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月》 正文 第1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扬州城外,汹涌澎湃的长江水滚滚东去。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只有一艘小舟停靠在岸边,而岸上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那艘小舟之中,一人口衔芦苇,呆望着船篷外的天。此人名唤李二狗,自小便跟随爷爷在这扬州城外的长江以摆渡为生,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有这繁华的扬州城在,每日过江的南北客商及旅人极多,倒也不愁生计。后来,爷爷死了,只留下李二狗一人,他便独自一人在江上摆渡过活,日子也算清闲自在。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这承平日久的扬州城忽然遭逢战乱,城中的百姓害怕丢了性命,尽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而外地的客商更不敢再来,原本热闹的渡口,如今也变得冷冷清清。 其余渡船早已不知躲去了何处,只有李二狗舍不得生意,依然不愿离去。可惜,已有数日未曾有人渡江了,他也没有法子,只得每日躺在船中睡大觉度日。念起往常太平的日子,李二狗忍不住长叹一声。 便在此际,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群人策马奔向了江边。由于朝廷大军与叛军大战于扬州城外,李二狗唯恐是战场上退下来的逃兵四处劫掠,慌忙起身抄起长篙,欲要撑船逃走。可是一抬眼间,却发觉那群人已然驰到了江边,十余双眼睛一齐盯着自己,李二狗登时吓得全身僵硬,如何也使不出力气了。 这群人虽是披甲戴盔,携着兵刃,不过个个狼狈不堪,有几人的衣甲上还透着血红,显然是受了伤。可尽管如此,李二狗依然吓破了胆,只是在心中暗暗祈祷,莫要被眼前这群凶悍的逃兵杀掉。 那为首之人忽然长啸一声,响彻云霄。李二狗只觉双耳欲聋,以为对方要取自己的性命了,惊得双膝一软,便即跪倒在地,哭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岂料那为首之叹了一口气,道:“小哥快快请起,我等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恶意,只求小哥能把我们渡过江去!” 李二狗闻言,急忙站起身来,道:“将军尽管放心!小人在这长江边摆渡已有二十年了,自能将你们安稳地送过江去!”为首之人点点头,道:“那便有劳了。” 李二狗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兀自忐忑,唯恐这人说话不算数,待自己将他们渡过江去后又来害自己性命,却也别无他法,只得依命行事。不过他定睛一看,只见这群人个个骑马,不禁暗呼糟糕,只得硬起头皮道:“不过各位将军的马小人的船装不下啊” 为首之人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突然转头回望,沉声道:“敌人追来了!”余人闻言皆是一颤,有几人甚至露出了惊慌之色。众人纷纷转头望向来处,过不多时,只听得震天的马蹄声传来,尘土飞扬处,大批人马正自飞奔而来。 为首之人摇了摇头,对身旁的一个瘦小之人道:“姮儿,你快下马随这位小哥过江去吧!”他的语气无比悲凉,似有诀别之意。那身材瘦小之人颇为激动,猛然摘下头盔,嚷道:“不行!李郎,要走咱们便一起走!” 这身材瘦小之人的声音甜美动听,脱下头盔后更是露出了一头秀发,李二狗适才未曾留意,此时才发觉原来她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貌若天仙的美人。李二狗呆望片刻,心中惊叹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人!” 为首之人望望身周同伴,沉声道:“姮儿,我不能走,这些兄弟随我一同举事,与我情同手足,我怎能舍了他们苟且偷生?”其他人听了却是纷纷喊道:“英公大人,你与夫人快走!我们兄弟留下来断后!”李二狗闻言大惊,方才知晓这人的身份,竟是英国公李敬业!能见到这位当世一等一的英杰,李二狗心中激动万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惧怕。 李敬业摇摇头,高声喊道:“众位兄弟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皆是因我所致,我若再舍弃众位独自逃生,那岂不是与豚犬无异?”他身旁那位穿着衣甲的美人便是他的妻子,名叫梁丽姮。梁丽姮虽是女子,却也是身怀武功之人,夫君李敬业在扬州起兵反抗当朝太后武则天(注1),她便跟随丈夫在军中杀敌。只可惜功败垂成,夫妻二人只得带着亲随仓皇出逃。 朝廷的平叛大军皆在江北,是以出了扬州城,李敬业等人便一路奔至长江边,意图渡过江去继续南逃。可是只有李二狗这一艘小船停在江边,而身后的追兵业已赶到,这一艘小船已来不及将自己这一行人尽数送过江去了。无可奈何之下,他便决定带领亲随缠住追兵,以便妻子能独自逃走。 梁丽姮自然不愿与夫君分离,激动之下,便拉起李敬业的手,哽咽道:“李郎!若是没有你,妾身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说着,她摇摇头,续道:“妾身绝不独活!”李敬业同样是万分激动,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叹气道:“当初不听姮儿之言,以致一败涂地,更令祖宗蒙羞,悔之晚矣!兼且天下人皆视我为叛贼,即便逃得性命,又有何处可以容身?不如与敌人死战,以成全忠义之名,也算对得起祖父大人的教诲!”梁丽姮心如刀绞,哭道:“既然如此,妾身便和夫君一起,与这群狗贼拼了!”李敬业却摇摇头,一只手掌轻抚着妻子的面颊,劝道:“你即便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为咱们的儿子着想!难道你要他也同咱们一起送命吗?” 梁丽姮闻言,立时怔住,心道:“是啊,敌军无数,我们二人也不能尽数杀了,最后的下场不过是身首异处,只是我们死了,囝儿也势必要遭了敌人的毒手,他尚在襁褓,我怎么忍心就让他送了性命呢!” 李敬业回首望去,发觉追兵的面目已然依稀可见,而妻子却还在发愣,急得喝道:“姮儿,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梁丽姮浑身一颤,面如死灰,翻身下马自马腹之下抱出一个襁褓,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李二狗见她突然从马腹下抱出了一个婴儿,不禁大感新奇,仔细一瞧方才明白。原来,梁丽姮是用一块布裹住马腹,又在马背上系了一个结,做成一个兜子将婴儿兜在了马腹之下。若是为追兵赶上,她抱着孩子不便作战,只得出此下策,没想到一路颠簸,孩子却依然睡得安稳,没有哭闹。 梁丽姮抚了抚儿子的小脸,抬头望向夫君,柔声道:“李郎,姮儿这便走了,此生若能再见,定当再次侍奉夫君左右,若不复相见,那我们便来世再做夫妻!”听着妻子的诀别之语,李敬业恨不得翻身下马,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怜爱一番,可惜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得含恨作罢。 梁丽姮也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便向丈夫狠狠点了点头,回身跃上了李二狗的小舟。没等她吩咐,李二狗便知趣地撑起了长蒿。小船慢慢离岸,夫君的脸也越来越远,梁丽姮背转过身去不忍再看,李二狗却发觉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李敬业望着妻子渐渐远去的身影,回忆着往昔和妻子花前月下的甜蜜,又想到此后恐怕便要人鬼殊途,心中不禁一阵绞痛。此刻追兵已然赶到,李敬业只得收拾心思,掉转马头越众而出。扫视了一眼静静停在不远处的追兵,发觉为首的将军是个白发老者,李敬业抱拳道:“见过黑齿老将军!”那白发老者便是大唐名将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淡然一笑,还了一礼,问候道:“一别经年,小将军别来无恙?”李敬业冷笑一声,哂道:“如今老将军为官我为贼,可算得上是别来无恙?”黑齿常之摇摇头,感慨道:“昔日老夫在英公帐下效命时,获益良多,也曾与小将军并肩杀敌,未料到今日却要与小将军拼个你死我活,真是令人不胜唏嘘啊!” 李敬业放声大笑,擎起手中银枪,喝道:“老将军不必多言!我今日兵败,不过是一死罢了,只是大唐的江山却要教你们这群愚忠之臣拱手送给那个妖后了,我死不瞑目!”说到最后,声色俱厉之下他的须发都竖了起来。 黑齿常之却丝毫不为所动,哂笑道:“小将军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便是因为心中的业障所致,如今死到临头依然不思悔改,难道真要送了性命才肯罢手吗?”话锋一转,又劝道:“只要小将军肯束手就擒,跟随老夫回东都面见太后,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李敬业冷哼一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莫非老将军真以为为那妖后效力会有好下场?”说到这里,他长笑一声,又朗声道:“老将军若不幡然醒悟,必遭毒手!” 黑齿常之不敢教李敬业再说,急忙擎起手中长枪,指向李敬业,大喝道:“众军听令!徐敬业一党犯上作乱,格杀勿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兵将们便蜂拥而上,冲向了李敬业一伙。李敬业见状也大喝一声,道:“诸位今日可还愿随我陷阵杀敌?”那十余亲随纷纷举起手中兵器,高喊道:“誓死追随将军!”便一同打马冲向了官军。 武则天在洛阳听闻李敬业起兵,便火速派遣李唐宗室李孝逸统帅三十万大军东下平乱。李敬业的士卒皆是仓卒之际召集而来的,多为乞丐c囚犯及恶徒,与乌合之众无异,而李孝逸统领的三十万官军却是洛阳临近各州的府兵,与李敬业的“匡复军”相比,说是虎狼之师亦不为过! 于李孝逸而言,此战本是轻而易举,天大的功劳亦是唾手可得。可惜他一时糊涂,到得扬州城外,为李敬业以言语相激,两军对圆之际,竟与李敬业在阵前较量起了武艺。他又怎敌得过李敬业的家传武功?为李敬业一剑刺中了肩膀,受伤之下只得仓皇逃回阵中。李敬业趁势驱兵掩杀,并且身先士卒冲入敌阵。 官军阵脚大乱,自然是溃不成军,李孝逸带着残兵败将直奔了三十里方才甩脱追兵,逃得性命。只是经此一败,他已成惊弓之鸟,又如何还敢再战?只得向朝廷求援。武则天得知李孝逸大败,恼怒异常,只得派遣大唐宿将黑齿常之率领援军前去助战。 李敬业向来自负,打败李孝逸后更是目空一切,只觉凭着自己这一身武艺,夺取天下便在反掌之间,竟不把朝廷的援军放在心上。而打了胜仗,李敬业麾下的乌合之众亦生懈怠之心,整日在扬州城外的军营之中吃喝作乐,李敬业竟不加约束。待黑齿常之到了扬州,很快便收聚败兵,再次攻来。李敬业手下的乌合之众已无斗志,甫一接战便即溃不成军。 兵败如山倒,李敬业自知大势已去,也顾不上其他,带着妻子与亲随仓皇逃走。他是叛军首领,黑齿常之自然不会放过,是以占了扬州城后便立刻带兵来追,终于在李敬业渡江之前追上了他。 见李敬业擎着长枪冲上,黑齿常之心中一惊,赶忙喝道:“取徐敬业首级者赏黄金千两!”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死士”,冲在最前的官军便尽皆攻向李敬业。 堂堂的开国功臣嫡孙,大唐的世袭英国公,原本志在匡扶皇室,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得个反贼的名声,李敬业的心中早已充满怨气,此时只欲杀个痛快。见官军尽数向自己冲来,他只是冷笑一声,便挺枪冲进了敌阵。 李敬业的一身武功出自家传,英国公李勣将自己一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了这个嫡孙,只盼日后他能凭着这一身武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李敬业也的确是天纵奇才,将祖父所传的武功融会贯通,练就了一身绝学,天下间已找不出几个对手。 李敬业挥着手中的长枪,与敌骑擦身之际,大喝一声,枪尖飞舞,倏忽间便有几个官军被刺中,翻身落马。不过官军人数众多,李敬业立时被官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他身后的亲随则是转瞬之间便被大军淹没了。 李敬业虽被重重包围,可是他枪法精妙,更兼内力深厚,周遭的官军竟奈何他不得。说起来,李敬业所使的枪法却不是家传武学所创,而是李勣学自大唐的传世名将——卫国公李靖。 李勣精于剑法,对枪法却不甚精通,而两军交锋c阵上杀敌,用剑明显颇有不便,是以李勣便向李靖虚心求教,学得了李靖的绝学“卫公十三枪”。这门枪法虽然只有十三式,但每一式都是精妙绝伦,威力无比,李勣习得之后,在疆场上也是所向披靡,手下难有敌手。 现今李敬业使出这套枪法来,威力丝毫不弱于祖父李勣,只杀得众官军心惊胆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无人再愿上前送死。官军的阵形便被李敬业冲破了。 黑齿常之见久战不下,而李敬业单枪匹马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周遭的上百将士竟然奈何他不得,心中甚是焦躁不安,沉声大喝道:“众将听令!如有畏缩不前者,斩!”身边的将官得令,纷纷上前督战,众官军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 如此一来,李敬业再次陷入苦战。遥遥望见黑齿常之在远处捋须观战,他便故技重施,喊道:“黑齿将军莫非是老了?连刀也提不动了?敢不敢上来与我一战?躲在后面算什么英雄!”黑齿常之却不中计,而是哈哈一笑,喊道:“贼首已然无计可施!诸位若再踟蹰不前,这天大的富贵便要为旁人夺了!” 此言一出,围着李敬业的官军不禁振作,奋勇向前c人人争先,挺枪搠戟扑了上去。李敬业见黑齿常之不仅识破了自己的计谋,更将计就计,重又激发了手下兵将的斗志,气得大吼一声,挺枪打马朝他冲了过去。 黑齿常之冷笑一声,拈弓搭箭向李敬业射了过去。李敬业虽然被围攻,但仍有余暇,一枪便挑落了来箭,只是臂膀却感到一阵酥麻。原来,黑齿常之在箭中灌注了内力,这一箭的劲道非同寻常。 李敬业的动作不由得一滞,险些为身旁的官军一枪刺中。黑齿常之再次自箭壶之中抽出一根箭来,射向李敬业,虽仍被挑落,李敬业却再次陷入了手忙脚乱的窘境中。黑齿常之身旁的将官见状,纷纷效仿主帅,张弓搭箭射向了李敬业。 冷箭一支接着一支,李敬业彻底陷入苦战。面对重重包围,他虽然尚能勉力支撑,但深厚的内力业却已近枯竭。黑齿常之料到李敬业已是油尽灯枯,便趁他不注意,打马绕到他身后,一箭射去。 李敬业功力将尽,耳力自也大不如前,待这一箭射近方才惊觉,虽然匆忙闪躲,却还是迟了。右肩中箭,李敬业惨叫一声,只觉浑身的力气似是用尽了一般,再也握不住手中长枪。 长枪坠地,李敬业还欲抽出腰间的长剑再战,可惜,一名官军已将枪尖抵在他的咽喉之上。李敬业只得停手,周遭的官军纷纷将枪尖抵在他身上。 黑齿常之分开人群来到李敬业身前,哈哈一笑道:“小将军虽勇,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啊!怎么样,随老夫回洛阳面见太后受审吧!”自古成王败寇,李敬业心知到了洛阳,武则天不仅不会饶了自己,还会教自己受尽屈辱c折磨,索性将心一横,身子猛然前倾,枪尖便深深插进了脖子。 黑齿常之见李敬业久久不回话,料到他欲寻死,待要阻拦之时却已来不及了。见枪尖已刺穿了李敬业的脖子,黑齿常之回想起昔年初在英国公李勣帐下效命时,李敬业还只是个童子,如今却已是天人相隔,不禁老泪纵横。 那以枪尖抵住李敬业喉咙的官军见李敬业竟然自杀而死,唯恐受到主帅的责罚,赶忙松开了手。李敬业虽已气若游丝,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转头向南望去,发觉江面之上,李二狗的那艘小船已然没了踪影,方才安心闭上了眼。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大唐第一位起兵反武的枭雄殒命而终,众官军不胜唏嘘之时,望着李敬业身周横七竖八躺着的上百具尸首,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暗感叹他的卓绝武功。 李敬业既死,扬州之乱便算是彻底平息。黑齿常之命士卒打扫战场,掩埋尸体。一名探子向他禀报道:“将军,徐敬业的家眷渡过长江南逃了!”黑齿常之点点头,策马来到长江边,暗叹一声。 却说梁丽姮与夫君诀别,乘着李二狗的小舟渡过长江。在南岸下了船,梁丽姮掏出一锭金子抛给李二狗,嘱咐道:“小哥,这锭金子你收下,算是你助我脱难的谢礼。你将我渡到南岸,朝廷恐怕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也赶紧逃吧,去个无人认识你的地方隐居,这锭金子足够你逍遥一辈子了!” 李二狗接住金子,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怕是有二十两。便在他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梁丽姮又望了一眼对岸,猛然转身,迈步便走。李二狗忍不住问道:“小娘子这是要去向何处?” 梁丽姮停下脚步,却没有回答李二狗,而是问道:“小哥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村子?”李二狗指向南边道:“小娘子向南走,离此十几里便是丹徒,周围可有不少村子呢。”梁丽姮点点头,抱紧怀中的孩子,运起轻功飞掠而去。 李二狗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梁丽姮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回过神来。他叹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的不舍,揣起那锭金子上岸而去。 梁丽姮身上的衣甲已是血迹斑斑,走至何处都会惹人怀疑,可是出逃之时,匆忙间顾不得收拾行李,是以她思量一番,便欲寻一户人家,偷一套衣服换上,而后再继续赶路,如此便能避过许多麻烦。 顺着李二狗所指的方向,梁丽姮一路飞掠,很快便望见了一个村子。悄悄潜入村中,梁丽姮寻了一户无人的院子跃了进去,在屋中的一口箱子中随意翻了翻,便找到一身农家女的粗布衣衫。 这身衣衫颇为陈旧,若在平日里,梁丽姮是决计不会穿的,可是如今这般关头,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将儿子放在榻上便脱去了身上的衣甲,换上了这身粗布衣衫。 换好衣服,又在桌上放下一锭金子作为答谢,她才抱起儿子,拿起换下来的衣甲,准备离去。可是刚刚走出两步,她却又觉出不妥,自己这样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却用一块绸缎做襁褓包着孩子,更加会惹人怀疑!只得将儿子又放回到榻上,拿起一件破旧衣衫,用贴身的匕首裁下一块铺在榻上,打开襁褓把儿子抱了起来,却发觉儿子身下压着一封信。 梁丽姮一愣,大感诧异,将儿子放到破布上重新裹好,便拆开了信封。信封之中除了一张纸,另有半块玉佩。这半块玉佩非是寻常的圆形,而是呈细长形,被雕琢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龙,状若出海之蛟,气势如虹,玉的色泽更是晶莹剔透,绝非凡品。只是不知为何,这块龙形玉佩被人从当中切为两半,梁丽姮手中持着的只是玉佩的前半部分,便是龙的前半个身子与两只前爪,而没有龙的后半个身子。 梁丽姮虽然不知这块玉佩是何来历,却也料到它绝不简单,只是为何会在儿子的襁褓中呢?梁丽姮很是诧异。放下玉佩,她又拿起了那张纸。只见其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却是夫君的手书! 梁丽姮不禁一阵激动,轻声念道:“吾妻俪鉴:吾恐不久于世,望汝节哀,哺吾芝兰,授其武艺,为吾报仇!前日骆兄独自归隐,乃是往金陵城外栖霞寺清修,吾与其议定,若是事败,汝可往栖霞寺,依附骆兄。此玉乃是吾家之信物,日后吾儿可持此玉,寻助其报仇之人。吾妻珍重!”下面的落款写着:“夫,敬业泣留。” 梁丽姮强忍着悲伤读罢夫君的绝笔,心中再次掀起一阵波澜,想到此时丈夫恐怕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而一路之上都没有哭闹的孩子不知是饿了还是被娘亲的哭声吓到,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梁丽姮赶忙止住哭泣,将夫君的信贴身收好,抱起儿子哄了起来。她虽然武功高强,却不擅长哄孩子,儿子出生之后便有乳娘伺候,梁丽姮只是经常抱在怀中逗弄,喂奶c把尿这些活计都是由乳娘来做,是以她抱着儿子哄了好久方才恍然大悟:“囝儿莫非是饿了?”赶忙便去厨房找了一点米,煮了一小碗稀粥喂儿子吃了下去。小家伙这才止了哭声,重又乖乖睡去。 梁丽姮不禁松了一口气。望着儿子吃剩下的半碗粥,她不禁一阵出神。堂堂的国公夫人如今沦落到这等田地,甚至连累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跟着受苦,又想起生死未卜的丈夫,她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忍不住再次轻声抽泣起来。 正哭泣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梁丽姮料想是这一户的主人回来了,便急忙将那半块玉佩收入怀中,抱起儿子,又拿起换下来的衣甲,来到院中翻墙走了。 到了村庄外的荒野,梁丽姮将儿子放在地上,用匕首刨了个小坑,将换下来的衣甲与襁褓埋了,便找准方向,抱起儿子向金陵赶去。李敬业在信中所提到的“骆大哥”便是与他共同举事的大才子骆宾王,此刻梁丽姮无处可去,也只得遵从夫君的遗命。 金陵在扬州城的西南方,与扬州相距二百余里,梁丽姮不敢走官道,更不敢骑马,只能专挑荒僻小路走,到了晚间便在一个庄户人家中借宿了一夜,第二日早起继续赶路。她轻功不凡,再加上荒野无人,也不必顾忌,是以第二日傍晚便赶到了离金陵只有十里的一座小镇。 梁丽姮赶了一天的路,着实疲惫,兼且一直未曾进食,即便她受得住,怀中的孩子也早已饿了,是以相距栖霞寺虽只有十里,却不得不停下来先找个地方用饭,顺便歇息一下。 梁丽姮权衡了一番,还是没有走入镇中,只是在镇子外围找了一间破落的客栈。走了客栈中,她随意选了一张无人的桌子,尚未坐下便有个小二上来招呼道:“小娘子要吃什么?”梁丽姮道:“小二哥为奴家随意端些饭菜便好,顺便再端一些稀粥,奴家的孩子饿了。”小二点头而去。 这间客栈十分简陋,客人也不多,除却梁丽姮,便只有一桌客人,倒也十分清净。那小二走后,梁丽姮一人闲来无事,便逗弄起了怀里的儿子,却只听一个声音道:“小娘子何不亲自给孩子哺乳?如此岂不是更显得母子情深?”语气甚是下流。 梁丽姮闻言,蛾眉微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立于柜台之后,正自一脸淫猥地望着自己。梁丽姮未予理睬,却听另外那桌客人中有人搭腔道:“掌柜的,小娘子定是害羞呢!况且她这般貌美,咱们若看了她的身子,或许一时兴起,便在此与她成了好事呢!”另一人道:“那倒也是一段美事啊!只是咱们兄弟这么多人,只怕小娘子招架不住啊!”说罢,他便看向身旁的同伴,一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也甚是淫猥。 梁丽姮听了这一番话,直气得七窍生烟。若在往昔,她早已拔出剑来,冲上去一人刺一个窟窿,结果了这群无礼之徒。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看着怀中的儿子,想起凶多吉少的丈夫,她只得强压着怒火,佯装没有听到。掌柜和那几个客人见她不做声,也未再说什么。 过不多时,小二端上几碟菜来,梁丽姮正欲用饭,突然觉出一丝不妥。这客栈之中太过安静了!另外那一桌的客人除却适才出言调戏了自己一番,几人之间再也未曾交谈过,而且也并不动箸,只是坐在那里。梁丽姮又偷眼望向那掌柜,发现那掌柜也在有意无意间注视着自己,忽然感觉不妙,扔下一锭碎银便欲起身离去。 她刚刚站起身来,一个食客便纵身一闪,堵在了门口,露出一脸淫猥的笑容,嘻嘻笑道:“小娘子这便要走了吗?我们兄弟可还想与你在这客栈中成就一番好事呢,可舍不得小娘子这么快便走!”他的几个同伴却没有动,依然坐在凳子上,不过皆是转身望向梁丽姮,闻言齐声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猥亵的意味。 梁丽姮依然不敢发作,强忍着怒气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哀求道:“奴家着急赶路,这位大哥行行好,放过奴家吧!”堵在门口的食客哈哈大笑,没有答话,一个声音从客栈的二楼传来:“真是教人意想不到啊!堂堂的国公夫人居然也有今日!” 梁丽姮闻言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客栈二楼的栏杆边站着一个身穿深绯色官服的男子,正自背着手,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看清此人面目,梁丽姮不禁惊呼道:“周兴!是你!”二楼的男子非是别人,便是武周时助纣为虐的酷吏——周兴! 周兴微微一笑,叹道:“小娘子即便是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依然是如此美艳多娇,不得不让人惊叹于小娘子的风华绝代啊!”顿了顿,又道:“长安一别,本官还真是思念小娘子得紧呢!所以今日特来此地等候小娘子,便是想要和小娘子再续前缘。” 事已至此,梁丽姮也知没有必要再扮下去,索性破口大骂道:“狗贼,当日在长安,要不是我夫君心慈手软留了你一条狗命,你早已成了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了,哪里还容得你在此放肆!” 周兴纵身自二楼跳下,落地之后冷笑一声,哂道:“你那自命不凡的夫君此时早已做了无头鬼,你还指望他能来救你?真是痴人说梦!”虽然早已料到夫君躲不过这一劫,但此刻听到周兴说出,梁丽姮仍然忍不住大吼道:“你胡说!以我夫君的武功,谁能奈何得了他!” 周兴再次冷笑一声,道:“你夫君犯上作乱,早已被平叛大军就地正法了,他才是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我们今日在此等你,便是专程来送你去与夫君团聚的!”说罢,他一挥手,大喝道:“动手!” 一声令下,那堵在门口的食客便当先一掌朝拍向了梁丽姮,梁丽姮慌忙举掌相迎。双掌相交,那食客的内力远不如梁丽姮深厚,被梁丽姮震得连退数步方才站稳。客栈中的食客c掌柜皆是周兴的手下,见同伴吃了亏,便赶忙抽出藏在桌下的兵刃,扑向了梁丽姮。 梁丽姮既然扮作村妇,又如何能携带兵器?只是在身上藏了一柄匕首。现今敌人擎着兵刃砍来,她便匆忙掏出那柄匕首招架起来。好在这柄匕首乃是以精钢打造,坚韧异常,一时之间倒也没有折断。 梁丽姮的武功本就不弱,与李敬业成亲之后,夫妻二人时常切磋,李敬业又向妻子传授了一些家传武功,是以即便是江湖之中的许多知名高手也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周兴这几个手下。不过,所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李敬业夫妻惯用的兵刃乃是剑,而此时梁丽姮手中只有一把短小匕首,自然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反击之力了。更教梁丽姮心慌的是,甫一动手,怀中的儿子便哇哇大哭起来。她也知道儿子这是饿了,可如此关头又如何抽得出手来喂儿子吃饭呢? 好在周兴这群手下的武功并不怎么高明,梁丽姮撑过最初的几十招,便渐渐挽回了颓势。梁丽姮用匕首挡开身前刺来之剑,趁着那人收剑的一刹那,赶在其他人的兵刃砍到之前纵身扑上去,刺穿了那人的喉咙,夺过了他手中的剑。其人人见同伴稍有疏忽便即丧命,心中皆是一凛,急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攻向梁丽姮。 梁丽姮持剑在手,自然不再惧怕周围的敌人。她心中早已充满了怨气,此时便也不再容情,施展出“姹女剑法”,展开反击。“姹女剑法”乃是姹女教的独门武功,由于姹女教中皆是女子,是以这门剑法的招式也是阴柔奇诡,非常适于女子习练,用来对付周兴这群武功并不怎么高明的手下当然是绰绰有余。顷刻间,梁丽姮便又杀掉一人。 周兴本是背负双手,站在一旁观战,可是眼见得自己的手下快要招架不住了,他再也沉不住气,大吼道:“一群废物,都给我退下!”待手下人散开后,他冷笑道:“小娘子的武功更胜当年啊!”梁丽姮怒目瞪着周兴,哂笑道:“哼!我的武功再差劲,收拾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周兴闻言大怒,不再多言,抽出腰间宝剑便即攻上。 梁丽姮慌忙举剑相迎。两剑相交,倏忽之间二人便斗了十余招,竟然是平分秋色!不过,梁丽姮赶了一整日的路,又已恶斗一场,此刻已是筋疲力尽,兼且左手抱着孩子,行动间颇有不便,周兴却仍不能取胜,二人的武功还是相去甚远的。 梁丽姮的内力已然不济,自然不愿再与周兴纠缠,便使出了“姹女剑法”中的凌厉杀招,刷刷两剑便将周兴逼得连退数步。此般良机,梁丽姮本可趁势猛攻,可惜她内力不济,只得停下来喘息片刻,并借机骂道:“上清派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类!真是武林之耻!” 