史那霄云向三楼走去时,忽觉后颈一阵发凉。他趁楼梯拐角回头一望,只见拖在队尾的王珪冷冷盯着自己,眼中满满都是厌恶和嫉恨。王珪身边,跟有几名随从,其中一人,低头垂首,似乎不欲引人注目。 “被拔了毒牙的蛇,还耍什么威风!”王霨并不在意王珪的敌 意。自从王沛忠死在马球场上后,裴夫人和王珪失去了左膀右臂,老实多了,也不再能够威胁到飞速成长的王霨。 欢声阵阵、丝竹悠悠。 简若兮见午时已到,赶紧上到三楼,让伙计进雅间将王霨请出。 雅间里都是声震天下的大人物,简若兮自知出身贫寒,并不想贸然进入其中。 简若兮站在楼道里等待时,隐隐听到雅间里有丝竹之声溢出。只是音色特别奇怪,非琴非瑟、非笛非箫。简若兮喜爱书法,却非乐理方家,侧耳细听了会儿,却还是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霨郎君,吉时已到,万事齐全,可以开店了。”见王霨出来,简若兮连忙说道。 “若兮娘子,门前空地都清扫干净了吧?可别把王准带的晦气留在我们店门口。”王霨开玩笑道。 “霨郎君放心,方才几位贵客一进店,我就让伙计们用清水洒地,将门前重新打扫的干干净净。”简若兮心细如发,只要看到该做的事情,从不需人催促就会提前安排好。 “好!那就开店!”虽然只有短短数日,但简若兮展现出的管理才干,还是让王霨有种捡到宝的欣喜。 爆竹震如雷,羯鼓声动天。 火锅店前的空地上,一群喜气洋洋的鼓手手持鼓杖,围着火堆,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将羯鼓敲的是透空碎远、动人心魄。 熊熊的火焰中,不时有爆竹噼里啪啦砸开。大堂里,数十个火锅水沸如盈、香气缭绕。喜庆的爆竹声和浓郁的香气如海浪般,将欢庆的气氛推得越来越高。 之前素叶居与百余名混混的对峙,早已吸引了西市无数人的目光;后又传来高翁亲临火锅店捧场的消息,更是让人心生好奇;待听到广平王和建宁王两位皇孙联袂前来贺喜时,众人对火锅店的兴趣已经攀到了顶峰。 待开店的鼓乐响起后,从附近数条街道涌来的人流,如涓涓溪水般,在空地上汇集成汹涌的江河。 不等王霨吩咐,简若兮立即让伙计将事先备好的一大捆刻有数字的木牌拿出,然后让众伙计高声喊道:“诸位客官,请排队领号牌,依序入店。暂时排不到的,请到两侧房屋休息,鄙店备有茶水点心。” 王勇担心人多出事,叫来了五十名镖局武士,负责维持秩序。苏十三娘和范秋娘则待在三楼,居高临下监控全局。阿史那雯霞见王霨出门迎客,就从师父那里跑了下来,挤到王霨身边,一起帮忙张罗,仿佛自己是火锅店的老板娘。 “恭贺霨郎君开店!”不时有客人作揖祝贺。 “同喜同喜!”王霨连连回礼,不一会儿就感觉脸要笑麻了。 “同喜同喜!”阿史那雯霞一边陪着王霨回礼,一边在他耳边低语道:“霨弟啊,方才高翁来时,高仙桂死活不进三楼雅间。可我姐姐一到,高仙桂吱溜一声就跟上去了。你说他可笑不可笑。” 王霨无奈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可接连不断的贺喜,让他实在无暇分神。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八十章:梨园欢宴醉名花(五) “珪郎君身为太子司议郎,为人忠顺、行事恭谨,深得殿下喜爱。霨郎君也要追随令兄的步伐,可千万不要误入歧途!”李静忠如密林中的夜枭,在王霨耳边发出瘆人的低语:“还有,高翁虽然位高权重,可他春秋已高,护不了霨郎君一世。大唐天下,日后必将是太子殿下的。” 说完之后,李静忠不等王霨回应,就疾步离开了。 “这算是警告吗?”王霨望着前方的李亨,冷笑不已。在庭州接到诏书时,他就猜出可能是李亨做的手脚;抵达长安后,依据各方搜集的信息,王霨更加笃定了先前的判断。 “父亲大人,太子对你究竟有多么不放心,才会想将我和王珪都捏在掌中?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选择与东宫若即若离?”离开庭州前,王霨试探着问过王正见,可王正见的回答,只是声深深的叹息和一句“远离东宫”的叮咛。 带着沉重的思索,王霨跨进梨园别院的主殿。梨园作为大明宫中的一处别院,主殿自不会有含元殿的雄伟和紫宸殿的庄重。可它的妙处,却在于精巧可爱、舒适宜人。 进入主殿后,王霨发现大殿被一扇绘着侍女图的八折屏隔断成了两截。如此布置,显然是为了让男女宾客内外分坐。屏风两侧,满满都是高髻簪花的宫娥、头裹幞头的内侍和跪坐于席的乐工。 王霨跪坐于末席时,小腿上传来的压迫感,让他无比怀念偏殿中的桌椅。面前的案几上,摆了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巨胜奴等几样精致点心和一壶温酒。酒具用的也是如意居烧制的华丽玻璃器皿。 “陛下驾到!”小黄门一声尖利的报唱,众人纷纷起身,跪倒在地,迎接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 王霨跪下时,听见屏风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应当是与圣人同来的杨玉环抵达了屏风内侧。 王霨想到阿史那霄云此时陪伴在杨玉环左右,心湖中泛起甜蜜的涟漪。 “众爱卿平身!今日乃寻常宴饮,并非朝会,请勿拘束。”李隆基在御榻上随意坐下后,开怀笑道。高力士依旧站在御榻一侧,以便随时伺候。 王霨正欲起身,偷瞄一眼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唐明皇,却听跪在地上的人群中有人在小声抽泣。 “何人君前喧哗?”高力士有些不悦。 “陛下,老臣今日得见陛下,忆起昨日乃贞顺皇后的忌日,不能自已。贞顺皇后在世之时,也常陪陛下于梨园别院开宴赏乐。老臣思及往事,不禁悲中从来,以致君前失态,还望陛下宽恕。”李林甫伏拜在地,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贞顺皇后”四字一出,大殿之中,忽而死一般寂静,再无半分欢宴将开的喜悦气氛。 李隆基手拍御榻扶手,长叹了口气,却久久不语;高力士一脸苦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李亨满眼怒火,却不敢发作,只是低着头,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杨国忠先是有些茫然,待 吉温压低嗓声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个字后,杨国忠面色大惊,有点慌乱;陈.希烈、张氏兄弟、王鉷、吉温、封常清等人,则都垂首不语,似乎畏惧着什么。 “贞顺皇后?”王霨对这个封号十分陌生,不知李林甫打得是什么算盘。他只是本能感觉到,李林甫提到的这个女人,是李隆基心头刻骨铭心之人。 同时,王霨深信,李林甫此时此刻上演一幕悼念贞顺皇后的戏码,绝对是有的放矢。 方才在偏殿中,王霨已察觉到李林甫的权势如落潮的海水,在杨国忠的侵蚀下正日渐衰颓。那时王霨就在琢磨,以史书上对李林甫的记载,他绝不会是逆来顺受之人。但让王霨没有想到的是,李林甫的反击居然来得如此迅速! 梨园欢宴多少是因王霨而起,可此刻已然变成了李林甫精心挑选的战场。 “妹妹,贞顺皇后是何方神圣?”屏风内,有女宾满不在乎地问道:“难道她比妹妹还要漂亮?天下有这样的人吗?” “三姐慎言!”劝告之声似水如歌,可听起来却满满都是不甘和委屈。 屏风内的动静,让李隆基从幽远往事中回过神来:“哥奴有心了!朕当然记得昨日是惠妃的忌日,只是不欲声张,只是嘱托高将军代朕去陵前上了几炷香。哥奴所言不差,惠妃当年最爱在别院宴乐,今日吾等聚于此,岂非天意哉?” “武惠妃!?”王霨此时方知,所谓的“贞顺皇后”,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惠妃。“三庶人案”的惨烈,开元年间的储位之争,王霨听杜环详细讲过。 王霨知道在杨玉环入宫前,李隆基最宠爱的妃子就是武惠妃,但他没有想到,李隆基竟然对武惠妃如此情深。 “武惠妃、李瑁……”念及至此,王霨隐约明白李林甫的打算了:“一箭双雕,既威胁李亨,又羞辱杨家,不愧是一代权相。” “陛下乃天子,一言一行,自然暗合天道!”见圣人感慨天意幽深,精研易学的陈.希烈见缝插针恭维李隆基。 “陛下!陈相所言甚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陛下既然缅怀贞顺皇后,何不召寿王、盛王入宫觐见,以叙天伦之情?” 李林甫刚说完,屏风内忽然传来杯碟落地的叮当声。李隆基闻之,面有难色。 “陛下,既然殿中众臣皆追思贞顺皇后,何不召众皇子、王妃皆入宫,于别院东西偏殿中焚香祷告,悼念贞顺皇后。”高力士连忙替圣人分忧:“老奴即刻就去安排,让人在偏殿中立牌位和香炉,并派人宣诸位皇子入宫。” “老臣正是此意!”李林甫对高力士的安排并无不满。 “李林甫的主要心思,当是利用李隆基对武惠妃的旧情,将李瑁和李琦推到圣人眼前吧?”王霨认真思索殿中诸人的一言一行,揣测背后的深意:“高力士清楚李隆基与李瑁父子间的尴尬,所以才要竭力避免李瑁与杨玉环相见。” “臣亦附议!”杨国忠忽然也出言附和,屏风内传来窃窃私语声,王霨亦茫然不解。 高力士眉头紧皱,忽而似有所悟,悄悄向神色惊惶的李亨使了个眼色。 李亨会意,急忙膝行到御榻之侧,哀声恳请:“父皇,贞顺皇后乃儿臣之母,儿臣恳请操持祭拜之事,以表孝心。” “陛下,由太子带头祭拜,最为恰当!”高力士立即支持李亨的建议。 李林甫与杨国忠对视了一眼,不得不同时开口道:“臣附议!” 王霨见李亨短时间内就想出了绝境求生、摆脱困窘的决断,暗暗称奇。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杨国忠为何会选择支持李林甫? “吾儿孝心可嘉!”李亨的表态果然让李隆基甚是满意:“众卿平身吧,待众皇子祭拜过后,再开宴席。” 李隆基首肯了李林甫的提议后,高力士急忙出殿吩咐小黄门打扫偏殿、出宫宣旨等事。正殿之内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寂静。 李林甫忽然在宴乐即将开始之前,拿武惠妃的忌日大做文章,将高力士之前的安排宴乐流程全部打乱。可此刻高力士无暇分神,殿中的乐工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奏乐。 之前乐工们排练的曲目都是恢弘、欢快的曲目,并不适合在此时演出了。可若是不奏乐,大殿里的氛围又让人格外压抑。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不过数息,王霨为了帮高力士救场,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他落落大方地长身而起,跪在李隆基面前,用富有朝气的声音拜道:“微臣王霨,叩见陛下。” “哦,你就是最近在长安闹出不小动静的霨郎君?”李隆基仍沉浸在对武惠妃的思念之中,有点漫不经心。 “陛下,不知素叶县主此刻可在殿中?”王霨明知故问。 “霄云乃娘子义女,今日也在殿中。”李隆基微微有点好奇。 “陛下,小子虽年幼无知,却也知圣人曾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乐者,可发幽情、寄哀思。祭拜贞顺皇后之礼尚需等待,何不先奏乐以祭之?某前些日子曾听素叶县主用小提琴奏乐一曲,极尽哀婉,似可用于此时。” 王霨为了将小提琴献给杨玉环,早在庭州之时,就找乐工将记忆中几首名曲谱写出来,其中就有经典小提琴协奏曲。到长安后,阿史那霄云按照琴谱,练习过最动人的选段。 “嗯?”李隆基兴趣大增。 “启禀陛下,霨郎君从庭州带来不少曲谱,臣女粗粗练过几曲。若陛下和娘子不嫌弃的话,臣女愿献丑。”屏风那侧,阿史那霄云的声音如空谷幽兰。 “善!”李隆基点头赞许。 如泣如诉的琴声响起,大殿之上,仿佛有一湾春溪流淌。溪水之上,翩翩双蝶,穿花弄柳,临水照影;忽而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柳衰花残,蝶死于溪,哀伤不绝如缕。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一章:恶钱泛滥鹬蚌争(三) 小郎君的话特别深奥,阿伊腾格娜虽然天资聪颖,但她对于食货之道了解得还是比较浅,因而不能完全领会小郎君的意思。  . . 唯一能够让她笃信的就是,既然小郎君说李林甫不可能禁绝恶钱,那他就肯定要栽个跟头。 当阿伊腾格娜询问小郎君是否有根治恶钱之策时,小郎君摊手一笑:“伊月,此刻时机未到。待我考过科举再议不迟。” 恶钱禁令出.台后,王霨为了应付科举,埋头于诗书之中,不能日日来西市盯着。阿伊腾格娜就主动请缨,每日来素叶居火锅店观察动向。素叶镖局的镖师和精通汉话的附离亲卫都被她撒了出去,四处探听长安民众对禁绝恶钱的态度。 很快,东西两市里的相关动向源源不断而来。而事情的发展果如小郎君所料,多数民众对朝廷的禁令并不支持。李林甫虽然在议政之时占了上风,可真开始整顿恶钱,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十兑一的比例令西市的商贾大为不满,主动去官府兑换的人少之又少。大家都选择将恶钱混入好钱之中尽快花出去,谁也不愿当冤大头。所以,素叶居火锅店最近收到的恶钱也越来越多。 简若兮为此特意请示过王霨,是否也抓紧时间将火锅店收到的恶钱花出。王霨摇了摇头,说了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仅否定了简若兮的建议,还让她将各式各样的恶钱分门别类挑拣出来几枚,说以后有用。 最近几天,阿伊腾格娜还留意到,围绕恶钱展开的暗斗愈发激烈。有群别有用心之徒正在四处联络,鼓动各处商铺联名反对李林甫的禁令。当有些胆小的商人不欲从命时,那些鼓动者就会报出五花八门的权贵名号,对商人进行威逼利诱,迫使他们就范。 不必和小郎君商量,阿伊腾格娜也能猜出,其后必有杨国忠的身影。而昨天收到的最新情报,东西两市中的京兆府衙役明显增多,显然李林甫也得知对手们欲图有所动作,因而开始利用王鉷掌管京兆府的便利,进行反制。 “小郎君,你既然已经高中进士科第三名,杏园游宴和雁塔题名昨日也已结束,恶钱之事也该出手了。”对于日益复杂的局面,阿伊腾格娜逐渐感觉有些应对不过来了。 想起小郎君的科举,阿伊腾格娜唯一的感觉就是乏善可陈。由于事前准备特别充分,更兼有圣人与贵妃娘子的垂青,以及太子高翁张氏兄弟等人的举荐,小郎君的科举之路可谓一帆风顺毫无波澜。 唯一美中不足的时,小郎君虽然才华横溢,却不得不屈居杨暄和李仁之后面,只得了个第三名。 阿伊腾格娜替小郎君抱屈之时,神清气爽的小郎君对名次却毫不在意:“伊月,这名次本就是在考场外就定好了,又何必在意呢?再说了,如今又不是唯科举至上的明朝。” “明朝?小郎君说的可是那个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国?”阿伊腾格娜记得王霨之前给她讲过虚无缥缈的“大明国”。 “嗯!”小郎君点了点头,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不过,科举制虽好,更重要的却是考试的内容。” 换作别人,可能会以为小郎君是个话都说不连贯的傻子。可阿伊腾格娜和小郎君相处日久,早就习惯了小郎君的说话方式。因此,不管当下是否理解,她都会将小郎君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牢牢记住,然后再找机会向小郎君或杜环细细讨教。 由于每日几乎都与小郎君形影不离,阿伊腾格娜还发现,梨园欢宴后,小郎君的脸上总是挂着或深或浅的笑意。阿伊腾格娜试探着问过,可小郎君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虽得不到回应,阿伊腾格娜却由之猜出,小郎君的笑意肯定和霄云县主有关。她转而询问陪同小郎君赴大明宫的梅香,得知梨园欢宴后,小郎君曾与醉酒的霄云县主单独待了一会儿。不过,当时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别人就无从知晓了。 得知如此结果,阿伊腾格娜苦笑不已。虽然她觉得雯霞小娘子更适合小郎君,但很明显,面对感情,一向以“少年老成”而出名的小郎君显然更愿意听从内心激情的召唤。 “伟大的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我祈祷你保佑小郎君,能够追逐到他想要的幸福。”尽管不赞同小郎君的做法,阿伊腾格娜还是愿意为他祈祷。 “郡主!特勤的信!”雅间的门忽然被撞开,兴奋的巴库特用突厥语高声喊道。 “若兮娘子,巴库特鲁莽了,某向你赔个不是。”虽然急于的信,但阿伊腾格娜还是先向被吓了一跳的简若兮肃拜行礼。 “伊月小娘子太客气了,巴库特一向稳重,如此开心,肯定是有好消息。”简若兮对乖巧好学的阿伊腾格娜甚是敬重。 “是家兄从怛罗斯城寄信来了,确实是喜事。”阿伊腾格娜眉眼之间皆是笑意。 “恭喜小娘子。可惜吾之良人身陷剑南,毫无音讯。”简若兮见阿伊腾格娜能够收到远在千万里外的亲人寄来的尺素,不禁有点伤感。 “若兮娘子勿忧,小郎君早就托公孙大娘如意居的商队等各方人马找寻尊夫的下落。而前些日子素叶居和弘农阁联合开新火锅店后,小郎君也开通了从长安到益州的商路,我们的商队和镖师也会尽心替你寻找的。我相信不日就会有喜讯传来。”阿伊腾格娜急忙安慰道。 “多谢伊月郡主!但愿能够托你吉言。”简若兮郑重一拜,用手拭去眼角的泪花,起身出门:“我下去里的情况。” “可恶的战争!”阿伊腾格娜想起父汗和哥哥,心如刀绞。她很期望世上再无争斗和烽火,可碎叶之战和怛罗斯大战的惨烈告诉她,这个愿望实在是太难实现了。 “小郎君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可我真心希望这句话是错的。”怀着复杂的心绪,阿伊腾格娜接过了巴库特捧着的信。 忽都鲁在信中同意阿伊腾格娜的判断,觉得短期内唐军并无攻伐突骑施部的打算。他还特意提到,阿史那旸对突骑施部也屡屡示好,似乎很期待突骑施人能够彻底归附河中军。 当然,忽都鲁并无屈膝依附的打算。但他也清楚,阿史那旸对河中诸国的掌控日益稳固,因此,他打算在夏季向北向西小规模用兵,进攻怛罗斯北部的荒蛮部落和西部黑衣大食的附属部族,在不触犯唐军利益的前提下尽可能充实人口和兵力,以防范阿史那旸和葛逻禄部的威胁。 “又是战争!”阿伊腾格娜心情有些黯然,哥哥信里的问候也不能让她开颜。读过信后,阿伊腾格娜欲提笔回信,却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突骑施部是否兴兵以及如何用兵,自然是由哥哥决定的,远在长安的她并无质疑的权力。恶钱之事,想来哥哥也不会关心;至于小郎君考中进士,更不必给哥哥提…… 迟疑了半天,阿伊腾格娜发现她此刻能做的,唯有祈祷:“阿胡拉?马兹达,请保佑哥哥不受刀剑威胁不被弓箭攻击,请保佑突骑施部如同草原上的青草,无论多严寒的风霜都无法将之扼杀。” 巴库特见郡主后,久久不语,以为怛罗斯城有什么异变,焦急地问道:“郡主,特勤那边还好吧?” “没什么事,都挺好的,巴库特不用担心。”阿伊腾格娜有点心不在焉。 “没事就好!”巴库特搓了搓手,松了口气。他见捏着毛笔的郡主还在发愣,忽然想起方才送信时在火锅店大堂一个熟人,就笑着说道:“郡主,你还记得那位青面小郎君吗?” “卢郎君?他怎么了?”阿伊腾格娜放下紫毫,随口问道。 火锅店开张时,卢杞出面解围,阿伊腾格娜自然感恩。可她不喜卢杞的倨傲之气,因而事过之后也并未留意此人。 “郡主,那个卢郎君现在正在大堂里喝闷酒,似乎很不开心。” “喝闷酒?”阿伊腾格娜秀眉微蹙,推测道:“三月初一科考放榜。昨日是上巳节,我们去曲江池畔游玩,小郎君则去赴新科进士的杏园宴,还因最为年少,被选为探花郎。如此那卢郎君是落榜了。” “不过是场考试,考不中就喝闷酒,真是无聊。”巴库特对大唐士子的行为根本无法理解。在他唯有亲人被杀爱人被夺和沙场失利,才值得让一个男人喝闷酒。 “哎呀!”阿伊腾格娜忽然大惊失色:“卢郎君虽然有些狂狷之气,但能考洛阳府学头名,绝非浪得虚名。他科举失利,不会是因为那日得罪了王准和李仁之的缘故吧?” “郡主,有这种可能吗?”巴库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郡主年纪幼小,却能比自己想的多。 “我当然不敢肯定,但以王准睚眦必报的性格,不能说没有可能。” “郡主,当日其实不必他出头,你也可以解决麻烦。我们可不欠他什么。”巴库特连王霨都,更不喜欢面若青鬼的卢杞。 “话虽如此,可他终究对我们有恩。如今卢郎君心情不佳,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理。”想到此处,阿伊腾格娜吩咐道:“巴库特,你去跟若兮娘子说一声,在二楼找个雅间,置办点果蔬酒菜。再从店里找几件礼物,然后请卢郎君上来。我们要当面谢谢他。” “诺!”巴库特见郡主并不打算与卢杞单独相处,心中大定,领命而去。 “小郎君昨日折腾了一天,被人灌了不少酒。今日破天荒起晚了点,可依然勤练不辍,骑射刀槊,样样不差。然后还得与雯霞小娘子对练。不过,即便如此,也快该来西市这边了吧。”巴库特走后,阿伊腾格娜开始盘算王霨何时能到:“小郎君,恶钱汹汹,你究竟会如何应对呢?” 温柔如画的春风中,聪颖的突骑施少女心中荡漾着三分懊恼七分好奇。因为她绞尽脑汁,却始终琢磨不清楚该如何消弭恶钱。其实,她大可不必沮丧,因为治理恶钱本就需要超越时代的眼光和认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三章:别出机杼易币制(四) “弟弟,听说你在国子监结识了高仙芝的儿子高云帆?”阿史那雯霞端着姐姐的架势,扭头向左“审问”道。 “是呀!云帆兄与我甚是投缘。”阿史那霁昂抓了抓头发,神情懵懂,浑然不解二姐为何提到高云帆。 从庭州移居长安后,李夫人立刻将阿史那霁昂送到国子监读书,期盼他也能步王珪的后尘,考个进士。今年王霨中第后,李夫人对爱子的要求愈发严格,阿史那霁昂能偷偷溜出去玩乐的机会越来越少。今日若非阿史那霄云恳请,李夫人才不会放他出来。 “听说你去高仙芝府上拜访过,还邀高云舟、高云帆、高云溪兄妹三人来过咱们家?”阿史那雯霞继续盘问。 “对呀!”阿史那霁昂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弟弟,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高云溪了?我可听说你是为了她才和高云帆打得火热。”阿史那雯霞忽然问道。 “我喜欢云溪小娘子?姐姐从哪里听来的胡话?”阿史那霁昂吓得手慌脚乱,急忙摆手否定。 “哼!家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你偷偷送过她什么礼物我都一清二楚。”阿史那雯霞冷冷说道。 “二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母亲……”阿史那霁昂连声求饶。 阿史那霄云见妹妹胡闹,不悦地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见王霨微微摇了摇头,扭身说道:“雯霞姐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听闻云溪小娘子天真烂漫、乖巧可爱,与昂弟也很玩得来。他日若结成良缘,亦是美事,姐姐不必指责吧。” “君子好逑固然不错,可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呢?偷偷摸摸算什么?”阿史那雯霞冷哼道。 王霨脸上一红,旋即笑道:“昂弟对云溪小娘子应当只是有几分心仪,此刻岂能宣告天下呢?” “哼!”阿史那雯霞还要继续讽刺,却听阿伊腾格娜说道:“小郎君,你真笨。雯霞小娘子是在恼你不将平息恶钱全盘计划坦诚相告,你还不赶快道歉!” “伊月说得对!”王霨急忙拱手施礼道:“雯霞姐姐,实非某有意相瞒,只因恶钱之事甚是棘手,吾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之前不曾告诉任何人……” “你没有告诉任何人?”阿史那雯霞的重音放在“任何人”三字上。 “雯霞姐姐,某的嘴还算严实吧。”王霨笑道。 “这还差不多。”阿史那雯霞多云转晴。 “雯霞姐姐,无论如何,都是某考虑不周,小弟向你赔罪了!”王霨弯腰作揖,行了个大礼。 “探花郎的大礼,我可受不起。”阿史那雯霞轻轻一扭,挤到王霨和姐姐之间,躲开了大礼。 “霨弟,你给我说说银币换恶钱的奥秘吧。”阿史那雯霞顺势抓住姐姐的手,将阿史那霄云和王霨分隔开来。 王霨无奈苦笑道:“雯霞姐姐,你可知恶钱为何首先泛滥于江淮之扬州?” “难道是因为南人奸猾?”阿史那雯霞并未思索,随口猜道。 “雯霞姐姐,古之圣贤或言人性本善、或云人性为恶,然究其实,人之本性乃趋利避害,并无善恶可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习俗或有不同,人性并无区别。所谓南人奸猾,不过是世人谬传,岂可信也?”王霨从来都对地域歧视深恶痛绝。 “趋利避害!”阿伊腾格娜连连点头:“小郎君此言入木三分,寥寥四字却可囊括世间百态。” “霨弟,是吾失言了。”阿史那雯霞诚心诚意肃拜道歉道。她低头的瞬间,王霨黑亮的双眼恰好对上阿史那霄云微微上翘的凤眸,两人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雯霞姐姐,恶钱滥觞于扬州,实因广陵当南北大冲,万商云集、富甲天下。商贾交易,定需大量钱币。然朝廷铸币工坊,多在关中、河洛一带,江淮之地官铸钱币不敷其用,私铸及恶钱自然大 行其道。”阿史那雯霞抬起头后,王霨解释道。 “朝廷在江淮多铸点铜币不就得了。”阿史那雯霞有些不解。 “姐姐,铜贵钱小,铸币耗费过多,故而朝堂上下均无意多铸币。”阿史那霁昂见姐姐半天不得其要,忍不住嚷嚷道。 “要你多嘴!”阿史那雯霞一挥臂,吓得阿史那霁昂急忙抱头躲到一边。 “昂弟所言不差,朝廷行事,亦近于人,遵趋利避害之道。铸币耗费多而获利少,官府并不热衷。故而民间私铸日增、恶钱随之泛滥。”王霨耐心说道。 “霨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由于庭州银币的面值大,从而使铸币变得有利可图。”阿史那雯霞总算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有利可图倒也算不上。”王霨摇了摇头,见识过纸币和金融泡沫的他当然不会将一点货真价实的“铸币税”放在眼里:“关键是用银币兑换恶钱,可以在不损伤百姓利益的前提下满足商铺交易对钱币的需要,减少市面上对恶钱的依赖。同时,庭州银币的地位经圣人和政事堂承认后,素叶居也就可以渐而投放出更多的银币,彻底斩断恶钱产生的根源。” “最近常听人议论,说江南西道和倭国盛产金银,这消息是霨弟有意放出来的吧?”阿史那雯霞经常会乔装打扮,混迹东西二市,对长安居民关注的热点话题十分了解。 “吾泱泱华夏,有幸屹立天地千年,皆先祖筚路蓝缕、四方开拓之功。今天下虽安,吾辈岂能闭门自守?除了极西之地外,极东烟波浩渺处,仍有广阔世界。若无金银诱之,谁会甘愿忍受长途跋涉之苦?”王霨故意假托王元宝之口,点出倭国富有金银,就是为了刺激大唐万民的开拓之心。 “霨弟胸藏神鬼莫测之才,所作所为皆利国利民,着实令人钦佩。”阿史那雯霞由衷赞道。站在妹妹身后的阿史那霄云,美眸中也闪耀着骄傲的光芒。 “小郎君行事愈发稳健了!雯霞小娘子只看到了用银币兑换恶钱的精妙,却不知小郎君为促成此举而设置的谋略才是肯綮之所在。”阿伊腾格娜对王霨的通盘计划了解得更深,想到的也更多:“当年扭转怛罗斯之战固然惊艳,可小郎君不过是适逢其会、凑巧而为之。如今趁李林甫与杨国忠围绕恶钱争斗之机,借东宫固宠之心,一举变革大唐的币制,可谓布局宏大、深谙人心。小郎君,长安朝堂涌动如云、变幻如棋,你终于走出都护的羽翼,成为一个可以搅动风云的棋手了。虽然你的力量还很小,但我深信你一定可以实现心中的志向。” 王霨等人在楼上闲谈之时,与火锅店隔街相望的酒肆中,李仁之盯着广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恨恨道:“看这竖子混得风生水起,实在令人如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 “怎么,仁之郎君又想给那家伙添点堵吗?上次让人在火锅里放促织也没有难倒他,莫非仁之老弟又有什么神机妙策吗?”王准搂着一名妖艳的粟特胡姬,呷酒调笑道。 “哼!上次若非那个青面鬼多事,肯定能让竖子吃个暗亏?”李仁之早将卢杞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 “仁之老弟,那青面鬼已经落榜,你的气也该消了点吧。”王准并未将区区一个东都御史中丞的儿子放在心上。 “可惜,青面小鬼好对付,杨暄和竖子却撼动不得。”李仁之对这科进士的排名并不满意。 “那你这会儿干嘛不派人去闹上一闹。”王准打趣道:“难道是担心素叶县主在上面,闹大了不好看?” “还不是家祖早有交代,兑换恶钱关系重大,竖子此举对杨国忠更不利,让我们决不能惹是生非。”李仁之不怕父亲,却从不敢违逆祖父的话。 “可不是吗,家父也是如此叮嘱的。不仅不能阻挠,还得带人帮忙,防止其他人捣乱。”王准郁闷叹道:“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一来京就噼里啪啦和我们打了两架,我以为他要投 靠东宫;谁知后面又是讨好贵妃,又是和杨国忠一起开店,让人怀疑王正见要两头下注;现在可好,转身又帮东宫和李相打击杨国忠,我都有点琢磨不出他的深浅了!” “别的我不清楚,但他和霄云县主关系之深浅,我还是能看明白的。”李仁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幽幽叹道。 当年阿史那霄云一进京,李仁之就被那明艳的容颜和飒爽的英姿迷倒了。他有心让祖父提亲,可李林甫却告诉他稍安勿躁,过几年再说。 李仁之并不清楚祖父在考虑什么,但他觉得,只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祖父肯定会满足的。就如他马厩中的两匹汗血宝马一般,他当年不过是在除夕夜随口一说,大半年后就有人将它们千里迢迢送了过来。 怀着如此心思,李仁之经常邀阿史那霄云游玩、打马球。而阿史那霄云也来者不拒,经常拉上王珪、高仙桂和张德嘉一起赴约。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即使凭空出了贵妃娘子收阿史那霄云为义女这个枝节,李仁之还是觉得再过一两年就可以抱得美人归。谁知自从王霨来长安后,李仁之渐渐发现,阿史那霄云对自己的邀约变得有些冷淡了。尤其是梨园欢宴后,她即使前来赴约,也经常心不在焉…… “你在嘟囔什么?”王准的双手在胡姬身上一阵乱摸,胡姬配合地咯咯娇笑,使他没有听清李仁之的低语。 “哦,方才我问王兄近日忙什么呢?”李仁之将方才的话不漏痕迹地掩盖过去了。 “也没忙什么,不过就是陪着叔叔喝酒、打猎。最近他不是和道士喝花酒,就是和几个龙武军的人打猎,真是痛快。”王准随口回道,然后忍不住询问李仁之:“仁之老弟,你说杨国忠会不会出手教训这竖子啊?若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我们故意视而不见,让这小子吃点苦头。” “杨国忠心里怎么打算的我可猜不准!”李仁之摇了摇头:“草包的心思,我怎么可能猜出来呢?” 李仁之和王准对酌之时,长安宣阳坊杨国忠府邸里,新科状元杨暄小心翼翼来到父亲的内书房,叫醒正在小憩的父亲,低声说道:“虢国夫人的管家来报,说三姨被新诏令气着了,今日就不过来赴宴了。还说三姨摔了好几套玻璃茶具,嚷嚷着要找人杀杀王霨的气焰。” 虢国夫人的府邸和杨国忠的府邸比邻而居,两家来往一向方便。 “糊涂!”正在打瞌睡的杨国忠被人叫醒,本就有些不耐,听闻杨玉瑶胡闹,更是心烦:“依新诏令兑换,能狠狠赚一大笔,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教训王霨?现在贵妃娘子对他喜欢得不行,打他不是让娘子难堪吗?再说了,若是嫌赚得少,就不会找人抓紧再铸点恶钱吗?时限足足有一个月呢!” “父亲教训的是!某这就去回话。”杨暄转身要走。 “回来!”杨国忠想了想,叫住了儿子:“别看你是个状元,其实舌拙嘴笨,估计也说不清楚。还是为父亲自走一趟吧,有些事,还得我当面叮嘱才行。” “儿子的状元,都是父亲大人的辛劳!”杨暄急忙奉承道。 “算你有良心!”杨国忠扬长而去,去“拜会”虢国夫人了。 踏进杨玉瑶那奢华堪比大明宫的府邸后,杨国忠朝着平康坊的方向恶狠狠看了几眼,自言自语道:“老贼,且让你得意一会儿,反正你也当不了几日右相了。不过东宫实在难缠,我得让娘子和玉瑶再加把劲……” 桃红柳绿,蜂飞蝶舞。 明媚的春光中,由恶钱引发的风波渐渐走向尾声。恶钱兑换才开始一日,无论是朝堂官员、豪门权贵,还是行商巨贾、黔首百姓,均心平气和或兴高采烈地接受了新的诏令。李亨也因之被圣人夸奖、朝野赞扬,威望为之一振。 只是,当时并无几人能够看出,庭州银币的合法化未来将会引发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八十五章:灵州阴云何人散(三) ?=""/ 荔非守瑜的后撤并未引起同罗斥候的警觉,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加强巡逻,禁止他人接近同罗部驻地,而非与朔方军开战。 一位年轻的十夫长查验过荔非元礼手中的令牌后,先派了两名斥候飞马回驻地通报,然后才摆出押解犯人的阵势,带着同罗蒲丽一行缓缓向北。 “敢问十夫长怎么称呼?”同罗蒲丽见双方都暗中提防,用突厥语缓和气氛道。 “布鲁图。”年轻的十夫长从同罗蒲丽的口音中听出一丝熟悉和亲切。 同罗蒲丽盯着十夫长尚显稚嫩的面孔,柔声问道:“布鲁图十夫长,你可认识一位名叫库鲁娜的姑娘,年纪与我相仿,个头不太高,眼睛大大的。” “库鲁娜?”布鲁图挠头想了片刻,又惊又喜道:“你认识库鲁娜姐姐?南迁到灵州后,我们家的帐篷离她家不远,我隐约还记的她笑起来的样子。不过几年前她父亲随可汗去陇右参战,在鄯州给她定了门好亲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布鲁图,我也是咱们同罗部的。库鲁娜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你可以叫我同罗蒲丽。”同罗蒲丽得知库鲁娜的命运还算平顺,焦灼似火的心空总算洒下了一丝清凉小雨。 “啊?你也是同罗部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布鲁图半信半疑。 “布鲁图,不是谁都有幸顺利南迁。我在外飘零了十几年,今日是首次回家。” 同罗蒲丽的嗓音有点颤抖,马璘驱马过来,伸出长臂拍了拍她的肩膀。 “蒲丽姐姐,欢迎回家!”布鲁图庄重地说道,其余同罗斥候的神色也不再如弓弦般紧绷。 “姐姐如今在哪个部落?为何与朔方军在一起?”布鲁图客气地问道。 “多谢布鲁图关心,我现在长居庭州,夫君是北庭都护府的别将,荔非校尉是夫君的朋友。”同罗蒲丽笑道。 “姐姐真厉害!”布鲁图由衷赞道。 “你们为何在此处巡逻?南边不都根本没有敌人吗?”同罗蒲丽见布鲁图已经彻底放松警惕,才试探着问道。 “唉,谁知道呢?今早可汗忽然召集所有万夫长以上的贵人去牙帐议政。听说牙帐里争论了半天,然后可汗就下令,要提前转场,让家家户户抓紧时间收拾行装。同时,还向东、西、南三个方向都派出斥候,严禁非本部人马靠近。尤其是南边,派了无数个十人队。”布鲁图一五一十地说道。 “不好!”同罗蒲丽心中大惊:“霨郎君最担心的情况恐怕要发生了,阿布思十之七八在考虑叛逃。” 马璘和荔非元礼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感到形势愈发严峻。此时此刻,他们唯有期盼同罗蒲丽能够劝服阿布思放弃叛逃的念头。 “布鲁图,别磨蹭了,快带我去见可汗!此事关系吾族十余万人之生死!”同罗蒲丽焦急地喊道。 布鲁图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选择信任这 位亲切俏丽的“蒲丽姐姐”。 在布鲁图的引导下,同罗蒲丽飞马进入四处飘扬着飞豹旗的同罗部营地。在古铁勒语中,“同罗”的本意就是“豹”。同罗族人世代以草原上矫健的花豹为图腾,他们的大纛上就绘着一头肋生双翅、脚踏祥云的飞豹。 在进入阿布思的牙帐前,同罗蒲丽瞄了眼一望无际的帐篷和忙碌收拾的族人,倍感亲切的同时,更觉肩上沉甸甸的…… 细心的马璘凝视着忙着整饬木排和羊皮的同罗族人,低声问道:“荔非校尉,某从庭州过来时途径黄河,见水势方涨,还不算湍急。不知从此地向北,黄河的水位如何?渡口可多?” “马别将,同罗部营地距离大河转弯处甚近,向北或向西数十里即可抵达河畔,有四五处渡口可过河。暮春季节,黄河水势渐大,但与盛夏相比,还算平缓,以木排和羊皮筏子,足以渡之。”荔非元礼对朔方的山河地理熟稔于心。 “看来阿布思已经下定决心,劝他回心转意恐不容易。”马璘叹道。 “且看同罗娘子能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荔非元礼心中也无多少把握:“实在不行,就只能靠仆固部的援兵拖延时间。” 同罗蒲丽、马璘和荔非元礼三人解除武器进入宽大的牙帐后,放眼望去,只见大帐内杂乱不堪、一片狼藉,也不知是主人暴怒的恶果,还是逃窜的前奏。 “拜见可汗!”同罗蒲丽瞄了眼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的阿布思,在堆满蜡台和丝绸的地毯上好不容易找了块空地,俯身跪拜。 “见过奉信王!”马璘和荔非元礼两人不卑不亢,作揖行礼。 “同罗蒲丽……”年近五十的阿布思端坐在铺着熊皮的王座上,盯着同罗蒲丽看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某记得南迁之前,部落中曾有位能歌善舞的孤女,名叫阿库娅。她后来生了个小女孩,起名为蒲丽。不少人一直想知道阿库娅的孩子是谁的,可她死活不说;有人提出把小蒲丽送人就娶她,被她骂走;有人借故刁难她,她就默默忍受。后来事情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说就由她去吧,何必为难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轻母亲呢?” 阿布思的声音犹如梦呓,却在同罗蒲丽心中掀起狂风骤雨,无数深埋心底的往事被风雨揭开。在痛苦与思念两股激烈的情感湍流夹击下,同罗蒲丽紧紧咬住嘴唇,以免急速跳跃的心脏会不小心跳出来。 马璘之前听妻子简单说过童年往事,可同罗蒲丽总是语焉不详,不愿多讲。她宁愿翻来覆去回味当马匪被回纥骑兵追杀的惊险,却总是躲避回忆漠北岁月。听了阿布思低语,马璘才意识到妻子当年品尝了多少艰辛…… “后来卑鄙无耻的回纥人突然翻脸攻击我部,为了同罗部的延续,我不得不断尾求生,仓促南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库娅和她的女儿。你的身材甚至面容并不像阿库娅,可你的眼睛中闪耀着和她一样的倔强。 因此,我愿意相信你,听你把话说完。”阿布思摊开双手,显出虚怀如谷的姿态。 “可汗,你是不是决定要回归漠北了?”平复下心情的同罗蒲丽绕开了“背叛”的字眼。 “天可汗要我镇守灵州北部,抵御来自漠北的侵袭,我甘为大唐鹰犬,日夜不停盯着北方;天可汗命我出征陇右,我带上一万勇士远赴青海,用数千族人的尸骨帮哥舒翰夺下石堡、收复九曲!南迁以来,某虽不敢说有何丰功伟绩,却也有几分辛劳。可如今,天可汗竟下诏要我去幽州。安禄山不过一粟特杂胡,凭一肚子谄媚迷惑天可汗,久有吞并我部之心,我岂能稀里糊涂前去送死?某本想求张玮上表天可汗,可谁知他派人送诏书之时还附了封密信,勒令某必须遵从诏书,不要给李相国添麻烦!”阿布思满腹怨气。 荔非元礼低头不语,张玮是谁的人,他一清二楚。不然的话,从未有带兵经验的张玮如何能够力压威望最高、资历最深的李副使,获得知留后事的权力呢? 身为北庭别将的马璘猜不出来高居庙堂顶端的李林甫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他只是忧心王霨在长安该如何扭转困局。 “可汗,漠北虽广阔,可除极西北苦寒之地外,已尽为回纥所有。我部北上,该如何立足呢?”同罗蒲丽见阿布思默认要北上,委婉提醒道。 “南迁十余年,吾部得以安心繁衍生息,兵马甲革较之前也更为犀利。回纥虽强,同罗部终究能在漠北找一块放牧牛羊的土地!”阿布思挥拳咆哮道,不知是为了向同罗蒲丽显示力量,还是在竭力麻醉自己。 “可汗可否稍等数日?北庭王都护之子王霨正在长安奋力斡旋,不日或可有转机。”同罗蒲丽尽力平心静气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王霨?”阿布思沉思片刻,放声狂笑道:“可是那素叶居的东主?他不过是个刚刚中第的少年郎,一介不识刀兵的翰林学士,如何能够扭转乾坤?” “可汗,霨郎君年纪虽不大,却是上过战场的。安西、北庭西征石国,遭遇十余万黑衣大食精兵。时北庭军被困怛罗斯、安西军深陷重围,谈笑间改变战局者,正是霨郎君!入京以来,霨郎君也大放异彩,常有惊人之举。可汗何不以收拾行装的名义,拖延几日。若是数日后形势如故,再走不迟。”同罗蒲丽苦苦劝道。 “难道传言是真的?”阿布思听回纥商队讲过叶斛太子和王霨合力扭转怛罗斯战局的故事,但他以为那是叶斛有意而为之,难免有些夸大。 “奉信王,某出发前,李副使特意托吾传话,他会尽力为同罗部争取时间。”荔非元礼见阿布思有点动摇,急忙插话道。 “李副使的话某信得过!”阿布思沉思许久,才举起右手,郑重说道:“三日!某只能等三日。三日过后,若形势毫无改观,同罗部只能拔营北上。任何人敢于阻拦,就是同罗人的仇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作品相关 第八十七章:情与权位何为重(一) 子夜时分,群星闪烁。 朔方灵州北部草原上,一条火龙与一弧火月隔着一箭多远的距离默默对峙。在星光和火光的照耀下,成千上万名骑兵手持骑弓,引而不发。 “党项?”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在亲卫的护翼下,催马来到阵前:“前方可是拓跋都督?贵部为何要拦某的去路?” “奉信王,不好意思,拓跋都督还在庆州,挡路的是区区在下。”一名年近五十的秃头武士骑马从党项部的阵列中破浪而出。 “你是?”阿布思盯着来人看了半天,却没有认出对方是谁。 同罗部与党项部都归属朔方节度使管辖,阿布思对党项部首领拓跋守寂以及党项各大家主均很熟悉。对方虽是党项人打扮,阿布思却从未见过。 马蹄翻飞、铃铛清脆。 “义父!”同罗蒲丽从雪墨骃上一跃而下,紧紧抱住了秃头武士。马璘紧随其后,弯弓守在妻子身侧。 “乖女儿,为父来的不算迟吧。”细封野哈哈大笑。 “义父,你从哪儿调来的大军?”同罗蒲丽盯着气度森严的党项轻骑,满心好奇。 “弟弟,你来见见蒲丽。”细封野大手一挥,一匹枣红马从党项军阵中跃出,马上骑着一名身披铁甲的武士,容貌与细封野相仿,不过年轻几岁。 “见过……”同罗蒲丽犹疑道。 “某乃细封部的家主细封泽,同罗娘子就称某一声细封家主吧。”铁甲武士自报家门道。 “见过细封家主。”同罗蒲丽行了个肃拜礼。 “哥哥,你收了个好女儿,难怪都不想家了!”细封泽下马回了一礼,端详同罗蒲丽半天,才对哥哥笑道。 “细封泽!”阿布思终于明白是谁在阻拦自己:“你为何要出兵拦我?我们一同前往陇右的情分也荡然无存了吗?” “奉信王,你可知再往西数十里是何处?”细封泽不答反问。 “某当然知道,前方就是黄河。”阿布思冷笑道。 “奉信王,过了大河就不再是朔方地界。你身为朔方节度副使,率部离开辖地,可有天可汗的诏书?可有知留后事的手令?”细封泽语出如刀。 “某有天可汗的诏书!”阿布思从亲卫手中接过诏书,高高捧起。 “奉信王,你别骗我。天可汗的诏书是让你去幽州,而不是让你西进凉州。”细封泽讽刺道。 阿布思和细封泽唇来舌往之际,同罗蒲丽凑到义父身边低声问道:“义父,你真是细封家主的哥哥?可你为何要当马匪呢?” “傻孩子。”细封野苦笑一声,指着弟弟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和他面容十分相似吗?二十多年前发生了点事,我不喜为权位何职责约束,选择脱离家族,当个马匪自由自在行于天地之间。” “自由自在……”同罗蒲丽想到母亲对自己的祝福,凄然一笑,转而问道:“义父,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处?” “这事说了巧了。”细封野简略解释道:“你离开同罗部太久,对阿布思不够了解。此人虽擅长领兵作战,心性却甚是卑弱,承担不起重压。某担心他会提前逃窜,唆使同罗部叛乱,就急忙去寻人相助,好帮你一把。恰好细封转场至灵州北部,某就与家弟商议,从西绕个大圈,悄悄潜伏到同罗部北。谁知阿布思跑得比兔子还快,正好被我们抓个正着。” “义父,你是为了女儿才去求细封家主的?他为何要听从你的要求?私自调兵可是大罪!”同罗蒲丽急的差点哭出来。 细封野说的轻描淡写,同罗蒲丽却猜出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在无朔方节度使军令的情况下,私自出动本部近万骑兵拦截同罗部,此事可大可小。若要有心人认真追查,那就是无法无天的罪过。虽说义父是细封家主的兄长,可如此利益攸关重大的决策,绝不是一句兄弟情深就可以遮掩过去的。 “也不算求。二十多年来,他欠我的人情太多了,压的他日夜不安。今夜过后,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细封野脸上闪现一丝哀色。 “义父!”灿烂星光下,同罗蒲丽泪水闪烁。她不清楚细封野究竟是如何说服细封泽出兵的,可她深深明白,义父为她付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傻女儿,是他亏欠我的,你别多想。”细封野故作开怀大笑状。 守在一旁的马璘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听着耳中,他暗自感慨道:“即便是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吧……” “细封泽,难道今夜我们非得刀兵相见吗?”阿布思见细封泽油盐不进,厉声斥道:“别忘了,你们细封部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多骑兵,如何能与某抗衡?” “奉信王,细封部虽然兵微将寡,却也能拦你一夜。出兵之前,某早已派轻骑奔往灵州城,将你欲图西渡黄河的消息告知张副使和李副使。你觉得过了今夜,同罗部还能顺顺利利离开灵州吗?”细封泽的回答虚虚实实,根本不惧阿布思的威胁。 “混账!看某踏平细封部!”阿布思怒吼着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同罗部的万夫长、千夫长也纷纷挥刀,喝令部下迎敌。党项部的轻骑则紧攥手中的角弓,对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马。 “阿布思可汗,你黄昏时答应的好好的,愿意等待三日,为何转脸就变卦呢?”同罗蒲丽听到长刀出鞘的声音,飞身上马,来到随时可能发生冲突的两军阵前。 马璘和荔非元礼见状,急忙催马而出,护在同罗蒲丽左右。 “蒲丽娘子,某身负全族十余万人的生死,岂能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承诺上。”阿布思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阿布思可汗,之前你信或者不信,吾都无话可说。但你岂能出尔反尔?”同罗蒲丽怒道。 “你千里报信,心忧同罗部。某实在不忍心打击你的热枕。”阿布思淡淡回道。 “可恶!”同罗蒲丽银牙咬朱唇,气得 浑身颤抖:“阿布思,你真要将同罗部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吗?我不清楚你究竟打算西迁到何处,但我深信,同罗部走不到庭州,就会遭到朔方军、回纥部的追杀拦截,必败无疑!你身为可汗,或许能够一次次逃脱,那剩下的族人该怎么办?” “蒲丽娘子,若三日后朝堂并无改弦更张的旨意传来,同罗部被朔方军逼得不得不移居幽州,最终被安禄山生吞活剥。如此严重的后果,你敢一力承担吗?”阿布思冰冷质问道。 “啊?!”面对阿布思的斥责,同罗蒲丽一时也有些语塞。她出于对王霨的信任以及对母族前途的担忧,故而不辞劳苦,按照事先制定的方略,力劝阿布思以静制动,不可贸然行事。可若是王霨并未能劝服天可汗,阿布思的选择或许真能为同罗部保留一点种子。 “奉信王,你口口声声连夜西进是为了十余万同罗族人。但在某看来,尔不过一自私、懦弱之徒罢了!”马璘见同罗蒲丽陷入迷茫,上前朗声喝道。 “马别将,汝乃北庭军将,缘何插手朔方军务?”阿布思斥道。 “奉信王,某非以北庭别将的身份阻拦你,而是以半个同罗族人的身份质疑你。”马璘怒喝道:“你急不可耐向西逃窜,找的借口天花乱坠、一片公心,可说穿了还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吗?三日后,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同罗部举族迁徙幽州,安禄山为了招募兵将,也会让同罗部绝大多数的族人活下去。可到了那时,你不是被杀,就是会被安禄山彻底架空。你惧怕这样的结果,才会不惜带着十余万人叛逃,宁可让族人为你陪葬,也要保全自己的权力。若你真以全族上下为念,接到诏书后,为何不去灵州力劝张副使上疏?若是张副使不答应,你敢不敢独自上奏朝堂?若你真在意族人之生死,为何不敢稍候两三日,而是要急着将他们拖入背叛的不归路?” “放肆!”阿布思被说穿了心思,青筋暴突、双目赤红。 “原来如此!”同罗蒲丽的心结被马璘化解,胸中的滞闷一扫而空:“阿布思,当年你不敢应对回纥的偷袭,仓皇难逃,也是为了自身权势!” “马兄说的好!”荔非元礼拍手叹道:“某当年在大帅身边为牙兵,始终不解大帅为何会抗拒圣人的旨意,迟迟不强攻石堡。尔后见识了哥舒翰为官职勋爵将三万多将士逼上死路,某才真切体会到大帅的高风亮节和菩萨心肠。大帅为了麾下将士不白白送死,宁可遭奸人陷害、宁可为圣人贬斥,也无怨无悔。阿布思,你也经历了石堡苦战,静下心来想想,你的所作所为与哥舒翰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动情处,荔非元礼泪透甲袍。细封泽忆起命运多舛的王忠嗣,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夜幕下持弓对峙的同罗骑兵和党项士卒中,都有人参加过当年的苦战,重重叠叠铺满赤岭山间的尸体是无数人不敢正视的噩梦。他们听荔非元礼讲起王忠嗣和石堡大战,不禁心神动荡。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烦请关注公众号 历史类小说不可避免会涉及到大量的地图和历史资料,但受限于网站后台,许多图片资料都无法呈现给大家。为了弥补此缺憾,拙作开通了微信公众号,搜索大唐西域少年行即可关注。烦请支持,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章:黑云翻墨风雷激(一) 五月十七日清晨,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懒洋洋仰头盯着阴沉沉的天空,无端有点烦躁。 .d.张德嘉深受高力士器重,他本不需按照职使要求在丹凤门内值守。可张德嘉牢记义父张道斌的叮嘱,除非高翁另有差事,否则的话,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准时出现在丹凤门。如此勤勉低调的作风自然为张德嘉赢得了同僚的赞许,以至于众人皆不知他在私下是多么的慵懒。 “强逼着自己干不喜欢的事真痛苦,不过人生在世,估计本就没有几人能够随心所欲、无拘无束。长安城中,也就仙桂兄、霄云郡主、霨郎君等好友才清楚某的本来面目!”客客气气与同僚闲聊的同时,张德嘉心中暗暗感慨不已。 想起高仙桂,张德嘉没来由地有些不安,仿佛有朵乌云在胸中飘荡不去。 前些日子他遵从高翁之命,经常跟随高仙桂与龙武军司阶邢縡、户部郎中王焊厮混,并暗中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可邢縡对他显然有所提防,当着他的面从来都只谈论平康坊里的舞伎或西市当垆卖酒的胡娘。张德嘉盯了许久,自认为收获有限。 不过当他将暗查结果交上去时,高力士若有所思的表情使张德嘉意识到,或许查探的收获并不小,可由于地位和能力所限,自己并不清楚觥筹交错的筵席和呼鹰逐兔的狩猎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当然,机灵的张德嘉看的出来,高翁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因此也就乖巧地装聋作哑。虽不清楚潜流的走向,但为朋友着想,他还是有意在高力士面前多说几句,将高仙桂、高云舟与邢縡等人区分开来。 “仙桂兄,躲在你背后暗中刺探确实不够光彩,但愿有机会能当面向你赔个不是。”张德嘉正在沉思,忽听丹凤门外人喧马嘶,转眼间就见大红大紫的杨国忠和久不曾露面的鲜于向在数名随从的簇拥下,押着一名中年人急匆匆向宫禁深处走去。 “前剑南节度使鲜于向怎么冒出来了?他不是还没得到新的差遣吗?”张德嘉踱步到站岗的禁军将领身边,挠了挠头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见过张参军!”禁军将领知道张德嘉是高力士身边的红人,连忙施礼道:“杨侍郎嚷嚷着说鲜于使君查获惊天大案,要即刻面圣。圣人对杨家格外看重,在下自然不敢阻拦。” “惊天大案?!”张德嘉心中一动,嘴里却笑道:“有劳了。” 朦朦胧胧间,张德嘉觉得今天可能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定还会和自己之前的探查有所牵连。他一瞬间有点冲动,想赶快找到高翁密报此事,顺便探探口风。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驿动:“高翁的眼线遍布宫禁,眼下应当已经知道了。某若贸然试探,说不定会惹祸上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愿不要牵连到仙桂兄。” 张德嘉胡思乱想之际,得意洋洋的杨国忠已经押着任海川来到麟德殿前,早有小黄门前去禀告高力士。 再次望见高大巍峨、气势磅礴的大明宫,鲜于向忆起三年前的元日大朝会,感慨万千;首次踏入宫禁的任海川则瑟瑟发抖,如同秋风寒叶。 “汝之家人已安置在益州。吾早备下良田数十顷、美姬二十名,事成之后尽归汝享用。若你胡言乱语,某等不过被圣人训斥一顿,而你不仅会丢了脑袋,还将连累阖家性命。”鲜于向担心任海川出错,在他耳边软硬兼施威胁一番。 “侍郎放心!使君放心!小的背的滚瓜烂熟,绝不会说错。”任海川收敛心神,点头哈腰道。 三人等了片刻,就见殿门被小黄门打开,笑眯眯的高力士走了出来,打着哈欠道:“杨侍郎,今天并非朝会之日,你这一大早就来觐见,不怕打扰圣人和贵妃娘子的清梦?” “高翁,事关大唐社稷,某不得不冒昧求见,还望高翁通融。”杨国忠满脸堆笑。 “侍郎说笑了,某不过开个玩笑。陛下听闻侍郎前来,特命老奴先来迎候,陛下一会儿就到。”高力士打量着眼神发虚的任海川,面上却波澜不惊。 神情困倦的李隆基刚坐在御塌之上,跪拜在地的杨国忠就急不可耐道:“启禀陛下,前剑南节度使鲜于向入京以来安居归义坊,昨夜忽遇伙恶徒持械捉拿一名相士。他路见不平出手相救,才知相士名叫任海川,因发现户部郎中王焊意欲谋反而遭人追杀。鲜于向因与微臣有旧,故一大早带任海川到某宅中商议。某细细审之,越问越惊,不敢自专,故而携鲜于向、押任海川匆忙觐见,请陛下明察。” “谋反?王焊!”李隆基一个激灵,登时双目圆睁,如睡狮惊醒。 高力士本以为瞄准王焊的是东宫,却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却是杨国忠,一时有点错愕。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朝任海川努了努嘴。 “草民叩见陛下!”浑身冒汗的任海川连忙跪倒在地,竭力稳下心神,按照事先背好的词结结巴巴道:“启禀陛下,草民乃一相士,一日忽被豪奴请去为贵人看相。那人满脸煞气,却问某是否有贵不可言之相。某担心受他陷害,只好胡乱搪塞,暂时躲过一劫。后来才知,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王御史大夫的弟弟、户部郎中王焊。王焊对草民编的瞎话格外上心,经常邀某宴饮、狩猎,有次醉酒之后还问草民他的宅院是否有龙脉。某本以为他只是酒后胡言,后来却发现王焊私下结交禁军士卒,意欲谋反。草民担心受其牵连,连夜潜逃却被恶贼发现,在归义坊被他的手下堵住。若非鲜于使君搭救,草民早已身首异处。” “既然发现谋反迹象,你为何不报官?”李隆基略一思索,开口问道。 “启禀陛下,那王焊说京兆府是他家开的,若是得罪了他,就会被抓入京兆府大牢中永不见天日。”鲜于向为确保不露马脚,命任海川背了许多应对之词,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陛下,那追杀任义士的恶徒中就有数名京兆府的衙役,他们的尸首此刻或许尚在归义坊中。当然,也可能早已被王御史大夫派人清理干净了。”杨国忠见缝插针,补了一刀。 垂目不语的高力士早已看透杨国忠的通盘计划,却并无出言提醒圣人的打算。王鉷因聚敛而受宠,自恃有圣人之青睐、李相之扶持,觉得右相之位指日可待,对高力士虚与委蛇多、真心相交少。而所谓的谋反明显不过是杨国忠发动朝争的借口,不会威胁到圣人的安危,高力士乐得袖手旁观,笑看王鉷吃瘪,如果需要,他也不介意踩上一脚。 “京兆府?”面笼阴云的李隆基轻叩御榻的扶手,迟迟不语。不怒而威的气势压得任海川两股战战,连鲜于向都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谋逆可是重罪,空口指责不足为凭,不知有何证据?”片刻之后,李隆基不温不火地问道。 李隆基的态度令杨国忠有些发愣,他揣测不出圣人是否被任海川的言辞说动。但事到如今岂有退路,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微臣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故而令任义士将所见所闻全部写出,请陛下御览。至于任义士所说是否属实,还得将王郎中召来对质才行。” 李隆基从高力士手中接过任海川的口供翻了翻,很快就发现了“龙武军”、“邢縡”、“游侠儿”、“万骑”、“玄武门”等字眼。 “胡闹!”李隆基将口供重重地扔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在骂王焊还是指责杨国忠。 “陛下,谋逆之事虽未确凿,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请陛下早作打算,召王郎中入宫。”杨国忠猜不透李隆基的心思,但他深信只要将王焊抓来,谋反之罪绝对能够板上钉钉。 李隆基沉思数息,不理杨国忠的请求,转而扭头望向高力士。 高力士会意,俯身耳语道:“陛下,据老奴所知,近半年来王焊确实与龙武军司阶邢縡等打得火热。至于他们是否在商议谋反,老奴虽派了探子混入其中,却未曾查探分明。” 李隆基微微皱了皱眉,对高力士的答复不算满意。高力士想了想,继续说道:“陈大将军忠心耿耿,龙武军还是靠得住的。不过那王焊一向胆大妄为,或许真有枭獍之心。” “王鉷呢?”李隆基低低问道。 “王御史大夫深受国恩,应当不敢辜负陛下的栽培。”高力士先为王鉷开脱了一句,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王焊尸位素餐、喜结交游侠剑客;王准横行朝野,风评甚差。王御史大夫虽忠于陛下,但齐家之术却令人无法恭维。以老奴之见,应重整宫禁守卫,急召陈大将军前来,并捉拿王焊前来对质。” “善!左右监门卫即刻重新部署、小心戒备,但不要大肆声张、引发骚乱。然后召陈玄礼前来,朕要问问他怎么带的兵!”经历过多次宫廷政变的李隆基拿定主意后,迅速定下对策。 /29/2931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一章:短兵相接巨案平(二) 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阿史那霄云以寻找妹妹的名义出发去金城坊找情郎,却不知王霨正跪坐于大明宫紫宸殿中,蹙眉长思。 入宫途中,王霨与高力士暗中快速交换了彼此所知信息,确认此案是由杨国忠挑起,东宫则尾随其后、所谋更大。 王霨与高力士都断定高云舟和高仙桂是被人诬陷,可两人手中都没有足以力证他们清白的证据。同时,两人均猜不透两名安西牙兵为何凭空出现在谋反现场,因此王霨始终不知该从何入手解救高仙芝。 大殿之中,兴高采烈的杨国忠正侃侃而谈:“陛下,王鉷兄弟意欲谋反,可谓人证物证俱全。任相士、邢司阶、鲜于使君、霨郎君还有剑南牙兵均可作证。以微臣之见,此事不必再议,王鉷、王焊均应问斩。当下最需朝议的是边将勾结朝中重臣之事。” 脸色阴晴不定的李隆基尚未开口,面容枯槁的李林甫立即起身拜道:“陛下,为政之道,自有典章,不可随心所欲、任意而为之。王焊欲图谋逆,罪证确凿,但依微臣所见,王御史大夫是否参与其间,不可轻言。杨侍郎擅言处斩朝堂栋梁,某以为不妥。” “陛下,王焊纠集的混混丝毫不攻击王鉷,还试图与京兆府衙役合力围攻剑南牙兵,难道这还不算谋反铁证?若非某临危不乱,叛匪或已猬集于宫禁之外!”杨国忠自恃平叛有功,着急抢话道。 李隆基盯着大言不惭的杨国忠,皱了皱眉才开口询问道:“众卿以为李相之议如何?” “陛下,微臣不敢苟同李相之言。”陈希烈一开口,满殿皆惊。众人早已习惯他跟在李林甫身后唯唯诺诺,不意他今日竟会最先跳出来公然质疑。 杨国忠先惊后喜,为增添一盟友得意万分;“痴心妄想的狂徒!左右摇摆的小人!”李林甫心中狂怒,却没有表现出来;高力士面带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李亨神色不变,置若罔闻;陈玄礼静坐如山,不为所动;刑部尚书张均揣测着朝议风向,若有所思;鲜于向面带轻笑,似乎京兆尹之位已落入手中。 “陈希烈估计是觉得李林甫危矣,打算落井下石除掉挡路石,然后顺理成章接任右相。”敬陪末席的王霨当即猜出了陈希烈的念头:“难道他看不出李隆基的心思吗?” “陈相国,某所言有何不对之处,还请赐教?”李林甫双目如电,刺得陈希烈老脸微红。 “李相国,王焊不过区区一从五品户部郎中,若无其兄王鉷支持,若无京兆府纵容,如何能够暗中纠集兵马妄图行大逆之事。王氏兄弟谋逆之心路人皆知、狂悖之举众人皆见,证据或还不甚完整,但一干人犯已被缉拿,审鞠问罪乃大理寺职责所在,由刑部张尚书负责,证词不日可全。陛下召集吾等大臣齐聚紫宸殿,当集中心神商议朝堂大政,岂能如刀笔小吏纠结于细微琐事?”陈希烈尽力顶住李林甫的压力,高声回道。 李林甫还欲再辩,却听李隆基 开口问道:“张卿,你意下如何?” “启禀陛下,审讯定罪归属刑部,某责无旁贷。陛下但有差遣,某自当鞠躬尽瘁。”张均的回答滑不留手、毫无破绽。 “鲜于卿,汝义救任海川,功不可没。李相所奏,卿有何议?”李隆基对张均所言不置可否。 “陛下,微臣自去年辞去剑南节度使之职使,闲居京城,按律不得妄议朝政。今日得进紫宸殿,乃因某偶然撞破王氏兄弟之阴时,故而被杨侍郎叫来做个见证,故不敢议论李相之言。” “但说无妨!”李隆基不愿听虚伪托词。 “嗯……”鲜于向略一沉吟:“陛下,微臣救下任相士时,他正为京兆府衙役追杀。