上清派便是周兴的师门,乃是当世第一道派,门下弟子众多,且多与宗室贵胄交好,在整个大唐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派内又分南北二宗,北宗的祖庭在嵩山双泉岭嵩阳观,南宗的祖庭则在茅山华阳宫,其中,北宗由于临近东都洛阳,尤其昌盛。上清派掌门潘师正于五个月前羽化,现今北宗由潘师正的弟子吴筠暂管,南宗则由他的弟子韦法昭暂管。 周兴则是韦法昭的入室弟子。他在上清派中学艺多年,习得了一身好武艺,艺成下山之后便入朝为官,没想到数年之后竟成了武则天荼毒天下的帮凶。上清派上上下下虽对周兴诬陷忠良c滥杀无辜之举很是愤慨,可周兴是朝廷命官,上清派也奈何他不得。如此一来,周兴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此刻闻言,他不怒反笑,举剑指向梁丽姮,反唇相讥道:“我是败类?那你这个妖女又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靠美色迷惑男人罢了!”说罢,便挺剑再次攻了上去。 二人重又斗在一起,这次周兴不敢托大,使出了师门绝学“上清含象剑”来对付梁丽姮的“姹女剑法”,梁丽姮一时之间倒有些招架不住。“上清含象剑”乃是由潘师正的另一位弟子,“二僧二道”之一的司马承祯所创。 司马承祯天纵英才,自幼便拜入道门,于武学和道学之上皆有非凡天赋,尤其在武学一道上建树颇著。他精研剑法多年,以上清派的“上清剑法”和“混元剑”两种剑法自创出了“上清含象剑”,成为了上清派的镇派绝学。 司马承祯凭着这门剑法成为了天下知名的剑法大家,乃是上清派内仅次于上代掌门潘师正的武学高手,也是潘师正最得意的弟子。 “上清含象剑”依循四规之法,进退攻守之间暗合八卦之意,招式变化之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周兴作为韦法昭的入室弟子,有幸得传此剑法,虽然只是学得了一点皮毛,但是使出来威力依然不小。 面对周兴凌厉的剑势,梁丽姮只觉压力徒增,不得不拼尽全力招架。二人又斗了片刻,本已内力不济的梁丽姮动作越来越慢,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周兴的一众手下在旁观战,此时便有人起哄道:“瞧小娘子这般无力的模样,莫非是路上已经与情郎的亲热了一番,此时尚未恢复力气呢?”另一人接口道:“那反贼徐敬业也算是个人物,可怜他昨日刚刚丧命,今日娇妻便有了面首。”众人一阵大笑,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梁丽姮气得浑身颤抖,直欲将这群人碎尸万段。周兴见梁丽姮乱了心神,心下大喜,剑势愈加凶狠,每一剑都是直直劈向梁丽姮,妄图逼迫梁丽姮运起内力与他硬拼。梁丽姮虽然猜到了周兴的意图,但她怀中抱着孩子,本就行动不便,此刻甚至已经使不出力气闪躲了,只得硬起头皮硬接周兴劈来的剑。 “当!当!当!”连续招架了三下,梁丽姮的手臂被周兴剑上所传来的力道震得完全麻木,手中剑也脱手而出,“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周兴见梁丽姮面色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禁不住升起一丝怜惜,便止住剑势,狞笑道:“看来今日小娘子是难逃一死了!不过若是小娘子愿意从我,我周兴一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梁丽姮喘了两口气,冷笑一声没有答话,却猛然向周兴啐了一口唾沫。 周兴侧身闪开,一怒之下挺剑刺向梁丽姮,梁丽姮自知今日难以幸免,是以竟不闪躲,被周兴一剑刺中了胸口。梁丽姮惨哼一声,慌忙低头看去,只见怀中的儿子毫发未伤,方才松了一口气。 周兴见状,暗自冷笑,忽然一把将梁丽姮的儿子抢过。望了两眼,见这孩子眉清目秀甚是可爱,他不禁妒火中烧,望向梁丽姮狞笑道:“这便是徐敬业的孽种吧?”梁丽姮中剑之后身子再无力气,已然软倒在地,见儿子被周兴抢去了,她勉力抬手抓住周兴的裤脚,尖叫道:“还我孩子!”周兴抬脚将梁丽姮踢开,收剑回鞘,一手掐住孩子的脖子,一手指向梁丽姮,恨恨地道:“当日你那般辱我,可曾想到会有今日?”说罢,仰天大笑,掏出一把匕首猛然刺向了那孩子。 那孩子似乎察觉到自己已是命悬一线,吓得不敢再哭了,一双小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周兴。便在众人皆以为那孩子要被周兴所害之际,只听“叮”的一声,一枚暗器从客栈之外疾射而来,打在了周兴的匕首上。 周兴的手腕被那暗器上的力道震得一麻,痛得低呼一声,匕首便脱手而飞。周兴低头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枚暗器原来只是一根白色的细长尾毛,似是从拂尘之上扯下来的,不禁吃了一惊,心中暗凛:“是何人有如此精湛的内功?”再抬头时,只见梁丽姮身后不远处已经多了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正自怒目瞪着自己。看清来人的面目,周兴惊呼道:“师师叔!” 原来,梁丽姮身后这位手拿拂尘c腰悬长剑的中年道士便是创出“上清含象剑”的司马承祯,也就是韦法昭的师弟,周兴的师叔。司马承祯本是去金陵访友,途经此镇时,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他心中一惊,慌忙循声找去。到得客栈外,只见其内有个男子举着一柄匕首,正欲向一个婴儿行凶。 司马承祯救人心切,便自拂尘之上扯下一根银丝,贯以内力打了出去。待得看清行凶之人居然便是自己的师侄周兴,司马承祯不禁怒气冲天,身形一闪便进了客栈。听得周兴尚有脸面叫自己“师叔”,司马承祯沉声喝道:“孽畜!想不到你依然不思悔改,在此为非作歹,还不快放下手中的孩子!” 听得这声大喝,梁丽姮方知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听到身后人高声训斥周兴,梁丽姮料想此人必是上清派中的长辈,便赶忙挣扎着转过身去,哀求道:“道长开恩,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司马承祯俯身点了梁丽姮的肩井穴,为她暂时止住血,安慰道:“小娘子放心,贫道今日定要清理门户,为武林除害!”梁丽姮慌忙点头称谢。司马承祯直起身,向周兴喝道:“想不到你这孽畜即便是在朝中为官依然是如此没有长进,堂堂七尺男儿为难一个妇人!还不快快将孩子放下!” 周兴深知这孩子乃是自己的护身符,只要他还在自己手中,师叔投鼠忌器,便不敢把自己怎么样,是以这孩子是绝对不能放下的!打定主意,周兴沉声道:“师叔,你可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谁?她便是扬州叛乱的贼首徐敬业之妻,师侄在此可不是为非作歹,而是奉旨捉拿朝廷钦犯!师叔可不要阻拦!” 司马承祯摇摇头,沉声道:“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你是奉了何人旨意,总之,我上清派弟子决不能残害无辜小儿!你再不把孩子放下,我认得你,手中的剑可不认得你!”说着,“呛啷”一声,悬在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 周兴见师叔拔剑在手,登时吓得双腿发软,慌忙后退两步,两只手掐住孩子的脖子,威胁道:“师叔,只要你放过我,我也绝对不再为难这对母子,不然的话”他冷笑一声,续道:“我便拼个鱼死网破,让这孩子给我陪葬!” 司马承祯无计可施,只得点点头,将长剑收回了腰间,道:“好,只要你不为难这对母子,我答应放过你!”周兴冷笑一声,低头望了望梁丽姮,心念一转,调笑道:“这小娘子貌似天仙,师叔莫非是动了凡心,想给我添个师叔母?不然为何对他们母子如此上心?” 司马承祯本想先将瘫坐在地的梁丽姮扶起,可听了周兴这一番话,也只得暂避男女之嫌,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心中叹道:“罢了,就让这位小娘子再委屈一下吧,待这孽畜走了再扶也不迟!”周兴见状,又是嘿嘿一笑,司马承祯愈发感到尴尬,涨红了面皮冷冷地道:“孽畜!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无情!” 周兴此刻只想溜之大吉,也不敢再去招惹司马承祯,便不再说话。他向手下人打了个手势,一众人便避开司马承祯和梁丽姮,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梁丽姮见周兴仍旧抓着自己的孩子不放,不由得担心起来,再次尖叫道:“你还我孩子!” 周兴却不为所动,依然死死地掐着孩子的脖子,冷哼道:“等我走到门口自然还你!”梁丽姮担心周兴出尔反尔,周兴同样担心司马承祯会按捺不住,师叔可是出名的嫉恶如仇呢!是以他怎么也不会将孩子提前还给梁丽姮的。 在司马承祯与梁丽姮的瞪视下,周兴终于走到了客栈门口,狞笑道:“师叔,后会有期!”说罢,猛然将手中的孩子朝天一抛,便即转身逃了。 梁丽姮见儿子被周兴高高抛起,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司马承祯赶忙纵身跃起,将孩子揽在怀中,轻轻落地,抱给了梁丽姮。其实,凭司马承祯的武功,完全可以在周兴伤到孩子之前便结果了他,但周兴终究是师兄韦法昭的弟子,司马承祯也不愿因此而惹得师兄不快,是以才饶了周兴一命。 经过适才那一番剧斗,梁丽姮的内力已近枯竭,而后又中了一剑,虽然伤的并非要害之处,却依然流了不少血。而且儿子险些遭了周兴的毒手,她又是一阵担惊受怕,此刻儿子终于毫发无损地回到了怀抱,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便感浑身无力,连怀中的儿子都有些抱不动了。梁丽姮知道,自己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 司马承祯见梁丽姮似是不行了,赶忙转到她身后,单掌抵在她的后背上为她渡去内力。过了半晌,司马承祯方才收掌,哀叹一声道:“小娘子内力损耗过剧,丹田之中已经虚若无物,现在全凭贫道的一口真气护住心脉才能勉强保住不死,但恐怕是时日无多了,有何后事,小娘子请尽快吩咐吧。” 梁丽姮面色煞白,勉强低下头去亲了亲儿子的小脸,道:“道长,我不放心的只有我的儿子,他爹爹一世英雄,只留下这一点骨血,希望道长能代为抚养,待他长大成人之后,为父报仇!”她已是有气无力,这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才说完。 司马承祯思量一番,却摇头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实是爱莫能助,不如我帮小娘子将令郎送到亲朋家中寄养,可好?”梁丽姮也知道不能强人所难,便道:“那就请道长把他送到金陵金陵城外的栖霞寺,我夫君的好友骆宾王便在寺中隐居”司马承祯点点头,答应道:“好,金陵,栖霞寺,小娘子放心吧,贫道一定办到!”梁丽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道长,我怀中有一块玉佩,请你”说到此处,她再也坚持不住,气绝身亡了。那孩子似是察觉自己的娘亲死了,再次哭闹起来。 司马承祯心知即便是华佗在世c扁鹊重生,也决计救不活梁丽姮,便替她合上了双眼,将孩子自她的怀中抱了过来。司马承祯叹了口气,任凭他武功如何之高,面对着哭闹的婴儿也是全然不知所措。无奈之下,他只得央求道:“无上天尊!乖孩子!你别哭了,再哭,我我!”思来想去,他还是想不出办法。 这孩子似乎也不想让这位武林之中德高望重的道长太过难堪,又哭了一会便乖乖地停止了哭泣,沉沉睡去。司马承祯这才松了一口气,抱起梁丽姮的尸身出了客栈。 到得郊外,司马承祯拔出刺入梁丽姮胸口的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到了梁丽姮的怀里,摸出了那半块玉佩,然后用那把剑刨了个坑,将梁丽姮葬了。 司马承祯立在坟前,拜了两拜,想起梁丽姮临死前的吩咐,便抱着孩子去了金陵。 按:武则天的本名史籍并无记载,“武媚”为其入宫后太宗的赐号,“武曌”为其称帝前自取之名,近代取其“则天顺圣皇后”之号而称其为“武则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金陵城外栖霞寺 栖霞寺便在金陵城东北的栖霞山上,与金陵城相距约有四十里。 司马承祯虽知栖霞寺的所在,却未曾去过。一路赶至山脚下,他借着月色望去,只见半山腰处耸立着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心知该是栖霞寺无疑了。 司马承祯沿着山道拾级而上,隐约听到寺中僧人们诵经念佛的声音,心想:“如今天下道佛不睦,我若是径直到栖霞寺去找骆宾王,寺中的和尚定会为难于我,不如将孩子放在寺门前,我只在一旁守护,待寺中的和尚将他抱走我再离去,总算不负那小娘子的临终之托。” 打定主意,司马承祯便来到了寺门前。寺门此刻已经关了,他将孩子放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门之后便闪身躲入了山道旁的树林中。 没过多久,寺门便开了,一个小和尚探出光头来张望了一下,未见有人,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欲关门。司马承祯见状,暗骂这个小和尚不仔细,正欲现身,躺在地上的孩子却正巧醒了过来,哇哇大哭起来。 那小和尚忽然听到哭声,慌忙低头看去,方才发觉地上躺着一个孩子。他微微一愣,赶忙俯身将孩子抱起,回了寺里。司马承祯这才放心,安心而去。 到得山脚下,司马承祯却猛然想起:“我只把孩子交给了寺里的和尚,却未曾告诉他们这个孩子乃是李敬业的骨肉,更忘了吩咐他们将孩子交给骆宾王!若是由寺中的和尚抚养,日后免不了要剃度出家,那我可就对不起孩子的爹娘了。”只得转身回了栖霞寺。 他并不打算现身与寺中的僧人相见,只想在暗中找到骆宾王,告知他孩子的真实身份,而后便悄然离开。是以到了寺门口,司马承祯便运起轻功腾空而起,跃入了寺中。 那个抱走孩子的小和尚此时已不知去了何处,司马承祯只得跃上屋顶,逐间屋子的找寻,可是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未见那婴儿,倒是见到不少光头的和尚。 司马承祯不知那骆宾王究竟是寄居在栖霞寺中,还是已在寺中做了和尚,若是骆宾王也已经出家为僧,他这一番心思可就白费了。 又跃过一间房舍,司马承祯来到了栖霞寺的正殿之上。此刻正殿之中灯火辉煌,僧人们正在做晚课。司马承祯俯下身来,掀开一块瓦窥视了一番,只见一群和尚坐在蒲团上诵经礼佛,不由得一阵心烦,正欲起身跃过大殿继续找寻,却忽听一声大喝:“大胆贼人!”司马承祯闻声一愣,颇感意外,心道:“好啊!不愧是天下三大寺之一,果然是名不虚传!我倒是小觑了寺中的和尚!” 随着这声大喝,只见一人撞破殿顶的砖瓦,高高跃至半空,落在了大殿顶上。此人是个身披金色袈裟c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正是栖霞寺的方丈法缘禅师。 法缘见大殿顶上窥伺之人竟然是个道士,亦是一愣,双手合什为礼道:“道长深夜到访,老衲不胜荣幸!可是道长不走大门,却做这梁上君子,难道是有所图谋?”司马承祯听他言语不善,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贫道听闻佛家讲求‘万物皆空’,大师如此在意身外之物,岂不是违背了佛祖的旨意?”法缘冷哼一声,道:“老衲也听说道家讲求‘清虚自守’,如此深夜,道长不在道观中清修,却跑到栖霞寺中暗中窥探,又是何道理?” 此时,寺中的僧众也纷纷冲出大殿,有几个和尚已手执长棍跃上了殿顶,将司马承祯围在了中间。司马承祯毫不在意,冷哼一声,问道:“你们栖霞寺中可有一个俗家名唤‘骆宾王’的僧人?”顿了顿,他又道:“便是那个天下知名的大才子骆宾王。”法缘摇摇头,答道:“出家之人只有法号,没有名姓,道长若是来栖霞寺找人的,那么老衲认为道长是找错地方了。” 骆宾王确实是在这栖霞寺中隐居,只是他追随李敬业起兵讨武,更写出了一篇教天下为之震动的檄文,早已与李敬业一样被归为朝廷钦犯了。只因法缘与他乃是至交好友,方才甘冒窝藏钦犯的罪名容他藏匿在寺中隐居。而此刻司马承祯如此贸然相问,法缘丝毫不清楚司马承祯的底细,又如何敢如实相告呢? 司马承祯未曾想到此节,闻言自是一愣,诧异道:“他不在寺中吗?那么为何有位小娘子嘱咐贫道到此处来找他?还托贫道将她的孩子送来交由其照顾。”法缘不明就里,问道:“将她的孩子送来寺中?是要让孩子在本寺剃度出家吗?”司马承祯哂笑道:“什么剃度出家!那孩子还只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大师可真是收徒心切啊!”法缘气得冷哼一声。 司马承祯续道:“贫道适才将他放在了寺门前,被大师寺中的一个小和尚抱走了,大师若是不信的话,一问便知!”法缘闻言,扭头望向身边的一个中年僧人,那僧人点点头,示意确有此事。法缘便向司马承祯道:“道长请随老衲来。”说罢,转身运起轻功朝殿后飞掠而去。司马承祯也一跃而起,跃过挡在身前的僧众,追了上去。 几个起落,二人在一排房舍前停下了脚步。见屋中已经熄了灯火,法缘向房中喊道:“骆居士,可是已经歇息了?”只听屋中一阵响动,继而亮起了烛光,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门外可是法缘大师?大师稍待,老朽这便来开门。” 门开处,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走了出来,正是骆宾王。他见法缘身旁还站着一个壮年道士,不由得一愣。法缘指向司马承祯,道:“这位道长深夜到访,声称受人之托,来寺中寻找居士,要把一个婴儿托付给居士。”骆宾王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向司马承祯施了一礼,问道:“道长受何人所托?又为何要把孩子交托给我?” 司马承祯斜睨了法缘一眼,心道:“这老和尚既然愿意让骆宾王藏在他这栖霞寺中,自然也不会向朝廷告发此事了,不然的话,他自己也要被朝廷怪罪!”便答道:“贫道乃是上清派中人,在访友的路上遇见我派的不肖弟子周兴为难一个女子,贫道便出手救下了那女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已是奄奄一息了。”叹了口气,司马承祯又道:“她自称是英国公李敬业之妻,临终前托付我将她怀中的婴儿交给居士抚养,待孩子长大成人之后为父报仇!” 骆宾王闻言,心中一震,暗道:“阿姮姑娘也未能逃得性命么?”凄凉之意涌上心头,不禁颇为难过。借着屋内透出来的烛光,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壮年道人,心中默念道:“上清派上清派”忽然,他失声惊呼道:“道长莫非是上清派的司马承祯?”法缘闻言,亦是一惊,望向司马承祯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异样。 司马承祯无意隐瞒身份,便点头道:“贫道正是司马承祯。”骆宾王见他亲口承认,不由得大喜,重新恭敬见礼,道:“老朽今日得见天下道门第一高手,实在是三生有幸!”司马承祯摇摇手,苦笑道:“居士谬赞。普天之下高手无数,贫道哪里敢称这个第一啊!” 骆宾王暗暗折服于司马承祯的仙风道骨,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既然敬业贤弟将他的骨肉托付给我,那么我便该将那孩子抚养成才。诗词歌赋我倒是可以教他,但若是武功也由我来教,那么恐怕要误人子弟了。既然眼前这个绝世高手与敬业贤弟的孩子如此有缘,我何不为那孩子求上一求?也算是对敬业贤弟有个交代了!” 打定主意,他便问法缘道:“大师,那个孩子现在何处?”法缘答道:“由寺中的知客僧抱走了,待会老衲自会命人为居士抱来。”骆宾王点点头。司马承祯插口道:“好,既然孩子已经安全送到,那么贫道也就不再叨扰了,告辞!”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骆宾王一急,赶忙喊道:“道长还请留步!老朽尚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长可愿相助?”司马承祯一愣,回身问道:“居士有事尽管说便是,若是有什么能帮上的地方,贫道一定尽力!”骆宾王心中暗喜,笑道:“此刻还言之尚早。”司马承祯不禁皱眉,不知他弄何玄虚。 骆宾王续道:“老朽日后便在寺中隐居,七年之后,若是道长得闲,可再来一趟栖霞寺,如果咱们有缘再见,那时再说不迟。”司马承祯见他故弄玄虚,心中虽觉不快,但已有言在先,也只得点头道:“那好,一言为定,七年之后贫道一定再来一趟栖霞寺,与居士相见。”说罢,又欲离去。 法缘却再次拦住他,道:“原来阁下便是上清派的司马道长,怪不得敢在深夜孤身闯入栖霞寺,原来是自恃武功!”司马承祯懒得与他争辩,只是冷笑了一声,绕过法缘迈步便走。 法缘见司马承祯如此狂妄,不禁大怒,便欲与其一决高下。但终究忌惮司马承祯的武功,未敢贸然出手,只是冷哼道:“既然道长的武功如此之高,为何这佛道大会之上不见道长的踪影?” 那佛道大会司马承祯本是不愿意去的,不过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法缘如此冷嘲热讽,他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即便停下脚步,沉声道:“那好,既然如此,下届佛道大会上贫道一定领教大师高招!再会!”说罢,向法缘与骆宾王各施一礼,他便运起轻功飞掠而去,须臾,身影便即消失不见。 隋末炀帝无道,江山落入李家之手。为了巩固统治,也为了抬高自家出身,李氏便认了老子李耳为祖先,而尊老子为“教祖”的道教便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国教,位列儒c释c道三教之首。 道教自此便风光无限,李唐王室与道门子弟也是来往密切,大唐的公主更是多有出家为女冠的。唐高宗与武则天的爱女太平公主便曾为了躲避吐蕃的求婚而出家修道,直到她与驸马薛绍大婚前夕方才还俗,“太平”一名便是她的道号。 道教风光的同时,佛教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不仅居于三教之末,更受到李唐皇室的无情抑制。不过,正所谓“树大根深”,佛教自东汉便传入华夏,在这片土地上已经传承了五百年,善男信女甚众,普天之下的僧尼自然不甘心受到如此欺压,却又不敢迁怒于朝廷,激愤之下便将道门弟子视为了仇敌。而道门弟子则鄙夷佛教乃是夷狄之法,非华夏所有,甚为排斥。佛道两家的仇怨由此便越积越深,竟至水火不相容之境,两家的弟子时常是一见面便即大打出手。 可惜,朝廷并不在意江湖之事,佛教依然受到李唐皇室的极力压制。直至三年前,佛教的处境方才有所好转。晚年的唐高宗患上了风眩之症,目不能视物,皇后武则天便趁机把持朝政。而后武则天受封天后,乾纲独断,日久天长,便生异心。 她为改朝换代,便欲抑制道教。其时佛教积愤已久,在武则天的筹划下由其侄武三思出面,广邀天下道佛两门的弟子,于临近东都的中岳嵩山举行一场佛道大会,以武论输赢,来决定谁是国教。两门各自选出三位高手,比试三场,赢两场即为胜出。 事关重大,佛道两门皆是慎之又慎,各自选出了到场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三人上场比斗。第一场,道家派出了上清派的韦法昭,便是周兴的师父,佛家派出的则是杭州灵隐寺的方丈度境。二人各施绝学,最后韦法昭艰难胜出,为道家赢得了第一场比试。 由于第一场不幸失利,是以第二场比试佛家不能有半点闪失,便派出了到场的佛门第一高手,栖霞寺的方丈法缘,而道家则派出了岱岳观观主“东岳先生”郭行真。一番激斗之后,郭行真内力不济,败于法缘之手,佛家扳回一城。 两家各胜一场,便由第三场决出胜负。道家这才派出了到场的第一高手,重玄派的掌门李荣,而佛家只得派出华严寺的方丈法藏应战。二人斗了三百多招,李荣技高一筹,一剑挑飞了法藏的禅杖,道家胜了第三场。 胜负既定,佛家众僧却不甘心失利,便恳请武三思向武则天求懿旨,安排两家再战。武三思返回神都,将此事说与武则天,武则天偏袒佛教,自无不允,当即便下了一道懿旨,命两家于十年之后重会嵩山,再决高下。 道门弟子虽然恼怒,却也不敢违抗,只得忍气吞声。自此之后,佛道两家心照不宣,各自约束门下弟子,暗中为下一次佛道大会积蓄力量,江湖之中因为佛道不睦而引起的争斗也少了许多。 而法缘之所以说司马承祯在佛道大会上“不见踪影”,乃是因司马承祯根本便未尝到场。不仅司马承祯没有露面,当时天下佛道两家的几大高手也都没有前往。“天师”袁天罡的弟子李淳风,司马承祯的师父潘师正,佛门六祖慧能,以及慧能的师兄神秀,这几人虽执佛道两家牛耳,却是超脱世俗c不争名利,自然也不会去那佛道大会争一时输赢。 上清派掌门潘师正羽化登仙后,江湖中的好事之人便将其余四位高手合称为“二僧二道”。这四人之中,李淳风与神秀皆是耄耋老人,年事已高,而司马承祯与慧能却是正当壮年。 司马承祯贞观二十一年生人,此时仅是三十七岁,尚未及不惑,武功却已臻至绝顶,委实不易。而佛门禅宗“六祖”慧能也仅比司马承祯年长九岁,二人一僧一道,并立于江湖四大高手之列。 司马承祯走后,法缘也告辞回了大殿。骆宾王一人站在当地,回想起司马承祯适才之言,心中一阵唏嘘,忖道:“敬业贤弟大业未成,舍生取义,本是没什么好抱怨的,可是没想到那妖后如此狠毒,居然连他的妻儿也不放过。如今阿姮姑娘也死了,只留下一个孤儿,也真是可怜!”武则天心狠手辣,自然不愿留下祸患,况且李敬业所为乃是谋反作乱,抄家灭族也是理所当然的, 过不多久,那个小和尚便将孩子抱来了。小和尚出身穷苦农家,从前未出家时,父母去田中耕地后便由他来照顾弟弟妹妹,是以他虽出家做了和尚,但照顾婴儿却是驾轻就熟。之前孩子一直哭闹,小和尚便去厨房煮了一碗稀粥喂孩子吃了,此时孩子已经不再哭了。 骆宾王接过孩子,那孩子似是很喜欢被骆宾王抱着,望着骆宾王笑了起来,还将手臂抬起,伸向骆宾王。骆宾王望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心情好了许多,问小和尚道:“小师傅,司马道长可曾与你说了这孩子的名字?” 小和尚听得一头雾水,纳闷道:“司马道长?什么司马道长?”骆宾王一愣,道:“便是将这孩子送来的道长。”小和尚摇了摇头,道:“小僧并未见到司马道长,小僧打开寺门之时,只有这孩子躺在地上,小僧便将他抱回了寺里。” 骆宾王顿觉无计可施,自怨自艾道:“这可如何是好!都怪老朽糊涂!适才应当问问司马道长的!”他却不知道,梁丽姮死前并未将孩子的名字告诉司马承祯,是以司马承祯也并不知道。 小和尚站在一旁,道:“居士,小僧适才喂这孩子吃了些许稀粥,他今晚应该不会再闹了,如果居士需要的话,小僧明早再来帮居士照看他。”骆宾王求之不得,当即便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小师傅了。对了,还未曾请教小师傅的法号?” 小和尚道:“小僧法号觉难,在本寺出家不久,尚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居士多多教诲!”骆宾王见他虽然年岁不大,却很机灵,也甚是喜欢,便道:“好,以后如果小师傅得闲,可以多来老朽这里坐坐。”觉难闻言大喜,慌忙拜谢。夜深了,他也不敢再打搅骆宾王,转身回禅房休息去了。 骆宾王回到屋中,在烛光下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怀中的孩子,见他小脸白里透红,相貌颇具其父的威风英气,又兼具其母的典雅秀丽,可以想见,未来定是个不凡的人物! 骆宾王越看越爱,忍不住便用手捏了捏孩子的鼻子,孩子兴许是累了,不再理睬骆宾王,闭上眼沉沉睡去。骆宾王便把他轻轻放在榻上,也吹灭烛火休息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七年光阴弹指而逝。七年前,李敬业兵败身死,天下震动,朝中再无人敢反对武则天。武则天便又谋划诛除李唐宗室。 垂拱四年,武则天以明堂建成,召诸王前来洛阳,韩王李元嘉c越王李贞及其子琅琊王李冲恐惧之下,只得谋反,却终因起兵仓促c准备不足而事败。武则天借机大肆屠戮,李唐宗室死亡殆尽。载初元年,武则天终于篡唐为周,并改元天授,正式登上皇位。 这一年是天授二年,已是武则天登基的第二年。骆宾王仍旧潜居于栖霞寺中。寺中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与世隔绝,却正好可以掩盖身份。 栖霞寺依旧是那座幽林古刹,香客虽然络绎不绝,却不曾打搅了僧人们的清修。在朝山的人流之中,总有两个活泼顽皮的幼童穿梭其中,嬉笑玩闹,颇为可爱。时常来寺中上香的香客都曾见过这一对金童玉女,但却无人知晓他们的姓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爹娘。 那男童便是司马承祯送到栖霞寺的孩子,骆宾王为他取名为“习伯约”。 英国公李勣本姓徐,只因有大功于国,李唐皇室便赐其国姓。李敬业在扬州起兵讨武,武则天诬其谋反,不仅将李家抄家灭族,更剥夺了李家的国姓,“李敬业”也变回了“徐敬业”。 习伯约是李敬业的骨肉,乃是“反贼”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李”c“徐”二字是肯定不能姓的了,骆宾王便为其取了与“徐”字发音相近的“习”字为姓,而“伯约”这个名则取自汉末蜀汉大将军姜维的字。 蜀汉丞相诸葛亮去世后,大将军姜维继承武乡侯遗志,率领蜀汉军队十一次北伐魏晋,只盼能扫平中原,恢复汉室。而当今天下,妖后乱国,李敬业为了匡复李唐而起兵讨武,可惜功败垂成,骆宾王便希望习伯约长大后能效仿姜维,继承先人遗志,继续为匡复大业而赴汤蹈火。 那女童则是骆宾王的孙女,名叫骆莹儿,与习伯约同岁。骆莹儿的父母早逝,自幼便为孤儿无人照料,骆宾王便将孙女带到了栖霞寺中,也算是给习伯约找了个玩伴,免得他一人在寺中孤单寂寞。骆莹儿尚自年幼,在寺中生活倒也无需避讳什么。 骆宾王对习伯约期望甚高,希望他能继承父志,扫清妖孽c荡平宇内,推翻武周匡复李唐,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是以习伯约还只有三岁时,骆宾王便开始教他读书识字。 骆宾王位列“初唐四杰”,文采斐然,七岁时便已作出流传千古的《咏鹅》,教一个孩童读书自然是不在话下。兼且习伯约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此时虽只是个七岁孩童,却已知经史c明大义,骆宾王也是颇为欣慰。 