若说王鉷不知其弟之阴谋,某实不敢信。” “霨郎君,汝觉得李相国的奏议可行否?”李隆基似乎要问遍殿中诸人。 “启禀陛下,某因谋反贼人近在眼前,为保护街坊动用家仆擒贼,故而被高翁唤来做个见证。以某之证人身份,不敢妄议朝政。”王霨一时也摸不清李隆基的心思,学着鲜于向的样子谨慎回道。 “霨郎君,汝身为翰林学士,本就是圣人之心腹。除掌制诰书敕外,翰林学士兼有参决谋议之责。而今陛下有所询问,汝岂能推托。”李亨忽而开口,点出王霨的另一重身份。 “多谢殿下教诲!”王霨略一斟酌,决定依心而言:“启禀陛下,某虽不才,却也知人无信不立、国无信而衰。律法,国之信也。按律,王御史大夫无论是否参与谋逆,在尚未服罪前,当有自辩之权。” “霨郎君,你可是亲眼看见王鉷、王焊起兵作乱的!”杨国忠当庭大叫,不解王霨为何要维护王鉷。 “杨侍郎,眼见未必为实。”王霨清楚整个王焊谋逆案乃杨国忠与李亨不约而同、推波助澜所致,有意回道。 “哼,某些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若一少年郎君有见识。”李林甫不料王霨竟会旗帜鲜明支持自己,惊讶之余不忘趁机敲打对手。 “眼见未必为实……”李隆基沉吟片刻后问道:“亨儿,你以为如何?”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李相与霨郎君所言甚是。无论王御史大夫犯下多大的罪过,陛下何妨听其一言。”李亨恭敬回道。 “为政之要在于赏罚有据,亨儿所言深得朕心。”李隆基点了点头:“传朕旨意,将王鉷、王焊、邢縡和任海川带上殿来。” “陛下,高云舟和高仙桂呢?”高力士低低说道。 “高家之事,稍后再议。”李隆基神色一冷,高力士不敢再言。 片刻功夫,谋反案中的关键人物均被带入大殿,每人身后都站着两名龙武军士卒。 “陛下,冤枉啊!微臣对谋逆一无所知,全是奸人陷害。”王鉷盯着杨国忠,双目欲裂。 “邢縡,你这个狗贼,竟敢背叛某!任海川,你说吾贵不可言,全是谎言!”终于清醒过来的王焊势若 疯狗,试图起身殴打邢縡和任海川,却被龙武军士卒牢牢摁住。 “王焊,某本就是奉陈大将军之命前来查探汝意欲何为,何来背叛可言。”邢縡按着腹部缓缓道:“可惜最后关头被汝识破,未能阻止你起兵谋反,有负陛下和陈大将军所托,羞愧难当。” “邢司阶,汝之忠勇智谋陈大将军已告知朕。尔已尽力,不必自责。”李隆基见邢縡额头上直冒冷汗,出言嘉许。 “多谢陛下!”邢縡忍着腹部痛楚,叩拜不止,心中却狂喜万分。 “陛下,邢縡一派胡言。昨晚是他将某约到宅中饮酒,后来我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游侠儿。”王焊怒气冲冲,却发现自己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王焊,汝到此刻还要狡辩吗?”任海川见杨国忠给他使了个眼色,急忙驳斥道:“你将某强拉到家中看相望气,早有不轨之心。某为了保命,不得不敷衍一二。后发现汝勾结禁军将佐、豢养游侠儿,急于逃命却遭京兆府衙役追杀。” “某何时派衙役追杀过你!狗贼欺我!早该将你投入京兆府大牢折磨死。”王焊气极,口不择言。 “王焊,任相士可没说衙役是你派的!”鲜于向见缝插针,将浑水往王鉷身上引。 “放肆!”李林甫一声怒吼,震得自己胸腔生疼:“京兆府乃陛下之京兆府,岂是你家开的。” 王焊被李林甫的气势震慑,不敢再言。鲜于向也被吓得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敢问张尚书,审问附逆叛贼可有结果?他们究竟是被何人召集到金城坊?”李林甫拱手发问。 “李相国,据大理寺审讯,叛贼头目均与王焊熟识,早知他有不轨之心。今日云集金城坊,皆因王焊之号令,故而携带党羽前来。”张均据实而答。 “那他们可曾言王御史大夫为主谋?”李林甫追问至要害处,殿中顿时静了下来。 “嗯……”张均犹豫一下:“江湖游侠,岂知谋逆之根底?” “张尚书,某只是问你审讯所得,不劳汝费心评判。”李林甫向前一步,压得张均不由自主后退。 “他们不曾提及王御史大夫为主谋,只说曾有人交待过,京兆府衙役也是同党。”张均有点战战兢兢。 “李相国,邢司阶与任相士皆为人证,王鉷今日在金城坊中的一举一动更是昭然若揭,你就别徒劳了。”杨国忠见李林甫试图替王鉷翻盘,冷笑着讽刺道。 “杨国忠,某在金城坊中有何谋逆之举?围攻剑南牙兵的皆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混,关某何事?”生死关头,王鉷拼死一搏。 “汝坐视逆贼攻杀某,还敢言无辜?若非霨郎君的镖师来救,某今日就要死在汝兄弟手里!”杨国忠说到此处,不忘挤几滴眼泪。 “那是因为京兆府的衙役不堪用,被吓得落花流水,吾才无力相助杨侍郎!”王鉷急忙吼道。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一) 五月底的松漠都督府一碧万顷、气候清爽,比赤日炎炎的长安要宜人得多。 夏风吹过,契丹王庭牙帐前绘着白马青牛图腾的王旗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面唐军大纛,上书斗大的“安”字。 战旗猎猎、营帐点点。 大腹便便的安禄山披挂着能工巧匠特制的宽大铠甲,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辽东战马上,远远观之倒有几分猛将之风。 “高掌书记,此战缴获可清点完毕?”大睡方醒的安禄山精神焕发。 “节帅,此战共俘获契丹、奚等部民众三万余人、良马两万多匹、牛羊无算、金银珠宝价值百万贯。只是逃了一干契丹头领,少了几颗为节帅加官进爵的头颅。”幽州掌书记高尚才思敏捷、做事干练,是安禄山须臾不可离的助手。他与远在长安执掌幽州进奏院的严庄乃安禄山麾下两大心腹幕僚。 “彻底灭了契丹,某日后怎么讨圣人欢心?怎么招徕精通骑射的勇士?让他们替某喂肥牛羊、调教好勇士,吾需要时自会前来收割。”安禄山熟稔养寇自重之道。 “节帅高明,那缴获呢?” “依惯例,马、牛、羊收归军用。战俘挑拣精壮编入曳落河,剩下的老弱病残送去长安献俘,哄圣人开心。另外,记得献俘时押送三百名少女、五百匹骏马和二十万贯钱给庆宗,用以结交朝中权贵。”安禄山如巨蟒般将数额巨大的战利品一口吞下、吃干抹净。 “节帅,时至今日,究竟谁才是值得我们攀附的朝中权贵呢?”高尚意有所指。 “除了圣人,自然属李相权势最大。”安禄山正色道。 “王鉷已死,李相之威远不如从前……”高尚提醒安禄山朝堂格局已变。 “李相确实败了一阵,可他的反击也足够杨国忠和东宫喝一壶的!”安禄山从腰间掏出一封信,递给高尚。高尚瞄了眼信封上的花押,便知这是严庄从长安寄来的密信。 “李相奏请圣人封节帅为平东郡王!?圣人不日即将下诏!”高尚大喜:“恭喜节帅!贺喜节帅!” “此乃李相安抚某之蜜饵,以报吾分润军功于盛王,真正的杀招在后面。”安禄山人虽痴肥,脑子却并不糊涂。 “举荐文武双全的边将入朝为相?”高尚一时有点摸不准李林甫的思路:“既已封王,何必拜相?” “高掌书记,放眼天下十一节镇,哪位边将称得上文武双全?反正某只是个粗鄙胡人。”安禄山阴笑道,脖颈上的一圈肥肉随之颤动。 “北庭王正见!出身太原王氏,世人皆视之为儒将。”高尚豁然开朗:“一箭双雕,既削弱东宫之根基,又威胁杨国忠拜相之途,实在老辣。” “出征前王正见摆了某一道,胡乱找些腌臜东西冒充猛油火骗人。如今天道不爽、报应来了。李相虽衰,却仍不可轻易得罪,汝记得拟信时叮嘱庆宗和 严孔目,要多去平康坊走动。”安禄山识字却不通文墨,所有来往信件均由高尚代笔。 “兽王虽老,余威犹在,难怪李相能把持朝堂十余年。”高尚感慨道:“节帅,中枢对于边镇又是封王又是拜相,究竟意欲何为?” “封王乃圣人之意,欲图激励边镇拓边;拜相乃李相之谋,意在借刀杀人。对吾而言,封王足矣,何必拜相?离了曳落河,某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安禄山深知兵权乃根本所在。 “节帅真乃天生宿慧,不必读书却尽知人心权谋。”高尚赞叹道。 “文绉绉的话有屁用,某少年时就在边境市集当牙郎,帮人讨价还价,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识过。别人都以为朝堂权贵如高居云端的神仙人物,可在某看来,他们的心思与市集中的商人并无二样,逃不出贪权逐利四字。”安禄山自有一套识人辨人的本领。 “节帅一语道破天机。”高尚点头附和的同时继续往下看信,读到末尾,他忽然有点诧异:“王霨?” “王霨怎么了?他不就是受王正见偏爱的庶子吗?也不知他娘有多大本事,将一本正经的王正见弄得五迷三道。”安禄山对王霨有点印象。 “同罗部南下前,帮杨国忠洗清嫌疑的关键证人是王霨;王焊谋逆,又是他协助李相弄清安西牙兵尸首为何出现在金城坊。此子不简单!”高尚将一连串朝堂争斗前后联系起来,发现王霨的身影处处闪现。 “既然如此,就让庆宗和严庄择机摸摸他的底细。”安禄山肥大的手掌重重一挥。 “诺!”高尚看出安禄山并未将王霨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名初登朝堂的少年郎君。可他却觉得,此子入京以来,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所作所为与其父王正见东宫党的身份有所差异,实在耐人寻味:“回信时得交待严庄费心查查。” 风吹草低,野花星星点点。 安禄山与高尚商谈如何瓜分缴获之时,距离他们万里之遥的河中,阿史那旸骑着一匹额阔尾高的白色大食马,飞驰在怛罗斯城南的辽阔草原上。簇拥在他周围的则是河中军的一众高官和三千名装备精良的轻骑兵。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水流淙淙、小河在望,阿史那旸忽然勒马停步,抚须吟诵。 “节帅,若某没记错,此诗乃三年多前的恶战结束后,时任安西掌书记岑参所赋。”河中长史兼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熟知汉家诗赋。 “当日为黑衣大食军围困于此地,若无节帅、王都护和李兵马使率兵来救,某怕是早已化身为缠草根的嶙嶙白骨。”河中判官窦屋磨重回当年战场,心有余悸。 “战罢沙场草犹绿,可怜碧血沃春泥!”阿史那旸一声长叹:“某走马上任以来,夜夜金戈铁马入梦,却始终不愿重游故地,实因当年之战太过惨烈!若非忽都鲁将会面之地定在此处,今日吾还不敢来此。” “ 节帅,某虽不懂什么诗赋,却也觉得节帅所吟远胜岑判官。” 一片悼念昔日大战的庄重氛围骤然被这句阿谀奉承之词打断,窦屋磨忍不住扭头瞥了眼,发现拍马屁之人果然是监军鱼朝恩。 “令人恶心的阉人!”窦屋磨竭力避免脸上露出厌恶之态,心里却在不停地诅咒无耻的鱼朝恩。 鱼朝恩本是长安内侍省中一名不得志的内给事,因设立河中节度使时,内侍省有头有脸的太监都嫌河中过于遥远,不愿前来任监军,才让他抓住机会。 任职以来,鱼朝恩也明白自己人生地不熟,行为还算收敛,最多也就是借各种机会弄点小钱。但他有个令人作呕的毛病,为了拍阿史那旸的马屁而附庸风雅,使得河中军上下都不怎么喜欢他。 “鱼监军所言不免有点夸张,不过节帅的‘草犹绿’、‘沃春泥’俨然已有大家风范。”谋剌思翰与爱憎分明的窦屋磨不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 神情郁郁的河中节度副使高舍屯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厌恶鱼朝恩还是鄙视谋剌思翰。河中兵马使李定邦则始终默默守护在阿史那旸身侧,毫不关心诗赋的优劣。 “鱼监军之言过矣!吾不过忆起昔年苦战,随口感慨两句,如何能与岑判官这样的方家相比。某之诗文,较北庭杜长史尚不如,遑论岑判官。谋剌长史的赞词更是担当不起。”阿史那旸内心清明,并未被马屁拍晕。 “高节帅当年浴血沙场,在此地鏖战大食叛军,可朝堂上竟然有卑鄙无耻的小人欲图陷害他和李相,实在令人愤慨!”高舍屯有感而发、怒火冲天。 “高副使,某得知长安剧变,立即起草奏章为令郎和高节帅作保,但奏章还未发出便收到家书,说陛下圣明、慧眼如炬,令郎安然无恙,高节帅蒙受的冤屈已澄清,李相也未受王焊谋逆牵连。巨案已结,高副使何必再怨天尤人。”阿史那旸淡淡道。 “多谢节帅不吝援手!犬子在家书中盛赞素叶郡主、雯霞小娘子和霁昂郎君,若非他们齐心协力救护犬子,王焊一案恐将殃及高家全族。”高舍屯诚心诚意致谢。素叶居在拓枝城开有分号,高仙桂等人寄送家书甚是便捷。 “小女与仙桂郎君自幼相识,在庭州时就常一起狩猎、打球,为令郎奔波也是应有之义。”阿史那旸似乎随口回道,谋剌思翰听后若有所思。 “素叶郡主身世高贵,更深受贵妃娘子宠爱,犬子顽劣不堪,能与郡主为友已是天大的荣幸。”高舍屯也明白阿史那旸的弦外之音,委婉点明自己的态度。 “高副使过谦了。”阿史那旸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节帅、高副使,某元日赴长安觐见圣人,偶遇霨郎君新店开张,郡主和仙桂郎君都去捧场,甚是热闹。霨郎君还和京兆府暗斗一场,教训了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的王准,实在厉害!”谋剌思翰有意揪住这个话题不放。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层浪(八) 千余名有备而来、趁雨偷袭的南诏军与仓皇应战的剑南军战成平手,一时难分高下。唐军大营南门处双方鏖战正酣时,李晟率领百余名士卒绕了个大圈,在风雨的掩护下潜行至南诏军东南侧。 “锋矢阵!准备冲锋!抵达辕门后向左侧击而出,骑射杀敌,然后聚拢在敌阵之后再次冲杀!切记不要冲入营中,不要被敌军缠住!”李晟对麾下儿郎颇有信心,制定出反复冲击的躐阵之术。由于营中敌我双方犬牙交错,骑兵施展不开,李晟特意叮嘱属下不要深陷其间,而要集中力量在营外空地驰骋,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极致。 “冲!”李晟右手持槊、左手举盾,一马当先,如天神下凡般冲破雨雾,杀向南诏军后阵。李晟的槊锋尚未触及到敌军的后背,南霁云的雕翎就已经洞穿数名蛮族武士的后心。 “杀!”不待南诏军反应过来,李晟就饿虎扑食杀入阵中。马槊或刺或挑,比剑南丛林中的毒蛇还要刁钻,一旦被槊锋沾上,非死即伤。虎背熊腰的雷万春血脉偾张,粗壮的右臂挥动八棱锏,如狂风般掠过数名南诏士兵的头部,在坚硬的头盔上撞出一处处凹陷、敲开一道道裂缝。南霁云射杀了几名蛮族武士后抽出横刀大砍大杀,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从雪亮的刀刃下奔流而下。 兄弟三人合力奋进,片刻功夫就在南诏军背部凿开一处鲜血横流的缝隙。其余真源轻骑和剑南士卒则乘机而上,用马槊和横刀不断扩大缝隙的宽度。 “变阵!后军变阵迎敌!”南诏军中有人用蛮语大声嘶喊,无奈士卒挤在一起,根本来不及转身,导致阵列愈发混乱。大营之内,挥刀苦战的剑南士卒顿觉压力一轻。 “报!南门外杀来一队骑兵,正在冲击南诏军后阵。”站在望楼上观战的剑南牙兵及时将战场变动报告给李宓。 “一队骑兵?李晟!”李宓长舒一口气:“有勇有谋,好样的!传令,全军压上,夹击敌军!”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左!”冲杀到辕门外后,李晟高声一声怒吼,整队骑兵轻磕战马,从左侧杀透南诏军阵列,如溃堤之水喷涌而出。几股洪流汇集在一起,调头向南。 “射!”李晟挂好马槊,抽出雕弓,带领手下将一支支羽箭射向南诏军。重新换上长弓的南霁云则连射不停,羽箭射出,必有斩获。 “赶快解决营外的唐军骑兵!”南诏军将领意识到李晟等人的威胁越来越大,向手持吹箭筒的蛮族武士高声怒吼。 骑射之时,轻骑兵无法举盾,门户大开。蛮族武士见状,举筒齐射,十余枚毒针飞驰而出,射中队尾的三名真源骑兵。真源健儿只闷哼数声,就倒地而死。 “好厉害的剧毒!先射拿吹箭筒的敌军!”李晟心中忽然蹦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但沙场酣战之时,他急于指挥轻骑反击,无暇多想。 南霁云瞄准领头的蛮族武士,弓弦一松,一枚羽箭如电而至,穿透两尺多长的吹箭筒,箭簇从敌人的后脑射出。毒针被羽箭的气流吹动,逆向而回,进入蛮族头目的口腔,使他登时气绝身亡。其余真源骑兵也弯弓如月,将一蓬蓬羽箭洒向正在吹毒针的敌人。在箭雨的打击下,蛮族武士死伤惨重,再无还手之力。 “列阵!冲!”奔驰到距离南诏军数百步远的地方后,李晟召集真源轻骑队,再次杀向敌军后背。 此时已有部分南诏军转过身来,将长矛和浪剑对准南方。 “闪开!”李晟轻拍青海骢,催促它将速度提到最高。待南诏军的矛尖近在咫尺时,李晟挥槊一扫,荡开了枝枝桠桠的锋刃,跃马跳入敌阵。 “死!”势大力沉的雷万春拍马而至,沿着李晟荡开的缺口呼啸而入,用铁锏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南霁云则冷静地跟在后面引而不发,警惕着会发毒针的蛮族武士。 步兵阵列一旦被骑兵撕开,就如被热刀割破的豆腐,难以维持。真源轻骑再次冲入敌阵后,南诏军的士卒面对两面夹击,士气低落,再无必胜之心。 “杀!杀!杀!”大营内的剑南先锋营士卒越聚越多,形成一个半圆将南诏军围得水泄不通。真源骑兵在李晟的带领下,如同锋利的刮刀一样,不停地削割着南诏军并不厚实的阵列。 被真源轻骑冲了三次后,南诏军后阵终于彻底崩溃,他们丢盔弃甲,慌忙向南逃窜。后阵的溃逃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苦苦支撑的南诏军士卒不顾将领们的恐吓和威胁,转身就跑。数名蛮族武士略微慢了几步,就被蜂拥而上的剑南士卒砍翻在地,践踏而死。 李晟待数百名南诏军逃了大半后,才开始尾随追击。追亡逐北固然快意,可若卷入溃军太早,反而可能被乱军冲乱阵型,甚至遭遇缓过神来的敌军反杀。李晟精通阵法,自然不会犯如此浅显的错误。 追杀到大渡水渡口时,风雨已弱,南诏军也所剩无几。渡口岸上横七竖八放着星星点点的羊皮筏子、小木舟,舟楫附近站着数十个人。剑南军派驻渡口的十余名士卒早已被南诏军屠杀一空。 看见溃败而来的南诏军时,守在渡口的人们急忙拖着筏子和木舟往水里走,看样子他们应当是为南诏军操舟的船夫。船夫中,一个蓬头垢面、皮肤龟裂的男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眯 着眼盯着南诏军背后涌出的骑兵,胸膛起伏不定。 “跪地缴械者不杀!跪地缴械者不杀!”跟随真源轻骑队而来的剑南骑兵中有通南诏语者,他们放声大吼。李晟则带着属下在岸边驰骋,但凡有拒不投降者,就用刀背将之击晕。 李晟冲到那名站立不跪的船夫身边时,他正欲挥刀,却听对方用流利的唐话喊道:“将军,我是大唐子民!” “汉人?”李晟收住横刀。 “这位将军,某名刘骁,乃京畿人士,被南诏蛮族……”汉人船夫的话还未说完,李晟为“蛮族”两字所动,忽然惊喝一声:“毒针!”他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对战蛮族武士时会心生异感,因为被毒针射中的三名真源骑兵,他们的死状与大帅王忠嗣一般无二! “南八,你带他回营,客气点,估计是之前被南诏俘虏的剑南士卒。”李晟交待过后,不再将这个刘骁放在心上,他站在马镫上扫视整个渡口,却未在南诏战俘中发现任何一名带着吹箭筒蛮族武士。 “该死,不会追击时全部杀干净了吧?”李晟有点懊悔,他急忙驱马回营,一路清点战俘和敌军尸体,却只寻到几个丢弃于地的破碎吹箭筒和数具蛮族武士的尸体。 “可恨!”李晟在大营南门翻身下马,又搜检到数个吹箭筒,可筒中并无毒针。 “尸体!”李晟急忙寻找三名真源骑兵的尸首,却发现尸体已经被辎重兵抬走,身上的毒针则在搬运时掉落,根本无处可寻。 “难道线索又要断了?”李晟回到大营南门,挥拳连拍辕门。他脚边有具蛮族武士的尸体,从身上佩戴的花里胡哨饰物看,应当是个头领。 “怎么全死光了!我刚才没有赶尽杀绝呀!”李晟有点哭笑不得,他扫了眼蛮族头领的尸体,自言自语道:“这一箭射得如此准,肯定是南八的手笔。” “兄长,你是在夸我吗?”笑嘻嘻的南霁云拽着刘骁回到大营。 “等一下!”李晟仔细瞄了眼蛮族头领,觉得他的死状有点奇怪,就拔刀撬开尸体的口腔瞅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一枚细长的毒针。 用麻布将毒针捏出后,李晟盯着颜色深黑的针尖看了许久,无奈长叹道:“可惜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位将军,你可是想了解手持吹箭筒的南诏武士?”刘骁拱手回道:“其实某对他们的来历略知一二。” 四方风起云合,源生天子脚下。 各地边镇荡若涟漪,漩涡中心的长安城却貌似平静无波。大明宫丹凤门前一如既往地庄重肃穆,只是亲切随和的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沉稳内敛了不少;京兆府的衙役依旧吆五喝六,只是京兆尹不再姓王,盛气凌人的王准也销声匿迹;平康坊仍是冠绝天下的风流渊薮,只是李相门前车马渐稀,可盛王回京后,李府似乎又热闹起来;养好伤的卫伯玉仍然无聊地贴身守护李林甫的安危,只是他的眼眸深处多了几簇怒火;安邑坊公孙大娘宅中姹紫嫣红、练习剑技的娇喝声不绝于耳,只是师父昔日最钟爱的弟子再未登门;汇集天下财货的西市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只是素叶居和闻喜堂不约而同都增加了人手…… 六月初二,素叶居中,心绪不宁的掌柜简若兮斜倚栏杆,轻摇折扇,黯然神伤。她手摸折扇轻灵秀丽的竹骨,想着千里之遥的益州翠竹都被人送来长安城,征戍剑南的夫君却仍然杳无音讯,愈发惆怅。 简若兮清楚,霨郎君等人已用尽全力帮她查找夫君的下落。去往益州的一趟趟商队都被霨郎君叮嘱要尽心打探,王兵马使也托人在剑南军中搜寻,素叶郡主更是动用她在杨家的情面,麻烦鲜于向和弘农阁代为寻找。可一晃小半年过去,良人仍未归来,她如何不忧心? 如今她已得知,剑南军去年夏天在西洱河畔大败一场,折损兵马无算。众人虽不提,但简若兮明白,大家都认为她夫君已经战死在太和城下,尸骨无存。可简若兮始终不死心,她觉得只要没有找到夫君的尸首,那他就应该在世上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自己。 简若兮有心委婉恳请霨郎君再想想办法,可最近几日也不知何故,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一直没有来西市,致使她迟迟没有机会。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简若兮吟诵着古风,潸然泪下…… 简若兮专注于素叶居的生意,并不知王霨正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虽然在王焊谋逆案中成功保住高仙芝、维系了朝堂各方的均衡,但李林甫出尔反尔的一击,还是将王霨欢喜雀跃的心情打落到谷底。 王霨此时反思他与高力士、李泌、李林甫商议恢复出将入相的过程,赫然惊觉,高力士早暗示过疏漏所在,却并未点破;李泌正因为看清出将入相可能为敌所用,所以态度冷淡;狡猾无比的李林甫则早已从自己话中觑见攻击太子和杨国忠的机会,故而只说愿意恢复出将入相,却只字不提安禄山。 “得意忘形害死人!本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可以随心所欲变革朝政,却忘了与高力士、李林甫、李泌等人的智慧相比,自己还相差甚远!”一经卢杞提醒,王霨当即意识到犯了大错。可他还未想出补救之策,李林甫的奏章就送到了李隆基案头。 王霨本打算恢复出将入相之制,力促安禄山入 朝,明升暗降、削其兵权,消弭未来的战乱。可李林甫却借力打力,力荐敕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酬谢其襄助盛王李琦,反用入相套住王正见,既打击东宫在边镇的势力,又扰乱杨国忠拜相之途。与王霨期望的结果可谓南辕北辙。 “怎么办?”王霨心如火烤,却迟迟拿不出对策。聪慧的阿伊腾格娜想明白小郎君为何会误判局势,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此复杂深奥的朝堂争斗;王勇更是后悔不已,恼恨自己没有能拦住小郎君与李林甫交易;桀骜的卢杞虽及时点出隐患,但对于如何破解李林甫的反击也束手无策;至于阿史那姐妹和苏十三娘,则是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众人心情黯淡之际,一封密信从庭州飞来,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吾儿莫忧!唯望今后行事谋定而后动,勿小觑天下人。” 王霨茫然不知父亲会如何破局时,大唐朝堂惊雷频频。先是圣人下诏,嘉奖安禄山征讨契丹之功,敕封其为东平郡王,并将在六月下旬献俘太庙,彰显大唐武功。然后是安西军大胜吐蕃的捷报入京,太子入宫贺喜,赞许李相老成谋国,请调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入京为相。早有准备的李林甫则力荐文武双全的王正见拜相。太子与李相互相吹捧对方的党羽,成为朝堂难得一见的景观。 杨国忠跳出来期期艾艾反对恢复出将入相,却遭到李林甫与李亨的一致反对,根本插不上话。李隆基对杨国忠的迟钝也有些不满,吓得他不敢再言。 长安朝堂聚焦东宫与李相的争斗,纷纷猜测王正见和高仙芝到底谁会封王、谁会拜相,以致于河中军联合突骑施部越过乌浒水惩戒黑衣大食的战报被扔在角落里无人理睬,而剑南军先锋营与南诏军的首次交锋更是乏人关注。 李亨对李林甫的回击让王霨有点疑惑:“以邻为壑,难道这就是父亲的破局之道?” 王霨满心疑问,李隆基对何人拜相也举棋不定。数日后,高力士忽然收到王正见的秘奏。在奏表中,王正见洋洋洒洒、谈古论今,对出将入相之制极为肯定,他谏言圣人不必将封王与拜相泾渭分明区别开来,封王者也可为相,为相者若有军功亦可封王。为天下安定计,圣人可轮番调各地边镇入朝为相一两年。在奏折末尾,王正见还毛遂自荐,说圣人不嫌若他才学浅薄,自己甘愿为入朝为官,为天下节镇做个表率。 读完奏章后,圣人沉思良久后忽抬头问道:“高将军,你怎么看?” “陛下,以老奴之见,王都护心无杂念,一心为圣人解忧,可称得上纯臣。”高力士字斟句酌、小心翼翼。 “那出将入相呢?”李隆基追问道。 “陛下,如今虽天下太平,但边镇兵力过盛,不免令人担忧。王焊谋逆可谓前车之鉴,虽查明高仙芝并未卷入其中,但日后是否会有边将横生不臣之心,实在难测。既然太子、李相都赞成恢复旧制,不若依王都护之言,轮番抽调边将入京为官,如此也利于其时时拜谒陛下、聆听教诲。”高力士见观察许久,知李隆基早已意动,就顺势轻推一把。 李隆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感慨道:“太原王氏世代忠良,朕亏欠其多矣。” 高力士猜测圣人是忆起出身太原王氏的发妻王皇后而心生愧疚,连忙垂首低目,不敢多言。李林甫上奏恢复出将入相、将矛头对准王正见后,高力士猜到东宫肯定不会坐视,也料到太子会在高仙芝身上做文章。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王正见竟会使出以自身为诱饵、玉石俱焚的大杀招,生生将所有边将统统拉下水。 “王正见,你的一点私心都用在霨郎君身上了吧。”高力士隐约猜出王正见的用心:“父子均忠心为国,某必倾力相助!” 密折很快就传遍长安朝堂和大唐边镇,李亨闻之勃然变色,气得脸色淤青却无法发作;李林甫听后静思许久,庆幸自己足够谨慎,一直等到盛王启程离开幽州才上表恢复出将入相;杨国忠见拜相路上凭空多了如此多对手,心烦意乱,不过他想到王正见率先提出拜相亦可封王,道尽自己的心声,对剑南战事更加在意;陈希烈则躲进宅中饮酒作乐,对朝政愈发不上心。 高仙芝得知王正见的应对后放声长笑,急令封常清上表赞同王正见,也提出自愿入朝为官;安禄山正因封王沾沾自喜,突然发现自己也可能被拖入京中为相,心中惶恐,将王正见和高仙芝诅咒了千万遍;哥舒翰一时摸不清王正见和高仙芝的路数,但想到封王的对手少了许多,在龙驹岛上纵情声色,多喝了几杯,以至于双腿微生麻痹之感,但他并未放在心上;远在河中的阿史那旸对朝中风云涌动毫不在意,一心一意操练兵马,整治河中。 六月十五,望日大朝,在京文武百官在宣政殿朝拜天子。圣人正式颁布诏书,宣天下节镇于冬至大朝会时一同入京,共商拜相之事。 宣政殿中,站在满堂朱紫之后的王霨默然而泣。出将入相之制终于恢复,安禄山入朝亦非全无可能,血淋淋的兵燹或许能够被消灭于未萌之时。他本以为可凭借超越时代千余年的见识轻而易举操纵古人,却被狡诈的李林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最后替他挽回局面的,还是远在庭州的父亲。 “父亲,能当你的儿子,是我的幸运!”王霨遥望西北,感恩不已。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七) ? 推荐阅读:  ? 李倓爵位虽高,可在同为宗室的李夫人面前,他谦逊异常,非要行晚辈之礼。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李夫人推托许久,终究还是侧身受了半礼。众人边走边聊,可因李倓的身份,阿史那霄云、阿史那霁昂都有些不自在,阿史那雯霞则躲在望楼上死活不下来。 唯有王珪一直俯首帖耳陪李倓高谈阔论,而王霨则是淡淡然,完全以平等的姿态与大唐皇孙相交往。这也是阿史那霄云特别佩服的一点,上到天潢贵胄、下到贩夫走卒,王霨均能平等而交,既不奴颜婢膝、也不颐指气使。 大约是建宁王也瞧出众人的不自在,推说身体困乏,要休憩片刻,让大家散了。而王珪送李倓进入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想来是抓紧一切时间献殷勤。 “霄云姐姐,望楼太高,她听不清,还是用旗语吧。”王霨接过旗帜,挥舞数次。 阿史那雯霞低头俯视,见姐姐和王霨并肩而立、亲密无间,两人的头,她比我强多了。”王绯开始觉得李倓有点意思。 “那就约上素叶郡主及汝在长安的庭州故友一起玩,马球场由本王来找,如何?”李倓似乎对王绯很感兴趣。 “那自然好!不过若吾打得不好,殿下可不能嘲笑。”王绯彻底放松下来,巧笑倩兮。 王正见瞥了眼李倓,皱眉不言;裴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倓和王绯,又喜又惊!张夫人早已如坠云雾中,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崔夫人则始终盯着王霨,根本不曾在意其他人的惊愕。 李倓与王绯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之时,王霨和王珪则齐齐向精光内敛、面如冠玉的阿史那旸拜去:“见过阿史那节帅。” “珪郎君太客气了!”阿史那旸笑道:“数年不见,珪郎君俨然如松如玉,成为朝堂栋梁。” “节帅谬赞!”被压抑许久的王珪心花怒放,忽感天地一片辽阔。 站在母亲身侧的阿史那霄云见父亲有意冷落王霨,心中黯然;阿史那雯霞不解父亲为何如此,她既乐见姐姐难受,却又担心王霨受委屈;王霨心中泛苦,面上却如古井无波,凝视着如铁塔一样守在阿史那旸身侧的李定邦。阿史那霁昂则对微妙的气氛一无所觉,只顾兴奋地把玩着父亲送他的一把布满花纹的大食镔铁短匕。 “阿史那旸为何对霄云如何苛刻?”数年的时间足以让王霨清醒意识到,阿史那旸从一开始就将长女当做可资利用的工具:“不过,无论你如何打算,我都会拼尽全力守护她!” “夫君,天色已晚,城门即将关闭。 我们不若在此地休憩一夜,明早再进城。”李夫人打破尴尬的沉寂:“霨郎君的客栈甚是舒适,店里的火锅也令人食指大动。我们两家多年分居长安、庭州、拓枝三地,难得今日齐聚此地,虽少了阿史德妹妹,略有遗憾,但也应该热闹热闹。” “霨郎君果然大才。”阿史那旸不咸不淡夸了一句,然后低低道:“那建宁王……” “父亲大人,建宁王因出城狩猎与吾等偶遇,并非特意等候大人与王都护。”阿史那霄云出言解释。 “若某估算不错,建宁王很快就会辞别。”王霨笑道。他自然不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和“偶遇”,与去年自己抵达若兮客栈时一样,突然出现的李倓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东宫太子的意思。广平王李俶喜静不喜动,身份也更遭人瞩目,故李亨将这些需抛头露面的事都托付给次子李倓。 王霨和李俶有数次接触,但这位全面继承或有意模仿太子阴沉性格的皇孙实在不投王霨的脾气,因而两人的交情始终淡淡。何况王珪视未来可能继承大宝的广平王为自己的禁脔,决不许任何人染指,王霨就更没有兴趣去结交李俶,反而和英毅豪壮的李倓甚是投契。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身为边将,皇甫惟明殷鉴不远,不可不察也。”阿史那旸叹道:“珪郎君为东宫属官,自当一心一意辅佐圣人、侍奉太子;霨郎君任职翰林院,也当谨守慎独之道。” “多谢阿史那节帅赐教!”王霨明知阿史那旸话里有话,还得行礼致谢。 果如王霨所料,李倓与阿史那旸客套数句后,就带着家将、仆役驱马如风,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简若兮早已令人安排好筵席和酒菜,并让伙计招呼庭州、河中牙兵到客栈后院休息。 轩窗外冬雪落湖、膳房内异香扑鼻。 一觞一咏、一酬一酢,丰盛的晚宴因久别重逢的喜悦愈发醉人。因是家宴,王霨特意交待简若兮安排张大圆桌,方便所有人围桌合餐。 筵席上,王正见畅谈回京任职之愿、阿史那旸则细述出兵敲打黑衣大食的经历;王珪得意洋洋炫耀自己与广平王如何亲密,阿史那霄云则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宫廷秘闻;阿史那雯霞乘兴挥剑而舞,赢得一片喝彩,阿史那霁昂欲说一下对匠作之技的思索,却被李夫人喝止。 裴夫人见爱子攀附上凤子龙孙,面有得色,不过当她发现丈夫的目光始终不离小杂种时,愤怒的火焰再次压过了喜悦;张夫人满脑子都是建宁王与女儿闲聊的画面,根本无心聆听筵席上的高谈阔论,她凝视着自家女儿,越看越欢喜;崔夫人一向恬静淡然,在筵席上浅斟低酌、悠然自乐,可当她离席在走廊上听王勇耳语数句后,眼泪顿如玉珠零落,弄花了铅华…… 王霨见阿史那霁昂有点闷闷不乐,便有意将话题引到高仙芝、高云溪身上,迅速让阿史那霁昂忘却了被母亲呵斥的烦恼…… 曲终人散、余音犹在。 筵席散后,强掩悲痛的崔夫人不顾裴夫人阴毒的眼神,强拉着王正见来到自己房间。很快,室内就传出幽幽的哭泣声。 “贱人!没羞没臊的狐媚子!”裴夫人低骂数声后才拉着王珪离开。 “崔妹妹今日怎么如此猴急?”念头一闪而过,张夫人却懒得去计较,她本为膝下只有一女而憾,今日却蓦然发现“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之谣是如此恰当。 “绯儿,你晚上就和素叶郡主一起住吧,记得打听一下建宁郡王的家眷。”张夫人悄声叮嘱道。 “阿娘放心,你不交代我也会和霄云一起住,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呢。”王绯并未听出母亲的弦外之意,蹦蹦跳跳如小鹿一样离开。 本书来自.html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五章:虚虚实实计中计(二) ?  因军功升职队正后,薛守一的外号“瘦猴”就被人叫的越来越少,除了同生共死的马璘,其他人多以“薛队正”称之,闹得他很不习惯,花了一年多才适应。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三年间,珪郎君霨郎君先后进京任职,有不少牙兵因此调任长安。马璘曾劝他借机回长安,却被瘦猴拒绝。对他而言,长安虽奢靡繁华,待久了却似鸟入樊笼,远不似庭州自在快活。马璘见其心意坚定,不复多言。 “雪下得如此紧,宵小之辈还会来吗?”此时此刻,瘦猴满脑子都在琢磨如何杀敌。 十余日前,杜长史推测有人将会袭击西郊军寨,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将被树林环绕的军寨变成机关重重的陷阱。 后日就是冬至,今天本应是驻军换防的日子。杜长史用运兵的大马车玩了个障眼法,从城内调来的接防士卒留下三百多人埋伏在军寨中,其余一百多人则假装被替换下的守军坐车重回军营。 由于马车的门窗均有帘幕遮挡,车内究竟载多少士卒外人根本来。心细如发的杜长史甚至考虑到车辙深浅的差异,命人准备一批铁锭放入回程马车中。 本该回城休养的守军则继续坚守岗位,杜长史为鼓舞士气,特意从素叶居调拨一万贯银币作为额外奖赏。如此一来一去,本来只有五百精兵驻守的城寨中藏了八百多枕戈待命的熊罴,弓箭滚木礌石等守城军械更是堆积如山不计其数。 风雪交加人影憧憧。 城寨南面树林中,忽然闪出点点白影。他们在雪地上缓缓匍匐,白色的大氅使他们与飞雪浑然一体,不细察觉不到异常。 “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白氅武士们虽然极其谨慎,可他们的行踪在距离军寨还有十余丈远的时候就被严阵以待的瘦猴清二楚。他轻轻晃了晃手,埋伏在城墙上的北庭牙兵依令将羽箭虚搭弦上。 “放近再射!”瘦猴指了指草人,低低叮嘱手下不要打草惊蛇。 寒风如刀雪大如席。 城墙上北庭牙兵磨刀霍霍,城墙里,数十名牙兵在赵达晖的指挥下,操纵着三十具神臂弓蓄势待发。 “终于有机会检验神臂弓的威力!”赵达晖抚摸着神臂弓上的圆形棘轮,兴奋不已。 北庭军西征石国鏖战黑衣大食时,缴获近百具呼罗珊军所使的弩炮。赵达晖得到后爱不释手,他虽瞧不起用马鬃皮绳和筋腱产生的扭力驱动石弹这种怪异的发力方式,但对弩炮上的齿轮结构和转向机关赞不绝口。这种与华夏弓弩截然不同的构造令他豁然开朗,如同步入一片前所未见的天地。 在王霨和阿史那霁昂的协助下,赵达晖率工匠埋头琢磨许久,将八弓弩和弩炮的优点结合起来,试制出两款新型床弩。一款发射箭矢,底座安有轮子,较之八弓弩具有移动快射速高的特点,主要用来远距离射杀单个敌人,被王霨命名为神臂弓;另一款要大上许多,以石弹为主要武器,射速虽比神臂弓低,较之配重石砲依然快上不少,配合猛油火使用,乃打击阵列的利器,被命名为庭州砲。神臂弓和庭州砲都具有万向调节装置,可自由选择发射的方向和射角,远比笨重的八弓弩灵活,当然构造也相应复杂不少。 神臂弓制作出来后自然经过无数次测试,可未经实战的武器总让人有点忐忑。得知冬至前可能有人袭击城寨,喜形于色的赵达晖找杜环软磨硬泡半天,逼得杜环不得不同意动用神臂弓迎敌。 “这个赵达晖,眼里只有新军械,根本不考虑是否会泄密。幸好他还有分寸,知道不能将最机密的东西亮出来。”坐镇军寨正中的杜环见赵达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无奈笑道。 “杜长史,唯心无旁骛,方有所成,赵达晖大概就是天生的名匠。”马璘浸淫弓箭多年,深知专心致志至关重要。 “十三郎所言甚是。”杜环抚须而笑:“同罗总镖头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内城安定,并无异动。”马璘禀道。因提防程千里骤然发难,同罗蒲丽将大部分镖师集中在内城里。 “当年西征前黑衣大食的探子潜入城中大闹南市,不仅伤及无辜,还险些劫走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此次来敌更多,我们决不能重蹈覆辙。”杜环之所以放任各路心怀不轨的势力攻打城寨,就是不希望牵连城中民众。 马璘正欲搭话,只见数名牙兵从不同方向前后脚赶来。 “报杜长史马别将,西边有敌逼近壕沟!” “北方也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中。” “东边有大队人马突然杀出。” “魑魅魍魉都冒出来了,正好一网打尽!”马璘冷哼道:“依计行事,不要让任何敌人逃脱。” 牙兵们刚要退下,却听杜环喊道:“等等,你们敌人是一股还是多股?” 负责联络东城墙的牙兵略略思索后回道:“敌人行军颇有章法,绝非乌合之众。” “西边也是如此。” “北方之敌不可小视。” “你们退下吧。”牙兵走后,杜环蹙眉奇道:“东南西北皆有敌,但他们相互之间并无配合,应是四股势力。可某思来想去,最近城**潜入五路人马,剩下的一路在哪里?” “莫非在城中接应程千里?” “有可能。马别将,快飞鸽报同罗总镖头,留意搜索城中可疑人士,盯紧程千里。若有必要,可用某之鱼符和令牌调动内城牙兵。”杜环担心城内有失,早将鱼符和令牌交给同罗蒲丽。她虽无法凭之调遣一万两千名瀚海军,却足以号令牙兵。 短矛破空草人跌落。 杜环和马璘探究隐藏不出的敌人之时,南城墙外战斗已然打响。 “挺聪明呀!”瘦猴瞥了眼飞到城墙上刺穿草人的木矛,被火烤得黝黑的矛尖散发着恶臭,显然沾染有污秽之物。 过火的矛尖足够坚硬,足以刺伤人体。而矛尖的毒素一旦进入体内,就可能引发疾病。在北庭各处关卡的严格搜查下,敌人不得不出此下策,就地取材亲手制作投矛。 西郊城寨是由本属闻喜堂的郊外庄园改建而来,围墙的高度远不能与庭州城墙相比。王霨曾考虑过加高城墙,却被杜环阻止。 “外弱内强故露破绽,方可钓鱼上钩。”杜环坏笑道:“小郎君何必摆出沟深垒高的架势,逼有心人绞尽脑汁琢磨出我们意想不到的漏洞?难道小郎君对军寨里的利器没有信心?” 王霨听从杜环的劝告,特意将军寨筑得有点低矮,故敌人能将短矛投上城墙。 “射!”瘦猴一声令下,五十支羽箭脱弦而出,在皑皑白雪上画出点点血红的梅花。 白氅武士们在草人跌落城墙时还忍不住低低欢呼数声,可不待轻飘飘的草人落地,密集的箭雨就使他们意识到守军早有准备。 “勇士们,为了特勤,杀!”白氅武士中有人趁牙兵拉弦的空当一声高喊,发力奔跑,将腰间的牛皮袋抛向城墙。 “杀!杀!”其余武士见状,也悍不畏死向前,抛出数十个牛皮袋。有一小半牛皮袋跌在城墙下的壕沟里,但还是有二十多个飞上城墙。牛皮袋摔下后,黏稠无比的液体缓缓流出,将白雪染得漆黑如墨。 “猛油火!?”正拉弓如月的瘦猴吓得脸色发白。用牛皮袋盛猛油火进行火攻,是西征时他和马璘杀出重围赶赴拓枝城求援途中用惯的招数:“快退!” 数名未经历过怛罗斯之战的北庭牙兵正迷惑队正为何下令后撤,就见城外飞来点点火光。燃烧的投矛甫一接触黏液,南城墙上登时升起一股股火舌。 饥饿的火舌贪婪地舔噬着草人,越烧越旺,迅速连接成火墙,将飘在半空的片片雪花烤成点点雨水。雨水落下后不但不能浇灭火墙,反而使得火势愈发凶猛。 黑烟滚滚烈焰熊熊。军寨内外的各路人马均被冲天而起的火焰吓了一跳。 “猛油火?!该死的杨国忠,私下贩卖猛油火牟利,竟使军国利器流入歹人手中。”杜环当即理清猛油火的来龙去脉,大声疾呼:“沙子!快运沙子灭火。” 瘦猴闪身极快,避开火舌的炙烤,从斜坡滚下城墙。可他的手下有两人慢了半步,被烈焰咬掉半边头发。幸好军寨各处都备有沙子,两名牙兵才保住性命。 瘦猴用余光发现两名弟兄并无大碍后,抓起一袋沙子沿坡而上,然后甩臂将之抛入火中。后面的牙兵见状,纷纷效仿。 火势刚弱,十余名白氅武士也用飞爪攀援到城墙上。瘦猴抽出横刀就要上前厮杀,却听赵达晖在下面高声喊道:“薛队正,快让开。” 瘦猴无暇多想,虚晃一刀,扭身就退。他刚踏上斜坡,就听霹雳般的破空声接二连三响起,三十枚粗若手指的弩矢如黑色闪电撕裂密密麻麻的雪帘,刺入白氅武士的躯体。由于弩矢的劲道太强,不少武士中箭后竟如被巨锤砸中般站立不稳,落下城墙,摔入壕沟中断气而亡。 “再来一轮!”赵达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错,仰角大劲道足,收割攻上城墙的敌人如砍瓜切菜。” 本书来自 /book/html/29/29313/l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六章:宣麻拜相亏一篑(五) ? 推荐阅读:  ? “陛下,吾兄所言不差。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安禄山对堂兄安思顺格外感激:“幽州、平卢境内的各族部落比兔子多,比狐狸还狡猾。昨天幽州进奏院刚接到前方密报,契丹余孽勾搭上室韦部,正纠结人马准备吞并其他部落、骚扰边境,臣正想着朝会过后向陛下请辞呢!” “室韦部冬天也不安生?”李隆基将信将疑。 “陛下,室韦与契丹其实是一个娘生的,留在北边的叫室韦、南下的叫契丹,两部好得穿一条裤子。室韦部的骑兵马马虎虎,可这帮龟孙子在北边待久了,怕热不怕冷,冬天正是他们用兵的好时候。”安禄山早令高尚和史思明带一部曳落河扮成室韦骑兵埋伏在幽州边境。 “安郡王,既然幽州、平卢局势如此险恶,汝兼三镇节度,精力可济乎?”王正见突然发问。 “嗯?”安禄山一愣,顺口说道:“两镇、三镇有何区别,终究都是那么点事。” “陛下,能者多劳,安郡王尚有余力,入朝为相有何不可?”王正见抓住话柄,步步紧逼。 “陛下,某管陇右一处已累得腿生寒疾,安郡王兼管三镇却心宽体胖,吾拍马不及。”哥舒翰为拉安禄山下水,不惜暴露自己的隐疾。 “啊?”安禄山有点慌张,他未料到一时疏忽竟被抓住不放。忙乱中,他望了眼安思顺,只见堂兄蹙眉不语;瞄了眼李林甫,却见右相不理不睬。 无奈之下,安禄山只好将话往回收:“王都护说笑了,某管三镇累得日夜不眠,哪还有精力担任相国。” “哦?”王正见笑道:“陛下,自设立节度使以来,多一人节镇一方。偶有并任两镇节度使者,多为权宜之计,时日亦短。兼三镇以上者,唯有族兄王忠嗣与安郡王。族兄乃陛下一手调教,自非吾等可及。方才安郡王自言力有不逮,微臣以为,陛下当体恤安郡王的苦衷,令其只管幽州或平卢即可。 ” 王正见的话如晴空霹雳,震得安禄山魂飞魄散。 “该死,闹半天在这里等着我呢!”明白王正见真实意图的安禄山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堂兄!”安禄山捅了捅安思顺,他不能出尔反尔,只好寄希望于安思顺出面为自己辩护。 安思顺点了点头,大步走到御前施礼道:“陛下,微臣以为,王都护所言甚是。” “什么?!”安禄山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安思顺究竟在帮谁?”杨国忠迷惑不已。 “安卿此话怎讲?”李隆基也有点糊涂,高力士笑而不语。 “启禀陛下,吾与堂弟本化外蛮夷,蒙陛下不弃,忝列朝堂。然吾等才德实浅,不堪大用,难荷重任。若强为栋梁,恐有倾覆之危。为边境安危计,某举荐朔方节度副使李光弼任平卢节度使,分担堂弟之责。李副使家族在契丹中颇有声望,若其出镇平卢,可怀柔契丹、奚、室韦等部,化解边疆冲突。”安思顺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哥奴,你意下如何?”大感意外的李隆基手敲御榻、不置可否。高力士却紧张得手心出汗。 “陛下,老臣可否另荐人选。”李林甫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李隆基本想着李林甫会否决安思顺的提议,谁知他竟默认分割安禄山的权力,更换平卢节度使。 “哥奴说来听听。”李隆基将殿中诸将看了个遍,一时也猜不到李林甫会推荐何人。 琼树生花、寒鸦点点。 “安思顺?!”李泌失声而笑,惊得鸦雀别枝。 “某初听家父之言,亦目瞪口呆。但细细思来,安思顺并非安禄山血亲,却不得不与其绑在一起。一旦安禄山心怀异志,安思顺举家必受牵连。且家父言,安思顺与安禄山不同,其父安波注开元年间已任右羽林大将军,经历过大富大贵,深明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的道理。故安思顺极可能赞同分解安禄山之权以避祸。” “令尊好见识,但他与安思顺关系平平,交浅言深可是大忌。”李泌还是有点疑惑。 “不是有李副使吗。”王霨挠了挠头:“据说安思顺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他。” “真是人尽其用!”李泌开怀而笑:“分安禄山之权之关键在李相,打动李相的关窍可在雪莲丸?” “什么都瞒不过李先生。”王霨将雪莲丸的根底一五一十告知李泌。 “霨郎君,你心中究竟藏有多少宿慧?”安慰剂效应李泌一听就懂:“平卢居范阳东北,与朔方道路相通,如利剑高悬于范阳、河东之顶。李副使若能转迁平卢,将极大牵制安禄山。只是李相行事奸狡诡谲,王都护如何确保李光弼能顺利就任平卢节度使呢?” “家父说无法保证,但只要将平卢分出即可。”王霨解释道:“李相只答应不阻挠削减安禄山权势,想来他另有人选。不过,家父以为,即便是安禄山的亲信担任平卢节度使,也保不齐日后渐行渐远。” “名不正则言不顺,一旦安禄山不再是平卢节度使,他就无法随心所欲掌控之。王都护深谙世道人心,以堂堂阳谋束缚安禄山的手脚,可赞可叹。” “权力是最烈的腐蚀剂,在权欲面前,安禄山与其亲信的利益之交又能维持多久呢?”王霨并未告诉李泌,如此布局其实是基于他对人性的判断。李光弼能升任平卢节度使自然最好,即便不遂,能分化安禄山的实力也算达成预设目标。 “霨郎君,某猜到平卢节度使将要花落谁家。 ”李泌忽有所悟:“李相为达成所愿,向来不择手段、无孔不入。如今良机天赐,他定会用到极致。” 大殿内,众人屏声敛息,等待李林甫解开谜底。 “陛下,盛王数月前方从松漠都督府督战归来,若由他遥领平卢节度使,岂不妙哉?”李林甫亮出的底牌出人意料,却拿捏得极其精准。 大惊失色的李亨瞪了眼王正见,雷嗔电怒。王正见对太子的怒意置若罔闻。 “琦儿年长,也需历练历练。”李隆基大喜。他已开始琢磨如何帮李琦笼络党羽,但尚无定策,李林甫的提议可谓恰到好处。 “老臣以为,若由盛王遥领,节度副使当由安郡王推荐。”李林甫不露声色否定了李光弼,然后向安禄山使了个眼色。 “陛下,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弓马娴熟,可任节度副使,助盛王殿下执掌平卢。”安禄山会意,将心腹好友史思明推出。 “好,那就由盛王遥领平卢节度使,史思明任节度副使、知留后事。”李隆基心意已决:“琦儿,你要多向安卿请教。” “诺!儿臣牢记在心。”李琦欣喜若狂,毫不顾忌李亨刀子般的目光。 “千淘万漉,总算略有所成,王都护了不得。”高力士暗暗赞叹:“下面该某出场了。” “陛下,边将之间纷争不决,老奴忽有点粗浅见识……”高力士俯在李隆基耳边,低语片刻。 “高将军真乃朕的解忧丹!”李隆基心情大悦。 “陛下,安郡王既已不兼任平卢节度使,当可分出心神进京为相。”王正见咬住安禄山不放,哥舒翰等人见状,又要起身附议。 “王卿莫急。”李隆基伸手示意王正见坐下:“如今杨卿已入相,朕以为,高卿亦当入中书门下,兼领闲厩、群牧使,辅佐李相掌管西北马政。至于安卿,契丹狼子野心、室韦部蠢蠢欲动,范阳离不开他。哥奴与王卿出将入相之议乃老成谋国之言,朕觉得此事不可一蹴而就,不若以两年为期,每两年议一次边将入相,使各位爱卿均可历任中枢与边镇。” “谢陛下隆恩!”高仙芝长舒口气,他终于确信,高家这艘船舶已安然驶过水流湍急、礁石密布的险滩。 “陛下圣明!”王正见伏地叩拜之时,悄悄向高力士点了点头。他早料到圣人对安禄山依赖甚深,不可能一举而竟全功,故而以逼安禄山入相为幌子,步步为营,削其权、分其势。更重要的是,通过高力士之口,以缓冲矛盾为由,建言圣人明晰出将入相之时限,从而将此规矩定下来,成为永例。有此永例在,就等于给所有边将套上绳索,安禄山也概莫能外。 “父皇圣明!”李亨、李琦两位皇子也齐声赞道。李亨见李隆基果然不提拜王正见为相,心中寒意更盛;李琦则欢欣鼓舞,看向太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挑衅。 “陛下英明神武,非老臣能及。”李林甫虽无法帮高仙芝争取王爵,但帮其进京为相,也差强人意。更关键的是,盛王李琦向东宫之位又迈进一步,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陛下天授英明!”杨国忠听圣人未言让王正见拜相,安禄山暂时又无法入京,浑身上下无比舒畅。 “多谢陛下体谅!”安禄山如肉山倒地。今日朝议与王正见、哥舒翰等撕破脸恶斗,令他愈发觉得派人去庭州大闹甚是解气:“也不知儿郎们是否得手,最好将庭州烧个稀巴烂!王正见、哥舒翰,咱们走着瞧!” “微臣谨遵圣裁!”陈.希烈、哥舒翰、安思顺、阿史那旸和李光弼异口同声道。 本书来自.html 看过的书友还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九十八章中的重头戏太多了…… 实在不好意思,本以为98章与97章可以一气呵成,谁知98章中的关键情节太多,写作过程中反复修改,依然不太满意。恳请各位书友再稍等两天。非常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八章:人之将死言不善(六) “之前德嘉兄说存粮无虞……” “德嘉查的是账面上的存粮,且那时李相还未征调渭桥仓的粮食到盛王庄园。”高力士叹道:“说起来某也有错,本念着秋日少暴雨。谁料处暑已过,雨水竟毫无停歇之意。” “天意渺渺,岂凡人可测。”王霨暗思,千百年后科技发展到古人做梦都难想象的地步,也不能保证天气预报百分百精确,何况唐朝呢? “但愿李相有救灾良方,他私心虽重,但论及治国,非杨国忠之流可比。”高力士望着笼罩院落的秋雨,喟然而叹。 “高翁,若粮食实在接济不上去,唯有移京畿灾民方可渡过难关。” “移民……”高力士一脸苦笑:“圣人担心史书上留恶名,迟迟不愿移民实边。” “恶名……”王霨盯着愁眉苦脸的高力士和院中站立如松的禁军士卒,脑中忽有灵感闪现…… 药气缭绕、烛光闪烁。 “哥奴为国事憔悴,朕心甚忧。”李隆基紧握李林甫的手动情道。 “老臣无能,未完成陛下所托,罪不可赦。” 半卧于床的李林甫欲起身告罪,却被李隆基牢牢按住:“琦儿还小,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如何渡过洪灾。” “老臣听闻高将军提过移民实边之策……”李林甫试探道。 “大唐国运昌隆,区区暴雨就移民,如何震慑四夷?”李隆基面色不豫。 “陛下,剑南战事延绵日久,消耗钱粮甚多。不若敕令杨相,转攻为守,守住大渡水沿线;安西、陇右之兵也全面收缩,以守捉、军寨为依托,防御吐蕃偷袭即可。”李林甫病入膏肓,思绪依然条理分明:“洪灾最多持续一年,待明年夏粮入仓,陛下欲征南诏、伐吐蕃,皆可随心而为之。” “哥奴所虑皆长远之策,眼下京畿流民汹汹,太仓与渭桥仓存粮不足,当以何解?”室内唯有君臣二人,李隆基并不讳言局势之险恶。 “陛下何忧,若将赈灾之事全权委托太子,危局旦夕可解。”李林甫脸上古井无波。 “亨儿有如此大才?”李隆基目光闪烁。 “陛下,老臣敢以性命担保,一旦太子出面,如意居、闻喜堂和素叶居等商号均会将库中存粮倾囊售出,平息粮价、救济流民。”咳嗽不止的李林甫断断续续道。 “如意居的粮仓不是被烧了吗?”李隆基将信将疑。 “陛下,王元宝自称富可敌国,岂会只有一个粮仓;闻喜堂在益州大肆用粮食换购良田,可见手中还有余粮;素叶居的霨郎君机智百出,定有缓解灾情之策。”李林甫有意夸大东宫的势力。 “太子好大的本事。”李隆基冷哼道。 “陛下,若不愿东宫借赈灾扬名,老臣还有一计。”李林甫用尽最后力气道:“陛下可以严禁兼并之名,用霹雳手段抄查如意居、闻喜堂,用其积蓄补贴太仓和渭桥仓。然后从流民中择其精壮,编入飞龙禁军,避免京畿骚乱。” “严禁兼并……”李隆基有些迟疑:“如此行事,朕担心宗室不安、群臣惶惶。” “陛下既然不欲用此毒计,唯有借重太子,方可高枕无忧。”李林甫早猜到皇帝已无破釜沉舟之心。 “高枕无忧,哼!”李隆基心情愈发恶劣。 “陛下,老臣无能,还望陛下恕罪。”李林甫貌似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哥奴好生保重身体,朝堂离不得汝。”李隆基拍了拍李林甫的肩膀,转身离去。 李林甫目送掌控天下的皇帝离开,干枯的脸上浮现既得意又狠厉的笑意:“正琢磨如何上奏,不意陛下亲自登门,天助我也!” 风卷龙幡、雨打虎幢。 玉辂车中,李隆基扭头瞥了眼恭敬跪送自己的李府上下,心中异常烦躁。他知道韦坚案过后,东宫暗中积蓄力量,势力渐渐恢复,故而采纳恢复出将入相之策,削弱太子羽翼。冬至大朝会虽因程千里之死横生变数,但李隆基也摸清王正见的本心对东宫有所疏离,况且明年冬至大朝会时便可将王正见调回长安,故而他对太子略微放松了警惕。 谁知今日与李林甫一谈,李隆基惊讶发现,太子竟在其眼皮子底下经营偌大势力,从庙堂到市井无所不在。尤其可恨的是,孽子胆大妄为,竟把主意打到龙武军头上。 高力士开始编练飞龙禁军后,内心不安的陈玄礼屡屡进宫表白忠心。李隆基顾忌暂无合适人选顶替陈玄礼,同时念其跟随自己多年,遂温言抚之,以安其心。但飞龙禁军的扩军步伐始终未停,并已开始与龙武军协同宿卫宫禁、出警入跸。只是飞龙禁军根基太薄,尚无法制衡龙武军,令李隆基不太满意。 而今洪灾愈演愈烈,适逢李林甫病重、盛王声名受损,李隆基本指望李林甫能化腐朽为神奇,出奇策化解危机。可顶风冒雨出宫一趟,得到的结果却是万事离不得太子,李隆基顿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得尽快下旨让杨国忠回京,否则哥奴一旦病危,再无人压制得住东宫。” 李隆基正思忖间,高力士来到玉辂窗前,低声请示:“陛下,霨郎君方才来李相府中探病,偶得救灾之策,欲当面奏告陛下。” “霨郎君又有什么巧思?”李隆基忽而有点期待:“路上无聊,宣他来朕车中。” “陛下,如此不合礼仪……”高力士婉谏道。 “事急从权,哪来那么多规矩。”李隆基不耐烦道:“霨郎君身为翰林学士,有参决时政、草拟诏书之责,朕宣他同车拟诏,有何不可?” “老奴糊涂!”高力士其实是有意讨个说法,以免日后王霨遭御史台弹劾。 甲胄森森护天子、玉轳辚辚笑声喧。 竖着耳朵的高力士听闻前方玉轳车中不时飘出圣人爽朗的笑声,不觉喜上眉梢:“天生霨郎君,妙算安天下!” 天宝十二载七月二十九日,圣人通过政事堂连发三道诏书,震动长安朝野。 第一道诏书敕令盛王李琦监督户部和司农寺开仓赈灾。第二道诏书则发往四方节镇,说圣人欲扩编飞龙禁军,需从各镇征调两万精锐士卒入京。挑选精兵之事由内侍省执掌,骠骑大将军高力士与相国高仙芝负责。为避免各镇兵力受损,政事堂决意吸纳京畿流民入军籍,以十户百姓换边镇一名精兵。因挑选精兵悍卒非一日之功,圣人决定先将京畿流民遣送边镇,每镇可因地制宜,上报可接纳的流民户数,上不封顶,但不得低于一万户。流民抵达边镇后,各地州县要确保每丁分三十亩永业田、免征三年税赋。 第三道诏书直发益州,敕令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尽快返京。 三道诏书一出,惊惶不定的长安平民和京畿灾民心思顿定,不愿背井离乡的民众聚在渭桥仓外,等待司农寺放粮;早无田地的佃农和身无长物的贫民则跃跃欲试,打算加入军籍移居边镇。不少流民都期待迁徙到北庭、安西或河中,因为素叶居在诏书发布后立即大张旗鼓宣传,表态可以免费护送移居碛西边镇的民众。而移民抵达碛西后,素叶居还会半价提供农具和牲畜;若实在无钱,移民可进入素叶居商肆、店铺、厂房做工抵消费用。 长安城中的权贵对圣人移花接木的移民诏书也甚是赞同。京畿地狭人多、田贵人贱,迁走一批闾左贱民谪戍边镇,正好可腾出不少田地。至于雇农,河东、河南、益州有的是卑贱的劳力。 各地军镇对政事堂征兵、移民之策褒贬不一。北庭都护王正见接到诏书后立即奏报圣人和政事堂,北庭诸州地广人稀,常年苦于人力不足,内地移民多多益善,无论政事堂安排多少,北庭全盘接收。至于挑选士卒入飞龙禁军,王正见更是表态倾力支持、绝无二话。 王正见奏疏一上,圣人龙颜大悦,特意与贵妃娘子召建宁王夫妇入宫共进午膳。 安西封常清、陇右哥舒翰、朔方李光弼和河西安思顺也先后上奏,纷纷支持“流民换精兵”之策,效仿王正见表忠心。碛西诸镇中,阿史那旸的奏章来的最晚,河中进奏院的解释是拓枝城距离长安最远,一来一回耽误了点时日。 安禄山视麾下士卒如私兵,一个也舍不得;至于接纳流民,他更不上心。其他边镇或看重长征健儿,而范阳军倚重的是契丹、奚、室韦等胡兵。在安禄山看来,长征健儿中虽不乏勇猛善战之士,但他们执于忠君卫国,绝不会轻易阿附自己。唯曳落河这等胡人士兵,眼中唯有杀戮与劫掠,反而易于掌控。 不过,不需谋士提醒,安禄山也察觉到圣人是在用“流民换精兵”检验各地节度使的忠心。因此,与高尚密议数日后,安禄山上奏,范阳和河东不仅愿接纳流民,而且打算自行从范阳、河东遴选六千精锐和六十名旅帅编入飞龙禁军,供陛下驱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九十九章:胡将入京势骚然(五) “不!”安禄山硕大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过区区数千里行程,某皮糙肉厚,一点也不累。 今日某要效仿飞龙禁军,在寝殿外为圣人执戟宿卫。” “安卿之心,朕已明了。但朝廷自有法度,岂能让郡王值勤。”李隆基明白安禄山内心不安,遂解下锦袍,披其肩上:“卿侍君若父,朕亦待卿如子。” “多谢陛下!但陛下说错话了。”安禄山正色道。 “大胆!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有错!”杨国忠忍不住蹦出来挑刺。 “杨卿稍安勿躁。”李隆基示意杨国忠坐下,和颜悦色问道:“不知朕哪里错了。” “陛下忘了,贵妃娘子早已认末将为义子,陛下自然是微臣之父,所以某并不是侍君若父,而是真心实意将陛下当做父亲大人孝敬。杨相国算起来也是某的长辈,长辈看不惯晚辈是常有的事,但做晚辈的肯定不会计较。”安禄山口齿极为流利。 “如此说来,还真是朕失言!”李隆基哈哈大笑,拍了拍安禄山的肩膀:“安卿气量宏大,堪为百官楷模,明日朕设宴为安卿接风洗尘。” “谢陛下隆恩!”安禄山确信李隆基并未怀疑自己,才起身退下。 朔风凛凛、沉香袅袅。高力士和安禄山离开后,大殿内一时陷入沉寂。 “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李隆基坐回御榻,没好气地斥责杨国忠:“安禄山一接到朕的旨意,只花九天就从幽州赶到长安,怎么可能谋反?” “陛下,五百范阳骑兵不到十日就奔袭数千里,从幽州杀至京畿,难道不令人畏惧?安禄山执掌河东、范阳两镇,手下精兵十余万,难道不令人担忧?”杨国忠毫无认错之意:“幽州也就罢了,河东距离京畿只有一河之隔,当年高祖、太宗起兵,正是从河东西进关中!” “河东?”李隆基抚须沉思,阴晴不定。 “陛下,安禄山或许一片忠心,但谁能保证他永无反意?”杨国忠见李隆基迟疑,乘胜追击:“微臣或许错怪安禄山,但微臣如此猜疑,也是为大唐社稷和圣人安危着想,并无半分私心。” “并无私心……”李隆基冷哼一声:“国事繁忙,杨卿先告退吧。” “诺!”杨国忠讪讪离开大殿。殿外寒风呼啸,让他打了个激灵:“安禄山恃宠而骄,根本不将某放在眼里,实在可恨!可圣人对他深信不疑,对吾却将信将疑,如此下去如何得了?不行,今晚得让玉瑶去探探圣人口风。贵妃娘子最近一直对某冷冰冰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妇人之心,果然难测。” 人去宫静、大殿森森。李隆基斜靠在御榻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头疼不已。负责掌扇的宫娥和侍奉左右的小黄门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登基数十载,李隆基早已习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日子,对身边任何人都保持着足够的戒心和警惕。之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帝王之尊太过诱人,引无数英雄豪杰铤而走险,踏上这条充满血腥和艰险的不归路。 当年太宗不惜杀兄逼父、血溅玄武门,则天大帝更是接连诛杀、软禁爱子,不都是为了争夺或保住帝位和权势吗?即便是饱受后人讥讽的懦弱皇帝中宗,听术士言相王府附近的隆庆池有帝王气,亦结采为搂、宴侍臣、泛舟戏象以厌之。可帝王气岂是区区数头南蛮野兽能够镇住的,唐隆年间风起云涌,一番明争暗斗,帝位终究还是落入相王一系。 李隆基为坐上帝王之位,更是孤注一掷诛韦氏、尔虞吾诈斗太平,历经千难万阻,中间还险些葬送自家性命和尚未出生的儿子。幸好父皇汲取高祖的教训、长兄李成器担忧沦为建成太子,李隆基兵不血刃登上帝位。不过,李隆基十分清楚,但凡父兄有一丝犹疑,他肯定会毫不犹豫重演玄武门之变。 御宇以来,李隆基发现,夺帝位难、守住帝位更难。夺帝位如登山,前方只有一条道,舍命追逐即可;守帝位若镇守孤城,敌人无所不在,随时可能从意想不到的角落窜出来,简直防不胜防。 为守住帝位,李隆基建花萼相辉楼,外示兄弟和睦,实则将对皇位有威胁的兄弟全部置于监视之下;为防范儿子们权欲膨胀,李隆基大兴土木建十六王宅,确保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内侍省的掌控。 为让心爱女人的儿子继承大统,李隆基废结发皇后、诛三子,可谁料武惠妃时运不济,竟在节骨眼上病逝。朝堂风势随即逆转,反对立寿王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李林甫竭尽全力也未能彻底压制反对的声音。 李隆基考虑过乾纲独断,直接下诏立李瑁为太子,可李林甫与武惠妃、寿王的私相授受逐渐浮出水面,令李隆基警惕不已。李林甫已位极人臣,一旦他与东宫联手,后果不堪设想。为杜绝隐患,李隆基顺势而为,接受高力士的建议,立不显山不露水的忠王为太子。 同时,为避免东宫坐大,李隆基又暗中授意李林甫疯狂攻讦太子。而李林甫因之前与寿王李瑁捆绑太紧,为身家性命计,绝不可能与东宫合作。右相与东宫恶斗,李隆基顿觉帝位稳固如山。 即便如此,放心不下的李隆基除了倚重高力士和陈玄礼为左膀右臂监控朝堂外,还从边镇攫升出身寒微的安禄山作为忠犬,赐之以殊荣、诱之以厚利,确保他及手下的十余万精兵为己所用,以消灭任何可能的威胁。 可拥立之功还是太过动人心魄,虽有重重压制,可随着李隆基年岁渐高,聚拢在太子身边的文臣武将越来越多,东宫党羽翼渐丰。王忠嗣、皇甫惟明、韦坚、张均和王正见等人若有心发动政变,顷刻间就会有四十多万大军包围长安。 坐立不安的李隆基无法确定太子是否会效仿太宗皇帝,但他也不需要也不会去耗费心力确认。对帝王而言,只要威胁存在,就一定要想尽办法摘除,而不能寄希望于对方不发动。时局微妙之际,右相李林甫敏锐察觉到帝心的变化,抓住时机接连发动韦坚案和杜有邻案,将东宫党的中坚皇甫惟明和韦坚全部打倒。 为剪除太子最强力的外援王忠嗣,熟悉养子品行的李隆基有意盯住石堡不放,纵容李林甫借石堡施压、构陷。生性耿直、行事磊落的王忠嗣果不其然坠入李林甫早已挖好的陷阱,背上“违抗君命、阴结东宫”的罪名。有了罪名,李隆基就能顺势剥夺王忠嗣节度之职并将其下狱。 李隆基不是没有考虑过杀掉王忠嗣,彻底凿空太子的根基。但此时朝堂局势已然发生变化,太子势弱、右相强横,李隆基担心李林甫失去牵制后再次鼓动立李瑁为东宫,就决心饶王忠嗣不死,作为平衡两派的砝码。所谓哥舒翰入宫求情,只不过是帝王改弦更张的台阶而已。至于哥舒翰是适逢其会还是窥得帝心,对高高在上的天子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王正见因非东宫嫡系,也逃过此劫,成为太子残存不多的边镇奥援。 经过一番清洗,太子势弱而不倒、右相强却难独大,朝局再次形成平衡,李隆基才放下心来,与新宠杨玉环夜夜笙歌、寻欢作乐。谁知安稳日子没过数年,李林甫日渐老朽、北庭王正见凭战功异军突起,太子的声望日益恢复,暗中的小伎俩渐渐增多,行事也愈发阴狠张狂。 察觉到单凭李林甫已无法压制东宫势力,李隆基一面将杨国忠引入朝局,试图借助李、杨二人的合力打压太子;一面不断攫升安禄山,以东北节镇对抗西北边军,毕竟西北诸镇将领多为王忠嗣旧部,更倾向于太子。 为收拢西北边镇的军心,石堡之战后,李隆基一度盘算过以虚衔召回被贬为汉东太守的王忠嗣,利用多年父子之情将其笼络,以避免太子剑走偏锋。之所以如此谋划,是因李隆基笃信王忠嗣品性端正、心思恪纯,与太子交好纯粹是因为多年旧情,他和野心勃勃的韦坚、皇甫惟明等并非一路人。这也是李隆基当年愿放养子一马的根源所在。 谁知念头刚起,王忠嗣就暴毙于汉东郡。李隆基自然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但他已懒得追查究竟是谁干的。活着的王忠嗣可以成为帝王棋盘上的奇兵,死去的王忠嗣则如散去的彩云、破碎的琉璃,无论之前多么光辉璀璨,最终却变成一团废物,毫无价值可言。至于父子亲情,在帝王权术面前本来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还只是一个养子。 离了王忠嗣,朝争依然继续,但走势却逐渐脱离李隆基的设想。他本以为血气方刚的杨国忠和老谋深算的李林甫能够精诚合作,共同打击东宫。谁知性急的杨国忠为早日继任右相,竟将目标对准李林甫,引起一番乱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章:沙场点兵震宵小(五) “启禀陛下,自停折冲府上下鱼书后,府兵遂废,镇守边疆者皆汉家健儿与团结藩兵。今天下有十一节镇,统率雄兵四十余万、各族兵马不可胜数。节帅中位高权重者不乏王爵在身。然朝堂中枢唯有兵部一衙掌管兵事,虽有陈相兼领兵部尚书,然诸节镇事宜繁杂,陈相难以逐一亲力亲为。至于兵部侍郎,官阶不过正四品下,威不足号令四方节镇、力不堪统领天下兵马,致使各地边镇各行其是、互不照应,纠纷蜂起。故微臣斗胆奏请陛下改易更革,在中书门下设立衙署协助陛下统御天下节镇。”高仙芝起身侃侃而谈。 “陛下,微臣以为高相说得在理。”杨国忠急不可耐接话道:“某接任右相以来,总觉得空落落的,使不上劲,却不知缘由何在。今日听高相国一席话,方知根子在于政事堂下无衙署和吏员。依微臣浅见,中书门下不仅要增设执掌兵事的部曹,还应比照六部九寺五监广设官衙、征调能吏。如此,政事堂才能为陛下分忧。” “咦?杨国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深谋远虑。”王霨暗自惊诧。了解古代政治制度发展脉络的他清楚,因皇权日益集中的缘故,中国历史上反复上演内朝机构权力膨胀取代外廷机构,然后又被新的内朝机构压制的戏码。 秦汉时代的丞相,在春秋战国时其实是诸侯的家臣;取代丞相的尚书,本和尚衣、尚食等同属于内侍;明代煊赫一时的内阁,起源其实就是随侍拟诏的翰林学士;有清一代,南书房和军机处先后掌权,始终还是内朝取代外朝的那些套路。而在唐朝中晚期,介于内外朝之间的中书门下内设机构越来越多、权力日益膨胀的根源依然还是帝王为强化权力,选择亲内远外。 王霨全盘计划的发轫点,就是沿着制度变迁的必然路径顺势而为,以充实中书门下为幌子,进而有所作为。但他不曾料到,鼠目寸光的杨国忠忽而竟有如此远见卓识。 正诧异间,王霨忽听跪坐在对面的李仁之低声咒骂:“竖子可恶,竟敢剽窃祖父所思所虑!” “果然如此,又是吉温搞的鬼。”王霨顿悟关窍所在。 “亨儿、琦儿,你们怎么看?”对高仙芝提议不置可否的李隆基有意考校两位皇子。 “父皇,儿臣以为杨相国与高相国皆老成谋国之言,政事堂分曹设衙势在必行。”李亨斟酌道:“正如高相国所言,当务之急是设曹掌兵,然儿臣愚钝,不知中书门下之衙署与六部之权如何切割?不知何人掌兵方可服众?” “回殿下,兵部下设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和库部司,掌天下军卫武官选授之政令,凡军师卒戍之籍、山川要害之图、厩牧甲仗之数,皆由兵部掌管。然国初沿袭前朝旧制设置兵部时,天下并无节镇,征伐不臣皆靠府兵。今兵制已变,单凭兵部难以掌控四方军镇,故某奏请在中书门下设置衙署,供陛下咨询军略。各地节镇但凡用兵,均需此衙首肯后方可报陛下裁决;多 镇出征、跨镇调兵,亦由此曹协调。”高仙芝出言释疑:“至于何人掌管此衙署,自当由陛下圣裁。以某之愚见,此衙执政军机要务,不知兵事者难以胜任。” “谢高相解惑!”拱手致谢的李亨用阴鸷的目光扫视高力士、安禄山和王霨。 “面黑腹更黑的李亨果然一下子就猜出此提议是我和高力士发起的,也大致摸清我们的进攻目标。但此事对其有利无害,以他的心性,应该在琢磨如何趁机谋取更大利益。”王霨坦坦荡荡,视李亨的猜疑若无物。 “启奏父皇,高相所奏益国利民,儿臣深以为然。只是不知掌管兵事的衙署该定何名?”李琦趁李亨与高仙芝问答之际,扭头瞟了几眼李仁之。见李仁之也在皱眉苦思,摸不清其间深浅的他决定谨言慎行。 大半年来,盛王李琦在李仁之和罗希奭的扶助下收拢李林甫遗留的大部分党羽,又许以从龙之功笼络住平卢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史思明,加上右相杨国忠或多或少的襄助,他渐而涤清庄园被焚、赈灾无果的颓势,恢复与东宫一较高低的势头。 在李琦眼里,高仙芝算是虽非嫡系党羽,但其追随李林甫多年,从未投靠过东宫,所奏所议想来不会有利于太子,故他打算先静观其变。 “琦儿与朕想到一块了!”李隆基抚须大笑:“兵者诡道也,不可不密。‘枢密院’此名如何?” “军机枢密,再妥帖不过了!父皇圣明!”李琦抢在太子之前,高声喝彩。 “父皇圣明!”李亨神情冷峻。 “陛下之才,非微臣能及。”杨国忠拍马屁道。 “枢者,天下之中心也;密者,隐而不示人也。仅凭此二字,便可窥陛下烁古今之文采!”陈希烈引经据典,极力吹捧。 “文绉绉的话某不懂,但听陛下起的名字,如闻仙乐,顿觉耳朵都清明许多。”安禄山仿佛不知设立枢密院剑指何方,仍旧插科打诨讨好天子。 “陛下圣明!”高仙芝、张均、吉温、李仁之和王霨见圣心已定,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齐声拜贺。 “霨郎君上前拟诏,朕意已决,在中书门下设枢密院,统领天下节镇。枢密院设枢密使一人,枢密副使二人。枢密使入政事堂,品阶与诸相国同。枢密院与兵部各司其职,并无上下之分。” 早有准备的王霨笔走龙蛇,弹指间将草诏拟好,呈给高力士。中书舍人李仁之则趋步向前,接过李隆基审视后的草诏,出殿诏旨制敕。 “中书门下其余各部曹,待政事堂商拟定后再徐徐议之。”李隆基兴致甚佳:“诸位爱卿可先举荐枢密使人选。” 宫阙如沙场,言语藏杀机。 参与廷议的朝堂重臣纷纷打起精神,因为他们都清楚,惨烈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儿臣以为,东平郡王赤胆忠心、骁勇善战,封王也最早,就任枢密使必可号令天下节镇 。”李亨神情复杂地扫了眼高力士、高仙芝和王霨。他方才已猜出设枢密使的肇因。但他也立即意识到,安禄山与杨国忠关系恶劣,逼迫安禄山入朝将会激化两人争斗,为自己打击盛王争取时间,可谓有利无害。因此,明知被王霨等悄然利用,李亨也不得不选择赞成安禄山就任枢密使。 “若安卿入朝,亨儿以为范阳、河东二镇当由何人统领?”李隆基举手示意杨国忠和安禄山稍安勿躁,淡淡发问。 “启禀父皇,前年冬至大朝会时,东平郡王辞去平卢节度使之职,由盛王遥领。儿臣以为,永王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巡察荆扬、清理漕运颇有功绩,无论才德,均可遥领一镇。”李亨之前对元载言奏请永王遥领北庭虽非实情,但他的确早有借重李璘压制盛王的打算。 “永王?”李隆基抚颚沉思。侍立一旁的高力士凝眉不语。 “陛下,何人接任河东、范阳二镇,微臣不敢置喙。然以微臣之愚见,论战功、论威望,东平郡王均是枢密使之不二人选。”高仙芝趁热打铁,咬住安禄山不放。 “儿臣附议高相之见!”盛王李琦回头望了望,发现李仁之出殿尚未归来,他恐坐失良机,遂趁机进言:“但儿臣不敢赞同太子殿下之言。永王虽小有功业,然其容貌寝陋、生性浮躁,德不足统领将士、威不足镇服狄戎。儿臣以为,平卢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史思明起于行伍、熟知边情,由其接任河东或范阳,方是陛下之福、社稷之福。” “岂有为弟者非议兄长容貌之理?”李亨起身怒斥道:“孝悌之道何存?” “父皇召吾等廷议,乃筹划国之大政。进诤言、谋良策乃大孝,某据实而言,有何悖逆人伦之处?”盛王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作老僧入定状的陈希烈偷眼暗窥争执不下的两位皇子和默不作声的圣人,若有所思。而诏旨制敕归来的李仁之则站在大殿角落里,冷冷盯着王霨寻思片刻,然后从盛王身旁擦肩而过。 “太子殿下、盛王殿下,陛下还未裁定何人就任枢密使,你们怎么就争起来了?”急不可耐的杨国忠插话道:“陛下,微臣觉得范阳军肩负羁縻契丹、奚、室韦等部重任,离不得东平郡王,枢密使一职应另选贤能。” “哦?”李隆基玩味笑道:“除了安卿,更有何人堪任此职?杨卿以为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如何?” “哥舒翰……”杨国忠吓了一跳:“陛下,哥舒翰腿疾复发,正在鄯州休养,如何来京?” “某听闻陇右山风苦寒,既然哥舒翰有腿疾,何不进京养病,正好兼任枢密使。”安禄山与哥舒翰交恶多年,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父皇,北平郡王王正见数次西征、战功显赫,又早有入朝任职之心,甚是适宜。”盛王李琦朗声为杨国忠解围。 “王正见?”李隆基睨视高力士,叩榻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零二章:旱魃何如人心险(一) 天云如烧人如炙,蝉喘雷干冰井融。 天宝十三载六月十八日,巳时将尽,如火骄阳炙烤着华服衮衮、冠盖如云的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广场。 圣人、高翁和右相身份高贵,自可在凉阁中休憩。其他皇室成员、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及藩属使节不得不默默站立在广场上。 飞檐画栋的楼阁虽遮挡了些许滚烫的光线,广场四角也堆积着成桶冰块,可众多身着华丽繁复礼服的朝臣依然热得汗流浃背、面红耳赤。 然祀与戎乃国之大事,献俘礼兼具礼仪与兵戈,更是重中之重,不可有丝毫懈怠。故而在无论是金紫加身的朝堂重臣、还是位卑权轻的青年才俊,均挺腰直背、站立如松。 广场四周布满甲胄鲜明、昂首挺胸的龙武军和飞龙军士卒,平添几分肃穆与庄重。 “算算时间,安西军献俘队伍应从太庙出来了。”站在广场上的王霨眯眼瞥了眼太阳的位置。 献俘礼作为大唐最隆重的庆典之一,流程本就格外繁琐。安西军征讨吐蕃与大勃律的战绩辉煌如斯,圣人特意诏令礼部和兵部,要浓墨重彩、大肆庆祝,以展示大唐之赫赫武功。为此政事堂翻阅典籍、反复更易,才敲定最终流程。 巳时,押送着战俘的安西军在春明门与飞龙禁军汇合,以太常寺鼓吹署的歌工、乐工二十四人为前导,在威武雄壮的秦王破阵乐中先后至太社和太庙,陈设俘虏和敌军旌旗,祭告天地和大唐列祖列宗。 午时,告礼结束后队伍会来到勤政务本楼前,让圣人亲自校阅虎贲、查验战果。 “高、封二人用兵如神,悄无声息中竟策反苏毗部,令人钦佩。若无安史之乱,吐蕃的衰落将无可避免,又怎会出现长安被其攻陷的耻辱呢?” 作为历史爱好者,王霨了解历史发展的大趋势,却不可能熟悉所有细节。他对苏毗部一无所知,自然也不记得里有这么一条记载:“春,正月,苏毗王子悉诺逻去吐蕃来降。” 念及安史之乱,王霨略微有些懊恼,未能抓住安禄山入朝的良机,致使横亘在大唐天空上的战乱阴云迟迟不散。 “按史书记载,明年冬季将是安禄山反叛之时。时间紧迫,无论如何,要在今年冬日大朝会时彻底削弱安禄山的兵权。”王霨紧攥双拳:“从上次交锋看,李隆基对于节镇权力膨胀已有所提防,只是他耽于享乐、偏听偏信,迟迟不愿将安禄山调回中枢。且朝堂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互相钳制,调安禄山入京触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和神经,阻力甚大。既然如此,唯有一视同仁,从制度设计上制衡节度使的权力,才能根除因尾大不掉引发的安史之乱和藩镇之祸。” 入京以来,王霨一直在思索如何避免安史之乱。去年年底时,他与阿伊腾格娜和王勇反 复讨论后,将思考成果整理成文,密送庭州交由父亲审阅。 数月后,王霨收到父亲的回复:“吾儿此疏正中时弊、深谙帝心,必可得圣人赏识。若诸策推行,四海可安。然忧患生于所忽、祸害兴于细微,谋虑机权不可不密。为天下计,此疏不可不上;为谋身计,此疏不可早上。望吾儿谨言慎行,静待时机。” 对王正见提醒的保密问题,王霨深以为然。既然将决战定在冬至大朝会,他打算在冬至前一个月左右时,通过高力士将奏疏秘密呈交李隆基,作为冬至廷议的杀手锏。 况且,眼下王霨一时也顾不上奏疏,头顶的骄阳和湿透的衣衫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应对肆虐的旱灾才是当务之急。 据朝堂邸报和各地素叶居分号汇集来的情报,河南道和京畿道东部的旱情最为严重,部分州县焦金烁石、赤地千里。 苏十三娘的家乡河内怀州灾情极重,放心不下的她将女儿交给王勇照管,独自返乡探亲。 王勇提议她带几名北庭牙兵同行,被苏十三娘冷脸否决;阿史那雯霞欲随师父同去,也遭婉拒。 王霨知苏十三娘剑技高明,但为安王勇之心,还是安排十余名素叶镖师暗中保护。当然,以苏十三娘之机警,估计不出长安城就会发现身后的“尾巴”。到时素叶镖师能否起到“保护”之责,王霨心中也没有底。 其实与去年浊浪滔天的洪灾相比,当前的旱灾波及州县较少,受灾百姓有村社义仓存粮支持和素叶居商肆以工代赈机会,勉强可以度日。部分胆大的灾民更是主动找上素叶居,希望迁居碛西。 王霨与高力士、高仙芝商议后,枢密院以征调长征健儿的名义撤销灾民当地户籍,素叶居则全程负责灾民迁徙事宜。 盛王汲取庄园被烧的教训,虽仍旧放粮救灾,动静却小得多,守卫士卒则翻了个番。太子依然让广平王李俶和建宁王李倓出面赈灾。双方各行其是,暂时并未有任何冲突。 但让王霨愤慨的是,在此节骨眼上,右相杨国忠不仅不操心救灾之事,反而一意孤行,以南诏“不服王化、略抗天兵”为名,意图于七月再次兴兵征讨。 从天宝十载起,剑南战事一波三折。云南太守张虔陀凌辱南诏王妃,引发阁罗凤起兵反唐,诛张虔陀,攻占剑南三十二个夷州;鲜于向收复失地后曾率军攻至南诏国都太和城下,却被吐蕃和南诏联军杀得丢盔弃甲;南诏军乘胜追击,跨过大渡水再次侵犯唐境,遭遇剑南军的迎头猛击后仓皇后撤;去年夏季,崔圆采用步步为营战术,占领南诏北部部分国土,以深沟壁垒屡次挫败南诏军的反扑;后因杨国忠急于回京,不顾关中和益州北部洪灾强令剑南军主动出击,反而吃了几个败仗,导致剑南战事一度告急;李林甫死前,谏言圣人撤兵守住大渡水沿线,剑南烽烟才逐渐止息。 回顾因杨国忠私欲而跌宕起伏的唐诏战争,王霨满腔激愤,却无扭转乾坤之力。太原王氏的根基在河东,王正见的影响力集中在北庭,对剑南鞭长莫及;高力士虽有直达天听之权、左右朝堂之威,然益州被杨国忠视为禁脔,从不容许他人插手。 王霨虽通过与弘农阁联营火锅店、在益州开设素叶居分号等手段进行渗透,但与植根剑南多年的杨家相比,依然相差甚远。以至于当年帮素叶居掌柜简若兮寻找南征未归的夫君时,王霨不得不请阿史那霄云出面,以贵妃娘子义女的身份动用杨家在剑南的力量。 为阻止杨国忠不顾旱灾再度大兴干戈、征伐南诏,王霨借鉴王忠嗣的征吐蕃策,上疏详论剑南战事,直陈南诏方兴,非一战可定;吐蕃强盛,当联诏制衡。阁罗凤背唐投蕃实属无奈,为彻底削弱吐蕃,当乘其内乱之机,与南诏和谈,许其重归藩属之列。唐诏合兵西进,可徐徐蚕食吐蕃东境、收拢对吐蕃不满之部族,水滴石穿,吐蕃将再无东侵之力。长此以往,以剑南、陇右、安西、河中四镇三面封堵,零敲碎打,数十年后吐蕃必将衰落,不复为大唐强敌。当然,南诏背叛,亦不可不稍作惩戒,应在和谈时割其北部要害之地,防范阁罗凤出尔反尔。 据高力士言,圣人读过王霨的奏疏后,心生犹豫,将奏章留中不下的同时,令政事堂暂缓商议剑南战事。 王霨本以为曙光在前,不料数日后风向忽变,圣人诏令政事堂廷议是否征伐南诏。 廷议之时,太子李亨置身事外;盛王李琦认同杨国忠的主张;左相陈希烈一言不发;张均附议太子,始终不多言。唯有枢密使高仙芝说旱魃肆虐,七月征南过于仓促,犯兵家大忌,建言剑南军先操练兵马、积聚粮秣,明年再南下。 可早有准备的杨国忠却言,吐蕃赞普遇刺是天赐良机,失去吐蕃之助,区区南诏定望风而降。至于旱灾,不过纤芥之疾,一场夏雨即可缓解。 高仙芝与杨国忠争执不下之时,圣人一语定乾坤,赞同出兵。 准许剑南军南征的诏书发出去后,心有不甘的王霨试图劝高力士出面挽回,却遭其婉拒。深谙圣人心性的高力士明确告诉王霨:“圣人开边意为休,右相族中有狐媚,陛下双眼已被蒙蔽,某尚不敢多言,霨郎君切莫再触逆鳞。思天下不顾身固然可嘉,然身若不存万事皆休。” 无奈之下,王霨转而请阿史那霄云借杨玉环之力,可神情委顿、不通政务的贵妃娘子觉得剑南战事无关紧要,王霨所请小题大做,并未放在心上。 见势不可逆,王霨只好修书一封给剑南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崔圆,以晚辈名义恳请他谨慎用兵。同时,王霨通过素叶镖局将一百三十多罐猛油火交给剑南牙兵校尉李晟,这是长安素叶居除了必要储备外,能迅速调动的所有存货。

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invtao1在线观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零三章:各抒己见斗权相(一) 蜀岭秋风鸣,行人寥若星。 崎岖险峻的阴平道中,一只三十余人的商队牵马赶骡,吱吱呀呀走在当年邓艾入蜀时开辟的栈道上。商队中,一匹鬃毛飞扬、腿蹄轻捷的青海骢格外引人注目。 山风徐徐,绘着银杏叶的旗帜忽卷忽舒,悬崖山谷中猿声若远若近。商队刚出栈道,前方一座废弃已久的烽燧里忽然冒出七八名弓箭手和十几名手持横刀的士卒。 “停!奉鲜于节帅之命,剑南军严查临阵脱逃的溃卒!”领头一名肥头肥脑的旅帅亮出鱼符、公文,示意商队止步。 商队众人虽有些惊愕,但并不惊慌。头领掏出过所和几枚庭州银币,塞入胖队正手中后才拱手笑道:“某等乃素叶居的商队,一向老实本分,还望将军放行。” “素叶居?等的就是你们!”两眼放光的胖队正急匆匆将银币收好,从怀中掏出一卷丝帛,走到商队中仔细比对。 “不是……这个也不像……”一圈下来,胖队正分外失望,遂气呼呼挥手道:“这伙商队行踪可疑,给我搜!” 如狼似虎的士卒冲入商队,七手八脚将木箱从马背上拽下,撬开乱翻一气。可箱中除了灿若云霞的蜀锦,别无它物。 “放着平坦的金牛道不走,偏偏走九曲十八拐的阴平道,你们是何居心?”胖队正鸡蛋里挑骨头,厉声质问。 “启禀将军,此道虽险,可吾等要贩卖蜀锦到陇右鄯州,走阴平道能省不少时日。”商队头领满脸堆笑,又掏出几枚银币。 “算了,看来你们没有夹带逃犯。”心灰意冷的胖队正接过银币正欲放行,目光却黏在青海骢身上:“好俊的马儿……” “将军,此马是鄙号东主霨学士送给素叶郡主的礼物,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头领急忙凑到胖队正耳边:“陇右多骏马,某从鄯州返还时,必敬献几匹龙驹岛的龙马给将军,但这匹马……” “素叶郡主?那不是贵妃娘子的义女吗?”胖队长肥嘟嘟的脸庞上忽然浮满谄媚之色:“好说,好说,快放行!” 离开烽燧数里后,商队首领才长吁一口气:“幸好用素叶郡主的名头镇住贪婪的队正,否则日后怎么向李校尉交代呢?” 秋风淅淅吹巫山,舟行大江悬白帆。 青海骢奋蹄于阴平道中时,它的主人前剑南牙兵校尉李晟却一身渔民装束,迎风站立船头。 船舱内,雷万春怀抱双锏,呼呼大睡;刘骁曲指盘算着行程,神色紧张;南霁云则双目炯炯,透过缝隙警惕地盯着舱外。 江水滔滔,船疾若箭。飞溅的浪花让李晟再次想起太和城外的西洱河。只是奔腾在他胸中的,并非那条苍松满畔、碧绿如蓝的秀美河川,而是一湾血染殷红、浮尸千万的赤色血泊。 六月底十万大军南征,领军之将为剑南兵马使李宓。身为牙兵校尉的李晟本可留守益州,但熟知剑南军操练水平的他担忧 战事进展不顺,主动向崔圆请缨。 得到许可后,李晟叫上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率真源轻骑随军南下,渡过大渡水,进入南诏国境。 草侵旧营、藤系故垒。往昔兵戈争锋的痕迹尚未褪去,新的烽烟再次笼罩南疆大地。 兵马使李宓镇守剑南多年,对南诏山川地理了若指掌,行军布阵也颇有章法,令李晟心生敬意;李宓甚喜李晟不骄不躁、带兵有方,两人惺惺相惜、愈发投缘。 一路南下,南诏军的抵抗寥寥无几,零星的夜袭、暗算均被李宓和李晟慧眼识破、一一化解。沿途部落和村庄则人迹全无,水井里塞满家畜尸体。不过南诏雨水丰沛、溪流密布,些许伎俩并不能阻挡剑南军的步伐。 本来忐忑不安的剑南军士卒逐渐松懈下来,本该剑拔弩张的征伐竟松弛若孟春踏青。 “坚壁清野、示之以弱、诱我深入……”跟随王忠嗣征战多年的李晟一眼就看穿南诏的打算,急劝李宓在磨些江北的成偈赕城安营扎寨,反客为主,逼南诏军北上,剑南军或半渡而击、或守城决战,皆可增加胜算。 “两年前崔副使大胜南诏、吐蕃,用的也是步步为营之计。然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剑南兵马虽良莠不齐,但粮草无忧,更有转进如风的同罗轻骑相助。而今同罗部返回朔方,关中水旱相继,我军粮草不足,唯有速战速决,以泰山压顶之势逼迫阁罗凤求和,方可险中求胜。”李宓统率三军,眼界更在李晟之上:“某与阁罗凤私交颇深,深知他背叛大唐实属无奈。吾已派牙兵携信飞马赶往太和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其放弃抵抗,重回大唐藩属。想来圣人和朝堂诸公也会乐见兵戈止息、南诏归顺。” 李晟见李宓胸有成竹、早有安排,不再坚持己见。大军在成偈赕城休整数日,留下守备兵马后便渡过磨些江继续南下,兵锋直指南诏国都太和城。 苍山松翠浮云绕,洱海风清碧浪涟。 三年前剑南节度使鲜于向曾兴兵杀至太和城下,却遭南诏、吐蕃夹击,大败而归。李晟立马小丘眺望太和城北的波澜不惊的西洱河,眼前浮现的却是一张张被战火吞噬的年轻脸庞。 “吾不欲疲中国之力,以徼功名耳。”李晟慨然长叹:“大帅,哥舒翰、杨国忠、鲜于向与汝相比,皆小人也!某力薄才疏,无法阻拦杨国忠挑起战事,所能做的唯有尽快止息烽火,避免生灵涂炭。” 令李晟欣喜的是,阁罗凤或是迫于大军压境、或是被李宓的劝谕说服,不待开战就主动遣使,低头折节求和,祈求重归大唐藩属之列。南诏使者还带了封阁罗凤给李宓的亲笔信,以示诚意。 恢复唐诏和平乃李宓夙愿,喜出望外的他自然一口答应阁罗凤所求,同意效仿太宗皇帝与突厥可汗的渭水之盟,三日后在西洱河吊桥上单独会见阁罗凤,歃血为盟。 严谨 细心的李晟并未被喜悦冲昏头,会盟前,他亲率真源轻骑将吊桥以北方圆十余里摸得一清二楚,确认南诏军并未设伏才放心。 会盟当日,阁罗凤孤身一人站在吊桥正中恭候,剑南兵马使李宓骑乘白马,独自扬鞭上桥。木桥之北,李晟及剑南将士虎视眈眈;木桥之南,数名宫娥手持孔雀翎毛编织而成的掌扇,彰显南诏王之威仪。 李宓即将抵达木桥正中时,忽听嘎吱一声怪响,桥板支离破碎、白马四蹄踏空、轰然坠落。桥中心的阁罗凤闻声扭头就跑。 “中计了!”剑南众将茫然无措之时,李晟已飞马赶到桥上。他不顾吊桥将断,从青海骢上一跃而起,在半空伸手抓住李宓的手腕。 “快将脚从马镫抽出。”满面通红的李晟浑身肌肉紧绷,手扒脚勾,拼劲全力拽住李宓。 碧水翻涌、白马哀鸣。 坐骑掉落之时,李宓下意识作出翻身下马的架势,可变故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李宓右脚已出镫,左脚却仍被卡住。一人一马的重量,即便是膂力过人的李晟也吃不消。 “死!”李宓艰难抽离左脚之时,桥南岸忽然窜出一名蒙面宫娥。手持霜刃的她与阁罗凤擦肩而过,箭步向北,人未至,数枚长针先从戴着手套的左手中激射而出。 “南八!”无法动弹的李晟放声虎吼,雕翎应声而至,射向南诏宫女。 “哼,有点手段!”宫女挥剑磕飞南霁云的羽箭,凝目瞄了眼李宓,正欲抽针再射,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 “无耻小人!”虎背熊腰的雷万春大踏步奔上吊桥,势大力沉的他将木桥震得晃荡不止:“兄长,某来助你!” 箭如连珠、招招夺命。可南诏宫女浑不在意,她猱身而上,单手抓住吊桥绳索若灵猿飞荡,挥剑刺向无法躲闪的李晟。 “兄长,快放手,李兵马使已经死了!”雷万春挥锏撞开长剑。 “李兵马使……”李晟艰难探头,发现咽喉中针的李宓双目无神、生气全无。 “见血封喉!摆夷人?”李晟双目赤红,怒吼而起。白马随即带着李宓的尸首,砸破明亮如镜的水面。 “李宓已死!李宓已死!”木桥南岸,南诏人欢声震天:“速速投降,饶尔等不死!” 大队潜伏在西洱河南岸的南诏兵马蜂拥而出,摆出进攻阵势。 “阁罗凤卑鄙无耻,暗算李兵马使,弟兄们,列阵备战!”李晟挥刀劈向宫女的同时,放声大喊。守在桥头的南霁云随声高呼的同时,示意刘骁传令各部将佐,布阵待战,防止军心崩乱。 “可是汝毒杀王忠嗣大帅?” 李晟一腔激愤,横刀凌厉无比。宫女舞剑若白练,与他斗成一团。 “王忠嗣怎么死的与你何干?”宫女不答反问。 “某誓死要为大帅报仇雪恨!”李晟咬牙切齿,刀风凌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更新预告 ????4??13???????????????????????????????????????????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零四章:渔阳鼙鼓动地来(七) 对劫狱风波尚一无所知的王霨陪同崔夫人,再次冒着风霜来到崔颖坟前,默默祭扫。王勇和李晟则率领数十名素叶镖师散布在墓地四周,忠诚地守护着故主之子。 本来李晟藏在西郊庄园里,准备等高仙芝上表揭开剑南战事黑幕时出面作证。可偶然听闻霨郎君或许是大帅王忠嗣的子嗣,心潮澎湃的他托刘骁通过简若兮递话给王勇,无论如何要再见王霨一面。 王勇感念故友丹心赤忱,在来郑县途中请王霨定夺。心绪纷乱如麻的王霨念及李晟不但抛官弃爵独自前往汉东郡料理王忠嗣的后事,并且锲而不舍地追查死因,遂让素叶镖师协助李晟绕道长安城外,一同到郑县祭扫王忠嗣。 薄雾冥冥、青烟袅袅。 “阿娘,你们当年受苦了,千里迢迢从青州到长安……”良久之后,面有戚色的王霨开口道。 “傻孩子,怎么还叫我阿娘,我是你的姨母,姐姐才是你的亲娘。”崔夫人珠泪斑斑:“姐姐与吾抵达长安后告状无门,不得已在西市抛头露面谋生,遭人轻薄时得王忠嗣大帅和王都护相助。姐姐与大帅情投意合,但因家门之变兼颠沛流离,她身子骨本就不如我,生你的时候又难产,血崩不止。那时大帅远在朔方防备后突厥汗国,都护和我找了最好的郎中和稳婆,却也只保住你的性命……” 虽已听过数遍,王霨依然肝肠寸断、黯然销魂。穿越日久,他的神魂和血肉早已深深融入大唐。因王正见和崔夫人近乎溺爱的舐犊之情,王霨本颇感幸福,从未料到自己看似一清二楚的身世背后竟隐藏着重重玄机。 变文传播开后,王霨当即找崔夫人求证。他本想着母亲会一口否决,谁知崔夫人梨花带雨道:“霨儿,你该去郑县拜祭一下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王霨顿觉五雷轰顶:“难道变文所言……” “变文真真假假,都护确非汝生父,但恶意散布流言之人却不知,吾亦非你亲母……” 王霨正欲详问,裴夫人已气势汹汹登门问罪。 苏十三娘打发走裴夫人后,头昏脑沉、六神无主的王霨木然陪王绯聊了几句,就急匆匆离开长安,直奔郑县。揭发杨国忠罪行的谋划不得不暂时搁置。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半路上王霨不由埋怨道。 “其实都护和我数次想告诉你,可担心你胡思乱想,总下不定决心。当年长安朝争之烈,更胜今朝。忠嗣大帅迟迟不让你认祖归宗,想来有难言之隐,只是当中内情,我并不知晓。” “朝争……”王霨板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出生于开元二十七年,而在前一年,前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先是被李隆基贬为庶人,旋即赐死,这就是震惊天下的“三庶人案”。以此案为序幕,因东宫储位之争引发的朝堂恶斗正式开启,延绵至今尚未终结。 “难道王忠嗣察觉到什么端倪……”王霨暗自揣测,但真相却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唯有当事人才清楚其间曲折。 去郑县路上王霨试图理清变文从何而起,隐约觉得唯有与王忠嗣情同手足的太子可能知悉当年之事,可心绪不宁的他却看不透东宫为何选择此时断然出手对付自己,只好飞鸽传书给阿伊腾格娜,让她与卢杞帮自己参详…… 西风摇松柏,哀思簌簌落。 “阿娘,你将儿抚养成人,更因救某身受剑伤。此恩此情,永世难报。”王霨跪拜而泣,他已从王勇那里得知公孙大娘刺杀崔夫人之事:“恳请母亲大人日后万勿再提‘姨母’二字。” “霨儿!”崔夫人抱住王霨,泪落如雨。 王霨到郑县祭拜王忠嗣,虽打着奉父命的幌子,可华州王家依然觉得蹊跷。数日后流言从长安传到郑县,王忠嗣的遗孀柳夫人竟派人送请柬,邀王霨与崔夫人过府一叙。 崔夫人坦坦荡荡、王霨则五味杂陈。柳夫人面上礼仪周全,话里话外却颇为轻视崔夫人,并隐隐透出担心王霨分家产的小心思,让王霨恶心不已;至于王.震,出身将门却懦弱不堪,对柳夫人唯唯诺诺,还不如远在庭州的王韫秀来得爽快,让王霨愈发觉得索然无味。在华州王家,王霨感觉不到分毫家的温馨。唯有在崔颖坟前,痛彻心扉的悲楚才让他体味到血脉相连的骨肉之情。 骏马似风飙,鸣鞭破轻雾。 “霨弟,长安出大事了!”阿史那雯霞从青墨骐背上一跃而下,娇声喊道。待她走近之时,才发现王霨与崔夫人正抱头痛哭,顿时双颊羞红、低头不语。 为方便夜间及时传递消息,金城坊与若兮客栈间有飞鸽往来,西郊庄园到华州这段距离则由素叶镖师快马接力。 “圣人并未因身世流言迁怒小郎君;太子散布流言,或为示好安禄山,以拼死一搏;杨国忠担心失宠,用尽手段,哀求贵妃娘子在圣人面前帮其美言;龙武军以诽谤朝堂重臣的罪名捉拿王元宝、公孙大娘连夜劫狱,两人均因段荼罗身亡;裴诚有密会吉温之嫌;边令诚奉旨送珍果赐安禄山,闻喜堂商队尾随其后……”王霨强打精神扫了眼阿伊腾格娜送来的密信,风云突变的局势令他陡然清醒。 “霨儿,国事为重。忠嗣大帅、都护和姐姐,都不会希望汝因身世之故一蹶不振。”崔夫人见王霨神色剧变,明白朝堂有大事发生,出言勉励。 “母亲大人教训的是,前些日子某自怨自怜、因私废公,实在不该!”王霨自责不已。 在郑县盘桓期间,王霨夜不能寐,常扪心自问:“我是谁?王忠嗣、王正见和我究竟有何干系?” 追索内心,王霨讶然发觉,自己早已习惯依靠着宽厚如山的王正见,所以才能无所畏惧。对于王忠嗣,他心中满满都是敬仰之情,却无几丝亲切感。按照崔夫人和王勇的说法,他其实是在长安生活到七岁才迁居庭州,在京期间,王忠嗣悄悄探视他数次,但王霨对之却毫无印象,或许是穿越之时原本的那个“王霨”已因坠马濒临死亡,部分记忆早已散失的缘故。 月夜沉思、陵前自省。王霨拨开庭州、碎叶、拓枝、长安等大唐名城编织成的帷幕,重新寻找到那个沉醉在盛唐风物里的小白领。 “我就是我,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中国人。我的目标是守护大唐繁华、捍卫华夏文明!王忠嗣、王正见,都是值得我追随和效仿的榜样,也是我深爱的长辈。无论这副身躯是谁的骨血,都不应当成为我前行的桎梏。” 拨云见日、心境顿明。经过数日反思内省,王霨烦乱的心绪本就趋于平静,经长安风云刺激和母亲的激励,他终于走出颓唐、重振斗志。 “闻喜堂商队是怎么回事?”精神焕发的王霨迅疾找出密信中最令人生疑之事。 “师父猜测段荼罗早已背叛师祖,投靠东宫,所以她害死师祖后,很可能通过闻喜堂逃离长安,就命柳萧菲暗中监视。”阿史那雯霞气喘吁吁解释道:“果不其然,今早城门刚开,闻喜堂就派了个一百多人的庞大商队,不远不近跟在边令诚一行后面,商队中有名女子,身影颇似段荼罗。” “裴诚在哪里?段荼罗为何要紧跟边令诚?” “裴诚离开吉温宅后就失踪了,昨夜若非急于救师祖,师父亲自出马,肯定能擒住他。师父说她安葬好师祖就会飞马赶来,希望我们能拦截住段荼罗。” “裴诚为确保安全,会不会藏在边令诚身边,以顺利通过关卡。边令诚唯利是图,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段荼罗吊在后面,或是为了保护裴诚。当然,裴诚也可能乔装混在商队里。”王霨揣摩道:“从长安去幽州,华州乃必经之地,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会会边令诚,然后抓捕段荼罗。”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畤平。 十月初五傍晚,王霨备上厚礼,在华州驿站拜会边令诚。两人闲谈碛西旧事之时,扮作驿馆婢女的阿史那雯霞暗中将护送边令诚前往幽州的小黄门、南衙禁军士卒查了个遍,却未发现裴诚的身影。 阿史那雯霞正纳闷间,负责监视各处要道的素叶镖师发现,紧随抵达华州的闻喜堂商队忽然丢掉累赘,折向东南,轻装前往少华山。 得到讯息后,王霨连忙辞别边令诚,与王勇、李晟、阿史那雯霞一道,率领百余名素叶镖师全力追击。 七日后,素叶镖师才在少华山深处追上闻喜堂商队,双方甫一交手,李晟就发觉商队除了有擅长登山越岭的剑南马和手持郁刀、浪剑的南诏武士,还有七八名手持吹箭筒的摆夷族人。摆夷武士人数虽少,他们的毒针却让素叶镖师吃了个暗亏,一个照面,就有三名镖师被见血封喉毒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零五章:关山雪冷初交兵(三) 为防范虞候团监守自盗、上下其手,霨军使又令每队士卒自主举荐一名无官职在身的袍泽,组成“獬豸会”,会员任期半年,最多连任一次。霨军使亲任会首,会员可参与本队粮饷核验、军纪纠察等事宜,以免虞候徇私舞弊。若獬豸会与虞候团发生争执,双方不得私自解决,须各备证据,呈霨军使亲裁。 虞候团严肃军纪、獬豸会维系士卒利益,再加上霨军使秉公执法,素叶军上下遂令行禁止,欺压民众之事近乎绝迹,善待百姓渐而成为全军信条。 曳落河突然冲向树林,目标明显是怀州民众,况且林中还有公孙门弟子,南霁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斥候团立即放弃对曳落河后队,催马追逐其前队。 压力一轻的曳落河后队当机立断,冲破斥候队的拦截,一股脑向北逃窜。刚刚冲到树林边缘的曳落河前队则急速变向,伙同后队绝尘而去。 曳落河的战马全是精挑细选的辽东良驹,他们一旦下决心逃离战场,转眼即逝。南霁云寻思着救援百姓为重,且单凭一个团的兵力未必能吃下曳落河的百人队,遂放弃追击。 雪覆忠骨冷,战罢沙场寒。 南霁云盯着战死的袍泽出神之际,大朵雪花簌簌而落,苏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从树梢一跃而下,肃拜道:“有劳南校尉出手相助。” “十三娘和雯霞小娘子客气了!”南霁云急忙下马回礼:“不知林中有多少百姓?天寒地冻,得尽快找地方安置。” “这个曳落河百人队烧毁了两个村子,抓捕了百余名丁壮,死在他们屠刀下的无辜百姓定然成千上万。”苏十三娘咬牙切齿道:“若非他们只在林外放箭,吾实不知能否等到南校尉来援。” “只在林外放箭?”南霁云心生狐疑,他还未琢磨清楚,忽听尖利的铜哨声响起,那是素叶军示警的声音。 “敌袭!敌袭!”负责警戒的斥候纷纷来报。 “北面有近百敌骑、东面有大队敌军、南面也有数量不明的曳落河。”南霁云沉思道:“独独西面没有。” “那我们就向西与霨郎君汇合呗!”柳萧菲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不懂别乱说。”阿史那雯霞轻弹徒弟脑门:“围三阙一,敌人好算计!” “雯霞所言不差。”苏十三娘恍然大悟:“现在想来,曳落河围而不攻,是欲以某等为饵钓鱼。” “如此说来,区区一个斥候团还算不得大鱼。曳落河逼我军向西,定是要尾随追击,试图冲乱霨军使的阵列。” “既然如此……”苏十三娘计上心来。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怀州大地上,车辚辚,马萧萧,素叶健儿弓在腰。 迎着漫天飞雪,王霨轻磕赤焰骅,催其加快步伐。七岁多的赤焰骅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火红的鬃毛被修剪成五瓣,既似燃烧的火焰,又若绽放之牡丹。它正值有无穷无尽精力的年纪,得知主人焦急,自然四蹄生风,眨眼就超越数辆 吱呀作响的四**马车。数十名甲胄森森的牙兵则警惕地紧随其后。 回首东望,轵关、河东、长安均遥不可见,天地之间惟余莽莽。清冽的空气急速钻进鼻孔,仿佛千百万细若牛毛的银针扎入体内,令王霨倍觉清醒。 “冬日行军,铁甲上覆棉袍虽可保暖,但还是笨重了些。当初应未雨绸缪,打造内衬铁片、外铆铜钉的棉甲。今夜扎营后就写信告诉伊月,让她和简掌柜召集人手试制。还得给霁昂写封信,他善于琢磨技术,定能帮衬一二。” 王霨脑子里长满与战争相关的枝枝叶叶,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覆盖住潜伏的郁闷和不安。当日得知安禄山起兵作乱,失魂落魄的他枯坐书房,心神大乱。王霨能清晰听到屋外霄云充满怜惜的叹气声和阿史那雯霞焦躁不安的跺脚声,但心灰意冷的他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关心自己的人。 房门被推开时,王霨本想着是霄云,不料进来的却是阿伊腾格娜。 “小郎君,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府兵衰败、方镇权重日积月累、由来已久。即便圣人有心扭转,恐也不能一蹴而就,小郎君又何必自责过深。恢复出将入相、开设枢密院、编练飞龙禁军,救同罗、助高家,桩桩件件,小郎君之功业足以名垂青史。今虽稍有不谐,然非小郎君之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自强不息方是君子之道。小郎君是受神明眷顾跨越忘川的智者,怎可因些许挫折就垂头丧气!六年前小郎君就能挫败兵强马壮的艾布穆斯里姆,今日又何必畏惧安禄山!他敢犯上作乱,我们就将他打得跪地求饶!” 不得不说,阿伊腾格娜一席话振聋发聩,助王霨跨过自我怀疑的悲观沼泽,抖擞精神直面崎岖前路。然他明白,阿伊腾格娜的劝慰虽暂时帮他平息紊乱心绪,可他终究无法找回昔日智珠在握的心态,因此,王霨枯苗望雨般渴望胜利。 为涤荡胸中块垒,王霨在平叛廷议上毛遂自荐,决意弃笔从戎。为铸造强军,素叶镖局的精锐武士被抽调大半,一箱箱白花花的庭州银币泼水般撒出去,从朔方、陇右、河东等地募得数千人马。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勇本是素叶军副军使最佳人选,可王霨念及北庭兵马远在边疆,父亲麾下也缺人手,遂恳请李晟相助。心怀故主的李晟欣然从命,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遂成为素叶军的中坚。王勇对李晟也颇为放心。 素叶军初具雏形后,王霨便将重心放在训练和装备上。很快素叶军士卒便发现,想拿丰厚的粮饷,就必须勤奋操练、严守军纪、依令行事,否则定会遭受重罚。 王霨深知叛军多为百战精兵,素叶军新成,实战经验不足,唯有在装备器械上加以弥补。为此,他不惜血本,扩建西郊庄园工厂,采用流水线作业,将六年来秘密研发的军械成规模量产,并十万火急从庭州、武威、灵州等地调运数十车猛油火和十万匹棉布。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人,斩尽不 平事。”眼见亲手打造的虎贲即将上阵,心潮澎湃的王霨将贾岛的名诗稍加修改,吟诵出来。 “妙!”行军司马卢杞朗声赞道:“素叶军成军虽不过月余,然霨军使打磨之功却远胜之。以某观之,军容已不亚飞龙禁军。” “卢司马所言过矣,没见过血的新兵战前看上去与老兵一般无二,临阵厮杀却总欠点火候。”副军使李晟凝眉赶来,直言不讳道:“骑兵、斥候两营多为边镇老兵和各族骠骑,已堪一战;步兵、工兵新兵较多,还得多加打磨。” “多谢副军使指教!”王霨谦然施礼。 “李副军使果乃知兵之人。”卢杞讪笑道:“只是某还兼着监军的差事,每五日都需密报高翁军中情形。好话说多了,自己也深信不疑。” “商君变法却作法自毙……”王霨苦笑不已:“数月前某因安家父子杀良冒功案上密折,乞请圣人约束方镇之权。陛下倒是听进去些,致使某区区四千来人的素叶军也被安插监军。” “霨军使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人军中多是高翁指派的内侍或勋贵子弟,唯素叶军监军由汝自行挑选。”卢杞打趣道:“不仅如此,某还担着行军司马的差遣,可俸禄却……” 卢杞话未说完,忽听前方传来少女的娇喝声:“霨弟,前方有埋伏!” 北风号枯林,寒云没西岭。 呼啸的朔风中,出身幽州杂胡的范阳别将田乾真抖了抖狐裘上的积雪,低声骂道:“钓了半天,怎么还不见鱼咬饵?” 当初打着“进献战马”的由头从幽州南下时,田乾真的使命是伺机抢占潼关。不料行至陕州时行踪被识破,他当机立断攻陷毫无防备的城池,断绝东西二都并抢占周边粮仓。 二十余日后,封常清率两万兵马出潼关,直扑陕州。向时范阳军主力尚在围攻相州;因平卢军、回纥部动向不明,安庆宗命高秀岩分兵镇守大同,独自率军南下。孰料之前屠戮太原王氏引发河东豪门世家拼死抵抗,安庆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攻克紧邻太原的汾州,距离洛阳还有千余里。 田乾真审时度势,稍加抵抗探明封常清的虚实,便弃城北上,在黄河南岸走走停停,凭借卓越的机动性零敲碎打,将封常清派来的一万追兵干掉近两成。 不过田乾真并未轻视屡破吐蕃的封常清,他在离开陕州前已摸清,封常清麾下有四五千兵马军容雄壮、不可轻辱。故他占了点便宜后就从茅津渡过河,一路向东杀入怀州地界。 田乾真选择怀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封常清急不可耐出潼关,意在固守洛阳,抵御安节帅亲领的范阳主力。自己只要不出没于东西二都之间,封常清定无心追赶。洛阳四周虽不若长安关塞坚固,然其北有大河、东有武牢、南有伊阙,亦是形胜之地。节帅自东北而来,必攻武牢关和洛阳北的河阳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零五章:关山雪冷初交兵(四) 河阳城名为一城,实则由三座城池连接而成。其中南、北二城分别筑于大河南北两岸,中城则筑于河中沙洲上,三城以浮桥相连,乃洛阳北部的锁钥之地。 河阳三城全然军寨样式,城里全是驻军,并无居民。城中设有粮仓、武库,可供守军一年所用。幸而近年来武备松弛,河阳城中兵马并不多。 田乾真自知单凭三千曳落河未必能攻破河阳城,但他还是决心试一试,至少也要试探、消耗守军实力,为日后节帅攻城探明敌情、减轻负担。河阳城北就是怀州,怀州再往北则是河东道。盘踞于怀州既可威胁河阳城,又便于接应庆宗郎君,可谓一举两得。 曳落河轻骑南下,无法携带重型攻城器械,田乾真为进攻河阳,拿出漠北部族最常用的手段,那就是驱民为先锋。怀州夹在山河之间,土地肥沃、人烟稠密。田乾真放任曳落河烧杀抢掠,将数千民众驱赶到河阳城下,逼迫他们拖着木棒战战兢兢登上简陋的云梯。 不少守军士卒本就来自怀州,那些带着哭腔的乡音他们无比熟悉,拉弓的手臂顿时重若千钧。还有人恍惚瞥见亲人的面孔,更是惊恐万状。待民众步步逼近城墙时,城上城下哭成一片。 田乾真打量着城头河阳守军惊慌失措的窘态,冷笑连连。驱使敌方百姓为先锋乃草原部族屡见不鲜的伎俩,田乾真并不觉得用在怀州有何不妥。在他眼中,幽并之地的勇士乃苦寒之地厮杀不停的狼群,大唐腹心之地的民众则是圈养在水草丰美之地的懦弱羔羊。既然是羔羊,就要坦然接受被狼群吞噬的命运。强者生、弱者亡,弱肉强食本就是亘古不变的天道。 忍无可忍的河阳守军愤而出城野战,尝试用近千轻骑救回怀州民众,此举正中田乾真下怀。曳落河上马骑射、下马步战,样样精通。但作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壮士,他们更喜欢的还是骑战而非攻城。田乾真驱民为先,本就有逼迫守军出城之意。 打着应龙旗的守军骑兵一出城,田乾真辨识出对方正是与曳落河赛过马球的飞龙禁军。年初护送节帅入京,田乾真听高掌书记言,朝堂局势险恶,有人暗中作梗,试图将节帅困在长安。故曳落河处处小心,在与飞龙禁军比球时既要彰显实力,又得不动声色输掉比赛,颇让田乾真费了番心思。 而今在河阳城外真刀真枪与飞龙禁军厮杀,憋了一肚子火的曳落河再无保留,他们抓住飞龙禁军急于救人的破绽,恣意冲杀,战果甚丰,一度接近攻破河阳北城城门。 稍微出乎田乾真意料的是,统率飞龙禁军出战的将领骁勇异常,左刀右剑、锐不可当,以一己之力阵斩曳落河百夫长三人,数次救飞龙禁军于绝境,险之又险保住城门不失。 在范阳军中颇有勇名的田乾真见状,持槊与敌将过了几招,不仅未拿下对方,还险些被其砍伤,曳落河的士气为之一挫,飞龙禁军趁机掩护怀州民众,仓惶退回城中。 是役狙杀飞龙禁军二百余人,可谓大胜,田乾真却气得七窍生烟,既恼供驱使的百姓为敌所救,更恨自己竟败在敌将刀下。 为再攻河阳城,田乾真留一千兵马监视城中动静,自己亲率两个千人队冒雪而出,大肆掳掠。田乾真本以为需强攻怀州城才能掠夺足够人口,孰料怀州守将胆小如鼠,四门紧闭不让城外百姓入城躲避,曳落河轻轻松松就抓捕数千丁壮。 即将返回河阳城下时,忽有牙兵来报,一支百人队迟迟未归。田乾真之前已听闻唐廷派北庭都护王正见出兵河东,担心下属有失,遂点齐兵马前去搜寻,很快在西边十余里的树林外找到正在与敌军激战的百人队。 敌人数量并不多,战力却极其强悍,堪与飞龙禁军比肩。他们蜷缩在林中限制曳落河的骑射优势。偶有曳落河冲到树林边缘,就会遭遇弩箭自上而下、劈头盖脸的暴击。 “连弩!?”弓马娴熟的田乾真只一眼就看出对方弓弩力道虽绵,射速却极快,颇似近年来在长安市井崭露头角的连弩,而据京畿游侠儿言,连弩是素叶居的独门利器。 “素叶居……王正见……”田乾真瞬间就有了计较,命围攻树林的百人队不必全力施展,同时布下埋伏,静待鱼儿咬钩。 而敌军的反应比田乾真想象的还要快一点,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有二百余骑疾驰而来,与百人队厮杀在一起。 “一人三马,全军皆配明光铠与棉袍,行军对阵极有章法,每每能占据先机……”田乾真听着牙兵传回的情报,神色愈发凝重:“节帅谈及剑南嗤之以鼻,对陇右、朔方、河西不敢轻视,提到北庭王正见与安西高仙芝却颇为忌惮。如今观此二百骑,便知北庭军果劲敌也!” 由于摸不清敌人后面还有多少兵马,田乾真并未命百人队与敌军死战,而是探清虚实后尽快脱离接触。田乾真尝试着出动数百兵马虚张声势、围三阙一,打算逼敌骑携带民众西逃,曳落河则可尾随猛击,利用溃兵和百姓倒冲敌军主力。 谁知计谋被识破,敌军假意向西鼠窜,掩护数骑轻装急行后却掉头向东,再次窜入林中固守待援。 “越狡猾的猎物越值得费心去捕获。”田乾真派两支十人队追捕敌军轻骑的同时,又将埋伏圈扎得更密了点。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暮色将近,气温愈低。田乾真身披狐裘,不畏刺骨寒风,普通的曳落河骑兵只能将铁甲上的杂色皮毛、棉麻葛袍裹得严严实实。 曳落河所配的马匹、铠甲、兵刃均为上上之选,至于御寒之物,则形形色色、不拘一格。棉袍的价格虽不算特别贵,但若全军上下人手一领,也是笔不菲的开销。 数年前素叶居推出棉布时,幽州通过交好的粟特商人暗中购进不少。安节帅除了赏给心腹将领少许外,其余皆高价卖给契丹、奚、室韦等北方部落,着实大赚一笔。田乾真府中有数十匹棉布,虽知棉袍颇为轻便,可他还是更钟爱自小穿惯的皮裘。 “王正见够阔气,太原王氏家底真厚,庆宗郎君这一把肯定没少捞。”田乾真狞笑道:“若能歼灭这股敌军,儿郎们也能有上好棉袍过冬。” 敌军并未让田乾真等待太久,前去追杀敌轻骑的十人队尚未归来,便有绵绵不绝的车队在大队人马的护翼下长驱而来,如同傲慢的剑南巨象,大摇大摆扎进曳落河布好的包围圈。 “一千多骑,近百辆马车,好古怪的阵容。”出乎预料的大车令田乾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辎重营靠前又有何用?莫非敌军主将是个贪吃的胖子,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美酒佳肴?” 不过杀伐决断的田乾真只是微微犹疑,便令六百轻骑分三个方向一并杀出,以骑射骚扰敌军,阻其列阵。同时命三个百人队防范林中之敌。 车环结成垒、窗开露簇锋。 田乾真本以为对方会派骑兵与曳落河对射,掩护行动迟缓的辎重营。孰料敌将竟反其道而行之,让四轮大车急速向右回旋,在广阔的雪原上首尾相接,筑成一座移动的堡垒。本应冲锋陷阵的骑兵却躲进车营之内。 “不知兵的草包,天助我也!”田乾真放声大笑,他虽未读过几本兵书,却也知战车笨重不堪用,机动灵活的骑兵才是战场争雄的主力。 笑声未落,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接连响起,惨叫声随之此起彼伏,田乾真当即变色。 “怎么可能?”一脸疑惑的田乾真猛踢坐骑,靠近战场边缘竭力张望,勉强瞧见敌军马车朝外的车窗大开,粗若短矛的弩矢接连不断喷射而出,疾风骤雨般收割着曳落河的性命。 弩箭的力道刚猛异常,射穿一名全身披挂的士卒后余力不减,沾满鲜血的箭簇依然能够造成杀伤;巨弩能灵便调节设计方向和角度,躲避起来异常困难。最令人郁闷的是,弩箭射程远超骑弓,比军中常用的步弓还要强上数分,精于骑射的曳落河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士气大沮。 因被巨弩压制,曳落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根本无法骚扰敌军列阵。片刻功夫后,车阵内飞起源源不断的箭雨,曳落河的伤亡愈发惨重。 “散开!后撤!”急令六个百人队退到巨弩射程之外的田乾真并未留意到,大车后门斜板上,一台台结构复杂的投石车正缓缓驶下。 “好扎手的刺猬!若用重甲骑兵列队猛冲,或可突破大车衔接处的空隙,但死伤定将惨重。”田乾真回头瞥了眼风雪深处:“好在还有别的手段,某倒要看看,刺猬身上究竟有多少根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零五章:关山雪冷初交兵(五)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 车营中,大汗淋漓的刘骁帮助属下将最后一台庭州砲卸下马车后,赶到王霨面前施礼道:“禀霨军使,九十台庭州砲已列阵完毕,每台庭州砲配石弹三十枚、猛油火弹二十枚。” “有劳刘校尉!”王霨点了点头:“战车团和弩炮团训练有素、旗开得胜,当记首功。” “全靠霨军使定下的章程。”刘骁发自肺腑道。 当初跟着大伙儿一起加入素叶军,骁勇善战的李晟被封为副军使,并执掌骑兵营;机智多谋的南霁云领斥候营;孔武有力的雷万春统率步兵营。刘骁虽和南霁云、雷万春一并攫升为校尉,分给他的却是工兵营和辎重营。 辎重营也就算了,谁让自家娘子是素叶居长安分号的掌柜,沟通起来最为方便。可工兵营与骑、步、斥候三营相比,肯定会逊色得多。刘骁虽知自己的武技和临战经验不如南、雷二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点怅然若失。若非简若兮苦劝,他甚至考虑过撂挑子。 待深入辎重、工兵二营,认真琢磨早已拟定好的作战章程,刘骁再次感叹霨郎君胸有丘壑、素叶军大有可为。 铁车岳峙胜磐石,弩炮蓄势待怒放。 车营内,陌刀手、刀盾兵、长枪兵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却,扈卫着四百名弓箭手和九十台弩炮。 “弓箭手换火箭。弩炮团待命,随时准备发射猛油火弹!步兵营守好车营间隙,避免敌骑闯入!”被牙兵簇拥在正中的王霨大声发号施令。 “诺!”刘骁、雷万春领命而去。 王霨竭尽全力拿出指挥若定的姿态,不过轻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出些许紧张,毕竟他第一次担任主将遇到的对手就是赫赫有名的曳落河。 其实王正见听闻王霨要从军,本期望他担任河东军掌书记,参赞军机。可王霨却拒绝父亲的好意,坚决要求独领一军。 十一月十五日,李隆基召集重臣廷议平叛前,王霨终于见到从潼关风尘仆仆赶回京的王正见。此乃身世风波爆发后父子二人首次见面,王霨本担心会尴尬和别扭,可见到父亲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王霨最牵肠挂肚的自然是王忠嗣为何将自己寄养在庭州。王正见回忆道,其实天宝元年王忠嗣进京献俘时本打算借机禀明圣人,让王霨归家入谱。但不知何故,其见过太子后忽而心事重重,绝口不提入谱之事,可也并未明言将王霨寄托给自己。 王正见坦言其从始到终并非东宫党中坚,故并不清楚王忠嗣为何与太子发生龌蹉。直到天宝五年元日大朝会时,王正见、王忠嗣均回京觐见圣人,适逢韦坚案发,长安一片腥风血雨,王忠嗣才正式恳请族弟收养王霨。 王正见颇为不解,稍微有点犹豫,王忠嗣幽幽一句“汝以为韦坚、皇甫惟明果蒙冤乎?”令他毛骨悚然之余,果 断答应族兄所请。 “韦坚案……太子……”星星点点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王霨愈发明白为何东宫畏惧王忠嗣重返长安,不过值此动荡之秋,他只能以国事为先,暂且搁置私仇。 王霨深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忧和外患如影相随。若不能尽快平定安禄山叛军,李隆基将不得不从西部边镇抽调更多兵马,吐蕃、大食、回纥等部必将蠢蠢欲动。按照历史原本轨迹,正是持续七年的安史之乱导致大唐碛西兵力一空,吐蕃趁机蚕食陇右,回纥觊觎北庭,黑衣大食再次东侵河中。 王霨虽不清楚安禄山为何突然决意叛乱,但未能阻止内乱令他自责不已,对三年来自上而下削弱边镇的模式也产生怀疑。之前他如同里的张教主,在朝堂各派势力间施展乾坤大挪移,试图因势利导,推动制度革新,扭转内轻外重的危局。 诚如阿伊腾格娜所言,三年长安行,王霨尽其所能强化中枢、削弱安禄山。可无论之前取得多少胜利,肆虐在河北、河东大地的叛军如汹涌而来的狂潮,将建在沙滩上的城堡彻底打回原形。 “无论恶龙是谁放出来的,我都要加入屠龙大军,亲手将之斩杀!”在执念的驱使下,王霨依托素叶镖局,动员方方面面的资源,飞速打造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早在进京之前,王霨就考虑过若未能阻止安禄山起兵当如何,故镖局、义学等均有浓重的军事色彩,只是他本以为不需动用预案。 与曳落河交锋是成军后的首战,素叶军成色如何全看今朝,王霨难免也有点忐忑。 山川引行阵,两军列旌旗。 “霨弟,方才车阵大挫曳落河,素叶军此战必胜。”阿史那雯霞的双眸从来没有离开过王霨,见他神色有点忐忑,急忙出言安慰。 站在王霨身侧的苏十三娘瞄了徒弟一眼,却并未说什么。专心致志关注曳落河动向的卢杞则无端想起远在长安的阿伊腾格娜…… “大车装神臂弓、运庭州砲,霨郎君怎么想到的?”雀跃不已的柳萧菲叽喳不停。 “谢雯霞姐姐关心!”王霨平复好心绪:“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车虽早已被骑兵取代,然若运用得当……” 不等讲完卫青以武刚车大破匈奴的战例,王霨忽听车阵外遥遥飘来细微哭泣声。待他拿起望远镜瞭望时,哭声已成惊天动地之势,乌压压一片衣不蔽体的百姓若惊慌失措的羊群,被曳落河驱赶着从四面八方朝车阵奔来。 “可恶!”苏十三娘银牙欲碎:“全是怀州百姓!” “霨弟,快救他们进车阵!”阿史那雯霞深知师父担忧乡亲,摇着王霨胳膊喊道。 “不可!”青斑毕现的卢杞厉声制止:“若放百姓进阵,敌军定会混杂其中,趁乱破阵。” “难道要见死不救?”苏十三娘双目如电。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我军溃败,这些百 姓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卢杞毫不畏惧:“霨军使,慈不掌兵,绝不可意气用事,请速令战车团、弓箭手覆盖射击,驱散民众,逼曳落河显身。” “若令尊在人群中,汝可忍心命弓箭手张弓?!”阿史那雯霞暴怒:“霨弟,汝身为主将,不可轻动,请给我队兵马,吾自去救人。” “师父,我也去!”柳萧菲连声附和,苏十三娘则默默抽出长剑,双目灼灼盯着王霨。 “明知是陷阱还要跳,真是愚蠢!就算家父被敌驱使,某也绝不同意自投罗网!”卢杞神情狰狞,只是他说完这句狠话后,胸中忽而自问:“若换作真珠郡主,某又当如何……” “卢司马,民众距离车阵还有多远?”紧咬双唇的王霨猛然问道。 执掌素叶军参谋部的卢杞招了招手,出身义学的参谋张颖伦立即高声答道:“禀军使,七百余步。” “庭州砲的射程呢?”王霨面无表情。 “石弹四百步上下,猛油火弹四百五十步上下。” 张颖伦乃武威张氏旁支,自幼酷爱算学,但因家贫,上了几年族学就被父母送到素叶居武威分号当账房伙计。两年前他来长安对账,营收开支对答如流,复式记账法也得心应手,遂被简若兮推荐进义学就读。素叶军成立时,他作为算学成绩最优异的学员,被直接征召进负责谋划军机的参谋部。 “妙!不过……”卢杞当即猜出王霨的打算。 “世上安有两全法……”王霨无奈叹道。 “霨郎君,汝可是打算用猛油火?”苏十三娘略一思索,急声问道。 “正是如此。” “猛油火?”阿史那雯霞揣摩师父神色,明白她不太赞同王霨的主张,却又碍于长辈身份不便明言:“猛油火要烧起来,恐怕怀州民众也会死伤不少。” “刀剑无眼、水火无情,某只能尽力避免误伤。卢司马说得对,若我军战败,怀州民众更不会有好下场。” “霨弟,要不还是让我去试试?”除了父亲,阿史那雯霞最敬重的就是师父。 “不行!”王霨斩钉截铁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某怎向霄云交待!” “霄云……”阿史那雯霞神情陡然一暗,忍不住质问道:“若姐姐在对面的话,霨弟是不是就会不顾一切下令救人。” “若霄云被捉,某会令卢司马执掌全军,吾单枪匹马去救她。想来卢司马为取胜绝不会顾及某之生死。” “那……那……”阿史那雯霞双唇发颤,却迟迟没有勇气说出梗在胸中的问题。 “傻孩子。”苏十三娘搂住心神激荡的弟子:“这世上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即便聪慧若霨郎君,也有力不从心之时。冤有头债有主,此皆曳落河之奸计,吾定会为怀州乡亲报仇雪恨。” “传我军令!”脸色铁青的王霨拔出横刀,斜指飘满碎雪的长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卷:长安云涌 第一百零五章:关山雪冷初交兵(六) 恶狼驱群羊、狞笑何猖狂。 田乾真笑看千余名怀州百姓哭天喊地跑向对方车营时,沉闷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数十个黑点宛如闯入盐罐的胡椒粒,穿透层层雪幕,呼啸而来。 “猛油火?!”田乾真曾奉安禄山之命亲率曳落河乔装潜入庭州盗取猛油火配方和配重投石机图纸,虽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他对猛油火的认知要远超同僚。 黑点精准落入怀州民众身后,旋即砰然裂开,一团团黏稠液体在脚印凌乱的雪地上缓缓摊开。不少民众被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到,停住脚步四处张望。 “沙子!哪里有沙子?”田乾真隐约记得沙子能克制猛油火,可放眼望去唯有白茫茫一片:“撤!快撤!” 混在百姓队尾的曳落河正要转身,车营中也传出千百人的齐声高呼:“快跑!别回头!” 曳落河与民众背道而行、即将分离之际,数百支火箭腾空而起,若一朵盛开的硕大牡丹,在车营上空尽情绽放,然后星散四周。火箭甫一坠地,一个半径近四百步的火圈骤然冒起,天地之间陡然一亮,灿若夏日正午。