在武学上,骆宾王却是慎之又慎,并未传授习伯约任何武功。一则是骆宾王的武功并不高明,他所学的只是江湖上的一些寻常功夫,无甚稀奇之处,习伯约即便学了也是无济于事。二则是七年前,司马承祯答应过骆宾王会再来栖霞寺,到时骆宾王自会恳求他收习伯约为徒。若是习伯约真能拜入司马承祯门下,那么想要练成一身上乘武功便是易如反掌之事了。 正因为如此,便是法缘提议让习伯约拜入栖霞寺门下都被骆宾王婉拒了,是以习伯约只会一套简单的“罗汉拳”,还是他闲来无事间向寺中的僧人学的,骆宾王只当是教他强身健体,也就没有阻拦。 这一日,骆宾王正在厢房中为两个孩子讲解《论语》,一个年轻僧人忽然推开房门,高声喊道:“骆居士!天大的好消息!”这个年轻僧人便是觉难。七年匆匆而过,觉难也从一个十三岁的童子长成了二十岁的少年,在寺中的身份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小的知客僧了,而是成为了方丈法缘的入室弟子。 这却要从七年前说起。骆宾王不擅照顾婴儿,只得求助觉难。法缘见觉难机灵懂事,也甚是喜爱,便索性将他收为弟子。觉难也的确是可造之材,拜法缘为师后得其真传,潜心习武,武功进境飞速,如今已是栖霞寺年轻一辈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骆宾王见觉难喜形于色,便问道:“到底出了何事,让小师傅如此开心?”觉难哈哈一笑,答道:“小僧适才在前殿时,无意间听一位香客说到,朝廷已经下旨查办周兴那个恶贼了!”骆宾王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失声道:“小师傅说的可是真的?”觉难点点头,道:“千真万确!后来小僧还曾特意为此下了一趟山,去金陵城中打探了一番,这个消息早已在城中传开了!”骆宾王点点头,方才深信不疑。 觉难又道:“周兴这个恶贼滥杀无辜,惹得天下怨怒,朝野间的忠臣义士无不恨之入骨,朝廷此举实在是大快人心!”骆宾王却摇摇头,冷哼一声,哂道:“这还不是妖后收买人心的把戏!若不是有她给那恶贼撑腰,那恶贼能害死那么多人?归根结底,周兴不过是妖后诛除异己的爪牙,现下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周兴的大限自然也就到了。”觉难微微颔首,道:“居士说得不错!不过这一次皇帝似乎也心慈手软起来,竟饶了那恶贼一命,没有杀他!”骆宾王闻言一愣,奇道:“没有杀他!这是为何?难道他还罪不至死吗?” 觉难摇摇头,道:“这小僧便不知了!不过朝廷虽然免了那恶贼的死罪,却也罢了他的官职,将他流放岭南了。”骆宾王闻言,眼中忽然精光一闪,沉思半晌道:“那恶贼被流放岭南了?如此说来,他现在无官无职,死在半路也是无人问津的了?”觉难冷笑一声,忿忿地道:“他作恶多端,害死的无辜良善不计其数,可以说是仇家遍天下,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多不胜数。他若是死于非命,百姓定会拍手称快!” 骆宾王点点头,心道:“照司马道长所讲,当年姮儿姑娘也是被周兴那个恶贼害死的,我理应借此机会去为她报仇。”骆宾王望了望一旁乖乖读书的小孙女和习伯约,向觉难道:“小师傅可否帮老朽一个忙?”觉难笑道:“骆居士何必如此客气,有何需要尽管讲便是,小僧定当竭尽所能!”骆宾王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老朽近日有些俗务,需要出寺走一趟。”又指指两个孩子,道:“但留下这两个孩子无人照看,老朽实在放心不下,想烦请小师傅帮忙照料一下。”觉难摇摇手,道:“居士这是哪里话,小事一桩!居士尽管去便是!” 骆宾王哈哈一笑,抱拳拱手道:“如此便多谢小师傅了!”觉难道:“居士客气了,小僧也正好与伯约弟弟一起玩耍几日。”觉难虽然已是弱冠之年,却仍然未脱小孩心性,时常来找习伯约嬉戏玩闹,而习伯约也很乐意有觉难陪伴,二人之间的感情颇深。 此时习伯约听到二人之言,便放下手中的书,凑到骆宾王身边问道:“骆爷爷,你要去哪里?”骆宾王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又把骆莹儿也叫到身边,嘱咐道:“爷爷要到一位亲戚家去,你们两个乖乖待在寺中等我回来,而且要听觉难哥哥的话,知道吗?” 习伯约乖乖点头,答应道:“骆爷爷您放心吧,我一定听话!”骆莹儿却撅起小嘴,“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觉难来找习伯约玩时,习伯约时常不顾骆莹儿,独自与觉难跑了。骆莹儿却又不愿埋怨习伯约,便把账算到了觉难的头上,心中对觉难可谓是讨厌至极,此刻听到爷爷将自己二人交给觉难照顾,自然不高兴。骆宾王却没有理会使小性的孙女,沉声吩咐道:“好了,你们出去玩吧。” 习伯约闻言,欢呼一声便拉着觉难跑了,骆莹儿也顾不上生气,急忙追了出去。待三人离去,骆宾王叹了一口气,取出藏在榻下的长剑,用白绸仔细擦拭了一番,凝视着长剑吟道:“昔日易水寒,未见荆轲还!为义身甘死,天下俱惊服!豪情盖五岳,侠骨照丹青!”吟罢,又喃喃自语道:“剑啊剑,不知这一次你能否助我报仇?” 当晚,骆宾王便辞别两个孩子,离寺去为梁丽姮报仇了。 如此匆匆过去二十余日,这一日吃过午饭,习伯约与骆莹儿正在后山玩纸鸢,觉难匆匆赶到,高声叫道:“伯约弟弟,莹儿妹妹!”两个孩子转头望去,见来人是觉难,骆莹儿心中便有些不快,气道:“怎么又是他!” 待觉难来到身前,习伯约笑道:“觉难哥哥,你今日不用练功吗?”觉难摇手道:“纸鸢日后再玩吧,你们快随我回去。”习伯约闻言一愣,却仍是点头答应,慢慢将纸鸢收回。 骆莹儿站在一旁,却是越想越气,双手拉住习伯约的胳膊,央求道:“伯约哥哥,咱们再玩一会吧!”习伯约望望觉难,又望望骆莹儿,摇头道:“莹儿乖,觉难哥哥肯定是有事才来叫咱们回去的!”骆莹儿闻言,冷哼一声道:“他又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山下的人又给他带了什么好玩的玩意,想叫你一起去玩罢了。” 觉难听得哈哈一笑,道:“莹儿妹妹,你爷爷回来了,你难道不想去见他吗?”骆莹儿微微一愣,高声问道:“我爷爷回来了?”不待觉难作答,便已飞跑下山去了。觉难和习伯约相视一笑,也追了上去。 厢房中,习伯约和骆莹儿一左一右偎在骆宾王的怀中,觉难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四个人诉说着离愁别绪。骆莹儿问道:“爷爷,你去了哪里?”骆宾王轻抚着孙女的秀发,答道:“爷爷只是去了一个亲戚家拜访。”骆莹儿点点头,问道:“咱们还有亲戚吗?”骆宾王答道:“一个远房亲戚,只是爷爷没告诉过你而已。”骆莹儿摇着爷爷的胳膊撒娇道:“下回爷爷再去的时候,可要带上莹儿一起!”她从小便长在寺中,从没下过栖霞山,自然对山下充满向往。骆宾王微微一笑,点头答应道:“好!莹儿放心,爷爷下次一定带你去!”骆莹儿高兴得拍手叫好。 觉难笑道:“居士平安归来,伯约弟弟和莹儿妹妹也都安然无恙,小僧总算是不负所托啊!”骆宾王慌忙起身,施礼道:“真是多谢小师傅了。”觉难道:“举手之劳而已,居士不必客气。” 四人又闲聊了一会,骆宾王讲了一些路途中的见闻,觉难便起身告辞了。觉难走后,骆宾王对孙女吩咐道:“莹儿,你出去玩会吧,爷爷休息一下。”骆莹儿点点头,拉起习伯约的手便要往外跑。骆宾王却抬手拦住她,道:“莹儿,你先一个人去玩,爷爷有些话想与你伯约哥哥说,好吗?”骆莹儿心中虽然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又望了望习伯约,便独自出门去了。 厢房之中只剩下习伯约与骆宾王二人,习伯约问道:“骆爷爷有什么话要和我说?”骆宾王却不答话,径自站起身来,从桌上的包裹中翻出一个灵位,摆在柜上,向着一脸不解的习伯约低喝道:“约儿,跪下!”习伯约不明所以,着实吓了一跳,赶忙跪了下来,心中暗暗纳闷:“这些日子来我并未闯祸,骆爷爷为何要发怒?” 骆宾王望着灵位,幽幽地道:“约儿,你肯定很想知道你的爹娘是谁吧?”习伯约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激动万分,喊道:“自然想知道!可是爷爷从来不跟我说!”骆宾王点点头,长叹一口气,道:“是啊,我从来不曾告诉过你,可我也是不得已啊!” 习伯约双目含泪,直视着骆宾王,却不打断,只待他继续说下去。骆宾王续道:“约儿,你出身名门,曾祖便是大唐的英国公李勣!”习伯约闻言一愣,喃喃道:“英国公?李勣?”默然半晌,问道:“爷爷,我不是姓‘习’吗?”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已是武周的天下,虽然李唐皇室尚在,但是李唐王朝开国元勋的后人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长孙无忌c李靖c李勣c房玄龄c杜如晦以及魏征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事迹也已很少被人提及了。 习伯约年岁尚幼,骆宾王恐他口无遮拦,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会惹来杀身之祸,是以也很少给习伯约讲前朝旧事。 骆宾王微微一笑,答道:“你这个名字是爷爷为你取的,你本应是姓‘李’的!”见习伯约仍是一脸的不解,他又道:“你且听爷爷说完,自然便知道来龙去脉了。”习伯约点点头。骆宾王便续道:“你的祖父早亡,你父亲便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了你曾祖的爵位,成为了大唐的英国公。” 习伯约小孩子心性,忍不住问道:“‘英国公’?这官爵比那金陵刺史如何?”金陵刺史时常来寺中烧香,便是习伯约所见过的最大的官了。骆宾王冷笑一声,道:“刺史怎可与国公相提并论!而且这爵位乃是世袭,待你长大后推翻武妖后,匡复大唐社稷,便可袭爵了!” 习伯约听得一头雾水,又问道:“爷爷,这‘武妖后’又是谁?”骆宾王正色道:“我等皆为大唐臣民,妖后武则天窃国篡位,人人得而诛之!你父亲便是因为不愿教江山为窃夺,方才愤然兴兵的。”说着,他长叹一声,又道:“可惜天不遂人愿,你父亲终究未能敌得过妖后派来的平乱大军,兵败遇害了!所以,武妖后便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要时刻谨记!” 习伯约想了想,却皱眉道:“可是我常听来寺中烧香的人提起现在的皇帝,说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却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呢!”骆宾王闻言大怒,涨红着脸大骂道:“放屁!放屁!”大怒之下抬手便打向了习伯约。可是掌到中途,他望着习伯约天真的面庞,终究未能狠下心来。 骆宾王喘了几口粗气,方才长叹一声,沉声道:“约儿,你一定要记住爷爷的话,武妖后乃是个卑鄙无耻的,她不仅害死了你父母,更害死了你全家,与你家有血海深仇,你长大之后一定要学好武功,万不能堕了你曾祖和你父亲的威名!如此方能重振家门,为你父母报仇雪恨!” 习伯约不由得怔怔出神,过了好半晌才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学好武功呢?”骆宾王道:“这个就不用你费心了,爷爷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来做你师父,你只要勤学苦练,定能练成一身上乘武功的!”习伯约似懂非懂,但依然点了点头。 骆宾王指着灵牌,道:“你父亲被害后,你母亲便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你独自逃命,途中却又被妖后派去的人截住,你母亲抵敌不住,一番激斗之后被那群狗贼害死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多了几丝悲凉,梁丽姮被害时的情景他虽然未曾眼见,却也能猜出大概。 习伯约听得泫然欲泣,望见牌位上写着“李门梁氏”四字,便知自己的母亲是姓‘梁’了,不禁在心中想象起母亲的样貌。又想到母亲早已离开了人世,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习伯约心中一阵悲伤,眼泪便流了下来。 骆宾王见他泪流满面,板起脸教训道:“约了,别哭了!你可是英公的子孙,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顿了顿,他又道:“我这一次出去,便是去为你母亲报仇的!”习伯约哽咽着问道:“报仇?如此说来,爷爷是去把武则天杀了?”骆宾王摇头苦笑,道:“爷爷老了,无力惩治那个妖妇,此等重任只能留待日后由你去完成了!”说着,他拍了拍习伯约的肩膀。 习伯约想了想,奇道:“那爷爷说的报仇,是指?”骆宾王答道:“还记得那一日觉难小师傅跑过来说,朝廷要下旨惩办周兴那个恶贼吗?”习伯约点点头,道:“记得!当时爷爷似是非常高兴!”骆宾王道:“武妖后派去杀害你母亲之人,便是由周兴率领的。此前他一直在洛阳做官,爷爷无权无势,武功又稀松平常,自然奈何他不得!但不久前他被妖后罢了官,流放岭南,爷爷自然不会放过他,此次出去便是一路急追,终于在汉阳遇到了押送他的队伍。他浑身是伤,已是气若游丝,显然是受了严刑拷打,爷爷便瞅准机会割掉了狗头!也算是为你母亲报了大仇!” 习伯约听罢,激动万分,猛然向骆宾王磕起头来,边磕边道:“谢谢骆爷爷为我娘报仇!谢谢骆爷爷为我娘报仇!”骆宾王赶忙将习伯约拉了起来,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头,感慨道:“约儿,爷爷虽然较你父母年长许多,但我们却是患难之交,爷爷去为你母亲报仇也是义之所在!你也不必说什么感谢的客气话,只要以后你学好武功,杀了武妖妇为你爹爹报仇,爷爷就心满意足了!也算是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了!” 习伯约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爷爷放心,以后我一定努力习武,为我父母报仇!”骆宾王闻言,顿感欣慰,又命习伯约向母亲的牌位磕了几个头,便向着牌位说道:“姮儿姑娘,老朽已经为你报仇了,敬业兄弟的仇只能留待日后约儿长大,由他亲手去报了!”说罢,他拜了几拜,又问习伯约道:“约儿,你有什么要与你娘说的吗?” 习伯约想了想,抹了一把眼泪,对着牌位道:“娘!孩儿一定会练好武功,将来手刃仇人为您和爹爹报仇!”说罢,他便起身拉起骆宾王的手,边向外走边说道:“骆爷爷,您快些去教我武功吧!”他报仇心切,恨不得立时便练成绝世武功,去找武则天报仇。 骆宾王莞尔一笑,拉住习伯约,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道:“傻孩子,你以为武功是那么容易学的吗?之前爷爷一直没有教你,便是因为爷爷的武功也实在是低微,教给你的话反而是害了你!”顿了顿,他叹息道:“爷爷若是有一身好本事,早就传给你了!” 习伯约闻言一怔,一脸为难地道:“这可如何是好?爷爷不能教我要不我去找觉难哥哥学?”骆宾王摇头道:“爷爷适才不是与你说了嘛,已经为你找了一位武功盖世的仙人做师父。到时候你一定要机灵一点,千万别惹仙人生气,只要你跟随仙人勤学苦练,他日定能成为绝顶高手,为你父母报仇也会容易得多了!” 习伯约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仙人?他的武功很高吗?”骆宾王不耐烦道:“高!绝顶的高!江湖之中难逢敌手!再说了,若是他武功不高,爷爷又岂会让他做你的师父?”习伯约闻言,心中欢喜万分,暗道:“我要做仙人的徒弟了吗?”不禁盼着快点与这人相见。这时,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骆莹儿撅着小嘴跑了回来,显然是生气了。 骆宾王心疼小孙女,笑着问道:“莹儿,谁惹你不高兴了?”骆莹儿走到习伯约身边拉住他的手,娇嗔道:“爷爷不是说只和伯约哥哥说一会话吗?可是莹儿在外面等了很久也不见伯约哥哥出来,爷爷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骆宾王抚了抚孙女的头,道:“好了,爷爷不说了,你们两个去玩吧!”骆莹儿立刻便转嗔为喜,拉着习伯约跑去了后山。 可惜,尽管骆莹儿兴高采烈,习伯约却是兴致全无。他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心中正是翻江倒海,又怎会有心情陪骆莹儿玩耍?骆莹儿也渐渐察觉,她年纪虽小,却爱胡思乱想,只以为是习伯约不爱跟她一起玩了,心情也不由得抑郁起来。两个孩子便全都没了兴致。 习伯约现在一心只想学武,恨不得立刻便拜那位尚未谋面的“仙人”为师,随他入山习武。见骆莹儿面色不豫,习伯约根本未曾多想,只以为她是玩累了,便提议回去。骆莹儿也觉得无趣,便点头答应了。 两个孩子从后门回到寺中,却发现寺中的僧人全都向前殿赶去。两个孩子不知出了何事,也不敢乱走,便回了厢房。回到厢房中,却发现骆宾王也不在,两个孩子顿时颇为讶异。 正在彷徨之际,一个小和尚跑到厢房中,气喘吁吁地道:“觉觉难师兄让我告诉你们别别去前殿!”习伯约闻言一愣,问道:“为何不能去前殿?出了何事?”小和尚喘匀了气息,答道:“小僧也不知出了何事,只是听一个师兄说,寺门前来了几个穿官服的人,宣称要到寺中捉拿朝廷钦犯,方丈便命大家都去前殿集合。后来,觉难师兄便命我来嘱咐你们,乖乖留在屋中,哪也不许去!” 若是从前,习伯约绝无可能猜到发生了何事,但此时他知悉了自己的身世,立时猜到那“朝廷钦犯”便是自己,只以为那几个官便是来抓自己的。再想到骆爷爷已不知所踪,他登时吓了一跳,惊呼道:“骆爷爷是不是被他们抓走了?” 小和尚微微一愣,答道:“这个小僧就不清楚了,难道那几人要抓的朝廷钦犯便是骆居士吗?”习伯约赶忙摇头。小和尚想了想,又道:“小僧离开之时,那几人好像还在寺门前,即便他们真是来捉拿骆居士的,骆居士此时也应该还未被抓走。” 习伯约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问道:“那方丈把你们都召集过去,莫非是要你们一起帮忙,将那几个官打跑吗?”小和尚摇摇头,答道:“这个小僧便不知道了,当时大殿中挤满了人,小僧到得又晚,尚未瞧仔细呢便被觉难师兄派来找你们了。” 骆莹儿站在一旁,也听明白了大概,便抓住习伯约的胳膊,问道:“伯约哥哥,爷爷他不会出事吧?”习伯约毕竟年幼,心思单纯,本已稍稍安心了,教骆莹儿如此一问,不由得再次担忧起来。想了想,习伯约便拉起骆莹儿的手,决定一起去看看究竟。 小和尚见两个孩子要走,赶忙拦住他们道:“小弟弟,觉难师兄吩咐过了,不让你们去前殿!”习伯约不由怒道:“此刻骆爷爷有危险,我们怎能不去看看?”他年纪虽小,但发起怒来倒也气势逼人。小和尚吓了一跳,闪身让到了一旁,放他们出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古刹惊变亲离乱 习伯约拉着骆莹儿一路跑到大殿,却发现大殿之中空无一人,不禁大惊,心道:“难道骆爷爷已经被他们抓走了?”便在此际,寺外隐约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习伯约急忙拉着骆莹儿赶了过去。 待得奔近,打斗之声愈发清晰,习伯约不仅听到了骆宾王的呼喝之声,还有几个男子的吼叫声。他忧心骆宾王的安危,急忙加快了脚步。 来到寺外,却只见门前挤满了僧人,习伯约才只有七岁,站在一群成年僧人身后,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只听得呼喝嘶吼之声,自是焦急不已。骆莹儿跟在习伯约身边,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劝慰道:“伯约哥哥别急,咱们挤到前面去看看不就得了!” 两个孩子年纪小,身量也小,又时常在上香的人群之中钻进钻出,这倒也难不住他们,便携手钻进了人群,废了一番工夫,终于钻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习伯约定睛一看,只见骆宾王与三个身穿深绿色官服的人斗得正酣,而一个身穿深绯色官服的人却背负双手,站在一旁观战,并未上前夹攻骆宾王,似乎骆宾王已是瓮中之鳖。 习伯约心中焦急,却是无计可施。他环目望去,只见法缘身披袈裟c手执金杖,站在一众僧人之前,面色淡然,丝毫未有上前相助之意,而觉难站在法缘身旁,却是满面焦急之色,似乎已忍不住要出手相助了。 习伯约心知唯有法缘出手方能救下爷爷,便赶忙来到法缘身旁,问道:“方丈,你为何不上去帮帮骆爷爷?”法缘斜睨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习伯约微微一愣,不知法缘为何如此冷漠,只得又向法缘身旁的觉难求道:“觉难哥哥,你快上去帮帮骆爷爷啊!” 觉难正自凝神观战,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习伯约正欲再说,觉难却猛然惊呼道:“不好!”扬手处,便将暗扣在手中的一枚佛珠打了出去。众人眼见一个武官的长剑将要刺中骆宾王的肩膀,却只听“叮”的一声响,被觉难打出的佛珠弹得一歪,未能刺中。骆宾王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 那个穿着深绯色官服之人见状大怒,沉声喝道:“好啊!法缘方丈,你这是要公然对抗朝廷吗?亏得陛下对你佛门如此恩遇,你便是如此回报陛下的?”法缘闻言,心中便是一颤,慌忙瞪了觉难一眼,高声道:“林大人,小徒年纪尚幼,不懂得分辨是非,还请大人勿怪!大人放心,敝寺僧人尽皆感激陛下恩德,绝不会做出教陛下失望之事!”那个林大人这才满意地一笑,点头道:“那便好!本官相信法缘方丈是聪明人,不会做出糊涂事。此番归去,本官自会在陛下面前为大师美言几句。”法缘方才安心,向林大人点了点头。 林大人此时也注意到了习伯约与骆莹儿,不禁冷笑道:“原来这老贼还留有孽种,待会全都抓起来,送到京城受审!”习伯约正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怒目瞪视着林大人,骂道:“你才是孽种!” 这林大人名叫林迎,在朝中出任左千牛卫中郎将之职,也是正四品的武官。千牛卫执掌宫中宿卫,乃是天子近臣,非一般武官可比,是以林迎在朝中也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即便是正三品的侍中,也丝毫不敢得罪于他。 林迎在神都威风惯了,出外办差自然也是摆足了架子,适才对寺中僧人便态度蛮横,现下却被一个黄口小儿辱骂,不禁让寺中僧人大呼痛快,尽皆在心中为习伯约叫好。有几个年轻的僧人甚至忍耐不住,偷偷笑了出来。 林迎未料到习伯约如此伶牙俐齿,自是勃然大怒,恨不得将习伯约一掌拍死,可他转念一想,心道:“我乃是朝廷命官,若是与个娃娃一般见识,传出去恐会惹人耻笑!”便强压住怒火,只是向围攻骆宾王的三个手下吩咐道:“你们三个废物,收拾一个老东西都要耗费如此工夫,真是丢尽了千牛卫的脸面!” 场中的三个武官乃是林迎手下的千牛备身。三人听到长官的呼喝,手上的兵刃也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 骆宾王武功本就稀松平常,如今又已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让他独斗三个壮年汉子,初时尚能勉力应付,慢慢的,自然便招架不住了。适才若非觉难出手相助,他早已中剑受伤了。此时那三人的攻势愈加凌厉,骆宾王更是左支右绌,眼见便要落败。 习伯约虽然不会武功,但也看得出骆爷爷形势不妙。他知道法缘是不会出手相助了,只得去求觉难。觉难同样心急如焚,便问法缘道:“师父,咱们真的似这般袖手旁观吗?”法缘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答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问红尘之事,更何况生死有命,又何必强求?”觉难虽不死心,可想了半天,也不知要如何反驳,只得长叹一口气,扭头望向了别处,不敢再面对习伯约。 骆宾王虽是左支右绌,却也留心聆听身后动静。他深知法缘绝不敢与朝廷作对,便奋力挥舞长剑,挽出一个剑花荡开敌人兵刃,趁机侧身向习伯约喊道:“约儿,求人不如求己,你带着莹儿快走,日后学好武功为爷爷报仇!” 习伯约却未理睬骆宾王,只是瞪视着寺中僧众,目光之中充满了怨恨。他是在栖霞寺长大,寺中的僧人,不光觉难是他的朋友,还有许多僧人与他相熟,时常陪他玩耍。但此时此刻,却无人愿意相助,终教习伯约看透了这群僧人的嘴脸。 佛门号称“慈悲为本”,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可是真正到了救人的关头,却又见死不救,任凭恶人胡作非为,习伯约已然恨透了他们。 其实,法缘之所以不愿出手相救,非为别的,而是因为习伯约之故。七年前,骆宾王对司马承祯所说之言,法缘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中,自然也能猜出骆宾王的意图。法缘自认为武功不输于司马承祯,但骆宾王却择仅有一面之缘的司马承祯做孩子的师父,而非自己这个相交多年的好友,教法缘好生不快。不过想到习伯约是李敬业的骨肉,乃是逆贼之后,自己若是将其收入门墙,日后必会生出祸患,法缘也就释怀了。 其后习伯约渐渐长大,法缘发觉此子根骨奇佳c天赋过人,非是凡人可比,他日必成一代宗师。法缘不禁有些后悔,心痒之下,却想出了一个阴毒的法子。 只因觉难时常帮助骆宾王照看习伯约,骆宾王对其青睐有加。法缘察觉后便将觉难收为了入室弟子,并且亲自传授武功。而后,法缘暗中授意觉难,命他与习伯约一起玩耍之时伺机传授习伯约一些栖霞寺的入门武功。 觉难心思单纯,不疑有他,而且习武乃是好事,他自然是乐意的,不过骆宾王却婉言拒绝。觉难虽然不知骆宾王缘何不愿,却也识趣,打消了传授习伯约武功的念头。法缘见阴谋落空,也只有叹息扼腕。 此时已是天授二年,武则天早已将佛教奉为国教。佛家已不必去争国教之位,这佛道大会自也没有了必要,不过,佛家想要一雪十年前落败之耻,道家也想借佛道大会煞一煞佛家的威风,出一口恶气,佛道大会便依约举行,武则天依旧遣武三思前往主持。 天下僧道纷纷前往嵩山,只为能一争高下,许多非僧非道的俗家武林人士也是心痒难耐,争相前去一睹盛况。一时间,嵩山是万人云集,好不热闹。 到场的僧道虽众,可比试只有三场,上场比斗之人自然也是佛道二门中的顶尖高手。上清派北宗宗主韦法昭,岱岳观观主郭行真,栖霞寺方丈法缘与灵隐寺方丈度境,这四位皆是上次大会之中便曾上台较技的高手,此番来到,自是众望所归,再次登台。而上次参会的道家高手,重玄派的掌门李荣却已然羽化登仙,离开了人世,道门到场诸人之中,却无可与佛家抗衡的高手,道门中人不禁大为发愁。 便在此时,司马承祯赶到,教道门中人大为振奋,而佛门中人则是大惊失色。佛门之中,仅有两人能胜过司马承祯,便是六祖慧能与神秀禅师,可惜这二人皆未前来。在场的佛门中人,无论是谁与司马承祯较量都是败多胜少,是以佛家可以说是必定要输这一局了。 司马承祯本是闲云野鹤,不愿插手世间俗务,这佛道大会他本是没兴趣的。可惜那夜在栖霞寺中,他被法缘以言语相逼,一时气愤之下便约定要在这届佛道大会上比试武功,是以才不得不来。 法缘见了司马承祯,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他自问不是司马承祯的对手,若是在天下英雄面前落败,那可真要惹人耻笑了。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禁气恼,暗恨自己不该争一时之气,今日落得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便在法缘垂头丧气之际,武三思却来拜见。将法缘恭维一番,武三思便表示,有一位高手愿意代替法缘登台,与司马承祯比试,只是这位高手不管是在江湖之中还是在佛门之中都是名不见经传,要烦请法缘在佛门众僧面前举荐一番。 法缘闻言,自然是大喜过望,若是由这位高手代他出战,则既能避开与司马承祯的比试又可施恩于武三思,可谓是一箭双雕,他又怎会拒绝?自是一口答允。当在最后登场的法缘,第一场便上台比试了。 到场的僧c道c俗尽皆愕然。韦法昭便自告奋勇,上场与法缘斗在了一起。最后斗到千余招,法缘凭借精深的内力拼得韦法昭脱力认输,为佛家赢下了第一场。 第二场,“东岳先生”郭行真登场对敌灵隐寺方丈度境。上届佛道大会中,度境便败给了韦法昭,这十年间,他日夜勤修苦练,为的便是能在这届大会之上于天下英雄面前一雪前耻,若是再次落败,那可真要沦为笑柄了。是以度镜招招小心谨慎,生怕一个疏忽便被郭行真取了胜,可如此一来,便被郭行真抢尽先机。 好在灵隐寺的武功确有其独到之处,度境挥起禅杖,见招拆招,倒也能勉强支持住。二人斗到五百余招时,郭行真见度境的仗法中露出了破绽,便使出了岱岳观的绝学“岱宗连环剑”,凌厉的剑招一剑快似一剑,攻向了度境。度境猝不及防,勉强招架了两剑便被挑飞了禅杖。 前两场比试,佛道两家各胜一场,第三场就变得尤为重要了。在万众期待下,司马承祯跃上了比武高台,佛家众僧登时忐忑不已。便在众僧揣测由谁为佛家迎战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僧人沿着台阶缓缓走上高台,在司马承祯对面站定。 台下围观之人见司马承祯的对手终于登场,赶忙仔细打量起来,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和尚如此有胆气,敢于挑战道家第一高手。只见这僧人身量甚高,身材更是魁梧雄壮,一张脸却又生得俊逸非凡,似个翩翩美少年,一双眸子更是闪着精光,有勾魂夺魄之魅。 台下诸人见这僧人如此不凡,全都好奇他是何身份,有些俗家武林人士便向相熟的僧人打听起来。可是台下众僧也是面面相觑,无人知晓这僧人究竟是哪座庙的。 此时,台上的司马承祯淡然一笑,施礼道:“敢问大师法号?”那僧人还礼道:“小僧俗名薛怀义,现今为白马寺方丈。”此言一出,台下众人皆是大吃一惊,纷纷议论起来。 这白马寺位于洛阳城外,乃是天下三大寺之一,更是佛教传入中原后兴建的第一座寺庙,在佛教之中地位非凡,说是华夏佛教的祖庭也不为过。白马寺历来便是君王礼佛之处,寺中僧人虽也习武,却从不过问武林之事,这是天下皆知的,是以台下众人听闻薛怀义自称是白马寺的方丈,皆是诧异莫名。 在场诸人之中,只有武三思知晓内情,这薛怀义实是其姑母武则天新纳的面首。武则天急于为这位心爱的情人树立威望,便欲教薛怀义在这次佛道大会之上登台比武,在天下英雄面前展露身手,即便是输了也能大涨声威,日后加官进爵便也顺理成章了。薛怀义自然欣然答允,便随同武三思一起来到了嵩山。 原本武三思还在发愁如何才能安排薛怀义上场比武,后来司马承祯出现在会场,这个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大喜过望之下,武三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姑母与薛怀义的机会,便去找到薛怀义,道:“若是薛师能与司马承祯比试过招,那么便可一战成名了!”薛怀义不在乎胜负,自然答允。 薛怀义本非出家之人,武则天为了方便与他幽会才命他剃度出家的。出家之前,薛怀义也曾拜师学艺,而后在江湖中讨生活,刀口舐血之下倒也练就了一身武功,虽然与江湖高手不可同日而语,但比之寻常武师却是强过太多。 司马承祯听闻眼前这个精壮的僧人自称是白马寺的方丈,也是颇感意外,笑道:“原来大师乃是天下第一寺的方丈,失敬!失敬!贫道乃上清派司马承祯,领教大师高招!”薛怀义神态倨傲,微微点头后便不再客气,举起悬在腰间的宝刀攻向了司马承祯。司马承祯举剑相迎,二人斗了几招,司马承祯却是一阵诧异,只因薛怀义所用刀法并非出自佛门,而是江湖之中流传甚广的“五虎刀法”。 薛怀义刚刚剃度,出家未久,尚来不及修习白马寺的精妙武功,只得施展以前所学的俗家武功对敌。台下众人听他自称是白马寺的方丈,却使出如此平凡无奇的武功,均感诧异。 这套“五虎刀法”虽然平平无奇,但是薛怀义使出来却也颇具威力,只可惜司马承祯的武功早已臻至化境,薛怀义的刀法在他面前便如同小儿胡闹一般,丝毫没有威胁。好在司马承祯宅心仁厚,不愿让薛怀义失了颜面,斗了百余招才一剑刺中他的手腕。薛怀义手腕吃痛,宝刀落地,只得认输。台下围观诸人见薛怀义能与司马承祯缠斗百余招,也大是佩服,此时纷纷暗叫可惜。 司马承祯收剑入鞘,施礼道:“大师承让了!”便转身纵下高台,施起轻功一跃而起,几个起落间,便掠过众人飘然而去。台下诸人一阵唏嘘,暗自佩服司马承祯的仙风道骨。 司马承祯胜了薛怀义,道家再胜一场,又一次压过了佛家赢得了佛道大会。武三思便提议,以后这佛道大会每十年便在嵩山举办一次,但只为印证武功,不再关乎国教的归属。台下的俗家武林人士不辞辛劳赶到嵩山,为的便是能一睹佛道两家绝顶高手之间比武过招,自然赞成武三思的提议,便纷纷叫起好来。佛道两家之人也觉以此来印证武功未尝不是件好事,议论一番也点头答应了。 佛教输了佛道大会,虽然仍是武周的国教,但终究是失了颜面,法缘等一干佛家高僧为此耿耿于怀。自嵩山回到栖霞寺,法缘再次见到习伯约,念起他日后终将成为道家弟子,与佛门一脉对抗,心中不禁一阵厌恶,更恼恨起了骆宾王。 到得今日,林迎到寺中拿人,法缘原本只需拖延片刻,同时派个僧人去通知骆宾王,命他躲藏到栖霞山中便可。这栖霞山方圆数十里,林迎又如何找得到?但法缘既不愿得罪朝廷,又想借林迎之手除去骆宾王解恨,便佯作不知情,命寺僧将骆宾王唤到了前殿。 武则天既然将林迎等人派来,自然早已让他们看过骆宾王的画像,是以骆宾王方一来到前殿,林迎等人认出了他,林迎的三个手下趁骆宾王不备便上前围攻。 骆宾王望见四人身上的官服便即醒悟,已有防备,且他刚刚回到寺中,腰间长剑尚未解下,便赶忙拔出长剑拒敌。前殿之中伸展不开手脚,不利于三个武官围攻骆宾王,三人便合力把骆宾王逼出了前殿,四人且斗且走,来到了寺门外。 林迎紧跟着追出,法缘犹豫片刻,也只得率着众僧跟了出去。而后,习伯约与骆莹儿也赶到了寺外,这才有了法缘冷眼旁观c见死不救之事。 习伯约扫视众僧之时,法缘也注意到了习伯约的眼神。法缘心中一凛,暗道不妙,心想:“今日我阖寺僧众在此袖手旁观,此子显然已经怀恨在心,若是让他逃了,日后学成武功回来找麻烦,不行!不能留下此等祸患!” 就在法缘思量着该如何永绝后患之际,骆宾王再次大喊道:“约儿,快走!”习伯约惊醒过来,最后望了一眼在三人围攻之下勉力支撑的骆宾王,狠下心拉起骆莹儿钻入了人群,向后山逃去。骆莹儿毕竟是个女孩,心智不如习伯约坚毅,此时早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任由习伯约拉着向前跑。 林迎见两个孩子钻入人群中溜了,却也没有在意,只要擒了骆宾王,他便可以回去交差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法缘却是灵机一动,道:“林大人,你有所不知,那个男孩可是既姓‘李’又姓‘徐’!”林迎闻言一愣,心道:“既姓‘李’又姓‘徐’?这老和尚打的什么哑谜?”蓦然间,他恍然大悟,惊呼道:“那孩子可是徐敬业的后人?”法缘却不再答话,只是低眉垂目,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骆宾王想不到相交多年的知己竟会在此等关头吐露出这个秘密,是既惊且怒,分神之下便被一个武官砍中了肩膀。觉难亦是一脸震惊之色,他同样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会是如此一个卑鄙小人,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落井下石坑害两个孩童。觉难心道:“这还是往日那个悲天悯人c菩萨心肠的师父吗?” 若是能抓到贼首徐敬业的后人,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回京之后皇帝必定会重重封赏,是以林迎也顾不得骆宾王了,一跃而起,掠过围观的僧众,去追习伯约了。骆宾王吓了一跳,有心阻拦,却被三人围攻,不得脱得开身,不禁心急如焚。便在此际,觉难纵身追了上去,法缘倒未阻拦。 骆宾王受伤之后再也无力反抗,勉强招架了几招便被一名武官绕到身后,一刀刺中了后心。法缘见老友被害,也是不胜感伤,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三个武官杀了骆宾王,商议一番,便留下一人守着骆宾王的尸首,其余二人则入寺去助林迎捉拿习伯约。 法缘见木已成舟,心知多留无益,便随在那两个武官身后回了寺中,其余僧众也跟着鱼贯而入。一群人回到前殿,却望见觉难与林迎正自斗得难解难分。 原来,觉难在前殿中追上了林迎,不由分说便一掌打了过去。林迎转身接了觉难一掌,抬眼处发觉出手之人是个和尚,不由得大怒,心道:“法缘这老贼秃好大的狗胆!误了老子的大事,老子拆了你这栖霞寺!” 觉难只为缠住林迎,好教习伯约逃走,便展开法缘所传的“达摩掌”,攻向了林迎。这“达摩掌”共二十四式,每式又有三种变化,招式大开大阖,威力无匹,乃是栖霞寺的独门绝学,觉难身为方丈的入室弟子,自然有幸得传。 觉难使出“达摩掌”,林迎便觉压力徒增,觉难的每一掌都好似有千斤之重,将林迎压得喘不过气来,林迎不得不拼尽全力去应付,只能将追捕习伯约暂时置于脑后了。 觉难得法缘真传,勤修苦练,已是栖霞寺年轻一辈中一等一的高手了,即便是闯荡江湖也是难逢敌手,此时拼尽全力使出“达摩掌”,即便是林迎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达摩掌”威力虽大,却最是损耗内力。斗了没多久,觉难便感觉体内气血一阵翻腾,丹田之中泛起一阵虚无感。无奈之下,觉难只得双掌平推,一招“万佛朝宗”攻向了林迎前胸。林迎举掌相迎,被觉难掌上的力道震得连退数步方才站定,而觉难浑身无力,也只得收招立定。二人便各自运功调息着。 林迎见觉难年纪虽轻,武功却是不凡,也暗暗折服于佛门武学的博大精深。此时,他的两个手下赶到了前殿,紧随其后的便是法缘与栖霞寺众僧。林迎见法缘到了,忍不住大喝道:“法缘方丈!你这个弟子阻挠本官追拿叛贼家眷,难道你栖霞寺也要造反吗?” 法缘闻言,却是泰然自若,幽幽地道:“阿弥陀佛!林大人,这名弟子已经被老衲逐出庙门了,他的所作所为与我栖霞寺再无关系。我栖霞寺僧众志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何来造反之说?况且陛下对我佛门如此恩遇,贫僧只盼能与陛下再会神都,共研佛法,又如何会违背陛下的旨意呢?”林迎点点头,心下稍安,暗道:“这老贼秃当真狡猾!他这小贼秃弟子也端的不好对付!却需另寻他法,莫要耽搁了抓人!”当下便不动声色,苦思着对策。 觉难听到师父之言,顿时惊呆了。直到法缘这一通话说完,他才缓过神来,急得惊呼一声:“师父!”法缘望向觉难,叹口气道:“徒儿,你我师徒多年,情分不可谓不厚,只可惜你尘缘未了,不宜再做出家人,还是还俗去吧。”觉难急得跪到法缘面前不住磕头,哭求道:“师父!徒儿知错,求您不要赶我出寺啊!”法缘摇了摇头,道:“为师如此做也是为你着想,好了,你打点行装出寺去吧。” 这师徒二人说话之际,林迎向两个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出了前殿,往后山掠去,继续追赶习伯约去了。 觉难跪在地上磕了一会,却发现师父态度坚决,方知此事已是无可挽回。无奈之下。他只得站起身来,抬眼一望却只见站在师父身后的几个师兄弟皆是面露喜色,不禁一阵心寒。 觉难心思单纯,毫无心机,平日里锋芒毕露,隐隐有接掌方丈衣钵之势,早已被法缘的其他弟子嫉恨上了,此时众师兄弟见师父无缘无故便将觉难驱逐出寺,自然是心中窃喜。 觉难回头再望时,见林迎等人已经不知所踪,心知他们必是趁自己方寸大乱之时偷偷溜了。觉难顾虑习伯约安危,赶忙便追了上去。 且说习伯约与骆莹儿脱出人群奔回寺中,直接一路奔向后山。骆莹儿被习伯约拉着,边跑边问道:“伯约哥哥,咱们这是要往哪里逃?不管爷爷了吗?”习伯约心中一痛,思索一番答道:“咱们先去后山,后山有条小路可以下山去,下山之后再找个镇子躲藏吧。”骆莹儿再次问道:“那咱们不管爷爷了吗?”习伯约强忍悲伤,答道:“爷爷他不会有事的,咱们先下山去,爷爷会去与咱们会合的!”骆莹儿却猛地停下脚步,甩脱习伯约的手,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习伯约长叹一口气,蹲下挽起骆莹儿的手,安慰道:“莹儿别哭了,咱们要赶紧逃,不然坏人要追上来了!”骆莹儿满面是泪,哽咽着道:“那几个坏人很厉害吧?爷爷会不会被他们害死?”习伯约拍了拍骆莹儿的头,勉强笑道:“不会的!爷爷怎么会敌不过那几个坏人呢?好了,别哭了,咱们赶紧走吧,不然待会爷爷逃到镇上找不到咱们该着急了。”骆莹儿将信将疑,却被习伯约拉起,继续向后山逃去。 林迎与两个手下悄悄溜出前殿,一路从后门出了栖霞寺,便到了寺后的空地。林迎望了望延绵的山势,略一思索,吩咐道:“这山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咱们要在这山中找寻两个孩子,实与大海捞针无异!况且他们已逃了有些时候,说不定便让他们溜了。不如咱们三人分开来,各往一个方向,若是谁追上了便长啸一声,另外二人循声赶去便可。”两个武官自然是惟长官之命是从,三人便分散开来,向着不同方向追去。 栖霞山山势虽然并不高耸,可也连绵数里,栖霞寺位于山腰,寺后便是浓密的丛林。丛林中有小径可绕到后山,到了后山便有路可以下山了。习伯约与骆莹儿一路奔逃,忽闻一阵衣袂风声,一个武官已经纵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个孩子顿时吓得惊慌失色,习伯约唯恐骆莹儿受到伤害,便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护在了她身前。那武官见习伯约年纪虽小却懂得怜香惜玉,便取笑道:“臭小子,你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保护别人?”习伯约没有答话,扭头看了看,俯身拾起一根树枝,双手握住指向那武官,壮起胆子怒道:“狗贼,你赶紧让开,不然我我杀了你!”习伯约心知骆宾王恐怕已经遭了这几人的毒手了,对他们实是恨之入骨。 那武官自然不会在意一个黄口小儿的话,他心中暗想:“我若是把他们喊来,这反贼之后便是我们三个人一齐抓的了!不如我擒住之后再去献给林大人,如此林大人自会高看我一眼!”他立功心切,竟不顾林迎之命,冷笑一声,一步步走向两个孩子。 习伯约虽然生来便胆气不凡,但毕竟年幼,此时见状也是心惊胆战,握着树枝的双臂已开始发抖。而躲在他身后的骆莹儿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那武官走到近前,伸手便要擒住两个孩子。 习伯约心知今日若是被抓走,那么要报父母之仇便是无从谈起了,骆爷爷的性命更是白白牺牲了!他便把心一横,握住树杈猛地向那武官刺去。习伯约刺得虽快,但那武官身有武功,怎会躲不开?只是他不愿多费力气罢了,试想习伯约一个七岁小儿,这一刺的力道能有多大?树枝刺中那武官,却只听“噗”的一声,武官身上的已多了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在场三人,不论是习伯约c骆莹儿还是那武官,全都惊得呆住了! 习伯约根本想不到自己这狠命地一刺居然有如此威力,而那武官则瞪大了眼睛,低头望了望胸口之上血流如注的窟窿,不甘心地闭上了眼,软倒在地。望着那武官倒在身前,习伯约禁不住发起抖来,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生平头一遭杀人,这刺激对于年幼的他可是非同小可。 骆莹儿呆了半晌,却突然尖叫起来。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她自然是吓得魂飞魄散。山中一片寂静,这尖叫声便显得尤为刺耳,却惊醒了神志不清的习伯约。习伯约急于逃命,反倒将杀人之事抛在了脑后,拉起骆莹儿继续往前奔去。 骆莹儿这一声尖叫却暴露了他们的所在。林迎与另一个武官听到叫声,料想定是自己的同伴追上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因为害怕方才尖叫,便皆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过不多时,二人便一前一后,双双赶到了同伴的尸首旁。 林迎老远便望见自己的手下瘫倒在地,心中不禁一惊,赶忙掠至近前察看,却见手下的胸口处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窟窿,鲜血仍自伤口处涌出,显然是被暗器打穿了心脏。林迎望着手下的尸身,强自镇住心神,凝神寻思:“难道那两个孩子如此年纪便会打暗器了?可即便是会,手上也绝不会有此等力道!” 林迎双眉紧锁,环目四顾,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是有人相助?对!定是如此!想那李勣乃是开国元勋c托孤重臣,李家昔年家大势大,手下心腹必然不少,那男娃娃既然是徐敬业之后,徐家余孽自然不会置之不顾,必是时刻从旁保护,只是适才寺中人多不便现身而已,此刻定然护着他逃了!” 一念及此,林迎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对方的暗器功夫如此高明,他自忖招架不住,若是再追上去,恐怕会丢了性命!但犹豫良久,他还是禁不住升官发财的诱惑,沉声道:“敌人来了强援,咱们不可掉以轻心!”二人便执着兵刃继续追去。 习伯约与骆莹儿是一路从南向北逃,到了山阴再绕到东边,便到了后山。山林野路不好走,两个孩子一路行来十分狼狈,不知跌倒了多少次,身上的衣服也已破烂不堪,好在他们相互搀扶鼓励,总算是没有放弃。可惜,他们虽然一路坚持,但终归年幼,自然不如林迎二人运起轻功飞掠来得快,是以很快便被二人赶上。 林迎见两个孩子身边并未有人跟随,心中泛起一阵狐疑,忖道:“那高手莫非是躲在了暗处?可要小心提防!”他便向手下打了个手势,绕到另外一侧佯装要包抄两个孩子,其实是想教手下先冲上去,引出那藏在暗处的高手,然后看看那高手的实力再做打算。 那武官追至两个孩子身后十丈之处,高声喝道:“站住!”习伯约经过适才杀人之事,胆气已壮了许多,此刻也不怎么惧怕了。他闻声虽然仍是一惊,却是毫不停留,紧握住骆莹儿的手继续向前奔逃。那武官大骂一声,便追了上去。 林迎见手下现身之后安然无恙,而那个高手却依然不见踪影,他立功心切,便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从旁绕到两个孩子的身前,纵身拦住了两个孩子的去路。 习伯约见前路被阻,慌乱之下也来不及分辨,拉起骆莹儿便向另一个方向奔去。林迎二人料定两个孩子已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便也不再紧追不放,只是跟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习伯约与骆莹儿又跑了一会,忽然发觉前方乃是悬崖,已是无路可走。两个孩子只得停下脚步,转身想要往回跑时,却发觉林迎二人已经挡在了身后,只得又跑向悬崖。来到悬崖边,习伯约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了望,只见这悬崖下是一条大江,江面广阔水流湍急。栖霞山北临长江,此时,两个孩子已经到了长江边了。 习伯约还想从山崖上爬下去,可是山壁光秃秃的毫无可攀之物,只得无奈放弃。转过身来,却只见林迎已缓步走至身前,走投无路之下,习伯约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迎只以为习伯约吓呆了,冷笑一声便伸手锁住习伯约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过来。骆莹儿本是躲在习伯约身后,此刻见坏人要抓走习伯约,猛地便扑了上去。林迎一时不备,竟被骆莹儿一口咬在了手掌上。 林迎疼得大叫起来,立时便送开了习伯约,而骆莹儿见自己的招数奏效,便也松开了林迎,学着适才习伯约的样子,张开双臂挡在了他身前。 林迎的手掌之事已是血迹斑斑,他不由得怒从心起,大吼一声,一把抓住骆莹儿的胳膊便要将其抢到了怀中。 习伯约赶忙拽住了骆莹儿的一只袖子,死死拖住。骆莹儿的衣衫禁不住二人如此撕扯,登时破裂开来。习伯约扯下骆莹儿的一截衣袖,却失了着力之处,猛然之间控制不住力道,身子向后一仰,便掉下了悬崖。 宽阔的长江之上,一艘巨舫顺江而下。巨舫的主厅之中,一个女子正自低头抚琴,琴声悠扬婉转,甚为动听。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扰了抚琴女子的兴致。 抚琴女子推琴而起,怒道:“不是吩咐过你们不要打扰我嘛!”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快步走进主厅,小心翼翼地道:“夫人,那个孩子醒了!”抚琴女子闻言一喜,快步走向舱中的一间厢房。 到得厢房外,只听房中传出一个稚龄少女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抚琴女子闻声微微一笑,推门而入。房中侍立的几个侍女纷纷向抚琴女子施礼,道:“见过夫人!”而站在榻前的一个小女孩则扑进了抚琴女子的怀中,唤道:“娘!”抚琴女子抱住小女孩,轻抚着的她头,笑道:“霜儿乖!” 一个小男孩躺在榻上,此时却忽然哭了起来。抚琴女子急忙拉着女儿走到榻前,问道:“小弟弟,你怎么哭了?”小男孩却不答话,依旧低声抽泣。 小女孩拉了拉抚琴女子的袖子,小声道:“娘,适才他便一直呆呆地望着我不说话,他会不会是个呆子啊?”小男孩此时却开口了,哽咽着骂道:“你你才是呆子呢!”小女孩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低声道:“原来会说话啊!” 抚琴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微一抬手,旁边的侍女便将一条丝巾递给了她。抚琴女子拿起丝巾为小男孩拭去面上泪水,安慰道:“小弟弟,你可是有何伤心之事?说出来,姐姐可以替你开解一二。” 小男孩摇摇头,忍住哭泣,问道:“是你们救了我吗?”抚琴女子点点头,道:“那日船工望见你漂在这长江上,便把你救了起来。你虽然昏迷不醒,但尚有呼吸,而我粗通医术,他们便把你送到了我这里。” 小男孩闻言,便欲从榻上坐起,可身子抬到一半时却感浑身无力,重又仰倒在榻上。抚琴女子见状,急忙劝道:“你刚刚苏醒,身子还很虚弱,可不要勉强!”小男孩咳嗽了两声,道:“小子习伯约,多谢恩人仗义相救!” 这男孩便是掉下悬崖的习伯约了。习伯约从悬崖跌下后便落入了长江之中,他不识水性,不多时便因溺水而昏了过去。好在他福大命大,在长江中漂了一天,便被这艘巨舫上的船工发现,方才捡回一条性命。 习伯约一直昏迷,醒来之后睁开眼来,却发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眼前,正自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刹那间,习伯约便想起了骆莹儿。他虽逃得性命,却不知莹儿是否已遭了林迎的毒手?这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抚琴女子笑道:“原来你叫习伯约,名字倒也不错。你也莫要唤我‘恩人’了,我姓沈,也没有名字,师父唤我作‘丽娘’,大家便都叫我‘沈丽娘’!你与我女儿一般年纪,我要是做你的‘姐姐’,那旁人可要笑掉大牙了,你还是叫我‘姨娘’吧!” 习伯约点点头,道:“沈姨娘好!姨娘,你可真美!”沈丽娘闻言,微微摇头,笑着骂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便会恭维女子,长大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为你害了相思病!” 习伯约年纪尚小,哪里懂得恭维女人,他赞美沈丽娘之言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他长到七岁,虽然从未下过栖霞山,但是前来栖霞寺上香的女香客也见过不少,只觉得那些女人中样貌最美的便数金陵知府的小妾了,不过也及不上沈丽娘的万分之一。 沈丽娘的女儿壮起胆子拉住习伯约的手,道:“我叫沈秋霜,我娘唤我‘霜儿’,小哥哥,咱们可以一起玩吗?”沈丽娘见女儿好似对习伯约颇有好感,不由得会心一笑。 沈丽娘美艳无双,她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沈秋霜年纪虽小,却也是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尤其是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衬得她整个人充满灵气,可以想见,未来也定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 望见沈秋霜,习伯约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骆莹儿,回想起往昔一起玩耍的快乐日子,他忍不住便叹了口气。沈丽娘见习伯约似有满腹心事,便再次问道:“你为何叹气?可是有心事?不妨讲出来,姨娘开解开解你。” 习伯约不愿沈丽娘担心,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沈丽娘又问道:“你是如何掉入长江中的?发生了何事?”习伯约心想:“这船上之人看起来并无歹意,但我的身世特殊,若是说出来恐怕便会害了她们,还是不要据实相告为好。”打定主意,他便道:“我尚在襁褓中时爹娘便去世了,是爷爷抚养我长大的,不久前爷爷也去世了,我孤单一人无依无靠,便打算去投靠一位亲戚,谁知坐船渡江时一不小心,便掉入了长江之中。幸好有沈姨娘相救,不然我便要做个无名水鬼了。” 沈丽娘听了后似乎是信了,她点点头道:“你那亲戚住在何处?若是在这长江沿岸,我们倒是可以送你一程。”李家早就因为李敬业起兵讨武而被满门抄斩了,习伯约又哪里有亲戚?适才那番话有真有假,不过是习伯约编出来骗人的罢了,可沈丽娘如此一问,他只得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叹气道:“我只知道那亲戚住在长安,可长安城那么大,我也不知道去何处寻找。此刻想来,还是另谋出路吧。” 沈丽娘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要去那长安城了,就留下来吧。”习伯约见沈丽娘衣饰华贵c气质不凡,而且侍女众多,料想她必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是以适才便有留下来之意。此刻听了沈丽娘的话,习伯约大喜,赶忙便道:“谢谢沈姨娘收留我!姨娘放心,我什么活都会干,而且绝不偷懒!” 沈丽娘听了却是掩嘴娇笑,好一会才轻轻敲了敲习伯约的头,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当这声‘姨娘’是白叫的吗?你既然喊我姨娘,那么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姨娘怎么将你当作下人呢!况且姨娘府中的下人已经够多了,也不差你这么一个孩子。”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习伯约颇为不好意思,赧然道:“这这如何好意思呢。”沈丽娘板起脸,佯怒道:“这又有何不好意思的?你若是不答应,那姨娘可要不高兴了!”习伯约只得答应道:“那好吧,那日后便要叨扰姨娘了!” 沈丽娘点点头,笑着夸赞道:“这才乖!你留下来正好可以与霜儿做个伴儿,她从小便无人陪伴,也怪寂寞的。”沈秋霜闻言一喜,嗲声欢呼道:“谢谢娘!”便扑入了沈丽娘的怀中。 沈丽娘高兴得抱起沈秋霜,亲了亲她的小脸。沈秋霜似乎有些不耐烦,用力挣了两下,嗔道:“娘,您快放我下来啊!”沈丽娘微微一愣,依言放下了女儿。沈秋霜落地之后便拉住习伯约的手,道:“伯约哥哥,咱们出去玩吧!” 习伯约一愣,正不知该如何拒绝呢,沈丽娘已沉声责备道:“霜儿!伯约刚刚才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怎能陪你去胡闹!”沈秋霜闻言,满腹委屈,登时撅起了小嘴。沈丽娘俯身抱起女儿,柔声道:“霜儿乖,他以后会留下与咱们一起生活,你还怕没有玩的机会吗?”沈秋霜这才罢休,撇嘴道:“好吧。” 沈丽娘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习伯约道:“你身子还很虚弱,还是再睡一觉吧,睡醒了便没事了。”习伯约摇摇头,道:“可是我感觉不困了,不想睡”沈丽娘笑道:“这倒不碍的。”说罢,便出手点了习伯约的昏睡穴,而后抱起女儿,领着众侍女出了厢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始觉浮生恍若梦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习伯约自榻上坐起,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身体已无不适,却倍感饥饿。 习伯约起身下榻,正在穿鞋,厢房的门却开了,沈秋霜笑着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那侍女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盛了一些饭菜。 习伯约饥肠辘辘,望着侍女手中的盘子,情不自禁便咽了口唾沫,两眼已有些发直。沈秋霜笑道:“娘说你这会便会醒过来,而且肯定饿坏了,便命我去准备一些饭食来端给你。” 侍女将盘中的饭菜放在桌上,习伯约也不客气,走过坐下,拿起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沈秋霜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只是凝望着他。 一碗米饭,几碟小菜,再加上一锅鱼汤,这一桌饭菜倒也颇为精致,习伯约挟起一条肉丝,仔细望了望才放入口中,咀嚼了一番便惊叹道:“这便是肉吗?原来是这般味道!”沈秋霜闻言一愣,问道:“伯约哥哥,你从未吃过肉吗?”习伯约将肉丝咽下,点点头,答道:“是啊!这还真是第一次吃呢!” 沈秋霜倍感心痛,拉住习伯约的袖子道:“伯约哥哥,你放心,我家有很多很多肉,你想吃多少都可以!”她只以为习伯约家中贫苦,却知习伯约从小是在和尚庙中长大的,又到哪里去吃肉呢?习伯约笑着点点头,便低头继续狼吞虎咽了。 沈秋霜也不再说话,继续单手托腮,出神地望着习伯约。习伯约瞥见她的样子,只以为是自己吃相太过粗鲁,顿时一阵脸红,讪笑道:“我实在是饿坏了,吃相有些难看,吓着你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沈秋霜却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道:“你换上这身新衣服还真好看。”习伯约听得一愣,问道:“新衣服?什么新衣服?”低头一看,方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的已换成了一身丝质长衫。 这身长衫好似是为习伯约量身剪裁的一般,长短非常合身,若非沈秋霜提醒,他都没有察觉。习伯约抬起袖子闻了闻,只觉长衫上泛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不由得赞道:“真香!”沈秋霜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你穿的这身衣服乃是我娘亲手用香料熏的!”顿了顿,她嘟起嘴道:“娘都从来没有为我熏过!”习伯约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酸意,苦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吃饱喝足,习伯约拍拍肚皮,叹道:“好饱啊!”沈秋霜道:“伯约哥哥,你可真能吃!”习伯约挠挠头,讪笑道:“这倒不是,只是太饿的缘故。”沈秋霜抿嘴一笑,招呼侍女过来收拾碗筷。 侍女收拾完后便即离去,沈秋霜则与习伯约闲聊起来。二人聊了一会,忽有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夫人命我前来唤小姐去学琴。”沈秋霜正自聊得兴起,哪里还想去学琴?可是又不敢违拗母亲之命,不禁气得直跺脚。习伯约从旁劝道:“秋霜,学琴乃是正事!你就快去吧,别惹你娘不高兴。”沈秋霜点点头,叹了口气便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她灵机一动,转过身兴冲冲地道:“伯约哥哥,你喜欢弹琴吗?