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积雪被烧得吱吱乱响,化成污浊的浑水,恰如世界露出本来面目;不少躲闪不及的曳落河和怀州百姓也被疯狂的火苗吞噬,转眼就变成一具具焦尸。 “躲在车阵中的当是名动京师的霨郎君吧,除了你,天下还有谁舍得为救群不中用的羔羊浪费如此多猛油火。果然是条大鱼!抓住你,王正见必自乱阵脚,庆宗郎君可不战而胜。”田乾真确定对手身份后,从马鞍左侧掏出面甲覆在脸上:“所有重甲骑兵,列阵,准备冲锋!” 四百重甲铁骑迅疾奔至田乾真马后,组成锋矢大阵,箭头直指车阵正中。 田乾真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咴咴而鸣。他举起长刀欲下令冲锋时,借助火圈的亮光,田乾真突然发现,敌军战马均聚拢在一处,庞大的车阵中密布严阵以待的各色步兵,却并无一名骑兵。 “不对!”田乾真心中一惊:“敌军骑兵在何处?前面二百余骑精悍如斯,对方岂会只有步兵?若某是敌将……” 几片冰灵的雪花顺风钻入田乾真的脖颈,他一个激灵向西北上风处望去,仿佛风雪中隐藏着什么。 “传令,留二百轻骑围着火圈打转,声势一定要做足。其余儿郎随某向北!”田乾真从身份最低微的仆从轻骑升迁至掌管八千曳落河的范阳别将,一路经历大小数百战。若非足够谨慎细心,他绝活不到今天。 疾如雷电的曳落河令行禁止,立即收拢队列,催马向北。火圈之内,忙于救助百姓的素叶军并未察觉大队曳落河已悄然消失。 待李晟率领一千铁骑从西北方飞驰而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陷入鏖战的曳落河背部,而是从北方兀然杀出的田乾真。 幸好李晟及时变锋矢长阵为车悬圆阵,与曳落河绞杀在一起,勉强躲过遭敌侧冲的危机。等素叶军主力和南霁云的斥候团齐声杀出时,慑于素叶军骑兵营蹈锋饮血的锐气和李晟出神入化的阵战之术,田乾真不得不暂时放弃生擒王霨的打算,见好就收,不再恋战。机动性不若对手的素叶军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疾行离去。 战后清点伤亡,骑兵营死伤最为惨重,足足损失八十余骑,能叫出每名阵亡骑兵姓名的李晟心疼得直掉眼泪。 曳落河也留下百余具尸首,不过大多是被战车团的神臂弓射死,小部分死于猛油火,真正死于骑兵厮杀的不到五十人。 怀州百姓也有数十人被烈火烧死,受伤的不可胜数。恨得牙痒痒的苏十三娘方才潜在素叶军中,试图在两军短兵相接之时给敌将致命一击,孰料曳落河撤退得如此干脆利索,根本不给她施展的机会。 卢杞则感慨万千,为救百姓白白坐失良机,致使之前拟定的步骑分进、中心开花战略全然作废,骑兵营还徒增伤亡。不过他当机立断,本着不做亏本买卖的原则,劝王霨在怀州民众中挑选精壮,编入素叶军。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长安犹歌舞。 素叶军与曳落河在怀州冰冷刺骨的雪地咆哮厮杀之时,长安新昌坊哥舒翰宅中,红炉透炭炙、醉唱玉尘飞。十二名绝色歌姬披着薄如蝉翼的碧烟轻纱翩翩起舞,腿疾尚未痊愈的西平郡王、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斜倚软榻,数次端起澄澈透明的玻璃杯,却又无奈放下。 “殿下勿忧。”闻喜堂掌柜裴诚拿起案几上的木盒捧到哥舒翰面前:“鄙号听闻殿下微恙,特意从永州觅得黑质白章异蛇两条。此物剧毒无比,触草木尽死,啮人无以御。然腊之为饵,专克中风,宫中多位太医皆推崇此药。” “真有如此奇效?”哥舒翰掀开木盒,将信将疑。 “小人岂敢欺瞒殿下。”裴诚满脸堆笑:“若此药无效,某甘受军法处置。” “有劳裴掌柜费心。”哥舒翰捋了捋长须:“明人不说暗话,不知东宫有何赐教?” “殿下说笑了,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贾,岂敢妄测太子之心。鄙号献药,唯求殿下早日康复,执掌平叛事宜。” “上有天子、中有盛王、下有高枢密、封节帅、王都护,某一介病夫,安享富贵即可,何须耗费心神。” “殿下不为子孙计乎?”裴诚语气甚是平缓,话锋却犀利如刀:“太子自知德不配位,早生让贤之心。平定安贼后,盛王必当入主东宫。敢问殿下,高仙芝将长子高云舟调离龙武军,赴华州大营担任掌书记,所图者何?待盛王登基,其依为股肱的又将是何人?” “尔妄议朝堂军政,罪不可恕,念汝献药有功,某不与尔计较。”哥舒翰怒拍案几,堂上的歌舞乐伎吓得花容失色。 “小人告退。”裴诚并不在意哥舒翰的冲天火气,转身离去。其实来之前他就笃信为石堡折损数万士卒的哥舒翰绝不会甘于寂寞,坐视高仙芝等人执掌平叛大权,只是太子放心不下,非要他走这一遭。 离开哥舒翰宅后,裴诚急忙钻入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生怕引人关注。马车行了数里地,确认无人盯梢,他才又悄然换了辆车。 虽清楚王霨从素叶镖局抽调大量人手赶赴河东编练新军,苏十三娘也远在绛州,但裴诚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范秋娘仍在城中四处打探他的行踪,一旦被公孙门咬住,麻烦肯定接连不断,一个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可惜,身边再无人能轻松防住公孙门的剑客。”唯有此时,裴诚才会怀念一下看似刁蛮、实则傻乎乎的段荼罗。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 素叶军与曳落河交锋后的第二日,露宿风餐多时的李泌在京畿道邠州巧遇奉诏向长安进发的两万陇右勤王军。领军主将乃河源军使王思礼,与李泌有过数面之缘。李泌屈指计算一下时日,胸中寒意腾升。 与王思礼寒暄数句后,心急如焚的李泌毫不顾惜素叶居所赠的良驹,马不停蹄向长安奔驰而去,将行动迟缓的大军远远甩在后面。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大敌当前,朝堂重臣仍各怀心思,岂不知大厦将倾乎!” 翌日,李泌催马从安远门进入繁华如昔的长安,河北、河东、河南等地的血战仿佛只是变文中的故事,除了转任户部尚书的原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及被圣人赐死的荣义郡主,大唐朝堂似乎毫无变化。 李泌长叹一声,并未去东宫拜会太子,反而到高力士府前投上名刺。为尽快见到高力士,向以名士自诩的李泌也放下身段,塞给阍者一大把沉甸甸的庭州金币。 两个时辰后,圣人亲临哥舒翰宅探视,赏了大量名贵丹药。圣人还未离去,敕封哥舒翰为枢密副使并赴华州大营襄助天下兵马大元帅平叛的诏书便已发出,高力士特意派飞龙将军张守瑜携诏书亲赴邠州,催促陇右军加快步伐。 长安城中暗流潜涌之际,为安顿、救治怀州民众耽误了数日的王霨方抵达河阳城外。 因探知叛军主力一部已迫近怀州,王霨请苏十三娘飞马南下河阳城,自己则率主力绕道怀州城,假传封常清军令,命怀州府衙尽快坚壁清野、转移民众。素叶军也分出人手,鼓动、协助民众迁徙河东。同时,王霨派人飞报父亲加派兵马驻防白陉、太行陉、轵关陉,防范叛军北上。 收拢民众之时,素叶军与曳落河又有数次小规模交锋。田乾真本打算不惜代价生擒王霨,可依托怀州城墙的素叶军如虎添翼,用神臂弓、庭州砲射杀烧伤数百曳落河。不久,得知消息的卫伯玉率飞龙禁军前来接应,田乾真见事不可为,只得含恨东进,暂离怀州,与田承嗣部合兵一处。 确认曳落河离开怀州后,苏十三娘带公孙门亲自护送百姓北上,只将阿史那雯霞和柳萧菲留在素叶军中。有数千怀州丁壮自愿从军,不过王霨并未急于将他们编入军中,而是一并送抵绛州训练。 冬临河阳城,俯视洛阳川。 雪霁天晴,王霨与伤痕累累的卫伯玉一同登上河阳城。极目南望,洛阳城宫阙巍巍、坊市井然;向东远眺,中原大地烽烟滚滚、金鼓如雷。 “封常清能守得住洛阳吗?”王霨心中并无答案,大唐的轨迹早已面目全非,一切只能靠手中的横刀去守护和争取。 十载不听刀兵声,惊见平安火入城。 腊月二十三日黄昏,长安城外接连升起一柱柱狼烟。 “平安火……”河中兵马使李定邦听到街上有些嘈杂,掀起车窗帘瞄了眼,寻到引发骚乱的根源:“边镇征战不休,中原民众却早已不识烽火。” 安禄山起兵后,圣人为掌握各地战况,修复内地废弃已久烽堠以报平安,每天日暮时分放烟一炬,站站传递,表示前线太平,长安人称之为“平安火”。 “看来洛阳、河东战事还算顺遂,王正见、封常清皆一代名将,长此以往,安禄山还能蹦跶多久?”李定邦关上车窗,拿起来自河中的密信,蹙眉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前段时间出门旅游了 难得家里人都有空闲,前段时间出门旅游,导致106的写作耽误了,不好意思。刚刚回到家,很快就会恢复更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一)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白马悬雕弓,轻骑捷如鹘。 华州大营通往长安的官道,百余名回纥骑兵一色白马狐裘,催马踏着残雪,严严翼翼地护送阿波葛萨.曳勒罗回返长安。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四,再过六日便为元日大朝会,今年天可汗还能端坐宫阙笑迎万国来朝?”苍髯如戟的曳勒罗抬起硕大的脑袋,冷眼眺望地平线若隐若现的大唐国都。 回纥汗国毗邻朔方、河东、范阳三镇,在灵州、大同和幽州均安插有眼线,故安禄山起兵不久,黑虎城便得知大唐发生内乱,可汗大帐内也随之爆发一场争执。 素来亲唐的太子叶斛建言葛勒可汗派遣使者赴长安觐见天可汗,主动请求出兵勤王;移地健王子则认为大唐内战乃天赐良机,即便不可贸然出兵劫掠唐境,也要趁机兴兵攻伐黠戛斯,混一漠北,经略碛西。 叶斛与移地健各有一干党羽,两派唇枪舌剑之际、争执不下之时,葛勒可汗忽而询问沉默不语的曳勒罗。 “该如何选呢?” 其实六年前从河归来后,曳勒罗的处境颇为尴尬。移地健的骑射功夫皆他所授,汗国下均视其为王子心腹;可当葛勒可汗打算立叶斛为太子时,他却并未依约反对。移地健嘴不说,暗却对其日渐疏远。叶斛太子倒是试探着拉拢过他,可曳勒罗并未理睬。 叶斛被册封为太子并未终结回纥党争,不少贵族依旧坚定不移支持移地健,处处与叶斛作对,令葛勒可汗头疼不已。因大唐内乱引发的争执,不过是两派争斗的冰山一角。 大概是旁观者清的缘故,沦为党争边缘人的曳勒罗反而将两派人马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叶斛太子之所以急于出兵助大唐平叛,表面看是因其争夺太子之位时得到过唐廷奥援,可更为重要的是,叶斛重用来自碛西的粟特商人,牢牢把持着汗国与大唐的商贸往来。 曳勒罗从远嫁仆固部的妹妹那里得知,叶斛太子效仿北庭霨郎君,在长安、灵州、庭州等地悄然开设多家商肆,经营数十支商队,每年都有数十万贯收益。 叶斛试探过将触角深入幽并,可安禄山手下有群来自安国的粟特人,他们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经营得水泼不入、针插不进。叶斛新开的商肆被人砸成稀巴烂,更有数支商队被身份可疑的马匪洗劫一空。叶斛派人与范阳节度使衙署交涉过,却毫无改观。直到他听说霨郎君的素叶居也视三镇为畏途,才彻底放弃。 若安禄山谋朝篡位成功,安国商人将鸡犬升天,叶斛则会失去一大笔财富,故而于公于私他都会极力主张助大唐平叛。 移地健的支持者多来自汗国北部苦寒之地,帐下除了勇士、战马和弓刀,别无长物。他们视大唐为肥肉,之前畏于唐军兵强马壮,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大唐内乱,自然要扑去狠狠咬一口。什么兴兵攻伐黠戛斯,不过是个借口。黠戛斯部的剑河一带勉强算得水草丰美,可油水又有多少。“经略碛西”、“劫掠唐境”才是移地健的真实目的。 曳勒罗素来赞同经略碛西,当年出兵西征石国本有探路之意。大唐腹心部固然富得流油,可居于其间的汉人太多,汗国能劫其财富却无法轻易占其土地,出兵劫掠于国无多大益处,只会使部分部族饱私囊。 碛西本为突厥汗国疆域,汉人少、部族多,沙陀、葛逻禄等部更与回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能夺取碛西,汗国可怀柔诸部,徐徐经营,征收税赋、抽调丁口,国力定将大增。届时横跨东西万余里的汗国将若展翼鹘鹰,俯视蜷缩回原的唐廷。 大唐对汗国亦有所防范,北庭、安西、河三镇互为支撑,数万精兵用赫赫武功彰显天可汗龙威。沙陀、葛逻禄等部慑于大唐军威,绝不会响应汗国。黠戛斯部作为汗国世仇,更是在背后虎视眈眈。 眼下大唐内乱,或许会是经略碛西的良机,然向来持重曳勒罗并不赞同汗国急于做出抉择,毕竟安禄山才刚起兵,未来的走势还不甚明朗。因此当葛勒可汗询问时,曳勒罗提议屯兵边境、派遣使者,试探大唐虚实、静观战局演变。 葛勒可汗对曳勒罗的老成谋国之言甚是赞许,遂令达干帝德率一个万人队逼近幽并,侦查战况、相机而动;同时封曳勒罗为朝集使赴长安参加元日大朝会。 帝德乃叶斛心腹,唯太子马首是瞻,绝不会擅自挑衅大唐,太子一系甚是满意;移地健虽未竟全功,但他觉得葛勒可汗隐隐显露与大唐分庭抗礼之心,且曳勒罗终究是自己的恩师,遂不再争执。 临行前,葛勒可汗单独召见曳勒罗。曳勒罗本以为可汗要叮嘱他细探大唐内乱动向,孰料葛勒可汗开口第一句竟是:“葛萨阿波,汝以为与天可汗联姻如何?” “联姻?大汗之意,莫非要迎娶大唐公主?”错愕不已的曳勒罗谨慎道。 “天可汗常以宗室女子冒充公主糊弄人,迎娶公主之事不急。”葛勒可汗摆了摆手:“毗伽公主今已亭亭,放眼天下,除了大唐宗室,更有何人配得某女?” “大汗所言甚是!”曳勒罗附和道:“吐蕃、黠戛斯乃世仇,契丹、奚、室韦不过是些鹰犬,葛逻禄一分为二、突骑施元气大伤、沙陀兵微将寡、南诏道路遥远,党项、仆固等部更不必提。算来算去,唯有大唐皇室堪与公主肩。只是不知大汗属意何人?” “天可汗的凤子龙孙多如牛毛,某连名字都记不全,岂会有什么腹案,故才劳烦葛萨阿波暗留意。”葛勒可汗笑道:“不过,某将女儿嫁过去,虽不指望生个外孙登基为帝,但总要为吾国增添一二助力。” “在下明白!”曳勒罗领命之时暗自叹道:“大汗面不说,心里其实不看好安禄山,移地健王子未免还是急躁了些。” 雪覆参天道,风卷边城旗。 曳勒罗带一个百人队离了黑虎城,沿回纥道南下,从受降城进入朔方军辖区。心细如发、老于兵事的曳勒罗稍一打量,便发觉受降城的守军平日少了两三成。 一路行来一路看,待抵达灵州时,曳勒罗已探知,朔方节度使李光弼奉旨从各守捉、军镇抽调兵马,并征召同罗、仆固、党项诸部,东进大同。 “李光弼若能攻克大同,然后出飞狐陉直捣安禄山的老巢幽州,数月间叛军必败。安禄山一败涂地,恐非汗国之福……”灵州城酒肆雅间里,曳勒罗手指沾了点酒,在案几勾勒出朔方军最可能的进攻路线。酒肆对面则是素叶镖局分号,不时有精干的武士进进出出。 “你们男人,整天操心的都是打打杀杀,自以为能呼风唤雨,其实经常连家都管不好。”曳勒罗的妹妹葛萨曼尼娅冷眼斜觑门庭若市的素叶镖局,对哥哥的长篇大论丝毫不感兴趣:“纳几房小妾也算了,凭空蹦出个瑗儿还大的女儿,真是羞煞人。” “你怎么还是放不下,不是个女马匪吗,况且她早已婚嫁,又长居庭州。”曳勒罗无奈安慰道。离开黑虎城前,他派人提前赶到夏州,约妹妹一家来灵州一叙。不料仆固怀恩父子要跟随李光弼出征,故他只见到了妹妹和外甥女。 “自从认下那个野种,他对同罗贱人念念不忘,几次说梦话都喊阿库娅,真是死人活人更难缠!”含酸带怒的葛萨夫人满脸憎恶:“为了宠小野种,不惜将族最英勇的武士送给素叶镖局,他何曾对瑗儿这般心?” “说起来瑗儿也该定亲了。”头疼不已的曳勒罗急忙岔开话题:“不知妹妹有何打算?” “吾正要与兄长商议此事……”唯有女儿的终身大事才能让葛萨夫人暂时放下对同罗贱人的恨意。 万里边夷朝帝阙,一方冠盖接咸秦。 与妹妹分别后,曳勒罗快马加鞭,飞抵长安,先到鸿胪寺献一百匹漠北骏马作为元日大朝会贺礼,后又马不停蹄赶到华州大营,拜见天下兵马元帅李琦,打听平叛战况,试探是否需回纥出兵勤王。不出曳勒罗所料,盛王婉拒汗国兵马。 副元帅高仙芝质问回纥为何屯兵边境,曳勒罗笑答汗国是为防范叛军北。而当曳勒罗反问缘何唐廷舍近求远,命黠戛斯派兵入塞时,李琦则以大唐皇室与黠戛斯阿热同出陇右李氏搪塞过去。 “高仙芝、封常清、王正见皆碛西名将,破小勃律、灭突骑施、毁石国、败大食、压吐蕃,无不战功赫赫。安禄山帐下虽兵强马壮,然能否胜此三人却是未知之数。双方势均力敌最好,战乱不休的大唐定将无法西顾。若叛军兵力不继,汗国可私下出手相助。一旦叛军呈现败相,汗国当果断出兵幽州,借平叛之名取走安禄山积攒多年的家当。盛王担任元帅,太子则龟缩在长安毫无作为。杨国忠、高仙芝、封常清、史思明、陈.希烈等均或多或少支持李琦,想来东宫易主指日可待。既然如此,可否考虑毗伽公主与盛王联姻……” 从华州返回长安的路,曳勒罗凝神深思,反复推测大唐内乱走势及长安朝堂风向,竭力为回纥汗国谋取利益。直到亲卫猛然勒缰止步,才将他从浮想联翩惊醒。 “怎么回事?”思绪被打断的曳勒罗颇为气恼。 “禀阿波,前方有百余骑向东行来,从旗号看当为吐蕃人!” “吐蕃……”曳勒罗微微一怔,旋即猜出对方身份:“吐蕃赞普遣恩兰达扎路恭为使来长安,所怀心思当与汗国一般无二。若大唐陷入内战,碛西将是汗国与吐蕃逐鹿的战场!” “儿郎们,挺起胸脯,咱们会一会吐蕃人!”曳勒罗哈哈大笑,挥鞭而出,直面奔驰而来的吐蕃雄兵。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二)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武牢东望战云凝,胡马满川金鼓鸣。 回纥与吐蕃使团在长安东郊勾心斗角之际,安西四镇节度使兼范阳节度使封常清正伫立武牢雄关之,向东俯视连绵营帐、似海旌旗。 “安贼真劲敌也!某本打算整饬东都兵马渡河北,于安贼决战于相、滑之地,以免战火殃及洛阳。孰料叛军迅疾如风,河北道北部为范阳军辖区,各州郡慑其淫威,多不战而降;相州、陈留、滑州等地与安贼素无瓜葛,守军竭力反抗,也不过稍微延迟叛军步伐。才不过一个多月光景,安贼已逼近武牢关,叛军偏师也杀入怀州,猛攻河阳城。” 其实早在陕州驱逐曳落河时,封常清已意识到叛军军容齐整、弓马娴熟,不可等闲视之。但他当时还心存一丝侥幸,想着曳落河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精兵,叛军大部当不会如此凶悍。如今亲眼看到整齐如一的营寨、剽悍迅捷的斥候,封常清不得不痛苦承认,范阳叛军的战力绝不在安西军之下。 “高节帅,莫非某选错了?”封常清忍不住向西远眺,他相信,镇守潼关的高仙芝一定正在沙盘前推演关东战局。 十一月十五日圣人召集重臣廷议如何平叛时,封常清本可选择更为轻松的差遣。无论留在长安为圣人出谋划策、还是跟随盛王赴华州大营参赞军机、或者与高仙芝一起坐镇潼关,都来洛阳招募兵马,直面叛军兵锋容易得多。 当时封常清面前貌似有无数条选择,但他心里清楚,其实自己别无选择。 博览群书、饱经世故的封常清深知,除非像安禄山一样大逆不道、起兵谋反,否则所有臣子的荣辱沉浮,皆系于天子一人。故而为人臣者一举一动,均须深思熟虑,以博圣人之欢心。 当前圣人最在意者何也?平定叛乱?天子当然忧心战事,急于剪除辜负圣恩的安禄山。然而,帝王之心如渊似海、深不可测,绝不会吹毛数睫,斤斤计较于眼前之战局。 封常清远在安西,却知三年来圣人念念不忘者,唯换嫡而已。东宫坐大、君王不安,扶幼铲强、圣人释然。 近年来霨郎君在长安推出将入相、编飞龙禁军、分安禄山之权,看似长袖善舞,然究其本源,皆因有意无意暗合圣人幽深心思,方得施展。譬如削安禄山平卢节度使之职,若非圣人有心借此为盛王谋遥领边镇之权,即便霨郎君有通天手段,也未必能动安禄山分毫。 而今安禄山托名“清君侧”兴兵作乱,圣人的心思却依然在东宫更迭之。平叛廷议时,自以为有“先见之明”的杨国忠最先跳出,乞请圣人敕封盛王为天下兵马元帅,统管平叛事宜;倚老卖老的陈.希烈应声附和,心若明镜的高力士低头不语;卓尔不群的王正见冷眼旁观,踌躇不定的张均欲语还休;高仙芝与封常清虽不喜杨国忠,但他们更不愿东宫执掌兵权,遂附议。 神色凝重的太子见大势已去,转而赞誉盛王英武睿智、果敢沉毅,力荐李琦出任元帅。盛王虽连称不敢,故作谦逊,却并未投桃报李、举荐太子。圣人见群臣无异议,当廷颁旨,命盛王为天下兵马元帅、枢密使高仙芝为副元帅。封常清则毛遂自荐,愿前往东都迎战叛军。 之所以主动请缨,是因为封常清清醒意识到,平叛之战,宜快不宜慢、宜速不宜缓。对大唐而言,若陷入长年累月的内战,国力定会大损、枢权威也将沉沦,周边藩属乃至国内其他军镇难免会生出不轨之心。眼下安贼刚起兵作乱,漠北回纥态度暧昧、辽东平卢镇史思明的动向也含混不明。若不能尽快平定叛乱,天下恐将四分五裂、动荡不安。 对安西来讲,封常清与高仙芝苦心孤诣经营多年,在南边压制住吐蕃咄咄逼人的攻势,并将战火烧到吐蕃境内;在西边,堵住吐蕃窥探碛西的孔道,收服大小勃律,稳定河局势。若叛乱延绵日久,圣人肯定会持续抽调安西军的主力回师勤王,陷入困境的吐蕃便会化险为夷,碛西的大好局面将毁于一旦。 封常清祖籍河东,可他自幼跟随外祖流放安西,对幽并诸州所知不深;安西军长年征战碛西,从未与范阳、平卢军切磋过。封常清倒是见过安禄山数面,在他眼里,安禄山不过是个集狡诈与谄媚与一身的粗鄙之人。故而封常清虽不敢轻视安禄山,但他深信,安禄山逆行倒施之举不得人心,凭借关地理之形胜、西北边军之勇武、东南财赋之丰足,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朝廷定能平息叛乱,届时东宫也必将易主。 封常清向来深谋远虑,叛乱尚未平定,他已开始琢磨盛王入主东宫后的朝堂格局。眼下杨国忠、哥舒翰、罗希奭、史思明与高节帅因不同缘由,均选择支持盛王取代太子,可各方之间并非亲密无间,一旦大功告成,势必要分出个亲疏远近。到时究竟何人能够成为盛王的股肱之臣呢?平叛功劳之高低显得愈发重要。 当圣人定下三路出击之策时,为安西军计、为高节帅计,封常清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甘愿赴东都担任抵御叛军的先锋。 领兵作战多年的封常清岂会不知洛阳周遭不若关险固、郡守团结兵弱不堪用,但他深信自古功名险求,对自己整军练兵的能力也颇为自负。 封常清断定叛军冬季兴兵、远道而来,一路苦战行至河南,必人困马乏、锐气全无。而东都有民百万,武库齐备、粮草充盈,旬日间可募骁勇数万,依托安西牙兵和长安禁军为骨干,不出两月便可练出一支可战之兵。 封常清的计划是,若叛军遭遇沿途郡县阻击,南下迟缓,他将挥师北,与之决战于相、滑。一旦能大胜安禄山,平定叛乱指日可待,安西军将成为大唐第一强军,高节帅与自己也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若叛军一路势若破竹,杀抵东都。封常清将斫断河阳桥、固守武牢关,待陇右、河西援兵赶到再徐徐反击。洛阳作为东都,地位仅次长安,远高于北都太原。只要能成功守住洛阳,功勋也将在王正见、李光弼之。 圣人对勇荷重担的封常清甚是满意,敕封其兼任范阳节度使,统领河南道平叛事宜,并抽调飞龙禁军两千、龙武禁军和南衙卫军各三千交付与他。封常清在关招募万余义从后火速出潼关,收复陕州,重新联通东西二都。 在陕州驱逐曳落河时,封常清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若非飞龙禁军骁勇善战,收复陕州恐将折损更多兵马,毕竟新招的义从训练不足,只能壮壮声势。故田乾真渡河北窜时,急于奔赴洛阳的封常清既无心也无力追赶。 “霨郎君果有先见之明,否则为何早在数年前便矢志削弱安禄山,并琢磨出精兵换流民的思妙想。”庆幸飞龙禁军锐不可当的同时,封常清对王霨愈发好:“曳落河猛若饿虎,安西军却远在碛西,单以数千飞龙禁军为骨干恐不足以战胜安贼。可惜霨郎君已跟随王正见北河东,若此子在某帐下,当抵数千精兵。” 思虑至此,封常清灵光一闪,在行军途撰写书信两封,一封送高仙芝,简述陕州战况,提议高仙芝以副元帅的名义从河东抽调兵将;一封寄河东,痛陈兵力不足,恳请王正见割爱施以援手,让王霨南下洛阳相助。 封常清虽喜王霨之才,但他深知王正见对幼子溺爱非常,故他此举并非真要请王霨介入洛阳战事,而是借机从河东“勒索”点兵马,毕竟河东乃边角之争,东都才是平叛主战场。 行至洛阳,封常清命卫伯玉率一千飞龙军和三千义从进驻河阳城,守好洛阳北方门户,然后开府库、募兵马,转眼募集六万新兵。 新募之兵方训练数日,安禄山大军已攻克相州,正渡河围攻陈留。大惊失色的封常清急令河南尹达奚珣与监军边令诚协力镇守洛阳城,并分兵一万扼守伊阙等城南关隘,自己则亲领五万兵马进驻武牢关。 在此期间,阴魂不散的田乾真曾驱使怀州民众猛攻河阳,沉不住气的卫伯玉出城迎战,险些丢了城池,让封常清大为恼火。 “卫伯玉骁勇善战,然其乃匹夫之勇、妇人之仁,非帅才也!”对卫伯玉略略失望之时,封常清收到王正见的回信,愕然得知王霨已奉令率四千兵马出轵关陉前来襄助。 “君子可欺之以方……”封常清对自己的小手段有点惭愧,但他心旋即又生出一丝疑虑:“事出反常必有妖,王正见怎舍得放王霨南下?” 不过,虽微有疑惑,但能在大敌当前、兵力窘迫之时得人相助,封常清对王正见父子还是甚是感激:“东宫即将易主,王正见父子未来的日子必不好过,那时某与高节帅多帮衬一二,也算还了今日人情。”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三)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戍楼吹角起征鸿,猎猎寒旌背朔风。 “封节帅,用此物瞭望观敌更佳。”封常清正扶栏沉思间,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半尺来长的铜管。 “望远镜?!”封常清持镜细观,但见数里外本模模糊糊的叛军营盘陡然清晰无,大纛的“安”字仿佛近在眼前。 观望片刻后,封常清将望远镜还与王霨,抚须寒暄道:“素叶军初来乍到便大胜曳落河,可喜可贺,有霨郎君相助,某无忧矣!” “封节帅谬赞!”王霨恭敬施礼:“望远镜虽小,工序却甚是繁琐,急切间素叶居仅赶制百余副,为助节帅破敌,在下带了三十副过来。” “霨郎君费心了。”封常清意犹未足:“西征石国时……” “另有配重石砲一百具、猛油火三十车,现囤积于河阳南城,某已交付卫别将。” “好!”封常清大喜过望:“有此利器在手,武牢关将固若金汤。” “不知节帅今日召某来此有何吩咐。” “霨郎君,河阳战事如何?” “禀节帅,当下城守军近万,北岸叛军约为我军两倍,观其旌旗,主将当为前范阳兵马使田承嗣,田乾真部也在其。” “田承嗣、田乾真……”封常清沉吟片刻后道:“霨军使可有信心守住河阳?” “那卫别将……”王霨不答反问。 “霨郎君,明人不说暗话,某在关和东都招募的六万多义勇初成规模,然难称强军;麾下裨将数十,却无堪用之人。武牢关外叛军近十万,即便有雄关为障,某仍忐忑不安,须臾离不得卫别将和驻守河阳的北衙禁军……” “若节帅准某率素叶军便宜行事,在下定为节帅守住河阳城。”王霨朗声道:“不过,小子也有个不情之请。” “难怪方才霨郎君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有求于某。”封常清哂笑不已。 “封节帅,先贤曾言:未虑胜、先思败,倘若洛阳失守,城百万民众将遭灭顶之灾,敢问节帅将如何应对?” “霨郎君言下之意是不看好某和安西军?”封常清冷哼道:“据边监军言,近日还有数支远道而来的粟特商队陆续进入洛阳城,商贾之辈尚不惧战火,久负盛名的霨郎君为何如此畏首畏尾。” 王霨迎着封常清锋利的目光,毫不躲闪:“小子深信以节帅之才,定能令安贼铩羽雄关、寸步难行。某也愿肝脑涂地,供节帅驱使。” “既然如此,何需大费周章疏散百姓?”封常清面色稍霁。 “古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战况瞬息万变,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节帅若能阻叛军于关下自然普天同庆,可一旦有个万一,节帅不畏史笔如铁乎?” “史笔如铁……”封常清沉吟许久方淡淡道:“史笔虽可畏,时诽却能杀人。霨郎君是否想过,若某令洛阳城百姓四散避难,圣人当作何想?满朝武当作何想?” “敢问节帅,洛阳城粮秣足否?武牢关里军械齐否?” “军械粮草自然多多益善……”封常清随口答道。 “博良商行是扬州数一数二的海商,听闻安贼起兵,东主赵无极义愤填膺,为助节帅破敌,遂慷慨解囊,从江淮采购数十船大米,此刻正沿通济渠北。然北方天寒地冻,船最多行至睢阳便得卸粮……” “为固守东都,某可征调数万民夫南下运粮。”七窍玲珑的封常清一点透,并举一反三道:“听闻霨郎君征得高节帅同意,在长安西郊广设厂坊打造军械,是不是也需要点人手。” “在下一点小心思,瞒不过节帅。”王霨微微一笑。 “洛阳城数十万户,某担心霨郎君此举杯水车薪。”封常清轻叹道。 “原百姓久不识兵戈,安土重迁更是黎民之性。即便节帅严令民众出城避难,恐也不会有多少人离开。”王霨颇为无奈。 “既然如此,霨郎君又何必费心劳神?” “某自求心安耳……” 王霨想到死于猛油火的怀州百姓,长叹一声,神情萧索。他前世记忆,自从封常清失守虎牢关,洛阳便屡遭兵燹,可谓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千年名城备受摧残。正是为避免悲剧重演,王霨才在父亲接到求援信时自请南下,否则以王正见之心,是绝不肯答应封常清所求的。 “难为霨郎君了!不过若要借运输粮草、打造军械之名疏散民众,还需一人点头……” “节帅是指边监军吧。”王霨心思澄明:“从河阳来武牢关途,某已绕道洛阳城拜会了边监军、达奚尹和卢丞。” “边令诚与霨郎君也算故交,某若没记错的话,达奚珣当是霨郎君应进士试的主考官,卢奕卢丞则是卢杞的父亲。”封常清屈指盘点道:“难怪霨郎君姗姗来迟,敢情洛阳城皆汝故人。” “节帅博闻强志,小子佩服。”王霨笑道:“西征石国时,某已识得边监军,深知其人秉性,登门时特意带了数箱玻璃器皿和庭州银币。边监军对抽调民夫运输粮草、打造军械颇为支持。” “如此甚好!”封常清拍了拍王霨的肩膀:“大丈夫行事自当如是,万不可扭扭捏捏、缩手缩脚。” “通权达变,不得已而为之。”苦笑不已的王霨想起与边令诚交涉的过程,忍不住阵阵恶心。 “河阳三城易守难攻,区区两万叛军不足为虑。即便事有不谐,霨郎君可烧断浮桥,独守南城即可。”封常清细心叮嘱道。 “某更担心朔风猛烈、大河冰封,若叛军从冰面渡河,洛阳危矣。” “今冬算不得酷寒,吾记得前几日河面尚不能行人。”封常清捻须道。 “难道节帅派人试过?”王霨吃了一惊。 “霨郎君可读过晋人郭缘生著的?”封常清得意笑道。 “小子惭愧……” “乃一部记载原山川、交通的行役记,书里谈及大河时,顺手记录河边民众试探河冰薄厚的办法,甚是有趣。” “请节帅赐教!” “不知河冰能否过人时,可捉狐狸一只,放于冰面。狐性多疑且善听,一旦听到冰下尚有水声,它绝不肯过河。若狐狸敢从冰走到对岸,车马也可以放心渡河。某早命士卒捕捉狐狸数十只,以便每日查探冰面。” “小子受教了。”王霨施礼道:“不过,为万全计,某欲沿大河南岸广筑望楼,并以石砲日日击砸冰面,还望节帅恩准。” “霨郎君思虑周全,某岂会不允?”封常清喜道:“某听闻圣人已敕封哥舒翰为枢密副使,并遣飞龙将军张守瑜催促陇右、河西兵马火速来源,河源军使王思礼已率五千骑兵为先锋出潼关。某等最多只需坚守十余日,西北边军当陆续抵达,到时某定可大破安贼。霨郎君独守河阳之功,某绝不会忘记。” “李先生一入长安便雷厉风行,有其在圣人身侧出谋划策,实吾辈之福。”王霨一早收到阿伊腾格娜的飞鸽传书,对李泌回归朝堂甚是欣喜:“多谢封节帅,小子必竭尽所能,不教胡马渡河阳!”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天宝十三载腊月二十五日下午,零零碎碎的细雪遮挡不住河阳北城内外的冲天杀气。坚若磐石的城头,素叶军弩炮团士卒躲在女墙后面,操纵着神臂弓和庭州砲,一刻不停地将巨弩和石弹射向城外。在他们身侧,凛然无畏的刀盾兵和神情坚毅的长枪手紧盯城下,防备来自敌军云梯的偷袭。四百名弓箭手则一线散开、站在后列,他们听从将佐的号令,不时张弓仰射,将躲过弩炮团攻击的漏之鱼逐一清除。 城池,二百名重甲长刀的陌刀手聚在门洞,蓄势待发;陌刀手身后,重骑兵、轻骑兵、配重投石机星散各处,辎重营的士兵带着数百名原守军如鱼穿梭,络绎不绝地搬运箭矢、石弹、滚木等守城器械;担架在手的医护营士兵初战场,跃跃欲试,可他们等了许久,却迟迟无用武之地。 河阳北城外,焦躁不安的田乾真见攻城士兵根本接近不了城墙,懊恼无:“猛攻大半个时辰,梢砲还未发威被素叶军的石砲敲掉,白白折损百余名士卒仍一无所获,当时某若能一鼓作气拔下河阳城,何至于此!” “阿浩稍安勿躁!”范阳兵马使田承嗣抚摸着下颚的山羊胡,定睛打量着城头的旌旗:“汝确定守城的是王正见的幼子王霨?” “承嗣兄,错不了,那日是这种射程超远的巨弩让儿郎们吃了点亏!”田乾真指着自而下扫射的神臂弓恨得牙痒痒。 “有趣!”出身将门世家的田承嗣对不断倒在雪地里的下属浑不在意:“北庭军西征石国,弄出了猛油火、配重石砲;霨郎君一进京,长安市井凭空出现连弩;如今素叶军参战,又来了个巨弩。阿浩,会不会这些稀古怪、威力无的玩意都是黄口孺子搞出来的?”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四)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怎么可能,听说他才一十六岁。” “之前听市井流传此子天生宿慧,某以为是乡野村夫荒诞不经之言,今日细思,或是吾辈过于轻视他了。近几年朝总有人想方设法暗给节帅下绊子,高掌书记和严孔目时而怀疑太子和杨国忠,时而猜忌高仙芝、哥舒翰与王正见,可某却无端觉得丝丝缕缕均与此子有关。”田承嗣狐疑不已。 “这……”田乾真将信将疑:“承嗣兄何必绞尽脑汁猜测,只要活捉竖子不真相大白了?” “一力降十会,阿浩所言不差。”田承嗣哈哈大笑:“此子聪颖过人,然其有一致命弱点,某今日便可破之!” 他人骤然听田承嗣之言,或许会以为他是个狂妄自大之徒,然田乾真却知,田承嗣向来说到做到,从不信口开河。 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谋士寥寥,武将却人才济济。之前威望最高的首推与节帅情同兄弟的史思明,不过安节帅卸去平卢节度使官职后,史思明与范阳军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除史思明外,范阳还有五员性格迥异的大将,堪称安节帅的心膂股肱,高掌书记以的名言分别给他们取了绰号:“其疾如风”李归仁、“其徐如林”蔡希德、“不动如山”安守忠、“侵掠如火”崔乾佑、“难知如阴”田承嗣、“动如雷震”武令珣。 作为年轻将领翘楚的田乾真尚难与五大将肩,但深受安禄山器重的他已靠自身实力赢得范阳军下的尊重。田乾真与五大将的田承嗣相交莫逆,不仅因为他们同姓连宗,更因为田乾真十分敬佩田承嗣的治军之道和心智谋略。 范阳军下公认出身幽燕将门世家的田承嗣治军最为严整,数年前安节帅曾特意挑选大雪纷飞的日子巡视各军营,不少营盘兵懈将怠、散漫放纵,令安节帅大为恼火。 待他临近田承嗣掌管的军营,只见营内寂静无声,若无一人。可进入营内检阅士籍、检点兵马,却发现全军将士无一人不在营内。 田承嗣不但治军极严,更长于临阵决断。他生性沉言寡语、阴沉不定,自己的心思密不透风,却能一眼看透他人心所欲、觅得敌军之软肋,进而定计施策。 田乾真以作战勇猛、行事谨慎闻名,但非长于谋算之人,故他平日最喜与田承嗣煮酒论兵。田承嗣也深喜随侍安禄山左右的田乾真,主动与他连了宗,偶尔指点一二。 “承嗣兄,可是要动用……”田乾真思忖片刻,猜出田承嗣的打算。 “正是!守军部署已摸得七七八八,不必再浪费儿郎的性命。”田承嗣赞许地点了点头,高声喝道:“传某军令,盾车!” 战车彭彭旌旗动,盾牌叠叠胡向前。 河阳北城杀声震天之际,与之相距近千步远的城望楼,素叶军医护营见习医师薛雅歌手持望远镜极目远眺,只见北城外乌压压一片敌军在神臂弓射程外摆成却月大阵。 厚实的刀盾兵和长枪手组成月牙正,不少士卒抬着云梯、背着沙包,咆哮呐喊着奔向城池,大多却都死在半路;彪悍的骑兵守在月牙两尖,宛如鹏鸟之双翼,蓄势待发。大阵之后隐隐还有不少人马,当是叛军大将所在之地。 “两侧轻骑皆装异服,大概是萧菲说的什么契丹、奚、室韦部的散骑。敌军大将似乎有两人,都骑着青色的辽东名驹。”薛雅歌正聚精会神观战,忽见蚁聚蜂攒、贝联珠贯的叛军阵列涌出数十台形怪状的大车。 她按照柳萧菲传授的法子拽动镜筒、调整焦距,讶然发现大车竟是由素叶居打造的四轮大马车改造而成。大车前方并无马匹拖拽,估计是由人力推动。车厢方架起又宽又高的木板,车厢正面即木板似乎还包裹有厚厚的牛皮。 北城城头的弩炮团显然意识到大车的威胁,神臂弓的弩箭带着万钧之力射向大车,弩矢虽穿得透牛皮,却无法破板而入;庭州砲抛掷的石弹砸在木板叮当作响,却伤不了敌军分毫,唯有一辆大车的前轮恰巧被石弹砸烂,动弹不得。 “莫非牛皮下还有铁板?”初识兵戈的薛雅歌咂舌称。 医护营的担架队和急救队都在北城,诊疗营地却设在更为安全的城,与王霨的军大帐相距不远。方才战事顺遂,正专心致志攻读的薛雅歌被闲得无聊的同窗好友柳萧菲拉到望楼观战。 “待吾瞧瞧。”性急的柳萧菲拿回望远镜扫视战场:“不好,叛军竟找出对付弩炮团的手段了!大车后面必然跟随有叛军的敢死之士,一旦大车逼近城池,敌众我寡可麻烦了。” “不还有护城河吗?”薛雅歌怯怯道。与爱舞刀弄枪的柳萧菲不同,她在素叶义学读的是医学,向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为志,素爱侍弄花草、钻研药方,对行军布阵、攻城拔寨知之不深。 “车厢内肯定堆满沙袋,若我军无法阻止大车,不过半日功夫护城河会被填平。”柳萧菲大急:“除非动用猛油火,否则北城肯定守不住。” 仿佛感应到两人的忧心,河阳北城城头登时飞起铺天盖地的火箭和密密麻麻的猛油火弹,数辆大车旋即燃烧起来。 “太好了!”薛雅歌见浓烟滚滚,不禁长舒一口气。 “可恶!”手持望远镜的柳萧菲忽而变色道:“叛军竟驱使民众灭火!” “什么?!”薛雅歌接过望远镜一瞧,只见雪火交融的战场,数十名衣着单薄、畏畏缩缩的黔首百姓被叛军威逼着来到大车旁侧,拼命用簸箕扬沙。有几个手脚麻利的百姓试图逃向城门,转眼被叛军.用弓弩射杀。肆虐的烈焰被沙子压住后,顿时变得无精打采。弩炮团的士卒见状,不得不停止射击。 “怀州已坚壁清野,他们定是从滑州抓捕的百姓!”柳萧菲气得浑身颤抖。 “怎么办?”平日里静静的薛雅歌也急的怒火攻心:“但愿霨郎君有破解之道。” 两人正琢磨王霨如何解救百姓时,军大帐附近忽而传出收兵回营的鸣金声。 “退兵?!难道要放弃北城?”一头雾水柳萧菲系好绳索,缘绳而下:“雅歌,某去问问霨郎君,无法陪你慢慢下楼梯,汝自己小心点。” “无妨。”薛雅歌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沿梯爬下望楼,望着军大帐凝思道:“霨郎君绝非畏难退缩之人,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寒雪纷纷落长河,坚城对峙闻金柝。 当日傍晚,细心巡视过河阳北城后,田承嗣换普通士卒衣甲,站在南城楼探头俯看被烧断的狭窄木桥,拍栏而叹:“虽已攻取北城,可惜敌军退而不乱,竟无法乘胜夺取城和南城,更未能活捉王霨,实乃某之过也!” “承嗣兄何须自责,汝算透王霨小儿迂腐不堪,用在滑州缴获的四轮大车和民众为先锋,不费吹灰之力轻取河阳北城,已胜愚弟万倍。”田乾真笑道:“某已遵从兄长吩咐,派一队曳落河飞马绕道滑州渡河,将盾车克敌的办法禀报节帅,节帅知道后定会心花怒放。” “也不知节帅那边战况如何,计算时日,庆宗郎君应已南下攻打绛州了……”田承嗣并未局限于区区一座河阳城:“某担心的是封常清早已从素叶军手获得猛油火、巨弩等利器,武牢关之险峻非河阳城可,封常清行事老辣,绝不会心慈手软,驱民为先锋恐难撼动其心志,武牢关下恐将恶战连连。” “若我军攻破河阳,从后方夹击武牢,封常清当死无葬身之地,洛阳城也唾手可得。” “可惜,雪还是太小了点。”田承嗣伸出手掌接了数片雪花:“这几日某天天派人试探河冰之薄厚,无奈今冬偏暖,冰面无法承载大军通行。” “某观近日风急雪冷,多等几天……” 田乾真话未说完,听南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冬日怎会有雷?”田乾真一脸愕然。 “不,是敌军在砸冰。”田承嗣劈手夺过牙兵的火把,定睛向南观望,只见河阳城里百砲齐发,一波波石弹将城池周围数百步远的冰面砸得千疮百孔。 “近八百步,果然厉害,好在北、二城相隔一千余步。正因摸不清石砲底细,白日攻城时一个照面梢砲便全军覆没。”田承嗣默默算过石砲射程后,将火把还给牙兵,复又躲入阴影:“某观王霨小儿行事颇有章法,想来大河南岸必是望楼林立、石砲群集,即便天气转寒,长河冰封,渡河亦难矣!” “那该如何是好?”田乾真甚是焦急。 “急也无用,不若先大睡一觉。”田承嗣并未沮丧:“明日再细细寻找对方的破绽。”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五)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可田承嗣并未想到,敌军根本不打算让他睡个好觉。三更时分,北城兀然燃起冲天大火,斗大的石块密密匝匝,将睡得正酣的范阳军砸得晕头转向,契丹、奚、室韦等部兵马更是乱成一锅粥,慌不择路、夺门而逃。田承嗣和田乾真在牙兵拼死护卫下才躲过一劫,逃出河阳北城。 “怎么回事?桥不是断了吗?把守南城门的可是某麾下最得用的儿郎,他们并未见到任何敌人!”田乾真迷惑不已。 “有点意思!”胡须被烧掉一半的田承嗣不气反笑:“终日打鸟,不料今晚竟被鸟啄了眼睛。如今想来,吾等昨日攻城时,敌军石砲并未全力施展;傍晚砸冰,则是故意示之以弱,让我军下误以为石砲的射程不过七百余步,放松警惕,实不知其射程竟远超千步。” “惭愧!某去庭州走过一遭,却不知配重石砲厉害如斯。”田乾真满脸羞红。 “敌军放弃北城本是有意为之,存着瓮捉鳖的心思。”田承嗣自嘲道:“攻城时军阵可聚可散,且我军骑兵甚众,动用石砲无法重创我军。竖子假意退让,是等着半夜袭。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先收拢兵马,查点损失吧。” 田乾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着人回报,一万范阳军折损七百来人,契丹、奚、室韦等部死伤千余人,曳落河反应最为机敏,但也因火烧石砸减员二百。城外的滑州百姓则趁乱逃逸,十不存一。 算攻城伤亡,甫一接战损失两千多人,田承嗣正琢磨如何扳回一局,却见田乾真兴高采烈地带着一队室韦骑兵飞驰而来…… 天津桥下冰霜厚,洛阳陌人行绝。 腊月二十八日寅卯时分,监军边令诚在缭绕的香气醒来后,随手拍醒两名暖床侍女。 “真是老了,觉都睡不踏实。”边令诚洗漱更衣完毕,歪在软榻呷了口清香四溢的祁门红茶:“该死的王思礼,半路闹出军粮断绝的幺蛾子,害得某昨日折腾半响,筹备车马、人手给渑池送粮食,累得某腰酸背痛,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离开东都,重回长安。” 自安西返京以来,边令诚先是奉旨宣慰幽州,谁知他刚离开安禄山起兵造反,边令诚一路狂奔才逃回长安。他本想着这一趟差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竟有人在圣人面前风言风语,说幽燕生乱皆他宣慰不利之故,吓得边令诚急忙求高力士出手相助,高力士则拿出他在幽州的“献马”奏章,叱责边令诚不仅未察觉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反为虎作伥,险些丢了潼关。 边令诚急忙吐出十余万贯家私,才求得高力士高抬贵手,并按其吩咐主动表,乞请担任封常清的监军,来到危机四伏的洛阳。 边令诚与封常清相识多年,两人互知根底,一路行来井水不犯河水。抵达洛阳后,封常清埋头于招兵买马、训练士卒,边令诚则勒令河南尹达奚珣在洛水南岸正对天津桥的尚善坊给自己寻了栋大宅子,安然享受左拥右抱、倚红偎翠的人间至乐,并时不时巧立名目,捞点外快。 初抵洛阳时,边令诚听闻东都御史丞卢奕铁面无私,原本还有点担心他出面什么胡话,某昨晚才翻过战报,武牢关、河阳城节节顺利……” 边令诚话未说完,听窗外杀声隆隆、哭声震天,他急忙跑到屋外,只见东北角红彤彤一片,无数坊市已陷入烈焰之。 “怎么回事?!”边令诚如坠冰窖,浑身筛糠。 “少监,守不住了,快逃吧。”涕泗满面的小黄门紧紧抱住边令诚的大腿:“洛水冰封,无法行舟,外郭城西侧无门,必须绕道南城,路途甚是遥远。少监若再犹豫,恐将落入贼手,偌大家产都会便宜别人。” “速命南衙卫兵整军备马,某要率他们突围出城,赴渑池搬援军,以收复东都。”眨眼间,边令诚便想出冠冕堂皇的借口。 封常清赶赴武牢关时,在洛阳城留了两万人马,其原东都驻军七千余人,向来归河南尹统辖;新募义勇一万,封常清命允允武的东都御史丞卢奕执掌;边令诚能够使唤的,唯有从长安带来的三千南衙卫兵。为便于随时撤离,边令诚特意将他们的营地安排在尚善坊北、洛水南畔。 “诺!”小黄门大喜,一溜烟去了。 片刻功夫后,十余辆车辙深深的四轮大马车在南衙卫兵的护卫下,冒雪沿宽阔的天街向南逃窜,直奔定鼎门而去。沿途军民见城北火起,本忐忑不安,待发现有军旅临阵逃脱,愈发慌张,急忙拖家带口加入逃难队伍,一传十十传百,洛阳南城登时兵戈抢攘、你抢我夺,一副末世情形。 遥望洛阳城,茫茫走胡兵。 气喘吁吁的王霨盯着人喧马嘶、火光烛天的洛阳城,咬牙切齿、心若刀割。 叛军被“请君入瓮”之计狠狠教训后老实很多,连夜退出河阳北城,重回北岸扎营。王霨虽早命刘骁备好修复桥梁的木料,但他并未着急收复北城,而是继续固守、南二城与敌军对峙,毕竟北城三面临敌,不若城易守难攻。 之后天气时晴时雪,双方隔河对峙,看得见摸不着,数日间倒相安无事,并未再起兵戈。 王霨前世读过些许关于国历代气候变迁的章,隐约记得唐朝气温偏暖、湿润多雨,黄河的结冰期后世要短,且冰层不甚厚,走车行马风险颇大。不过,即便如此,王霨仍加派人手巡视大河南岸,负责砸冰的配重投石机也毫不停息。除此之外,素叶军还征调人手修缮沿途烽火台,便于向武牢关、洛阳城通报紧急军情。 底部字链推广位 /html/book/29/29313/l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六)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从武牢关传来的消息看,这几日安禄山驱使叛军日夜不停攻城,给守军造成不小伤亡。。。好在封常清指挥若定、麾下将士还算尽心职守,巍巍雄关遂成叛军葬身之地。 王霨听闻安禄山也使出驱民为先锋的卑劣手段,令百姓推着盾车攻城。可封常清不为所动,喝令配重投石机抛掷猛油火弹,发动无差别覆盖攻击,关下顿时‘玉’石俱焚、死伤惨重。安禄山见封常清心若铁石,一时也无计可施,不得不继续用人命去填武牢关这个无底‘洞’。 经过前世洗礼的王霨无法赞同封常清的铁腕手段,但他亦知,战场本凶险之地,即便诸葛再世、卫霍复生,也不敢保证不误伤百姓。王霨虽竭尽全力救下怀州民众,可对被田承嗣抓获的滑州百姓,他也只能寄希望于夜烧北城之举,但愿民众能趁叛军‘混’‘乱’逃出生天。不过,但凡有一丝可能,王霨还是期望能凭手横刀,多救护几名无辜百姓。 数日来河阳三城风平‘浪’静,想到陇右援军不日即将抵达东都,军纪严明、枕戈待旦的素叶军难免也有几丝松懈,千余名驻守河阳城的原守军自然更为懈怠。 王霨从虞候团收集的信息里发现端倪,急召队正以军将来军大帐议事,反复叮嘱三军加强戒备,并令李晟、南霁云、雷万‘春’和刘骁等将佐加强巡察,虞候团也要深入纠察。用霹雳手段严惩数名玩忽职守的士卒后,全军下为之一振。 腊月二十七日夜,王霨与李晟、卢杞、阿史那雯霞等围着沙盘商议半天洛阳战局,直到亥时将尽方散。劳累一天的王霨才睡下不久,忽有牙兵紧急来报,说河阳城西南侧的数个望楼灯火突灭、音讯全无。 为及时掌控军情,王霨严令黄河南岸各望楼每隔半个时辰用烽火报一次平安。如今多个望楼同时失联,定有大事。 王霨一面命南霁云速率斥候营前去查探,一面披甲悬刀、整饬兵马。不待斥候营回转,洛阳城头冲天而起的熊熊火焰已说明一切。 “速燃烽火向武牢关示警!牙兵团、骑兵营,随某前往东都;陌刀团、战车团、弩炮团汇合斥候营后,前往安喜‘门’外的五里亭等某军令;雷校尉率步兵营其余各团固守河阳城;刘校尉催促辎重营收拾营地,随时准备开拔。” 随着一连叠军令传出,素叶军各部应声而动,宛如运转‘精’密的器械,更似骤然猛醒的巨兽,舒展筋骨、磨利爪牙。 “霨弟,某可带萧菲先潜入城,查探虚实。”一袭玄‘色’大氅的阿史那雯霞催马赶来。 “多带弩矢,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和叛军‘交’手。”王霨叮嘱道:“不然日后某无法向……” “某之安危,和他人毫无牵扯,吾只在乎霨弟你怎么想。”阿史那雯霞不等王霨说完,冷冷转身离去。 “那姐姐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安归来!”王霨一脸苦笑。 “多谢。”阿史那雯霞翻身马,绝尘而去。 雪卷旌旗出河阳,风打铁骑踏寒霜。 “霨军使,某已探明叛军如何过河!” 王霨与李晟、卢杞等正凭火光和厮杀声推测洛阳城的战况,忽听后方传来南霁云的声音。他扭头一瞧,只见斥候营的四百‘精’骑护翼着百辆大车疾驰而来,后面跟着二百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陌刀手。其有十余名斥候用坐骑拖着些枝枝丫丫的玩意,在雪地留下一道道痕迹。 王霨仔细一看,险些叫出声来。斥候营带来的器物由木板、铁钉拼接而成,甚是粗陋,但观其形制,与后世雪橇、滑雪板相差无几。可他自穿越以来,从庭州到长安,从未发现类似器具。而今骤然见之,一瞬间惊慌失措,不免揣测叛军是否亦有来自后世的穿越者。 “某听城动静,叛军兵马为数不少,难道都是靠这些木板跨过大河?”面有忧‘色’的卢杞打量着地的陌生器物,深觉不可思议:“我军每日砸冰不止,河面明孔暗‘洞’数以百计,他们竟轻松避过?” “世人皆言霨郎君有宿慧,是否知晓此物?”李晟忍不住问道。 心神不定的王霨尚未想好如何作答,却听风雪之人影闪动,定睛一瞧,却是之前去城侦查的阿史那雯霞师徒。 “极寒之地的木马?”阿史那雯霞从青墨骐一跃而下。 “木马!?”王霨搜检两世记忆,却依然不明所以。 “师父,这玩意可一点也不像骏马!”柳萧菲也‘迷’‘惑’不解。 “吾也从未见过木马,只是偶然听家父讲过,松漠都督府以北尚有极为辽阔的土地,只是酷寒异常,冬日积雪可淹没马背,故不宜农耕,人丁稀少。生活在那里的室韦人为雪天出行,练一身踩木而行的本领,能在冰雪疾若奔马,室韦人遂称之为木马。” “受教了!”王霨拱手施礼后懊恼得只拍额头:“此乃某之过也,竟忘了助桀为恶的室韦人经年累月与冰雪打‘交’道,实在该死!” “霨郎君,事已至此,悔亦无益,当务之急是早定军策。”李晟沉声道:“雯霞小娘子乃苏十三娘高足,此去定有所获。” “叛军正在洛阳东北角自东向西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十分可恨!其兵锋已抵达宫城外。”阿史那雯霞怒道:“吾与萧菲沿屋脊坊墙走了数十坊市,借火光粗粗点了点敌军人数,杀入城的叛军步骑‘混’杂、军纪涣散,人数当不超过万人。” “城不是有两万守军吗?为何被数千叛军压着打!”南霁云甚是不解。 “堪战之兵皆在武牢关,城勉强看得过眼的唯有三千南衙卫兵。”王霨解释道。 “叛军并未过桥杀入南城,可南边却‘乱’作一团、喧嚣不已。吾从天津桥观望,驻扎在尚善坊外的南衙卫兵早人去营空,某担心边令诚已逃之夭夭。”阿史那雯霞又道出一个噩耗。 “此僚在安西是出名的贪生怕死、贪财好‘色’。日后再找他算账。”王霨深知边令诚底细。 “霨郎君,田承嗣部虽只是叛军偏师,然观其攻城时的阵列,其部当有两万多士卒。若城只有数千叛军,剩下的兵马藏在何处?”卢杞幽幽提醒道。 “武牢关!”王霨倏尔明白卢杞所指:“轻骑疾行,背后偷袭,东西夹击,封节帅危矣!” “霨郎君,洛阳眼下虽‘乱’,然城叛军甚少,况且达奚尹和家父麾下还有一万多人,只要保住宫城,圣人那边便无大碍。若是武牢关丢了,安贼十万大军如‘潮’涌来,不光洛阳守不住,陕州、怀州恐皆沦陷。故眼下洛阳只是癣疥之疾,武牢关下才是心腹大患。”卢杞劝道:“还有,霨郎君可否想过,田承嗣部骤然过河,封节帅……” “依汝之意,我军当不管不顾丢下东都,直扑武牢?!”佛口仁心的李晟无法认同卢杞的主张,直接出言打断。 “卢司马,吾方才在城抓了几名落单的叛军,其有人讲,不少东都官员已落入叛军之手,似乎令尊也在其。某不确定消息之真假,故迟迟不敢言……”阿史那雯霞星眸闪过一丝嘲讽。 “家父被俘!?”卢杞顿觉天旋地转,从坐骑重重摔落…… 休道雄关百二重,洛阳宫殿化为烽。 东都洛阳街市格局与长安相仿,然因洛水贯穿其间,故不甚周正,宫城和皇城并未在城池正北,而是雄踞西北高亢之地,龙蟠三川谷,虎视东都城。 洛阳宫城与长安太极宫、大明宫等宫阙相,防守极其严密,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宫城北有曜仪城、圆璧城前后重叠,东北、西北两角筑有隔城,皇城则从南、东、西三面半包围着宫城,将其拱卫得密不透风。皇城之南为是洛水,唯有天津桥可通南城;皇城东面还设有东城和含嘉仓城,东城乃守军营盘,含嘉仓城里堆满从各地转运而来的粮粟。 宫城与皇城城墙更是内外砌砖、坚固无,整个东都宫城称得坚若磐石、固若金汤。 顶着重铠的河南尹达奚珣站在东城城楼,望着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的城池,老泪横流:“可怜我洛阳军民,平白遭此劫难!” 达奚珣本是洛阳人士,进士及第后累迁至礼部‘侍’郎,多次担任进士科主考官。三年前‘春’闱大,杨国忠的儿子杨暄、李林甫的孙子李仁之均为应试士子,当时大权在握的李林甫如日天、攀附椒房的杨国忠圣眷正浓,达奚珣本‘欲’点才学人品才学俱佳的王霨为状元,可碍于李、杨二人权势,不得不违心选杨暄为头名。 ‘春’闱之后,一向小心谨慎的达奚珣察觉长安朝堂暗流涌动,兼之心生莼鲈之思,遂厚赠高力士,谋得外放为位高责轻的河南尹。他本打算优哉游哉、终老故乡,谁知幽燕风云突变,逆贼犯作‘乱’,八街九陌、靡丽繁华的软红香土竟要沦为兵戈相争的修罗战场。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七)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在其位、谋其政,身为河南尹达奚珣不得不收起翰墨书香,日夜督促手下将佐操练士卒。手机端无奈原承平日久,洛阳军吃空饷、冒名顶替者皆是。达奚珣去粗取精、披沙沥金,才勉强寻得一万可战之兵。 待安西四镇节度使封常清奉诏统领河南道平叛事宜,达奚珣方松了口气。封常清抽调精锐兵马前往武牢关时,原定将来自长安的南衙卫兵悉数带走,并不打算动用洛阳守军。可监军边令诚执意不肯,封常清只得从达奚珣麾下调走三千兵马。 封常清走后,洛阳城遂成三足鼎立之势。边令诚领南衙卫兵蜷缩在南城;颇受封常清器重的御史丞卢奕勇挑重担,率一万新募兵掌管北城;达奚珣亲率七千兵马拱卫皇城和宫城。 达奚珣深知洛阳守军战力平平,好在武牢关、河阳城战事顺遂,陇右、河西精兵日夜兼程而来,他倒是踏踏实实睡了几个安稳觉。 孰料战局倏忽万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叛军竟突然攻陷东门和安喜门,杀入城。被厮杀声惊醒后,达奚珣一面据宫城死守,一面急派心腹联络卢奕和边令诚。不料两人双双销声匿迹,不知躲在何处,连南衙卫兵也踪迹全无。 孤独无援的达奚珣一瞬间也动过弃城而逃的念头,可圣人的怒火、世人的指责、史官的铁笔又让他犹豫不定。踌躇不决间,叛军已横穿北城,前锋直逼东城脚下。达奚珣只得强打精神,号令麾下将士依托城墙与叛军对射。幸好叛军攻城器具较粗陋,又忙于烧杀抢掠,守军一时还抵得住。 “驻守河阳的王霨不是出身将门吗?怎么无声无息间败给叛军?以他的品行,当不会故意纵敌。可王正见父子与东宫牵连甚深,万一……远在武牢关的封常清应该看到烽火了吧,他是否遣兵回援东都……若陇右援军不因断粮滞留渑池好了……” 心神不宁的达奚珣正胡思乱想,忽听西面响起轰隆的马蹄声。 “陇右王思礼在此,叛军纳命来!”马蹄声里炸出如雷怒吼。 “陇右军在此,叛军纳命来!”似乎有千百人齐声高呼。 “王思礼怎会来得如此之快。”达奚珣虽心存疑窦,但他立即命身边牙兵四散大喊:“陇右军来了!援军来了!” 正与叛军苦战的洛阳守军听闻陇右援军赶来,士气大振,不再畏叛军如虎狼。 “达奚尹,圆璧城北的龙光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卢丞家的小郎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一名亲随在达奚珣耳边低语道。 “素叶军终于露面了,正要问问他们叛军从何而来……”达奚珣急令人带卢杞过来。 天津桥下淌赤血,通远市伏寒尸。 “陇右军在此,叛军纳命来!”的吼声响起时,田乾真正骑在一匹从洛阳守军手里夺来的枣红马,挥刀催促两名室韦千夫长全力攻打洛阳宫城。 室韦千夫长甚是滑头,面对田乾真唯唯诺诺,却迟迟不收拢散在坊里肆意抢劫的部属。田乾真心怒火腾腾,但他身边只有一千曳落河,不足以震慑奚、室韦两部的五千武士。况且室韦部刚刚立下大功,田乾真多少也得给他们点面子。 数日前围攻河阳北城时,有辆盾车的轮子被素叶军石弹砸碎,几名贪玩的室韦骑兵三下五除二将之改造成雪橇,玩过瘾后胡乱扔在城门外。 当夜素叶军动用石砲火烧北城,全军仓惶逃窜,这几名室韦骑兵冲出城门后,套马驾橇,在雪地奔驰如飞,最先逃离险境。田承嗣也正是因此方知,室韦部素习木马滑雪之技,只是他们呆头呆脑,竟从未想到可以凭之滑过布满暗洞的薄脆冰面。 砍空数片怀州树林后,终于备足木马、雪橇。为避免被素叶军发现,田承嗣还特意命令不得砍伐大河北岸的树林。 过河时虽因冰洞折损数百人手,但与瞒天过海偷袭洛阳得手的战果相,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过河后,田乾真率曳落河为前锋,用强弓狙杀望楼敌军,沿云梯攀洛阳城墙,斩杀懈怠的守军,顺利打开东都门户,横扫北城驻军,并大肆劫掠战马和金银细软。 之后全军兵分两路,田承嗣率一万多精锐向东疾驰,田乾真则统领数千兵马,肃清残兵游勇,纵容奚、室韦两部烧杀抢掠。 东都官员曾数次试图整兵反击,无奈兵弱将怯,方收拢好的队伍瞬间被凶神恶煞的曳落河绞杀,十余名洛阳官吏皆沦为田乾真的阶下囚。 急于浑水摸鱼的田乾真一时顾不审讯俘虏,随便在归义坊寻了个浮屠寺,将战俘一股脑关于其,并从曳落河抽出两支十人队,专司看押。 田乾真从幽州带的三千曳落河历经数次战事损耗,已只剩两千来人,却又被田承嗣调走一千。为防备驻守河阳的素叶军反扑,田乾真命六百多名曳落河严守北城三道外郭城门,密切关注素叶军的动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八) ssname=”rft_”+rset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ef “杀!”田乾真劫掠北城之时,已派出精锐斥候混入南城,探知南衙卫兵不战而逃。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故他深信,挡在前方的不过是些冥顽不灵的零散敌军,恰如玉鸡坊螳臂当车的守军。 田乾真吼声未落,明暗相间的半空响起阵阵刺耳且熟悉的呼啸声,蹴鞠大小的石弹和灌满猛油火的陶罐若呼号咆哮的狂风狠狠砸进拥挤的阵列,羽箭、弩矢绵绵不绝如遮天盖地的骤雨,风雨之下,人死马伤、血花四溅。 曳落河及各族武士欲四散躲避,可遇袭时大部兵马正在过桥,可谓左右无路、进退两难,只能以天灵盖硬抗。少许已过桥的骑兵试图驱马冲锋,可沉甸甸的包裹拖慢了战马的速度,好容易开始加速,迎接他们的则是漫天弩矢和雪亮陌刀。 “王霨!”田乾真大惊:“承嗣兄行前反复叮嘱某过桥向南,避开竖子麾下兵锐甲精的河阳守军,以南城居民为遮掩出城。为何他不在城北,反在南城?” 不等田乾真理清头绪、思好对策,前方天空陡然变亮,数百急若流星的光点密密麻麻,直奔桥面而来。 “猛油火!跳!”田乾真立刻猜出敌方意图,他当机立断,左手控缰、右手挥刀,猛刺坐骑臀部。吃痛的枣红马嘶吼着向左侧猛跳,跨过桥栏,跃入冰封河面。他身旁的几名曳落河亲卫反应稍慢了半拍,欲跟随主将驱马起跳时,火苗已蹿起一人多高,战马被吓得哀鸣连连、不听使唤。 一人一马行将落到冰时,新桥已变成惩奸除恶的烈焰地狱,恶贯满盈的歹徒们从未想到,报应会来的如此之快。 枣红马前蹄刚触到冰面,田乾真从马背飞跃而下,在冰冷刺骨的河面滚了几滚,手脚并用向北岸爬去。 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 南霁云双指一松,雕翎穿过浓烟烈火、飞跃鬼哭狼嚎,扎入田乾真背部。 “惭愧,未能伤其要害。”南霁云再欲弯弓搭箭时,狼狈不堪的田乾真已挣扎着爬河堤,消失在纷乱北城。 “无兵之将,不过一匹夫耳。”王霨笑道:“燃眉之急是全歼闯入洛阳的叛军,然后驰援武牢关!” “诺!”收弓挺槊的南霁云一马当先,率领素叶骑兵杀向被烈火烧得七荤八素的敌军。二百名披挂重甲的陌刀手挥舞着刃如秋霜的长刀列阵跟随其后,专司补刀。 设在洛水南岸、新桥东西两侧的庭州砲和神臂弓遵照参谋张颖伦的指令,抬高射角,掩护骑兵和陌刀团冲阵;素叶军在南城收拢的千余名洛阳守军则负责抓捕漏之鱼。 新桥北端,三百余名尚未过桥的曳落河转身要逃,迎面却杀来由达奚珣统领的数千洛阳守军。 “也不知卢杞和雯霞姐姐一行是否已救出卢丞?更关键的是,密信能否赶在田承嗣杀抵武牢关前送给封常清。” 王霨一边指挥素叶军疾风扫落叶般围剿敌军,一边思虑通盘战局。方才踌躇于平息洛阳战火还是驰援武牢关之际,卢奕被俘的噩耗使王霨最终下定决心。 不过王霨并非意气用事,经缜密思考他意识到,封常清麾下驻守武牢关的士卒泰半为洛阳子弟,若放任田乾真部在东都为所欲为,武牢关守军的士气恐冰散瓦解,局面将无法收拾。故破解危局的肯綮并非追击田承嗣部,而是尽快铲除祸害洛阳的田乾真,以安定武牢关军心。 如何才能令驻守武牢关的洛阳子弟无后顾之忧呢?王霨灵机一动,挑黄磬、吴羿等十名聪明精干、手脚灵活的斥候,带他的鱼符和亲笔信,使用叛军的滑雪板,走河冰避开田承嗣部飞驰武牢。在信王霨简略告知封常清洛阳城战况,请他稍安勿躁、稳住洛阳义从,表示素叶军定能收复东都。 黄磬等出发后,李晟见素叶军兵力单薄、洛阳守军软弱无用,主动请缨前往渑池寻觅王思礼部,催其速来洛阳助战。 艰难平复心绪的卢杞见王霨心意已定,遂不再坚持己见。李晟离去后,心思恢复澄明的卢杞当即心生一计,他让南霁云将斥候分成两拨,一队多带金鼓号角,绕道潜入西苑,假扮为陇右援军,有意营造出千军万马杀来的假象,以提振守军士气、恐吓兵不满万的田乾真部;另一队则留在东都城北大张旗鼓,迷惑敌人。 与此同时,卢杞从龙光门进入皇城告知达奚珣真相,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素叶军身的达奚珣遂打开皇城西侧的宣辉门,王霨亲率素叶军穿过皇城,走天津桥进南城。卢杞则在阿史那雯霞等人的护卫下进入面目全非的北城,营救卢奕。 抵达鸡飞狗跳、一片狼藉的南城后,王霨使出霹雳手段,以临阵叛逃的罪名处决七十多名溃军,射杀二百多趁火打劫的混混,暂时稳住局面。 兵为将胆,将乃兵魂。守军士卒四下逃生、不敢再战,多因找不到带兵之将。而今有兵强马壮的素叶军带头,从北城逃出来的溃军胆气横生,纷纷加入阵列。 熟稔东都城一街一坊的卢杞早算定心生退意田乾真必走新桥,王霨略加思索,也觉得叛军多半会故技重施,意图用南城居民要挟自己,而旧桥、利涉桥均不便大军通行。故收拢溃军后,素叶军飞抵新桥南设伏,趁叛军过桥之时发起猛攻,一场烈火将杀孽深重的田乾真部烧死大半。 达奚珣听从卢杞的建议,在田乾真撤退时带数千精锐远远尾随,待叛军遭遇素叶军猛烈打击时,达奚珣趁势杀出,南北夹击若惊弓之鸟的叛军。除了数十名曳落河拼死逃出,其余叛军或死或降。 郎君新灭胡,士马气亦粗。 全歼田乾真部的素叶军士卒及洛阳守军正振臂欢呼时,面有戚色、泪痕未干的卢杞来到王霨面前。 “令尊呢?”王霨心生不祥预感。 “家父已殉国……”卢杞失声痛哭。 “怎么回事?” “霨郎君,我们干脆利落解决了归义坊太平寺外的叛军,救出许多被俘官吏,可卢丞并不在其间。”柳萧菲快人快语:“后来听到玉鸡坊有刀兵声,我们急忙……” “霨郎君,叛军入城后,家父藏在玉鸡坊收拢残兵,恰逢叛军南下,待某赶到时,家父已惨死田乾真刀下……”涕泗横流的卢杞打断叽叽喳喳的柳萧菲。低头不语的阿史那雯霞则眼圈泛红,似因营救失败而羞愧。 “唉……”王霨长叹道:“子良兄节哀,可惜方才未能擒住田乾真。” “此某之过也!”南霁云面有愧色。 “霨郎君、南校尉,言重了!”卢杞胡乱擦了擦眼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日某定将手刃田贼,为父报仇。然战事正急,吾不敢因私废公,东都残局可交达奚尹收拾,还请霨军使整肃兵马,驰援武牢,夹击田承嗣,荡清洛阳周边叛军。” “论心志之坚,某不若子良兄!”王霨狠狠拍了拍卢杞的肩膀:“兄之父,亦吾之父!兄之仇,亦某之仇!今夜妖魔作祟,明日朗朗乾坤!吾与兄齐心协力,共报此仇!” 烽火夜似月,兵气晓成虹。 王霨率军出洛阳奔赴武牢关时,雪后初霁、东方已晓,慵懒无力的朝阳照着白雪皑皑的原野,不仅不能增添几丝温暖,反而令人觉得愈发冰冷。 天气虽寒,素叶军的士气倒是颇为高昂,以柳萧菲为首的义学学员更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恨不得立即杀至武牢关,合剿田承嗣部。 自参战以来,素叶军可谓战必胜、攻必克,唯一的失误便是未能防止叛军过河袭东都,然此非战之罪,且经一番智斗,素叶军已成功肃清搅乱洛阳的敌军,故全军下意气风发、气贯长虹。 受属下气氛感染,神情紧绷的王霨也稍感轻松;未能成功拯救卢奕的阿史那雯霞略微有点沮丧,但她见王霨精采秀发,心情也渐而舒朗;唯有新经丧父之痛的卢杞郁郁寡欢,只闷头赶路。 武牢关南连嵩岳、北濒大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乃洛阳之东大门。武牢关距离洛阳近二百里,两地由条濒临洛水南岸的直道相连。大道西段四十余里为平地,其余一百余里则紧邻嵩山北麓,夹在山河之间,地形甚是险峻。 素叶军车马并用,一路疾行,转眼已东行五十余里。由于天寒地冻,雪地的痕迹经久不化,队列前方的斥候们不断辨识着道路的印辙,以寻觅叛军的蛛丝马迹。不过敌军极其狡猾,估计是在马尾绑有枯藤败枝,有意将路的马蹄印弄得七零八碎、扑朔迷离。 “田乾真悍勇如狼,田承嗣狡诈胜狐,双田联手,还真是难斗。”听了散在大军四周的斥候源源不断传来的消息,王霨感慨万千。 “双田再厉害,还不是败在霨弟之手?听说田乾真骑着匹红马跳入洛水,在冰面摔了个狗啃泥,真是可笑。”阿史那雯霞盈盈低语道。 “红马……”紧随师父身侧的柳萧菲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底部字链推广位 :../29/2931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九)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田乾真贵为曳落河的统领,竟不会挑选战马。。。换作赤炎骅,即便不能一步跃北岸,也绝不会轻易掉入河。”王霨对爱驹颇有信心。 “不对!”柳萧菲猛拍额头:“师父、霨郎君,吾记得田乾真的坐骑是匹神骏的青‘色’辽东驹。” “或是备用马?”阿史那雯霞揣测道。 “不,某那日看得真切,其备用战马亦为青‘色’。”柳萧菲语气笃定。 “幽并一带战马充足,田乾真身为安贼义子、范阳名将,所使战马定纯而不杂,兀然换乘红‘色’驽马,的确蹊跷。”阿史那雯霞凝眉思索。 “不仅那匹红马根骨平平,东都城曳落河骑兵的战力与怀州时,也隐约差几分。”思虑至此,王霨突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既然凭木马过河,又何需真马……” “坏了!”心情低‘迷’的卢杞最先反应过来:“叛军过河时并未……” 卢杞话未说完,前方遥遥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旋有斥候急报:“前方有大队骑兵,凭声推测,人数过万。” “莫非是田承嗣?”南霁云驱马而来:“霨军使,咱们列圆阵防御?” “不,叛军不在前方!”懊恼无的王霨仰视着右边‘阴’森森的山头,高声疾呼:“全军向东北方疾驰,远离山崖,到洛水边布却月阵!” “山崖……”不等南霁云思索明白,东方两三里外传来战马痛苦的嘶鸣声和骑兵坠马的哀嚎声。 “雪地里埋有铁蒺藜!?”南霁云顿觉危机四伏。 紧随嘶鸣、哀嚎声而来的,是雕翎撕裂长空的尖叫声、巨石从山坡滚落的轰隆声和人马骨头折断的咔嚓声。 羽箭破空声方起,警觉的赤炎骅撒开四蹄,向洛水边奔去。训练有素的素叶军临危不‘乱’,遵照军令迅疾转向北撤。即便如此,仍有十几名斥候葬身流矢之下。 积弩‘乱’发,矢下如雨。 素叶军一路仔细扫清铁蒺藜,聚拢在洛水岸边,距厮杀之地只有千余步远,不用望远镜,王霨可看到封常清的旌旗。此刻,旌旗笼罩在乌云般的羽箭,破了七八个‘洞’。 一蓬蓬羽箭倾泻而出、一块块巨石奔涌而下,它们结成一张硕大的死亡之。到之处,死伤一片、惨叫连连,殷红的血‘花’在雪原尽情绽放。 “战车团,尽力前推,用神臂弓压制山崖的叛军!弩炮团,跟在大车之后,发‘射’猛油火弹!”王霨见封常清部被铁蒺藜、巨石和人马尸首困在原地无法脱身,急令素叶军增援。 “叛军过河时无法携带马匹,故田承嗣根本无力长途奔袭武牢关,他之所以让田乾真大闹洛阳城,是为了‘诱’使武牢关守军回援,他可半路设伏。”卢杞扼腕而叹:“可惜某因家父之事心动摇,竟未识破田承嗣的‘奸’计。” “某已派人告知封节帅,素叶军会竭尽所能平息东都‘骚’‘乱’,为何他还要亲自回援。”王霨蹙眉不解。 “霨郎君,汝为平叛不遗余力,是否想过自身处境呢?”卢杞忽而问道。 “某之处境……” 王霨正思索间,山坡浓烟滚滚、火势熊熊,叛军的猛烈攻势为之一滞。封常清麾下的唐军连忙趁机北逃,跌跌撞撞进入素叶军大车围成的却月阵内。 已吃过猛油火苦头的田承嗣反应甚快,命叛军扬土扑火。素叶军本想趁机前压,狙杀山敌军,却遭箭雨阻拦。为帮封常清部争取更多时间,弩炮团不得不‘射’尽所有猛油火弹遮蔽敌军视线。待武牢关守军全部脱离险境后,庭州砲也在神臂弓的掩护下撤进车阵。 ‘操’吴戈兮被犀甲,矢‘交’坠兮士争先。 烟散火熄后,三千契丹武士手持弯刀圆盾,绕过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路段,若飞流直下的瀑布,咆哮着冲向车阵。 庭州砲、神臂弓火力全开,用石弹、弩矢筑成一道铁壁铜墙,令无数契丹人头破血流。依靠马车遮蔽箭雨的唐军士兵则弯弓捻箭,‘射’杀倾泻而来的契丹士兵。 契丹士卒身后,三千并无战马的范阳轻骑手持骑弓,缘坡而下。但凡有契丹武士畏战不前,范阳轻骑立即毫不犹豫将其‘射’杀。 山岭之巅,两千叛军弓箭手分成三部,轮番不断地朝天仰‘射’,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利,压制唐军火力,‘逼’迫素叶军的车阵不断收缩,猬集在洛水河畔。 “霨郎君,敌军占据地利,以有心算无心,封节帅部死伤惨重、军心溃散。我军虽侥幸躲过埋伏,然可战之兵不过一千八百余人,且猛油火已用尽,箭矢、石弹消耗甚剧。拖延下去,吾军必败!”卢杞忧心忡忡。 “如何才能突围呢?”王霨瞥了眼逃出生天后‘迷’茫不堪的武牢关守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流血洛水畔,积尸草木腥。野战格斗死,败马悲嘶鸣。 两军弩来箭往、短兵相接之时,却月阵内,整饬好衣甲的封常清汹汹而来,疾声厉‘色’道:“霨军使,汝可知罪?” “禀节帅,某不察田承嗣部施巧计过河,致使其偷袭东都得手,罪莫大焉。”甲胄在身的王霨拱手施礼道:“幸‘蒙’天庇佑、将士用命,某已协助达奚尹夺回东都。在下之前曾派人……” “霨郎君星宿下凡、天资聪颖,怎会计呢?”封常清无心听王霨辩解。 “节帅疑某纵敌?”王霨双拳捏着嘎嘣作响,此时他终于明白卢杞话之意:“放叛军过河于某何益?” “对霨郎君或无甚益处,但对东宫却大为有利。”封常清冷哼道。 “封常清,汝莫倚老卖老、血口喷人!霨弟向来不喜太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忍无可忍的阿史那雯霞举剑指着封常清的鼻梁;卫伯‘玉’一个箭步挡在封常清身前,左刀右剑,摆出防御架势;柳萧菲不管三七二十一,架起连弩,对准卫伯‘玉’;一众拱卫封常清的安西牙兵立即拔刀怒视柳萧菲;跟随卫伯‘玉’而来的黄磬、吴羿等素叶斥候也‘抽’刀摘弩。 眼看双方都要动刀,王霨怒吼道:“放肆,统统退下。”他轻轻拨开凤眼圆睁的阿史那雯霞,凌然走到卫伯‘玉’面前。 卫伯‘玉’既不敢进、也不便退,只好弯曲双臂,将刀剑向怀里收了收。 “南校尉,将叛军过河使得木马搬出来。”王霨死死盯着封常清,冷冷道。 “诺!”南霁云恨恨瞥了眼封常清,领命而去,不多时,几个滑雪板被扔到安西牙兵面前。 “木马……”封常清眯眼瞅了会儿滑雪板才缓缓道:“看来是老夫冤枉霨郎君了。” 封常清的语气甚是诚恳,然王霨从其细微的面部表情看出,他的话不尽不实,只是大敌当前,与封常清闹崩有害无利,所以王霨顺势道:“在下未能阻止田承嗣部过河,罪孽深重,战后自会表请罪。眼下唯求能为节帅效鞍马之劳。” “好说!”封常清从卫伯‘玉’身后走出,扶着王霨双臂道:“寇可往、吾亦可往。叛军能凭木马过大河,吾军亦能借之渡洛水,只是不知霨郎君携带多少木马。” “在下思虑不周,只带了数十具,且用木马过河无法运送马匹。”王霨之前并未料到会在半路遭遇叛军伏击。 “既然木马不够用,那劳烦素叶军拆了大车,将木板铺于冰面,为全军辟出一条撤退之路。”封常清受滑雪板启发,忽生策。 “你……”阿史那雯霞刚一张嘴,樱‘唇’便被王霨的手盖住,双颊羞红的她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诺!”王霨领命,转身喝道:“拆车!” 王霨一声令下,素叶军士卒不得不拿出斧凿,将好端端的四**马车大卸八块。战车团士兵个个两眼通红,但无人敢违抗军令。安西牙兵和飞龙禁军则七手八脚搬起木板,小心谨慎地铺在冰面。 “多谢霨郎君!”卫伯‘玉’收回刀剑,深深施了一礼。 “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节帅过河后是回武牢还是去东都?”王霨不理卫伯‘玉’。 “霨郎君,汝观某麾下还有多少兵马。”封常清低声叹道:“东都火起,烧亮大半夜空,百里外清晰可见。武牢守军本有三万多洛阳子弟,他们见家园生变,军心动摇。某派出的斥候尚未归来,便有洛阳溃军赶到关下,高呼汝勾结田承嗣,放叛军杀入东都。” “此必是田承嗣‘奸’计,节帅征战碛西数十载,岂会看不破。”王霨急道:“某还特意派斥候给武牢关送信,望节帅勿忧东都战事。” “看破又如何?吾帐下只有五百安西牙兵、两千飞龙禁军见识过大场面,三千龙武军勉强可用,新募数万洛阳义从未经战火磨砺,一听东都城破,不辨真伪丢盔弃甲,四散而逃。某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收拢近两万兵马。”封常清苦笑道:“且洛阳火起时,安贼大军闻风即动、倾巢而出,汝见事不可为,不得不退避三舍。”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十)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啊!”战况王霨想象的还要糟。 “某弃关而去时才看到汝送来的密信,然木已成舟、回天乏术。”封常清幽幽叹道。 “田承嗣部过河后,霨郎君已处瓜田李下,然其一心为公,竟无暇思虑自身安危。某早该提醒,却因营救父亲乱了心神,实在不该。”卢杞暗自感慨不已,但他其实也明白,即便自己出言力劝,王霨依然会奋不顾身选择平息洛阳战火:“霨郎君,汝虽见识过人,然究其本心,仍为纯真赤子,不识世道之险恶。日后难免磨难丛生、荆棘满路……” 身陷埋伏、急于逃命的唐军士卒格外卖力,片刻功夫,木板已铺过河心,距离北岸不过十余丈远。 “霨郎君,铺板过河乃素叶军之功,汝先请吧。”阴沉萧索的封常清示意素叶军先过河。 “节帅,尊卑有别、礼不可废,岂有主帅受困裨将先走之理?还请封节帅尽快过河,返回东都整饬军旅、加固城防,以免洛阳士民沦入敌手。”王霨不假思索拒绝封常清的“好意”。 “既然如此,霨军使听令!”封常清面色一变,肃然道:“素叶军为后队,掩护全军过河再撤!” “诺!”慨然接令后,王霨走到阿史那雯霞身边耳语数句。 “不!”阿史那雯霞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为何不派别人去?” “能令某托死生者,当下唯姐姐一人。” “当下……”酸喜交加的阿史那雯霞无奈点头答应:“好吧,可你一定要……” “姐姐放心,某心还有太多未竟之业、不舍之人,绝不会止步于此。”王霨潇洒笑道。 “萧菲,我们走!”扬鞭从封常清身边经过时,阿史那雯霞斜乜着卫伯玉等,故意大声道:“看什么看,吾师徒二人非素叶军将士,不受军令约束,天大地大,来去自由!” “某岂敢拦雯霞小娘子。”封常清不以为忤,伸手请阿史那雯霞先走。 白刃洒赤血,素雪为之丹。 “竟劈车为板,铺出一条生路?”伫立山丘的田承嗣见唐军已开始渡河,又惊又喜。惊的是唐军反应机敏,喜的是不必再费心思索如何对付碍事的大车,且唐军既然有了生路,便不会有困兽犹斗之志。 “时机至矣。”田承嗣高声喝道:“传令契丹骑兵,冲锋!长枪手、刀盾兵、轻骑兵,准备接敌!弓箭手前压,覆盖射击!” 室韦部的木马虽无法运送战马过河,但洛阳城蓄有大量战马。因时间仓促,田承嗣与田乾真二人只抢了四千多匹。为迷惑唐军,田承嗣只要了两千匹战马,其余皆交于田乾真部。 躲在山岭间养精蓄锐多时的一千契丹轻骑应声而动,呼啸着迂回到大道,挺着长矛,冒着石弹和弩矢,冲向正与契丹武士血战的素叶军。 范阳军的弓箭手则在两千长枪手、两千刀盾兵和一千无马轻骑掩护下,步步向前,竭力将箭雨洒入唐军阵列。 素叶军步兵营大部均留在河阳城,之前依靠四轮马车的遮挡,素叶军能轻松射杀契丹武士。 如今大车已化为木板,且封常清部正依次撤退,压力陡增的王霨只得将二百陌刀手部顶在最前,成为阻止敌军的坚;四个团的轻骑下马转为步兵,竖起马槊护在陌刀手两翼;庭州砲和神臂弓退到阵列正,由于之前已消耗不少石弹、箭矢,王霨命他们保存实力、精准射击;两个团的斥候和一个团的重骑作为预备队,结成锋矢阵,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二百名牙兵则牢牢护在王霨身侧,负责守卫主将、传递军令。 白刃胜霜雪、排次若鱼鳞。 陌刀团士卒唐峥透过面甲,怒视着若铺天巨浪奔涌而来的契丹轻骑,依然有点紧张。可见周围袍泽皆持刀矗立、如岳临渊,深吸一口气的唐峥双脚发力,如挺拔的劲松,扎根大地、不畏风雨。 “为报答忠嗣太守,某一定要杀光敌人,誓死保卫霨郎君!” 唐峥家本是汉东郡自耕农,堪堪顾得温饱。孰料富者愈富、贫者愈贫,郡里豪右勾结衙役,百般设计,肆意侵吞平民土地,唐峥家的数十亩地去年少两亩、今年短八分,生计日渐困窘。 唯有兼领四镇节度的王忠嗣被贬斥到汉东任太守时,下力气整顿吏治、约束地方豪强,唐家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唐峥曾在街市远远见过几次私服微行王忠嗣,对这位威震边陲的名将甚是敬仰。 可惜好景不长,天宝八载,王忠嗣在汉东太守任病逝,平息数年的兼并之风再起,唐家本不多的田地被豪门、胥吏吃得一干二净,无奈之下,只得背井离乡、逃亡关。 行至蓝田县时,父母心衰力竭,先后亡故,孑然一身的唐峥混入长安城苟且偷生。身高臂长的他偶然被北庭兵马使王勇相,得以进义学读,专习陌刀之术。后得知霨郎君乃忠嗣太守之子后,唐峥愈发勤学苦练。 几年间,唐峥个子猛蹿、气力大增,刀技更是日益精进。待霨郎君组建素叶军时,他是唯一一名被编入陌刀团的义学学员。 “杀!” 髡发结辫的契丹骑兵如铺天巨浪,狠狠撞擐重甲、执长刀的陌刀队。矛来刀往、人喊马嘶,甫一接战,鲜血便染红双方甲胄。 “斩!” 唐峥脚步一错,一名契丹骑兵的矛尖从其亮若明镜的胸甲掠过,留下一道浅浅划痕。唐峥趁契丹骑兵来不及收回长矛的空当,双臂奋力,舞动巨刃挥出一轮死亡之环。陌刀过处,人马俱碎,温热的血浆喷射而出。即便有面甲遮拦,唐峥依然嗅到浓重的腥气。 “十步杀一人、寇血洗冠缨!某喜欢!”唐峥怒声狂吼,冒着遮天蔽日的箭矢,挥刀斩向无穷无尽的敌军。 陌刀团两侧,素叶轻骑下马结阵,以如林长槊抵御着契丹骑兵的冲击。双方箭弩、石弹则在半空在交错而过,飞向各自目标。不过片刻功夫,倒在赤血原野的人马尸体越来越多,只是两军都杀红了眼,根本无暇顾及脚下踩的是敌人的尸首还是袍泽的遗体。 由于战场夹在嵩山、洛水之间,不甚开阔,契丹骑兵来不及将马速提到最高便与素叶军撞在一起,冲击力难免打了点折扣。况且,契丹轻骑所驭战马皆夺自东都守军,人马配合不够娴熟,战力无法充分施展。故以骑攻步,短时间内竟无法占得风。 素叶军奋力苦战之时,源源不断的唐军正策马过河,逃离白刃相接、血流成河的修罗战场。 “部族散骑,难堪大任,不过用他们消耗敌军精力还算不错。”田承嗣冷笑道:“长枪手、刀盾兵,接敌!轻骑兵,弓箭手,压去!” 与风弛鸟赴、倏来忽往的契丹轻骑不同,范阳步兵铠甲厚重、阵列严整,一眼望去便知是久经沙场的强军。待他们投入战斗后,气力稍衰的陌刀团伤亡迅速加剧,素叶军本单薄的防线顿时摇摇欲坠。 “节帅,若霨郎君有个好歹,日后怎见王都护……”刚踏洛水北岸的卫伯玉扭头望了眼杀声震天的战场,心有不忍。 “卫别将,汝赤心一片,岂知人心之险恶、世事之黑暗。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某之前一直担心哥舒翰暗使绊,得叮嘱高节帅派云舟郎君陪同王思礼部出潼关。饶是如此,陇右军还是闹了出军粮断绝的把戏。某本以为王正见父子胸怀磊落,孰料节骨眼忽生叛军偏师袭洛阳一事,此子之言,某或能信之一二,安居宫阙的圣人能信否?天下悠悠众口能信否?若他真坦坦荡荡,多杀几名叛军以表心迹吧,日后若朝有人攻讦、市井流言诋毁,此战之功足以替其遮掩稍许,想来王正见当能理解某之苦心。”封常清仰天长叹:“武牢已丢,东都危矣,某不畏圣人的雷霆之怒,唯惧殃及高节帅……” “节帅深谋远虑,在下孟浪了!” “也罢,若他真死在此地,终究是个麻烦,汝便领五百飞龙骑兵潜伏在北岸,接应其过河。”封常清叮嘱道:“记住,汝只需照管王霨一人。” 交代完毕后,封常清急催马向西,无论如何,他要尽力守住东都,至少不能让安禄山轻而易举占领洛阳。 雪刃霜飞,红血星流。 庭州砲集剩余的所有石弹在范阳军阵撕开一个裂缝后,南霁云一马当先,从陌刀团让开的通道疾驰而出,长槊若灵蛇吞吐,接连刺死三名长枪手,将缝隙扯得更大。紧随其后的二百素叶重骑飙举电至,若利刃切豆腐,沿着缝隙汹涌而入,生生在范阳军凿开一条血红色的道路,斥候轻骑则顺着通道纵马狂奔,挥槊侧击长枪手、刀盾兵阵列,苦苦支撑的素叶轻骑压力蓦然一轻。 “陌刀团,掩护战车团、弩炮团撤退!轻骑兵马,准备后撤!”王霨见幸存的武牢关守军已过河完毕,遂急命伤亡过半的素叶军撤兵。 “霨郎君,汝为一军之首,不可有失。牙兵团,还不快护送霨军使过河!”卢杞见王霨纹丝不动,急得满头冒汗。恶战至此,素叶军已只剩牙兵团这只生力军。 “谁敢乱动!”王霨抽出吹毛利刃的雪影刀:“吾为一军主将,自当断后,敢有违抗军令者,某亲手斩之!” 牙兵们见状,略一迟疑,前方传来阵阵惨叫声。王霨抬眼望去,才发现西南方冒出一支杀气腾腾的骑兵队,观其甲胄,当是横行幽并的曳落河。 扫荡过范阳轻骑的素叶重骑正调转马头,准备背冲长枪阵,却骤然遭遇侧冲,转眼被曳落河淹没,斥候轻骑奋力厮杀,却被曳落河死死挡住,不仅无力援救人数越来越少的重骑兵,反被聚拢过来的敌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十一) “牙兵团、轻骑兵,随某冲锋,援救重骑团和斥候营!卢司马,汝来指挥战车团、弩炮团,随时准备撤兵。” 王霨一磕赤炎骅,若一道红色闪电劈向屠戮素叶军的曳落河。鏖战许久的素叶军将士本已筋疲力尽,如今见王霨为救袍泽亲冒箭矢,士气大振,纷纷榨出最后几丝气力,拼死苦战。牙兵团多是效力北庭多年的老兵,此刻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护翼王霨的同时奋勇杀敌。 “杀!”赤炎骅奔驰若飞,刹那间就冲到曳落河阵前,王霨往后一仰,躲开曳落河的槊锋,雪影刀缘槊杆而进,将敌人右臂齐腕斩断。 “哎呦,黄口小儿亲自上场了,还挺凶啊,有几分乳虎气势。”站在山岭上观战的田承嗣见王霨亲自率军冲杀,哈哈大笑:“可既然主将上阵,那汝手中当再无兵马可用。传某军令,剩下的轻骑兵,悉数押上,吾要全歼敌军!” 两千无坐骑的范阳轻骑变身步兵,手持长槊列阵杀入战场,军阵所过之处,不时有素叶骑兵中槊身亡。 此时王霨已与南霁云汇合,他们本想着能一鼓作气杀出,孰料田承嗣手中依然藏有数量庞大的生力军。 包围圈外,石弹用尽的庭州砲已开始后撤,心急火燎的卢杞正催促神臂弓集中火力射出通道,可弩炮团数个时辰中后先后经历两场大战,所剩巨弩亦不多矣,无法形成密集的杀伤。 “从此到东都,沿途并无跨越洛水的桥梁,封节帅部不可能迂回来援;渑池距此地百余里,李副使出发不过两个时辰,就算背生双翼,陇右军也赶不到……”卢杞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素叶军该如何逃出生天。 “快过河,援助霨郎君!”卫伯玉见形势危急,从北岸树林里冲出,策马跳上木板。 五百飞龙禁军中来自北庭的将士最先跃出,毫不犹豫催马跟上,其余士卒也纷纷驱马过河。 为尽快提升马速,卫伯玉猛踢坐骑,飞龙禁军也不断扬鞭高呼,两千铁蹄踢踏着木板,轰隆作响。 血战许久的素叶军见飞龙禁军来援,本已灰暗的心中忽生希望,田承嗣则捻须苦思:“某手中再无兵力可用,如何阻拦这股气势嚣张的援军。” 交战双方心思各异之时,忽然轰隆一声响,单薄的冰面承载不住数千铁蹄的敲打,密若蛛网的裂缝交错汇集,终于轰然坍塌,七八块木板当即掉入冰窟。 冲在最前的卫伯玉见势不妙,猛踢战马,驱策它踏着即将下坠的木板腾空而起。待气力衰竭的战马即将落入冰洞时,卫伯玉从马背上飞跃而起,险之又险跳过凛冽寒气冲天而出的冰窟窿。他的坐骑则加速坠入刺骨冰水,哀鸣不已。 跟随在卫伯玉马后的六七名飞龙禁军骑兵却没有如此矫健的身手,反应不及的他们在惯性的驱使下一股脑跌入河中。后面的袍泽正欲抛绳搭救,冰洞却越裂越大,逼得飞龙禁军不得不连连后退。 “可恶!”在冰面上滚了两滚的卫伯玉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他扭头瞥了眼被阻隔在北边的属下,握紧刀剑,发足狂奔,独自一人杀向南岸血肉横飞的战场。 “天助我也!”田承嗣仰天狂笑:“从武牢关退下的唐军被某狙杀近半,素叶军即将全军覆没,封常清,某看尔怎么守洛阳!” “唉,难道吾要葬身此地,父亲大人,孩儿平日不孝,今日陪大人一起上路,也算尽孝心了。”卢杞见退路已断、援军无望,心若死灰。 “哎呦!”冰面破裂的巨响也让王霨魂不守舍,与他厮杀的曳落河骑兵抓住机会,挥起铁骨朵狠狠砸向王霨的脑袋。 “霨军使小心!”独自与两名敌人接战的南霁云分身乏术,只能高呼提醒,王霨闻声侧头躲闪,左肩却依然结结实实挨了一击,胸口一阵恶心,一口鲜血翻涌上来,堵在嗓子眼。 “青山处处埋忠骨,死在洛水之滨也不错,只不知死了之后,能否穿越回托克马克,再次见到小雨。可若穿回去,霄云又该怎么办……”神魂颠倒的王霨在赤炎骅上摇摇摆摆,若非两名素叶牙兵手疾眼快,将他护在身后,后果不堪设想。 战鼓惊山谷、铁骑矫若龙。 素叶军上下均以为要战死沙场之际,大道上自西向东忽然杀出一彪铠甲鲜明的骑兵。 当先两员骑将一左一右配合无间,两柄长槊若出海双龙,张牙舞爪撕破范阳轻骑的阻拦,直奔被围在正中的素叶军。两将之后,五千骁骑疾若流星赶月、势若银瓶乍破,狠狠插入曳落河阵列,恣意冲杀。 化身长枪兵的范阳轻骑背部遇袭,难以转身,登时死伤无算;一千曳落河倒是试图变阵迎战,无奈偷袭者亦是在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虎狼之师,一旦占据上风,就星流霆击不断,绝不给曳落河一丝一毫扭转战局的机会。 被围困的素叶军不意援军天降,绝境逢生的他们咆哮着向西猛杀,护送受伤的王霨与援军汇合。只是由曳落河、范阳军、契丹部形成的包围圈层层叠叠、颇为厚实,短时间内无法冲破。 “陇右骑兵!”刚刚跳上南岸的卫伯玉从旌旗辨识出援军的身份,惊喜若狂。 心思缜密的卢杞则满腹疑云:“陇右军怎会来得如此快!?除非王思礼在洛阳遇袭后便风驰电卷来援,否则他们绝不可能在此显身。” “陇右军!?”田承嗣大惊之后立即静下心神:“昨日王思礼尚远在渑池磨蹭不前,为何忽而来得如此之速?难道某算错哥舒翰了?不,是某忘了竖子的另一重身份……” 刹那间识破王思礼心思后,田承嗣命身边牙兵齐声高呼:“王思礼,今日栽在尔手中,是某技不如人。但汝若不给某一条生路,吾拼尽数千儿郎性命,也要与霨郎君同归于尽,看尔日后如何去见故主!” “幽州田承嗣,有点意思!”顺手刺死一名曳落河后,河源军使王思礼放声吼道:“素闻尔行事狡诈,某不敢信也!” “若王军使稍缓攻势,某便命儿郎们后撤,只留一千骑兵看护着霨郎君。以军使之威,还怕区区千骑乎?” 王思礼瞥了眼李晟,见他点头赞同,便命陇右军暂停攻势,与敌军脱离接触。田承嗣知鏖战过后,兵马疲乏,遂依约东撤,并未使诈。陇右军远道疾行,其实也是强弩之末,救下只剩数百人的素叶军后,也无力追击。 陇右军监视田承嗣部离去之际,卢杞命素叶军士卒将庭州砲、神臂弓砸碎,悉数抛入洛水。河北岸的飞龙禁军救出落水袍泽,驰马返回洛阳。 战罢铁衣碎,残兵千骑归。 晕晕沉沉的王霨坐在李晟身前,低低道:“多谢王军使救命之恩!” “霨郎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帅视吾等若子侄,嘘寒问暖、言传身教,某辈当然得知恩图报。吾那傻弟弟闷不吭声守护郎君十余年;四郎呢,宁肯辞官不作,也要赶到汉东郡送大帅最后一程。百年之后见了大帅,他们都能拍着胸脯问心无愧。唯某待在陇右,没怎么照料霨郎君,甚是惭愧。今日幸有机会帮上一把,某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不敢劳霨郎君相谢,日后……” 面有得色的王思礼一开口就刹不住闸。 “敢问王军使何时从渑池启程?”卢杞插话打断嘴碎的王思礼。 “嘿,说来巧了!”王思礼瞥了卢杞一眼,兴奋地拍着马鞍道:“吾带五千骑兵轻装急行,生怕赶不上大战,军功都被安西军夺了去。本想着就食陕州,不曾想沿途粮仓已被田乾真焚毁,吾军行至渑池时,粮草行将断绝,只好让云舟郎君返回潼关,飞报高枢密。高枢密经盛王殿下许可,令封节帅调派东都存粮接济吾军。昨日黄昏军粮刚刚送到,儿郎们好容易饱餐一顿,正想着今日一早启程,谁知天未亮时边监军忽然赶到渑池,说东都沦陷,霨郎君危在旦夕。某连忙召集兵马,驰援洛阳。半路正好遇到四郎,得知东都无碍,遂东行武牢,恰好赶上素叶军恶战田承嗣。” “边监军身在何处?”王霨没想到竟是贪财好色的边令诚报信,无意救了自己。 “估计已到陕州征调军粮去了。”王思礼嘿然一笑:“霨郎君,边监军何去何从,不劳吾等费心。某听闻武牢已被安贼攻陷,不知霨郎君有何打算。” “回河阳。”王霨低声道:“吾奉命镇守河阳,自然要力保河阳不失。” “守得住吗?”王思礼抬眼西望,洛阳城已浮现在地平线上。 “多守一刻,洛阳军民就多条退路。”王霨淡淡道。 “既然如此,卫别将,烦请告知封节帅,某将率部驻守河阳,与东都成犄角之势,共御安贼。”王思礼扭头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对卫伯玉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六章:长河冰封胡满川(十二) ssname=”rft_”+rset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ef “诺!”卫伯玉无奈领命,他正要催马离去,却听王霨道:“卫别将,按理某应带兵与封节帅同守东都、共御强敌。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只是素叶军伤亡惨重、士气已竭,吾将先回河阳休整。请卫别将转告封节帅,东都门户已丢,恐难坚守,早早疏散百姓;河阳虽小,城防甚固,素叶军绝不会在封节帅之前撤离。” “多谢霨郎君!” “卫别将孤身来救,大恩大德,某没齿难忘。”王霨艰难抬臂致谢。 “某并无寸功,不敢领霨郎君之谢。”卫伯玉扶住王霨双臂,感慨万千。他自然希望素叶军、陇右军能与安西兵马合在一起,齐心御叛军。然经此洛川一役,粗疏耿直若卫伯玉亦知,陇右军心不甚诚、封节帅与霨郎君间嫌隙已生。 卫伯玉汇合飞龙禁军离去后,南霁云悄声问道:“封节帅损兵折将,东都又易攻难守,为何不邀他共守河阳?” “南校尉,为将者,可心无旁骛,唯听从号令、冲锋陷阵而已;为帅者,若不识庙堂风向,即便百战百胜,也会大祸临头。自太宗平王世充,百余年来,洛阳从未经历战火。封节帅岂愿成为国朝丧失东都第一人。即便守不住,也得奋力苦战,决不可拱手让之,否则无法向圣人交待。”卢杞低声解释其的曲曲绕绕。 “算了,某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摧锋陷阵的武将,任霨郎君差遣吧。”南霁云笑道。 “劳而受怨、抱柱含谤,换谁也受不了。若非如此,依霨郎君的心性,定会明知不可而为之,自告奋勇坚守孤城。如今保存实力、退守河阳,霨郎君已得为将之三味……”这些话卢奕藏在心里,自然不会说给南霁云听。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天宝十三载腊月二十八午,十万叛军踏破武牢关,杀气腾腾,逼近洛阳城。 叛军前锋为崔乾佑统领的三万精兵,田承嗣的一万残兵随同前来,在洛阳城被素叶军杀得丢盔弃甲的田乾真也带领十几名狼狈不堪的曳落河归队。 在叛军抵达前,洛阳城早已狼狈鹿骇、人吏奔散,或西奔陕州、潼关,或南下南阳、襄阳,或北怀州、河东。不过数个时辰,百万人口的雄城街市一空。 封常清返还洛阳后,收拢两万多兵马,据城而守,与崔乾佑战于东门。不料叛军攻陷武牢关时夺得不少配重石砲,百砲齐发,落石如雨,唐军不支,退守皇城。驻守河阳的陇右、素叶二军以精骑出城,厮杀片刻,接纳部分溃军进城后,旋又闭门不出。 崔乾佑命田承嗣率部监视河阳,自己则率兵杀入洛阳。鏖战半日,封常清再败,退出宫城,放倒早已备好的巨木,抛洒铁蒺藜,以阻叛军骑兵追击。 意欲复仇的田承嗣动用配重石砲围攻河阳南城,但叛军初用配重石砲,不甚熟练,不像素叶军专人司之,故射程、射速均稍逊素叶军。田承嗣攻了半日,毫无进展,只得收兵回营、恨恨而归。 王霨确认封常清、达奚珣、卫伯玉等已弃城西逃,遂烧断河阳桥,与王思礼一道护送洛阳民众北怀州。 在洛水南畔遭田承嗣伏击时,王霨担心洛阳失守时无法从容撤退,遂请阿史那雯霞疾奔河阳,令刘骁争分夺秒修复河阳北桥,并出兵扫清田承嗣留在大河北岸的两个百人队,夺取叛军的近万匹战马。重新贯通的河阳桥遂成洛阳士民撤离的通衢大道,叛军的坐骑则变为素叶军甩掉叛军追击的依仗。 封常清带一万残兵退至陕州时,正好遇到率五千龙武军闻讯驰援的高仙芝。两人检点兵马、判断形势,知陕州不可坚守,遂合兵一处,据守潼关。 崔乾佑扫清道路后,马不停蹄,穷追不舍。等他赶到潼关时,高封二人已缮修守具、加固壁垒。虽有配重石砲相助,叛军却无法给予巍峨险峻的雄关以致命打击,且腊月二十九日,素叶居加急生产的数十架配重石砲送抵潼关,崔乾佑只好退回陕州,暂缓攻打潼关。 东都沦陷天下惊,胡马翻衔洛阳草。 对封常清寄予厚望的李隆基勃然大怒,本欲将之处死,后因高仙芝表泣血哀求和李泌力劝,才改为褫夺封常清所有官职差遣,只留下勋爵,命其以幕僚身份在高仙芝麾下效力。至于达奚珣,圣人念其并无大过,只申斥几句便准其乞骸骨。 高仙芝受封常清牵连,被圣人免了潼关防御使的差遣,返回华州大营,襄助盛王李参赞军机。腿疾好转的哥舒翰则被委任陇右兼范阳节度使,接替高仙芝镇守潼关。 哥舒翰克石堡、复九曲,威名不在高仙芝、封常清之下。然叛军来势太猛,东都沦陷的冲击过于骇人,故哥舒翰出镇潼关并未平息长安朝野的震荡,长安城人心惶惶,武百官惴惴不安。 右相杨国忠急得如热锅的蚂蚁,却拿不出应对之策;左相陈.希烈唯唯诺诺,于事无补;张均本非将才,只言调兵遣将、稳固京畿,却不知兵从何来、将从何调;京兆尹鲜于向事论事,建言强化长安宵禁;盛王与高仙芝则联名折,自陈识人不明折,请圣人降罪。 市井街坊里“清君侧”的议论蓦然多了起来,甚至有人私贴布告,乞请圣人诛“晁错”,以安抚幽并边将。杨国忠气得七窍生烟,鲜于向命京兆府衙役四处缉捕,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书舍人李仁之表攻讦素叶军使王霨,说他有意纵敌过河,实乃东都沦陷的罪魁祸首。返回绛州途的王霨还未来得及表辩解,高仙芝、封常清、王思礼等先后奏章,详述田承嗣过河之策,细说素叶军断后一战之惨烈。连最先回到潼关的边令诚也密报高力士,为王霨辩护。李隆基遂将李仁之的奏章留不发。 哀鸿遍野,唯有建宁王疏,愿携家将前往潼关前线,亲领兵马,为国分忧。李隆基对建宁王的奏疏不置可否。 蜩螗沸羹之际,素叶居下得知王霨受伤、素叶军折损近千,人心动荡不安。 留守长安的阿伊腾格娜当机立断,命巴库特带附离亲卫抓出几名信口开河的多嘴之徒,严加惩戒,才将局面稳定下来。 阿史那霄云得知此事,又赞又叹,遂赴金城坊探视阿伊腾格娜。到了之后,却见她捏着份来自益州的纸条愁眉紧锁。 “益州分号近日查清,任海川竟是被段荼罗杀死的!?太子当时为何要帮杨国忠?”虽才过数月,阿史那霄云想起段荼罗已恍若隔世。 “安禄山起兵前,东宫行踪甚是诡异。”阿伊腾格娜隐隐有所悟,但无确实证据,她不敢妄言:“霄云姐姐,宫近日如何?” “宫面还算平静,并无大事,只是听闻高翁身边的一名小黄门近日出手颇为阔绰。”阿史那霄云能自由进出宫禁,王霨便嘱托她留心宫内动静。 “此事或有蹊跷……”阿伊腾格娜提笔记下小黄门姓名。 阿史那霄云走后,阿伊腾格娜翻出哥哥两日前寄来的密信。忽都鲁在信略略提了句黑衣大食正兴兵围攻白衣大食的王城大马士革,而阿伊腾格娜更在意的却是哥哥字里行间透出的厉兵秣马气息。 “某还能重回碎叶城吗?”思及故乡,阿伊腾格娜潸然泪下。 愁云惨雾、黯淡无光。 天宝十四载元日,本该庄严肃穆、喜庆祥和的大朝会因洛阳之败变得冷冷清清、死气沉沉。 回纥朝集使曳勒罗面依然恭谨,暗已开始质疑唐军能否平定叛乱,并揣测安禄山何时会攻入长安。至于替毗伽公主物色大唐宗室子弟一事,自然要放一放。 而据曳勒罗观察,各藩属朝集使对天可汗的敬仰之心或多或少都淡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吐蕃使者恩兰达扎路恭更是毫无顾忌地露出嘲讽之色。 露布直到天子墀,宫阙欢动龙颜怡。 栖栖遑遑之时,大明宫外忽驰马送来两份告捷露布,李隆基阅后心神大定,遂命高力士诵读。 首份捷报来自河东,腊月二十四日,安庆宗率三万河东叛军围攻绛州,试图打通南下道路,威逼关。却不知其一举一动早被忠于大唐的河东世家密报王正见。 早有提防的王正见在安庆宗必经之山谷设下埋伏,同时派北庭兵马使王勇携妻子苏十三娘率百余名精兵乔装潜入太原,联络对安庆宗不满的豪门大族、亲朋故友。 遭遇伏击的安庆宗部损失过半,仓惶北窜,王正见乘胜追击,尾随其后。逃回太原城后,安庆宗急忙征调壮丁,防范王正见攻城,却不知留守太原的叛军已被王勇组织起来的豪门部曲一打尽,唐军里应外合,将其抓个正着。安庆宗的残部除少部分逃回雁门关外,其余均被王正见俘获。 第二份奏章来自朔方,李光弼的报捷奏表则言,朔方军率同罗、仆固、党项等部共三万兵马,已于腊月二十九日于武周城击败高秀岩部,斩首两千,即将围攻云州。 高力士念过捷报后,大朝会欢声雷动,群臣跪贺,因东都失守而带来的惊慌一扫而空。悄然退到御榻旁侧的高力士则悄悄擦了擦脸的冷汗。 其实捷报前两日已由随军监军密报御前,圣人本打算当即昭告天下、振奋士气,李泌却别出机杼,在元日大朝会演出好戏,震慑心怀不轨的吐蕃使者,笼络各藩属国朝集使。 群臣拜贺后,建宁王忽然离席,乞请圣人准许奔赴前线。圣人犹豫再三,方同意李倓所请,但不许他前往潼关,而是敕封其为北都防御使,协助王正见平定河东。 熟知朝争伎俩的曳勒罗深信建宁王毛遂自荐乃东宫深谋远虑之举,大唐内部的夺嫡之争将随平叛战事的进行波折不断,盛王风头虽劲,但还远远算不高枕无忧;太子蛰伏,却仍有反击之力。 不过李倓的英豪之气还是令曳勒罗颇为动容。漠北男儿并不是无城府的直肠子,但他们最敬佩的还是顶天立地、气壮山河的英雄豪杰,而非满肚子阴谋诡计宵小之徒。 一瞬间,曳勒罗忽觉建宁王堪为毗伽公主的佳婿,但他也知,李倓已娶王正见之女为妻,据闻王绯已有身孕,想来可汗不会将爱女嫁个一位毫无继承大统希望的皇孙当侧室。 十日后,完成使命的曳勒罗启程离开长安,期间一万五千陇右军和三万河西军在火拔归仁和董延光的率领下云集潼关,哥舒翰夜夜燃烽火报平安,长安局势随之安定下来。待北庭、安西、河和黠戛斯四路勤王军共一万六千精兵先后抵达京畿时,大唐朝野重新燃起收复东都、平定叛乱的雄心壮志。 被火速押送进京的安庆宗被天可汗枭首示众,久攻潼关不下的叛军士气为之一沮,在东都宫城做皇帝梦的安禄山闻之恸哭,一日间屠戮数千俘虏方稍泄其愤。 王正见收复太原,令河北、河南沦陷区的官吏如见曙光。在常山太守颜臬卿、真定太守颜真卿带领下,诸郡纷纷举兵反正,叛军面临后路被断的风险,夺取洛阳的喜悦感荡然无存。 气急攻心的安禄山怒斥高尚诱惑自己起兵,结果沦落到腹背受敌、年丧子的田地。若非田乾真苦劝,安禄山险些要挥刀砍杀高尚。鸡飞狗跳之时,田承嗣带了名粟特商人进入宫城,说有要事禀告。 何处一川风,故人天际逢。 曳勒罗刚过渭桥数里,迎面忽来一彪骑兵,为首之人温儒雅、精光内敛,赫然正是葛罗禄部小叶护谋剌思翰。 “葛萨阿波,别来无恙乎?”彬彬有礼的谋剌思翰满面春风。 底部字链推广位 :../29/29313/.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关于最近更新的一点解释 拙作写到现在,最大的问题之一恐怕就是更新太慢了,尤其是最近,数个月的时间才更新了五万多字,实在是拿不出手。首先给各位仍默默支持本书的书友道个歉,无论如何,更新不给力,是我的问题,对不起大家,很不好意思。特别是有时候间隔时间太长,又没有给大家明确更新预期,更是抱歉。 更新之所以缓慢,有些原因之前反复说过。一是业余码字,时间本就有限。一旦工作繁忙、加班加点,或家里有点什么事,真是有心无力。二是我写东西比较谨慎,自己不满意的文字实在不敢拿出来献丑,所以经常反复修改,一般都是一大章节写作完毕并修改数遍后才更新,间隔时间就会显得愈发漫长。除此之外,最近几个月更新尤为慢另有特殊原因。一是开新卷。2017年4月22日结束了第三卷,为了构思第四卷的整篇剧情,足足花费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搜集、整理了近十万字的资料,直到7月8日写出了第四卷的第一章,所以更新状况就惨不忍睹。二是洛阳之战遇到不少意料之外的困难。写完105章后,本以为106能一挥而就,但在写作过程中,发现对唐代洛阳了解不够、主线战事进展不顺、部分伏线剧情无法安插等等困难,结果反复推敲、打磨,直到最近才写完这一接近4万字的超级大章。 当然,无论什么原因,更新乏力始终是我做的不够好的缘故。道歉之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更新速度。目前107章已顺利写作中,本章篇幅不长,所以应该最迟能够能在十一假期结束前更新。 另,因最近更新缓慢,一些书友担心本书太监。在此再次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写得虽然慢,但绝不会太监,一定会按照设定的大纲保质保量完本。”后面我会努力写出更精彩的故事,请大家斧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一) 第107章血染华州天地崩收藏本站手机看纵横纵横小说首页首页>历史军事>穿越历史>大唐西域少年行第四卷:天下板荡大唐西域少年行作者:海命更新时间:2017-10-2718:03:40字数:3078少华山头雪未消,东风先已入花梢。天宝十四载三月初三,春回大地、花繁叶绿,正是华州最为宜人的时节。可威武肃杀的吹角连营、纵马疾驰的传令信使、直冲霄汉的示警狼烟,无一不在提醒偶尔沉醉于旖旎春光、追忆昔年上巳佳节曲酒流觞之乐的大唐军民,血肉横飞的惨烈厮杀近在眼前。华州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历来为关中军事要地,天下兵马元帅李琦的行营便设在华州城中。暝色入......作品订阅:大唐西域少年行章节名:第四卷:天下板荡卷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字数:3078字价格:15.0纵横币订阅本章该书不再显示扣费提示,此后新发章节自动购买下载客户端免费看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客户端目录背景字体宽度夜间章节评论发表章评当前章节: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正在努力加载中...小说推荐小说排行榜|言情小说|玄幻小说|武侠小说|历史小说|都市小说|同人小说|科幻小说|悬疑小说|全本小说|小说推荐|免费小说永夜君王txt下载萧鼎作品无罪静官作品烟雨江南流浪的蛤蟆烽火戏诸侯萧潜萧鼎热门小说道小说纵横小说好看的穿越小说拳镇山河逆苍天最新小说爱情公寓5全集网游小说排行榜剑王朝好看的官场小说好看的黑道小说修真小说排行榜仙武同修仙侠世界乱世狂刀01圣王逆天邪神最新章节鬼神无双小说超级护花天王终极教师小说特种神医好看的奇幻小说推荐1875我来自未来游戏小说排行榜免费小说大小姐的全能保镖1855美国大亨重生小说排行榜近身高手好看的总裁小说好看的后宫小说特种兵王在都市好看的虐心小说军事小说排行榜好看的仙侠小说游戏人生行走阴阳我的女神足球比分杀神者小说合集狂神天皇巨星养成系统我欲封天好看的游戏小说戮仙小说点击查看更多“大唐西域少年行”相关信息您目前阅读的是大唐西域少年行的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已更新,感谢您对海命小说的支持,更多与大唐西域少年行相关的优秀历史军事小说请持续关注纵横原创。关于纵横诚聘英才商务合作 宅男福利,你懂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二) 第107章血染华州天地崩收藏本站手机看纵横纵横小说首页首页>历史军事>穿越历史>大唐西域少年行第四卷:天下板荡大唐西域少年行作者:海命更新时间:2017-10-2820:30:55字数:3001待安庆宗被圣人赐死,与其自幼相识的史朝义兔死狐悲之余,忽冷汗直冒、毛骨悚然:“幽州举兵以来,父亲迟疑观望,坐山观虎斗。若中枢节节胜利,父亲定会率平卢健儿荡平幽州,斩获不世功业,届时某在盛王殿下跟前也能扬眉吐气;可一旦朝廷平叛不利,父亲自然要见风使舵,那时某身陷京畿,手边唯有五百牙兵可用……”想通此间关窍,史朝义再忠厚老实,也难免心生怨恚,并苦思自保之计。只是眼下战事焦灼,尚看不清孰胜孰败,史朝义一......作品订阅:大唐西域少年行章节名:第四卷:天下板荡卷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字数:3001字价格:15.0纵横币订阅本章该书不再显示扣费提示,此后新发章节自动购买下载客户端免费看上一章返回目录下一章客户端目录背景字体宽度夜间章节评论发表章评当前章节: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正在努力加载中...小说推荐小说排行榜|言情小说|玄幻小说|武侠小说|历史小说|都市小说|同人小说|科幻小说|悬疑小说|全本小说|小说推荐|免费小说永夜君王txt下载萧鼎作品无罪静官作品烟雨江南流浪的蛤蟆烽火戏诸侯萧潜萧鼎热门小说道小说纵横小说好看的穿越小说拳镇山河逆苍天最新小说爱情公寓5全集网游小说排行榜剑王朝好看的官场小说好看的黑道小说修真小说排行榜仙武同修仙侠世界乱世狂刀01圣王逆天邪神最新章节鬼神无双小说超级护花天王终极教师小说特种神医好看的奇幻小说推荐1875我来自未来游戏小说排行榜免费小说大小姐的全能保镖1855美国大亨重生小说排行榜近身高手好看的总裁小说好看的后宫小说特种兵王在都市好看的虐心小说军事小说排行榜好看的仙侠小说游戏人生行走阴阳我的女神足球比分杀神者小说合集狂神天皇巨星养成系统我欲封天好看的游戏小说戮仙小说点击查看更多“大唐西域少年行”相关信息您目前阅读的是大唐西域少年行的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大唐西域少年行最新章节已更新,感谢您对海命小说的支持,更多与大唐西域少年行相关的优秀历史军事小说请持续关注纵横原创。关于纵横诚聘英才商务合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三)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东西驱驰战不宁,日日横戈马行。 顶着笼罩关大地的苍茫暮色,王霨挥鞭策马,沿官道南下,率三千多虎贲向华州城疾驰而去。 “高枢密、封节帅,别来无恙乎……”王霨举目遥望,浮想联翩。 两个多月前的洛阳之战,王霨奉封常清之命驻守河阳三城。不料田承嗣借室韦人之智,用滑雪板、雪橇飞渡冰封大河,袭东都,致使封常清的谋划满盘皆输。 素叶军为被迫退兵的封常清断后时陷入绝境,若非陇右王思礼部驰马飞援,王霨险些葬身洛水之畔。安西、北庭两军征伐石国时结下的生死情谊也裂痕暗生。 不过战后反思,王霨对封常清并无太多怨恨,反对哥舒翰深为不满。未能察觉叛军过河,确乃王霨之失误;封常清命素叶军断后,看似冷酷,却合情合理,非公报私仇;且素叶军遭李仁之诬陷时,他不顾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江,仍极力替王霨辩解。 陇右军对王霨有救命之恩,可细思大战前后陇右军的行踪,王思礼部借故拖延,迟迟不赶到前线,显然是哥舒翰有意而为之。 六年前,哥舒翰为升官进爵不惜折损三万将士强攻石堡,王霨对之颇为不齿。如今见他故态复萌,为争权夺利罔顾大局,更加深恶痛绝。 无奈的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攻克石堡后,哥舒翰踩着数万士卒的尸骨一路青云直,如今更是大权在握,成为大唐朝堂的擎天巨擘、戡乱平叛的流砥柱。而体恤属下、心忧天下的王忠嗣大帅,坟头松柏早已郁郁成荫…… 让王霨愈发恼恨的是,哥舒翰镇守潼关以来野心毕现、专横跋扈,先构陷安思顺以报私怨,后强索杨国忠之兵以逞私欲,所作所为,与安禄山相差弗远。 王霨与安思顺素无交情,只是两年多前他曾暗助王正见一臂之力,迫使安禄山丢掉平卢节度使差遣。王霨听其言、观其行,深信他与安禄山非一丘之貉。 李隆基将安思顺下狱时,在轵关养伤的王霨不顾卢杞劝阻,密信朝堂重臣,试图说服他们联名奏,为安思顺求得一线生机。深以为然的阿伊腾格娜在长安居联络、传递书信。 心虽善却无用,劳形神而无功。 王正见给儿子的忠告源自:“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李泌的回复鞭辟入里:“安贼以杂胡之身见幸,掌数镇精兵,骤然悖逆,兆民惊惧。圣人岂能不疑四边番将,百姓岂能不恨九姓胡兵?思顺不过首当其冲而已。霨郎君只思安节帅无辜蒙冤,可知帝王之心、世人之心皆欲杀之而后快?为救一人而见疑天下,霨郎君将何以自处?”高力士明言:“触怒龙之逆鳞,非智者所为。”高仙芝只回了句:“戴罪之身,不敢多言”…… 王霨反复权衡利弊,不得不偃旗息鼓,放弃拯救安思顺,令干劲十足的阿伊腾格娜怏怏不乐。阿史那姐妹本无可无不可,卢杞则暗暗松了口气。 大敌当前,王霨本想着暂不与恣行无忌的哥舒翰计较,日后有机会再为安思顺伸冤,谁料哥舒翰很快欺负到他头。 天宝十四载二月旬,田乾真兴兵三万攻轵关,欲围魏救赵,逼东进河北道的王正见撤兵。时素叶军征召士卒、锻砺戈甲,已从洛阳之败恢复得七七八八,据关而守,本不畏惧叛军。哥舒翰却以援助素叶军、收复河内郡为名,请盛王封董延光为怀州防御使,率一万河西精兵踏足河东。 董延光曾因攻伐石堡与王忠嗣发生龌蹉,对王霨本无甚好感。待河西军抵达轵关,他自负官职高于王霨、兵力优于素叶军,四处插手,恨不得独揽军政大权,致使河西、素叶两军摩擦不断。 不得已,王霨只好找其商议划分防区、减少冲突,董延光不仅不搭茬,话里话外反嘲讽王霨如王忠嗣般胆小如鼠,不敢出关迎击叛军,收复怀州。 王霨强忍满腔怒火离开河西军营盘,一同前往的卢杞断定董延光心怀不轨,劝王霨先下手为强,让阿史那雯霞和柳萧菲潜入河西军大营将之刺杀,然后素叶军趁乱吞并河西兵马,壮大实力。王霨虽深恨董延光,但为顾全大局,强令卢杞不得轻举妄动。 叛军连攻十余日毫无进展,不得不撤回怀州。急于立功的董延光不顾河西军地形不熟,亲率轻骑猛追,欲图全歼田乾真部,毕其功于一役。 王霨担心河西军有失,派南霁云广派斥候走小路监视叛军动静。果不其然,田乾真佯装退兵,实则早已布好天罗地,单等追兵钩。 王霨想到董延光对王忠嗣的恶毒侮辱,犹豫片刻后点兵出关。不过他并未去救河西军,而是接受卢杞建议,趁田乾真伏击董延光,从容绕至叛军背后,待河西军帅旗倒地,才弓弩齐发,袭田乾真部。 田乾真将追兵引入陷阱后,本想着王霨素有妇人之仁,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援友军,遂定下以河西军为饵,钓素叶军钩的毒计。但他没料到王霨一反常态,竟狠得下心坐视董延光阵亡、河西军死伤大半,争得迂回穿插的时间,令自己变成捕蝉的螳螂。若非曳落河亲卫舍命相救,背后遇袭的田乾真险些葬身重岩叠嶂的太行山。 向晚横吹悲,风动马嘶合。 王霨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寻觅到被射成刺猬的董延光,伫立沉思,久久不语。阿史那雯霞欲前抚慰,却被卢杞止住。 当晚,王霨在给阿伊腾格娜的信讲了一个少年为屠杀恶龙不得不长出鳞甲的悲惨故事,而给阿史那霄云的信里却只轻描淡写道:“河西军败,吾小胜田乾真,勿忧。” 或是心有愧疚的缘故,王霨对河西残军极为宽厚,欲返回潼关者厚赠盘缠,愿留河东的酬以重金。因主将身死,不少河西士卒羡慕素叶军军储充实、粮饷丰厚、赏罚分明,主动选择留在轵关,素叶军精选优,兵力暴涨至近七千人。 田乾真败退十余日后,王正见统率北庭精兵、龙武禁军、沙陀、黠戛斯骑兵及河东义从等共三万兵马,在井陉出口遭遇挥师北平定河北义军的田承嗣部。双方各逞其能、计谋百出,可谓棋逢对手。 两军对垒之际,跟随王正见出征的建宁王李倓以皇孙之尊,亲临一线、躬冒矢石,令全军士气大振。饶是如此,恶战数日后,唐军方稍占风。 颜臬卿、颜真卿兄弟得知王正见将出井陉,忙携数万河北反正郡县的团结兵自东而来,欲夹攻叛军。田承嗣见势不妙,在王正见与颜氏兄弟会师前果断北撤。 王正见命王勇、马璘两员虎将分别统领沙陀、黠戛斯轻骑轮番阵,死死咬住叛军尾巴,零敲碎打、日夜骚扰,却决不与之缠斗,使叛军疲惫不堪却又无计可施。唐军主力则徐徐跟,引而不发。 田承嗣有心在撤军途伏击唐军,可王正见布置周密,毫无可乘之机。田承嗣不得不断尾求生,留下一部偏师拦截唐军,掩护叛军大部逃回常山城。 王正见干脆利落全歼五千叛军偏师,派人露布告捷后乘胜追击,打算一鼓作气收复常山郡,斩断幽州与洛阳间的补给线。 井陉大捷令在平叛前线奋勇杀敌的各路唐军踔厉奋发,朔方军在节度使李光弼指挥下,日夜不停强攻云州。 但令人诧异的是,失去安庆宗的河东叛军在高秀岩带领下战力不降反升,城内兵源、粮草、军械、战马毫无匮乏迹象,且有配重石砲、猛油火等利器助阵。朔方军苦攻许久,不仅啃不下云州,反折损不少兵马。同罗、仆固、党项等部士卒叫苦不迭。 直到仆固怀恩从敌军箭镞样式依稀辨认出几分漠北工匠的惯用技法,李光弼才恍然意识到回纥汗国已暗插手云州战事。然回纥并未撕破脸派兵参战,李光弼除了密报华州大营,唯有急命留守灵州的节度副使郭子仪巡视边境军镇、守捉,严加戒备,防范回纥骑兵偷袭。 王霨听闻回纥介入大唐内战,忧心不已。内乱旷日持久,枢权威摇摇欲坠,周边虎狼之敌必将蠢蠢欲动,边疆藩属部族亦会图谋不轨。 正苦思如何尽快剿灭叛军,王霨收到来自长安的密信。心情低沉的阿伊腾格娜对京甚嚣尘的“诛杨平叛”流言十分不安,经素叶镖局多方查探,背后操.弄之人疑是御史丞吉温。 据范秋娘言,流言散播开前,吉温曾数次约人密谈,但因人手不足,且对方防范极严,范秋娘并未查清吉温密会的是何人。 公孙门弟子倒是在探查偶然发现,潼关监军边令诚突然得到数家如意居留下的商铺,其家仆正重金招募精于吹制玻璃的能工巧匠,忙得不亦乐乎。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七章:血染华州天地崩(四) ssname="rft_"+rsetdef; 正常输出章内容 ssname="rfs_"+rsetdef 之前张德嘉会同素叶镖局已查明,收买服侍高翁左右小黄门的正是边令诚,他的目的是为潜入高翁公廨偷阅密折。高力士气得胡乱找了个由头将吃里扒外的小黄门杖毙,并下大力气整肃内侍省,只是一时半刻还无法扳倒边令诚。 阿伊腾格娜还提到,素叶居拓枝城分号传来消息,河节度使阿史那旸派出首批勤王军后,又大动干戈从昭武九国征调兵马,据称他要派节度副使高舍屯和判官窦屋磨再率数千精兵勤王。 大食国内战激斗正酣,据闻两军均动用连环铁骑、重装步兵等精锐,厮杀不休。倭马亚家族甚至出动艾妮塞公主耗费重金训练的阿萨辛刺客,接连暗杀数名黑衣大食千夫长、万夫长。但双方实力悬殊,刺杀之举并不能扭转乾坤,黑衣大食势若破竹,白衣大食接连败退,艾布穆斯里姆正率呼罗珊大军围攻大马士革。 阿伊腾格娜信后还附了来自李泌和高仙桂的消息。随侍圣人左右的李泌一针见血指出,所谓“诛杨平叛”,不过是有人效仿袁盎陷害晁错之毒计,欲借叛军之威、帝王之手,铲除异己。 李泌并不在意杨国忠的身家性命,但他担心长安朝局生乱,致使还算顺利的平叛战局横生枝节。故婉劝王霨除浴血杀敌外,留意京师动静。若素叶军能回师京畿,协助高翁震慑宵小,那自然再好不过。 阿伊腾格娜汇集的情报和李泌的忠言劝告,让王霨对长安朝堂深感不安,尤其是边令诚窥探高力士公廨一事,使王霨更加确信安禄山骤然兴兵与东宫有牵连。 渔阳鼙鼓动地来之前,盛王祈雨已毕,朝野均知圣人易储之心已定,除非有天崩地裂的巨变,否则李亨的太子之位定然不保。 太子忍辱负重多年,岂会甘愿将东宫拱手让出。行将山穷水尽的李亨百无禁忌,肯定能干出蛊惑边将造反的恶行,以彻底搅乱朝局,争得缓冲之机。 适逢杨国忠为泄私愤攻讦安禄山,李亨只需添油加醋、推波助澜,有可能说服早有野心的安禄山犯作乱。之所以暗杀任海川、抖露王霨身世,回头细思,当时王霨恨极杨国忠掩盖兵败剑南的无耻之举,正尝试扳倒右相,无意干扰了东宫的图谋。 太子听到风声后断然出手,杀任海川为杨国忠铲除隐患,以身世风波拖延王霨步伐,偷削弱节度使权柄的密折让狐疑不决的安禄山下定决心。 推测出范阳镇反叛的缘由后,天意之幽深、造化之弄人,令王霨冷汗涔涔。他从未想到,自己削弱方镇的密折竟沦为太子诱劝安禄山起兵的借口。且他深知,东宫绝不会轻易罢手,长安城定已暗流涌动。 高仙桂的消息则印证了王霨的担忧,现为飞龙禁军司阶的他曾任龙武军执戟数年,前几日,高仙桂听几名关系不错的旧日同僚影影绰绰讲,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频频至各营巡察,且常邀心腹军议。与高仙桂相熟的龙武军将佐均未受邀,故高仙桂并不清楚陈玄礼意欲何为,他只是无端有点担心,便悄悄告诉张德嘉和王霨。 王霨隐约知道高力士已敲打过陈玄礼,且飞龙禁军本为制衡龙武军而设立,他虽不觉得凭陈玄礼一人之力能掀起多大的波浪,可长安城内种种异动还是令他寝食难安。 王霨在波诡云谲的朝争摸爬滚打三年,本怀着削藩于无形、平乱于未萌的雄心壮志,可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于是,他毅然离开长安,磨砺强军,意图以力平叛,不愿再涉足阴谋诡计。 当然,历经风雨的王霨清楚,战争无非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来自长安枢的风暴任何人都逃脱不开。他本以为能有一年半载的空隙专注于战事,可乌云的集聚总是想象的还要快一些。 王霨收到密信时适逢井陉大捷,心花怒放的李隆基诏令王正见择机献俘太庙。王霨急密信父亲细叙对朝堂局势的忧虑,王正见遂以围攻常山战事正紧为由,恳请圣人恩准幼子代其回京献俘。数日后,王霨便接到令其带兵进京的诏书。 一收到诏书,王霨不待来自井陉的战俘抵达,便点三千多精兵,急趋蒲津渡,只留南霁云驻守轵关。而王正见从太原调派的接替兵马已在路。 行军途,王霨与李晟、卢杞、阿史那雯霞等人反复梳理朝堂局势和京畿兵力部署,共觉有三大隐患不可不防。 首当其冲自然是太子与盛王的夺嫡之争。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凭王霨的实力,尚不能左右。其次便是哥舒翰与杨国忠愈演愈烈的将相之争。王霨依稀记得历史潼关失守,根源便在于杨国忠进谗言,说动李隆基威逼哥舒翰出关决战,致使潼关守军命丧崔乾佑之手,长安门户洞开,平叛大局江河日下,一代帝王仓惶辞庙。 前些时杨国忠果使出浑身解数催哥舒翰收复东都,哥舒翰荐董延光担任怀州防御使,出兵河东,估计是想凭此含糊过去。孰料杨国忠不依不饶,阿史那霄云在信告诉王霨,当时虢国夫人多次进宫觐见圣人,令贵妃娘子颇为不快。 王霨深知潼关存亡关乎天下命运,绝不容有失,忙动用数年来积攒的所有人脉,拼尽全力阻止杨国忠的蠢行。 与营救安思顺不同,但凡稍懂战事的朝堂重臣均不赞成右相此举,许多人早在王霨写信联络前便疏进奏,或逆耳直谏、或泣血哭诉。太子与盛王亦不认可杨国忠之行,高力士、李泌自不必说,与叛军浴血厮杀的各路将领更是齐声反对。 面对四面八方的反对,圣人不得不顺水推舟,否决杨国忠的提议。哥舒翰见右相声威受挫,迅速出手反击,训斥杨暄、吞并灞新兵,让本该熄灭的争执更为激烈。 除了夺嫡之争及将相不和,王霨对屯兵长安西郊的谋剌思翰亦不甚放心,毕竟葛逻禄部有背叛大唐的前科,看似温尔雅的谋剌思翰城府极深。 王霨听父亲讲,元日大朝会后各路勤王军陆续抵达关,高仙芝协助盛王调配兵马时私下征求过他的意见。两人皆认为攻克常山为平叛肯綮之所在,为增强王正见部兵力,高仙芝将判官元载、别将马璘所带的北庭精兵和黠戛斯骑兵、沙陀兵马大部全调往太原,只留朱邪骨咄支带一千部属监视谋剌思翰。 在对付反复无常的葛逻禄人,北庭、安西两镇素有默契。王霨认为,正因担心葛逻禄人祸乱前线,高仙芝与父亲才将谋剌思翰留在长安西郊,放在眼皮子底下。葛逻禄部驻地距离素叶居的西郊庄园不过十余里,王霨为周全起见,请随同马璘来京的同罗蒲丽坐镇庄园。 当然,经洛阳一战,王霨对人性的黑暗面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他对高仙芝的话也不敢尽信。只是相较于自私自利的哥舒翰,王霨还是更愿意信任有君子之风的高仙芝,毕竟派兵把守蒲津渡防范王正见是哥舒翰而非高仙芝的主意。 蒲津渡防御使刘破虏与李晟、王思礼、王勇及荔非兄弟均为王忠嗣牙兵出身,他颇富急智,只是贪恋杯之物,且不太求进,在将星璀璨的碛西算是默默无闻。 六年前石堡大战后,刘破虏才接替李晟升任陇右牙兵校尉。待哥舒翰镇守潼关,他才被火线提拔为别将,并率八千陇右雄兵据守蒲津渡口。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刘破虏与李晟相交莫逆,可自从李晟离开陇右,两人仅在天宝十一载冬至大朝会前见过一面。故素叶军从蒲津渡回返京畿时,兴奋异常的刘破虏拉住李晟和王霨,执意邀他们痛饮一场。 酒逢知己千杯少,多饮几杯的刘破虏端详王霨半天,打着酒嗝连说几句“真像……真好……”,捂着赤红双目嚎啕痛哭,边哭边抱怨哥舒翰心术不正,并痛恨自己当年怯弱无能,不敢跟随李晟同去汉东郡送大帅最后一程…… 刘破虏的自责令王霨鼻头酸楚,素来刚毅的李晟也泣不成声,三人想起毒杀王忠嗣的幕后真凶尚安居朝,更是泪流不止…… 红云飞暮色,铁骑激戈声。 王霨正纵马奔驰之际,前方天空突然升起一团赤红,依稀正是华州所在方位。 “不好!”王霨大惊失色。他去华州除顺道礼节性拜见盛王,更是为了与高仙芝、封常清商议,如何确保京畿稳固、长安无忧。可不等素叶军抵达,华州大营显然已生意外。 “霨弟,怎么办?”阿史那雯霞持剑护在王霨身侧。 “霨军使,当务之急要探明局势,不可轻举妄动。”卢杞急声道。 “卢郎君所言甚是。”王霨正欲派斥候侦查,却听前方响起如雷咆哮声和张弓拉弦声,疾驰的如蛇长队随即止步,队列最前的轻骑兵已在李晟指挥下变纵为横、抄弓挺槊,蓄势待发。 “素叶军!?前方可是霨郎君?某乃平卢史朝义!”有人带着哭腔高声大喊。 “史朝义!?”王霨翻身下马,在牙兵的簇拥下走近被李晟搀扶过来的史朝义,只见衣甲不整的他满面焦黑、一脸惶恐。 “霨郎君,盛王殿下死了……”史朝义浑身瘫软、双手打颤。 “盛王死了!?什么人干的?”王霨失声大喊。 “运粮队……”气喘吁吁的史朝义捂着破裂的胸甲断断续续道:“武关运粮队从行营经过时暴起突袭,刺死殿下。某奋力抵抗,却被一名使陌刀的敌将劈伤,若非平卢牙兵拼死相救,吾已葬身火海。” “武关运粮队?陌刀?李定邦……” 王霨正琢磨嫌犯身份,史朝义伸出左掌,递过一枚玉佩:“此乃从一名使剑敌将身掉落的。” 王霨接过去一瞧,只见玉佩正面雕着一条虬曲的蛟龙,龙嘴里含着颗光彩熠熠的明珠,反面则用篆书阴刻八个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探骊得珠?”王霨一时猜不出玉佩主人是谁,卢杞也毫无头绪。 阿史那雯霞探头瞥了眼玉佩,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明珠……珍珠……沈珍珠!我潜伏在五杨宅时,曾听广平王妃崔丽卿向母亲韩国夫人抱怨,广平王总是贴身带着侧妃沈珍珠赠送的玉佩,面雕的好像是蛟龙戏珠。” “沈珍珠?”王霨恍然大悟:“李俶任武关巡察使,定是他蛊惑李定邦出手刺杀盛王。” “霨郎君,武关与华州还隔着一道蓝田关,守关之将乃安西席元庆,他岂会同流合污?”卢杞谨慎质疑。 “某若没记错,李定邦麾下不过区区一千河军和一千原守军,而华州大营共三千多精兵悍卒,且城内外设有层层关卡,广平王和李定邦如何能轻易混入、遽然得手?”李晟对史朝义的话半信半疑。 “不是一两千,是四五千!”史朝义稍微恢复了点精神:“霨郎君,袭击华州大营的兵马约有四五千人,某在逃离大营时,还曾遭遇一股彪悍精骑,领头之人颇似范阳别将田乾真。” “曳落河也潜入京畿了?!”王霨一把抓住史朝义的肩膀:“朝义郎君,汝可看真切了?” “若非田乾真顾念旧情,单凭三百多残兵,某怎能逃离杀机四伏的华州。”史朝义面有惭色。 “如果真是曳落河,田乾真手下留情,多半是不愿得罪史节帅。”卢杞斜睨史朝义,幽幽道:“霨郎君,既然叛军已卷入其,盛王遇袭身亡一事将深不可测,我军何去何从,必须谋定而后动,谨慎而为之。” “霨郎君,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自当谨慎。可眼下曳落河已潜入华州,可随时攻击长安或潼关,我军需早作决断,不可延误!”李晟急道。 “广平王率兵偷袭盛王,太子定然还有后招,长安恐将生乱!霨弟,我们快进城!崔夫人、霁昂、伊月,还有,还有姐姐都在城里啊!”心急如焚的阿史那雯霞提到姐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母亲、霄云、伊月……”王霨仿佛被闪电击一般。 “师父,快看平安火!”警惕盯着四周动静的柳萧菲拽了拽阿史那雯霞,王霨等闻声向东望去,只见太原、蒲津渡、蓝田关、武关等地的平安火已逐次燃起,唯有潼关方向毫无动静。 “潼关破了?!”众人惊愕万分、如坠冰窟,王霨一瞬间觉得,华州空的赤焰仿佛是大唐帝国最后的余晖…… 平安火不至,妖魔鬼怪生。 长安城内,久久不见潼关、华州报平安,李隆基急令张守瑜派一百飞龙禁军出城查探。不等飞龙禁军回转,皇城附近各坊内涌出不少人狂声疾呼:“潼关破了!盛王战死!诛杀奸相才能保平安!” 