不如你与我一起去学吧!让我娘也教你!”说完,她不等习伯约说话,便跑过去执起习伯约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骆宾王身为“初唐四杰”之一,自然精通音律,只是他并不想把习伯约培养成一个文人骚客,便未曾教授习伯约音律,更未曾教过习伯约弹琴奏乐,是以习伯约对音乐可说是一无所知,更不感兴趣。他便婉拒道:“秋霜,我对弹琴没什么兴趣,就不陪你去了,好吧?” 沈秋霜却是不依,撅起嘴晃着习伯约的胳膊,撒娇道:“弹琴可好玩了!而且我娘弹得特别好听,你就随我一起去吧,你肯定会喜欢的!”盛情难却,习伯约只得答应,随着沈秋霜一起出了厢房。 沿着走廊一路前行,习伯约这才见识到自己所处的这艘船到底有多大,不禁暗暗咋舌。往来的侍女佣人甚多,见到沈秋霜时纷纷躬身行礼,问好道:“见过小姐!”沈秋霜初时尚且点头回应,后来也不知是累了还是烦了,便连理都不理了。 习伯约暗自忖道:“看来沈姨娘的家中还不是一般的富贵啊!想那金陵刺史的夫人也没有这许多佣人,如此大的排场。” 走了一会,终于来到了主厅,沈丽娘正在等着女到来。见习伯约也随着女儿一同来了,她自然猜到了女儿的心思,便板起脸,佯怒道:“霜儿!我早已说过了,伯约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多休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拉着他到处跑!”沈秋霜闻言,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垂头玩弄衣角,小脸已憋得通红。 习伯约不愿沈秋霜因为自己而受责备,正欲开口替她解释,便听沈丽娘“噗哧”一笑,边笑边道:“好啦,乖女儿,娘逗你玩呢!”沈秋霜这才明白娘亲是故意捉弄自己的,羞愤之下便扑入了她的怀中撒起娇来。 习伯约望着她们母女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蓦地回想起了从前与骆爷爷c莹儿一起度过的日子,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沈丽娘拍拍女儿的后背,劝道:“好了,别闹了,不然伯约便要笑话了。”沈秋霜直起身子,道:“娘,我把伯约哥哥也带来了,您也教他弹琴吧!” 沈丽娘点点头,问习伯约道:“你可愿学琴?”习伯约本是不愿学的,可又不好出言拒绝,只得苦笑着答应了。沈丽娘便命侍女又去搬来一把琴,两个孩子就座之后,她问道:“伯约,你从前可曾学过琴?” 习伯约摇摇头,答道:“我只识得字,念过一些书,但并未学过琴。”沈丽娘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从最浅显的教起吧!”习伯约点点头。沈丽娘便讲道:“‘琴c棋c书c画’,修身养性之艺,以‘琴’为首,弹琴最是陶冶情操。”习伯约插口道:“这我倒是听爷爷讲过,我爷爷对琴棋书画颇为精通,只是没有教过我。” 沈丽娘点点头,续道:“《礼记乐记》有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c羽旄,谓之乐。’音又分五阶,即‘宫c商c角c徵c羽’,又与五脏相配,脾应宫,其声漫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此即为五音。” 顿了顿,沈丽娘又道:“乐律有十二调,即‘黄钟c大吕c太簇c夹钟c姑洗c仲吕c蕤宾c林钟c夷则c南吕c姑射c应钟’,此十二律即为十二种长短不一的律管所发出的声音,可作正音之用。” 习伯约天资聪慧,虽是一知半解,但却全都记在了心中。随后,沈丽娘便为他讲解起了其中的奥妙,并不时弹琴加以示范,有时还命沈秋霜代为讲解。沈秋霜乐得在习伯约面前表现,讲解得也是颇为细致。 直至入夜时分,沈丽娘依然是兴致昂扬,可是两个孩子已然疲倦,她也只得意犹未尽地道:“好了,天色已晚,咱们明日再继续。”习伯约早已耐不住了,沈丽娘说完他便急忙点头道:“是有些晚了,姨娘您赶紧去歇息吧。” 沈丽娘点点头,道:“你的身子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依然需要调养,也要好好休息。”说完,便领着女儿走了。沈秋霜不忘回头告别道:“伯约哥哥,霜儿明日再去找你玩!”习伯约笑着答应了,待她们母女二人走后,便也随着侍女回了厢房。 躺在榻上,习伯约思来想去,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几日间,沧海桑田,自己终于知晓了身世,却失去了两个陪伴自己成长的至亲之人,而自己大难不死之下又被一对身份尊贵的母女所救,世事之奇诡莫过于此了!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方才入睡。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尚未醒来,沈秋霜便来了,这次身后却是跟着两个侍女,一个端着洗漱之物,另一个端的则是一些精美的点心。习伯约被开门声惊醒,揉揉朦胧的睡眼定睛一看,见来的是沈秋霜,便要起身。 沈秋霜道:“伯约哥哥,早啊!阿月,服侍伯约哥哥梳洗更衣。”那个端着洗漱之物的侍女点头应是,服侍习伯约更衣之后便开始为他梳洗打扮。这倒让习伯约颇感不自在,从前在栖霞寺中生活时,他每日起来只是用水胡乱洗把脸,何曾有过此等享受?顿时如坐针毡。 那个名叫阿月的侍女嘻嘻一笑,道:“公子莫慌,婢子惯常服侍小姐,这些对婢子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沈秋霜闻言,心中一动,道:“那你日后便跟着伯约哥哥吧,服侍他的起居。”习伯约吓了一跳,赶忙摇手拒绝道:“多谢秋霜的好意,不过这大可不必!我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被人服侍我会不习惯的。” 沈秋霜道:“不会的,日子久了伯约哥哥就会习惯了。”习伯约想了想,道:“可她若是来服侍我了,不就没人服侍你了吗?”沈秋霜噗哧一笑,道:“我家中侍女无数,我还会怕无人服侍吗?”习伯约无言以对,只得苦笑着答允了。 梳洗完毕,习伯约站起身回到桌前,沈秋霜拉着他坐下,指着桌上的点心道:“伯约哥哥,我带来了早饭,咱们一起吃吧!”习伯约一愣,问道:“你还没吃吗?”沈秋霜笑道:“是啊!我是特意来陪伯约哥哥一起吃的!”说着,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了习伯约嘴边。习伯约心中一暖,却不好意思直接张口咬,用手接过后方才尝了一口,只觉入口香甜酥软,甚是美味,不禁赞道:“真好吃!” 沈秋霜大喜,道:“这叫‘玫瑰酥’,既然伯约哥哥爱吃那便多吃一些!”说着,又拿起两块递给了习伯约,习伯约赶忙道:“你也吃!”沈秋霜点点头,也吃起来。 阿月站在一旁,望着自家小姐与习伯约亲昵的样子,心道:“看来我要好好服侍这位公子了,小姐对他如此关心爱护,说不定他日后就是我家的姑爷了。不过,他的模样倒也俊秀,配得上我家小姐,就是不知道品性如何,日后可要小心留意。” 用过早饭,沈秋霜便拉着习伯约出了厢房。两个孩子来到船头,只觉轻风拂面,望着江岸的景色,心中十分惬意。习伯约见所乘的巨舫乘风而行,正自顺江东下,心中一动,问道:“秋霜,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沈秋霜答道:“回家啊!”习伯约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家在哪呢?”沈秋霜答道:“扬州!这一次是我娘出门有事要办,我害怕一个人呆在家中没人陪会闷,便让娘带着我一起出来了。”习伯约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的家就是这艘大船呢!”沈秋霜噗哧一笑,道:“哪会有人住在船上的?那样岂不是比我还闷了!” 习伯约听得纳闷,道:“你家中有如此多的侍女佣人,如何会闷?难道他们不陪你玩吗?”沈秋霜面色一黯,幽幽地道:“除了阿月和阿玉,娘都不许别的仆人接近我,更不许我出去玩,扬州城那么繁华,我却从未有机会逛过!”习伯约听了,心中顿时升起同病相怜之感。他虽有骆莹儿这个玩伴,觉难也时常来陪他玩耍,却从未下过栖霞山,山下的世界是他无比向往的。 两个孩子望着江岸,默默无语,一个侍女走至近前,施礼道:“小姐,夫人命婢子来唤小姐回去,该读书了。”沈秋霜无奈点头,与习伯约一起跟随侍女回了舱中。这次倒没有去主厅,而是去了舱中的书房。 书房中,沈丽娘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两个孩子推门而入,一齐向她问好。沈丽娘收起愁容,问道:“霜儿吃过早饭了吗?”沈秋霜脸上一红,低道:“吃吃过了。”沈丽娘噗哧一笑,不再打趣女儿,吩咐道:“好了,你们快坐下吧!” 两个孩子坐下之后,沈丽娘又道:“伯约既然识得字,读过书,那么可曾读过《礼记》?”习伯约点头答道:“爷爷曾教我读过。”沈丽娘点点头,忽然问道:“‘父之仇,弗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共国。’这句话是何意?”习伯约闻言一愣,微感诧异,答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杀害父亲的仇人,不与他生活在同一片天下;若是遇到杀害兄弟的仇人,不可去取兵器,立时便要上前报仇;而杀害朋友伙伴的仇人,不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国家。” 沈丽娘满意一笑,又问道:“《礼记》读过了,那《春秋》呢?”习伯约答道:“也读过一遍。”沈丽娘便问道:“《春秋公羊传》中有云:‘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推刃之道也,复仇不除害。’你可知此话何意?”习伯约闻言,疑心更甚,忖道:“这《春秋》与《礼记》皆是儒家经典,其中高深精妙之处不胜枚举,为何沈姨娘问我的却皆是关于报仇的?”他心中虽然疑虑,却没有细想,答道:“父亲若是蒙冤被害,儿子为父报仇是可以的。若是其罪当诛,子孙为其报仇便会导致双方不断地仇杀,虽然报了仇却不能消除祸害。” 沈丽娘点点头,赞道:“伯约小小年纪便懂得《春秋》c《礼记》中的道理,也可算得上是博学多才了!”习伯约苦笑道:“这些都是爷爷教我的。”沈丽娘道:“你爷爷也定然不是凡人。”习伯约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沈丽娘便为两个孩子讲起了《春秋》。由于习伯约已经通读了《春秋》,遇到一些晦涩难懂的句子,沈丽娘便命他为沈秋霜讲解。习伯约便把骆宾王教给自己的全都讲了出来,沈秋霜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听得聚精会神,目光中尽是崇拜之意。 很快到了午时,沈丽娘领着两个孩子前往主厅用午饭。 主厅中,侍女们早已备好了饭菜,正在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几个侍女便抽空闲聊起来,其中一个问道:“阿月姐姐,小姐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从江中捞起来的小子了吧?”阿月板起脸来教训道:“莫要乱叫!习公子已经认了夫人为姨娘,日后便也是咱们的主人了,可不许这么没规矩,若是让夫人听到,撕了你们的嘴!”那侍女吓了一跳,赶忙点头答应了。阿月脸色一转,笑道:“不过小姐对习公子的确是青睐有加,依我看嘛,小姐只怕是动了心了!”这句话顿时便勾起了其他几个侍女的兴致,纷纷询问起习伯约的相貌品性来。 这时,沈丽娘领着两个孩子到了主厅。见侍女们聚在一起喧闹,沈丽娘顿时便有些不悦,沉声喝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众侍女慌忙站好,一齐躬身施礼,问好道:“见过夫人!”沈丽娘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出言斥责,径直领着沈秋霜和习伯约入座了。习伯约跟在沈丽娘身后,见众侍女皆在偷偷打量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沈丽娘见习伯约有些拘束,便为他挟了一箸菜,笑道:“伯约,喜欢吃什么便和姨娘说,姨娘吩咐厨房为你做!”习伯约道:“以前与爷爷相依为命,吃的是粗茶淡饭,也没什么特别爱吃的。”沈秋霜只觉一阵心酸,插口道:“娘,伯约哥哥昨晚才是第一次吃肉,以后一定让伯约哥哥多吃肉!”沈丽娘点点头,道:“伯约,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姨娘一定满足你。”习伯约点点头。沈丽娘指了指周遭的侍女,道:“你若是想吃什么了,只要吩咐她们便是。”习伯约点头称是。 吃过午饭,沈丽娘便回房歇息去了。终于不用读书和学琴了,沈秋霜自然十分高兴,拉着习伯约便跑出了船舱,两个孩子在巨大的画舫中追逐嬉戏起来。 世事无常,自从那日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习伯约便连遭变故,不仅失去了自幼相伴的亲人,便是他自己也险些被林迎擒获,直到跌入长江中为沈丽娘所救,方才转危为安。此刻与沈秋霜在画舫中尽情地追逐嬉闹,习伯约终于将心中的凄苦暂时抛在了脑后,享受起了欢愉。 两个孩子玩得正高兴,一个侍女走过来道:“小姐,咱们马上便要靠岸了,夫人命我来唤小姐和习公子过去。”沈秋霜顿时兴致全无,低头喃喃自语道:“到家了吗?”习伯约站在沈秋霜身旁,听得微微一愣,心道:“为何快要到家了,她反而不开心了?”便问道:“回家了不好吗?你怎么闷闷不乐?”沈秋霜叹口气,答道:“在船上娘只命我读书和学琴,可回到家后还要学很多东西,我可能再也没机会玩了。”习伯约莞尔一笑,道:“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不开心啊!没关系,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学,与你做伴就是了。”沈秋霜闻言大喜,激动之下不假思索,猛地亲了习伯约一口。 这一吻来得突然,瞧得在场之人尽皆愕然。习伯约怔怔地望着沈秋霜,不知该如何是好。沈秋霜先是一愣,继而羞得满面通红,跺跺脚扭头跑了。习伯约同样是面红过耳,与那侍女对望一眼,便低下了头。 那侍女见他尴尬,问道:“习郎君,你可还与我去见夫人?”习伯约苦笑道:“我还是不去了吧,烦请姐姐代为解释。”那侍女点点头,施礼而去。习伯约这才松了一口气,回了厢房。 主厅中,沈丽娘见自己派去的侍女独自回来,不禁奇道:“不是命你去唤小姐与习郎君过来嘛,你为何一个人回来了?”那侍女生怕自己照实说了沈丽娘会怪罪,便支支吾吾道:“小姐小姐”沈丽娘不禁有些愠怒,喝道:“小姐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那侍女吓得跪在地上,颤声道:“夫人恕罪!婢婢子不敢说”沈丽娘道:“但说无妨!”那侍女哆嗦道:“适才小姐小姐亲了习郎君一口。”沈丽娘闻言,失声惊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侍女大骇之下慌忙俯身磕头不止,哀求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可是磕了一会,却发觉主人并未发作,她顿觉奇怪,便壮起胆子抬头望去,只见主人正和颜悦色地望着自己,便小心试探道:“夫人?”沈丽娘微笑道:“你且把当时的情形照实说来!”那侍女不敢隐瞒,照实说了。 沈丽娘听后微微一笑,挥挥手道:“好了,你先出去吧,不过此事谁也不许再提,不然休怪我无情!”那侍女赶忙应是,躬身而退。主厅之中便只剩下沈丽娘一人,她放声大笑,自言自语道:“霜儿,你还真是慧眼识珠啊!” 厢房中,习伯约轻抚着面上被吻之处,怔怔出神。这时,门外有人喊道:“习少爷,婢子有事禀告。”习伯约回过神来,喊道:“快快请进。”阿月推门而入,望着习伯约嘻嘻一笑,施礼道:“见过习少爷!少爷,咱们到扬州了,夫人命我来唤少爷下船。” 习伯约点点头,随着阿月来到主厅,只见沈丽娘挽着女儿,正在等着自己,身旁围着一群侍女佣人。习伯约走上前问好道:“见过姨娘!”说罢,偷眼望向沈秋霜。沈秋霜面色一红,低头躲到了沈丽娘身后。沈丽娘摇头笑道:“好了,伯约,咱们要回家了,快随我们上岸吧。”习伯约点头称是,便随着沈丽娘母女下了船。 码头之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佣人早已备好了马车,只等主人到来。习伯约同沈丽娘母女登上马车,进了扬州城。 坐在马车中,习伯约闲来无事,打开车窗观看扬州城的街景,赞叹道:“这扬州城真繁华啊!”沈丽娘似乎不愿被街上的路人见到,习伯约打开车窗时她已皱了皱眉,此刻闻言便道:“是啊!扬一益二,这大周天下比得上扬州城的也只有长安与神都了。”顿了顿,她又问道:“不知伯约以前所居的金陵城可有扬州繁华?”习伯约心道:“那些话皆是我编出来的,我哪里去过金陵。”只得硬起头皮道:“金陵虽也繁华,但依我看却尚不及扬州!”沈丽娘点点头,笑道:“好,那既然如此,日后便让霜儿陪你好好逛逛扬州城!现下先把窗子关上吧,街上好嘈杂,吵得姨娘心烦意乱的。”习伯约点点头,依言关上车窗,眼角处却瞥见沈秋霜正自偷偷望着自己,便也扭过头望向她。沈秋霜却好似心虚一般,慌忙低下了头。习伯约一愣,暗呼奇怪,却也不便开口相问,只得又望向沈丽娘。沈丽娘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习伯约便也不再说话了。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在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下了马车,习伯约随着沈丽娘步入大宅之中,只见一众侍女仆妇早已在宅内列队恭迎。为首的四人腰悬长剑,皆是二八年华的年轻女子,容貌秀丽,体态妖娆。这四人便是沈丽娘最为倚重的“四剑婢”,弄影c吹絮c舞蝶c飘雪。 待沈丽娘走至近前,四剑婢盈盈施礼道:“恭迎夫人回府!”沈丽娘点点头,将习伯约拉至身前,道:“这是我的子侄,名叫习伯约,此次出门便是为了将他接来与我和霜儿同住,日后他便是你们的少爷了,听到了吗?”一众侍女仆妇齐声应是,一齐向习伯约施礼道:“见过少爷!”这阵势倒是令习伯约颇为尴尬,心想:“我算哪门子的少爷?”不由得一阵苦笑。 沈丽娘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弄影,你们四人随我来,其他人散了吧。”又向身后人吩咐道:“阿月,日后东厢房便由伯约居住,你速速领人去收拾一下!霜儿,你领伯约过去。”说罢,便领着四剑婢入宅去了。 一众侍女仆妇也尽皆散去,习伯约暗暗观察,却发现这一众下人皆为女子,竟是一个男人也无,不禁暗觉奇怪。他转身回望,只见身后从巨舫中跟来的下人同样皆是女子,便问道:“秋霜,你家的佣人为何都是女人,却没有男人?”沈秋霜摇头道:“我也不知!我从小便未曾在府中见过男人,这次到了船上才发现我家的佣人之中居然也有男人。”习伯约顿感诧异,问道:“你没在府中见过男人,那你爹呢?”沈丽娘美艳绝伦,又弹得一手好琴,更懂诗书精医术,习伯约便好奇是何等样的翩翩佳公子才配得上如此绝代佳人,颇欲与之一见。 沈秋霜闻言,心中登时一阵难过,哽咽道:“我没有爹爹。”习伯约闻言颇感意外,有心一问究竟,却见沈秋霜眼角含泪,只得安慰道:“秋霜,别难过,你至少还有娘亲关心照顾,我却自幼便无父无母!岂不比你惨得多?”说罢,他忆起自己的身世,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沈秋霜抹去眼角的泪水,握住习伯约的手道:“伯约哥哥,你莫要难过,日后有我与娘会陪着你,我们便是你的亲人,你不会寂寞的!”习伯约心中一暖,点点头,两个孩子相携步入宅内。 一路穿过大堂,来到后院,习伯约见后院中繁花似锦,争奇斗艳,顿觉心旷神怡,不禁赞道:“这些花真美啊!秋霜,它们都是什么花啊?”沈秋霜一一指道:“那一簇是牡丹,那一簇是蔷薇,墙角处那一簇是月季,尚有许多花我也叫不出名来。”习伯约奇道:“为何你也叫不出名来?”沈秋霜道:“这些花都是我娘命人种的,我也只是觉得它们好看而已,并未曾精研过。”习伯约点点头,感叹道:“姨娘真是个雅人啊!”沈秋霜笑道:“既然伯约哥哥喜欢这些花,那日后咱们便时时来赏花!” 两个孩子正说话间,阿月来至近前,施礼道:“小姐,习少爷,东厢房婢子已命人收拾妥当。”沈秋霜点点头,与习伯约步入了厢房中。 这东厢房装饰得倒是富丽堂皇,与院中的似锦繁花相得益彰。习伯约在房中粗略转了一圈,脚步停在了书柜前。书柜上除了寻常读书人常读的《论语》c《尚书》c《礼记》c《春秋》,尚有《孙子兵法》c《吴子兵法》c《六韬》c《司马法》等兵书。 习伯约虽然未曾读过这几部兵书,却也知是兵家瑰宝,不由得奇道:“这书柜上的书平日里有人读吗?”阿月答道:“这东厢房从来都无人居住,又有谁来这里读书?这些书都是适才夫人命我准备的,夫人说习少爷是男子,应当多读些兵书才是!” 习伯约听得微微一愣,心中想道:“骆爷爷命我练成绝世武功为爹娘报仇,可那武则天贵为皇帝,身边侍卫无数,我即便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只身闯入皇宫之中恐怕也难以报仇!但我若学成兵法,他日率兵横扫天下,攻进洛阳,必能擒住她,为爹c娘还有骆爷爷c莹儿报仇!”蓦然间,他只觉报仇有望,不禁欣喜若狂,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沈秋霜在一旁见了,颇为奇怪,便扯扯他的袖子,问道:“伯约哥哥,你怎么了?”习伯约方才回过神来,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哈哈大笑起来。沈秋霜想不出他为何如此高兴,秀眉微蹙,问道:“难道你是因为这些书而笑的吗?”习伯约便顺水推舟,点头道:“是,我最爱读书,尤其是兵书,可谓是废寝忘食c手不释卷,此刻见到这许多兵书,自然是喜出望外了!” 沈秋霜闻言大喜,忽然面上一红,低头娇声道:“伯约哥哥日后定是个大英雄!”说罢,又回身向阿月吩咐道:“日后你命人时常去书肆中看看,若是见到兵书便尽数为伯约哥哥买回来!”阿月点头应是。习伯约莞尔一笑,道:“好!有秋霜支持,我日后定能成兵法大家。”沈秋霜用力点点头,也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坐下又聊了一会,一个侍女步入房中,施礼道:“小姐,夫人命我来唤小姐过去,夫人有话要与小姐说。”沈秋霜便辞别习伯约,起身而去。 适才在房中收拾的侍女们也纷纷随着沈秋霜走了,房中便只剩下习伯约和阿月。习伯约迫不及待,从书柜上取下那本《孙子兵法》,仔细翻阅起来,阿月则侍立在旁,为他端茶递水。 自此,习伯约便在沈丽娘家中住了下来,每日除了读书学琴,便是与沈秋霜一起嬉戏玩耍,日子倒是过得无忧无虑,也让他渐渐淡忘了失去骆爷爷与莹儿的忧伤。 这一日,习伯约与沈秋霜正在花园中捉迷藏,沈秋霜的贴身侍婢阿蓉来到花园中,喊道:“小姐!小姐!夫人命我来唤你过去,该练功了!”沈秋霜从一棵树后走出,抱怨道:“我正玩得开心呢,谁要你来打扰!”阿蓉惶恐道:“夫人之命,婢子不敢不从!还请小姐恕罪!”她虽如此说,沈秋霜却依然难以消气,双手叉腰瞪着她。 习伯约赶忙来到沈秋霜身旁,劝道:“霜儿,不要任性!既然是你娘唤你过去,你还是赶快过去吧,莫要惹你娘生气。”沈秋霜只得点点头,阿蓉感激地望了习伯约一眼,领着沈秋霜快步而去。 习伯约独自一人回到厢房,一路上都在寻思:“那侍女说姨娘唤霜儿去练功,练的什么功?难道沈姨娘与觉难哥哥一样,也会武功?”若是说沈丽娘那样弱不禁风的美人也会武功,习伯约是打死也不信的。思来想去,他也想不通,只得叹口气,心道:“还是等霜儿回来吧!兴许能问出一二。” 打定主意,他便回到房中,遣走阿月,坐下来翻看《孙子兵法》,却总也静不下心来,不禁想起骆爷爷当日所说之言:“将来学好了武功为爷爷报仇”念起骆宾王,习伯约心中一痛,想道:“我学好武功之后又何尝只是为骆爷爷报仇?父母大仇尚待我去了结,还有莹儿,也不知那狗官把她如何了!”回想起在悬崖旁,莹儿毫不畏惧,毅然挡在自己身前,习伯约便觉眼角一热,心道:“若是我身怀武功,又岂会让那几个狗官抓走莹儿?更不会在骆爷爷被围攻时束手无策c无能为力了!”一念及此,他不禁仰天长叹,恨极之下握拳猛捶书案,这才稍解心中郁闷。 望着案上的《孙子兵法》,他又想:“骆爷爷曾说爹爹兵败被害,难道便是因为爹爹他武功不好?骆爷爷说已经为我找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师父,可是现下我离开了栖霞寺,他寻我不见,又如何收我为徒?多半是无缘做他的徒弟了。” 习伯约越想越觉难过,书也索性不看了,只是坐在凳上发呆。如此过了几个时辰,到得日落时分,沈秋霜才领着几个侍女来到东厢房。习伯约赶忙起身相迎,见沈秋霜面色如常,并无疲惫之相,不由得起疑,心道:“瞧霜儿这副样子,与觉难哥哥练完武时大汗淋漓的样子截然不同啊!” 沈秋霜步入房中后径直在凳上坐下,笑着问道:“伯约哥哥,又在看兵书吗?”习伯约点点头,道:“是啊,你走了,我无事可做,只得回房来看书解闷了。”沈秋霜登时颇为自责,道:“都怪霜儿不好!”习伯约笑道:“我可全没怪你之意,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沈秋霜奇道:“好奇什么?”习伯约沉吟片刻,问道:“姨娘唤你过去是做什么?”他本以为沈秋霜不会以实相告,谁承想沈秋霜毫不犹豫便答道:“自然是去练武了!” 习伯约闻言,既惊且喜,高声问道:“真的吗?”沈秋霜不禁一愣,反问道:“这有何稀奇的?我何必骗人!”习伯约不禁干笑道:“这倒也是!霜儿怎么会骗我呢,对吧?”沈秋霜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习伯约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霜儿为何要练武?是谁教你的?咱们府中还有护院武师吗?我为何从未见过?” 沈秋霜被问得一愣,想了想便耐心答道:“府中本就没有武师,伯约哥哥当然没见过了!至于霜儿为何要练武,是娘命霜儿学的,有时是娘亲自教,有时是弄影姐姐她们四人教。” 在府中住了这许多时日,习伯约已知当日在府门口迎接诸人中,为首的那四个侍女便是沈丽娘的心腹侍婢。 此时闻听她们四人还会武功,习伯约心中恍然:“怪不得她们整日佩剑呢!原来都是身怀武功之人!”却又觉不解,问道:“那往日里为何丝毫未曾听霜儿提起过?今日若不是那位姐姐来唤你时吐露了出来,我尚被蒙在鼓里呢!”沈秋霜沉吟片刻才道:“都怪霜儿笨!回到府中这月余,娘传授了霜儿一套舞起来很好看的剑法,霜儿本想练好之后再舞给伯约哥哥看的,却总是练不好,霜儿自然不愿与伯约哥哥说了!况且,平日里娘都是等我回房之后再唤我去习武的,所以伯约哥哥不知道。” 习伯约这才明白了大概,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却怪不得霜儿!”沈秋霜猛然站起,拉住习伯约的手便往屋外走,说道:“走!我把那套剑法舞给伯约哥哥看!”习伯约奇道:“不是尚未练好吗?”沈秋霜得意道:“适才娘亲自指点,倒是有所小成,此刻刚好可以在伯约哥哥面前炫耀一番!” 两个孩子来到院中空地,侍女取来一把长剑,沈秋霜持剑而立,笑道:“伯约哥哥,退后一点!不要伤到你!”习伯约依言退后,沈秋霜一声娇喝,便挥起手中长剑把所学剑法施展开来。 习伯约定睛望去,只见沈秋霜身形起处,轻盈如燕,衣袂翻飞间,手中长剑倏忽疾刺而出,习伯约不禁大声叫好!沈秋霜返身跃起,落地后盈盈而立,手中长剑斜指向天,一双秀目顾盼间瞟向习伯约,目光中满含欣喜。她心情大悦,便即一声娇喝,挥剑横扫而出。一招使罢,再举剑上挑,旋即单腿而立,另一腿向后抬起,俯身挺剑直直刺出! 习伯约见了,不由得再次叫起好来。沈秋霜舞得兴起,不再停顿,一招快似一招施展开来,当真是“翩若惊鸿c婉若游龙”! 起先,习伯约见沈秋霜的剑法如此精妙,本是欢喜不已,但后来却是越看越觉沮丧。他心想:“霜儿只是一个与我一般年岁的女孩,却有如此精妙的剑法,若是此刻她提着剑来杀我,我是万万抵挡不住的!更何谈抵挡朝廷那些狗官呢!没有武功,我即便是把那些兵书背得滚瓜烂熟,又有何用?还未见到武则天的面便已被一剑杀死了,又何谈报仇雪恨?” 自从来到沈丽娘府上,习伯约便潜心研读兵书。他天资出众,仅用月余时光便已略窥门径,本以为日后能凭着自己学自兵书之中的神机妙算和统兵之道,率军攻破洛阳,手刃武则天。谁承想他此刻见沈丽娘与自己一般年纪,武功已有小成,而自己却尚是手无缚鸡之力,满心欢喜顿时化为乌有,只是迫切想要习武。 沈秋霜舞完一套剑法,已是额头见汗,见习伯约怔怔发呆,她心中一紧,慌忙走过去问道:“伯约哥哥,我舞得不好吗?”习伯约回过神来,赶忙点头答道:“很好啊!霜儿的武功居然如此之好,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沈秋霜面上一红,心中大喜,却又问道:“那伯约哥哥为何不高兴?”习伯约苦笑道:“我心中委实不是滋味,不知何时我才能有如此武功!”说罢,仰天长叹。 沈秋霜扑哧一笑,劝慰道:“霜儿的武功委实不值一提,娘与弄影姐姐她们的武功才是真正的高呢!伯约哥哥若是想习武,可以让我娘教你啊!”习伯约闻言,怦然心动,问道:“那姨娘她愿意教吗?”沈秋霜答道:“伯约哥哥又不是外人,我娘她为何不愿?”习伯约大喜。 当晚,习伯约用过晚饭,便来到沈丽娘房中。沈丽娘正坐在凳上怔怔出神,见习伯约步入房中,笑问道:“约儿,晚饭已吃过了?”习伯约施礼答道:“劳姨娘挂怀,约儿已经吃过了。”沈丽娘点点头,道:“你来姨娘房中,可是有话要说?”习伯约沉吟片刻,便道:“姨娘,今日我见霜儿舞剑,这才得知姨娘会武功,所以想求姨娘一件事!”沈丽娘蓦地站起,问道:“约儿可是想让姨娘传授你武功?”习伯约点点头,答道:“约儿见霜儿小小年纪剑法便已有小成,心中委实佩服,所以来求姨娘也传我武功!” 沈丽娘却不置可否,背转过身去默然不语。习伯约以为沈丽娘不愿答应,心中顿时一凉,暗叹道:“我终究是个外人,姨娘不愿传我也是情理之中,还是另想他法吧!”便道:“姨娘,约儿绝不强人所难,姨娘权当我没说过吧!”沈丽娘转过身来,食指轻轻敲打习伯约的脑门,笑骂道:“约儿这是哪里话,你若是有意习武,姨娘是万万不会藏私的!”习伯约奇道:“那姨娘为何左右为难?”沈丽娘长叹一口气,笑容尽敛,沉声道:“我是怕害了你!” 习伯约听得一头雾水,心道:“骆爷爷说他武功低微,若是传授我武功反而是害了我,现在姨娘也这么说,难道姨娘的武功也不高?”他对武学一窍不通,自然也瞧不出沈秋霜所施展的剑法是否精妙。 默然片刻,沈丽娘又道:“约儿,你在府上也住了有些时日了,你可知姨娘为何从不让你与霜儿到街上去游玩?”习伯约摇头道:“约儿不知!只是听霜儿妹妹说,姨娘从不许她到街上去。”沈丽娘点点头,叹气道:“是啊!只因你们武功未成,姨娘也是迫不得已!”习伯约闻言,如堕五里雾中,心道:“我们去街上又不是惹是生非,与武功未成有何关系?” 沈丽娘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声问道:“约儿,你是不是觉得姨娘只是个家中殷实富贵的寻常妇人?”习伯约反问道:“难道姨娘不是吗?”沈丽娘回过身来,望向习伯约道:“今日姨娘便告诉约儿实情吧!其实,姨娘乃是武林中人,且是那群自命侠义之人所不齿的‘邪魔外道’!”习伯约闻言便是一震,怔怔望着沈丽娘,心乱如麻之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虽然年幼,却也有善恶之分,心中向往着日后学成武功,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自然不愿亲近之人是为非作歹之辈,是以此刻听闻沈丽娘自承是“邪魔外道”,心中便感无所适从。 沈丽娘察言观色,自然猜到了习伯约心中所想,叹气道:“约儿,你且莫妄下断语,听姨娘说完。”习伯约心中一百个不愿眼前这个知书达理c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姨娘是坏人,赶忙点点头,凝神静听。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身入幽冥恨难消 沈丽娘轻咳一声,道:“我大隋世祖皇帝英明神武,却被奸臣蒙蔽,以至天下怨怼,奸人并起,乱我大隋。世祖皇帝无力回天,终被奸贼逼得自缢而死,大隋宗室也被奸贼屠戮殆尽。世祖皇帝的一个女儿有幸逃得性命,遁入了江湖之中,却得遇一位旷世奇男子。那旷世奇男子对世祖之女心生爱慕,便将胸中所学倾囊相授。那位小公主小公主亦是天纵奇才,融合昔日学自禁宫高手的精妙武功,另辟蹊径,创出了一套天下绝伦的功法。尔后天下纷争,李唐窃得大隋江山,小公主不忍神器旁落,便密谋反唐,多方联络之下,终于得到一些心怀故国的大隋旧臣支持。不过小公主也知李唐势大,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便凭借着那些旧臣所献的钱财,笼络了一批江湖中人,秘密创建了一个帮派,名叫‘幽冥宫’!”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顿,走到案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小公主自然便成了幽冥宫的宫主,带领那些投靠幽冥宫的高手四处与李唐朝廷作对,着实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也闯下了名头!李唐朝廷大怒,在他们的号召下,那些以侠义自诩的武林正道人士便视幽冥宫为邪魔外道,举办武林大会誓要剿灭幽冥宫。小公主也不甘示弱,带领宫中高手与那群正道人士多番激斗,虽杀得他们不敢再以正眼觑我幽冥宫,却也是元气大伤,宫中高手死伤众多,再无力与李唐朝廷对抗。小公主只得采取休养生息之法,命宫中高手转至暗处,暗中发展势力,重整旗鼓以待时机。正道人士业已吓破了胆,也是偃旗息鼓,再不敢来招惹幽冥宫。” 习伯约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波澜滔天,想道:“听姨娘的口气,她恐怕也是幽冥宫中人。可骆爷爷说过,我家乃是大唐世袭的英国公,是大唐的功臣,而幽冥宫与大唐朝廷作对,那便是我家的敌人了!这可如何是好?”在府中住了一个多月,沈丽娘对习伯约关怀备至,习伯约已然将她视为亲人了。此刻得知沈丽娘是敌非友,他心中自然十分难过。 沈丽娘不知习伯约心中所想,续道:“为了发展势力,幽冥宫在四方设下四个分坛,这朱雀分坛便在扬州,我便是朱雀分坛的坛主了,世祖皇帝的小公主便是家师” 习伯约闻言,暗暗叹气,心道:“哎!果然如我所料,沈姨娘真是那幽冥宫中人,而且地位还不低呢!”又想道:“那小公主能笼络一群武功高强之人助她复国,一定是个有非凡本领之人,我何不拜她为师呢!”便问道:“姨娘,尊师可还健在?”沈丽娘默然不答,低头半晌,喃喃道:“师父她一时不察,中了奸人之计,最后郁郁而终。”习伯约见她眼角含泪,想是悲伤师父之死,也不敢出言打扰,心中却想:“如此了得之人居然也会中计,那奸人岂不是更胜一筹?是谁人有如此本事?”终是压抑不住心中好奇,问道:“是何人害了姨娘的师父?” 沈丽娘抬起头,满面狰狞,着实吓了习伯约一跳,只听她恨恨地道:“不是别人,便是这大周的皇帝,武!则!天!”念到武则天的名字,她是咬牙切齿,心中想必是恨极了。 习伯约听了却是心头大震,呆望着沈丽娘,久久说不出话来。沈丽娘见习伯约怔住,只以为他是被武则天的皇帝身份吓呆了,便冷笑道:“约儿莫怕!别人惧她,姨娘可还未把她放在眼里!即便她是皇帝,咱们幽冥宫也不是她轻易便能动的!”习伯约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问道:“那姨娘的师父是如何被武则天所害的呢?”沈丽娘长叹一口气,答道:“姨娘说了,家师一时不察哎,约儿还小,识不得那贱人的奸诈,与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习伯约听了却是暗暗摇头,心道:“那武则天乃是皇帝,而姨娘的师父只是个流落江湖的亡国公主,二人身份悬殊,又是如何遇到一起的?这其中必有蹊跷啊!”可是沈丽娘不说,他也不便再问。 一阵沉默过后,沈丽娘又道:“约儿既是要习武,那么姨娘绝不敢藏私!可姨娘若是教了你一招半式,你便算得是我幽冥宫的弟子,那这一生便注定要不太平了,日后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约儿可要想清楚了!”习伯约暗叹一口气,心道:“骆爷爷命我练好武功,日后助大唐复国,可这幽冥宫却妄图颠覆大唐,日后若是命我去做残害忠良之事,却又让我何去何从?虽然同是对武则天恨之入骨,可终究是要分道扬镳的,这武功不如不学!”可是转念一想:“爷爷为我寻的那位仙人恐怕此生是遇不到了,若是不学姨娘的武功,我又到何处去寻个师父?霜儿似这般苦练下去,十年之后再不济也能打过壮汉,而我却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何谈为爹娘报仇?” 无奈之下,他只得道:“姨娘,我决定了,要和你学武!”沈丽娘闻言一愣,颇感意外,再次问道:“约儿,你可想清楚了?你若是不习武,姨娘教你弹琴读书,日后待你长大成人,姨娘为你说一门亲事,你另立门户,做个富家翁,逍遥快活一辈子!可是你习了武,那便是我幽冥宫的弟子,日后行走江湖,活在那刀光剑影之中,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习伯约点点头,道:“姨娘,我已经想通了!若能练成绝世武功,便是与天下人为敌,又有何妨?”沈丽娘听了,忍不住取笑道:“小小年纪,口气不小啊!”习伯约苦笑道:“姨娘莫笑,我与武则天那妖后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沈丽娘一愣,奇道:“她早已贵为皇帝,你一个寻常少年,如何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习伯约思忖良久,方才说道:“我爹娘都是被她害死的!”沈丽娘问道:“你爹娘是何人,怎会是被武则天害死的?”习伯约答道:“家父姓李,名讳上敬下业!” 沈丽娘闻言一惊,面色大变,蓦然沉声喝道:“约儿!自今日起,你爹爹的名讳不可再向任何人吐露,即便是你最最亲近之人也不行!听到了吗?”习伯约吓了一跳,慌忙点头答应道:“是!姨娘放心吧!”沈丽娘点点头,面色稍缓,却依然责备道:“约儿,你可知若是姨娘把你爹爹的身份说出去,你立时便会有杀身之祸?”习伯约讪笑不答。 沈丽娘叹口气,道:“昔日你爹爹兵败之时,我听闻那贱人将你家满门抄斩了,若我所料不差,你该是你爹爹的朋友或是部下救出来的吧?”习伯约道:“之前我说的那位抚养我长大的爷爷,其实便是我爹的一位挚友。”沈丽娘点点头,道:“果然如此!你既然姓李,这‘习伯约’自然也不是你的真名吧?”习伯约苦笑道:“这倒不是我故意欺骗姨娘,爷爷他并未将我的真名告诉我,只是说我这名字是他为我取的。”沈丽娘微微一笑,道:“你这名字既然是他取的,可见他是对你寄予厚望的,他的名讳你可知道?”习伯约道:“我只知道爷爷姓骆。”沈丽娘听了,微一思索,便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他果真未死!”不禁感叹道:“怪不得!” 习伯约一愣,问道:“什么怪不得?”沈丽娘摇摇头,道:“那你掉入江中想必也是另有缘由了吧?”习伯约叹气道:“是啊!我原本与骆爷爷藏身于金陵城外的栖霞寺中,一直平安无事,谁承想那日突然来了几个武官,要捉拿我们。骆爷爷抵敌不过,便拼死拖住他们,让我先行逃走。我便想从后山逃走,后来一不小心跌下了悬崖,醒了时便已在姨娘的船上了。”说罢,他长叹一口气,怔怔道:“也不知道骆爷爷现下怎么样了!” 沈丽娘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便安慰习伯约道:“约儿,日后你便安心住在府中吧,有姨娘在,没人能伤得了你!”习伯约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姨娘,你可认识我爹?”沈丽娘苦笑道:“姨娘一个寻常妇人,哪会识得你爹爹这等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习伯约闻言,不禁沮丧不已,道:“我对爹娘的脾气秉性毫无所知,本以为能从姨娘这里打听一二,谁想姨娘也不甚知晓,哎!”想起那未曾谋面便离开人世的爹娘,他不禁长叹一声,对武则天也是愈发地恨了。 沈丽娘微微一笑,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安慰道:“姨娘虽然无缘与你爹爹相识,却素来仰慕他,对他的英雄事迹也小有耳闻,这便说予你听。”当下便将她所知晓的尽数讲了出来。 习伯约全神贯注,听得极为仔细,生怕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听到沈丽娘讲起武则天为了皇位竟然不惜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习伯约不禁惊叹于武则天的残忍,更觉天下不应落入此等人之手。 沈丽娘讲到李敬业在扬州振臂高呼c扬起义旗时,习伯约只觉热血沸腾,恨不得拿起刀枪追随父亲上阵杀敌。待沈丽娘讲到李敬业不敌朝廷平叛大军以至兵败身死时,习伯约早已是热泪盈眶,心中暗暗发誓:“爹爹,您放心,孩儿一定会勤奋习武c精研兵法,不仅为您报仇,还要教‘英国公’的威名重振九州!” 沈丽娘见习伯约泪流满面,便柔声安慰道:“约儿,你爹爹早已离开人世,不论你如何伤心也是无济于事的!既然你愿意学武,那便勤加修炼,日后为你爹爹报仇雪恨,那才是男儿所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习伯约深觉有理,赶忙抹去脸上的泪水,点头道:“姨娘放心,约儿定会勤学苦练,不负姨娘所望!”沈丽娘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好,今日你且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咱们再开始习武!” 习伯约点头答允,深施一礼而去。回到方中,他躺在榻上,心中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入眠,直到子夜时分方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被阿月唤醒,梳洗一番便急急忙忙去见沈丽娘,出了厢房却正遇阿蓉迎面走来。阿蓉望见习伯约,赶忙喊道:“习少爷,夫人命我来唤你过去!”习伯约点头道:“我也正要过去呢。”便随着阿蓉一路来到了前厅。 沈丽娘正与女儿闲聊着,见习伯约来了,笑着招呼道:“约儿,来,坐下先吃早饭。”习伯约点点头,便坐下与沈丽娘母女一道用了早饭。 吃过早饭,沈丽娘领着两个孩子来到后院,屏退院中的侍女,又命四剑婢守住院子四角,才向女儿吩咐道:“霜儿,从今日起,你伯约哥哥便与你一起习武,你且先站到一旁,娘先教他一套拳法。”沈秋霜闻言,不禁大喜过望,欢呼一声,向习伯约道:“伯约哥哥,你一定要努力学,日后便有人与我拆招了!”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沈丽娘沉声喝道:“约儿,从此刻起,你便是我幽冥宫朱雀分坛的一名弟子了,你身份特殊,非比他人,那些繁文缛节的也就免了,现在我为你详细说明一番,你仔细听好了!”习伯约点头应是,沈丽娘便道:“昨日我与你说过,幽冥宫在四方设下四个分坛,这四个分坛分别是朱雀分坛c青龙分坛c玄武分坛与白虎分坛。咱们朱雀分坛不需多说,我且与你说说其他三坛。这青龙分坛在泰山,坛主是我的大师兄,姓杨,名青龙,不过大师兄他另有要务,已是许久不在泰山中了。”说到这里,沈丽娘住口不言,似是若有所思。 习伯约不敢打扰,心中却想:“这人名叫杨青龙,难不成另两位长老也是以玄武c白虎为名?那姨娘为何不叫沈朱雀?”良久,沈丽娘才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那玄武分坛在范阳,坛主是我的二师兄吴执。白虎分坛则是在长安,坛主是我的三师兄孙匡。而我幽冥宫的总坛则在嵩山之中,另有弟子值守。”习伯约问道:“姨娘的师父已然离世,那宫主之位由谁接任?”沈丽娘面露苦色,答道:“师父去世之后,三位师兄为了宫主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后来由我出面调解,二师兄和三师兄才勉强同意由大师兄代行宫主之职,只是经过这一番争斗,他们师兄弟间却早已疏远了,以致现在四分坛之间也是各自为政,哎!我幽冥宫大有分崩离析之势!”说罢,又是一阵出神。 习伯约知她心中难过,便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沈丽娘也不愿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便道:“咱们幽冥宫的四个分坛初创之时,宫主为了扩充实力,在江湖中广为招贤纳士,不论是正派弟子还是绿林豪杰,抑或是无门无派c独来独往之人,只要愿意加入咱们幽冥宫,宫主皆是来者不拒,招入麾下。这群人中,难免有一些是江湖之中的为非作歹之辈,他们被那些名门正派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投入咱们幽冥宫以求活命。这群人品行虽低劣,但武功却各有独到之处,倒是着实壮大了咱们幽冥宫的实力。宫主又将他们武功之中的精妙招式加以变化,创出了几套不俗的武功传授给了各分坛的弟子。” 习伯约听得甚为佩服,惊叹道:“如此说来,姨娘的师父可称得上是武学奇才了!”沈丽娘点头道:“那是自然,师父胸中包罗万象,非是常人能比!昔年闯荡江湖之时,师父曾精研天下武学,创出一套精妙绝伦的掌法。这套掌法招式奇诡,威力无匹,师父为它取名‘幽冥神掌’,可算是咱们幽冥宫的镇宫绝学。师父凭着这套掌法,也令无数高手甘拜下风,闯下了天大的名头。”习伯约心中一动,赶忙问道:“这套掌法真有如此威力?那姨娘可会?” 若是沈丽娘也会那“幽冥神掌”,日后央求得其传授,报仇的希望自然会大大增加。 沈丽娘高声答道:“难道姨娘还会骗你?师父创出这套掌法之后,在江湖上已是难逢敌手了!”说到这里,她却又摇摇头,叹气道:“哎!可惜那套掌法太过高深玄妙,除了师父之外咱们宫中弟子竟无一人能练成!说来惭愧,姨娘也曾在总坛之中钻研半载,却是毫无头绪,只得作罢了。” 习伯约闻言不由得一阵失落,却对“幽冥神掌”生出了更浓厚的兴趣,心想:“幽冥宫弟子众多,聪明才智之士不知凡几,却无一人能练成此掌法,定是高深玄妙至极!威力也自不必说,当是如姨娘所说的了‘威力无匹’了!”又想:“姨娘的师父既然已是天下无敌了,为何不去找武则天报仇?”便问道:“姨娘,那尊师为何不去杀了武则天?” 沈丽娘摇摇头,秀眉微蹙,答道:“我也曾问过大师兄,据他所讲,师父当年的确曾独自离宫去找那贱人报仇,可是未及一月便返回了总坛,身上虽未曾受伤,不像是经过剧斗的样子,只是精神甚是萎顿,时常独自出神,对离宫之行也是只字未提。大师兄不敢多问,只是暗中派人前往长安探听,并未有皇后殡天的消息传出,方才知道师父未能成功。” 习伯约听罢,也是眉头紧锁,心道:“难道武则天的武功比姨娘的师父还高?这可如何是好!”却听沈丽娘喃喃说道:“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彼时姨娘尚未降生,大师兄也仅是束发之年。”说罢,她低头一阵出神,突又高声喊道:“约儿,你已是幽冥宫弟子,日后便要称呼师父为‘宫主’,莫要再胡乱呼喊了,听到了吗?” 习伯约点头应是,心中却道:“姨娘还未降生时她的大师兄便已到束发之年,那现今岂不已是个老头子了!没想到姨娘与他的大师兄年岁相差如此之大,不知那二师兄和三师兄又是多大年纪?” 沈丽娘清了清嗓子,又道:“好了,讲了这么多,约儿也大致知晓咱们幽冥宫的来龙去脉了,现在姨娘便教你练武吧!”习伯约点点头,心中兴奋莫名,凝视着沈丽娘。 沈丽娘沉思片刻,道:“咱们朱雀分坛从坛主到弟子皆是女子,所习练的武功自然也是适合女子的,你是第一个男弟子,姨娘还真要仔细思索一番,哪一种武功适合你习练。”习伯约灵机一动,问道:“那可不可以让我练那‘幽冥神掌’?”沈丽娘被他打断思绪,莞尔道:“约儿,姨娘知你想练成绝世武功,可凡事皆须循序渐进,若是你尚未识得字便命你读《论语》,你可读得出来?”习伯约尴尬地摇摇头。 沈丽娘又道:“你若是想学‘幽冥神掌’,倒也不是不可,当年宫主定下规矩,每五年,四个分坛的坛主便可在各自坛中挑选一位资质出众的弟子,前往总坛修习‘幽冥神掌’。三年前,咱们朱雀分坛便是派的弄影前去,可惜她苦苦钻研了半年,也未能参透其中奥妙,只得悻悻而回。”习伯约心道:“看来那‘幽冥神掌’当真是奇难无比啊!”他本是信心满满,此刻也不禁心虚起来。 沈丽娘道:“再过二年,便又是选拔弟子之期,到时姨娘便派你前去,但能不能练成却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习伯约赶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姨娘成全,约儿定会加倍用心,不负姨娘所望!”沈丽娘点点头,道:“咱们先从掌法练起吧,今日姨娘先教你一套掌法,叫做‘百花掌’,是咱们朱雀坛中弟子人人皆会的掌法,你瞧仔细了!”说完,退后两步,低喝一声便拉开架势,将“百花掌”使将开来。 习伯约目不转睛,仔细瞧着沈丽娘,只觉她姿势优美,不似在练武,却似是在翩翩起舞,不禁有些失望。沈丽娘使完掌法,收式站住,见习伯约面露失望之色,便道:“约儿,咱们朱雀分坛弟子皆是女子,所习练的武功自然不如男子所练的刚猛霸气,而且这套掌法乃是入门功夫,本就无甚威力,所以才适合初学之人,待你将这套掌法练好,姨娘自会教你更加精妙的武功。” 习伯约点点头,收起了轻视之心。沈丽娘便为他详细讲解每一招的姿势变化。习伯约天纵英才,只听一遍便记住了大概。沈丽娘又喊来沈秋霜,命沈秋霜一招一式慢慢使出来,她则为习伯约指出沈秋霜的不足之处,命习伯约引为借鉴。 沈丽娘又使了一遍,习伯约便已把“百花掌”的招式变化牢记在心,却不敢托大,仍是全神贯注,生怕漏过一丝一毫。匆匆过了半日,吃过午饭,沈丽娘便命习伯约将“百花掌”一招一式使出来,她则在旁指导。 习伯约将“百花掌”的每招每式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深吸一口气,打出了第一式“出水芙蓉”,可是没等他打出第二招,沈丽娘便喊道:“别动!”走上前为他纠正道:“这一式作为起手式,右臂务须抬高,才能将力道完全发挥出来。”习伯约将沈丽娘的话牢记在心,待沈丽娘松开手,他便继续打出了第二式“踏雪寻梅”,紧接着是第三式“秋菊傲霜”。 如此又练了半日,到得日落时分,习伯约已将这套“百花掌”练得熟练无比,甚至比早已学会了这套掌法的沈秋霜打得还要好,这也让沈丽娘颇为惊叹,自然是不住口地夸赞习伯约。而习伯约终于得偿所愿,学会了一门功夫,虽然这门功夫颇为浅显,也无甚威力,但却足以令他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沈丽娘尽数瞧在眼里,也并未多说,而沈秋霜却颇为兴奋,好似是自己学会了一门绝世武功一般,与习伯约说个不停,言语之中颇有崇拜之意。 掌灯时分,沈丽娘吃过晚饭,来到了习伯约房中。挥退房中侍女,她坐下来道:“约儿,今日姨娘教你这套掌法虽是入门掌法,浅显易学,但常人无个日也休想学会,你只用了半日便能练至如此纯熟的地步,便是姨娘也是颇为佩服。” 习伯约躬身而立,逊谢道:“姨娘谬赞,全赖姨娘尽心传授!”他口气虽谦,面上却尽是得意之色。沈丽娘摇摇头,道:“约儿,姨娘自幼跟随师父,而后闯荡江湖,所遇之人无数,论习武天赋,以师父为最,其次便是大师兄,姨娘虽然早已看出你是练武奇才,却未料到你的天赋竟有如此之高,比之大师兄也是不逞多让。”习伯约听了,微笑不语。 沈丽娘又道:“姨娘今日教了你一套掌法,虽然招式简练,但日后姨娘自会教你更加玄妙的功夫,可习武之人却不能只重招式,内功的修习才是重中之重!招式精妙固然重要,但若是内力不济,临敌之时便会束手束脚,任凭你何等精妙的招式,尽皆无用武之地!”习伯约不禁讶异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只需苦练内功便可?”沈丽娘摇头道:“也不尽然!内功之道,若是修习得法,初习之时自然是进境飞速,不久便可有小成。但到得大成之时,即便是日夜苦修也是收效甚微,再也难有寸进。所以,江湖中武功绝高之士的内力相差无几,他们比斗之时,所比拼的便是招式了,谁人的招式精妙,令对方无法招架,自然便能取胜了!”习伯约听得不住点头。 沈丽娘续道:“所以,内外兼修才是习武之正途。”习伯约颇为不解,问道:“那为何又说修习内功才是重中之重?”沈丽娘沉吟一声,答道:“若是有精深内功的高手,即便是用那套‘百花掌’,也能有排山倒海之势,若无内功,对敌之时敌人只须与你硬拼力道,任你招式再精妙也是无济于事!”习伯约恍然大悟,道:“姨娘,我明白了,便是以强敌弱,任凭弱者的招式如何变幻莫测,强者只需运用浑厚的内力便能克敌制胜!若是两个高手之间的比斗,便须依靠招式了,是不是?”沈丽娘赞道:“约儿果然聪明!此乃武学至理,天下习武之人成千上万,悟不透此道的也是大有人在。” 习伯约心中激动,试探道:“姨娘可是要传授我内功?”沈丽娘微微一笑,佯怒道:“若是不教,之前那番道理岂不是白讲了?”习伯约不禁大喜,沈丽娘命他盘膝坐在榻上,叮嘱道:“约儿,修习内功最忌心有杂念,你要平心静气,不然便有走火入魔之危!”习伯约赶忙深吸一口气,摒除心中杂念。 沈丽娘道:“咱们朱雀分坛的内功心法不适合男子修习,姨娘传你一套别派的心法,名叫‘正一玄功’,乃是玄门正宗,大成之后内劲浑厚无比,连绵不绝,实乃天下一等一的内功心法。”习伯约高兴极了,可猛然想到自己要平心静气,又赶忙抑住心中激荡。 沈丽娘道:“要练内功,务须知晓人体的经脉与周身的穴道,姨娘现在说给你,你记好了!咱们身上的经脉分为”习伯约却打断道:“姨娘,经脉与穴道,骆爷爷早已教给我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原来,骆宾王虽然武功平平,但毕竟是练武之人,知道晓修习内功需要熟知人体的经脉穴位,所以早早便将人体的经脉穴位讲给了习伯约,以便习伯约日后拜入司马承祯门下时能免去些许麻烦,早日修炼上乘内功。为了习伯约,骆宾王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沈丽娘微微一愣,随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给我指指这‘风门穴’在哪?”习伯约背过手去指了指脖子下面,沈丽娘又问道:“那‘神阙穴’呢?”习伯约笑着指指肚子,答道:“便是肚脐了!”沈丽娘这才不再怀疑,命习伯约褪去长衫精赤上身,盘膝坐在榻上,她则坐在习伯约身后,道:“约儿,你未曾修习过内功心法,不知该如何运转丹田之气,姨娘先在你体内示范一遍,你凝神静心,仔细体会!” 习伯约点点头,双手放于膝上,闭目凝神,沈丽娘将双掌按于他的背上,缓缓渡入一丝真气,运行于他的经脉之中。随着那丝真气入体,习伯约只觉体内经脉一阵胀痛,疼得他浑身乱颤,睁眼便欲说话,沈丽娘赶忙喝止道:“约儿,别动!真气入体,你的经脉承受不住,自然是会有些疼的,忍一忍便好了!”习伯约心想:“是啊!若是些许疼痛便将我难倒了,又何谈练成绝世武功?”他便咬紧牙关强忍疼痛,重又闭目凝神,用心感觉着体内那丝真气的流转。 沈丽娘催动真气在习伯约体内缓慢运行了一周天,问道:“约儿,感觉如何?”习伯约忍过初时的疼痛,这一番真气运行倒是令他神清气爽,浑身上下畅快之极,便答道:“的确是舒服多了!”沈丽娘道:“好,那你牢记真气运行的路线,姨娘先帮你把真气归入丹田。” 待沈丽娘说完,习伯约便觉丹田一痛,那丝真气便被逼入了他的丹田之中。沈丽娘收回双掌,道:“姨娘现在把真气运行之法传与你,你听好了。”说完,便把如何催动丹田内真气的方法讲给了习伯约。 习伯约依法施为,丹天中的那丝真气果真缓缓流动起来,沈丽娘在旁提醒道:“约儿,你务必要按着适才姨娘所示范的路线运行真气!”习伯约便照沈丽娘所说,催动真气出“气海”,经“阴交”c“神阙”c“水分”,直至“天突”,再由“天突”返回“气海”,收回丹田之中,只觉真气所到之处一阵温热,十分舒爽,不禁再次依法施为,渐渐便陷入了忘我之境。 如此修炼了一个时辰,习伯约蓦然睁开双眼,只觉眼前一片清明,扭头望见沈丽娘站在榻旁,正自含笑望着自己,便问道:“姨娘,我可是练了很久了?”沈丽娘笑道:“你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感觉如何?”习伯约起身下榻,穿上长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我感觉身子好似轻盈了许多,而且力道也大了!”沈丽娘点点头,道:“现在你再使出姨娘教你的‘百花掌’,看看有何变化,记住,出招时要把内力运至双掌!”说完,便让到了一旁。 习伯约点点头,随手使出了“百花掌”中的招数,只感觉自己出手比下午时迅捷了许多,不禁大喜,便不由自主打完了全套“百花掌”。收掌而立,习伯约兴奋无比,大声赞道:“姨娘,我只练了一个时辰便有如此效果,这‘正一玄功’果真是一等一的内功心法啊!”沈丽娘点头道:“那是当然!不过我说过,内力之道,初习之时进境飞速,对于修习之人的提升自然显著,你也不必沾沾自喜,日后尚需勤加修炼!”习伯约笑容尽敛,点头称是。 沈丽娘又道:“‘正一玄功’与别派的内功心法不同,别家之法皆是先练‘十二正经’,这‘正一玄功’却是另辟蹊径,首先修炼‘任督二脉’,待‘任督二脉’功成之时再练‘十二正经’,是以别家之法皆是入门易而修炼难,‘正一玄功’则是入门难而修炼易。我拼着损耗功力为你度过一丝真气,替你免去了聚气之难,又是助了你一臂之力!”习伯约问道:“这聚气很难吗?”沈丽娘答道:“那是自然!习武之道,首重天赋,其次才是勤奋,若是天资愚钝,即便如何勤学苦练,也难成高手,内功一道犹是如此。或是天赋不足,无法集聚体内灵气,又或是体内天生便无灵气,此等人穷其一生也难过聚气这一关,更莫说是行功练气了!” 习伯约方知沈丽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不禁颇为感动,深施一礼道:“多谢姨娘!”沈丽娘摇摇手,道:“我适才教你的是‘任脉’的行功之法,现在再教你‘督脉’的行功之法。你记好了!”习伯约点点头,沈丽娘便把“正一玄功”中“督脉”的行功之法讲了出来,这次她却没有再为习伯约示范,而是命习伯约把她所讲的复述了两遍,便回房歇息去了。 待她走后,习伯约唤来阿月,命她在房前看守,莫要让人来打扰自己,而后便关好房门,脱下长衫,重又坐回榻上,闭目凝神练起内功来。 按照沈丽娘所教,习伯约催动真气运行于“任督二脉”之中,如此周而复始,待他再次睁开眼时,才发现天色已明,忍不住惊叹道:“难道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练了整整一夜吗?”却只觉精神饱满,丝毫无疲惫之意,不禁暗赞“正一玄功”玄妙无比。 大喜之下,习伯约起身披上长衫,打开房门,却只见阿月蜷缩在房门前的石阶之下,正自熟睡着。习伯约不禁一愣,上前将她拍醒,问道:“你为何睡在这里?”阿月揉揉眼睛站起身,见身前的是自家少爷,回想起昨晚的吩咐,吓得赶忙解释道:“少爷!婢子知罪!”习伯约闻言,奇道:“你犯了何罪?”阿月颤声道:“少爷少爷昨晚不是命婢子在门外守着吗?婢子盯到后半夜,一时失神,便便睡着了,请少爷责罚!” 习伯约不禁莞尔,摇摇手道:“我让你守在门外只不过是不想有人来打扰我练功而已,还以为你等到大家都睡了便会去歇息呢,谁承想你一直站到夜里,只怪我未把话说清楚!”阿月这才长出一口气,道:“少爷练功,婢子为少爷守护,本是婢子分内之事!”习伯约摇摇手,道:“好了,你也不必多说了,一夜没睡好,你还是先去歇息吧!”阿月自然不肯,但终究拗不过习伯约,便吩咐另一个侍女来服侍习伯约洗漱,然后回房歇息去了。 待那侍女来到房中,习伯约却已自行洗漱完毕。他虽然在府上住了一月有余,却仍是不习惯被人服侍,只是阿月服侍他久了,他不便拒绝罢。而后习伯约又到院中将昨日所学的“百花掌”又练了一遍,方才去了前厅。 前厅之中,沈丽娘与沈秋霜已用过了早饭,正在等着习伯约。见习伯约到了,沈丽娘称有事要办,便起身而去。自有侍女为习伯约端来早饭,沈秋霜便坐在习伯约身边,双手托腮,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吃东西,习伯约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习伯约匆匆吃了早饭,沈丽娘便要拉着他去玩,可惜习伯约现在一心想要练武,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陪沈丽娘去玩闹,便摇摇手拒绝道:“霜儿,你自己去玩吧,我还要去练练昨日姨娘教我的掌法!”沈秋霜自然不答应,拉起习伯约的胳膊撒娇道:“伯约哥哥,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嘛!