叛军猛攻潼关不休,长安民众本惶恐不安,如今见潼关平安火迟迟不至,城东火光隐隐闪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听说杀杨国忠可保自身平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辨别真假加入呼喊队伍。 一路路疯狂民众冲破武侯阻拦,若狂暴的山溪汇向宜阳坊,抵达杨国忠府邸时已聚成波涛汹涌的怒潮。 京兆府尹鲜于向听闻城内有暴民闹事,急调万年、长安两县衙役去驱散人群。可传令的心腹还未步出京兆府官衙,被人用长箭射死。百余名面蒙黑巾的武士蜂拥而入,闯入官衙刺死鲜于向后迅疾离去。 鲜于向命丧黄泉之时,数百名全身披挂的武士手持强弓硬弩、横刀圆盾,混杂在疯癫的暴民逼近杨国忠宅。 安禄山起兵后,杨国忠对自身安危极其关注,特意从剑南征调五百精锐牙兵看家护院。刺客逼近宅院时被剑南牙兵发现,双方隔墙对射,宜阳坊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同在一坊的高仙芝府也受到波及。 适逢吐蕃使者恩兰达扎路恭夜会杨国忠密谈吐蕃出兵援助大唐平叛,他听厮杀声起,急带数十亲卫骑马从后门撤离。不料杨国忠的府邸早被刺客和越积越多的民众围的水泄不通,他甫出后门,听人大喊:“杨国忠勾结吐蕃,意图谋反!” 情绪激动的民众一拥而,七手八脚想将恩兰达扎路恭一行拽下马来。好在恩兰达扎路恭甚是机警,在长安出行从来都内穿锁子甲,随从则披挂重铠。他见暴民行将抓住他的袖子,急率亲卫抽刀一阵猛劈,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逃之夭夭。 剑南军与南诏、吐蕃鏖战数年,死伤极为惨重。正依墙抵抗的剑南牙兵听闻杨国忠偷会吐蕃使者,无不义愤填膺。或弃械投降,或倒戈开门,臂缠白巾的刺客杀入杨宅,将杨国忠及其家眷悉数刺杀,然后又挟裹民众闯入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等人金碧辉煌的宅院。 武士们将杨氏满门诛杀殆尽,唯有不在府的虢国夫人侥幸逃过一劫。愤怒的民众则将富丽奢华的五杨府洗劫一空。闻讯而来的南衙卫兵见民意汹汹,不仅不阻拦,反加入到抢劫行列。 待民众情绪稍稍安定,忽有数百人齐声喊道:“奸相已死,奸妃尚在!不除奸妃,吾辈将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守卫宫城的飞龙禁军已探知宜阳坊爆发骚乱、右相杨国忠遇刺身亡。在大明宫当值的高力士与夜宿皇城的李泌商议后,连忙收拢飞龙禁军固守大明宫和城北禁苑,并派一千轻骑疾奔渭桥,守住宫城联络外的通道;同时火速请圣人下诏,传令蓝田关防御使席元庆、蒲津渡防御使刘破虏、沙陀叶护朱邪骨咄支等率兵进京勤王。 经李泌力谏,犹豫再三的圣人又给远在河东的王正见、李光弼分别发了一道勤王诏书。 日落长安夜色浓,魑魅魍魉鬼影重。 华州东官道,一脸狂喜的广平王策马狂奔之际,下意识摸了摸胸前,愕然发现从不离身的玉佩不见了! “坏了!”李俶蓦然忆起史朝义的刀锋划伤过自己的颈部,玉佩十之八九是那时丢的:“怎么办?重返华州?不行,某还有大事要办……” 李俶狠狠心咬了咬牙,想起父亲常说的“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节”,催马驰向群魔乱舞的长安城。 而早在广平王之前,河兵马使李定邦已率部下趁乱潜入长安,带着血痕未消的陌刀直奔崇仁坊而去…… 底部字链推广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一) 鸦啼枭鸣长安暮,兵戈扰攘里坊哭。.。 天宝十四载三月初三酉戌之‘交’,长安崇仁坊内,本在佛堂焚香祈祷的李夫人听闻宣阳坊有暴民闹事,急令河牙兵持刀挥棍,牢牢堵住宅院各‘门’,同时命贴身丫鬟锦绣招呼仆役婢‘女’收拾细软、备好车马。 “潼关真的丢了?哥舒翰这个酒‘色’之徒打仗愈发不灵光了。若潼关失守,长安城能坚持几日?一旦京师沦陷,圣人威望一落千丈,盛王声名受损,四海更难安宁……算了,多思无益,眼下先要防‘乱’民趁火打劫,待街面安定得从河留后院再找点人手,护送霁昂、霄云出城。” 年过四十的李夫人虽是一介‘女’流,且丈夫阿史那旸远在万里之外的拓枝城,可身为大唐宗室的她临危不惧,并未‘乱’了方寸。李夫人少时经历过圣人诛灭太平公主一党的先天之变,见识过大场面的她并未将坊内吵吵嚷嚷的‘乱’民放在心,而是揣摩动‘荡’背后的朝堂格局,盘算如何远离是非之地。 “家里的十几辆四**马车均由素叶居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据霄云讲,材质之坚不亚于霨郎君麾下的战车,载人、拉细软绰绰有余,遭遇小股盗匪还可当车阵使……” 一念至此,李夫人忍不住瞟了眼东侧院,再次对儿子升出恨铁不成钢之感。阿史那霁昂只王霨小一岁,“霨郎君”三字早已名满天下,儿子却还在国子监读。更可恨的是,阿史那霁昂对经邦济世、行军布阵兴味索然,竟日痴‘迷’匠作之事,鼓捣什么连弩、猛油火瓶。李夫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无奈执拗的阿史那霁昂一意孤行、屡教不改。 “唉,难不成日后还得依仗‘女’婿光耀‘门’楣?”李夫人哭笑不得。 王霨对霄云的如海深情李夫人早‘洞’若观火,只是在庭州时她嫌王霨庶出,心存疑虑。不过近两年李夫人已默许爱‘女’与王霨‘交’往,不再纠结嫡庶。 不可否认,王霨蒸蒸日的名望和点石成金的本领是李夫人回心转意的重要缘由,谁不希望自家‘女’儿能嫁个年少有为的如意郎君?但李夫人毕竟不是目光如豆的乡野村‘妇’,区区官爵、些许财帛绝不足以让她心摇意动,真正打动李夫人是王霨的赤诚之心。 自家事自己清楚,明‘艳’无双的长‘女’深受贵妃娘子喜爱,从庭州到长安从不乏追求者。高仙芝的族弟、王正见的嫡子、李林甫的长孙……他们个个都是人骐骥,家世、地位王霨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若论及对‘女’儿的情意,王珪‘私’‘欲’太重、李仁之为人跋扈,均非良偶;高仙桂倒是忠厚可靠,惜乎失之于木讷,不太讨喜。唯有王霨,李夫人只瞟一眼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能看出其蕴藏着多少纯而不杂的浓情厚意。 当然,王霨并非十全十美,最让李夫人头疼的是他太招小娘子喜欢。远的不说,阿史德夫人生的疯丫头成天围着王霨转,为了他不惜东奔西走、亲赴战场。李夫人本想劝说几句,可她毕竟非自己亲生,隔了层肚皮。李夫人‘私’下恳请夫君对次‘女’稍加约束,阿史那旸的回信却总顾左右而言他。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想到与阿史德夫人同在拓枝城的夫君,李夫人心弥漫起淡淡的薄雾。 在外人眼里,夫君风姿神秀、处尊居显,称得人龙凤,闺姐妹无不‘艳’羡李夫人命好,她也乐于不经意炫耀一下琴瑟和谐、相敬如宾的幸福。 然夜深人静、独守空房时,李夫人却知,阿史那旸对自己真的是“敬若宾”。结发二十余年,自己依然是在夫君心院前厅饮茶闲聊的客人,阿史德夫人才是陪他在后宅厮守相伴的爱侣。若非如此,夫君怎会狠下心举荐长‘女’出塞和亲;若非如此,夫君怎会对次‘女’放纵若斯;若非如此,阿史德夫人怎会老树开‘花’…… 李夫人最感‘激’王霨的便是他略施巧计讨得贵妃娘子恩准,斩断长‘女’和亲的可能;李夫人最欣赏王霨的则是他用心专一、矢志不渝,虽百‘花’环绕,却情有独钟。 “细细想来,汝也若霨郎君一般深情,只是如海深情都给了别人……”思及至此,泫然‘欲’泣的李夫人无端羡慕起常遭众人鄙夷的裴夫人来,同样遭遇偏心的夫君,李夫人只会独自垂泪,裴夫人则敢于摆明车马、抗争到底…… 马嘶蹄声‘乱’、人哗‘门’前喧。 李夫人暗自神伤之际,前院忽响起急‘乱’的拍‘门’声。她正‘欲’派人前喝问,把守大‘门’的河牙兵已打开厚重的朱‘门’。 “参见娘子!”一身杀气的李定邦随意施了个礼,与他同来的几十名士卒均血染征衣。 “李兵马使踩断五杨宅的‘门’槛才讨得武关防御使的差遣,如今不在关隘镇守,跑来长安意‘欲’何为?”凌厉的杀气吓得李夫人后退半步,不过见所来之人均为河将士,她强压心畏惧,板起面孔呵斥道。 “霁昂郎君何在?”李定邦根本不理李夫人的质疑,疾步走向东侧院。 “站住!”李夫人见李定邦神‘色’不善,张开双臂拦住他:“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武关也丢了?” “武关丢了、盛王死了,长安即将变天,请娘子携郎君火速返回拓枝城!”李定邦脚步不停:“娘子万万不可耽误。” “武关也被叛军攻破?”李夫人大惊,转身‘欲’去东侧院叫阿史那霁昂,刚走两步又惊声道:“不好,霄云申时被贵妃娘子召进宫,一时半刻怕回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请娘子带霁昂郎君先走,某护送娘子出城后再返回头接应霄云郡主。” “那雯霞呢?”李夫人随口问了句。 “雯霞小娘子剑技高超,无需担忧。” “对,她师从苏十三娘,自保无虞,倒是霄云更危险。”大难临头,李夫人自然更在意亲生儿‘女’。 “娘子勿忧,某粉身碎骨也会保霄云郡主无恙!” “有劳李兵马使费心!”心神稍定的李夫人领着李定邦推‘门’进入东侧院,只见贴身服‘侍’阿史那霁昂的两个小丫鬟一脸惊慌。 “珊瑚、如意,怎么回事?”李夫人喝问道。 “娘子,霁昂郎君……霁昂郎君……”胆怯的珊瑚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快说!”暴躁的李定邦拔出霜刃。 “霁昂郎君偷跑出去了!”如意鼓足勇气喊了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不等李夫人问完,李定邦拨开两个小丫鬟,闯入阿史那霁昂堆满书籍、器械的房屋四处打量,只见卧室墙挂了幅笔法稚嫩的。 “外面‘乱’哄哄的,你们怎能放他出‘门’?霁昂可‘交’代要去何处,身边带了人没有?”李夫人百爪挠心。 “半个时辰前霁昂郎君带牙兵从侧‘门’溜了出去,但他没说要去哪里。”如意小心翼翼道。 “为何不早……” “禀娘子,某大概猜到霁昂郎君身在何处,我这去带他回来……” 弦动惊霹雳、羽飞逐流星。 刚跨出屋‘门’的李定邦话未说完,迎面破空声响起,他急挥刀猛磕,电光火石间将一羽黑箭震飞。 “结阵!”李定邦一声令下,十名河‘精’卒举圆盾、持横刀,摆出防御阵势,另十名士兵则紧握骑弓,瞪大眼珠搜寻偷袭者的方位。 “李兵马使,汝肆意妄为袭杀盛王,是要置阿史那满‘门’于死地吗?家父视汝为心腹,尔恩将仇报,实在可恨!”略显憔悴的阿史那雯霞从鸱‘吻’旁飞身而下,三尺青锋直指李定邦。 “雯霞小娘子来得可真快!”李定邦既惊且喜:“快随在下去接霁昂小郎君。” “雯霞,汝不是在河东吗?”站在室内的李夫人对次‘女’的行踪不太关心:“还有,你怎么说李兵马使杀了盛王?” “汝意‘欲’绑架霁昂当人质好平安离京?痴心妄想!吾要擒你去见圣人!”阿史那雯霞顾不得回应嫡母的质疑,站稳之后猱身而。 河士卒皆知阿史那雯霞乃节帅爱‘女’,迟疑不敢动手,眼睁睁看着她踏着盾牌跃过阵列,挥剑刺向兵马使。 李定邦并未让下属为难,他退到廊柱之后,举刀轻松架住剑锋低声道:“雯霞小娘子,某所作所为皆奉节帅之命。带汝和霁昂郎君返回河更是节帅反复叮嘱的头等要事!” “胡言‘乱’语!一切祸害皆因尔刺杀盛王而起,别栽赃嫁祸给家父。”阿史那雯霞深知李定邦膂力惊人,遂使出太极巧劲,与之周旋。 “雯霞小娘子,某有节帅的亲笔信,汝一看便知。”李定邦又气又急,他未料到阿史那雯霞如此难缠,竟‘逼’得自己无暇取信。 “卑鄙伎俩,汝还是束手擒吧。”阿史那雯霞舞剑如风,一剑紧似一剑。 “雯霞小娘子,汝可知节帅‘胸’的宏愿!”无奈之下,李定邦不得不高声吼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二) “宏愿?!”阿史那雯霞一愣,剑慢了半分。。。 “撤!”李定邦趁机跳出战团,从怀掏出一封信抛给阿史那雯霞:“雯霞小娘子,某会在‘春’明‘门’外等汝。” “嗖、嗖、嗖”,密集的破空声接连响起,河兵边还击边后撤,留下两具尸体后顺利逃离。 展纸气息急、读信满脸惊。 “师父,追不追?”气喘吁吁的柳萧菲托着连弩,在房顶焦急大喊,专心看信的阿史那雯霞置若罔闻。 “雯霞心‘乱’了……”一袭玄衣的范秋娘拍了拍柳萧菲的肩膀,向南瞄了眼宣阳坊空升腾起的熊熊火焰,低低叹道:“长安朝堂的水可真深……” “霁昂究竟在哪?李定邦又是怎么回事?”李夫人眼下只关心儿子的去向,呆若木‘鸡’的阿史那雯霞却无心回答嫡母一连声追问。 “郎君的信?”急得满头大汗的李夫人劈手夺过阿史那旸的密信,一目十行看完后泪如雨下:“他终究还是走这条不归路……” “李夫人,霄云姐姐和霁昂郎君可在家?”院外飞来黄鹂般的脆响,身着鲛皮软甲的阿伊腾格娜在巴库特护卫下推‘门’而入…… 天崩地裂星月暗、狼奔豕突牛蛇‘乱’。 阿史那雯霞在崇仁坊家六神无主之时,相隔不远的宣阳坊内,尘灰满面的阿史那霁昂正焦头烂额地与同窗好友高云帆一同指挥四十多名安西、河牙兵抵御数百‘乱’民的袭扰。 素净雅秀的高仙芝府坐落在宣阳坊西‘门’之南,其东二百余步便是轩峻壮丽、画栋雕檐的五杨宅。密密麻麻的暴民闯进右相豪宅洗劫时,近在咫尺的高府也遭受池鱼之殃。 阿史那霁昂常来高府做客,对坊内布局熟稔于心。大半个时辰前,他听闻成千万的民众高呼“诛杀‘奸’相”涌入宣阳坊,来不及告知母亲带了十名牙兵急奔高仙芝府。 一路行来,疯癫若狂的暴民、畏缩不前的巡使、逃之夭夭的武侯、‘混’‘乱’不堪的里坊,都令阿史那霁昂心急如焚。 与绚烂夺目的长姐、剑技过人的二姐相,略显木讷的阿史那霁昂可以说是三姐弟最不起眼的。朋友稀疏的他常待在家里鼓捣器械,甚少出‘门’。偶尔走动,无非王霨的西郊庄园或高仙芝府。 阿史那霁昂和王霨是总角之‘交’,只是北庭军攻克碎叶城一役后,王霨心智大开,陪阿史那霁昂玩的时间日益稀少,不过因阿史那姐妹的缘故,两人倒还常见面。 六年前阿史那一家迁居长安,阿史那霁昂在国子监结识家世相似、‘性’情相近的高云帆,从而认识高仙芝的爱‘女’高云溪。 在沙场叱咤风云的高仙芝对高云舟、高云帆兄弟颇为严厉,常督促二人勤练骑‘射’、苦读兵书。可对‘女’儿,高仙芝却是娇生惯养、百般宠爱。高云溪在父兄宠溺下,从小古灵‘精’怪、刁蛮无。 阿史那霁昂去高府做客没少遭高云溪刁难、戏‘弄’,换作他人早恼了,可脾气随和的阿史那霁昂不以为忤,反常借素叶居的工坊打造‘精’巧的弓、弩、刀、匕送给高云溪。 高云溪虽每次都挑三拣四,摆出一副嫌弃的神‘色’,但最后不仅会收下礼物,还常提出些怪怪的新要求,而阿史那霁昂肯定绞尽脑汁满足她的愿望。偶逢高云溪心绪极佳,她会赠阿史那霁昂一两副自己画丹青小品。 对幼‘女’钟爱异常尉迟夫人不讨厌阿史那霁昂,不过也说不喜欢。近几年高仙芝拜相封使、节节高升,幽州兵‘乱’以来更是被圣人敕封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辅佐盛王平叛,从龙之功可期,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女’儿的婚姻大事尉迟夫人自有一番计较,河节度使嫡子还不足以让她心动。若非顾忌素叶郡主深受贵妃娘子喜爱,尉迟夫人定会断然出手,直接刺破阿史那霁昂的痴念。好在高云溪尚未及笄,尉迟夫人打算先含‘混’几年再说。 不谙世事的阿史那霁昂哪里看得透尉迟夫人幽深曲折的心事,他只知道,和高云溪在一起的时时刻刻都洋溢着醉人的气息,而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则充满不堪忍受的乏味和无聊。 得知潼关、华州平安火未至,宣阳坊暴民生‘乱’,阿史那霁昂心忧不已,因为他清楚高仙芝离京时带走绝大多数安西牙兵,只留三十来人看家护院。他们对付普通蟊贼没问题,应对暴‘乱’恐力有不逮。 更令阿史那霁昂担心的是,与久经杀伐的父兄不同,高云帆从未过战场,面对动‘乱’多半已手慌脚‘乱’。高仙芝的族弟高仙桂倒是在城,可他须宿卫宫禁,帮不什么忙。阿史那霁昂仿佛看到高云溪落入‘乱’民之手备受摧残,于是他毫不犹豫带着专司护翼自己的河牙兵前去援助,浑然忘了自己也从未阵杀敌。 催马从西‘门’冲入火光烛天的宣阳坊,只见高府大‘门’‘洞’开,数百暴徒‘乱’哄哄挥动着刀剑棍‘棒’,踏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往里涌。 “连弩,‘射’!”双眼冒火的阿史那霁昂学着王霨的样子号令牙兵举弩齐‘射’,可临发之际,他又忍不住加了句:“别杀人……” 河牙兵被小郎君前后矛盾的命令‘弄’得哭笑不得,幸亏带队的火长颇为机灵,高喊声“‘射’‘腿’”命手下将一蓬蓬弩矢悉数洒出。河牙兵所使的连弩乃阿史那霁昂亲手打制,与素叶镖局标配的连弩相,弦速度更快、‘射’程更远。背部遇袭的‘乱’民登时鬼哭狼嚎,至于弩箭是否只‘射’‘腿’部,火长才懒得一一察验。 “换刀,冲进去!”火长清楚阿史那霁昂不谙战阵之术,自发接过指挥权,催动战马一骑当先,突入暴民左劈右砍,如狼撕群羊闯开一条道路,如雪翻飞的刀光吓得‘乱’民顿作鸟兽散。 “区区一群虚张声势的‘混’‘混’,安西牙兵竟对付不了?”火长正诧异间,忽有数羽雕翎骤然袭来,躲闪不及的他闷哼一声坠落马,旋即被‘乱’刀捅死。跟在火长马后的阿史那霁昂透过‘混’‘乱’的人群,依稀看见数十名手持弯刀、长弓的黑衣武士正猛攻据守正堂的安西牙兵。 “猛油火瓶!”想到高云溪随时可能遇险,阿史那霁昂不再犹豫,率先从马鞍右侧摘下玻璃瓶抛向前方,护在他身侧的河牙兵从腰间‘摸’出火石,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 蓦然腾升的烈焰贪婪吞噬着‘乱’民的‘性’命,滚滚浓烟遮蔽住弓箭手的视线。 “从右走!穿过厢房走廊进正堂。”阿史那霁昂对高宅地形了然于‘胸’。 不畏艰险因义重、敢驱虎豹为情深。 “云帆兄,某来迟了!”阿史那霁昂奋力抛出最后一个猛油火瓶,焦急问道:“令堂可安好?” “嫡母、家母和云溪皆无事,唯有仆役死伤甚多。” “那群武士是什么人?”听到最牵挂的人安然无恙,阿史那霁昂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疲惫不堪的高云帆呜咽道:“我也不知他们的身份。‘乱’民闯入坊内围攻右相府邸时,某已按家父和封节帅之前的嘱托,急命牙兵披甲牵马,打算到南郊别院躲一阵。孰料杨家的宅院还没‘乱’,有人浑水‘摸’鱼闯入吾家,大开院‘门’、‘射’伤马匹,煽动暴民抢劫。某竭力抵抗却被团团围住,困在此处进退不得,霁昂郎君可有退敌之策?” “这……” 阿史那霁昂正茫然不知所措时,五杨宅方向响起阵阵有节奏的高呼:“清君侧,诛‘奸’妃!”,汹涌如‘潮’的‘骚’动民众在有心人引领人奔向宣阳坊西、北两‘门’。 被猛油火和连弩暂时压制的黑衣武士们忽放声大喊:“高句丽狗贼高仙芝勾结叛军,纵容东都沦陷,其罪当诛!” 正从高仙芝宅‘门’口经过的‘乱’民闻声而呼“杀高贼”,闯入前院打、砸、烧、抢,安西、北庭牙兵的防御压力陡增,本勉强维持的防线顿时岌岌可危。 “云帆兄,某带有十一匹骏马,要不汝先护着令堂和云溪杀开一条血路?”虽不通军务,阿史那霁昂却也能看出牙兵们坚持不了多久。 “不,还请霁昂郎君先撤,某来断后,高家从无临阵先退的传统!”高云帆动情道:“吾若无法脱身,还望霁昂郎君善待云溪。” “云帆兄何出此言!”阿史那霁昂慨然道:“吾誓与兄共存亡。” 铁骑突击冰河裂、陌刀狂舞风卷雪。 阿史那霁昂与高云帆同仇敌忾、争先恐后之际,一彪玄甲轻骑疾若离弦之箭,纵马跃过高府大‘门’,冲入‘乱’民群持槊猛刺。一名持弓与安西牙兵对‘射’的黑衣武士察觉来自背后的威胁,他正要扭身,一柄宽阔的陌刀呼啸而至,将黑衣武士拦腰劈成两段,飞溅的血‘花’吓得暴民四散避让。 “霁昂郎君,快马,随某离开!”挥刀如风的李定邦放声高呼。 “李兵马使!?快帮某救高枢密使的家人。”喜出望外的阿史那霁昂无暇细思镇守武关的李定邦为何显身宣阳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三) “上马,先上马!”李定邦犹豫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催促道。&1t;/p> “云帆兄,一起走!”阿史那霁昂默认李定邦是来帮自己的。&1t;/p> “好!”高云帆趁暴民的袭扰被河中轻骑打断,扶着泉夫人、尉迟夫人和高云溪上马,自己和阿史那霁昂则与牙兵一同步战,护送三人与李定邦汇合。&1t;/p> “霁昂郎君,此地不可久留。”李定邦见阿史那霁昂一心扑在高仙芝家人身上,驱马赶来,打算拽他上马。&1t;/p> 数名黑衣武士见杀神般的陌刀将急于救人,遂挥弓拉弦,朝着高家妇孺射去。&1t;/p> “云溪!”阿史那霁昂的手腕已被李定邦攥住,他试图跳起来为心上人挡箭,却被李定邦死死拉住。&1t;/p> “放开我!”阿史那霁昂狠咬李定邦的手臂,却被坚硬的护腕磕得牙疼。&1t;/p> “娘亲!”高云溪一声惨叫,阿史那霁昂循声望去,只见尉迟夫人身中数箭,软软地从马鞍上歪下来。泉夫人则以年龄不相称的机敏紧贴马背,躲过一劫。&1t;/p> “母亲大人!”高云帆扶着尉迟夫人,椎心泣血、放声痛哭。&1t;/p> “傻儿子,快跑,找尔父为吾报仇!霁昂郎君是个好孩子……”尉迟夫人话未说完便香消玉殒、命丧黄泉。&1t;/p> “走!”李定邦浑不顾高家满门死活,单臂力,强将哭闹不停的阿史那霁昂牢牢按在马鞍上。&1t;/p> 霜剑星芒耀、飞刀电策驱。&1t;/p> 李定邦双腿一夹,正要策马离去,数把飞刀接连而至,直扑其面门,逼得他不得不后仰躲避。&1t;/p> 飞刀之后,一泓秋水倏忽而至,从屋顶飞身而下的阿史那雯霞借助冲力弹开陌刀,一剑挑伤李定邦的右肩。与此同时,高府后院里破空声、厮杀声、惨叫声接连不断。&1t;/p> “姐姐……”接二连三的变故使阿史那霁昂晕头晕脑。&1t;/p> “李定邦要抓你回河中!”阿史那雯霞抓住李定邦右臂乏力的空隙,拉住弟弟跳下马背,躲入正堂。&1t;/p> “雯霞小娘子,汝要忤逆节帅的命令?”换左手持刀的李定邦正欲冲杀夺回阿史那霁昂,五十名人马俱甲的重骑兵催马从后院杀出,以槊当棍,驱赶乱民向北逃窜。偶有黑衣武士举弓反击,疾若鬼魅的黑箭毫不留情穿透他们的咽喉。&1t;/p> “附离亲卫……”李定邦正思忖如何应对,重骑兵后方驶出两辆铁灰色的马车,透过敞开的车窗,粗若短矛的弩矢喷涌而出,所过之处非死即伤。&1t;/p> “素叶军的战车和床弩?”惊愕失色的李定邦不再犹豫,催马便走。残留无几的黑衣武士则早混杂在乱民群中逃之夭夭。&1t;/p> 树高雀失母,憔悴使心悲。&1t;/p> 阿伊腾格娜望着紧抱儿子喜极而泣的李夫人、跪在尉迟夫人身前哀哀痛哭的高家兄妹,不觉悲从中来。&1t;/p> “母亲大人,你为何早早弃某而去,汝是否和父汗一道透过光明神永不熄灭的火焰注视着女儿呢……”想到此处,阿伊腾格娜蓦然记起兄长曾提过,母亲并非突骑施人,而是温婉、聪颖、善良的汉家女子,她至死也未改信阿胡拉马兹达,想来其灵魂绝不会投身光明神的火焰,而应寄付东岳大帝或地藏菩萨……&1t;/p> “无论母亲魂归何处,她肯定深爱着吾与兄长。”阿伊腾格娜坚信,自己之所以热爱汉家典籍,定是源于母亲血脉的召唤:“哥哥,汝以十万部人为弓,引而不,是欲伺机收复碎叶吧,可母亲定不愿见你轻动刀兵……”&1t;/p> 念及河中局势,素来心澜不惊的阿伊腾格娜烦躁不已。她随王霨入京的本意是竭尽所能推动突骑施部重归大唐藩属,为族人谋求和平、宁静、无忧无虑的生活。&1t;/p> 其间忽都鲁的确与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达成和解,突骑施以怛罗斯城为根本积聚生养,已恢复元气,重新成为碛西数一数二的大部,阿伊腾格娜闻之甚是欣慰。然从兄长来信的字里行间她隐隐察觉到,忽都鲁并不热衷向唐廷称臣,而是对收复碎叶、重建汗国念念不忘,只是慑于葛罗禄人多势众、唐军兵强马壮,不敢轻易挑衅。&1t;/p> “而今四海鼎沸、中原板荡,哥哥多半按捺不住兴兵的欲望。”更让阿伊腾格娜深感不安的是,河中的局势比她之前预料得还要复杂,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等各有所图……&1t;/p> 酉时初刻,她接到王霨用飞鸽传来的密信,得知华州遇袭、盛王身死、潼关遇险、长安恐将生变,急按王霨离京前定下的,召集全部人手、启用秘藏的强弩重铠、带上文书信函,离开金城坊,急奔崇仁坊而来。&1t;/p> 王霨远赴河东前,崔夫人已迁居重兵环卫的西郊庄园,张夫人为照顾身怀六甲的王绯,执意留在百孙院附近。至于裴夫人,她自负王珪为东宫心腹、闻喜堂人手众多,对崔夫人之举甚为不屑,不过她还是听从王正见的叮嘱,以散心为名从亲仁坊移居曲池坊别院,远离冠盖云集的北城。&1t;/p> 王霨在密信中拜托阿伊腾格娜护送王绯、张夫人及阿史那一家同往西郊庄园。若是平时,阿伊腾格娜可自西向东横穿皇城,直趋崇仁坊。可长安城内的骚乱来得极快,宫城、皇城提前关闭,她只得绕道前往。&1t;/p> 越往东走,乱民越密,不少南衙卫兵也趁火打劫,浓烟滚滚、火光若血,急促的厮杀声和凄厉的喊叫声将繁华风流的长安城变成人间地狱。&1t;/p> 阿伊腾格娜听从巴库特的建议,以五十名附离亲卫为锋矢、四辆素叶战车为箭身、百余名素叶镖师为羽翼,一路或凭坚甲利刃劈波斩浪、或靠巧思奇策迂回而行,总算赶到杀声不断的阿史那府。&1t;/p> 因担心阿史那一家遇险,阿伊腾格娜顾不得礼仪,驱车直入、循声而进,恰好听到李夫人在东侧院哀叹“不归路”。&1t;/p> 聪敏的阿伊腾格娜自然不会追问“不归路”之意,但细心的她听了柳萧菲叽叽咕咕的描述,旋即明白李定邦刺杀盛王、抢夺阿史那霁昂皆是奉阿史那旸之命而为,结合霨郎君对河中的忧心及北庭、安西两军在素叶河谷安插沙陀部、扶植葛罗禄的布局,显然阿史那旸所图极大,而哥哥与河中军的约定恐并非简单的“互不攻伐”四字而已。&1t;/p> 心忧万里外、眼观城内局。&1t;/p> 阿伊腾格娜推敲碛西局面之余,扫了眼阿史那霁昂的房间,便从猜出他多半是忧心高云溪的安危,偷溜去宣阳坊。&1t;/p> 阿史那雯霞本心情郁郁,拿不定主意是否该让李定邦带走弟弟。阿伊腾格娜一句“何去何从,是不是该先问问霁昂郎君的心意”令阿史那雯霞幡然醒悟,她急与范秋娘、柳萧菲率公孙门弟子攀屋沿墙,径直南下。阿伊腾格娜则带上李夫人,避开乱民群集的主街,绕抵宣阳坊南门来到高府,险之又险抢回阿史那霁昂,击退围攻高家的乱民,只是晚了半步,未能救下于阗公主尉迟星。&1t;/p> 星黯火势急、烟碎夜风悲。&1t;/p> 惊魂初定的阿史那霁昂跪在因救女身亡的尉迟夫人尸前暗暗誓:“某宁死也会守护好云溪……”&1t;/p> “郡主,某带人粗粗翻了翻,黑衣武士所使弯刀、弓矢皆类碛西之物,但辨识不出乃何部人马……”巴库特低低道。&1t;/p> “碛西……”阿伊腾格娜心头一凛,忙面不改色行肃拜礼道:“泉夫人、云帆郎君,小乱居城、大乱居乡,城内巨变将生,若不嫌弃的话,诸位可同往西郊庄园暂避风头。不过,吾受霨郎君之托,还得去接建宁王妃和素叶郡主,不知泉夫人是随吾等北行还是自行前往?”&1t;/p> “一同前往、一同前往,多谢真珠郡主。”泉夫人见识了素叶战车的威力,连声答应并催促云帆、云溪快走。&1t;/p> “泉夫人客气了,在下还得劳烦安西精兵相助。”阿伊腾格娜莞尔一笑,随即请泉夫人等上车,李夫人与阿史那霁昂另坐一辆,尉迟夫人的遗体则被抬上尾车。&1t;/p> 车辚辚、马萧萧,神色稍霁的阿史那雯霞飞身上马,挥鞭北上,势若狂飙奔往百孙院。&1t;/p> “父亲大人,在你眼里,吾与霁昂还比不过一个虚幻的残梦?”阿史那雯霞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不解和苦闷:“姐姐更惨,信中对她只字未提,显然父亲压根没考虑过其生死,说不定打算让姐姐顶罪,难怪当年会有选姐姐和亲的传闻。父亲大人,女儿已明白你的雄心壮志,只是霁昂对高云溪情深义重,女儿也实在舍不得那该死的王霨……”&1t;/p> 阿史那雯霞心潮起伏之际,乱作一团、人仰马翻的大明宫内,阿史那霄云正陪着贵妃娘子站在寝殿前的丹墀上翘足南望。&1t;/p> “大姐……”远眺火光闪烁的宣阳坊,杨玉环声韵凄惋、泫然泪下。&1t;/p> “娘子珍重玉体,韩国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阿史那霄云急忙出言安慰。&1t;/p> /book_11005/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四) “傻丫头,吾虽久居深宫,却知世人对杨家又妒又恨,故常焚香拜佛、行善积德,以惜福保身。可恨有些人执迷不悟,挥霍无度,害得杨家遭逢此劫。大姐素来是个菩萨心肠,何曾做过什么歹事,却横遭此祸,倒是某人……”杨玉环话到此处,生生咽下。&1t;/p> 阿史那霄云心知贵妃娘子对虢国夫人不满已久,之前借童谣和褫夺虢国夫人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孰料她不过收敛数月就故态复萌,施出百般手段偷偷入宫与圣人幽会。贵妃娘子今日急召阿史那霄云前来,便是因再次探知虢国夫人私会圣人而郁郁寡欢。&1t;/p> 宫内的风吹草动,阿史那霄云原原本本告知在前线厮杀的王霨,王霨在回信中提醒她,虢国夫人与杨国忠狼狈为奸,她进宫并非贪图欢娱,而是为左右朝政,务必切切留意。&1t;/p> 阿史那霄云来贵妃娘子寝殿前匆匆与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飞龙禁军司阶高仙桂见了一面,推测虢国夫人私见圣人多半还是为请吐蕃兵勤王一事。&1t;/p> 自安禄山起兵以来,汹汹民意皆指向身为右相的杨国忠,圣人对其日益冷淡,哥舒翰等边将也与其反目为仇。为持禄固宠,杨国忠欲以土地、财帛为贿,诱使吐蕃兵平叛,进而减轻剑南道压力,以抽调更多剑南军进驻关中。&1t;/p> 杨国忠数次密谏圣人召见吐蕃使者,皆被李泌和高力士所制止,圣人既不甘心放弃九曲、石堡,更担心引狼入室,故明令杨国忠尽快送恩兰达扎路恭归国。贼心不死的杨国忠只得动用虢国夫人的枕头风……&1t;/p> 弄清虢国夫人入宫的前因后果,阿史那霄云才去陪杨玉环,对军国大事近乎一无所知的贵妃娘子心中唯有被姐姐背叛的酸楚,阿史那霄云帮她排解半天正欲告辞,华州和潼关方向的平安火却久久不至,长安城中也骤然陷入混乱。&1t;/p> 阿史那霄云奉命去李泌处打探,惊闻乱民火烧五杨宅、太子离宫、陈玄礼久唤不来、龙武军异动连连、披甲持槊的飞龙禁军已奉诏聚拢至大明宫周围、传召勤王的中使星赴京畿各处……&1t;/p> “东宫叛乱……”在长安宫廷耳濡目染多年,阿史那霄云已非只爱打马球的边镇小娘子。&1t;/p> “驻守蓝田关的席元庆甚是忠心,可惜麾下只有两千安西军,且其声望不足;镇守蒲津渡的刘破虏乃哥舒翰部将,未必可用;剑南军步多骑少,战力平平,崔圆为人甚是圆滑;沙陀人能否靠得住难以判定;谋剌思翰不可信……李光弼有善战之名、王正见威望极高,只是远水难救近渴……”李泌对着沙盘,抚须长思。&1t;/p> “素叶军!李先生,霨弟今晨曾飞鸽告吾,他已率三千劲旅进入京畿,距离华州不过数十里。”阿史那霄云急忙提醒。&1t;/p> “霨郎君在华州附近!?”李泌惊喜交集:“蒲津渡守军怎未提此事?哎,刘破虏贪杯,军报向来马虎,来得也慢……”&1t;/p> 阿史那霄云急帮李泌查阅,果不其然,蒲津渡最新的军报还是三月初一报来的。&1t;/p> “既然如此,素叶军乃距离华州、潼关最近的兵马,以霨郎君之聪,定有所获,得尽快与其联络上……”稍加思索,李泌当即移步与高力士商议,阿史那霄云正犹豫是否辞别,全身披挂的高仙桂已奉命前来。&1t;/p> “高司阶,汝持诏从出城,前往华州传召素叶军使王霨入城勤王!”高力士的声音有点嘶哑。&1t;/p> “诺!”高仙桂使了个眼色,阿史那霄云心领神会,与其一道告退。&1t;/p> “可有话带给他?”高仙桂瓮声道:“用不用劝他尽快来京?”&1t;/p> “多谢仙桂郎君,请他量力而行,万毋重蹈洛水河畔覆辙。”阿史那霄云肃拜致谢:“至于是否入京,望他审时度势、择机而动,不需牵挂吾。”&1t;/p> “一定带到,还望霄云郡主珍重,寻机会尽快离开大明宫,赶赴西郊庄园。”高仙桂郑重叮嘱后,率十名飞龙轻骑策马离去。&1t;/p> 马作的卢飞快、心如波涛澎湃。&1t;/p> 高仙桂离开骚动不安的大明宫,沿官道策马向东急行。此刻他并不甚在意长安城中的变乱,因为心中满满都是阿史那霄云的倩影。&1t;/p> 高仙桂已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暗恋阿史那霄云,大概是跟随父亲高舍屯到达庭州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难以自拔;高仙桂也说不清为何喜欢阿史那霄云,在长安、在龟兹,他见过举止娴雅的名门佳丽、钟灵毓秀的江南歌伎、豪气干云的漠北英雌、艳色无俦的西域胡姬、热情似火的南诏蛮女、温婉入骨的高丽侍婢,可在高仙桂眼中,天下所有绝色合在一起,都不及霄云的万分之一。&1t;/p> 但与波涛汹涌的私下倾慕相比,高仙桂的追求之举可谓死水微澜,他虽常陪阿史那霄云打马球、猎狡狐,可从无勇气一吐胸中爱慕。高仙桂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怯弱,或许是阿史那霄云的明艳照人令他自惭形秽、斗志尽消……&1t;/p> 倒是高仙桂的母亲看出儿子的小心思,悄悄探过李夫人的口风,得到的却是李夫人的婉拒。后又传闻阿史那霄云或将和亲大唐藩属部族,高仙桂便听从父母劝告,将一腔情意深埋心底。&1t;/p> 当然,高仙桂舍不得离开阿史那霄云,依旧以玩伴的身份陪她左右。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更是奋不顾身冲在最前,正如在庭州西郊马球场遇袭时那般。&1t;/p> 对于阿史那霄云选择王霨,高仙桂心海中难免会泛起丝丝醋意,然更多的还是祝福。因他经过多年观察,深信王霨不仅文韬武略远胜自己,对阿史那霄云的痴迷也不在自己之下。&1t;/p> 名花虽已有主,高仙桂却仍愿意默默守护着她,毫无移情别恋之心,令其父母甚是焦急。去年高舍屯不与儿子商议就给他张罗了门婚事,新娘来自世居营州的高句丽大族,婚期定在今年上巳佳节。&1t;/p> 恪守孝道的高仙桂不敢忤逆父母之意,令他颇感庆幸的是,安禄山于年前起兵作乱,营州与长安的来往交通被叛军隔绝,婚期不得不一推再推。而王霨远赴河东平叛后,高仙桂忙碌完龙武禁军的差事,常去崇仁坊探望阿史那霄云,日子过得比之前还要快活些。&1t;/p> “霨郎君,望尔能守初心如日月,不因荏苒变冷热。否则某绝不饶你。”高仙桂思绪万千之际,在前探路的飞龙轻骑兀然在路边现一堆被草草遮掩的尸体。&1t;/p> “张将军之前派往华州的袍泽全被人射杀?”大惊失色的高仙桂略一思索,急令道:“熄灭火把,走小道!”,可心神全萦绕在阿史那霄云上的他并未察觉,从离开大明宫起,就有一队人马远远跟在后面……&1t;/p> 高仙桂摸黑赶往华州时,长安西郊,一彪飞龙禁军护送中使刚刚进入沙陀军营。他们出城后也遭偷袭,幸遇一队素叶镖师相助才击退敌人。&1t;/p> 素叶镖师一路陪同飞龙禁军到沙陀营地外才离开。途经刘家村时,飞龙禁军现素叶居的庄园刁斗声声、烛火通明,全副武装的甲士手持强弓站在望楼上警戒,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1t;/p> 一身戎装的沙陀叶护朱邪骨咄支接过诏书后,拍着胸脯表示立即点兵。可飞龙禁军士卒刚出大帐,就被密若牛毛的羽箭射成刺猬,他们的尸体随即被埋到远离军营的树林中。&1t;/p> “勤王,勤哪个王?胜负未分,沙陀人绝不会蹚浑水。”骨咄支遥望不远处灯火点点的葛逻禄营盘,阴恻恻笑道:“天可汗老眼昏花,大唐内乱不休,巨龙爪牙渐钝,碛西诸部要换个活法,对不对,谋剌小叶护……”&1t;/p> 与此同时,水声滔滔的蒲津渡口,刘破虏见潼关平安火未燃,正要挥兵前往却收到一封令他无所适从的密信……&1t;/p> 马蹄敲月狼烟浓,壮士披星烽火狂。&1t;/p> 戌初时分,长安城内动荡不安之时,王霨带三千健儿不惜马力赶往漆黑一团、存亡未卜的潼关。&1t;/p> “也不知伊月是否与霄云汇合?同罗蒲丽应接到密信加强戒备了吧?雯霞姐姐与柳萧菲一人三马狂奔百余里,能否赶得及?”&1t;/p> 诸多念头在王霨心头一闪而过,他恨不得立即调转马头奔赴长安,带上霄云、伊月等至亲至爱远走高飞。可抬头远望黑魆魆的潼关方向,重如千钧的责任压在王霨肩上,令他只能牵挂,却不能回头。&1t;/p> 大半个时辰前,王霨进入死伤惨重、狼藉不堪的华州城,盛王的无头残尸被胡乱抛弃在行营内,再无执掌天下兵马的英姿;华州刺史罗希奭身中七刀,鲜血将绒毯染成赤色;李林甫忠心耿耿的管家李庄中箭而死,只是未现李仁之的尸;平卢牙兵、飞龙禁军的遗体随处可见,他们死前曾奋勇抵抗却于事无补,只得含恨而去;史朝义回到自己与陌刀将对战的地方,望着四名平卢牙兵断成数截的尸身,放声痛哭。&1t;/p> /book_11005/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五) 城百姓亦有死伤,好在他们并非偷袭者的目标;王忠嗣遗孀柳夫人、长子王.震及华州名将郭子仪的族人也受到些惊扰,不过危‘乱’之际,王霨实在无暇去探视他们。。! 令王霨颇感欣慰的是,虽有不少安西牙兵死于偷袭,素叶军并未发现高仙芝、封常清和卫伯‘玉’的尸体。 “以卫别将之武勇,当可护得高枢密、封节帅周全。”王霨命部下细心察看,但偷袭者简单打扫过战场,素叶军只找到百余辆‘插’着武关防御使旗帜的粮车,别无所获。 因担忧潼关战况,王霨并未逗留太久,只留下刀盾兵、弓箭手各二百驻守华州、清理战场,率主力向东疾行。因担心突遇叛军,素叶军的斥候洒的极远。 “东方有数千兵马靠近!”距离潼关尚有七十余里时,前方传来斥候的惊呼,王霨赶忙地列阵设伏,准备先试探一下叛军前锋的成‘色’,再决定继续东进还是退守华州。 庭州砲正‘欲’发‘射’猛油火弹时,阵前观敌的李晟猛然喊道:“霨郎君,观其旌旗,前方似是于阗勤王军。” “止!”王霨满腹疑云:“于阗国王尉迟胜是哥舒翰的表弟、高云舟的舅舅,素有忠勇之名,岂会弃关先逃?且其军容听起来颇为齐整,并无败相,真是怪哉,难道是叛军乔装的……” 策马何纷纷,捐躯抗豺虎。 王霨‘弄’不清前方是敌是友之时,长安东南七十余里外的蓝田县北,高仙芝和封常清带着千余名华州残兵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向南急行。 “之前因担心挫伤长安军民士气,节帅家眷皆在宣阳坊。某若没猜错,偷袭华州定是东宫做的手脚,城此刻恐已生变。”封常清忍不住再次劝道:“节帅身为枢密使兼天下兵马副元帅,应以勤王护驾为重,蓝田关‘交’由某是了……” “封二,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高仙芝毫不犹豫打断封常清的絮叨:“云舟在潼关有于阗兵马相护,且汝已派卫伯‘玉’前去接应,当无忧矣;云帆、云溪虽幼,宅留有三十多名牙兵,足可保他们母子撤离。当务之急,是火速增援蓝田关,堵住叛军进入京畿的通道,否则大唐危矣!汝领兵之能某当然信得过,可你眼下无官无职,如何号令新败之兵奋勇一战?” “哎……”封常清长叹一声,不再争辩。 未初时分,看似壁垒森严的华州行营突遭武关运粮队袭,与行营一街之隔高仙芝正要率军前往援救,城池西‘门’轰然‘洞’开,数千骑兵如‘潮’涌入,或骑‘射’或挥槊、或刀劈或斧砍,杀得飞龙禁军措手不及。 “曳落河!?”陕州之战,田乾真麾下的三千曳落河给封常清留下深刻印象。 雪加霜的是,飞龙军竟有敌军内应,他们暗放冷箭偷袭同僚,令本有一战之力的飞龙禁军陷入‘混’‘乱’。 悍勇无双的卫伯‘玉’试图带队冲击,救出盛王。无奈安西牙兵只有四百余骑,还未穿透曳落河的阵列,李琦惨死在运粮队刀下,平卢牙兵丢盔弃甲、四散而逃,本居于下风的飞龙禁军士气大沮,险些土崩瓦解。 一击得手,敌骑转而猛攻安西军,封常清见势不妙,急命牙兵退入坊内与敌巷战,避免与数量占优的敌骑对冲。高仙芝则亲自竖起副元帅大纛,召集城内外各处残兵重整旗鼓,与敌死战。 安西牙兵依托坊墙楼宇,以牺牲二百余人的惨烈代价,死死抵住敌骑风狂雨骤的进攻。大约是三鼓而竭的缘故,久攻不下的偷袭兵马抛下千余火把,将华州行营点燃后如风撤离,安西军则被烈焰‘逼’得出城躲避。 “四千曳落河杀进华州,怎么可能……”高仙芝收拢溃兵之际,封常清凝眉苦思:“一个时辰前,云舟郎君密报潼关安然无恙,席元庆也称蓝田关一切如常,蒲津渡方向毫无变故,叛军如何能从天而降……武关运粮队……武关……河……” 一念至此,封常清拖着疲惫的身躯细细查看聚拢而来的残兵:“原来如此……” “节帅,方才……”血染铁甲、伤痕累累的卫伯‘玉’依然对封常清毕恭毕敬。 “卫别将,劳烦你速带十名弟兄去潼关一趟,悄悄找云舟郎君,然后陪他回长安,照顾高节帅的家眷。”寒‘毛’卓竖的封常清意识到长安城狂澜将起。 “诺!”卫伯‘玉’见封常清神‘色’焦急,不顾浑身疼痛,马走。 “节帅,武关危矣、蓝田关危矣、长安危矣!”面神‘色’如常的封常清慢慢踱至高仙芝身边。 “何出此言?”高仙芝蹙眉道。 “李定邦内勾东宫、外联叛军,是袭击华州的元凶。某本以为运粮队乃曳落河乔装,然方才遇袭之时,驻守华州的飞龙军内‘乱’不休。此刻点检兵马,选自河的飞龙禁军兵将全无踪影,难道他们恰好都战死了?某不信有如此巧合。” “果真?”高仙芝假装不经意一瞥,确未看到任何一名河将佐:“可李定邦从未来过华州……” “谋剌思翰!他频频拜会盛王看来另有所图。”封常清已猜出其间关窍。 “李定邦反叛,武关自然不保,蓝田关已成直面叛军的关隘。陕州与武关有山道相通,曳落河定是走武关道‘混’在运粮队潜入京畿。”高仙芝当即明悟:“不料席元庆如此眼拙,好在蓝田关平安火未熄。不过曳落河袭华州得手后迅疾离去,十之**会重回蓝田关,与关东的敌军夹击席元庆。只是曳落河为何如此大费周折……” “估计李定邦开出的条件是要叛军助其狙杀盛王殿下。”封常清的思路愈发清晰:“某不确定此穷凶极恶之举是李定邦自己的主意还是阿史那旸的谋划,但太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盛王不死,太子的东宫之位难保。”高仙芝心若明镜。 “节帅,为今之计,策应收拢兵马前往大明宫勤王,揭发太子‘奸’计;策可退至长安西郊,随机应变。” “下策呢?”高仙芝对、两策不置可否。 “率残兵赴蓝田关,召集附近驻军,殊死一战,抵御叛军。”封常清似乎早料到高仙芝会有此问。 “蓝田!”高仙芝转向南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一字一句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诺!”封常清双眼噙泪,慨然领命。 哀兵夜行疾,山枭惊飞起。 蓝田关位于蓝田县城东十余里外的崇山峻岭,它与武关如同两道巨闸,牢牢控制着京畿联通南阳、江淮的通道。蓝田关名气不如潼关、险峻不如武关,但它却是拱卫长安东南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蓝田关失守,叛军不仅可以杀入一马平川的京畿,还能切断江淮粮饷输送长安的主通道。 当日杨国忠力荐李定邦担任武关防御使,高仙芝和封常清以为李定邦贪求军功,并未多想。但为确保华州侧翼控制在安西军手,他们建言盛王派行事稳重的席元庆出镇蓝田,安西监军鱼朝恩则一同前往。 高仙芝对随同席元庆进京勤王的鱼朝恩十分鄙夷,他本以为世再无内‘侍’能边令诚更贪财,孰料鱼朝恩不仅贪婪,还极其无耻,甫抵京畿带着从河、安西收刮来的财帛献媚于盛王。 可笑的是,鱼朝恩见识太浅、眼力也差,他根本没‘摸’清盛王的喜爱及元帅行营内的格局贸然求见,结果因送李仁之的礼物太差,吃了个闭‘门’羹,只得悻悻离开。 高仙芝素来看不惯眼高手低、目无人的李仁之,唯有此事,他觉得李仁之做的极佳。封常清则担心遭受羞辱的鱼朝恩图谋报复,吩咐席元庆暗监视。 叛军攻陷东都、陕州后,潼关外战事连连,蓝田、武关一线则风平‘浪’静。怪的是,叛军明明已尾随武关运粮队‘混’入京畿、袭华州,蓝田关守军不仅毫无察举,反照常燃起平安火。 为确保尽快掌控周边动向,封常清与席元庆常用飞鸽联络。华州大营遇袭时,城信鸽或死于战火、或趁‘乱’逃离,高仙芝无法联系席元庆,只能亲自带兵前往看个究竟。一路行来,高仙芝暗暗期盼蓝田守军能尽早发现叛军‘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令高仙芝大为沮丧的是,他们刚过蓝田县城,迎头碰在数十名士卒护卫下仓惶向西逃窜的鱼朝恩。 “高枢密使,一个多时辰前忽有大队叛军偷袭蓝田关。敌军用石砲和猛油火攻破关隘,席副使力战而亡,某见事不谐,‘欲’赴华州求援,不料枢密使亲自领兵前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鱼朝恩眼偷偷闪过几丝狡黠。 “蓝田关也丢了?!敌军有多少人马?距离此地多远?”封常清吼道。 “叛军兵马过万,只是某急于谒见枢密使,实不知敌军行至何处。”鱼朝恩毫无愧‘色’。 “可恨……”封常清回头瞄了眼千余华州残兵,苦思如何御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六) “退守蓝田县城,打开武库、粮仓,征发团结兵、衙役、丁壮,共同御敌。。。!”高仙芝决断极快:“山路崎岖,夜运石砲等攻城重器殊为不便,叛军当以‘精’骑为主,吾军依城而战,可与之缠斗半日……” 高仙芝话未说完,东方闪现点点火光,紧接而来的便是千万马蹄锤击大地引发的剧烈震动…… 郭外虎狼横、城内鬼魅行。 三月初三夜,戌时,高仙芝领残军独自面对来势汹汹的叛军时,长安兴宁坊百孙院建宁王府,接到王霨飞鸽传书的王绯早已收拾妥当,随时准备撤离。 “霨郎君是不是小题大做,十六王宅、百孙院有飞龙禁军把守,‘乱’民哪敢来这里捣‘乱’?”自从王绯嫁给建宁王,张夫人长居兴宁坊一带,颇不舍离开。 “娘亲你听,坊外已‘乱’成什么样,慎在于畏小,霨弟一片好心,我们万不可辜负。” 坊北传来的阵阵喧嚣声令张夫人心里一紧,她当即改变心意,连声催促‘女’儿快走。 “伊月方才传来密信,她已召集百余名甲士赶来接应,眼下坊外纷‘乱’如麻,咱们这点人手恐不堪用,还是与霄云、伊月汇合后再走不迟。”王绯侧耳倾听坊墙外的动静:“一股股‘乱’民似乎都在涌向大明宫,兴宁坊紧邻丹凤‘门’,吾担心也将受牵连,倓郎与其兄均在平叛前线,咱们是不是带广平王的家眷一起走。” “傻‘女’儿,眼下能自保不错,别想那么多。再说广平王妃崔丽卿乃韩国夫人之‘女’,她对你颇为不善,如今杨家恶有恶报,又何必管其死活。” “‘女’儿只是担心沈孺子无端受牵连。”王绯与温柔大方、博学多才的广平王爱妾沈珍珠来往不少。两人一位是碛西巾帼、一位是江南碧‘玉’,年龄相差七八岁,却意外地十分投契。 仿佛是印证王绯的担忧,与建宁王府一墙之隔的广平王宅内骤然响起‘激’烈的厮杀声和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兴宁坊南‘门’一带随之传来暴民劫掠的纷扰声。 “‘乱’民闯进来了?”张夫人和菊香搀着怀孕五个多月的‘女’儿走向素叶居‘精’心打造的四**马车:“快车,走!” “不,速去广平王宅!”心地善良的王绯 牵挂沈珍珠的安危,忙派二十名王府家将前去查看。 “诺!”建宁王不在,阖府家将自然惟王绯之命是从。剩下的数十名素叶镖师则张弓拔刀,簇拥着王绯等人。 片刻功夫后,王府家将载着‘花’容失‘色’的沈珍珠及广平王的长子李适驰马归来。在其身后,数十名手持弯弓长槊的轻骑紧追不舍。 “‘射’!”素叶镖师和敌骑同时松弦,雕翎‘交’错而过,七八名无铁铠护身的王府家将当即坠落于地。素叶镖师的羽箭‘射’当先五骑的战马,暂时挡住汹汹敌骑。 “快撤!”王绯和张夫人拉沈珍珠和李适车后,忙命素叶镖师从后‘门’离开。被马尸堵住的敌骑箭发如雨,打在车厢叮当作响。 “别怕,车厢外钉有铁板,寻常弓弩根本‘射’不透;车轴用的是等邢州酸枣木,两端还包裹有铁皮,无惧磕磕碰碰;拉车的马匹都是碛西良驹,速度不单骑慢多少。”王绯耐心安慰着惊魂未定的李适,沈珍珠银牙紧咬朱‘唇’,一言不发。 “崔妖婆死了,父亲大人早想……”李适小声道。 “适儿不可胡言‘乱’语!”沈珍珠用柔荑紧紧捂住儿子的嘴,柔声细语藏着丝丝悲戚:“多谢建宁王妃相助,广平王妃确已身亡,日后见到俶郎,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难开口的,当然是责怪他不在家守护妻儿!”王绯有意化解紧张气氛:“待建宁王回来,吾也要这般怨他。” “如此巧夺天工的马车,是霨郎君的心意吧,建宁王妃真有福气。”沈珍珠岔开了话题。 “吾弟……”马车还未冲出后‘门’,院内蓦然响起阵阵破空声,跃过马尸继续追杀的骑兵遭遇长箭、弩矢暴击,死伤无算。 “杀!”一彪重骑从建宁王府正‘门’杀入,砍瓜切菜般刺入敌骑背部。护翼王绯的素叶镖师见攻守易势,也调转马头,冲击敌骑。 “死战不降!”敌骑或殊死抵抗、或自尽身亡,并无一活口留下。 “死士……”范秋娘收回长弓,细细打量着敌骑的衣甲、武器:“有点像河东郡县的兵马,围攻高府的黑衣武士身则是浓浓的碛西味道……” 阿史那雯霞走近马车,凝视着淡雅出尘、袅娜纤巧的沈珍珠,‘欲’语还休。 “雯霞,你怎么来了?伊月来得真是及时!见过李夫人,霄云呢?”王绯兴高采烈地与众人打招呼之时,数羽信鸽从天而降,落在后院鸽笼咕咕叫个不停…… 愚民汹汹‘欲’倒海、群氓嚣嚣可翻江。 百孙院广平王宅遇袭之前,长安城流言再起,不少人信誓旦旦道,攻破潼关的叛军已杀入华州,盛王殿下战死,高仙芝重伤,当今之计,唯有乞请圣人诛杀‘奸’妃、传命太子监国,方能号令四方兵马,拯救长安。 本有些民众将信将疑,可流言对盛王的死状说的一清二楚、纤毫毕现,不由得人不信。御史丞吉温更是率先赶到大明宫丹凤‘门’外,泣血跪求圣人命太子亲征,击溃叛军、收复潼关。 在丹凤‘门’当值的张德嘉见吉温周围数十名孔武有力‘乱’民一举一动颇有章法,遂知对方有备而来,忙去禀告高力士。 吉温的煽动极有号召力,大明宫外的民众越聚愈多,令宫墙的飞龙禁军紧张不已。不多时,左相陈.希烈、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相国张均、驸马都尉张垍等一干重臣先后赶来,跪在丹凤‘门’前,或请赐死杨‘玉’环、或请太子监国。 连寿王李瑁、永王李璘等不少凤子龙孙也聚集过来,李璘一向被视为东宫同党,他与张氏兄弟跪在一起,同声高呼。李瑁则神情复杂地盯着幽深的宫禁,担忧不已。 数千龙武禁军云集至陈玄礼身后,张弓持槊、振臂大喊,以彰显对东宫的支持。久未现身的李亨跪在重臣和百姓面前,苦苦哀求勿惊圣驾。 弟弑兄兮子‘逼’父,无情最是帝王家。 “‘逼’宫,逆子可恨!?”咆哮如雷的李隆基拍案而起:“高将军,命飞龙禁军披甲出宫,‘荡’平逆贼!” “不可!”李泌见高力士犹豫不决,急前道:“陛下,前虽‘抽’调数千龙武军赴各处平叛,然陈玄礼麾下仍有万余人马,其它北衙禁军和南衙卫兵态度暧昧不明,单凭一万八千飞龙禁军恐难一举而胜之” “可否护送陛下出宫狩猎?”高力士小声问道。 “赴各处传召勤王的使皆未返回,城外形势不明,以吾之见,暂不宜轻举妄动。”李泌担心东宫早已布好人手,斩断大明宫与城外驻军的联络。 “难道……”李隆基颓然坐下,刹那间从气吞万里的帝王变成暮气沉沉的老者。 殿‘门’不开香已至、‘玉’容未见音先来。 “三郎,请赐臣妾一死,以救天下苍生。”一身素服的杨‘玉’环梨‘花’带雨,跪在御榻之前。 高力士和李泌见状,急移步到殿外。 “高翁,吾失算了,悔之晚矣……”李泌满面愧‘色’。 “李先生,某之过更大。”高力士一脸倦容、颓唐不振。 将军用兵京南地,胡骑夜攻蓝田城。 “千难万险都熬过去了,岂能止步于此!” 亥初时分,以“侵略似火”扬名范阳军的同兵马使崔乾佑‘摸’着下颚立如钢针的胡须,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如鱼刺卡在咽喉要道的蓝田县城,郁闷不已。 “高仙芝不好对付也罢了,怎么王霨那竖子也‘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撞他。”田乾真额蹙心痛。 两个月前,田乾真与田承嗣为先锋,凭室韦部的“木马”避开镇守河阳三城的素叶军,飞渡大河袭洛阳、夹击武牢关,助安禄山大军攻克东都,震惊天下。 田乾真本以为之后能秋风扫落叶般长驱直入,马踏长安。不料河东战局接连生变,统御数万‘精’兵南下的庆宗郎君不仅没能战胜王正见,反丢了太原城和自家‘性’命。两路威‘逼’长安的军略化成泡影,全军士气一蹶不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率兵追杀封常清部的崔乾佑为潼关所阻,用尽一切手段都无法撼动这座屏障关的雄关;来自陇西的勤王军却越聚越多,攻克长安的希望日益渺茫;河北、河南两道州县遂见风使舵,转而效忠唐廷;连与节帅情同手足的史思明也号称要统领渤海等藩属出兵征伐幽州。 腹背受敌的节帅气急攻心之际,转机却从天而降。洛阳城一支安国商队假托与节帅连宗,呈封来自拓枝城的密信。 “阿史那旸……”安禄山在沙盘找到那条由陕州通往武关的崎岖山路后,将信‘交’帐诸人传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七) “节帅举义旗、清君侧,四方英豪无不云集景从。dt阿史那旸乃突厥王室后裔,臣服唐廷多半是权宜之计。今节帅搅动天下风云,他必不甘雌伏,故愿助节帅一臂之力。”高尚最先发声。 “承嗣,汝以为可信否?” “节帅,某对阿史那旸所知不深,然观眼下战局,潼关城坚兵雄,难以攻破;河北州县纷乱、后路不稳;河东高秀岩部退守云州,难有作为。若不另辟蹊径,局面只会愈发艰难。吾愿率万余精兵前往武关,随机应变,为节帅打开通往长安的大门。”田承嗣昂然请战。 “节帅,某愿同往!”田乾真最喜与田承嗣厮混在一起。 “好!”安禄山大喜,挪动肥硕身躯来到田承嗣面前推心置腹道:“不过吾更忧心后方粮道有失,某帐下数你治军最严,能独当一面,平定河北离不开你。武关之事,由崔乾佑和阿浩料理吧。” “谨遵节帅军令!”田承嗣俯身领命:“明日某即领兵北,替节帅铲除忘恩负义的颜氏兄弟,扫清阻碍幽州与洛阳连通的蟊贼!” 军议过后,田乾真立即派几名心腹随安国商队前往武关,密会李定邦。经确认河军心意甚诚,田乾真与崔乾佑点齐一万五千兵马、备好粮草,先东进陕州,然后昼伏夜行,悄然沿山道南下,在武关北数十里外的山谷扎下营盘。 数日后李定邦带三五牙兵亲自前来,详述如何将一千曳落河混入运粮队骗过蓝田关守军。田乾真本以为过关之后是两面夹击,攻陷关隘。谁知李定邦却提出,河军的协助并非无偿,曳落河必须帮他踏平华州大营,否则一切免谈。 田乾真和崔乾佑不愿煮熟的鸭子飞走,稍一商量便答应李定邦所求。双方歃血为盟,并约定华州城破后各行其是,互不干涉。 田乾真将密约飞报洛阳,翌日便得到高尚的回信:“长安内乱,太子、盛王缠斗正酣,实天赐良机。节帅命尔等便宜行事,速涤清敌寇。” 接到安禄山指令后,田乾真可谓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即杀入京畿、攻占长安。可武关城内纹丝不动,迟迟无进一步消息传来,一万多兵马窝在山谷憋得难受。崔乾佑数次派人联络李定邦,询问何时动手,得到的回复始终是:“稍安勿躁”。 直到十余日后的三月初二,田乾真和崔乾佑终于盼来动手的信号。主动请缨的田乾真挑选一千曳落河精锐扮成运粮兵马,同李定邦先行一步。崔乾佑则兵不血刃接手武关,带足粮草和攻城器械尾随其后。 过蓝田关时,田乾真觉得把守关隘的安西军士卒似乎对庞大的运粮队有所怀疑,不过李定邦气定神闲、毫不慌乱,田乾真也只好寄希望于他早有绸缪。 果不其然,虽稍有停顿,曳落河还是顺利蒙混过关,踏入京畿。行至华州城西郊时,早有数千骑兵等候在此。李定邦带数百河兵马赶着装满弓弩、盾槊的马车通过层层关卡,率先进城。 待城厮杀声起,田乾真一骑当先突入华州,直击盛王行营。出发前他已与崔乾佑商议妥当,袭华州大营固然会多担点风险,但若能令唐廷陷入混乱,引发长安内斗,对节帅大计利大于弊,是笔划算的买卖。 李定邦的身手、河军战力均令田乾真刮目相看,曳落河才冲到行营大门,盛王满面惊愕的头颅已被人挑在竹竿。 驻守行营的平卢牙兵战意顿消,作鸟兽散。率曳落河追亡逐北时,田乾真遇到失魂落魄的史朝义,念在与史思明的袍泽之情,田乾真遂放他一马。 另一股骑兵对袭击盛王行营并不心,一入城杀向与行营一街之隔的高仙芝驻地,不过他们遇到安西牙兵的殊死抵抗,始终未能得手。 田乾真试图乘胜追击斩杀高仙芝、封常清,却再次遇到那员在河阳北城大显神威的安西猛将。曳落河试图以多打少,围歼敌将,孰料他刀起剑落,斩杀十余名曳落河悍卒后还能全身而退。 安西牙兵则依托曲曲折折的坊墙宅院逼迫曳落河下马步战,将整个驻地变成一眼无情转动的磨盘,成百千精兵悍将被其吞噬,磨成一坨坨血淋淋的残骸。 曳落河追杀平卢牙兵时伤亡极微,与安西牙兵硬碰硬却折损一百余人,另一股骑兵的伤亡则远在曳落河之。田乾真相信安西牙兵定也死伤惨重,可高仙芝的帅旗始终屹立不倒,残余的安西军将士依然势若疯虎,绝无退意。 “盛王已死,继续啃安西军徒劳无益。”田乾真不愿再为高仙芝耽误时间,他当机立断,纵火焚烧华州行营后南下蓝田,与崔乾佑汇合。而他撤离时才发现,李定邦和河军早已没了踪影。 “没想到李定邦倒是个实诚人。”田乾真本一直提防河军黑吃黑,不料对方竟能信守诺言。从华州到蓝田一路颇为顺遂,行至蓝田关西五里余地时,田乾真命手下燃火为号,崔乾佑遂率军发起猛攻。等守军疲于应付东边,曳落河骤然发难,一举攻破关隘,斩杀守将席元庆。 两军汇合后马不停蹄向西疾驰,田乾真本想着之后将是一路通衢,谁知在华州遭遇重创的高仙芝和封常清竟已率残兵进入蓝田县城,扼紧咽喉要道,绊住曳落河前进的步伐。 崔乾佑从未在安西军手下吃过亏,他想着高仙芝麾下不过是些新败之兵,不足言勇;蓝田县城小墙低、难御大军。故崔乾佑趁高安西军立足未稳,全军精锐尽出,打算一鼓作气吞下蓝田县,全歼高仙芝部,不留后患。 田乾真奉命带着曳落河和七千骑兵远远围住整个县城,隔断内外联络,伺机而动。崔乾佑派两千弓弩手压制城头守军,自己则亲率刀盾兵和长枪兵各两千,抬着简易云梯攀爬城池,担任攻城坚。 范阳军称雄东北边陲多年,素以精兵自诩,不将其余边军放在眼。跟随崔乾佑、田乾真前来的将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虎狼之士,自负武勇、心气甚高。崔乾佑本想着一个冲锋能破门闯关、夺旗斩将,可以安西军为骨干的华州残兵在那面满是破洞的帅旗激励下,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他们依托低矮的城墙,使出浑身力气将羽箭弩矢、滚木礌石砸向蚁附攻城的范阳军。 范阳军箭如雨下,试图扫清城头守军,安西军则拆了门板当巨盾,并居高临下反击;无数次范阳兵马已爬城墙,胜利似乎唾手可得,却一次又一次被疲惫不堪却玩命厮杀的安西军赶下城头;偶有城门被突破,迎接曳落河的则是数不清的铁蒺藜、陷马坑和拆房破屋临时修筑而成的矮墙……范阳军一步步压缩对手的战线,却始终无法消解华州残军的抵抗,且范阳军每进一寸,都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折损众多士卒。双方厮杀之惨烈、争夺之激烈,令天地失色、星月无光。 月移星转、风吹旗展。 “安西军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久攻不下的崔乾佑考虑过放弃围攻,诱使安西军出城野战。但攻城的势头稍一放缓,城内便传出震耳欲聋的呼声:“叛军已疲,援军将至,固守城池,奋勇杀敌!” “诱敌之计还未发动便被识破,高仙芝、封常清不愧是与节帅齐名的名将。”崔乾佑头疼不已:“若弃蓝田县城不顾,高封二将定会率轻骑尾随与后,择机骚扰、偷袭我军,坏我大计!” “看来只能调遣兵马回蓝田关运配重石砲,彻底摧毁蓝田城。否则一旦唐廷反应过来,调遣附近驻军前来,单凭我军恐难抵御京畿数万兵马。”田乾真深知兵贵神速:“好在盛王已死,唐廷大乱,眼下还有点功夫。” “本以为过了蓝田关便一马平川,不用携带笨重的石砲,谁知凭空冒出了个高仙芝……”派两千轻骑回去押送石砲后,崔乾佑狠狠吐了口唾沫,可他牢骚还未发完,北边蓦然传来尖利的鸣镝声,那是范阳斥候示警的信号。 “哪来的兵马?”田乾真拍马向前,借助满天星斗和灯火之光,远远望见一面飘扬的大纛从北方地平线横空而出,迎风招展的军旗后,列成锋矢阵的重甲铁骑若滔天巨浪,引领着数千轻骑狂涌而来。 “枪兵结阵,弓箭手随意射击,曳落河随某出击,轻骑兵包抄敌军两翼!”敌骑尚在数千步外,凌厉的杀气却已扑面而至,令田乾真心生警惕,急使出浑身解数应对。 可不等田乾真赶到,城北便燃起一簇簇火焰,搅乱了正匆忙列阵的范阳长枪兵。烈烈火焰照耀下,两百人马俱甲、如铁浇铸的重骑兵在名刀剑齐挥的杀神带领下,轻松捅破参差不齐的枪阵,马不停蹄刺入弓箭手行列肆意屠杀。紧随其后的数千轻骑沿着重骑兵凿开的通道挺槊飞驰,不断扩大战果。 https:/html/book/29/29313/l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八) “猛油火!”田乾真又气又恼,屡屡败于素叶军是他莫大的耻辱:“儿郎们,给我杀!” 但素叶军并无与曳落河硬碰硬的打算,他们踏破范阳军的包围圈后,立即钻入城池,不再出来,蓝田城里随之腾起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若非高仙芝亲冒箭矢指挥c封常清智计百出,华州残军早就全线崩溃。即便如此,苦苦支撑的安西牙兵早就人困马乏c筋疲力尽,他们多已心怀死志,打定主意与高枢密c封节帅同赴国难。骤然出现的援军则让守军在浓黑的绝望中拨云见雾,瞥见一缕希望之光。 “可恶!”田乾真怒不可遏,却无计可施。 “阿浩莫急!”随后赶来的崔乾佑的翻身下马,从灰烬中小心翼翼捡起一片玻璃渣:“素叶军用的不是猛油火弹,他们的战车也没出现。” “崔兄的意思是” “方才出现的只是敌人的先锋,若我军不能尽快破城,敌军将越聚越多。” “某去拦截战车” “不,破敌的关键是蓝田关里的配重石砲,汝速去接应,不可延误。” “诺!”田乾真领命而去前,他恨恨地望了眼蓝田城,暗暗道:“王霨小儿,某今夜定要一雪耻辱!” 满心恨意的田乾真却不知道,王霨此刻并不在城中 将军铁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 高仙芝c封常清与叛军鏖战之际,长安城南神禾原西畔香积寺山门,一身戎装的剑南节度副使c知留后事崔圆捏着张手笺,望着列队完毕等候开拔的一万健儿,迟疑不决。 “崔节帅,华州大营遭太子人马偷袭,盛王殿下侥幸躲过一劫,现已进京揭发东宫奸计。太子为掩人耳目,在长安发动骚乱,谋害右相c威逼圣人。某奉殿下之命,请节帅速速发兵长安平定东宫叛乱。事成后圣人c殿下和右相定有重赏,节帅封王拜相指日可待。”衣衫不整的李仁之满脸焦急。 “殿下如今身在何处?”崔圆再次低头打量手笺,字像是盛王的字,且盖有李琦的私章,看上去并无不妥。可发兵长安干系重大,赌对了数代荣华富贵,赌错则满门抄斩c株连九族,故他必须慎之又慎。 “史朝义护送殿下直奔大明宫”李仁之屈指做盘算状:“若一路顺利,殿下当已见到圣人,节帅尽管发兵,说不定半路就会遇到传旨的中使,命剑南军入城勤王。” “勤王”崔圆心头一热。他自负文武兼济,早有节镇一方之志,无奈杨国忠任人唯亲,视鲜于向为心腹c视自己为走狗。崔圆自问出身c资历均在鲜于向之上,可剑南节度使之职在杨国忠和鲜于向两人间兜兜转转,始终与他无缘。 崔圆虽依附杨国忠,但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去年纵容李晟进京揭露剑南军惨败西洱河畔的真相,就是崔圆的小小反击。他不奢望扳倒杨国忠,但若借刀除去鲜于向,剑南节度使的差遣十之七八就会落入他的手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据说霨郎君已广为联络c蓄足实力,准备彻底了解剑南战事,孰料先是冒出霨郎君的身世疑云,接着安禄山就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对杨国忠和鲜于向的攻讦遂不了了之,让满怀期望的崔圆甚是气馁。 不过崔圆并非消沉太久。中原板荡c边军勤王。接到诏书后,他当即意识到新的机会已经来临,平叛战功的多少将决定日后朝堂地位的高低,故他精挑细选一万虎贲北上,其中七千人是李晟从太和城下带回的百战老兵,可以说泰半剑南精锐皆出川勤王。 崔圆如此下血本,固然有邀功固宠的私心,却也是奉杨国忠之命而为。安禄山起兵以来,天下汹汹c民意如沸,矛头或明或暗均指向右相。连攀附杨国忠多年的哥舒翰都与之决裂,剑南军遂成为杨家最后的依仗。 当然,崔圆自有一番计较,在他眼中杨家唯一的靠山并非剑南数万兵将,而是圣人对贵妃娘子的宠爱。可与万里锦绣江山相比,帝王的恩宠轻若浮屠塔角的银铃,清风徐来之际悦耳动听,风狂雨骤之时荡然无存。 遮天蔽日的幽并虎狼,挡住照耀杨家的帝王之光,煊赫一时的右相顿成无根之浮萍。范阳叛军横扫中原c攻陷东都之日,更是敲响了杨家的丧钟。 崔圆无心陪将沉之舟一条道走到黑,他急需一个改换门庭的契机,麾下一万精锐就是他最好的投名状。问题是该投靠谁呢?李仁之带来的消息究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还是万劫不复的陷阱呢? “崔节帅,事不宜迟c机不可失!”李仁之搓手顿足,急不可耐。 “一静不如一动,富贵险中求”崔圆远眺火光闪烁的长安城和乌漆墨黑的潼关,终于下定决心:“传吾军令,全军轻装疾行,火速北上救驾” 平地跳雪山,晴空下霹雳。 “崔副使且慢!” 笑容还未在李仁之脸上铺陈开,疾若雨点的马蹄声和熟悉的话语声便将他炽热的心打入冰窟。 “好大的胆子,竟敢乱闯军阵!”崔圆一挥手,以真源骑兵队为首的剑南牙兵正要列队迎战,却听人笑道:“崔副使一向可好?” “李县尉!”“李队正!”“李校尉!”剑南军中身份各异的士卒七嘴八舌喊了起来,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不约而同放下警惕,脸上露出久别重逢的真挚笑容。 “霨郎君c李别将,素叶军不是在镇守河东吗?”崔圆颇为关注李晟的行踪。 “崔副使,可否借一步说话?”王霨顾不得与崔圆寒暄,卸下腰间横刀便邀他密谈。 “不知霨郎君有何赐教?”崔圆习惯性地挂上笑眯眯的表情。 “崔副使可知盛王已葬身元帅行营?”王霨开门见山c不遮不藏。 “哦”崔圆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李仁之:“安贼麾下的叛军来得可真快,潼关方破,其前锋竟已杀至华州。” “不,偷袭盛王的主谋并不是叛军,而是东宫。”王霨幽幽道:“且潼关并未丢失” 在增援潼关路上王霨巧遇高云舟和于阗国王尉迟胜,愕然得知潼关安然无恙。 至于哥舒翰为何没按时燃起平安火,高云舟等也一无所知,因为华州火起之时,哥舒翰就命尉迟胜带三千于阗轻骑护送高云舟前去查探。他们半路上遇到策马狂奔的卫伯玉一行,得知盛王已死,封常清推测叛军从武关道潜入京畿,决定南下增援。 “哥舒翰”素来多疑的卢杞陷入沉思。 “难道”不恤士卒夺石堡及公报私仇陷害安思顺两件事令王霨对哥舒翰的人品毫无信心,况且前些时日他已与昔日的恩主杨国忠闹崩。 面对内忧外患不断c愈加复杂幽深的局面,焦心如焚的王霨对长安城内的骚乱愈发不安。为便于阿伊腾格娜等及时明了最新状况,经卢杞提醒,王霨计算时间,推测阿伊腾格娜当在百孙院附近,遂用飞鸽传信,请城中诸人想办法将潼关并未丢失的惊天秘闻尽快告知李泌和高力士。 信鸽发出后,依旧放心不下的王霨从卫伯玉的言辞中听出封常清希望高云舟返回长安,远离凶险。可高云舟惦记父亲安危,执意要去蓝田。王霨灵机一动,简明扼要向高云舟理清京畿乱局,力劝他假扮潼关露布报捷的使者,回长安宣称哥舒翰已击退叛军袭扰,以平息城内动乱,拯救百万苍生。 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尉迟胜立即明白王霨的苦心,摆出长辈的架势又哄又劝,卫伯玉也帮着敲边鼓,总算说服倔强的高云舟回城。 不过高云舟以父亲身处危地为由,死活不让卫伯玉护送,坚持让他率安西牙兵随尉迟胜和王霨南下。 尉迟胜见高云舟孝心可嘉,点头同意其所请,另派十名于阗轻骑护翼他回城。 素叶军与三千于阗轻骑合兵后长驱疾驰,直奔蓝田关。因战车团行驶速度稍慢,王霨率二百牙兵c四百斥候和六百轻重骑兵与于阗兵马先行,其余一千多步兵营和工兵营c医护营将士则由雷万春和刘骁分别统领,尾随其后。 接近蓝田县城时,前行侦查的斥候传来消息,数量庞大的叛军已突破蓝田关,正围攻凭城而战的高仙芝部。 “霨郎君,叛军势大,要谋定而后动。”卢杞劝王霨慎重,一时间却也无破敌良策。 “霨军使,素叶军何去何从某管不着,可高枢密乃吾至亲,于公于私,于阗兵马都不会坐视他困守孤城。”性格直爽的尉迟胜对素叶军的犹豫表示不满。 “尉迟殿下,叛军兵锋正盛,单凭你我二军恐难救高枢密c封节帅于水火,遑论全歼叛军c平定京畿。”李晟出言解释:“以某之见,唯有觅得援军,方能夺回蓝田关,堵住叛军西侵之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九) “哪里还有援军?”尉迟胜心存疑虑。。。 “剑南。”李晟朗声道:“霨军使,据某所知,剑南节度副使崔圆麾下的一万‘精’兵驻扎在南郊香积寺,还望军使亲自前往,劝崔副使以大局为重,发兵来援。” “素叶军莫不是要临阵退缩?”尉迟胜冷笑连连。 “善!”王霨大喜:“尉迟殿下,某与李别将带二百牙兵前去拜见崔副使,其余素叶军由行军司马卢杞执掌,听殿下号令行事。” “如此某不客气了!”尉迟胜见王霨将素叶军骑兵营悉数押,终于相信他的诚意。 旌蔽星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素叶重骑和于阗轻骑若惊涛巨‘浪’涌向蓝田县城时,王霨和李晟已策马向西。一路行来甚是顺利,只是他没料到,在李庄拼死保护下侥幸从华州逃出生天的李仁之竟也在香积寺。 云谲星月暗、‘波’诡柳影摇。 “听霨郎君之意,叛军正猛攻蓝田,长安城内的‘混’‘乱’皆太子一党所为。”崔圆捻须思索道:“那霨郎君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奉高枢密之命,请崔副使发兵蓝田城,围歼叛军!” “圣人危在旦夕,某若去大明宫勤王,岂不更为稳妥?” “无诏进京,日后可是莫大把柄。” “为臣者但求一片忠心对日月,岂能惜身。”崔圆大义凛然道。 “崔副使耿耿忠心,可敬可叹,只是万一东宫继位,不知太子会不会褒奖阁下的勤王之举。”王霨冷笑道:“从龙之功人人‘欲’得,然回报越大、风险越高。而无论长安城鹿死谁手,剪灭侵犯京畿叛军的功劳都是无法抹杀的……” “这……”崔圆犹豫片刻道:“某乃右相一手提拔起来的,见死不救于吾名声有碍……” “崔副使难道没发现长安城空的烟火是从宣阳坊一带燃起的吗?” “崔节帅,汝切莫这小贼的当,某还有要事相告。”李仁之见崔圆与王霨密谈良久,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请仁之郎君过来。”崔圆招了招手,剑南牙兵遂放李仁之走近。 “崔节帅……”李仁之假意贴近崔圆耳边,俯身从靴筒‘抽’出一把短匕,反手刺向王霨‘胸’膛。 “不自量力!”王霨侧身一转,躲过寒光闪闪的利刃,一招行云流水的太极云手将李仁之的匕首夺了过来,然后顺势一抹,在他脖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李仁之,汝与李相相,不啻天渊之别……”王霨本只想教训一下李仁之,谁知话未说完,他已咽气身亡。 “匕首有毒!”飞步赶来的李晟道出缘由。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王霨将匕首弃于地。 虏骑绕蓝田、胡兵围孤城。 王霨苦劝崔圆发兵之时,蓝田城外‘激’战正酣。因蓝田关距离县城不过十余里,叛军稍作休整,田乾真已运来数十具配重石砲。 攻城利器在手,崔乾佑重整旗鼓,鼓动叛军发动愈发凶狠的攻势。密如雨点的石块砸在蓝田城略显单薄的城墙,片刻功夫咬出数十处缺口,不少撤退不及的守军被石块砸得血‘肉’模糊,与破损的城墙融为一体。承受攻击最多的东‘门’城楼更是轰然倒塌,沦为废墟。 “快散入里坊躲避!”声音嘶哑的卫伯‘玉’和满脸仓惶的史朝义正招呼安西、平卢牙兵撤退,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向他们袭来,若非卫伯‘玉’眼疾手快拽着史朝义地一滚,赫赫有名的安西猛士和年少有为的平卢郎君将一起变成‘肉’泥。 在鬼‘门’关外走一遭后,武勇过人的卫伯‘玉’也难免有点后怕。恍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忘干了什么事,可恶劣的战局令他无暇多思。 “以后再不过什么巳节了!”史朝义躺在黏糊糊的地大口喘着粗气,天宝十四载三月初三的一连窜遭遇让他筋疲力尽。 “早知如此险恶不该随素叶军来蓝田……”被卫伯‘玉’拉起来时,史朝义满心懊恼:“但不跟随王霨博点军功,又能去何处呢?盛王已死,朝堂大‘乱’,吾该何去何从……” 刀光照残月,残旗拂夜风。 “卢司马,素叶军的战车团和工兵营何时能到?”在望楼协助高仙芝通过帅旗指挥兵马的封常清满脸焦急:“蓝田县的武库里根本没有像样的守城器械,若无贵军石砲、‘床’弩襄助,空有数千骑兵也无法避免城池沦陷!” “封节帅,我军战车虽极‘精’巧,然夜行山路终究不若轻骑独行快。”卢杞摊手道:“要不先派于阗轻骑出城冲杀一番,争取点时间。” “迎着石砲冲锋,有多少人能做到?”封常清面有怒‘色’:“汝又不是不知,范阳军横行天下的依仗便是骑兵,派于阗骑兵出战不过是白白送死。” “二位莫吵!”屹立若山石的高仙芝不怒自威:“传吾军令,增派人手在城内修筑矮墙,准备与敌短兵相接。记得为骑兵反击留出通道,某可不想当缩头乌龟一味挨打。” “诺!”封常清转身命安西牙兵下楼传令时压低嗓音道:“叛军兵力囤积在东、北两处,剑南军若来,必将出现在城西,汝‘交’待卫别将,留队人马守好西‘门’,随时准备突围。” 负责传令的安西牙兵正缘梯而下,忽听车声辚辚、马嘶萧萧。他循声看去,只见城北官道涌出一眼望不见头的车队。近百辆战车摆成一字长蛇阵,在骑马士卒的护翼下风驰电掣驶向北‘门’。 围攻蓝田的叛军早被惊动,他们调转马头从三面包抄车队。不待叛军靠近,行在最前的战车前轮一拐,划出一道弧线奔向东北方。后续的马车随之变向,笔直前行的长蛇盘旋而动,变成一条首尾相连的巨龙。 龙身喷‘射’着密密麻麻的弩矢,收割着叛军的‘性’命。护卫车队的士卒则有条不紊退入圆阵之内,缓缓靠近蓝田城北‘门’。 “雷校尉、刘校尉到了!”卢杞抚掌大笑:“破敌无忧矣。” “好!”高仙芝拍栏令道:“请素叶骑兵和于阗轻骑出城接应!” “用战车施出车悬阵法,王霨小儿的鬼点子还真不少。”素叶战车娴熟的变阵让田乾真啧啧称:“不过,某早有准备!” 田乾真举起横刀晃了晃,藏在曳落河后迟迟未动的十具配重石砲向北发出冲天怒吼。巨大的石块越过围攻车阵的叛军后纷如雨下,砸翻两辆素叶战车,完美无缺的阵型顿时‘露’出豁口。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田乾真仰天大笑。 叛军轻骑正‘欲’一拥而,车阵缺口处杀出一队陌刀手,他们发力狂奔,在第二‘波’石块降落前,迎着箭矢、长槊闯进尚未提速的骑兵队列舞刀如圆,用血‘肉’之躯生生抵住范阳轻骑,为车阵缺口合拢争取时间。 “该死。”田乾真略一犹豫,还未下定决心是否让石砲将素叶陌刀手和范阳轻骑悉数歼灭,素叶军车阵飞出的数枚石弹呼啸而至。若非曳落河亲卫手疾眼快,拉住田乾真的战马跑,他多半要葬身此地。 “麻烦了,石砲本是北庭军最先使用,素叶军的石砲又快又远,我军根本占不了便宜,这可如何是好?”逃到石砲‘射’程外的田乾真此刻十分思念远在河北道的田承嗣,他想模仿河阳之战时盾车破敌之计,可急切之间哪里顾得砍伐树木、打造盾车。 “阿浩,临阵对敌、生死立判,最忌犹豫不决。”崔乾佑来到田乾真身边:“某曾听高掌书记言:两鼠斗于‘穴’,将勇者胜。酣战至今,胜负将决,不畏死者未必生,畏死者却必亡。吾观安西军早已疲乏,素叶军兵力亦不多,吾军何惧?” “崔兵马使所言甚是!儿郎们,随某杀敌!”田乾真横下一条心不再管石砲能否压制对方,他放声高呼后一骑当先,亲自杀向正在收拢的素叶车阵。 烈焰和巨弩劈头盖脸而来,若吹过麦田的狂风,瞬间将数十名曳落河吹落马下。可曳落河的蛮劲和血‘性’被主将的武勇‘激’发,他们在石砲和箭矢掩护下,纵马跃过一团团剧烈燃烧的火焰,击退已斩杀数百范阳轻骑的素叶陌刀手,然后以疏散阵型反复冲击素叶军阵列。战马箭倒地则持槊步战、甲叶缝隙挂满弩矢仍悍然向前。 曳落河吸引了素叶车阵的绝大多数弩矢、烈火、石弹,为长枪手、刀盾兵争取到足够的列阵时间。崔乾佑亲率一千范阳重骑和数千轻骑兵在蓝田城北‘门’外与素叶、于阗骑兵对冲,使其无法接应车阵。 城外黄埃扬,沙场青血光。鏖战乾坤赤,氛‘迷’星月黄。 “快收起庭州砲和配重投石机的机枢,医护营全部车。”刘骁见势不妙,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变楔形阵,以铁甲战车为锋矢,杀!” “步兵营各团快马,与战车‘混’编齐进。”雷万‘春’心领神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八章:蓝田玉碎将星陨(十) 状若修罗地狱的蓝田城外,素叶军医护营见习医师薛雅歌是为数不多的女性。从华州南下前,王霨明令医护营里的小娘子们不得上战场。可早在义学读书时,薛雅歌就从素叶镖师那里听过无数高仙芝c封常清的传奇故事,对二人颇为敬仰。她甚至偷偷将高封二将的事迹赋以长诗,字斟句酌c反复修改。 薛雅歌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将长诗呈给高仙芝。如今听闻二人被困蓝田城,她鼓足勇气求义学同窗张颖伦帮忙,求刘骁准其南下。刘骁念在张颖伦算是建宁王妃的亲戚,便默许她的胡闹。 此刻薛雅歌蜷成一团缩在车厢内,亲身经历了两军交锋的惨烈,她对远征小勃律c大破吐蕃军的安西军以及败大食c震回纥的北庭兵愈加钦佩。 驱马鞭声脆c行车蹄落急。 薛雅歌坐的战车位于楔形阵的中央,她只感到车速越来越快,却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六辆马披甲衣c车覆铁板c轴插利刃的新式战车从大阵里奔腾而出,躲在车厢里的御手毫不怜惜马力,疯狂鞭打着神骏高大的战马。疾若流星的铁甲战车迎头顶飞数骑曳落河的同时,车轴两端的刀刃瞬间切断无数人腰c马腿。 穿透曳落河后铁甲战车的速度更为迅速,它们以损失两辆战车的代价折断数百长枪c撞飞成千盾牌,生生在如林长枪c似龟巨盾中杀开一条血路。 此时崔乾佑已留意到车阵的异动,他欲派数百重骑迎战,可素叶骑兵死死缠住叛军,不给他们调转马头的机会。 眼看楔形车队越逼越近,崔乾佑心底寒意丛生,他以为将功亏一篑之际,车阵后方悄无声息杀出一队玄甲轻骑,他们钳马衔枚c棉布裹蹄,若鬼魅般追上素叶军的战车。 因担心车上的庭州砲和配重石砲部件掉落,战车团冲锋时只打开了左右车窗,却未开启马车后门。故车厢内的士卒对迫近的敌骑一无所知。 “死!”玄甲轻骑接近车队后从马鞍右侧摘下几个牛皮袋,奋力抛到马车上。车厢里的士兵刚听到咚咚声,呛人的浓烟就弥漫开来。 “猛油火!”素叶军士卒对这股气味再熟悉不过,可车内并未载沙土,他们只得按日常训练的办法火速弃车逃生。随着玄甲轻骑四散纵火,小半个车队都燃烧起来。 “天助我也,杀!”田乾真对猝然冒出的援兵也是一头雾水,但他深知机不可失,立即纠集曳落河趁乱冲入车队,砍瓜切菜般射杀拉车的马匹c捣毁车厢内的守城器械。崔乾佑则卯足劲绊住素叶c于阗骑兵,不让他们接应车队。 火焚山河动c车毁斗志穷。 人最怕的不是从来没有希望,而是从满怀希望坠入绝望。当素叶车阵冲破重重封锁接近蓝田城时,城中守军欢声雷动c喜气云腾,困守孤城的疲惫c死伤惨重的阴影一扫而光。 可凭空杀出的玄甲轻骑在两军相争的生死存亡关头,从背后给了素叶战车团致命一击,将守城必不可少的器械烧得七零八落,让全靠一线希望苦撑的华州残军斗志全消。有的夺匹战马慌不择路逃窜,有的则干脆放下兵器靠着墙根听天由命。整个蓝田城瞬间变成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卫别将,快护送节帅向西突围!”封常清见事不可为,站在望楼上疾声高呼。站在他身侧的卢杞则不假思索飞身下楼,爬上坐骑扬鞭向西。 “不!某绝不能退!”高仙芝一把推开封常清:“封二,吾命你去找剑南军。” “节帅,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吾官职全无,不过贱命一条,死又何惜!节帅贵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身系平叛大局c天下安危,岂能轻言生死!”封常清边劝过高仙芝后对楼下吼道:“卫伯玉,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楼带节帅走。” “诺!”卫伯玉麻利地登上望楼,拽着高仙芝就要走,望楼下忽然传来利箭破空声,十几名安西牙兵应声落马。 “史朝义!”卫伯玉低头一看,愕然发现数十名平卢牙兵正在望楼木柱上绑麻绳:“尔意欲何为?” “抱歉,某只是想活下去!”史朝义避开卫伯玉的目光一挥手,羽箭冲天而起,射向高仙芝等人。 “禽兽不如的混蛋!”卫伯玉刀剑齐挥,竭尽全力替高仙芝c封常清挡箭,封常清更是毫不迟疑地闪到高仙芝身前。 “封二!”羽箭过后,高仙芝毫发无损;卫伯玉甲叶里挂满箭支,但无伤大碍;封常清却左胸中箭,颓然倒地。 “节帅,快走!史朝义要拉断木柱,推倒望楼”封常清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 “封二!!”高仙芝泪作倾盘雨。 “节帅,快随某”卫伯玉刚拽住高仙芝的袖袍,整个望楼就嘎吱吱一声怪响,向东倒去。在望楼上飘扬多时的残破帅旗随之坠落,被史朝义一把扯入怀中。 “投名状到手,某可安心见田乾真了。”史朝义并不在乎高仙芝c卫伯玉的死活,催马就走。 “节帅,快醒醒!”头晕目眩的卫伯玉推开砸在身上的瓦砾碎木,扑向被压在一旁的高仙芝,此时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忘了什么:“节帅,在华州袭击我军的贼寇除了曳落河,还有葛逻禄人!” “封二c封二!云舟c云帆c云溪”喃喃自语的高仙芝奄奄一息,根本听不到卫伯玉的呼喊。 而身陷绝境的高仙芝还不知道,早在蓝田之战刚打响之时,假扮为露布告捷使者的高云舟在长安东郊遭遇埋伏,他和十名于阗骑兵悉数阵亡,无一幸存 旗落尘埃将星殒,兵饮恨血宵小狂。 高仙芝的帅旗从蓝田城消失的那一刻,城北一小山包上,一身玄甲的谋剌思翰如释重负,嘴角不自觉轻轻扬起。 “高仙芝败了,安西军魂已散,范阳军即将踏平蓝田城。某的蠢兄长,看日后还有何人助你!”谋剌思翰眉目清朗的面庞上浮现几丝狰狞。 “吾费尽心机扳倒老不死的,谁知高仙芝c封常清竟扶你当傀儡,分某之权。幸好阿史那旸一心趁中原板荡重建突厥汗国,吾便投其所好献上‘联东宫c诛盛王c乱天下’之策。而某则正好顺势而为,借机斩杀高封二将。” “为保万无一失,吾屡次三番捏着鼻子讨好李仁之c巴结盛王,以查探华州大营地形c买通飞龙禁军中的河中将士;为掩人耳目,某大摆空城计,又化整为零,将三千儿郎伪装成闻喜堂商队一点点移到长安东郊;为斩草除根,某早派亲卫混入宣阳坊,趁乱偷袭高仙芝家眷;为一击必中,吾亲自上阵杀入华州,偷袭高仙芝,孰料他的用兵之道已达出神入化之境,我猛攻许久仍无法得手,只好藏匿身形,另待时机。” “若高仙芝直接回转长安,某还真未必有机会半路设伏。可他一心忧国忧民,非要南下蓝田,苦战范阳军。吾顺其踪迹一路跟来,潜伏在城北山丘观战至今,不仅实现胸中夙愿,还教训了心高气傲的素叶军,可谓一箭双雕。” “平心而论,高仙芝忠贞不渝c用兵如神;王霨心思机敏c智谋过人。若能与他们为友,三生有幸。可惜,尔等注定是某的敌人,吾只能用此狠辣手段” 稍稍平复心绪后,谋剌思翰轻磕战马,打算掉头北上。离开之前,他扭头望了眼人喊马嘶的蓝田城,忽然想到城中还有位故人。 “鱼监军,放叛军进入京畿也有你一份功劳,不知崔乾佑和田乾真会不会记你的恩呢?不过某可没跟他们提过你的‘功绩’,汝还是自求多福吧”谋剌思翰冷冷一笑,收兵离去。 谋剌思翰并不清楚,葛逻禄轻骑刚开始袭扰素叶车阵,号称在蓝田城西门监军的鱼朝恩就三下五除二脱去官袍c抹黑脸庞,钻入居民宅中躲避。 当日他欲投靠盛王却遭李仁之侮辱,心中恨意丛生。不久谋剌思翰带了箱庭州金币来蓝田关找他,说李定邦的武关运粮队帮弘农阁c闻喜堂等商号夹带点货物,请他高抬贵手,好处自然少不了。 之后,谋剌思翰隔三差五会派人送钱给他,而武关运粮队的规模也日益庞大,引得蓝田防御使席元庆心生疑窦,鱼朝恩自然百般帮李定邦开脱。 席元庆暗查数次,发现运粮队不过偷运些来自江淮的丝绢c瓷器,他猜到鱼朝恩从中拿了好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细究。 三月初三下午,一支人员空前庞大的武关运粮队抵达蓝田关,引起巡查士卒怀疑,若非鱼朝恩及时赶到,运粮队险些露馅。为避免再生波折,鱼朝恩亲自陪同运粮队通过关隘时,偶然瞥见假扮为普通士卒的李定邦和广平王。 “运粮到华州”鱼朝恩忽然意识到谋剌思翰和李定邦骗了自己,他们大费周章显然不是为了偷运财货。不过,鱼朝恩根本不打算拆穿,谁让李仁之那么令人讨厌呢 待华州方向燃起熊熊火焰,鱼朝恩立即假托身体不适要到县城寻个大夫,便急匆匆带着金银细软离开蓝田关。他本想着一口气逃回长安,谁知骑术不佳的他夜行时迷了路,折腾半天不仅没找对方向,还差点撞上股如狼似虎的范阳骑兵。 不久蓝田关就被叛军内外夹击攻破,鱼朝恩跟着溃军才找对县城方位。他狂奔逃命时正好遇见南下的高仙芝,不得不进入蓝田城,可攒下的金银币却在逃跑途中丢得干干净净。 “真倒霉,早知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不该贪谋剌思翰的好处”蓝田城即将被叛军攻破之际,鱼朝恩躲在一处民宅里懊恼不已。他正思索该如何应对叛军盘查,西方响起震天的金鼓声 “难道是剑南军?”同样听到喧天金鼓的谋剌思翰驻马西望,心生犹豫:“与人约定的时辰将至,晚的话恐怕就走不脱了,也不知李定邦那边进展如何” 谋剌思翰迟疑不决之时,长安西郊,李定邦已汇合潜伏在城外的近两千河中兵马,正埋伏在通往素叶居庄园的必经之路上。 之前因长安关防未乱,李定邦只能凭东宫给的令牌带二十名手下混入城中,故面对素叶镖局和公孙门的强大武力时处处吃瘪。 如今雄兵在手,李定邦不信还有谁能挡住自己的陌刀。他早断定阿伊腾格娜一行的目的地是王霨的西郊庄园,而在约定时辰前,他必须夺回霁昂郎君 急火攻心的李定邦小心翼翼潜伏在夜幕中时,数羽信鸽自西向东从他头顶掠过,扑扇着疲惫的翅膀飞进长安城,落入河中留后院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一) 霜刃冲天星斗暗,铁甲染尘月色寒。 天宝十四载(755年)三月初三亥末时分(晚上22点多),伴着若远若近的金鼓声,气喘吁吁的高仙桂在素叶军参谋张颖伦引领下,驱马进入血流漂杵c死伤累累的蓝田城。 “素叶军的战车团竟遭人偷袭,霨郎君还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吧?”高仙桂正思忖间,蓦然看到县衙上空,一面残破的安西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兄长怎会在蓝田?”高仙桂愕然失色。 “高司阶,高枢密率千余华州残兵南下坚守蓝田,数次击退叛军进攻,终保城池不失。不料霨郎君搬援军即将抵达时,平卢别将史朝义突施暗算,高枢密身负重伤,眼下正接受素叶军医的救治。”张颖伦三言两语便道清来龙去脉:“霨郎君也刚抵达县衙,正在门口等候司阶。” “竖子可恨!”高仙桂须发皆张c瞋目切齿:“封节帅目光如炬,为何没看清此獠的真面目!” “封节帅为保护高枢密,已中箭身亡”张颖伦黯然道:“卫别将也遭重创。” “封节帅他”高仙桂顿觉天旋地转c泪迸肠绝:“快带某去见兄长!” 世间最恨生死别,铁铸男儿亦泣血。 “兄长!”高仙桂飞步跨入残破不堪的蓝田县衙,跪倒在一息尚存的高仙芝身前。 病榻它侧,一头大汗的素叶军见习医师薛雅歌正使出浑身解数救治气若悬丝的高仙芝。 高仙芝却顾不得回应族弟的问候,紧拉住王霨的手颤声道:“霨郎君河中河中兵马使李定邦” 曾风华绝代c威震碛西的一代名将,此刻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得含混不清。 “李定邦勾结叛军偷袭华州,某已知之。”王霨急声道:“高枢密,汝安心将养身体。” “蓝田关”高仙芝满脸焦急。 “枢密勿忧,崔副使与李晟已率兵驱逐残敌,多亏枢密浴血苦战,叛军气力衰竭,剑南军正追亡逐北,收复蓝田关不在话下。”王霨忙宽慰道。 方才蓝田县城行将被叛军攻克之际,他与崔圆及时赶到,一万剑南精锐在李晟带领下排出鹤翼阵型,如下山猛虎c出海蛟龙,自西向东骤然杀入鏖战许久的战场。弓弩手组成的鹤喙将密集的箭矢洒向力倦神疲的叛军轻骑,骑兵组成的两翼则疾若旋风突破层层阻拦,直刺敌阵中央,试图围歼敌将。 李晟一手调教出真源骑兵队经剑南战事淬炼c甚为精悍,他们与素叶牙兵分别担当鹤翼阵的翼尖,以一当十c纵马突进,逼退人困马乏的曳落河,解除蓝田之围后乘胜追击。 “潼关潼关”高仙芝脸上的忧色并未减轻。 “潼关?!”王霨与卢杞面面相觑。 “兄长,某来蓝田路上巧遇回城报捷的云舟,潼关不是安然无恙吗?”心绪稍稍平定的高仙桂终于插进话来。 “云舟”听闻高云舟返回长安,面无血色高仙芝脸上泛起一丝喜色。 “长安城中谣传潼关失守,乱成一团,五杨宅被暴民付之一炬,大明宫也被团团围住,李先生奉圣意诏北庭王都护c朔方李节帅c安西席副使c剑南崔副使c陇右刘破虏c沙陀骨咄支等率兵进京勤王。但某一路行来,见不少出城查探飞龙禁军的袍泽遭人袭杀。”高仙桂泣不成声:“兄长,长安城外动荡不定,扶危定乱c辅佐圣人,皆离不得你!” 王霨虽早料到急于上位的李亨会不择手段斩断李隆基与宫外的联络,可听到本应驰骋沙场的勇士无辜丧命,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健儿恨不沙场死” 不等王霨吟完诗,脸色苍白的高仙芝突然咳血不止,浑浊的血沫染红了高仙桂的铠甲。 “高枢密有薛小娘子照顾,定会转危为安。”卢杞扯了扯王霨的衣袖后用力扶起高仙桂:“仙桂郎君,听闻汝是奉命出城?” “险些忘了!”忧心不已的高仙桂顾不得擦拭血迹,匆匆掏出诏书递与王霨:“圣人亦诏素叶军进京护驾勤王。” “勤王”王霨一脸苦笑,素叶军方才在蓝田城外遭遇数千骑兵偷袭,战车团死伤惨重c各营军械损失无算,能协助剑南军收回蓝田关已属万幸,谈何进京勤王。 “霨弟,某离京前见过霄云郡主一面,她因陪伴贵妃娘子被困于大明宫中”高云桂低声道。 “霄云”王霨本想着她已顺利撤至西郊庄园,孰料横生枝节:“不行,我得去救她!” “霨郎君勿急,某有一策”卢杞较之心急则乱的王霨要冷静得多,而他心中已隐隐觉得,高云舟未必能平安进入长安。 王霨正要侧耳倾听,却见涕泗横流高仙芝拼尽全力吼道“霨郎君,潼关危矣!” 雨洗常山阵,笳喧细柳营。 绵绵春雨的万千柔情,洗刷不去充塞天地的兵戈之气。三月初三深夜,蓝田城外战事方歇,幽燕之地,常山(今河北正定县一带)城北,突兀的冲杀声打破春夜的宁静。 数百身披蓑衣的叛军轻骑驰入唐军大营,欲在雨夜掩护下奇袭围困常山城的北庭军,迎接他们的却是寒光闪闪的长枪和密如牛毛的弩矢。 “田贼何其蠢也!”陪同王正见观战的北庭判官元载嗤笑道。 “田承嗣乃安贼心腹,以狡诈闻名于河北,元判官切不可轻敌。”沉着指挥士卒围歼叛军的王勇分神提醒道。白马银甲的勇将马璘则早已一骑当先,挥槊荡敌。 “田贼当断则断,败而不乱,不可小觑。然他岂知吾军中藏有一支奇兵。”建宁王李倓笑着对苏十三娘拱了拱手。在北庭军出井陉前,早有公孙门弟子乔装潜入常山城,故北庭军对城中叛军动向了若指掌。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恨只恨屠杀怀州桑梓的田乾真不在此地,否则吾必手刃此贼!”一身劲装的苏十三娘杀意滔滔。 “不对!”凝眉长思的北庭兼河东节度使王正见忽道:“某观田承嗣用兵颇有章法,从不做徒劳之举。夜袭我军,恐是声东击西之计” 王正见话声未落,城南夜空陡然一亮,烛天火光送来隐约的厮杀声。 “河北义军!幸亏节帅早有防备。”王勇不等王正见下令,当即翻身上马,与李纪一起率两千摩拳擦掌许久的黠戛斯轻骑出营向南。 “小心半路有埋伏,吾陪汝同往!”苏十三娘跃上紫骍马,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夜色中。 “岳父大人,常山以南诸郡县多已反正,归顺朝廷。我军扎营于城北,扼守常山通往幽州之锁钥。田贼困守孤城,欲脱身必然北上,此刻故布迷阵南攻颜氏兄弟统领的河北义军,岂非南辕北辙?”李倓虽贵为皇孙,然对王正见甚是恭敬,两人私下相处,宛若寻常百姓家的翁婿。 “殿下可知田承嗣并无弃城而逃之意。”王正见抚须道。 “请大人明示。”建宁王有身先士卒之勇,然其毕竟年轻,与敌对垒c料敌制胜的经验还甚是匮乏。 “若殿下掌兵,当以何策平定幽燕之叛?”王正见的回答十分跳脱。 “掌兵平叛”建宁王愣住了。 “节帅,而今盛王才是天下兵马元帅,建宁王不过” 元载话未说完就被王正见打断:“某之问无关朝局,只为考校殿下的兵略,元判官多虑了。” “东西二京乃国之腹心,年初叛军陷洛阳,四海动荡,天下骚然,圣人一夕数惊,朝堂上下皆以收复东都为念。”建宁王并未直抒己见。 “莫非以殿下之意,当聚重兵出潼关,与叛军决战于河洛?” “潼关易守难攻,出关邀战,弃长就短,非智者所为。”建宁王摇头道:“以某之浅见,河东虎视河洛,应严守潼关门户之余,分兵光复河内,奇袭洛阳侧翼。” “殿下有如此见识,实属不易。但以某之见,平叛之肯綮,不在河洛,亦不在河东,而在常山。叛军之巢穴,皆在幽燕;安贼之精锐,云集三川。自幽州至洛阳,蜿蜒若长蛇,常山则为蛇之七寸,断之则蛇首尾不可兼顾,南下之叛军方寸必乱,定思北归。”王正见的眼界远非建宁王可比:“田承嗣乃安禄山麾下首屈一指的智将,岂能不知常山之战关乎天下大局。” 建宁王若有所悟:“难道田贼并不打算逃遁,而欲死守常山,等待援军?” “孺子可教也!田承嗣若惜身保命,早可一路北遁至幽州,何必困守孤城?”王正见抚须而笑:“安禄山背弃纲常c犯上作乱,迹近禽兽,然平心而论,其颇有识才用人之能,深得军心。田承嗣将门之后,世受国恩,却甘为叛军独撑危局,浑不顾自身安危,可恨可敬可叹” “安贼之恩,皆盗于圣人和朝廷,田承嗣等将焉何执迷不悟?”建宁王甚是迷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二) “君恩高如日,将威重若翳。阴翳踞天宇,日高何得见?”王正见喟然而叹,他节镇北庭多年,深知节度使揽军c政c民c财大权于一身,挥手间便可决定帐下万千军民的生死。 “久居长安,竟不知边镇局势如此险恶,若碛西诸镇效仿安贼,吾家天下危矣”建宁王强压心头不安,谦虚请教道:“岳父大人,田贼手中之兵只剩万余,他不专心守城,频频出击骚扰我军,又有何益?” “田承嗣老于战阵,深知守城不可一味退缩,唯以攻代守,方可持久。” “田贼之智与殿下和节帅相比,不过米粒之光。”元载笑道。 “岳父大人不急于猛攻城池,莫非是为了伏击幽州救援常山的敌军?”李倓全身心思索战局,根本没听见元载的奉承之词。 “兵无常势c水无常形,能攻则攻c能伏则伏,随机应变而已。”王正见谆谆教诲道:“洛阳失守,叛军尽得东都武库和庭州器械,我军已无法独占军械之利,攻城之难剧增,而河北诸郡县纷纷反正,义从云集,某才兴起围城伏援之意。” “田承嗣夜袭河北义军”建宁王讶然失色:“难道他已猜出大人的方略?!” “河北义军骨干为郡县团结兵,看似人多势众,然未经战火淬炼,远逊叛军。田承嗣袭之,意在剪除吾军羽翼,逼我不得分兵设伏。” “田贼刁滑奸诈,大人何以破之?” “以北庭之兵襄助颜氏兄弟,扎密笼子困住田承嗣,不过是应急之策;说服平卢史思明直捣幽州,乃迅速平叛之奥援;厘清军政之权,操练河北义军,汰其芜杂c存其菁英,练出数万忠于朝廷的精兵,方是平定幽燕之根本。”王正见早有腹案。 “可惜,圣人敕封盛王为天下兵马元帅,兵权尽归李相一党,节帅有志难伸”元载幽幽叹道。 “元判官,圣人君临天下,军国大事乾纲独断,身为臣子者岂可妄加议论。”建宁王斥责元载的同时,忍不住打量着王正见的神色:“岳父大人,求诸人不如求之己,史思明与安贼相交莫逆,与其等首鼠两端的他出兵,不若用心操练河北义军。某虽不才,愿为岳父大人分忧!” “某为绯儿之父,自不愿尔亲冒矢石。然身为大唐臣子,见殿下有如此担当,吾心甚慰。”王正见动情道:“唯愿汝时时以天下苍生为念,勿因私欲忘初心。” “勿因私欲忘初心”李倓念及离开长安时父兄的种种举动,心中一凛:“难怪王正见与父亲大人若即若离,他们自始至终非同道中人” 正在畅谈的翁婿二人均不知,从京畿至井陉关的漫漫长路,数羽振翅急飞的信鸽刺破夜空,它们纤细的脚上系着重若千钧的惊天巨变 大明宫殿郁苍苍,白衣卿相心茫茫。 人声喧嚣的紫宸殿外,翰林学士李泌仰望子夜时分的灿烂星空默然不语,仿佛入定一般。 “星耀宫阙固然壮观,终不若月满山林来得自然。”半披官袍半修道的李泌无端怀念起人迹罕至的终南山。 一念方起,李泌旋即察觉,看似无故而生的思绪,其实是因突如其来的政变狂潮,击穿了他貌似坚固的道心。 “入朝十余载,自负颖慧胜世人,只手定乾坤。一朝风云起,万里山河尽痍疮,徒贻笑大方。” 电影《教父》中有句经典台词“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少有令名的李泌毫无疑问属于前者,在同侪尚懵懵懂懂,不知天高地厚之际,纷繁复杂的熙攘人间早被他的七窍玲珑心辨析的一清二楚c黑白分明。 透过李泌清明澄澈的双眸,纵横交错的朝堂宛若泾渭分明的棋盘,各方棋子勾心斗角c轮番上阵,所希求者,不过名利而已。贪婪若李林甫之流,所图者自然是穷奢极欲;忠心如王忠嗣之辈,未必不恋青史之名。御宇四海的圣人,割舍不断江山美色;蛰伏东宫的太子,孜孜以求飞龙在天。 世间各色人等,皆逃不脱名缰利锁,顺势利导,则无往而不利。看透一切的李泌,以山川为炉c云霞为食c雾岚为饮c松石为友,于无尽天地间淬炼道心,以斩断名利羁绊,体味大道之玄机。 不过李泌非消极避世的隐者,他从不认为道在荒野。大道与天地同生,彰于尘世万民。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出世,必先入世。不历尘世风霜,如何悟得道之玄妙。故而李泌所求之道,首在守护天下万民。他跻身朝堂,只为谛视皇权之威;投靠东宫,则因厌恶朝局震荡,担心殃及天下。 令李泌无奈的是,他看得透世情人心,亦能以庖丁宰牛之态,游刃于朝争漩涡,却无力革除人心之贪鄙。李泌费尽机巧,保摇摇欲坠之东宫不倒,却无法阻止权欲熏心的太子不择手段图谋不轨。 心系苍生扶太子,东宫反为天下贼。 得知李亨为扳倒李林甫而诱使杨国忠纵火焚烧盛王粮仓时,李泌对太子的质疑和不满达到了顶峰。对于东宫一党私下的小动作,他并非一无所知,但李泌之前更愿相信太子是被李静忠等小人蒙蔽,李亨为了自保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些许龌蹉手段,只要自己在,大唐终究会云开雾散c乾坤清朗。 长安东郊的焚天烈焰,不仅烧尽了盛王的存粮c灾民的生路c李相的希望,还烧灭了李泌的最后一丝幻想。他蓦然察觉到,身陷权力争斗的泥潭,本应洁白如莲的道心不免沾染了凡尘,犯了舍本逐末的谬误。 在东宫日久,太子近乎言听计从尊崇令人如沐春风,陶陶然的李泌偶尔也会淡忘,帮扶太子的初心是为四海安宁c天下太平。 幸而李泌绝非醉心权欲的庸人,一旦发现身陷歧途,旋即应机立断,远离长安朝堂,以游历碛西之名跳出淖泥。李泌之所以如此果断,除了懊悔与避祸,还因京中已有人主动扛起守护万民的重担。 出乎李泌预料的是,被他寄予厚望的王霨并未能阻止幽州铁骑掀起的腥风血雨,赤县神州顿成浊浪排空的阿鼻地狱。 山林固可恋,庶民更足珍。 马不停蹄返回长安后,李泌绕开旧主直接投效圣人,参赞军机,浑不在意愚众的风评。 前来京师途中,李泌单凭陇右兵马行军迟缓,便识破哥舒翰的心机,力谏圣人为大局安抚陇右军,以保洛阳安危。无奈两京军民久不识干戈,封常清与王霨虽竭尽全力,却功亏一篑,未能守住东都,倒是陇右军先锋及时救下在洛水河畔断后的素叶军。 洛阳沦陷c天下震动,然李泌并不气馁。细细查阅山川地理c河北军情后,他敏锐意识到,叛军占领东都后,不仅疾若利箭的攻势隐隐透露出强弩之末的疲态,幽州与洛阳之间的漫长粮道也成为敌军的致命软肋。 高仙芝c王正见c李光弼等边镇宿将与李泌不谋而合,在众人力推下,圣人和盛王否决杨国忠兴兵反攻洛阳的愚蠢主意,采取“北攻南守”之策,集重兵出河东,而王正见果不负众望,复太原c出井陉c围常山,步步逼近叛军老巢。 与此同时,碛西勤王兵马先后抵达京畿,长安军情遂安,盛王出镇华州就任天下兵马元帅,更令关中民心大定。对于盛王,李泌谈不上喜欢,也不觉得他能比李亨强上多少。但既然圣人已下定决心另立东宫,李泌便不会阻止,除非此举威胁到平叛大局。 目前看,帝王手腕老而弥辣,轻描淡写间,盛王声誉日隆,太子一党黯淡无光。李泌深信,一旦王正见或李光弼攻克幽州,安禄山授首之日便是东宫易主之时。 对朝堂格局和人心幽深洞若观火的李泌深知太子不甘心失去东宫之位,定会伺机而动。为避免长安朝争干扰前线平叛战情,李泌经高仙桂与高封二人暗通书信,部署安西兵马于京畿要地,拱卫华州大营。 葛逻禄人曾在西征石国时背叛大唐,封常清与王霨皆提醒李泌严加提防心机深重的谋剌思翰。李泌担忧其在前线生乱,有意将之留在远离华州的长安西郊,并命北庭藩属沙陀部负责监视。 在世人眼中,河东势若破竹的王正见乃太子一党为数不多的武将。李泌与王霨可谓忘年交,他自然清楚王正见与东宫若即若离。不过,即便如此,当哥舒翰奏请派刘破虏扼守蒲建渡防备王正见时,李泌还是建言圣人准许哥舒翰所奏。 并非李泌不信任王氏父子,只是天下危若累卵,他绝不容许再出任何差池。 可即使聪慧若李泌,也有鞭长莫及之时。方才贵妃娘子找圣人泣述,在殿外回避的李泌细细梳理c推敲政变前长安城内外的各方动静,只用片刻功夫便理清政变的缘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三) “杨国忠”李泌无奈叹了口气:“若非此子私心自用,肆意挑衅,幽燕之叛至少可拖延一年半载若非此子德不配位,寡廉鲜耻,又岂会授人以柄,令东宫轻易觅得煽动民众之借口?” 李泌之前婉劝过圣人罢黜杨国忠,另拜良相。然年老的帝王固执以为安禄山的权势皆源于自己的恩宠,只需一纸诏书即可号令燕赵健儿抛弃甚至斩杀倒行逆施的跳梁小丑,故圣人舍不得用君王的铁石心肠刺破比翼连理的伪装。 李泌早就对曲辞谄媚的安禄山充满警惕,但他之前从未想过此獠竟会成为惊破霓裳羽衣的罪魁祸首。直到游历碛西,李泌方愕然惊觉,边陲士卒只畏将帅c不念君王之疾已深入骨髓。 “内轻外重如斯,霨郎君诚不我欺也!”李泌佩服王霨才高识远之余,对朝野民心的微妙转变甚是忧心。 “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李泌深知,华夏文明之雄伟辽阔,源于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气度大唐灿若云霞的文治武功,根植于四方各族英才的驰心中华。然自幽燕干戈起,民心悄然生变,上自帝王c下到黔首,纷纷在心中筑起藩篱,被遗忘许久的“华夷之辨”沉渣泛起。若非帝心生疑,哥舒翰怎能以拙劣的借刀杀人之计剥夺安思顺的性命?若非众口悠悠,一向勇猛无惧c足智多谋的霨郎君又岂会束手束脚? “安禄山欲以蛮力夺天下,不得人和,日久必败。令某惊惧者,不在平叛,而在战后” 浮云蔽日的未来诚然令李泌惊惧,然更急迫的依然是眼前的乱局。 方才贵妃娘子泣求以死平息政变,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求生之道。李泌对杨氏满门颇为鄙夷,但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谪仙李太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亦不足描尽贵妃娘子的倾国倾城。但与至高无上的权力相比,绝世容颜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李泌相信,若赐死贵妃可换得江山永固,圣人绝不会有半点犹豫。之所以踌躇不定,无非是在权衡利弊。 贵妃娘子哭哭啼啼片刻后,圣人忽召高力士进殿。他虽竭力保持面无表情,但李泌依然能察觉高力士脸上那一丝无奈和苦涩。 “圣人莫非欲借高翁之口”阴云刚爬上李泌的心头,吱呀一声怪响,紧闭的殿门微开一线,仿佛饿兽咧开血盘大嘴。 “李先生”高力士探出头对李泌招了招手。 “狠心的圣人c狡猾的高翁”李泌轻吐一口浊气,却消不尽胸中块垒。 “若得挽天倾,何惜区区名。可”李泌腿若灌铅,迟迟迈不出通往深渊的一步。 “李先生,家妹有急事要禀告圣人。”阿史那霄云宛若天籁的轻呼将李泌从万丈深渊拉回 为求富与贵,甘为三姓奴。 三月初三的长安,注定是个 动荡不安的沸腾之夜。潜伏忍耐许久的黑蟒乘八方风雨破土而出,长出尖利的毒爪,即将蜕化成恶龙。 大明宫丹凤门外,作为助力毒蛇腾空而起的狂风,吉温摸着髭须,得意不已:“李相,尔独断专行一世,临死仍不遗余力为盛王开启通往东宫的门扉,但汝可知,某担心相国在泉下太过孤寂,已送盛王殿下到黄泉路上陪你。” 吉温曾是李林甫门下走狗,后依附过杨国忠c投靠过安禄山,现又为东宫出谋划策。在他眼中,杨国忠是挡风的草包c安禄山为同行的豺狼c李亨则是虚伪的毒蛇,草包可操纵之c豺狼可共舞之c毒蛇可借力之,吉温应对起来皆游刃有余,唯有李林甫,吉温或俯首帖耳服从c或破釜沉舟背叛,却绝不敢生出半点与之分庭抗礼之心。 午夜梦回忆起在屈身李相门下的日子,吉温总觉得有头猛虎跟在身后,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吉温当时不是没动过改换门庭的念头,然李林甫大权独揽c东宫孱弱无力,他自然不会做亏本买卖。 不过当杨国忠凭借贵妃娘子的石榴裙青云直上时,审时度势的吉温意识到垂垂老矣的李相日之夕矣,当即见风使舵。可惜杨国忠鼠目寸光,根本欣赏不了他的才华,吉温为前途计,不得不与圣人最垂青的边将安禄山称兄道弟,以争取宣麻拜相的荣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吃里扒外的勾当传入杨国忠耳中,疾若狂风的报复旋踵而至,吉温初露端倪的封王拜相之路登时危若朝露。 不过吉温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之徒,他决意脚蹬两只船之前,自然思量过可能的风险。但他早已看穿杨国忠色厉内荏的本质,并不畏惧右相看似遮天蔽日的怒火。 不久,急于保住东宫之位的太子便派裴诚登门密会,欲借吉温之力取信于安禄山。擅于权变的吉温岂会放过送上门的良机,顺势便投靠到李亨麾下。 在世人眼中,盛王蒸蒸日上c太子日薄西山,但吉温却深信事在人为。当年在李相门下,他无数次见李林甫施展手段,无中生有,化不可能为可能,而其行将谢幕前的神来一笔便是凭空推出李琦,勾起圣人的易储之心。 “天命本无常,皆人力耳。他人翻手为云,某亦能覆手为雨。”吉温兴起此念时蓦然意识到,自己虽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却并未走出李林甫投下的阴影。 借助吉温的穿针引线,东宫成功煽动安禄山起兵,打乱了圣人更换太子的节奏,为李亨争得转圜之机。不过太子并未喘息太久,盛王便被敕封为天下兵马元帅,执掌平叛事宜。一旦安禄山兵败,李琦即可凭借赫赫战功鸠占雀巢c入主东宫。 太子的反击则比吉温预想的还要犀利,裴诚说服腿疾远离朝堂中枢的哥舒翰暗中作祟,致使封常清兵败洛阳。吉温本以为东都沦陷能为东宫争得浑水摸鱼的良机,孰料高 仙芝迅速稳住阵脚,将幽并雄兵死死拦在潼关之东不开眼的王正见则在河东捷报频传,让本应动荡不安的局面渐而稳定下来。 若坐视高封二人辅佐盛王平定乱局,不仅安禄山会被千刀万剐,太子也将死无葬身之地,至于自己,吉温绝不相信杨国忠和李仁之是良善之辈。为身家性命计,吉温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从被朝野上下恨之入骨却圣宠不衰的杨国忠身上窥得一丝转机。 “诛杨震圣c问鼎大宝”,吉温将八个字吐出后,代东宫前来问计的裴诚先是眼前一亮,却旋即黯淡下去:“勤王大军云集京畿c飞龙禁军掌控长安,诛杨谈何容易,遑论震圣?” “哥舒翰心如欲壑c后土难填,因争权夺利,其与杨国忠势同水火陈玄礼虽已遭圣人嫉恨,战战兢兢,然龙武军仍听其调遣”吉温阴笑着指明了方向。 吉温并不清楚东宫与哥舒翰交易的详情,他本想着借助陇右精兵刺杀杨国忠,但从今夜行动看,太子调动的力量远超其想象,不仅哥舒翰依约熄灭平安火,陈玄礼趁机引发长安骚乱,连身居华州大营的盛王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兵马击杀。 “四海鼎沸c盛王已死,圣人纵有千般手段c万丈怒火,又能如何?”仰望着黑暗中惶恐不安的大明宫,吉温洋洋自得c眉飞色舞:“今夕何夕,功成名遂。只需再稍稍加把劲,便可逼圣人效仿高祖,传位太子。” 千军齐呼星欲坠c烛火骤明鸦群飞。 “陛下有旨!” 吉温正畅想凭从龙之功加官进爵,丹凤门内遽然燃起千万点火把,驱散漆黑如墨的夜色。随着亮光而来的,则是飞龙禁军穿云裂石般的吼声,丹凤门外的喧嚣声顿时被之压下。 “陛下有旨!” 吉温适应蓦然而来的亮光后,抬眼看见一名熟悉的身影站在丹凤门上:“高力士” “杨国忠者,本蜀中无赖,寒伧鄙贱。一朝拜相,不思宵衣旰食忧国事,未曾肝脑涂地报君恩,恣意妄为,狡言惑语,以障天听。擅开边衅,乱南诏藩属妒贤嫉能,变幽燕军民勾连外敌,谋碛西膏腴。结逆党以牟私利,掠寒畯而沸物议。幸有忠臣义士,诛杀此贼,朕心甚慰!杨门阖族,飞扬跋扈c为非作歹,皆罪不容诛。罪妇杨氏,性非和顺,娥眉善妒,虽有侍执巾节之微劳,却包牝鸡司晨之祸心,朕为天下生民计,革其名爵c赐其自尽” 高力士每读一句,身旁十几名战战惶惶c汗出如浆的小黄门便大声诵读一遍,然后是数百名飞龙禁军士卒高声重复佶屈聱牙的诏书。 “圣人的应变倒是比当年在湖上荡舟的高祖快得多”吉温急忙拽了拽陈玄礼的胳膊。 “陛下圣明!”披甲戴盔的陈玄礼不等高力士读完诏书,就拨开人群带头问道:“敢问高翁,杨氏尸首何在!”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四) 手机阅读 “陈玄礼,朕知道尔等放心不下,已命小黄门将玉环带到丹凤门内,汝可敢进来查验!”苍老的帝王拄剑为杖,拾级而,傲立于城门楼。品書網 “陛下!”积威之下,陈玄礼笨拙地跪在地,不敢仰视。本擐甲操戈的龙武军士卒见状,急忙屈膝半跪,纷乱的暴民也随之行稽首礼。 “儿臣叩见父皇!”李亨不得不装出恭顺的样子。 李璘等一干聚集在大明宫前的凤子龙孙也顺势跪拜在地,唯有寿王的动作微微慢了半拍,不过丹凤门内外众人各怀鬼胎,无暇顾及李瑁这个失意之人。 “微臣斗胆,请陛下恩准,将罪妇杨氏的尸首送出宫禁,供万民勘验!”吉温明白太子不便与圣人直接发生冲突,主动跳出来当恶人,而他当年在李林甫门下,最擅长的也正是当咬人的恶犬。 “大胆吉温!” 不等高力士说完,身形憔悴的帝王无力挥了挥手:“由他们去吧。” 丹凤洞开玉容冷、干戈交错星辉黯。 当载着杨玉环尸身的四轮马车从门洞驶出时,猎的民众纷纷欲前围观。 “龙武军,守好马车,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陈玄礼深知圣人对贵妃娘子极为宠溺,故不愿在些许小事节外生枝,惹李隆基不快。陈玄礼服侍圣人多年,虽因种种缘故兴兵逼宫,但他期冀的是圣人能效仿高祖、睿宗,见难而退,将皇位传于太子,安心当太皇。若要与服侍多年的圣人兵戎相见,陈玄礼心里还真没底。 “陈大将军,汝可看仔细了!”一脸鄙夷的高力士手扶栏杆,点点泪水潸然而下。 “陈大将军,可别被人骗了。”吉温稍微有点焦躁,事前不是没考虑到圣人会弃卒保车,但李隆基如此干脆利落赐死贵妃娘子,多少还是出乎其意料。 “裴诚并未显身,太子殿下面若止水,看来东宫还有后招……”吉温虽勾搭李亨,但他毕竟并非东宫嫡系,并不清楚太子的整盘谋划,眼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暗示陈玄礼无论真假都要指鹿为马,拖延时间,挑动民意。 “陈大将军,朕已下诏废了杨氏的封号,而今马车里躺着的不过是具罪妇的尸身,朕的子民自可随意观看。”李隆基似乎识破了吉温的心计,站在城楼幽然道。 “陛下都许可了,你们还不让开!”刚在宣阳坊烧杀抢掠一番的暴民胆色壮了许多,嚷嚷着冲向马车。陈玄礼见群情汹汹,不得不示意龙武军放行。 残红方落香犹在、玉人新陨容不改。 “哎呀,真是贵妃娘子……”绝世容颜残存的几丝光辉,也足以令凡夫俗子自惭形秽。马车仿佛惊涛骇浪的灯塔,召唤着颠簸暴躁的航船,而越靠近灯塔,船只越平静。 “贵妃娘子,某等实无心伤汝……”陈玄礼来到车前仔细打量片刻,熟悉的容颜令他不由心烦意乱,“陛下之果决一如当年 ,难道只能血染大明宫……” 宠妃香消解郎困,君臣相顾释重负。 丹凤门城楼,一直定睛观察局势的高力士压低嗓子道:“陛下,民心渐定,当依李先生之计,抚慰龙武军,分化太子与陈玄礼。” “不枉朕疼她一回……”李隆基松了口气,清清嗓子正要拉拢陈玄礼,却听城楼下蹄声凌乱。 “陛下,叛军破潼关后又陷华州,盛王身死,某等以命相拼,只抢回殿下天下兵马元帅之印。”数名身着残破不堪应龙战袍的士卒举起一方大印,耀眼金光夺人心魄。 “琦儿!”老泪纵横的李隆基神情复杂。 “果不出李先生所料……”高力士低低叹道。 “叛贼猖獗、盛王殉国、京畿危矣,微臣恳请陛下敕封太子殿下为天下兵马元帅,统率长安兵马出城迎敌!”吉温当即猜出所谓“溃兵”乃东宫手笔。 “臣等恳请陛下敕封太子殿下为天下兵马元帅!”陈玄礼、张均、张垍等朝堂重臣出声附和。 “儿臣愿父皇分忧,率军出城抵御贼寇!”久未发声的李亨大踏步来到丹凤门下,行稽首大礼。他语虽谦恭,然志在必得之态暴露无遗。 龙武禁军及被迫在眉睫的危机吓破胆的长安民众则不假思索,纷纷跪地附和太子所请。 李隆基扭头瞥了眼一尘不染的李泌,故作赞许状:“众卿所言甚是!” “怪,雯霞不是已入宫告知李先生潼关安然无恙……”躲在暗处等待阿史那姐妹出宫的阿伊腾格娜蹙眉不解:“且小郎君说已安排人进京报捷,为何迟迟不至……” 胸凄楚的寿王正若木偶般随着人潮稽首跪拜,却听耳边有人低语道:“兰有秀兮菊有芳,夹城春浓兮通曲江”…… 图穷匕见獠牙露,机关算尽步步逼。 长安城内,东宫一党兴风作浪、得意洋洋;长安城外,裴诚从高云舟尸身翻出墨痕未干的捷报,冷笑道:“竖子可恶,又来搅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从得知父亲被王霨斩杀于庭州西郊马球场,裴诚便挖空心思,欲置其于死地。无奈父亲亡故后,裴夫人的地位一落千丈,且王正见对小杂种的防护甚严,裴诚数次派杀手潜入北庭均无功而返。 幸好小杂种自己找死,竟离开王正见的翼护来长安任职。裴诚当即借王珪之手推波助澜,煽动太子刺杀李林甫,自己则浑水摸鱼,出动裴家死士暗杀王霨。 不料金城坊龙潭虎穴,死士伤亡殆尽,裴诚的心思也被东宫识破,被迫成为供太子驱使的犬马。 之后与素叶居数次交锋,裴诚均铩羽而归,更别提手刃仇敌。而在辗转北庭、剑南途,深深卷入朝堂争斗和天下风云的裴诚意识到,单凭闻喜堂之力,绝不可能击杀羽翼渐丰的王霨,唯有等太子继位、裴家执掌朝堂,才能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杀父仇人 。 为博取从龙之功,裴诚不惜牺牲段荼罗之命,摆脱素叶居和公孙门的截杀,将王霨强本弱枝的密折抄本送到安禄山手,亲手点燃席卷原的熊熊战火,为太子争得转圜之机。 但片刻的喘息远不足以解决东宫迫在眉睫的危机,裴诚鞍前马后四处奔波,挑动哥舒翰的嫉妒之心、暗调裴家私兵进京。虽有封常清兵败洛阳之喜,然长安仍牢牢控制在精锐无匹的飞龙禁军手,太子门下的兵力与之相简直不值一提。 龙武军倒是勉强可与飞龙禁军抗衡,可陈玄礼已被圣人吓破了胆,对裴诚避而不见。至于王正见,一心只念收复太原、平定叛乱,根本不思为东宫解难纾困。 束手无策时,太子耗费重金从潼关监军边令诚处得知,河源军使王思礼曾劝哥舒翰兴兵诛杀杨国忠,哥舒翰虽未同意,却有几分动心;与此同时,厚颜无耻的吉温献“诛杨震圣”之计。 裴诚奉太子之命再会哥舒翰,试探他是否愿与东宫合作,铲除杨家。太子急需兵马,哥舒翰缺的则是大义,双方若是携手,无往而不利。而东宫许诺,一旦登基,将拜哥舒翰为右相。 面对裴诚开出的重重诱惑,哥舒翰只淡淡回了句“舍在手之鸟、逐林虚鸣,逆流而,非智者所为”,便下了逐客令。 希望即将破碎之际,却凭空冒出一支兵,河兵马使李定邦通过王珪主动找太子,指天誓日阐明阿史那旸归顺东宫的决心。 因欲刺杀王霨的缘故,裴诚对北庭颇下了番功夫,他坚信阿史那旸必有所图,但驻扎在京畿的数千河兵马对东宫可谓雪送炭,而李定邦偷袭华州大营的计划更是让太子喜出望外。至于阿史那旸究竟意欲何为,东宫和裴诚均未放在心。 东宫得河军襄助,局势为之一变。为引发长安骚乱,裴诚再赴潼关,一句“若盛王授首,节帅手可还有他鸟?”令哥舒翰心生犹疑。 裴诚深知哥舒翰不见兔子不撒鹰,故与他约定,若盛王身亡,则请潼关守军熄灭平安火,助东宫一党在长安搅动风云。 将信将疑的哥舒翰看不透裴诚手的筹码,不过他从不放过任何向攀爬的机会。而当广平王将盛王的头颅送抵潼关,狡猾的哥舒翰借救援华州之名,将高云舟和于阗兵马骗离关城,然后熄灭了本应点燃的平安火。 广平王与李定邦偷袭华州之时,裴诚率近千私兵把守长安东西要道,伏击传令的使和飞龙禁军。 裴家虽是河东名门,部曲私兵无数,但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抽调如此多的人手进京,实非裴诚之功,乃裴夫人力劝之故。裴家之前与东宫走得太近,难以掉头,唯有死求生,方有翻身可能。当然,历经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自有避险手段,向京畿暗遣部曲之前,数名裴家长房嫡支子弟以帮河东节度使王正见采买军资为名,分赴漠北、碛西、江淮、巴蜀…… 本书来自 本书来自https: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五) 手机阅读 潜在暗处裴家部曲以众击寡,偷袭了多股飞龙禁军,唯有警觉的高仙桂走小路躲过一劫,但他并未彻底甩掉裴家部曲的眼线,反将死神引向高云舟…… 射杀高云舟后,裴诚稍加拷打便从于阗轻骑口得知素叶军已进入京畿。 “小杂种对裴家子弟甚是提防,某只知他离开轵关北,却不知素叶军竟已抵近长安。竖子所到之处,翻天覆地、风云变色,不得不防……” 裴诚略一思索,摸出条一指来宽的丝帛笔走龙蛇:“速用飞奴报潼关!” 暗林栖鸟定、白刃耀星辉。 时近子时,充满血腥和动荡的巳节行将过去,未来如何,却依然模糊不清。长安西郊,素叶居庄园附近的树林,背靠树干的河兵马使李定邦闭目养神,对城隐隐传来的喧嚣声无动于衷,仿佛那贪婪吞噬万千人性命的战火和骚乱与他毫无干系。 “李隆基,尔为太平天子四十载,今夜也该尝点苦头了……”李定邦虽不清楚李亨的全盘谋划,但他深信东宫如此大费周章,定是要图谋大明宫至高无的龙椅。 “伪善之君,合该有此报应!”李定邦对天子的憎恶绝非三天两日,那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埋下的种子。 李定邦的父亲李令问是帝王少年时的玩伴,李隆基在藩邸为临淄王时,日日与李令问等狐朋狗友飞鹰走犬。出身将门的李令问不仅擅长骑射,还长于烹饪。每次陪李隆基田猎,李令问都会挖空心思烤炙野味,变着花样讨李隆基欢心。 诛杀韦后之役,时任太仆少卿的李令问追随李隆基,手刃韦后之侄;威逼太平公主之时,李令问更是一马当先,挥刀格杀公主府家将多人。凭此显赫功绩,李令问得封宋国公、殿监、左散骑常侍,知尚食事。 为固恩宠,李令问重操旧业,在家炙驴罂鹅、炊金馔玉,试图烹出标新立异的菜肴。孰料一帮无事生非之徒竟指责李令问残忍无度、虐杀生灵。李令问虽不在意,爱惜名声的圣人却因而疏远少时好友、藩邸旧臣。 开元十五年,李令问的姻亲叛逃漠北,李隆基竟迁怒与他,将其贬为抚州别驾。无端受牵连的李令问悒悒不乐,在别驾任不过数月郁郁而终。 李定邦乃李令问庶出的幼子,他依稀记得国公府的钟鸣鼎食、清晰感受到父亲左迁的伤感和家道落的痛楚。父亲死后,虚情假意的圣人倒是赏赐两位嫡兄闲散官阶,一无所有的李定邦则怀着对君王的愤恨之情远赴边塞,打算一刀一枪博取功名。 粗粝的碛西狂风唤醒李定邦血脉的武勇,他的祖父李客师历任右武卫将军、幽州都督,后以战功累封丹阳郡公;李客师之兄则是南平萧铣、北灭突厥、西破吐谷浑的卫国公李靖。 来到庭州,李定邦蓦然意识到,琼楼玉宇、美轮美奂的通都大邑乃英雄冢,残阳如血、狼烟四 起的边城才是李家儿郎的宿命之地。可怜的父亲正是在长安待久了,本该用于定乾坤的杀伐之术竟沦为讨好帝王的庖厨之技,更可悲的是,本为讨好圣人的赤诚忠心换来的却是君恩断绝、客死异乡。 锥处囊,其末立见。短短数年间,李定邦凭一把陌刀立下赫赫战功,从长征健儿一跃成为北庭别将。当然,除了自身的骁勇善战,李定邦能够脱颖而出,离不开时任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的悉心栽培。 李定邦已然记不清他与阿史那旸相识于何处,或是在讨伐后突厥汗国的征途、或是在与突骑施部对峙的边塞,但他始终记得荡漾在阿史那旸眼眸的赏识之光。自父亲亡故后,李定邦许久不曾感受到纯粹由欣赏编织成的温暖。 沉浸在醉人春风久了,李定邦不由自主吐出胸的愤懑。然话甫说完,李定邦追悔莫及,毕竟他怨恨的可是奄有四海的帝王。不料阿史那旸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君王多刻薄,圣人本寡恩。” 只因此句,李定邦遂以阿史那旸为知己,甘愿为他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而阿史那旸对李定邦愈发器重,待其右迁河节度使,立即奏请圣人恩准,调李定邦为河兵马使,助其执掌河雄兵。 早在庭州之时,李定邦已察觉阿史那旸胸怀大志,只是摸不准其野心究竟有多大。而到了距离长安万里之遥的拓枝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阿史那旸才透露宏图伟业的一角。令李定邦欣喜的是,阿史那旸所图正可帮他一吐胸闷气。 天宝十三载十一月,李定邦陪同阿史那旸赴京朝拜,抵达庆州时得河留后院密报,东平郡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以“奉旨除奸”为名,兴兵十余万南下。阿史那旸沉思半响,交待一番后派李定邦继续东行,自己却调转马头,返回拓枝城。 抵达长安后,李定邦入宫觐见李隆基,托言阿史那旸忧心如焚,返回河调兵勤王。神情憔悴的李隆基嘉许数句后便令李定邦退下,丝毫不记得眼前之人是故人之后。 恨意愈浓的李定邦遵照阿史那旸的指令,蛰伏在河留后院收集平叛战况,并秘密拜会朝堂重臣。 待河长史谋剌思翰率四千兵马赶到京畿时,洛阳已被安禄山攻克。谋剌思翰不仅带来李定邦渴望已久的人手,更带来阿史那旸的密信。不过李定邦拿不准信的计谋究竟有多少出自这位笑里藏刀的葛逻禄小叶护。 征突骑施、伐石国之役,李定邦与谋剌思翰皆亲身经历,李定邦对小叶护弑父欺兄的勾当一清二楚。他自问并非良善之辈,但谋剌思翰的所作所为还是令其颇为不齿,故当谋剌思翰为对抗兄长转投河军时,李定邦顿生被毒蛇缠身的惊惧。他私下劝阿史那旸防范谋剌思翰,而阿史那旸则笑道无妨。 李定邦明白河军兵微将寡,阿史那旸看重的是葛逻禄部的十万控弦之士,双方的盟约若 拓枝城盛产的瑟瑟一般,一眼望去青碧可爱,一旦遇到重击却注定脆弱不堪。 好在当下谋剌思翰与河军还需同心而行,故李定邦依计厚贿杨国忠,谋得武关防御使的差遣,率一千河轻骑镇守京畿东南门户,广平王则旋即出任武关巡察使。 谋剌思翰主动请缨,欲赴潼关前线抵御叛军。不出所料,华州大营驳回葛逻禄部所请,令其驻扎在长安西郊,远离华州和潼关。不仅如此,高仙芝还命北庭藩属沙陀部与葛逻禄邻而居,显然是为了监视谋剌思翰。而卡在武关与长安之间的蓝田关,则交由安西节度副使席元庆把守。 若以常理度之,高仙芝和封常清的布局,可谓算无遗策、安若泰山。但高封二人并未想到,阿史那旸之谋,绝非局限京畿一隅,而是以天下为棋盘,朝野各方为棋子,一出手便要天崩地坼。 连东宫也被阿史那旸蒙在鼓里,太子以为阿史那旸意在火取栗,博取从龙之功,却不知阿史那旸根本不稀罕烫嘴的栗子,其欲求者,乃煽风点火、火添油…… 广平王以为偷袭华州大营的士卒皆为河悍卒,殊不知阿史那旸早通过乔装成安国商队的心腹与安禄山搭线。东宫一党自以为得计之时,蓝田、武关一线早已门户洞开,被潼关阻挡在外的幽燕铁骑将掀起横扫长安的狂风巨浪,而懵然不知的太子,还在做着逼宫夺位的春秋大梦。 按照阿史那旸的谋划,河军只需推波助澜,加剧朝堂的动荡和叛乱的蔓延,至于安禄山能否夺取长安,抑或太子能否逼宫成功,李定邦并不用在意,他眼下最悬心的是如何将阿史那旸的独子带回拓枝城。 阿史那旸的谋略称得惊天动地的大手笔,然此谋划并非全无破绽。早在阿史那旸任河节度使之时,时任右相的李林甫软硬兼施,逼迫阿史那旸的家眷迁居长安。如今看来,当年阿史那旸伏低做小、曲意奉承,却并未换取李林甫的彻底信任。若阿史那霁昂葬身长安,阿史那旸纵然得偿所愿,偌大基业又该传于何人? 焚火之徒,必思退身自保之道,李定邦是弥补破绽的后手。击杀盛王后,李定邦立即用从东宫换来的令牌,带十余名手下混入长安,直扑崇仁坊,意图趁乱带走阿史那霁昂,不料接连遭遇不解内情的阿史那雯霞和战力强横的素叶镖师,竟无功而返。 不过李定邦算定西郊庄园乃阿史那雯霞等人躲避长安骚乱的藏身之地,故他当机立断,出城汇合千余河轻骑,埋伏到素叶居庄园以东的树林,守株待兔。 三月东风拂新叶,可怜嫩绿将染血。 “霁昂郎君,让某好等。也不知娘子和郡主是否一同前来……”通往西郊庄园的官道不时有三两飞骑来往,但皆非阿史那霁昂一行,李定邦紧绷许久的心弦不免有点松弛:“阿史那节帅,为大业抛妻弃女,汝真舍得?” 本书来自 本书来自https: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六) 追随阿史那旸十余载,李定邦一直亦步亦趋,从未怀疑过节帅的决断。然当李定邦展开密信读到“望君施展神威,救犬子、幼女归乡”时,心里陡然咯噔一下。 李定邦自然清楚阿史那旸独怜青梅竹马阿史德夫人,对出身宗室的李夫人只敬不爱,对长女霄云小娘子冷冷淡淡,且他亦知李夫人和素叶郡主绝不会赞同阿史那节帅所选择的道路,但若真将二人抛弃在长安,等待她们的将是被背叛和被羞辱的凄风楚雨…… “节帅,既然汝未禁某带娘子和郡主离京,那吾顺手救下她们也就不算违抗军令……”至于日后阿史那旸如何面对李夫人,阿史德夫人分娩后节帅府后宅将如何电闪雷鸣,那皆非李定邦需要头疼的,他眼下在意的唯有自己的恻隐之心…… 辚辚车毂急、萧萧战马鸣。 李定邦思绪万千之际,通往素叶居庄园的官道上响起急促的车马声。 “以战车为首尾,骁骑居于中,簇拥一辆大车。如此严整的阵型,定是那队夺走霁昂郎君的素叶镖师。”立在马鞍上的李定邦手持从华州大营缴获的望远镜,由模模糊糊的轮廓,猜出对方的身份。 “素叶战车里的床弩和石砲甚是可恶,得尽早除掉……”早有定计的李定邦缓缓举起左臂,待车队行至一棵绑有白巾的大树时,他果断往下挥臂:“动手!” 四五棵大树应声而倒,堪堪砸中担任开路先锋的战车。巨大的力量将车厢压倒,拉车的骏马则被砸得皮开肉绽、哀鸣不已。与此同时,车队背后尘埃腾起,接连倒地的树木横七竖八,封堵住车马的退路。 “敌袭!”骤然遇袭的附离亲卫旋即丢掉火把、张弓搭箭,紧邻战车的素叶镖师则连忙打开车厢,正欲救袍泽出来,官道两侧的树林上空闪现点点火光。 护在大车正前的巴库特见树木堵路,不便骑战,急声用突厥语吼道:“都下马!举盾,人躲在马后,结成圆阵,留心林子!” 久经沙场的附离亲卫和素叶镖师依令下马,刚举起盾牌,密密麻麻的火箭呼啸而至,挡在队列最前的绿槐垂柳和残破战车顿时化为一团火光和滚滚浓烟。 在火焰燃起之前,车厢里操纵神臂弓和庭州砲的素叶镖师被及时救出,险之又险躲过一劫。而在火箭落地之前,数羽鸣镝从位于军阵正中的马车上冲天而起,尖啸不止。 “猛油火!”躲在战马背后的素叶镖师毫不慌张,摘下马鞍上的小沙袋,扬沙止火。 昔征狄戎同仇忾,今操戈矛阋于墙。 “闪开!某今夜只为带走霁昂郎君,不愿与尔等反目为仇!”李定邦手握陌刀,催马出林,缓缓逼近附离亲卫和素叶镖师结成的椭圆阵列,在其马后,数百河中轻骑擐甲执兵、蓄势待发。 “若非顾忌袍泽情面,方才被点燃的就不只是区区几根木头!”