那些掌法剑法有什么好练的啊!实在无趣至极!” 习伯约知她心中定是十分不愿,心道:“若是我不遂了霜儿的心意,她定会又哭又闹,到时被姨娘知道了,定会埋怨于我。惹恼了姨娘,她一怒之下不教我武功那可就糟糕了!”便欲同意。可他实在是练武心切,不禁欲言又止。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他灵机一动,笑道:“霜儿,不如这样吧,昨日姨娘也传授我武功了,咱们可以比试一番,若是你赢了,我便陪你去玩,若是你输了,那可要乖乖听话,不可再缠着我!你看如何?”沈秋霜闻言,心中暗笑:“你练武才有多久,我却练了快一年了,要赢你还不是轻而易举?”便欣然答应了。 两个孩子来到后花园,沈秋霜道:“伯约哥哥,你昨日学的是掌法,那么咱们便比试掌法吧!”习伯约听她言语之中似乎对自己颇为轻视,心中不禁有些愠怒,沉声道:“霜儿若是要用剑也自无不可。”沈秋霜摇摇头,微一扬手,道:“伯约哥哥,出招吧!”习伯约傲然而立,摇头道:“你年岁比我小,又是女孩,当然是你先出招!”沈秋霜知他性子最是执扭,只得拉开架势,娇喝一声,一掌拍向习伯约。 生平第一次与人过招,习伯约心中虽然颇为激动,却仍是凝神静气,一心对敌。他谨记着沈丽娘的教诲,运起内功,见沈秋霜一掌打来,赶忙纵身跃开。谁承想沈秋霜手臂一弯,一掌便打到了习伯约面前,习伯约慌忙举掌相迎。 二人双掌相交,习伯约被沈秋霜掌上的力道震得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沈秋霜见状,心中一紧,便赶忙问道:“伯约哥哥,你没事吧?”习伯约站定之后稳住呼吸,心中不怒反喜,心道:“姨娘果真没有骗我!霜儿妹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手上都能有如此力道,定是修习内功之故!看来日后我要更加努力修炼内功才是!”沈秋霜见他不答话,顿时心焦道:“伯约哥哥可是受伤了?”习伯约摇摇手,傲然道:“我有如此不济事吗?来,咱们再来比过!”沈秋霜见他似乎并未生气,这才安心,娇呼一声:“伯约哥哥,接招!”便再次挥掌攻向习伯约。 这一次习伯约有了防备,不敢再与沈秋霜对掌,不住地闪转腾挪,躲避着沈秋霜的攻势,只是在沈秋霜招式的间隙才发掌还击。有了之前的教训,沈秋霜可不敢再全力以赴了,生怕打伤了习伯约,出掌便不似第一招时那样迅捷了。 如此斗了半个时辰,习伯约初习内功,功力尚浅,兼且年幼,早已满身大汗c体力不支,脚下步伐也凌乱了,但他一身傲骨,不愿开口教沈秋霜住手,依然勉力闪躲着沈秋霜的攻势。沈秋霜同样累得气喘吁吁,便向后一跃,收掌而立道:“伯约哥哥,咱们别再斗了好不好?霜儿认输了!”习伯约深吸了两口气,苦笑道:“霜儿,你不必如此,我现在连手臂都快要抬不动了,用不了几招便要落败了,输的人应该是我!”沈秋霜自嘲道:“伯约哥哥才练了一日,我已经练了快一年了,打败伯约哥哥很光彩吗?”她摇摇头,又道:“怪不得昨日我娘不住口地夸伯约哥哥是练武奇才呢,只一日的时光便练得如此有模有样了,比霜儿可是厉害多了!”习伯约微微一笑,点头不答。 经过一番比斗,两个孩子皆是体力不支,沈秋霜也没力气再去玩闹了,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习伯约回到房中,沐浴更衣之后,只觉浑身疲惫不堪,便又盘膝坐到榻上,闭目凝神,运起“正一玄功”,真气流转之下,他只觉全身一阵温热,身上的疲惫顿时消减了几分,待真气运转一周天时,已无不适。 习伯约全身畅快无比,不禁再次惊叹“正一玄功”的神妙,大喜之下便继续练了下去,直练至午后,方才收功起身。阿月不知何时已来到房中,一直侍立在旁。见习伯约终于站起身来,她赶忙上前服侍,习伯约却责怪道:“我不是命你去歇息了吗?为何不在房中睡觉?”阿月笑道:“婢子如何睡得下?睡了没多久便起来了,后来听其他姐妹说少爷回房了,婢子便赶忙跑来伺候,谁想少爷已经在练功了,而且这一练便是几个时辰。”习伯约便问道;“姨娘回来了吗?”阿月答道:“夫人午时便回来了,还曾来过一趟,见少爷在练功便回去了。”习伯约点点头,只觉腹中一阵饥饿,便命阿蓉去准备饭菜。 阿月领命而去,过不多时,便备好了一桌饭菜,带领几个侍女一起端了过来。习伯约早已是饥肠辘辘,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吃得正香呢,沈丽娘便来了。 习伯约赶忙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起身向沈丽娘行礼。沈丽娘笑道:“约儿继续吃,姨娘就是来与你说说话,随便聊聊。”说着便在习伯约身旁坐了下来。习伯约也跟着坐下,却也不便再吃了,只得望着沈丽娘干笑。 沈丽娘摇摇头,笑着嗔道:“说了只是随便聊聊,你在姨娘面前还这么拘束?你一边吃咱们一边聊。”习伯约便点点头,重又拿起了筷子。沈丽娘道:“姨娘才回到府上便听说霜儿与你在后院中过招,打了半个时辰。”习伯约点点头。沈丽娘狡黠一笑,道:“不必说,自然是你一番哄骗霜儿才答应的吧?霜儿不喜习武,平日里练功时便是敷衍应付,我命她与侍女们切磋过招她更是推三阻四,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让霜儿中计的?”习伯约听她言语当中并无责备之意,这才放心,便把与沈秋霜说的一番话讲了出来。 沈丽娘听了不禁莞尔,摇头笑道:“你小子还真是古灵精怪,想出这么个法子骗得霜儿上当,也算是机智了。”习伯约不由干笑道:“我也是心急去练武,才出此下策的。”沈丽娘长叹一口气,道:“霜儿若是似你这般勤于练武,姨娘便心满意足了!”习伯约道:“早上过招时,霜儿所用的掌法我便没见过,也招架不住。”沈丽娘道:“天下的武功招式多如牛毛,即便是姨娘也不敢夸口与敌过招时一定能认出对手用的是哪种功夫,你学武才多久,没见过又有何奇怪?”习伯约点头称是。 沈丽娘正色道:“约儿,武学之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便是各大门派之中武功一等一的武学宗师,也无不勤修苦练,从未有半丝松懈。你年纪尚幼,还是小孩子心性,初识武功之精妙所在,习武之心自然热切,可日后进境逐渐缓慢,那时难保你不会觉得习武枯燥无味,而不再勤加修炼,你天赋如此之高,若是因此半途而废,没能修成绝世武功,那可真是天大的遗憾。”习伯约赶忙放下筷子,起身正色道:“约儿定会时刻谨记姨娘教诲,不负姨娘所望!” 沈丽娘满意地点点头,道:“约儿,你天赋非凡,若是勤学苦练,日后定能成就非凡功业,姨娘也希望日后能有人带领咱们幽冥宫重出江湖,作一番大事业!”习伯约闻言,面色未变,心中却道:“看来姨娘对推翻大唐依然是念念不忘啊!日后幽冥宫若果真欲对大唐不利,我该如何是好?”他冥思苦想之际,沈丽娘又道:“同门之间切磋武艺,皆是不运内力,只是细心体会招式变化,以便弥补不足,待对敌之时运起内功,不论用何招式皆是威力大增,自然便能克敌制胜了。霜儿此前从未与人过招,毫无经验,所以并不知道这条规矩,日后你们二人再过招时,单纯比拼招式便可。” 习伯约点点头,将早上的比试仔细回忆了一番,叹气道:“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敌不住霜儿妹妹的掌法。”沈丽娘安慰道:“你只会一套最粗浅的掌法,自然抵敌不过,日后你会的功夫多了,便能应付自如了!”习伯约点点头,沈丽娘又道:“待你吃完了饭,姨娘再教你一套功夫。”习伯约闻言大喜,欢呼一声,上前拉起沈丽娘的手,道:“姨娘,咱们现在就去!”沈丽娘笑着摇摇头,任由习伯约拉着出了房。 习伯约的天赋之高本就超乎想象,常人花费一月时光才能练会的武功,他却只花费几日便可融会贯通,再加上他日夜勤修苦练,从未有过丝毫懈怠,所以仅仅用了半年光阴便已把沈丽娘所会的武功全部学会了。 初时,习伯约与沈秋霜过招,沈秋霜不敢全力以赴,生怕伤到习伯约。可只过得一月,习伯约便能与沈秋霜打个平手了,三个月之后,他便可让沈秋霜三招了。半年之后,即便是他用掌,沈秋霜用剑,也奈何他不得了。沈秋霜却并不着恼,反而替习伯约高兴,只觉他的武功越高越好。 这一日练完了剑,习伯约正要回房,一个侍女来到他身前,道:“少爷,夫人有请!”习伯约点点头,道:“劳烦姐姐带路。”那侍女便当先而行。两人一路来到书房前,那侍女敲敲门,喊道:“夫人,少爷到了!”房中传来沈丽娘的声音道:“好!你下去吧。”那侍女向习伯约施了一礼,径自而去。 沈丽娘此时正在房中看书,见习伯约推门而入,她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道:“来,约儿,先坐下!姨娘有话与你说!”习伯约先是躬身施了一礼,这才在沈丽娘对面坐下,道:“姨娘有话尽管讲便是。”沈丽娘点点头,道:“约儿,不知不觉间,你习武也有半年光景了,感觉如何?”习伯约道:“姨娘传授于我的皆是世间最最精妙的武功,尤其是那套‘正一玄功’,修炼之后只觉全身真气流动,运转自如,身手较以前不知矫健了几倍!”沈丽娘苦笑道:“姨娘本就不是什么高手,传给你的也皆是些粗浅功夫,只有那套内功心法还称得上‘最最精妙’四个字,可惜姨娘自己却不曾修炼。”习伯约问道:“那姨娘为何不练呢?”沈丽娘道:“习武之人可以修习无数种掌法c剑法,但却只能修炼一种心法,不然定会走火入魔。姨娘从小便修炼另一套心法,自然不能再练这一套了。”习伯约点点头,暗呼可惜。 沈丽娘道:“不论是粗浅还是精妙,这半年来,姨娘也可谓是倾囊相授了。你只用了半年光景便能把姨娘的功夫全部学到手,并且能融会贯通,运用起来得心应手,可称得上是学武奇才了!”习伯约赶忙起身逊谢。沈丽娘沉声道:“是以这几日姨娘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不能再把你留在身边了,如此只会害了你。须是为约儿找个真正的师父了!” 习伯约闻言大惊,心中翻起滔天巨浪,涩声问道:“姨娘这是要赶我走吗?”沈丽娘莞尔道:“约儿这是哪里话?姨娘从来便是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如此做也是为了你好,我只问你,你还想报杀父之仇吗?”习伯约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想了!”沈丽娘道:“姨娘在江湖之中也算不得什么高手,而约儿资质奇佳,只需善加栽培,日后定能成为名动天下的人物,留在姨娘身边只会白白浪费你的资质,你有大仇在身,既然想报仇,便容不得半点差池!” 习伯约点点头,心道:“是啊!我之所以学武便是为了报仇,若能学成绝世武功,便报仇有望了!”可他与沈丽娘母女在一起日子久了,想到要与她们分别心中便十分不舍。沈丽娘又道:“至于由谁人来做你师父,姨娘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习伯约自然好奇,便赶忙问道:“是谁?他武功如何?”沈丽娘答道:“这位仙师是我师父的一位友人,与我师父渊源甚深,他的武功早已臻至出神入化之境,即便不是当世第一高手,也是不遑多让了!”习伯约听得大喜过望,呆愣了半晌才讷讷问道:“那他肯收我为徒吗?”沈丽娘微微摇头,道:“这位仙师武功虽高,却从未收过徒弟,所以姨娘也说不准。不过他性子诙谐,并非刻板之人,咱们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他见你是练武奇才,便动了收徒之心呢!”习伯约点点头,心中却是惴惴不安,生怕到时那位绝世高手不愿收自己为徒,与如此名师失之交臂,那可要抱憾终身了。 默然半晌,沈丽娘见习伯约面露忧色,便安慰道:“约儿,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姨娘与那位仙师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知晓他的为人,想来他看在我师父的面上,绝不会断然拒绝!”习伯约心道:“希望如此吧!” 沈丽娘与习伯约约定四日之后动身,便起身而去。习伯约忧心忡忡之下,自然也没心思练武了,便索性回到房中,遣走阿月,关上房门,独自一人坐在凳上想着心事。就在他怔怔出神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传来沈秋霜的呼喊声:“伯约哥哥,开门啊!” 习伯约不知出了何事,慌忙起身打开房门,却只见沈秋霜站在门外,双目含泪,正自凝视着自己,似是有满腹委屈。习伯约急忙问道:“这是出了何事?霜儿,可是有人欺负你?”可他转念一想,立时便觉出不对,沈秋霜是府中的大小姐,谁人敢欺负她? 沈秋霜抓住习伯约的手,哽咽道:“伯约哥哥,我娘说你要走了?”习伯约点点头,笑道:“是啊,姨娘要送我去拜师学艺,也不知道她所说的那位绝世高手仙居何处,想来是不会住在这扬州城中的,兴许是隐居在哪个名山大泽之中。”沈秋霜却猛然扑入习伯约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道:“伯约哥哥你别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走!” 习伯约顿时慌了手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手足无措之际,却望见阿月与几个站在远处,正望着自己掩嘴窃笑,他顿时一阵苦笑。兴许是不想习伯约太过窘迫,阿月便抬手比划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紧接着又比划了一个轻拍后背的姿势。习伯约心领神会,向阿月微微一点头,双臂便搂到了沈秋霜的腰上。沈秋霜浑身一颤,嚎啕大哭立时便化为了低声抽泣。 习伯约见阿月所教的招数如此立竿见影,登时大喜,心中暗暗感激阿月。他福至心灵,轻抚着沈秋霜的后背安慰道:“霜儿妹妹,别哭了,我若是能拜那位高手为师,便能学得绝世武功,日后闯荡江湖,成就一番大事业,作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霜儿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沈秋霜止住哭泣,叹了一口气,道:“伯约哥哥胸怀壮志,霜儿也是佩服得紧!霜儿相信以伯约哥哥的聪明才智,定能如愿!只愿他日伯约哥哥闯荡江湖c建功立业之时,莫要忘了霜儿,时常回来看看,霜儿便也心满意足了。”习伯约笑道:“霜儿这是说的哪里话?姨娘视我如至亲骨肉,霜儿也对我关怀备至,你们皆是我的至亲之人,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况且那位高手也未必便会收我为徒,姨娘只是带我前去碰碰运气,或许无功而返呢!” 沈秋霜心中顿时矛盾无比,既盼那不知身在何处的高人能收习伯约为徒,传他一身本领,又盼习伯约败兴而归,回到府中,陪在自己身边。左右为难之下,她长叹一口气,心道:“若是伯约哥哥果真得拜名师,那便是他的福气,若是不然,那便是老天教他回到我身边,听天由命吧!” 两个孩子便彼此拥抱着站在房门前,一时无言。阿月站在远处,望见他们抱在一起久久不分开,心道:“小姐与少爷虽说年幼,但终归是男女有别,若是被夫人瞧见了,恐怕不会责怪小姐,反而会埋怨我等看顾不周。”一念及此,她便硬着头皮喊道:“小姐,夫人命你过去!” 沈秋霜闻言,身子又是一颤,猛然挣脱习伯约的怀抱,却已是羞得不敢抬头了。她低声道:“伯约哥哥,霜儿先走了。”便慌忙跑向了阿月,只留下习伯约一人望着她的背影摇头苦笑。 此后三日,习伯约心知分别在即,再见却不知何日,便连武功也暂时放下了,只是着意地哄沈秋霜开心,伴着她整整玩耍了三日。到得第四日,习伯约早早醒来,洗漱一番便开始收拾行囊。那位高人超脱世俗,素来不喜奢华,沈丽娘便特意命人为习伯约买来了几套粗布衣衫,以便日后替换之用,除此之外,便也无需再带其他,是以阿月将那几套粗布衣衫包好,行装便也算收拾好了。 吃过早饭,习伯约便径直去了前厅,阿月则提着行囊随在他身后。一路来到前厅,习伯约见沈丽娘母女已在等着自己了,便赶忙上前向二人施礼问好。沈丽娘点点头,站起身道:“好了,约儿,咱们出发吧,莫再耽搁了。”习伯约还未说话,沈秋霜却当先喊道:“娘!”语调似是在哀求。沈丽娘板起脸喝道:“霜儿,娘已与你说过了,你伯约哥哥是去拜师学艺,此乃要紧之事,你怎可阻拦?若是再敢胡闹,娘可要打你屁股了!” 沈秋霜撅起嘴“哦”了一声,似有无限委屈。她踱步到习伯约面前,念起此去经年,相见遥遥无期,泪水便止不住流了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半年多的岁月,习伯约与沈秋霜日日相伴,一起嬉戏玩耍,一起习武念书,早已相互生出了依恋之情。 此时习伯约也是十分不舍,便壮起胆子,当着众人的面拉住沈秋霜的手,安慰道:“霜儿,你别难过,说不定那位高人瞧我不顺眼,过几日我便随姨娘回来了呢!”沈秋霜哭着摇了摇头,双手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不会的,伯约哥哥这般聪明,那位高人怎么会瞧不顺眼呢?霜儿只愿伯约哥哥莫要忘了咱们的约定!”习伯约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霜儿,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的!”沈秋霜点点头,却是泪如雨下。沈丽娘向站在身旁的弄影使了个眼色,弄影便上前把沈秋霜抱到了一旁,柔声安慰。 府中诸人,除去沈丽娘母女,便是服侍习伯约的阿月与他感情最深。此时阿月也是眼角含泪,将手中的行囊递与陪同出行的侍女,上前告别道:“少爷,日后少了婢子照顾,少爷可千万要保重身体!”习伯约点头应道:“你放心吧!”阿月便点头拭泪,退到了一旁。 沈丽娘沉声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动身了!”说罢,当先而行。一行人来至府门前,沈丽娘回身向弄影吩咐道:“此行少则十天,多则半月,这半月之中,务必看顾好小姐,坛中大小事务便由你们姐妹四人负责,若是有难以决断之事,可用飞鸽传讯与我,听明白了吗?”弄影姐妹四人齐声称是。 沈丽娘当先步向府外,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习伯约又向沈秋霜挥了挥手,也快步跟了上去。沈秋霜虽然是伤心欲绝,却不想习伯约难受,便强忍住泪水,跟至府外的大街上,望着沈丽娘与习伯约的马车绝尘而去,久久不愿回府。直到马车望不见了,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入了弄影怀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烟波千里顾草庐 马车之中,习伯约打开车窗,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道:“在姨娘府上住了半年有余,每日读书习武,却不曾领略这扬州城的繁华,他日得闲,定当仔细游历一番!”沈丽娘皱眉道:“约儿,外面吵闹,把窗子关了吧。”习伯约点头称是,关上了车窗,问道:“姨娘,咱们这是往何处去?” 沈丽娘道:“那位仙长隐居在剑南,咱们便是往那里去。”习伯约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便一路乘马车去吗?”沈丽娘道:“陆路颇多不便,不如乘船,咱们到了码头便弃车登船,一路逆江而上,十数日便可到了。”习伯约心中忐忑,默念道:“剑南剑南”念起前路漫漫,此行不知能否成功,不禁怔怔出神。 此番远行,沈丽娘并未兴师动众,四剑婢留守扬州,而沈秋霜要随同前往她也未答应,只带了贴身服侍她的三个侍女,一行五人,分乘两辆马车,出了扬州城。到得长江边的码头,登上了那艘巨舫。 巨舫上的船工早已准备妥当,便即扬帆起航,巨舫缓缓离岸,逆江而上。 再次回到巨舫之上,习伯约来到此前所住的房间,忆起自己掉入江中,为沈丽娘所救,而骆爷爷与骆莹儿却是死生难料,不禁黯然销魂,心中暗暗起誓:“骆爷爷,莹儿,我定要手刃那几个狗贼为你们报仇!” 念起报仇,他又想道:“骆爷爷称他为我寻的那位师父为‘仙人’,而姨娘也称她要领我去拜的师父为‘仙师’,这两人都是仙字辈,也不知本领如何,可别是浪得虚名!”一念及此,他不禁莞尔一笑,摇头自言自语道:“爷爷与姨娘对那二人如此推崇,他们把我视为亲人,自然不会骗我,我又何苦自寻烦恼呢!”又想:“那二人皆是‘仙人’,也不知谁的武功更高?虽然离开了栖霞寺,未能如骆爷爷所愿,拜他为我所寻的仙人为师,但若是姨娘所说的高人愿意收我为徒,日后爷爷知道了,也自当欣慰了。”想起骆爷爷多半已是死了,他只觉难受极了,便出了舱房,在舫中闲逛。 这巨舫非常之大,兼且除了沈丽娘c习伯约及那三个随行的侍女,只有二十几个船工,那些船工又大都在舱中,是以显得船上异常冷清。习伯约在走廊中闲逛,却望见一个船工站在栏杆旁,望着江岸怔怔出神。 习伯约心生好奇,便走至那人身后,问道:“这位大哥,你为何在此发呆?”那船工回转身来,见身后之人是一个粗衣童子,心中纳罕:“这船上之人我无一不识,这童子却是哪里来的?”习伯约已换上了沈丽娘为他准备的粗布衣衫,那船工自然猜不出他是何身份。 那船工笑道:“小兄弟,你是何人?我日夜住在这船上,却为何从未见过你?”习伯约道:“我是今日才上船的,你自然未曾见过我。”那船工点点头,心道:“原来是随坛主一起来的,怪不得。”他只以为习伯约是沈丽娘家的佣人。 习伯约道:“大哥,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何在此发呆?”那船工笑道:“你小小年纪,却如此多事。”说罢,他指向岸边道:“我从小便与爷爷在此处摆渡为生,此时途经故地,想起了死去的爷爷,自然是感慨万千。”习伯约点点头,问道:“那你为何不在此继续摆渡,却到这船上来做船工了?”那船工长叹一口气,转身望向江岸,答道:“非不想,而是不能啊!”习伯约闻言,愈发好奇了,追问道:“那为何不能呢?” 那船工再次转过身来,满面自豪之色,道:“我李二狗虽是一介草民,不足挂齿,却在此处遇见了一位大英雄,更救下了他的夫人与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实乃是我平生唯一值得夸耀之事!”习伯约听了却是哈哈一笑,哂道:“这位大哥,你可莫要以为我是小孩子便在我面前胡吹大气。”李二狗勃然变色,急道:“谁胡吹大气了?哼!若不是你年纪小,我便要不客气了!” 习伯约虽然年幼,却已是身负武功,自然也不惧怕眼前之人,不慌不忙地道:“那人既然是大英雄,自然是有非凡本领的,又为何要你去救他的夫人与孩子?”李二狗默然半晌,叹息道:“正所谓是‘龙游浅水遭虾戏c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小小年纪是不会懂的!”习伯约自然不会信,却也不再出言质疑,只是笑而不语。 李二狗见习伯约仍不肯信,登时火冒三丈,微一犹豫,沉声道:“你这小子既是坛中弟子,我也不怕把实情说与你,不过你听了之后可万勿说与外人,知道吗?”习伯约仍自哂笑道:“你若不愿说便算了,故弄玄虚,吓唬我吗?”李二狗却未理会,只是望向江岸,自顾自地道:“你岁数太小了,恐怕我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七年前,这扬州城中来了一位大英雄,他是开国功臣之后,世袭国公爵,一心忠于大唐,可是当时尚是太后的武则天一心妄图谋朝篡位,大肆贬谪朝中旧臣,那位大英雄便被贬到了扬州。他忧国忧民,不忍见太宗皇帝与先帝创下的基业落入妇人之手,便在扬州高举义旗,招募义军反抗武氏专政,可惜未能敌得过朝廷派来的大军。待他带着从人逃到江边时,恰巧被我遇到,便想教我把他们渡过江去,谁承想追兵已经到了身后,他无路可退,只得回身迎敌,他的夫人则抱着孩子上了船,我送他们过了江,你说,我算不算是救了他的夫人与孩子?”说着,当日的情景便一幕幕浮上心头,不禁令他感慨万千。 李二狗出神半晌,忽然想起身后的孩子已是久久未曾说话,回身看时,却只见习伯约早已是泪流满面。李二狗登时愣了,奇道:“小兄弟,你哭什么?”习伯约不答,却哽咽着反问道:“你所说的大英雄,可是英国公李敬业?”李二狗惊奇不已,道:“你小小年纪居然也知道英国公的大名?”不由得对习伯约刮目相看。 只听了几句,习伯约已猜出这船工口中所说之人便是自己的父亲,顿时不能自已,热泪盈眶,却强自忍住呜咽。想到眼前之人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不禁躬身一揖,道:“多谢李大哥救命之恩!”李二狗奇道:“小兄弟这是为何?”他又如何能想得到,眼前的童子便是当日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呢! 习伯约欲要讲明自己的身世,却又想起了沈丽娘的嘱咐,只得打消了念头。他抹去泪水,朗声道:“李大哥急人之难,救下了落难的孤儿寡母,自然也是好汉一条,小弟我是替那位大英雄谢谢你!”李二狗摇摇头,再次望向江岸,沉声道:“我只不过是略尽绵力罢了,李夫人过江之后便独自去了,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习伯约听得心头一痛,暗道:“依骆爷爷所讲,我娘应是与李大哥分别之后被害的,李大哥终是未能救下我娘,若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会伤心不已吧。”见李二狗似是对娘亲颇为思念,他便问道:“李大哥,那英国公是个英雄人物,必是英姿勃发c豪气干云,想来他的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吧?”李二狗点点头,道:“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李夫人之貌,实是倾国倾城,教人难以忘怀。何况她不仅容貌绝美,更有与夫共同赴死的慷慨气概,自然称得上是女中豪杰!” 习伯约心头大悦,又问道:“那不知与姨,与夫人相比,如何?”李二狗一愣,问道:“你是说坛主吗?”习伯约略加思索才明白李二狗说的是谁,只因在府中诸人皆称沈丽娘为“夫人”,从未有人称她为“坛主”。 沈丽娘貌若天仙,又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更是温柔若水,对习伯约也是关怀备至,习伯约只觉沈丽娘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自是好生羡慕沈秋霜有一位如此完美无缺的母亲。此刻得知自己的母亲同样是绝伦佳人,他自然想要比较一番。 习伯约点点头,李二狗四下望了望,才壮起胆子道:“坛主虽也是人间绝色,但与英国公的妻子相比,恐怕仍是稍逊半筹。”习伯约闻言,自然是大喜过望,但想起母亲早已故去,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却又不禁怅然若失。 他心情郁郁,也无心再言,便辞别李二狗,回了舱房。在舱房中闷坐半晌,他心情稍稍平复,想道:“爹娘当日兵败出逃,想来定是十分狼狈的了,若不是有李大哥相助,娘亲定然难以逃脱,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食马者只因一顿酒肉便以死相报,李大哥对我有活命之恩,我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呢?”他只觉务须报答李二狗,略一思索,便想出了法子:“李大哥在此做船工,想来是无甚富贵可享的,不若我去找姨娘为他谋个差事,总好过整日呆在船上。”打定主意,他便去了沈丽娘的舱房。 沈丽娘此时正欲小憩,见习伯约来了,便问道:“约儿不在房中休息,可是有事?”习伯约点点头,道:“姨娘,适才我在走廊之中闲逛,却是机缘巧合,得遇一位故人。”沈丽娘大奇,问道:“哦?这船上除了你我之外,只有船工与侍女,并无外人,又如何会有约儿的故人?”习伯约便把前因后果如实说了。沈丽娘听后啧啧称奇,感叹道:“如此说来,此人可谓是你家的大恩人啊!”习伯约点头道:“确实如此!” 沈丽娘又道:“扬州毗邻长江,水路便捷安全,不似陆上艰难险阻,我便命人造了此船。可是咱们朱雀坛中并无男弟子,这船工只得另寻,而咱们与朝廷为敌,凡事务须不露声色,便四处收留无家可归且会水性之人来做船工,没想到竟收留了约儿的恩人,可真是巧了!”习伯约灵机一动,便顺水推舟道:“正所谓‘知恩图报’,姨娘,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姨娘答应!”沈丽娘笑道:“约儿不必如此见外,但说无妨。”习伯约道:“他仗义搭救我娘,却因此而落得个有家不得归,只能栖身于船中,约儿委实过意不去,只望姨娘能为他在坛中寻个差事,也好教他有个前程。” 沈丽娘点点头,沉思半晌道:“为他寻个差事自然无妨,可咱们朱雀坛中皆是女子,若是多个男人,自然会有许多不便,不若我举荐他去其他分坛,我的师兄自然会为他妥善安排的,你看如何?”习伯约自无不愿,点头道:“全凭姨娘做主!” 如此一来,习伯约了断了一桩心事,心情也是大为轻松。他每日在船中无事可做,便勤练武艺,少了沈秋霜在旁打扰,他也更能专心致致。练武之余,他有时也去找李二狗闲聊。 二人谈天说地,李二狗虽未念过书,更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可在这长江之上摆渡了十余年,南来北往的客商见得多如牛毛,便将一些他听来的稀奇古怪之事讲给习伯约。习伯约从前整日闷在栖霞山中,而后到了沈丽娘府中又是终日不得出府,对俗世凡尘颇为向往,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如此过得二十余日,巨舫沿江逆流而上,终于到达了渝州,却未多做停留,便由长江转入了嘉陵江。又过数日,巨舫终于泊在了阆中县城外的码头中。习伯约与李二狗依依作别,便随着沈丽娘下了船。 侍女早已先行下船,雇来了一辆马车。沈丽娘便与习伯约坐入车中,而三个侍女则骑马而行,一行人乘车骑马向东而去。习伯约见道旁皆是田地,马车似是驶向郊野,便问道:“姨娘,咱们这是去往何处?”沈丽娘道:“那位仙师便隐居在这阆中县城外一处名叫‘仙鹤会’的地方,但我也从未去过,咱们尚需找寻一番,不过终究是不远了!”习伯约顿时兴奋莫名,道:“就在左近了吗?那可太好了!”沈丽娘点点头。习伯约忽又担心起来,生怕到时见了那位仙师,他却不愿收自己为徒,顿时忐忑无比。 这“仙鹤会”位于阆中县城外,依山傍水,景色倒是颇为秀丽,只是星星点点散落着几座村庄。那驾车的车夫是本地人士,自然知晓仙鹤会所在何处。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打发走车夫,沈丽娘便命三个侍女在原地守候,她则独自领着习伯约四下找寻起来。 在几座村庄外望了望,沈丽娘便知欲找之人不在其中。