李定邦与王勇并称“北庭双璧”,一柄陌刀舞得出神入化,与安西第一猛将李嗣业不相上下。素叶镖师以北庭、安西兵将为骨干,对李定邦既熟悉又忌惮;附离亲卫数次败于北庭之手,对李定邦则是又恨又怕。面对李定邦与河中军的威逼,素叶镖师和附离亲卫不免有些惶然。 “陌刀将李定邦……”巴库特想起素叶城破的悲惨之夜,持刀盾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若非碍于特勤之命,他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回怛罗斯城,与苏鲁克等族人一起策马冲锋,夺回素叶城。 “李定邦,让某……”巴库特正要出阵单挑李定邦,振奋附离亲卫的士气,阿史那雯霞已从车厢里飞跃而出,蜻蜓点水般踏着素叶镖师的盾牌,飞身刺向李定邦。 “雯霞小娘子,汝还不明白节帅的苦心吗?!”喜忧参半的李定邦大力挥刀,荡开阿史那雯霞的长剑后翻身下马,将陌刀横在身前,摆出防御架势:“范阳军已杀入京畿,长安城危在旦夕,快喊霁昂郎君出来,随某返回拓枝城。” “李兵马使,长安距离拓枝城万里之遥,一路需经陇右、北庭等军镇,单凭一千河中轻骑,如何穿过重重关隘?”素叶镖师结成的圆阵内,传来素叶郡主阿史那霄云的质疑声。 “原来郡主也在!”李定邦心头大喜:“郡主,快请娘子与霁昂郎君出来,节帅盼着尔等回家。” “回家?!”阿史那霄云冷冷笑道:“家母乃大唐宗室,圣人敕封的郡夫人;吾乃贵妃娘子义女,陛下御封的素叶郡主,长安即是某的家。恕吾愚钝,不知李兵马使所谓的回家指的是何处。” “郡主说得好!”弯弓护在阿史那霄云身前的范秋娘高声赞同。 “李定邦,尔在华州干了什么,以为吾辈不知?幽州的兵马如何进入京畿,汝心中可曾有愧?”阿史那雯霞猱身再上,三尺长剑化为一条青缨,缠绕在李定邦四周。 “不对,郡主和雯霞小娘子是在拖延时间……”在碛西边镇身经百战的李定邦挥动格挡之余,蓦然猜出阿史那霄云等人的打算。 夜风猎猎云鬓飞,吴钩莹莹龙马奔。 “狗贼李定邦,速速投降!” 李定邦甫识破素叶镖师的意图,就听官道西侧响起士卒奔跑的步伐声和马蹄敲击地面的轰鸣声。李定邦用余光瞥了眼,只见西方奔出一彪人马,担任前锋的百余名刀盾步兵扬沙止火、移树清道,为身后的素叶轻骑扫清障碍后散到路旁。数百骑兵则如从山谷间奔涌而出的溪流,直扑河中军而来。当先一将手舞弯刀、鞍悬雕弓,赫然正是数年未见的同罗蒲丽。 “五百余骑,后面还藏有战车……”李定邦飞速估算出同罗蒲丽的兵力,然后双臂发力,挥出一弯弧线,以排山倒海之势震开阿史那雯霞。 “回撤入林!”刹那间李定邦便有了决断:“只要后方无伏兵,区区数百骑,算不得什么。” “鸣鼓!”同罗蒲丽与阿史那雯霞等汇合后,娇声令道。 战鼓腾腾、山林寂寂。 素叶镖师拼命擂鼓,震得鸦雀乱飞、尘土飞扬,两边的树林中却只传来河中兵马列队的传令声。 “怎么回事,负责包抄的沙陀兵马何在?”不待同罗蒲丽弄清缘由,千余河中轻骑摆出数个楔形阵从林中倾泻而出,将蜿蜒若蛇的素叶兵马斩成数段、切割包围。 “既然撕破脸面,就休怪某无情了!”催马冲刺的李定邦一刀劈断同罗蒲丽射出的羽箭,旋即又挥盾挡住范秋娘的连珠三箭。 范秋娘还欲再射,劲烈的刀风扑面而来,她来不及拔剑,只好挥弓格挡,只听咔嚓一声,坚韧无比的弓臂应声而断。范秋娘急忙翻身下马,她还未落定,马颈已被锋利的陌刀斩断,喷涌而出马血浇了她一头一脸,眼前的世界顿时变成一片殷红。 “郡主,随某回拓枝城吧!”李定邦并未对浑身血红的范秋娘痛下杀手,而是挥刀砍翻两名挡在马前的素叶镖师,伸手探向阿史那霄云的胳膊。动手之前,范秋娘已命人护送阿史那霄云撤回战车,无奈李定邦马疾刀快,防不胜防。 “姐姐!”阿史那雯霞略一犹豫,抛出绳索缠住阿史那霄云的蛮腰,用力一拽,让猴子捞月的李定邦扑了个空。 “李兵马使,吾随汝回拓枝城可好!”阿史那雯霞箭步上前,将姐姐挡在身后。 “雯霞,不可!” “姐姐,父亲大人根本不在意嫡母与你的生死,他在信中只交待李兵马使带霁昂和吾离开长安。”阿史那雯霞冷冷打断霄云的劝阻:“姐姐,霨弟视尔若珍宝,可在父亲心中,你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累赘。” “妹妹,你……”阿史那霄云忽遭遇妹妹抢白,错愕不已。父亲厚此薄彼她并非一无所知,但骤然听妹妹说起,难免还是黯然泪下。 “姐姐,吾走后,你便可与霨弟自由自在、成双成对了!”阿史那雯霞四分含酸、五分恨然。 “雯霞小娘子,别再拖拖拉拉……”李定邦单手持刀,催马逼近。 “走便走,长安虽好,然牵挂吾之人不在城中……”阿史那雯霞轻叹一声,将长剑收回鞘中,信步走向李定邦。 刚走数步,阿史那雯霞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对霄云道:“姐姐,当年西征石国……” 飞火似流星,平地起惊雷。 阿史那霄云刚听到“石国”二字,耳边骤然响起接连不断的巨响,似乎是除夕夜的爆竹声,又恍若盛夏日的霹雳响。 “姐姐!”阿史那雯霞急欲转身护住霄云,却被跳下战马的李定邦牢牢擒住。 “快带某找霁昂郎君!”李定邦拉着阿史那雯霞就往大车方向跑。 “别跑了,霁昂根本不在车里!”阿史那雯霞见抹开马血、杏眼半睁的范秋娘将霄云护在地上,松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七) 爆炸声尚未停歇,轰隆的马蹄声接连响起。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得河中军呆若木鸡,就连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李定邦一时也不知所措。若非素叶镖师和附离亲卫也被爆炸惊到,河中军早就一败涂地了。 “沙陀部赶来助阵了,李兵马使还是趁早离开为好。”阿史那雯霞低低提醒道。 “霁昂郎君真不在车里?”李定邦仍不死心。 “李兵马使难道还看不出来,这是伊月给你下的套,吾等出城前早已用飞鸽告知同罗总镖头,目的便是要活捉汝,向长安民众揭示盛王之死的真相。”阿史那雯霞轻笑道:“再说,霁昂迷恋高家小娘子,怎会情愿离开长安。” “好厉害的真珠郡主,难怪霨郎君对之赞不绝口。”弄清前因后果的李定邦拔出腰间短匕,横在阿史那雯霞脖前:“那只得劳烦小娘子先随某离开此地。” “欠债的债必还,姐姐,人家姐妹之间已算的清清爽爽,妹妹欠你的债,今夜也还清了……”神色凄然的阿史那雯霞抬头遥望长安,泪眼婆娑。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三月初四子丑之交,一条由三千轻骑组成的火龙,蜿蜒奔驰在潼关通往长安的官道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急不可耐的气息。 龙腰处,平西郡王、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强忍颠簸对膝、踝处的冲击,挥鞭驱马不止。在他身后,不善骑行的潼关监军边令诚也咬牙切齿,骑着一匹青色健骡,勉强跟随。陇右兵马使火拔归仁则游走于火龙头胸之间,明令陇右骑兵不必保持队形,催促手下儿郎尽快赶路,进京勤王。 残火未熄的华州城跃入眼帘时,双腿传来的痛楚已让哥舒翰的额头上已冒出豆大的汗珠。许久不曾如此奔波,沉醉酒色的哥舒翰的确有点吃不消。若是王思礼在侧,他应该会及时递上擦汗用的巾帕,可惜火拔归仁不过一莽汉,远不如王思礼心细。 哥舒翰不是不想带王思礼前去长安,然潼关乃根本所在,唯有交到王思礼手中,他才敢放心去长安趟一趟浑水。而长安这谭深水,也只有他亲自前往才行。 “盛王已死,以太子殿下的心性,高仙芝、封常清不死也得脱层皮,天下兵马副元帅可就空出来了……”盘算起最悬心的名爵,腿上的疼痛不由轻了几分:“阿史那旸远在河中、李光弼不得圣心、崔圆名望不足,只有光复太原、围攻常山的王正见可能成为吾之拦路石。不过,若能在今夜立下奇功,副元帅之位舍我其谁!他日官拜右相、执政天下,亦无不可!” 话虽如此,哥舒翰心中还是不太踏实,毕竟王正见与东宫牵连极深,远有王忠嗣、近有建宁王妃,他却是半路出家,刚投到太子门下。 哥舒翰之前不是没机会攀附东宫,但当时李相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杨国忠椒房新贵、炙手可热,太子被两位权相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哥舒翰又不傻,岂会如王忠嗣一般,为了虚无缥缈的情谊做徒劳无功之举。故而他先曲意奉迎李林甫、后夤缘攀附杨国忠,却从未动过投靠东宫的念头。 哥舒翰的投机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王忠嗣被罢黜后,他青云直上、节节高升,从陇右节度副使右迁为平西郡王,成为堪与安禄山比肩的朝堂重臣。 然朝堂局势变幻莫测,哥舒翰本欲依托杨家的奥援出将入相,孰料愚蠢的杨国忠肆意挑衅手握重兵的边将安禄山,引燃连天烽火。哥舒翰本欲凭借平叛之功力压高仙芝、王正见,却恰逢旧疾复发,失了争夺兵马副元帅的先机。 不幸中的万幸,安西远在万里之外、河西安思顺乃反贼血亲、朔方须防备回纥与河东叛军,圣人平叛必须倚重陇右精兵。哥舒翰节镇陇右多年,铲除异己、广插亲信,早已将之经营得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在哥舒翰授意下,率军入京勤王的王思礼有意拖延,直到圣人听从李泌劝谏敕封其为枢密副使,哥舒翰才命陇右军急行进京,稳定长安臣民之心。 不过,区区一个枢密副使,尚难满足哥舒翰的欲求。叛军侵扰洛阳之时,哥舒翰故技重施,命王思礼借故延宕,坐视封常清以乌合之众战豺狼之敌。待封常清兵败、东都沦陷、天下骚然,哥舒翰则轻松取代高仙芝出任潼关防御使,成为辅弼帝王之股肱、拱卫长安之干城。 哥舒翰私下筹谋之时,东宫曾派人与其密会,试图以拙劣的激将法驱使他与高、封暗斗。哥舒翰虽给裴诚吃了个闭门羹,但他由之察觉到,太子与自己不谋而合、殊途共归。 一朝权在手,便将仇来报。当年在王忠嗣帐下,安思顺为大斗军军使,哥舒翰为副使,两人因争权夺利屡生龌蹉,险些拔刀相向,逼得王忠嗣不得不将两人分开。升为陇右节度使后,哥舒翰本颇为得意,却遭受安禄山的羞辱,令他深恨安氏兄弟。 哥舒翰执掌潼关时,安思顺已被褫夺河西节度使之职,明升暗降为户部尚书。哥舒翰令机灵的王思礼稍稍动了点手脚,便将“通敌谋反”的罪名扣在安思顺头上,借圣人之手除去眼中钉肉中刺。 宿怨得报,自然欢喜,但出乎哥舒翰意料的是,朝中军中虽无人敢替安思顺出头鸣冤,可私下为其叫屈的却不少。据闻王正见的幼子王霨就曾私下串联群臣,陇右军中火拔归仁等与安思顺相识的将领也略有微词。 最糟糕的是,哥舒翰设计陷害安思顺的狠厉之举吓怕了本就是惊弓之鸟的杨国忠。时天下民意汹汹,皆指右相恣意妄为、招惹祸害,长安内外的勤王将士对杨国忠亦腹诽不已。哥舒翰依附杨国忠多时,羽翼已丰,似右相之盟友,已非杨家之仆役。 盛王频频越过右相拉拢哥舒翰,更令杨国忠脊背生寒。因担心手握雄兵的哥舒翰对自家不利,杨国忠急募兵灞上,名为守卫京师,实则防备潼关。右相此举令陇右军气愤莫名,王思礼私下建言哥舒翰顺民意铲除五杨,斩断安禄山起兵之借口,立不世之功。颇为心动的哥舒翰细思过后,一忧诛杀杨家触怒圣人,平白染上污名;二忧高、封、王正见等黄雀在后,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遂先拒绝王思礼之请。 不过哥舒翰深知沦为千夫所指的杨国忠已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不配当自己的靠山。经一番思虑,他有意在监军边令诚面前大骂杨国忠沐猴而冠,然后强行吞并杨暄编练的灞上新军,狠狠打了杨家一耳光。 哥舒翰看似大逆不道之举,立即得到华州大营的首肯,盛王殿下迫不及待为陇右军补齐军令,使得杨国忠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越过右相直接与圣宠最浓的盛王搭上线,算得上功名路上的寸进,然哥舒翰最为期待的并非李琦的赏识,因其深知,盛王是李林甫临死之前倾尽全力推到圣人眼前的,是心机深沉的李相留给子孙最大的遗泽。李琦的班底也以李仁之、罗希奭、高仙芝等李相党羽为根本,他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难超越盛王对高仙芝、封常清的信任。 哥舒翰当年与安思顺斗得不可开交,溯其根源,不过是“不甘人后”罢了。如今他自负才华、战功,自不愿屈居高仙芝之下。而果如其所料,灞上夺兵不久,太子的密使裴诚就再次登门拜访。 潼关监军边令诚自以为行事缜密,却不知哥舒翰早从如意居商铺的蹊跷易主探知他与东宫的隐秘牵连。哥舒翰在他面前咒骂杨国忠,为的正是引东宫咬饵。 太子的算盘打得叮当响,空口白牙企图说服哥舒翰出兵击杀杨国忠,逼圣人退位为太上皇。殊不知哥舒翰正是为了避免弄脏自己的手,才放出香饵诱东宫上钩。 王正见虽远赴河北,素叶军也不怎么听东宫招呼,但把守潼关、蒲津渡一线的哥舒翰却知太子正征调化整为零的闻喜裴家部曲潜入京畿。 一谈不拢,哥舒翰并不着急,毕竟在这场赌局里,他押的只是身外名利,太子押的则是生死性命。除非东宫取得不可逆的优势,他绝不会轻易选边。 数日后,哥舒翰还在怀疑裴家部曲能否成事,三次来访的裴诚带来太子的郑重许诺。 “若李琦小儿身死,郡王殿下可否兴义举?” “若盛王意外亡故,放眼宗室,再无人堪为太子殿下的敌手。”哥舒翰强压心中诧异,试探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盛王死,平安火熄。事成之后,枢密使之位非君莫属。” “好说。”哥舒翰对这个价钱还算满意,不过他期望得到更多:“那天下兵马副元帅……” “殿下,在下是个生意人,一分价钱一分货……”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八) “那某就先买个枢密使。”哥舒翰清楚讨价换价时绝不能过早坦露底牌:“不过,只有亲眼看见盛王的人头,某才会出手。” 谈妥之后,裴诚欣然离去,哥舒翰反站在沙盘前陷入沉思:“长安城中有数万飞龙禁军,华州大营内重兵环侍,蓝田关亦在安西军掌控之中,放在潼关的于阗军显然是在监视吾,西郊的沙陀部则在防范葛逻禄人。唯有蒲津渡的刘破虏无人盯防,然散在河东南部的素叶军时常派斥候在大河东岸出没。太子从何处借力,竟有把握斩杀盛王。” 三月初三傍晚,哥舒翰绞尽脑汁还未猜出东宫的布局,华州城上空却腾起令人无比兴奋的火焰。 “东宫得手了!?”将信将疑的哥舒翰遣尉迟胜、高云舟前往华州后不久,广平王带着盛王李琦的头颅和天下兵马元帅的大印秘密潜入潼关。不再犹豫的哥舒翰立即依约命王思礼不向长安燃火报平安,并密令刘破虏牢牢钉在蒲津渡,盯紧一河之隔的河东道,防范王正见的兵马进入京畿。 广平王走后,哥舒翰待在潼关搓手顿足,且惊且喜且恼。惊的是,看似陷入困境的太子一击得手,狙杀风头正劲的盛王,朝堂局势登时天翻地覆;喜的是,及时与东宫搭上线,并未站错队;恼的是,自己对东宫的全盘谋划近乎一无所知,显然还未成为太子殿下的心腹,也注定无法从惊天巨变谋取更多好处。 “难道就这么袖手旁观?!”站在潼关城楼上极目西眺,哥舒翰仿佛看到被风声、火声、厮杀声包围的大明宫。 自从太宗皇帝在玄武门外杀弟弑兄、逼父屠侄,大唐宫廷政变多如牛毛、数不胜数,手握十万大军、镇守京畿重地的哥舒翰绝对有能力成为一锤定音的关键,但因之前过于谨慎,眼下只能成为惊天大戏的看客,无法多分一杯羹,令哥舒翰追悔莫及。可若冒然提兵入京,出师无名必将成为日后遭帝王忌惮、群僚嫉恨的把柄…… “这可如何是好?”哥舒翰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时,来自裴诚密信的首句又迎头泼了他一瓢冷水。 “王正见密遣其子王霨率军潜入京畿,襄助太子成就大业……” “王霨于轵关养伤,若要进京,首选便是蒲津渡,为何刘破虏并未通报,难道素叶军北上绕道龙门渡?还是……” 王忠嗣被贬为汉阳太守时,其手下最得用的牙兵星散四方,荔非兄弟随李光弼转任朔方,王思义回营州老家,李晟、王思礼和刘破虏三人则留任陇右。哥舒翰最心仪的乃是沉稳坚毅的李晟,可惜他心愚若石,只念王忠嗣旧情,令哥舒翰无从下手;刘破虏无可无不可,然其行事粗枝大叶,难当重任;唯有王思礼最为机灵,主动向哥舒翰示好。 石堡之战后,战功彪炳的李晟不识好歹,辞官离去,哥舒翰遂将王思礼、刘破虏视为心腹,大力提拔。 哥舒翰心知肚明,两人对王忠嗣仍心存感激、敬之若父,洛阳之战时王思礼不管不顾率军营救被困洛水畔的王霨便是明证。不过昔日兼领四镇的大帅已化为一抔黄土,哥舒翰也懒得计较。 王思礼为人通透,虽念旧情,但绝不会行无谓之举,反而是刘破虏,平日嬉笑打闹,但亲近中隐隐透露一点疏远,反让人无法彻底放心。 只是眼下不是追究之时,哥舒翰迫不及待往下看,只见一指来宽的纸条上写着“……今有天下兵马元帅印符在手,殿下欲进京勤王否?” “奉军令入京,亦无不可。”哥舒翰稍加斟酌,召王思礼前来交待数句,便命火拔归仁召集兵马,并请边监军同往。边令诚弄清缘由后,爬上坐骑一骡当先冲出潼关。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阵型凌乱、急于赶路的陇右轻骑即将抵近华州城,官道南侧的山林中突然木石齐下、羽箭纷飞,骤然遇袭的陇右军刚举盾避箭,西南方的山坡上涌出一股股髡发左衽、擐甲披袍的狂飙铁骑,挺槊斜着凿透陇右军单薄而细长的阵列,宛如一柄巨大的铁钉耙犁过火龙的胸膛,抓出血淋淋的伤口。 “幽州曳落河!”火拔归仁仓促弃盾拔刀,荡开敌骑马槊,识出偷袭者的身份。 曳落河凿穿陇右军队列后用极高超的控马之术,在狭小的空间内掉头转向,再次切入凌乱不堪的陇右军中肆意屠戮。不过片刻功夫,人和马的尸体就塞满了宽阔的道路。 “曳落河!?”耳尖的边令诚听前方厮杀声中隐隐飘来令人胆寒的名字,立即调转骡头,挥鞭东奔,恨不得插翅飞回潼关。 边令诚临阵脱逃,令本就胆战心惊的陇右军士气愈发低落,不少人正欲效仿,就被陇右牙兵挥刀砍倒。 “前队下马,持槊列队,结阵迎战,敌骑并不多!后队换骑弓,为前队压住阵脚!”哥舒翰止住欲弯弓射杀边令诚的牙兵,拔刀怒道:“陇右牙兵负责督战,敢有违抗军令者,斩!” 主将临危不乱的风度让残存的两千多陇右骑兵有了主心骨,他们或下马、或张弓,一扫之前的慌乱。 待阵型初成,哥舒翰偷空抬头扫了眼华州城,忽然猜出东宫的援军来自何方:“曳落河怎会在此地伏击我军?难道……无毒不丈夫,盛王与太子相比,不过一顽童,死不足惜。但太子为何要对某下毒手?不,不是太子,素叶军与曳落河一起显身京畿,恐非偶然……” 哥舒翰正在推敲战局背后的重重迷雾,曳落河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散陇右军前阵,只剩兵马使火拔归仁身边还聚拢十余名失去战马的陇右士卒,负隅顽抗。 曳落河留了二十余骑围住火拔归仁,其余则再次摆出锋矢阵型,怪叫着冲向哥舒翰。 “射!”哥舒翰一声令下,千余羽箭腾空而起,落入催马冲锋的曳落河阵中。 曳落河身披明光重铠,如雨而落的长箭多被铠甲弹开,但为追求冲杀速度,他们胯下的战马并未披甲,箭簇落处,战马哀鸣阵阵,曳落河冲锋陷阵的气势随之而衰,速度也降了下来。待冲至密集的长槊阵前,曳落河已无力躐阵而进,只得左右奔驰,贴着槊尖画出一道急促的弧线,并将羽箭洒向陇右军。早有防备的陇右军则用骑弓与曳落河对射,双方互有死伤,出其不意的伏击战不知不觉变为硬碰硬的阵地战。 “曳落河看似锐不可当,然多偷袭之功,其兵力并不充裕。且太子为自身安危计,绝不可能放太多叛军进入京畿。只要抗住敌骑的冲锋,或退或进,皆随吾心。”纵横陇右数十年的哥舒翰固擅投机钻营,然战功均是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其眼力之毒、应变之快,均已登峰造极。 数百曳落河反复冲杀三四次,射伤了数十名陇右士卒,自身也折损三十余骑,但无力突破如林槊阵,不得不沮丧撤退。 “节帅,追不追?”侥幸逃出生天的火拔归仁气喘吁吁道。 “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为博取从龙之功,不惜纵敌入京、截杀吾军。但他也太小瞧某了,区区数百骑,岂能挡我陇右健儿!”突如其来的伏击,令哥舒翰愈发笃定,必须尽快赶到长安,否则天大功劳都要被王正见父子独吞,不过为万全计,他还是命一队牙兵持令牌返回,追上边令诚后再从潼关征调两千骑兵前来。 打定主意后,哥舒翰不顾收拢部下的尸首,率两千余骑兵缓缓向西追去。毕竟已受过一次伏击,陇右军上下甚是谨慎,再无遇袭前的漫不经心。曳落河自恃弓马娴熟,退而不慌、撤而不乱,似乎随时都会拔转马头,杀向陇右军。 箭如流星坠、火似平地生。 陇右军方追一里余地,西方夜空中忽升起零零散散数十点亮光。 “敌袭!举盾!”哥舒翰正诧异几十羽火箭有何用时,火焰挟裹着热浪扑面而来,烫的他双颊赤红、须发微曲。而在其前方,数百陇右骑兵已陷身火海,挣脱不得。 “猛油火,庭州的猛油火!”哥舒翰破口怒骂道:“王正见父子勾结叛军,猛油火就是铁证!” “节帅,火势太猛,快退!”火拔归仁不等哥舒翰同意,拽着他的马缰,挥鞭就走。 “活捉哥舒翰!”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伴着火浪滚滚而来。 “两千余兵马……不,至少有四五千!”被火拔归仁强拉着逃命的哥舒翰凭声断定敌方兵力远超想象,本欲振作精神迎战的他顿时也灰了心:“快退!偷袭我军的定是王霨小儿的素叶军,这笔账日后一定要算个清楚!”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又气又怒的哥舒翰正仓皇逃命,本就隐隐作痛的双腿忽然失去知觉,空荡荡悬在马鞍两侧,提不起力气夹紧马腹,双脚从马镫中脱落而出。被火焰惊吓的坐骑根本未察觉主人的异常,撒开四蹄狂奔如风,直接将腿疾发作的哥舒翰摔落地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九) 手机阅读 察觉不对的火拔归仁闻声勒马,犹豫了一下后跳下坐骑,扶起瘫软在地的哥舒翰,正欲将其拥战马,漫山遍野的追兵已近在眼前…… 山势雄三辅、关山扼九州。 大河滔滔、雄关巍巍,哥舒翰带兵离去后,独自镇守潼关的王思礼既紧张又兴奋,辗转难眠的他索性披甲执刀、背弓挎箭,在涛声和山风四处巡察。 潼关北阻黄河、南障秦岭、西拱华岳、东连函谷,扼东西二都之要冲,乃进出三秦之锁钥,素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之誉。潼关城南高北低,方圆近十里,墙高五丈有余,城门六座,南北各设水关一处。东西两门外有瓮城,瓮城建有门楼,虎视八方、气势宏大。 王思礼巡察至东门城楼,俯瞰城外连绵不绝的叛军营盘,兴奋不已。自洛阳、陕州接连失守,安禄山大军云集潼关之东,日夜攻伐不休。幸潼关南以秦岭为屏,北以黄河为堑,东踞高塬虎视原,有禁沟割断交通,人称“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 凭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哥舒翰统率以陇右、河西两军为骨干的守军,利用庭州提供的配重石砲和猛油火屡次三番挫败叛军的进攻。作为哥舒翰最为倚重的心腹,王思礼也随着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声名鹊起,距他梦寐以求的节度副使一职也越来越近。 念及在河东与叛军苦苦厮杀的弟弟王勇、好友李晟、故交荔非兄弟以及无聊把守蒲津渡的刘破虏,王思礼不禁庆幸自己当年慧眼识英雄,及时与哥舒翰结下善缘,故能在大帅被贬后依然一帆风顺。 夜深人静之时,王思礼偶尔也钦佩弟弟的义无反顾和李晟的计不旋踵,愧疚的虫子会在内心深处咬出一个个填满懊恼和悔恨的小洞。然当太阳升起,他仍然舍不得已到手和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在洛水之畔救下王霨后,王思礼心的怅恨减轻了不少,于是他能愈发汲汲于功名。 为早日更一层楼,王思礼听闻朝野对右相非议甚多,遂力劝哥舒翰顺水推舟铲除杨国忠,斩断安禄山兴兵之由头。谨慎的哥舒节帅并未采纳王思礼的主意,可早已惹得天怒人怨的右相注定要成为他人向走的踏脚石。 王思礼素来佩服八面驶风的哥舒节帅,对其与东宫的密谋也略有所知。而无论今夜太子能否得偿所愿,哥舒节帅均已立于不败之地。东宫胜有从龙之殊功、太子败则有“重夺”关隘之功。不过,若东宫大获全胜,哥舒节帅需要担忧的是究竟会有多少人与他同享拥立之功。故此,得知素叶军进入京畿,哥舒节帅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点兵奔向风起云涌的长安城。 举翼凌钩月,雪影拂残星。 正思忖间,头顶忽然传来羽翼翻飞的响动,王思礼不假思索弯弓搭箭,射向深蓝色的夜空,一只鸽子应声而落,更多的鸽子则奋翅鼓翼,逃往东方。 “报信用的飞 奴!”牙兵将箭的鸽子送来时,王思礼一眼瞧见绑在鸽腿的布条。 王思礼听弟弟在信讲,飞鸽传书由来已久,然因其难避弓矢,故之前多零星使之、偶尔为之。霨郎君耗费心血,精选飞奴良种、自创保密之法,方使飞奴传书无泄漏之虞,天下遂纷纷效仿。素叶居为此不断更换秘本,并从素叶义学挑选精通算学、学、译语之学子,秘密破解各方的加密之术,据说进展甚是顺遂。 可惜潼关守军并无此等人才,王思礼将满满都是鬼画符般记号的布条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却不明所以。 “先留着吧,等节帅归来再说。”王思礼明白,在漆黑夜幕的掩护下,四方势力皆蠢蠢欲动。而以他的才具,能做的唯有竭尽全力为哥舒翰守住潼关。 金鼓轰轰百里声,胡马虏尘逼关城。 王思礼收好布条不久,叛军营盘里忽然传来天震地骇的响动,似乎有数万气十足的壮汉齐声高呼:“哥舒节帅在华州遭杨国忠埋伏,生死不明,潼关的兄弟,快打开城门,与我军一起宰了杨国忠,为哥舒节帅报仇!”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仿佛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山,遮掩住了由士卒出营声、战马嘶鸣声、床弩弦声、石砲挪动声组成的小丘陵。在黎明尚未到来之际,叛军忽然摆出攻城的架势。 “节帅被杨国忠杀了?!”王思礼初闻大惊,但转念一想,太子已动手干掉由精兵护卫的盛王,岂会放过无一兵一卒的右相。况且哥舒翰率三千兵马前去长安,杨国忠何德何能,能俘获战功赫赫的节帅。 “节帅死了?!” “幽州兵也是被杨家逼反的,如今杨国忠这条恶狗又害了节帅,王军使,我们干脆杀进长安,为节帅报仇!” “报仇!开城门,让幽州的弟兄们进关!” “报仇!王军使领着我们报仇!” 骂骂咧咧的陇右军士卒手舞刀枪弓弩,欲拥王思礼开门迎叛军,几名闹得最凶的士卒甚至已奔向潼关东门。出身河西的兵马自安思顺被赐死、董延光战殁后,一直被陇右军打压,此刻听闻哥舒翰遭难,或幸灾乐祸、或起哄架秧子、或浑水摸鱼使坏,令局面愈发混乱。临时被招募而来的新兵则两股战战,眼睛紧盯着西方,恨不得立刻撒腿跑回长安。 “胡闹!”王思礼挽弓如月、箭出如电,刹那间接连射死四名奔进东门门洞的士卒。 “牙兵队,斩杀擅离职守的乱兵!”连杀四人暂时压制住混乱后,王思礼立即出动最可靠的陇右牙兵队,打算以霹雳手段镇压乱局。他本不愿行此扬汤止沸的下策,无奈今夜长安波诡云谲,其间的阴谋鬼蜮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更不能向一无所知的士卒讲。 “节帅奉密诏进京勤王,性命无忧,兄弟们切莫了叛军的诡计!”凶神恶煞的牙兵队手起刀落,砍了几十颗脑袋,勉强慑服了乱兵。 “对,全是叛军的诡计!节帅有万夫不当之勇,怎么会被杨国忠擒住!”王思礼的心腹们纷纷出言道。 “叛军的雕虫小技,欲乱吾军心,然后趁机夺取潼关。”王思礼高声吼道:“弟兄们,快准备迎敌!”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眼看要将手下兵马的怒火引到叛军身,潼关西门外却传来边令诚凄厉的嘶喊声:“王军使,快开门,哥舒节帅遭人埋伏,全完了!” “什么!”王思礼顿觉头晕目眩,关内的士卒闻之再次鼓噪起来。 “且慢开门!”王思礼强压心的惶恐,驱马沿宽阔的城墙飞奔至西门城楼,俯身问道:“边监军,是何人伏击节帅?” “昏天黑地的,某怎么识得是何方兵马。王军使,且容某进关慢慢说。”趴在骡背气不接下气的边令诚尖声喊道:“后面估计还有追兵!” “追兵?!”王思礼忙摘下望远镜,凝目向西望去,黑峻峻的地平线,隐隐有斑斑点点闪动。 “难道叛军所言不虚……”王思礼掏出从信鸽腿截获的布条,不寒而栗。 “快开门!快开门!”跟随边令诚同来的溃兵七嘴八舌,喊个不停。 “开门迎幽州弟兄,为节帅报仇!”潼关城内,人心再次动荡,连陇右牙兵也变得犹豫不决。 雪加霜的是,潼关之西,本应是安全后方的京畿之地,兀然冒出一线火光,显然是有骑兵在飞速逼近。 “王思礼,还不给某开门!”又气又急的边令诚忍不住破口骂道:“汝不过哥舒翰的一条狗,今夜怎敢如此猖狂!” “边监军,汝速北蒲建渡。”王思礼强行按捺住胸的怒火解释道:“若监军所言不虚,敌军片刻便至,东边的叛军也摆开阵势意欲攻城,潼关即将陷入战火,监军还是离开为好。” “王思礼,黑灯瞎火、危机四伏,你竟让吾奔波近百里去蒲津渡!”边令诚怒不可遏:“明日某便奏陛下,免了尔的官职!” “牙兵队,传某军令,准备迎敌!敢有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者,杀无赦!”疾若雨点、越逼越近的马蹄声令王思礼顾不得搭理边令诚跳梁小丑般的威胁, “开门!开门!”边令诚也听到了惊雷般的马蹄声,惶惶不安。 “开门!”“快开城门,和幽州弟兄一起杀杨家的走狗!”关内的乱兵再度喧嚣不已,人手有限的牙兵队根本弹压不过来。 “闭嘴!”王思礼扭身射杀数名乱兵,勉强镇住局面后将锋利的箭簇对准狂吠不已的边令诚:“边监军,潼关危急,汝向来惜命,何不北保身?” “呸!狗胆包天的高句丽奴,如今哥舒翰生死不明,潼关下以某为尊,速速为吾开门!”边令诚掏出圣人御赐的令牌,面目狰狞:“难道汝欲效仿安禄山狗贼,谋逆作乱!” 本书来自 本书来自https: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十) “可恶!”王思礼明知一箭击毙边令诚,便能减缓危若累卵的形势,集心神对付叛军,可念及触手可及的功名利禄,他始终下不定决心。手机端m. “节帅,某该怎么办?”双臂发疼的王思礼紧扣弓弦,一筹莫展:“大帅,换做是你,又会如何抉择……” 春风系舸雄关下,骏马奋蹄青虹开。 王思礼犹豫不定之际,潼关北水门西数里处的大河,艨艟如云、走舸如蚁,数千兵马在夜色掩护下,悄然弃舟岸,登陆后直奔潼关北门而去…… 胡马嘶咸秦,烟尘相驰突。 “节帅负伤了,王军使,速开城门!”边令诚声嘶力竭叩关欲入之时,西门外的滚滚烟尘,浑身是血的火拔归仁一手挥鞭、一手牵着匹神骏的青海骢,狂吼不休。 “节帅!?”王思礼一眼瞥见趴在坐骑奄奄一息的哥舒翰,慌忙抛掉弓箭,怒声问道:“火拔兵马使,是何人伤了节帅?” “叛军!”火拔归仁气喘如牛道:“数千曳落河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缝隙,钻进京畿,偷袭节帅。我军本已抵住叛军的冲锋,正在追杀敌军,不料曳落河带有北庭猛油火,一把火烧的儿郎们四散而逃,哥舒节帅偏偏这会儿腿疾发作,某拼死拼活,总算救下节帅。倒是边监军,还未接敌,一溜烟跑了……” “某是回关搬救兵去了!”边令诚狡辩道。 “好在曳落河是奔着长安去的,某与节帅才捡了条性命。”火拔归仁不屑于搭理边令诚。 “叛军……”王思礼扫了眼衣甲残破、须发皆焦的火拔归仁,又瞥了眼趴在马背的哥舒翰,不再犹豫:“开门,迎节帅进城!速找医师来!” 风云突变、枝节横生。 火拔归仁和边令诚抵达潼关西门时,尾随他们先后抵达的数百溃军尚未全部进入瓮城,火拔归仁忽然举槊捅死正费力开城门的潼关守卒,然后扭腰跳到青海骢背,弃槊抽刀,横在昏迷不醒的哥舒翰脖子。早火拔归仁数步进入门洞的边令诚听到异响,猛踢健骡,闪入关城街道,逃过一劫。 乔装成陇右溃兵的曳落河则如下山饿虎,弯弓挺槊将瓮城城墙和城门里的守军扫荡一空,迅速占领潼关西门。王思礼躲过数羽雕翎,在牙兵的护翼下退守早已筑好的街垒内。 潼关城西,在冲天火焰照耀下,数千兵马滚滚而来,源源不断涌入瓮城,彻底控制西门楼,并顺着城墙向两侧进攻,驱赶、屠戮乱作一团的守军。 城西的火光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潼关城东叛军阵,一百余台配重投石机此起彼伏,将一枚枚火球、石弹射向天空,对厚实的城墙发动铺天盖地的打击。 内乱不休的关城内,守城士卒四分五裂、毫无战意,本该操纵配重石砲居高临下发动反击的士卒却稀稀疏疏、人手不全,无法抵御叛军的狂轰滥炸 。 “火拔归仁,节帅待尔不薄……”王思礼绝未料到他会从贼,又气又急。 “王思礼,哥舒翰把你当儿子养,他可没给某一星半点好处。”火拔归仁冷哼道:“当年吾在龙驹岛应龙城受寒挨冻,难得他过来一趟,却是为了探视李晟。” “火拔兵马使即便怨恨节帅,也不该投靠安贼!”王思礼竭力收拢士卒、重整军阵,无奈哥舒翰被擒、西门失守,守军士气低迷,节节败退,竟无一战之力。若非东门外的黄巷坂“车不得方轨,马不得成列”,更有数道深不见底的壕沟横在关门之前,叛军主力恐早已趁乱破门而入。 “王思礼,你是营州高句丽人,吾乃河西突厥,在唐人眼里都是低贱的蛮夷。以前天可汗还想着借我们的勇力四处征战,现在北平郡王起兵,一路从幽州杀到东都,皇帝老儿以后还会信任我们吗?”火拔归仁嗤笑道:“王思礼,某知你惦记着节度副使的官位,可也得先保住命才行!” “可恶!”王思礼被人道破心思,愈发焦躁:“前有狼、后有虎,节帅陷于敌手,破虏远在蒲津渡,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潼关要在吾手沦陷……” 雄关焚于火、胡马一何骄。 潼关城西,崔乾佑得意洋洋地望着厮杀声不断的潼关,仰天大笑:“潼关西门已破,东门一时三刻便落入我军之手,天助我也!” 田乾真率一千曳落河在河兵马使李定邦协助下从蓝田关混入京畿,袭华州大营后与崔乾佑内外夹击攻克蓝田关,阵斩安西节度副使席元庆。 两人本欲依计统领一万五千精兵直扑潼关,孰料在蓝田城遭遇据城而守的安西兵马,死伤数千方在平卢别将史朝义的襄助下射杀封常清、重伤高仙芝。可即便如此,凭空出现的剑南军还是令他们功亏一篑。 田乾真见已惊动京畿各路兵马,提议见好收,退守蓝田关,毕竟打开进攻长安的通道已然是大功一件。“侵掠如火”的崔乾佑却担心从陕州通往武关的山道过于逼仄,不利于大军行进,单凭一万孤军未必守得住蓝田关,一旦蓝田关失守则前功尽弃,不若赌一把,趁剑南军忙于收复蓝田县城,不管不顾北,伺机夺取潼关,打开杀向长安的通衢大道。 田乾真虽佩服崔乾佑的气魄,但其素来欣赏田承嗣难知如阴的用兵之道,无法赞同崔乾佑孤注一掷的冒险。兼之史朝义急于离开京畿这块是非之地,田乾真遂以维系幽州平卢两军之谊为名,领一半兵马退往蓝田关,崔乾佑则精挑细选五千铁骑径直北,战力最为强悍的两千余曳落河皆划拨其麾下,从武关、蓝田关收刮而来的猛油火也悉数带走。 行军途,斥候发现不久前曾有大队兵马潜伏在蓝田城北,后向西北方离去。崔乾佑隐约觉得正是他们暴起发力火烧素叶战车,但一时也猜不出其身份。好在他们并未前往潼关,所 以也无关大局。 行至华州城附近时,正冥思苦想如何敲开潼关西门的崔乾佑发现一股兵马正急匆匆奔向长安城。曳落河设伏偷袭,误打误撞竟抓了一尾大鱼,生擒受伤昏迷的潼关防御使哥舒翰,其部将火拔归仁则弃暗投明。 用飞奴告知节帅自己的打算后,崔乾佑急令曳落河押着火拔归仁和哥舒翰诈开潼关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东门。 用兵刚猛的崔乾佑满脸虬须,看起来甚是粗犷,心思却颇为细腻。他深知此行深入虎穴,极其凶险,必须万分谨慎。故他纵兵猛攻潼关之际,仍不忘广派斥候,并留一千曳落河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崔乾佑对潼关地形了若指掌,最担心安西、剑南兵马尾随而来,其次便是防范镇守蒲津渡的兵马顺流而下,故他严令斥候紧盯西北二方,并用猛油火暗布下数道陷阱,静待猎物钩…… 烽火连城战不休,一语成谶天意幽。 潼关城内,叛军以悍不畏死的曳落河为箭簇,沿着东西主街横冲直撞,锋芒直指关城东门。为与城东主力相呼应,曳落河所过之处,燃屋焚帐,叛军主力则根据火光位置的变动,及时调整配重投石机的角度与方位,用火球、石弹掩护在敌群劈波斩浪的曳落河。与此同时,叛军挥刀驱赶成千万的民众扛着云梯、沙袋填埋关前的壕沟。 潼关眼下守军约有七万余人,其战力最强的当属哥舒翰麾下的一万两千陇右军,吞并来的一万多河西兵马和五千龙武禁军。其余四万多皆是来自洛阳和京畿新募兵,只能打打顺风仗。本来三千于阗骑兵也算得精兵,不过华州大营遇袭时尉迟胜已被哥舒翰支走,此刻并不在关内。 从纸面看,潼关城内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然东西二都承平日久,百姓久不闻金鼓声,新募兵难堪大任;龙武禁军拱卫圣人,在长安城内横行无忌,但未经沙场磨砺;陇右、河西皆百战精兵,无奈因哥舒翰陷害安思顺一案,两军势若水火。哥舒翰虽借王霨之手除掉河西节度副使董延光,并掺沙子、挖墙脚,收买分化河西层军将,但毕竟时日有限,嫌隙犹存。 故一旦遭遇变故,内部矛盾随即激化,新募兵无所适从、慌不择路,龙武禁军不耐恶战、急于逃命,河西军或聚众自保、或结阵南撤,但并无几人甘愿救助遭曳落河穷追猛打的陇右军,甚至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报复。 众志成城泰山移、人心涣散反生乱。其实若双方单打独斗,一万两千陇右军足以战胜崔乾佑的五千精骑。可惜幽州军以有心算无心,本夺了先机;侥幸俘虏哥舒翰,诈开城门,又占尽便宜。反观陇右军,主将被擒、骤然遇袭、友军添乱,能跟随王思礼抵御曳落河的兵马寥寥无几。故潼关城内才出现令人错愕的一幕,数千幽州铁骑如狼入羊群,追着数倍于己的唐军打,步步逼向潼关东门。 本书来自 本书来自https:l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十一) 率千余心腹在潼关东门前做困兽之争的王思礼苦笑连连:“人可骗,天难欺,哥舒节帅为谋从龙之功,故意熄了平安火,不料竟弄假成真。更可笑的是,为防范远在河东的北庭军插手,节帅还特意命破虏不得擅离蒲津渡……” “王思礼,投降吧,北平郡王最喜勇士,凭你的本事,别说个节度副使,弄个郡王也容易”火拔归仁揪住哥舒翰腰间的丝绦,高声劝降。 “投降,某投降!”不待王思礼回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边令诚尖声喊道:“北平郡王顺天意、兴义兵,伐无道、清君侧,诛不义、反奸佞,某虽为刑余之人,也愿跟随郡王,以浩然正气涤荡天下!” “不知廉耻的阉人!”王思礼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可放眼望去,身边的心腹皆眼巴巴地看着他,似有所期。 “都降了吧,打开东门恭迎北平郡王!”边令诚尖声大叫:“诸君,听吾一言,方能保住身家性命!” 捻箭搭弦、霹雳如电。 边令诚正嚷嚷间,一羽长箭呼啸而来,正中其喉部。他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握住尾羽,欲要喊疼,却只能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厚颜无耻之辈,见一个杀一个!”北边传来令王思礼惊喜的声音。 “破虏,是你吗!?” “三郎莫慌,某来也!”刘破虏一挥长弓,数百羽箭疾若流星,射落数十名正围攻王思礼部的叛军,行将毙命的边令诚身上也多了几羽雕翎,当即气绝身亡。 “陇右从无降敌之将,受死吧!”刘破虏再度张弓,长箭直奔火拔归仁而来。 “刘破虏?!”火拔归仁猫腰躲开羽箭后,急忙将哥舒翰拉到身前:“刘破虏,你为何擅离蒲津渡!” 刘破虏收弓换槊,振臂怒吼道:“儿郎们,随某杀敌!” 三千健儿跟随着英勇无畏的主将,呼啸着杀向叛军。在冲天而起的火光照映下,转战千里仍战意熊熊的曳落河与乘舟百里以逸待劳的陇右骑兵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弯刀圆盾的撞击声、长槊入骨的断裂声和临死挣扎的嘶吼声交织重叠,在暮春关城里奏响一曲死亡悲歌。 “好兄弟!”热泪盈眶的王思礼趁刘破虏争来的片刻喘息之机,急将身边士卒分作三部,一部进入东门瓮城,监视叛军主力动向;一部收拢各处溃兵,汇集到东门附近;剩下的则随他跃马冲锋,与刘破虏部合攻曳落河。 干戈交错,火星四射。 一马当先的刘破虏挑翻数名叛军后,挺槊刺向火拔归仁。火拔归仁左手紧攥哥舒翰为盾,右手则挥刀格挡。他本以为刘破虏会顾忌哥舒翰的性命,动作会收缓些,孰料对方的马槊来得又急又快,擦着哥舒翰的铠甲捅向火拔归仁的左肋。若非火拔归仁眼疾手快扭腰闪开,恐一个照面就要被扎落马下。 “刘破虏,你不怕伤了哥舒节帅?!” “卖主求荣的狗贼,汝心中可还有廉耻?”刘破虏一槊疾于一槊:“归仁,归个屁仁,你知仁字有几笔吗?” “欺人太甚!”火拔归仁左手放开哥舒翰,弃刀换槊,拨开刘破虏的马槊,转而扎向哥舒翰的后心。 “吾乃大唐军将,杀贼为先,顾不得其他。”刘破虏浑不管即将刺入哥舒翰后背的马槊,舞槊袭向火拔归仁的咽喉。 “难道你不顾及节帅的生死!?”讶然失色的火拔归仁急回槊阻拦,堪堪挡住。 “国有危难,人人皆可死,唯潼关不能丢!”刘破虏双目如电:“河北、东都死了多少人,若潼关丢了,黄河水都要变红!火拔归仁,尔可知犯了天大的罪孽!” “破虏,快救节帅!”拍马赶来的王思礼眼中唯有哥舒翰。在他马后,陇右士卒越聚越多,士气稍涨的他们嘶喊着挥刀舞槊杀向叛军,人数占下风的曳落河鏖战整宿,气力已衰,渐不能抵御陇右军的反击。 火拔归仁正犹豫该如何是好,西方夜空闪现点点火星。 “崔乾佑是疯了吗!”火拔归仁连忙催马向南,他刚离开数丈远,密密麻麻的火箭铺天盖地而来,不分敌我造成一片死伤。而在火箭落地之前,王思礼已将驮着哥舒翰的青海骢拉离羽箭覆盖范围。 “三郎,叛军有……”刘破虏话未说完,驰马而来的七百曳落河便将一袋袋黏稠的液体泼洒而来,关内的东西长街顿时变成一条火河,守军和叛军皆死伤无算。 “汝怎知叛军有猛油火?”王思礼与刘破虏聚拢在一起:“还有,节帅不是命尔严守蒲津渡,不得擅离……” “霨郎君以飞奴告某叛军施计突破蓝田关,欲偷袭潼关,并附了高枢密的军令,吾急顺流而下,总算赶上。” “霨郎君,素叶军此刻又在哪里?” 不等刘破虏回答,投掷过猛油火的曳落河驱马奔驰,隔着火河齐射数轮后,绕至刚聚集起来的陇右军背后动猛冲,若一柄巨斧,将守军刚有起色的反击斩得七零八乱。 “蒲津渡的守军怎会来得如此之早?若非斥候在河边窥见船只,险些让其得手。”满腹疑窦的崔乾佑对西边愈谨慎,将手边仅剩的三百多骑兵悉数部署在潼关通往华州和长安的官道两侧,身边只留二十余名曳落河:“某率部北上时,剑南军方抵达蓝田,且剑南马低矮,脚程远不如辽东良驹,再给某半炷香的功夫,定能击溃陇右军,攻克潼关!” 一翎南来掣飞电,百矢同雨流星。 踌躇满志的崔乾佑正捻须盘算,护在他右侧的五六名曳落河忽然纷纷中箭倒地,紧接而来的就是犀利的破空声。 “敌袭!?”来不及抽刀格挡的崔乾佑右脚离镫,急忙扭身缩到战马左侧,双足力,蹬着马腹平飞出去。他刚落地,坐骑便哀鸣数声,轰然倒地。 “哪来的兵马?!”崔乾佑一个鲤鱼打挺,躲在曳落河马后定睛望去,只见南边十余丈远的草丛中突然冒出数十名身着墨绿披风的步战甲士,手持弓弩,箭如蝗,逼得曳落河挥刀举盾格挡,无暇张弓反击。 “连弩,素叶军?!”崔乾佑骑上备用战马,戴上面甲、抓起马槊,高声道:“连弩劲软,不必惧怕,一个冲锋便可将他们杀光!” 可曳落河的马还未加快,猛油火瓶、铁蒺藜已劈头盖脸泼洒而来,惊得战马踯躅不前。墨绿甲士持续用连弩压制曳落河的同时,数名神射手或射人、或射马,转眼又击杀三四名曳落河。 “呜呜呜!”曳落河吹响示警的号角声后,留下五骑护住崔乾佑向西后撤,其余十余骑猛踢战马,分左右两翼绕开铁蒺藜密集的区域,顶着如雨箭矢和灼热的猛油火瓶,呼啸着冲向墨绿甲士。 折损四骑后,曳落河眼看就能躐阵屠杀,墨绿甲士阵前十余名身高臂长的士卒抛却连弩,抓起布满行云流水花纹的雪亮长刀,迎着奔驰战马挥刀猛斩。 “碛西陌刀手!”曳落河叱咤幽燕、少有敌手,他们也耳闻过安西、北庭陌刀兵的威名,但双方一东一西、相距万里,之前又同为大唐边军,故从未交过手。此番在潼关城外相遇,两边都卯足劲欲要克敌制胜。 长刀如墙进、遇之人马碎。 “死!”素叶军陌刀团士卒唐峥腰部力,双臂挥刀如圆,刀锋过处,槊断、马死、人亡! “不愧是用天竺镔铁锻造的陌刀,真可谓吹毛利刃、削铁如泥!”唐峥对新配的神兵利器格外满意。 去年安西军策反苏毗部,攻入吐蕃边境,战前霨郎君慷慨解囊,半卖半送资助安西军急需的粮秣和棉花。高仙芝为表谢意,答应霨郎君所请,派兵协助素叶商队凿空经大小勃律通往天竺国的商道。素叶居龟兹分号遂与安西都护府联手,以丝绸、瓷器、铜镜、玻璃、铅朱等货从天竺各国换来镔铁、象牙、犀角、砗磲、旃檀香等物,利润极丰。 近一年间千里迢迢从天竺购得的八百多斤镔铁,除分给安西都护府的三成,其余皆交由庭州名匠赵达晖锤炼成兵刃后转运长安。 用天竺镔铁打造的兵器上皆有光彩夺目、脉络繁复的花纹,以唐峥的军阶本用不上如此珍贵的兵器,若非同窗黄磬将他推荐给李晟,使其入选援助潼关的先锋队,唐峥估计得再过数年才能用上这兼具华丽与锋利的陌刀。 十余名陌刀手本就是素叶军陌刀团的精英,配上用天竺精铁锻造的神兵真真是如虎添翼。刀影闪动后,十余名曳落河或被一命呜呼或重伤倒地,陌刀手却只阵亡两人。 “追!”素叶军副使李晟翻身跃上匹辽东战马,弯弓对准向西逃窜的崔乾佑,连数箭,射中三名曳落河,可他们却始终强忍疼痛,将崔乾佑遮挡得严严实实,令李晟无法瞄准。 https:/book_11005/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十二) “天赐良机,岂能坐失!”李晟收好弓箭、攥起长槊,如旋风般催马杀向崔乾佑一行。 子初时分,蓝田城中余火未熄,李晟奉命从素叶、剑南两军中挑选精锐,火速赶往潼关。李晟以义学学员和真源骑兵队为骨干,遴选五十余名弓马娴熟、战绩不凡的勇士组成先锋队,一人三马飞身北上。 霨郎君对先锋队极为重视,不仅任李晟自行挑选猛卒悍将、良马利刃和铠甲战袍,临行前还面授机宜,指点他效仿公孙门,隐匿踪迹、突然袭击。 先锋队经过华州时,发现不久前城外曾爆发遭遇战,从遗落的旗帜、尸体看,当是叛军伏击陇右军得手。李晟留下两人等候王霨大军后,不再沿官道东进,而是发挥在剑南征战数年的真源骑兵队所长,穿行于华岳北麓山道,绕经潼关城南的凤凰山,骑马步行,借暮春草木和墨绿战袍的遮掩,一路摸到观战的崔乾佑身侧,暴起发难。 十骑横行摧敌胆、一将独进挑群寇。 李晟挥槊如蛇,兔起鹘落间接连挑翻三名曳落河,眼看槊尖就要刺中崔乾佑坐骑的后腿,西边赶来数十骑,阻断了李晟的追杀。 “太嚣张了!”缓过一口气的崔乾佑调转马头,挺槊冲向李晟,两杆长槊死死纠缠在一起,难分高下。以舍命搏杀的两将为中心,曳落河与先锋队杀成一团。 先锋队偷袭得手,以多打少,本占据优势。然西边曳落河源源不断而来,逐渐将先锋队挤压过去。 “死!”崔乾佑突然撒开搅在一起的马槊,抓起挂在马鞍右侧的铁骨朵,催马向李晟头上砸去。 电光火石间,李晟也松开马槊,向后侧仰,一骨碌翻滚下马鞍,险之又险躲开崔乾佑的致命一击。他的坐骑却无这般好运,颈部被骨朵砸得稀巴烂,温热的血花溅了崔乾佑满脸。 骨朵头重尾轻,重心靠前,方才崔乾佑欲毕其功于一锤,施出九牛二虎之力,兼之眼睛被马血所污,揽回骨朵的动作难免慢了几分。 说时迟那时快,落在地上的李晟顺手抽出一羽长箭,腾跃而起,趁崔乾佑门户大开的一刹那,奋力将箭簇刺进他毫无遮掩的左目! “狗贼!”崔乾佑强忍剧痛折臂挥锤,铁骨朵击中李晟的后心。李晟边念佛经边咬牙握紧箭杆尾部猛力一推,崔乾佑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崔兵马使!”数名曳落河持槊挥刀,急忙来救,战马的铁蹄眼看就要踩中受伤倒地的李晟,急促的破空声砰然而来,距离李晟最近的曳落河人马皆中箭而亡。 “杀!”飘扬的素叶军旗下,王霨骑在赤炎骅背上持镜观战,只见尉迟胜率两千轻骑自西而进,雷万春领剑南精兵翻凤凰山奔流而下,两股洪流聚在一起,转眼便将失去主将的两百余曳落河激成粉齑。 李晟轻叹口气,抽刀割下崔乾佑的头颅,鼓足中气朝潼关城内喊道:“崔乾佑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崔乾佑已死,尔等速速投降!”素叶军、剑南军、于阗军将士齐声高呼,声震云霄! “崔乾佑死了!援军来了!”王思礼发声大笑,行将崩溃的陇右军勇气复生。 “霨郎君,好样的!”刘破虏憨憨一笑,驱马迎着惊慌失措的曳落河再次发动冲锋,一槊刺倒失神落魄的火拔归仁! 日出潼关照血海,胡骑四散任割宰。 “叛军……长安……”哥舒翰幽幽醒来之时,潼关守军正摧枯拉朽追剿残敌。 “叛将崔乾佑授首,安贼主力士气衰竭,潼关安然无恙,报捷文书已拟就,节帅勿忧!”守在床边的王思礼欣喜不已。 “不急于报捷……”哥舒翰扶着王思礼的胳膊站了起来,满眼怒火:“火拔归仁何在?” “火拔归仁投敌,已被奉高枢密军命前来的刘破虏诛杀!” “刘破虏……”哥舒翰一脸阴沉,走到屋外,但见关内陇右、剑南、于阗、素叶诸军旗帜迎风猎猎。 “王霨……”哥舒翰喃喃自语。 “禀节帅,多亏霨郎君率军来援,李四郎于万军丛中斩杀崔乾佑,潼关才转危为安……” “请霨郎君前来一叙。”哥舒翰打断王思礼:“汝速率兵乘船北上,看紧蒲津渡。若某所料不差,王正见正星夜赶往渡口……” “那破虏……”王思礼意有所指。 “留他在潼关清扫战场。”哥舒翰挥了挥手:“终究养不熟……” 老谋深算哥舒帅,初生牛犊霨军使。 “霨郎君,长安城中如何?”哥舒翰开门见山。 “吾从蒲津渡入京畿,见华州大火,南下营救。后以为潼关丢失,匆忙东行,遇尉迟国王,方知敌在蓝田,遂借剑南兵马解了蓝田之危,追踪逃窜的叛军来到潼关。兜兜转转一夜,实不知长安城中情形。”王霨坦荡荡道。 “翻天覆地,一宿足矣。可惜王都护远在常山,不得分润此功。”哥舒翰浑不在意王霨话中暗含的讥讽之意:“潼关战事已定,霨郎君东奔西走许久,意欲何往?” “某若去长安,哥舒节帅肯放吾离开?”王霨单刀直入。 “霨郎君何出此言……”哥舒翰故作惊愕状。 “那哥舒节帅还去长安否?某刚得知……”王霨已弄清哥舒翰被俘的首尾,他凑近哥舒翰耳边低语道。 “那太子殿下?”哥舒翰眉毛一挑。 “圣人昨晚顺万民之心,诛杨氏满门,赐贵妃娘子自缢,封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令其统率北衙禁军出城,飞援潼关。哥舒节帅,平安火可以点燃了吧,露布告捷的使者也该出发了,阵斩叛军大将崔乾佑之功,小子愿拱手相让。” “霨郎君是要与某谈交易吗?”哥舒翰盘算不已。 “正是如此!”王霨毫不遮掩道:“否则吾何须冒险来潼关?” 烽火夜似月,兵气晓成虹。 三月初四辰初时分,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血迹斑斑的潼关城时,偷袭潼关的五千叛军除战死者外,皆弃械投降。 苏醒过来的哥舒翰弹压下河西军鼓噪起来的骚乱;王霨则令素叶军石砲团的士卒操作关内幸存的配重投石机,对试图攻城的叛军主力发动精准打击,逐一清除掉叛军的石砲,拔掉安禄山攻城的利爪。 安禄山本不欲退兵,可当崔乾佑的头颅被悬挂在潼关东门城楼上后,叛军三鼓而竭,再无摧城拔寨的心气。 折腾一夜折损猛将一员却毫无所获,安禄山气得七窍生烟,若非田乾真从蓝田关发来的信鸽带来一丝喜讯,安禄山身边的近侍恐难逃一劫。 不过田乾真的日子并不好过,崔圆率五千剑南军抄山道对撤退的叛军围追堵截,令鏖战一夜的幽燕精锐得不到丝毫喘息之机。好容易退至蓝田关,田乾真还未合眼睡半炷香,素叶行军司马卢杞和校尉刘骁带着七拼八凑的士卒来到关下与剑南军汇合,架起残存的配重石砲对叛军一阵狂轰滥炸。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安西监军鱼朝恩竟趁高仙芝病危,纠集一股郡县团结兵跟在素叶军之后赶来蓝田助阵,令刘骁哭笑不得。 蓝田关之险,在东不在西,且关内配重石砲多已毁于蓝田县城外,田乾真空有士卒却难以守城,欲出城野战却人疲马乏。不得已,他只好听从史朝义之言,一把火烧了蓝田关,挥师返回武关。 崔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清楚剑南军之所以能压着叛军打,无非是跟在安西军和素叶军身后捡了个便宜,且兵书有云:穷寇莫追。剑南军扑灭蓝田关的大火后,崔圆立即着手修葺城墙,并向长安露布告捷。 望着喜气洋洋的崔圆,双眼清冷的卢杞举目北眺,自言自语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霨郎君,明知山有虎、汝偏向虎山行,以身为饵挽天倾,不愧是忠嗣大帅的血脉、不负王都护的教导,可敬可叹……” 太子拥旄东出征,平明兵近华州城。 “琦弟,汝不自量力,非要与为兄争夺储位,就别怪吾心狠手辣!”浑身披挂的李亨遥望晨光中伤痕累累的华州城,暗自念道。在其身后,万余北衙禁军战战兢兢,生怕遭遇叛军突袭,而深知潼关平安火熄内幕的李亨则谈笑风生。 “殿下,有点蹊跷,按说哥舒翰早该抵近长安,却迟迟未见陇右兵马……”与太子汇成一路的裴诚低语道。 “难道他怕了……”李亨自觉胜券在握,忍不住讥笑道。 “利欲熏心之徒,岂会放过到手的机会……”裴诚对哥舒翰看得很透。 “那……”李亨正沉吟间,前方升起缕缕青烟,计算方位,当是来自潼关的平安火。 尾随平安火而来的,则是高亢入云的报捷声:“捷报!捷报!哥舒节帅大胜叛军,斩杀安贼心腹爱将崔乾佑!” “从哪冒出的崔乾佑?”从使者手中确认过捷报后,太子与裴诚面面相觑:“哥舒翰在干什么?”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m.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卷:天下板荡 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十三) “哥舒翰处或有异变,然殿下奉诏出征,不正是要收复潼关吗?殿下甫一出征便立此殊功,堪比太宗皇帝!”裴诚最先反应过来。 “然也!”李亨闻之大喜,举臂高呼:“列祖列宗保佑,敌将授首,潼关安然无恙,随某出征者,人人有赏!” “殿下千岁!”喜出望外的北衙禁军振奋不已。 “班师回京,觐见陛下!”李亨得意洋洋,他仿佛穿越时空,体会到太宗吮高祖乳、号恸久之的心情。 待李亨返回时,本混乱不堪的长安城已因接连两道捷报和久违的平安火平息下来,不少民众跪在街头,欢庆太子“凯旋”。 “愚蠢的黔首,浑不知悲喜皆由吾操纵。”李亨心生执掌天下、驾驭万民的快感。 可汪洋恣肆的快感不过持续片刻,便被冰冷的铜墙铁壁击碎。离京出征前,李亨特意留陈玄礼、李静忠等率龙武军以拱卫之名围紧大明宫,他本欲携“大胜”之威逼李隆基禅位,孰料不过数个时辰的功夫,龙武禁军围困大明宫的防线竟被沙陀军与飞龙禁军里应外合凿开缺口。 陈玄礼担心攻守易势,被飞龙禁军反包围,不得已退守太极宫北的西内苑,与张守瑜、骨咄支、同罗蒲丽等将对峙。龙武军稍一退却,飞龙禁军便出丹凤门驱散浑水摸鱼、借机滋事的暴民,高力士则亲自出面宣读圣人诏书,劝宗室子弟、朝堂官员返家。 众人见太子旗开得胜、潼关安然无恙,也无理由再聚在宫阙之外,三三两两散去,被汹涌湍急的民意困了一夜的宫禁终于恢复些许往日威严。 “混账,驻守西郊的沙陀部只有一千骑,怎会掀起如此风浪!?”临时改道来到西内苑的李亨不便朝盟友陈玄礼发火,只得将怒气一股脑泼向李静忠。 “天雷!”李静忠鬼哭狼嚎道:“殿下,素叶军中有精通妖法的术士,所过之处,电闪雷鸣!” “妖术?!”李亨一头雾水。 “禀殿下,与沙陀部同来的素叶镖师突然抛出上百寒瓜大小的铁球,落地即爆,其声如雷,数尺之内非死即伤。儿郎们从未见过此物,惊骇万分,遂被其偷袭得手。”陈玄礼解释道。 “世上竟有此物?!”李亨将信将疑。 “王霨不知轻重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北庭留后院的士卒也以勤王之名赶来,驱逐龙武禁军……”李静忠咬牙切齿道。 “殿下,某竭力劝北庭留后院的兵马退去,可……可他们说奉家父之命勤王,根本不听吾劝……”期期艾艾的王珪一脸羞愧。 “可恨……”李亨一拳砸在琼堆玉砌的梨树上,花瓣纷落如雪。 恶雨急风浪作堆,潜流暗涌漩为洄。 北城剑拔弩张,太子骑虎难下之际,城南曲江池畔的素叶居别院中,李夫人、张夫人、泉夫人、阿史那霁昂、高云帆、高云溪、王绯、沈珍珠等在担惊受怕中熬过漫长的一夜。一行人中,唯有阿伊腾格娜始终从容淡定,柳萧菲则持剑在别院前庭足足守望一宿,护翼众人。 他们本在大明宫外等待阿史那雯霞入宫带素叶郡主出来,齐赴西郊素叶庄园。不料阿史那姐妹与阿伊腾格娜商议过后临时变卦,请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出手助众人走宫禁夹城远离纷乱如麻的北城,躲入曲江别院。 期间别院外曾有簇簇车马声和送行声,耳聪目明的李夫人隐隐察觉此行有点诡异,霄云、雯霞和阿伊腾格娜似乎隐瞒了些什么,否则何必平白无故更改路线,而本应护送众人的兵马去依然向西而去。但小娘子们个个缄口不言,李夫人也就不便多问,毕竟当下她更在意的是子女的安全,从分离时的情形看,西郊之行当不太平。 而李夫人不知道的是,长女已平安抵达素叶庄园,庶女阿史那雯霞却被李定邦劫持北上,距离长安城越来越远…… 北上途中,李定邦与河中留后院兵马汇合,收到来自拓枝城的最新密信。 “恭喜小娘子,汝多了位弟弟。”李定邦将密信递给悲不自胜的阿史那雯霞:“阿史德夫人喜得麟子,节帅命某速返拓枝城……” “那霁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霁昂郎君既然铁了心要留在长安,也只能随他去了,只是日后遭受磨难之时,不知霁昂郎君是否会心生悔意。”李定邦无奈摊手道。 “父亲大人……”阿史那雯霞潸然泪下,不知是为弟弟得偿所愿而喜,还是为父亲的薄情寡义、铁石心肠而悲。可无论如何,父亲始终是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 三月初四中午时分,王思礼逆流而上抵达蒲津渡口时,发现素叶军校尉南霁云已抢先一步横渡大河,占领两岸渡口。 两军拉开架势对峙,却均万分谨慎,并未交兵。两日后,王正见在马璘护卫下,率五百轻骑风尘仆仆抵达蒲津渡,进入京畿,直奔长安而去。南霁云旋即退回大河东岸,将西岸渡口还给陇右军。 此时圣人与太子各自拥兵对峙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只不过双方尚未彻底撕破脸皮。圣人称受到暴民惊扰,卧床静养;太子则言出征途中坠马受伤,正在东宫养病。父与子、君与臣,互不相见,宫内外的兵马却皆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马虎,只是两军兵力相当,各有顾忌,急切之间,均奈何不得对方。 圣人与东宫公开角力,令天下侧目,长安城中百万民众日夜担忧,不知这幕大戏将如何收场,叛军是否会再次趁乱强攻潼关,以至于虢国夫人的尸首现于曲江池、寿王李瑁受惊病殁等平日里足以惊天动地的消息竟无几人关注。 回纥、吐蕃、南诏等部对长安城中的变乱均已有所耳闻,窃喜不已。亲历政变之夜的吐蕃使者恩兰达扎路恭逃离长安后回首东望:“大唐内争不断,收复九曲、攻克石堡之日不远矣!” 哥舒翰见局面烫手,以叛军袭扰不断为由,龟缩潼关,置身事外,太子明白逼圣人退位的良机已逝,也打消了令其进京相助的念头。临时镇守蓝田关的崔圆则整顿兵马,跃跃欲试收复武关,日日捷报不断,仿佛城内刀光剑影与其毫无瓜葛。 远在云州的李光弼接到勤王诏欲返京,不料朔方节度副使郭子仪急报,灵州北的回纥汗国异动颇多,三月初六竟悍然出动数千兵马扮作马匪闯入边境,接应数支商队返回漠北。李光弼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将边境军情密报圣人与太子,并言朔方军夹在云州叛军与回纥部之间,形势严峻、无法轻动。 屡有佳绩的素叶军军使王霨,据说曾率军襄助太子、救援潼关,可之后再无动静。有人说他被哥舒翰软禁,也有人说他是担心叛军攻城,待在潼关修葺军械…… 手握重兵的边帅之中,唯有王正见在勤王诏书抵达前便义无反顾返回长安,跳入深不见底的朝争漩涡。进京后,王正见孤身进宫面圣,与李隆基长谈半日后又赴东宫拜见李亨。 是日,蓝田城传来噩耗,身负重伤的枢密使高仙芝不治而亡。向时,高封二将独身守蓝田、退叛军的义举已被素叶居和公孙门传的四海皆知,长安民众无不感其恩德,缟素恸哭! 李隆基下诏废朝三日,为之举哀,追赠高仙芝为营州郡王、封常清蒲国公、高云舟为云麾将军,恩荫高云帆为从四品宣威将军,并命太子亲往蓝田祭拜。 李亨收到诏书后立即出城,长安城内一触即发的局面旋即冰消雪融。 李亨尚未抵达蓝田,李隆基的第二道诏书接踵而至,命其祭拜过高仙芝后移镇华州,执掌平叛事宜。王正见则举荐哥舒翰出任天下兵马副元帅兼潼关防御使,助太子平叛。 哥舒翰接到敕封诏书当日,素叶军使王霨悄然率部离开潼关,前往西郊休整。 “不知进退之道、不明保身之术,王正见父子的死日不远矣!”哥舒翰望着远去的素叶军旗,冷冷笑道:“太原王氏,气数已尽!” 李亨抵达华州后立即上奏,请圣人攫升朔方节度副使郭子仪为河东节度使、剑南节度副使崔圆为节度使、北庭判官元载为副都护,免去北庭兼河东节度使王正见河东差遣,转兼任江淮防御使,以尽快收复武关,打通江淮向京畿转运财税、粮草的通道。 赏罚分明,方是为政之道。李亨甫一接手平叛军务,除了为有功之臣请赏,便是严惩为非作歹之徒。原武关防御使李定邦、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勾结叛军、偷袭华州的罪行已大白于天下,李亨以天下兵马元帅的身份严令陇右、河西、北庭、安西、河中诸军镇缉拿二贼。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举荐勤王兵马不力,被李亨罚俸半年。 自幽燕兵乱,大军云集京畿,人吃马嚼,耗费甚众。本为朝廷财赋重地的河北、河南、河东三道或沦陷、或残破,蜀中虽未经战火,但为防备吐蕃、南诏入侵,能转运长安的粮草甚是有限,唯有江淮富庶一如往昔,来自东南的钱粮顿成唐廷的命脉所在。 圣人深知收复武关刻不容缓,不仅准太子所奏,还敕封与李亨关系最为亲密的永王李璘为江陵大都督,命其经蜀道赴江淮,募集兵马,与王正见夹攻武关叛军。 李璘临行前入宫觐见圣人,父子二人在麟德殿中长谈许久,说起病逝的寿王李瑁和死于乱军刀下的盛王李琦,皆哀声痛哭。 为盛王哀悼的不止其父兄,平卢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史思明本首鼠两端,可盛王薨后,他心知从龙无望,遂断了依附唐廷之心,声称太子违背人伦、逼父杀弟,誓师南下,涤清君侧。而长安城中,盛王死于太子之手的流言也随之而起,令李亨大为恼火。龙武禁军四处缉捕,却无法斩草除根。 不过为了麻痹朝廷,为自己留退路,史思明起兵同时派人秘奏李隆基,自陈不得已附逆,皆因长子史朝义陷入安禄山之手,不得不虚与委蛇,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反正云云。 平卢军与范阳叛军同流合污,兴兵南下,首当其冲的北庭军不得不解了常山之围,绕道河东返回京畿。 被围困多日的田承嗣不待休整,立即汇合南下的平卢军,横扫河北郡县,恢复幽州与洛阳间的交通。好在王正见已提前警示颜氏兄弟,大部河北义军跟随建宁王李倓西进井陉,依托河东山川和关隘,暂时拦住叛军西进步伐。 史思明抵达洛阳后,陪同大腹便便、双目迷糊的安禄山在潼关外查看许久,直言强攻险关殊为不易,欲战胜唐廷,需另辟蹊径。 中原战事跌宕起伏之际,万里之外的河中,厉兵秣马多时的忽都鲁亲率数万轻骑闪击素叶河谷,兵锋直指汗国旧都碎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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