正自皱眉之际,却蓦然望见大约一里外有一座矮山,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十有八九便是那里了!”便拉起习伯约快步赶去。 二人来至近前,只见这户人家与寻常庄户人家别无二致,院外围着竹篱,院内有三间土房,一间正房居中,两间厢房分居左右,房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些农具。沈丽娘见院内无人,低声道:“多半便是此处了。”便推开篱笆门,来至院中,朗声喊道:“此间主人可在?”习伯约望着院内陈设,心中一阵嘀咕:“此处半分也不似世外高人所居之处,会否是姨娘记错了?” 沈丽娘见房中无人应答,便凝神倾听房中动静。这时,左边厢房的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向沈丽娘咿咿呀呀地叫着,并不停地打着手势。此人肤色黝黑,面上满是皱纹,似是饱经风霜,不过身量颇高,看起来倒是颇为健壮,着一身粗布衣裤,脚上踏着一双草鞋,似是个乡野农夫。 习伯约见这哑巴形貌粗鄙,心中便有些不喜,暗道:“姨娘所说的世外高人难道便是他?不论如何看都不像啊!”以貌取人乃是人之常情,习伯约也未能免俗。不过想起《论语》之中,圣人曾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顿时如梦初醒,心道:“姨娘说他武功早已出神入化,只要他愿意传我武功,来日我便可去找武则天报仇,又何必在意他的相貌呢!”想通此节,他望向哑巴的目光中便充满了希冀。 沈丽娘望着那哑巴,也是微微皱眉。便在此时,忽听居中的正房之中传来一声长笑,房门大开,一位身穿道袍c手执拂尘的老者步至房外,朗声道:“丫头,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啊!”说罢,又是一声长笑。沈丽娘见这位老者走出来,顿时喜上眉梢,赶忙上前施礼道:“丽娘拜见仙师!” 习伯约见沈丽娘如此恭敬,心知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是那位仙长了,急忙也上前问好道:“晚辈习伯约,见过仙师!”那老者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习伯约见那老者须发皆白c面色红润,确有仙风道骨,心中便平生了几分好感。 那老者一甩拂尘,道:“丫头,你不远千里大驾光临,老道只觉蓬荜生辉啊!”沈丽娘先是微微一笑,继而奇道:“上一次随同师父拜会仙师之时,丽娘尚是髫年少女,此后三十年间未曾相见,仙师是如何认出我的?”那老者笑道:“天下似你这般美貌的女娃又有几个?老道虽然老矣,可并未眼花呢!” 沈丽娘微一思量,恍然大悟道:“是了,仙师料事如神,自然算到了我要来。”那老者捋须一笑,道:“老道掐指一算,便知今日有故人来访,在家中等了半日,果真教我等到了!”沈丽娘道:“仙师神机妙算,丽娘佩服!”那老者道:“三十年未见,你这丫头倒变得油嘴滑舌了。”沈丽娘道:“丽娘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那老者道:“你不远千里赶来找老道,不会只是为了奉承老道几句吧?好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有事咱们进屋去说。”说罢,又向那乡农打扮的哑巴吩咐道:“长浦,上茶。”哑巴点头而去,那老者便领着沈丽娘与习伯约一起进了屋。 屋子不大,陈设也颇为简陋,倒是木榻旁的书柜上摆满了书。三人围着方桌坐下,不多时,哑巴便端上一壶茶,为三人各倒了一杯,而后打了几个手势,便出去了。那老者道:“老道虽是方外之人,对饮茶之道不甚精通,但是长浦却是颇为擅长,来,你们仔细品味一番。” 沈丽娘端起茶杯,只觉香气扑鼻,不禁高声赞道:“好香!好香!”说罢,便微微抿了一口,仔细品味了一番,道:“若我所料不错,此茶应是峨眉雪茗,并且是用晨露冲泡的!”那老者闻言,笑道:“老道失算了,你师父是前隋宗室,身份尊贵,对天下的名茶自然不会陌生,你伴在她身边,耳濡目染,想来也是精通此道的。”习伯约也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只觉初入口时有些许苦涩,转瞬间便化为甘甜,倒是颇为好喝,便又倒了一杯。那老者见状笑道:“孩子,这茶可不能如此吞咽,要一口一口去品!”习伯约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点头称是。老者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沈丽娘又品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仙师,丽娘此次冒昧来访,确是有事相求!”那老者微微皱眉,正色道:“老道已是垂垂老矣,可担不得大事了!”沈丽娘暗暗苦笑,摇头道:“仙师差矣!丽娘此来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那老者见她指向习伯约,便望着习伯约笑道:“日月如梭,三十年前的小丫头,今日也已当上娘了!”沈丽娘摇头苦笑,道:“仙师误会了,他并非丽娘的儿子,且与丽娘可谓是毫无瓜葛,倒是与仙师有些渊源呢!他乃是”不待她说完,那老者便打断道:“且慢,你莫说出来,让老道算上一算。”说罢,老者低头掐指一算,忽然抬头望向习伯约,目中精光闪烁。 沈丽娘见那老者面露异色,料定他已经算出了习伯约的身世,便道:“仙师武功盖世,丽娘佩服得紧,而此子实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丽娘此来非为别的,便是希望仙师能收他为徒!”老者闻言,却是不答,凝望前方,似是陷入沉思。 沈丽娘见他不置可否,便向习伯约使个眼色。习伯约心领神会,赶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便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那老者本欲阻拦,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去,坦然受了习伯约三拜,才扶起他道:“徒儿啊,你既然拜老道为师了,那你可知道老道姓甚名谁啊?”习伯约顿时一愣,嗫嚅道:“徒儿徒儿不知”沈丽娘笑道:“仙师的名讳丽娘不敢提及,便未曾告诉过他。”那老者捋须笑道:“你这个丫头,何来这许多规矩!徒儿,听好了,为师同你一样,也是姓李,李淳风是也!”习伯约点点头,再次拜倒:“徒儿习伯约拜见师父!” 李淳风闻言一愣,奇道:“你为何姓习?难不成是老道失算了?”不待习伯约答话,他便抢着道:“是了!想来你身世奇特,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改名换姓,是也不是?”习伯约点头称是。李淳风又道:“丫头,那你又是如何与他结缘的呢?”沈丽娘却笑道:“仙师神机妙算,算一算便知,何必问我。” 李淳风摇摇手,道:“老道早已立下规矩,每日只算三卦!此前算到有客来访,是一卦,算你的来历,又是一卦,算我这徒儿的来历,便是第三卦。三卦已尽,今日便不能再算了!”沈丽娘摇头苦笑,便把自己如何救起习伯约的,又是如何传授他武功的,全都讲了出来。 李淳风听后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习武之道讲求循序渐进,岂可一日而成?似你这般教法,便是美玉也被你化为顽石了!”沈丽娘道:“丽娘才疏学浅,已是无甚可教了,只得厚颜来此向仙师求助。”李淳风道:“难得老道这点微末功夫能入幽冥宫传人之眼,老道却之不恭,便收下这个徒儿了!不过,只怕日后江湖中要起纷争了。”说罢,便是一声长叹。 他算出习伯约的身世,自然能猜到习伯约日后不会与武则天善罢甘休。李淳风秉承道家“清静无为”之道,不愿天下再起纷争,是以心中也是有所顾虑。沈丽娘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一时不再言语。习伯约得拜名师,更是谨小慎微,生怕一时口快,惹师父不喜,自然不敢开言。 良久,李淳风朗声道:“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老道又何必瞻前顾后呢!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日后这天下自有圣人降世,老道又何苦劳心呢!”沈丽娘闻言,却是微微皱眉。她志在夺取天下,自然不愿有人坏她好事,此刻忽听李淳风泄露天机,她心知李淳风绝不会算错,顿时便忧心忡忡。 李淳风却不知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会为沈丽娘平添几许烦恼,他起身道:“徒儿,既然你已经学了不少本领,那便到院中施展一番,也好教为师看看你的本事。”习伯约点点头,三人便来到了院中。 李淳风道:“你既然学过剑法,那便舞出来给为师瞧瞧!”说罢,便命长浦取出宝剑,递与习伯约。习伯约接剑在手,向李淳风与沈丽娘躬身施了一礼,便把沈丽娘所传的“清风剑”施展开来。 这“清风剑”便是当日沈秋霜所说的那套“舞起来很好看”的剑法。这套剑法飘逸轻灵,招式施展开来有如清风吹拂,似欲飘然而起,因此而得名。可尽管如此,“清风剑”的威力却并不弱于那些以狠辣著称的剑法,只不过沈秋霜武学修为较浅,参不透其中奥妙而已。 一套“清风剑”舞下来,习伯约收剑而立,李淳风捋须赞道:“幽冥宫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为师似你这般年纪时可没有如此好的功夫,你有这套剑法傍身,他日闯荡江湖,对付寻常高手是绰绰有余了!”沈丽娘道:“仙师谬赞!这套剑法虽好,但比之仙师的剑法,那可是大大的不如了。”李淳风却笑道:“这孩子原本便生得俊秀,施展起这套剑法来,愈发像女娃了。”习伯约闻言,不禁面色一红。 沈丽娘道:“我们朱雀坛的武功轻灵有余而刚猛不足,只适合女子习练,所以丽娘才想将这孩子托付给仙师的。”李淳风道:“你师父的武功当年可谓是冠绝天下,老道也是自叹弗如,你与你那三位师兄得她真传,业已称雄江湖,欲要培养一个弟子又有何难呢?”沈丽娘闻言,叹气道:“师父仙逝之后,仙师便与我等少有往来,殊不知幽冥宫早已不似从前了。三位师兄各不相服,为了争夺宫主之位,彼此间勾心斗角,闹得不可开交,丽娘早已寒了心,也不愿劳烦他们,这才舍近求远,来此叨扰仙师的!” 李淳风道:“昔年你师父在世时,杨青龙与孙匡便是明争暗斗,如今终于大打出手了吗?”沈丽娘摇头道:“虽然尚不至于此,但想来也是快了。”李淳风听了,也是微微摇头,劝慰道:“《诗经》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想来他们二人只是一时糊涂,日后定会和解的!”沈丽娘道:“希望如此吧!” 默然良久,李淳风道:“老道既然已经答应收他为徒了,自然会尽心竭力!你且放心,以他的才智根骨,用不了几年便能把老道的一身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了!”沈丽娘拜谢道:“全赖仙师费心!”李淳风哈哈一笑,望向习伯约,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习伯约如愿拜得名师,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沈丽娘便欲告辞。李淳风未加挽留,习伯约则与她依依而别。沈丽娘轻抚着习伯约的面庞,叮嘱道:“约儿,姨娘这便去了。仙师武功盖世,在江湖之中享有盛名,你日后务必勤奋习武,莫要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待你艺成之后,可回扬州来,姨娘与你霜儿妹妹在家中等你!”习伯约点头道:“姨娘放心!约儿绝不负姨娘所望!”他自幼便父母双亡,而沈丽娘对他关怀备至,有如慈母般呵护,他心中早已将沈丽娘视作了亲娘。此刻分别在即,相见却不知何日,他不禁泪如泉涌。 沈丽娘亦是目中含泪,抱起习伯约亲了亲便转身飞掠而去。习伯约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逝不见,依然不愿转身。李淳风上前拍拍习伯约的头,安慰道:“乖徒儿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且莫要伤心了,你们日后还有相见之日!”习伯约抹去泪水,振奋精神,与李淳风回房去了。 到得房中坐下,李淳风道:“徒儿啊,你虽然知道了为师的名讳,却尚不知为师的师承来历吧?为师此刻便说与你,你且听好了!”习伯约赶忙凝神静听。李淳风道:“为师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师祖,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便是天师道上任掌教,姓袁,名讳上天下罡,人称‘袁天师’!日后若是有人问起:‘小子,你是何门何派的啊?’你可莫要不知如何回答,只需答:‘不才天师道袁天师座下徒孙是也!’便可。” 习伯约不禁莞尔,问道:“那师祖他老人家可还健在?”李淳风叹气道:“早已仙去多年了。”习伯约安慰道:“师父还请节哀。”李淳风点点头,道:“你师祖精通五行星象,通晓易理,相术可谓是天下无双,可惜为师愚钝,只学得些许皮毛。”习伯约不禁咋舌,心道:“师父掐指一算便能知晓我的身世,却只算得上是粗通皮毛,那师祖的易学岂非已是精妙到参破天机了?”顿时暗恨自己福缘浅薄,无缘与师祖相见。 李淳风又道:“你师祖既是天师道的掌教,又曾在朝中为官,所以在朝野间声望甚隆,乃是天下道派执牛耳者!”习伯约点点头,道:“师祖盖世无双,弟子甚为佩服!不过既然师祖已然仙去,那现任掌教便是师父了吧?”他只觉师祖虽然英雄了得,但师父却也是一代人杰,接过师祖衣钵也是顺理成章的。未料李淳风却是摇摇头,道:“为师性喜清净,不愿俗务缠身,只愿每日优哉游哉,在这乡间修道习武,逍遥自在。”习伯约仔细一想,心下恍然:“是了!若是师父接任了掌教,定然是居住在道观之中,又怎么会隐居在此呢!” 李淳风又唤来长浦,道:“这孩子已经拜我为师,日后便与咱们一起生活,你去把那间空房收拾一下,待会教他搬进去。”长浦点点头,李淳风向习伯约道:“长浦乃是为师的仆人,已跟随为师数十年了。”习伯约便起身与长浦见礼,长浦慌忙还礼,并做手势向习伯约打招呼。习伯约却不知他这一番手势是何意思,只得望向李淳风。李淳风见状,笑道:“好了,长浦,这孩子看不懂你的手势,不过日后他与咱们相处久了,自然便懂了,你先去收拾吧!”长浦点点头,施礼而去。 二人静坐半晌,李淳风望着习伯约,笑道:“沈丫头自己锦衣华服,却只给你穿粗布衣衫,真是愈来愈吝啬了。”习伯约不敢隐瞒,如实禀告道:“姨娘生怕师父不喜,便特意为徒儿预备了几套粗衣。”李淳风苦笑道:“这沈丫头想得倒是周全,不过为师可没有这许多规矩,若是你穿不惯粗衣,改日便命长浦到阆中县城中为你置办。”习伯约摇头道:“徒儿志在学武,此等细枝末节实是无关紧要,岂可劳师父费心!”李淳风满意颔首,道:“习武之道,务须循序渐进,要知欲速则不达,你跟随沈丫头跋山涉水,一路远来,定是累了,想来长浦也收拾妥当了,你且先回房歇息去吧!”习伯约不敢违命,便起身施礼而去。 三间土房,李淳风居于居中正房,长浦则居于左边厢房,右边厢房便一直空着,正好作为习伯约的卧房。习伯约来至房中,长浦已然粗略打扫了一番,见习伯约到了,他便告辞而去。 房中的陈设颇为简单,仅有一桌一榻,习伯约倒也不以为意,将包袱放在桌上,便在木榻之上躺到下来。木榻上毫无铺垫之物,颇为坚硬,习伯约在沈丽娘府中睡惯了软榻,倒是有些不习惯。 望着墙角的蛛网,他心中思潮起伏。想到自己随同姨娘历经舟车劳顿,不远千里赶到剑南,终于得偿所愿,他便是一阵唏嘘,对沈丽娘的感激之情愈发深了,又想到师父和蔼可亲,兼且本领非凡,不禁又是一阵欣喜。本想小憩片刻的他再也无心睡眠,猛然盘膝坐起,凝神静气修炼起“正一玄功”来。 真气在任脉中运行了一个周天,他便缓缓收功,睁开眼来,却望见师父站在榻前,正自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便欲起身施礼。李淳风摇摇手止住他,笑道:“乖徒儿,你还真是用功啊!”习伯约郑重其事地道:“祖逖闻鸡鸣而起舞,终成一代名将,徒儿甚为佩服,只愿似他一般,勤奋习武,他日于国于民能有所裨益,自然要发愤习武!”李淳风想了想,道:“你有如此雄心壮志,为师倒是颇为欢喜。不过想来你也知道,祖逖虽有报国之志c救世之能,却终究是功败垂成。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违背。”习伯约沉思半晌,却倔强地摇摇头,道:“若是祖逖能战败胡贼石勒,则黄河以北再无可与其匹敌之人,早便光复中原了!驱除胡虏c报仇雪恨又岂在话下?终究是他力有不逮罢了!” 李淳风见习伯约年纪虽小,却是口若悬河,竟教自己无言以对,不禁暗自称赞道:“不愧李将军之后,果然不凡!”习伯约又道:“祖逖如此勤奋,尚且有力不从心之时,徒儿又岂敢有丝毫懈怠!” 李淳风哈哈一笑,问道“为师见你适才正在修炼内功,沈丫头可是当真把‘正一玄功’传与了你?”习伯约点头道:“姨娘说这种内功是玄门正宗,威力无匹,命我勤加习练。”李淳风道:“她倒是很会慷他人之慨!这门内功乃是咱们天师道的镇教绝学,是创教祖师张陵所创。祖师创出此功,因此而得‘正一真人’之号。昔年沈丫头的师父与你师祖交厚,你师祖便把这门功夫传与了她,想来是她又传给了沈丫头,而沈丫头又传给了你,现今你又成了我的徒儿,倒也不算便宜了外人!” 习伯约闻言便是一愣,他自然想不到沈丽娘传与自己的内功竟然就是师门绝学,不禁奇道:“既然是祖师所创的镇教绝学,自当珍之慎之,师祖为何轻易便传与外人?”李淳风面露尴尬之色,苦笑道:“你小小年纪却爱刨根问底!”习伯约百思不得其解,自然颇为好奇,却唯恐师父生气,便不敢再问了。 李淳风道:“既然你已会了这门内功,那么为师便来试一试你功力如何吧!来,你拍我一掌!”说罢,便后退了一步。习伯约却是惊慌失措,跪伏在榻上道:“徒儿岂敢如此大逆不道!”李淳风佯怒道:“你只管拍便是了,还怕为师会被你打伤了不成?”习伯约只得下榻躬身道:“徒儿得罪了!”便轻轻一掌拍在了李淳风的胸口上。李淳风只觉这一掌绵软无力,似是在为自己搔痒,不由喝道:“你便只有如此功力吗?”习伯约暗叹一口气,只得低喝一声,再次一掌拍向了李淳风。 只听砰的一声,习伯约的手掌印在了李淳风的胸膛之上,李淳风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而习伯约却反被震得后退了半步。李淳风受了一掌,却是眉头紧锁,似是若有所思。习伯约心中一凛,暗道:“糟糕!莫非是我适才那一掌打得太重,师父生气了?” 李淳风忽然问道:“徒儿,你修炼内功多久了?”习伯约答道:“有半年了。”李淳风道:“仅仅半年吗?”习伯约点点头,道:“确是仅有半年,徒儿如何敢诓骗师父?”李淳风奇道:“那可是怪了,虽说你天赋异禀,是习武之才,可只用半年光阴便能把内力练到如此地步,实是世所罕见!”习伯约道:“徒儿虽然愚钝,却是日夜勤练,未敢有丝毫怠慢!”李淳风摇摇头,问道:“你究竟是如何修炼的?你且仔细道来。”习伯约便把沈丽娘如何度给自己真气,而自己又是如何修炼的,悉数讲了出来。 李淳风听罢却是面色凝重,摇摇头道:“这可是大大的不妥啊!”习伯约心中一凛,问道:“可是徒儿有何不对之处?”李淳风道:“修习内功对习武之人最有裨益,却也是最为凶险,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危!修习之初,修习者需汇集体内灵气,聚而凝之为真气,便可依法修炼!”习伯约道:“徒儿知道聚气最是艰难,姨娘拼着损耗功力为徒儿度入真气,便是想助徒儿一臂之力!”李淳风长叹一声,道:“练武讲求的是勤奋刻苦,可没有半点取巧之道!虽然为师不知沈丫头是何居心,但她明为助你一臂之力却着实是在害你!”习伯约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淳风又道:“你此时并无大碍,但日后修炼久了,真气自然是日渐充盈,到那时体内真气便会不受掌控,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你便要经脉爆裂而亡了!”习伯约倒吸一口凉气,呆问道:“怎么会这样?”李淳风解释道:“你此前未曾修习过内功,体内并无一丝真气,而沈丫头度给你的便是你体内的第一股真气,你用这股真气来修习内功,便好似是敌人的真气攻入了你的经脉之中,你却并不运功抵抗,反而催动敌人的真气运转周身,这不是自取灭亡吗?”习伯约心中疑窦丛生,纳闷道:“姨娘若是欲害徒儿,何需如此?只要当日不救徒儿,徒儿早已葬身于长江之中了!”李淳风也是摇摇头,道:“其实江湖之中也常有高手将功力传于他人之事,只不过那受功之人应是内功已有根基的,日后自能慢慢炼化。沈丫头自幼习武,断然不会不知此理,但她如此做究竟是何居心,为师便不知了!” 默然半晌,习伯约问道:“那可还有解救之法?”李淳风略一思量,道:“解救之法嘛,倒也不是没有,只要为师为你散去一身功力便可。只不过,你往日的辛苦便要白废了!”习伯约听得面色一黯,心灰意冷道:“那徒儿此生是否便与内力无缘了?”李淳风哈哈一笑,道:“何来此说?为师这里正好便有一棵‘还魂草’,乃是你师祖留下来的,有固本培元之效,待你散功之后服下,有助于你丹田的恢复。待丹田痊愈之后,便可重新修炼了!” 习伯约这才松了一口气,拜谢道:“师父之恩,徒儿没齿难忘!”李淳风抚了抚习伯约的头,笑道:“这株‘还魂草’虽是稀世珍宝,但却是身外之物,为师从未收过弟子,如今已近鲐背之年,沈丫头送了我这么一个宝贝徒儿,为师又岂会吝惜?”习伯约听得激动万分,猛然扑入李淳风怀中,高呼着“师父”。李淳风轻抚习伯约的后背,也是哈哈大笑。 用过晚饭,李淳风便来到习伯约房中,为他散功。二人在榻上盘膝坐下,李淳风在习伯约背后道:“徒儿,凝神静气,散功之时会剧痛能当,你可要忍住了!”习伯约点头称是。 李淳风便把双掌按在习伯约背上,低喝一声,缓缓运起真气逼入了习伯约的经脉之中。习伯约修习内功已经有半年了,经脉已不似往昔那般脆弱了,但真气入体,仍是痛得他龇牙咧嘴,浑身冒汗。李淳风催动真气运行到习伯约的丹田附近,低声吼道:“徒儿,忍住!”便运起真气猛地击向了习伯约的丹田,瞬间便将习伯约的丹田击碎了。 习伯约只觉丹田一阵剧痛,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而后便昏死过去。李淳风赶忙将习伯约平放在榻上,单掌按在他的胸口处,运功护住他的心脉,助他调理气息,以防气血逆行。待得习伯约的气息平稳了,李淳风便点了他的昏睡穴,让他沉沉睡去。 翌日,习伯约醒来之时,天已是大亮了。他只觉全身酸软无力,欲要起身,可微微一动腹部便是一阵剧痛,痛得他一阵呻吟,只得乖乖躺在了榻上。过不多时,长浦便端着早饭走进了屋中。他见习伯约已经醒了,赶忙放下早饭,呀呀叫了两声便出去了。 又过了半晌,李淳风走进屋中,笑道:“徒儿,你醒了?感觉如何?”习伯约不敢再尝试起身,只得躺在榻上道:“徒儿不便起身行礼,请师父见谅!”李淳风道:“你我师徒间何必如此生分?况且你有恙在身,莫要在意礼数了!”习伯约道:“谢师父!徒儿只觉全身乏力,便是连坐起身来都做不到!”李淳风道:“你丹田碎裂,功力尽失,此时比之常人尚且不如,无力起身也是必然的!不过莫慌,为师早起上山为你采了一些草药,这便让长浦去为你准备。”说罢,李淳风便快步出屋,将采来的草药交给了长浦,自己则回屋找出那棵“还魂草”,切为七段,待长浦将草药碾碎,二人便返回了习伯约房中。 李淳风将一段“还魂草”喂进习伯约口中,命他吃下去。习伯约嚼了嚼,只觉其味道甚苦,赶忙便咽进了肚里。李淳风道:“徒儿,忍住了!”便慢慢扶习伯约坐起身,把长浦捣碎的草药敷在了他的下腹。长浦上前帮忙用白布包扎好,李淳风便盘膝坐到习伯约身后,道:“徒儿,为师这便运功助你化解药力。”说罢,便把双掌抵在了习伯约背上。 似这般每日敷药吃参,再由李淳风运功相助,习伯约在榻上静养了七日,吃下了一整棵“还魂草”,第八日已可起身走动了,又过了十余日,他便已痊愈。李淳风也不再耽搁,开始传授武功。 这日清晨,用过早饭,李淳风领着习伯约登上矮山,二人在山顶空旷处坐下,李淳风道:“徒儿,武功乃是微末小道,咱们天师道旨在修天道,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他讲了一通道家学说,却见习伯约似是昏昏欲睡,他不由得苦笑道:“为师何必与你说这些,你又未出家修道。” 李淳风的屋中藏书甚多,习伯约尚未痊愈之时,只觉百无聊赖,便翻阅了几部李淳风所藏的道家典籍,对道家学说倒是颇感兴趣,此刻闻言便道:“师父,徒儿倒是颇为乐意随师父出家修道!”李淳风闻言,苦笑道:“日后若是你返回扬州,沈丫头见你一身道袍,定会气得跺脚的!”习伯约想象着他日自己身着道袍c手执拂尘与姨娘c霜儿相见时的场景,也不禁摇头苦笑。李淳风又道:“兼且你此生也与道法无缘,又何必白费心血?不若把功夫都用在习武上!”习伯约猛省道:“师父所言极是!”李淳风便把聚气之法传与了习伯约,待他牢记之后便独自下山而去。 习伯约独自坐在山顶,依照师父所传之法,吐纳呼吸,一点点积聚着体内的灵气。如此修炼了三日,终于大功告成,体内真气已是初具雏形,他便尝试着修炼起了“正一玄功”。这套心法他修炼已久,可谓是轻车熟路,真气在经脉之中运行了一周天,他便将真气收入丹田,只觉丹田中的感觉与散功前一般无二,不禁大喜,兴冲冲便跑下了山。 李淳风正在房中饮茶,见习伯约跑了回来,便问道:“徒儿,内功修炼得如何了啊?”习伯约呵呵笑道:“师父,徒儿不才,适才体内真气终于积聚成形了!”李淳风闻言,满意地点点头,赞叹道:“你天赋异禀,体内灵气之丰厚超乎想象,三日便可聚起真气,便连为师也不如你,真可谓是稀世良材了!”习伯约逊谢道:“师父谬赞!皆是师父教导有方之故!”李淳风道:“你这话可是着实令为师汗颜啊!你到此一月有余了,为师非但未能传你武功,还把你辛辛苦苦修炼的内功废了,若再不教你点功夫,心中委实难安!走,为师这便把咱们天师道的精妙武功悉数传与你!” 二人回到山顶,李淳风道:“沈丫头已经将内功教给你了,倒是替为师省去不少功夫,咱们便从拳法练起吧,师父教你一套‘太一神拳’,你可要瞧仔细了!”说罢,便拉开架势,将“太一神拳”打了出来。 习伯约虽然跟随沈丽娘习武已有半年,眼力已是超出常人,但李淳风的动作快得出奇,直看得习伯约头晕目眩,赶忙扭头望向了一旁,不敢再看了。李淳风将一套拳打完,哈哈笑道:“徒儿,觉得这套拳法如何啊?”习伯约甚是尴尬,干笑道:“师父您打得太快了徒儿根本看不清。”李淳风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拍拍额头道:“都怪为师,只顾自己打得痛快,忘了你根本看不清了!这样吧,为师再打一遍,这次一招一式地打,让你看得仔仔细细,可好?”习伯约拍手叫好,李淳风便将“太一神拳”拆解开来,一招一式地打了出来。 习伯约这次看得是仔仔细细,却不待李淳风打完,便照着他的样子模仿起来。李淳风暗自点头,心中叹道:“这孩子果然是旷世奇才!收他为徒真乃明智之举!”便愈发地喜爱习伯约了。 自此,习伯约每日日出便上山练武,直至日落方才下山,晚间便在榻上修炼内功。如此勤修苦练,半年光景,他的武功修为可谓是进境飞速,不仅将李淳风所传的拳法c掌法练得纯熟无比,内力也已恢复如前,更是初次习练了步法。 此步法乃是李淳风所创,乃是依循“阴极阳生c阳极阴生”之理,而生出无穷变化。对敌之时,若是敌人攻来,待其招式用老,便可于一瞬之间变幻方位,只因脚步奇快,所以不但能躲过敌人杀招,更可令敌人被留在原地的虚象所惑,从而不及防备,便可轻松出招克敌制胜,是以便名为“两仪幻”。“两仪幻”不但可于御敌之时扭转乾坤,更可于进招之间闪转腾挪,攻敌之破绽,实乃是妙绝天下的步法。 习伯约不明易理,自然不知其中变化,李淳风便为他粗略讲解了一番。习伯约才智非凡,听了半日便明白了大概,再练“两仪幻”时,便觉得心应手了。 习伯约虽然早已将所学武功融会贯通,却仍是孜孜不倦,未曾有丝毫懈怠。这一日,他依旧是上山习武,到得午时,长浦来到山顶,每日皆是由他为习伯约送午饭,可今日习伯约见他空手而来,便问道:“长浦,为何未带饭来?我练了一上午,可真是饿了!”长浦却是满脸的焦急,指着山下比了几个手势。习伯约与他相处久了,早已知晓了其中含义,急忙随他下山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仙山有玉冥冥意 下得山来,习伯约望见家里院中有二人相对而立,瞧身形,其中一人应该是师父,而另一人却不认得。 这半年来,习伯约每日醉心习武,从未见过除师父与长浦之外的人,此刻见有客来访,他心中一动,寻思:“不知这人究竟是为何事而来,莫非是来与师父比试武功的?那可真是好极了!”一念及此,不禁兴奋莫名!他虽知师父的武功奇高无比,却从未见过师父与人比武过招,自然是翘首跂踵,盼望能一饱眼福! 习伯约快步赶至近前,见其中一人果然便是师父李淳风,而与师父相对而立的则是一个腰悬长剑c年约五旬的陌生人。二人望着对方,默然不语,气氛似是颇为紧张。这陌生人同样是一身道袍,只不过他身上的道袍与李淳风的又有不同。李淳风身穿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青色道袍,乃是用粗布制成,而这陌生人所穿道袍乃是橘黄色的,习伯约一望便知是用上等的丝绸制成,其上用金线绣着太极c八卦,整件道袍华贵之中透出一股威严。 习伯约望着这陌生道人,心道:“瞧此人穿着,来头定然不小!想来武功也不会差,虽然未必是师父的对手,但若是与师父动起手来,想来也是极为精彩的。若是三拳两脚便被师父打跑了,那才真是扫兴呢!” 李淳风见习伯约回来了,便喊道:“徒儿啊,来见过掌教真人!”习伯约闻言便是一愣,心道:“掌教真人?哪门子的掌教真人?”却猛然想起师祖并未将掌教之位传与师父,而是传与了他人,心中恍然大悟:“这陌生人莫非便是天师道的掌教?”便赶忙低头走到师父身旁,向那陌生人躬身行礼道:“弟子习伯约见过掌教真人!” 那陌生人单掌一托,习伯约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不自觉地便运功抵抗,却终究是敌不过那股大力,被陌生人扶了起来。习伯约偷眼望去,见这陌生人相貌清癯,表情却是颇为严肃,令人望而生畏。 那陌生人扶起习伯约,便哈哈大笑道:“师兄,你这徒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他日必成一代宗师,光我天师道门楣,哎!真是羡煞我也!”李淳风微微一笑,心中亦是颇为得意,道:“师弟何出此言?你那三位弟子得你调教,个个武功不俗,且皆在教中担任重要职务,又何必羡慕我呢?” 那陌生人点点头,道:“师兄想必是用‘乾坤阴阳镜’助你这弟子练功了吧?”李淳风摇摇头,道:“他功力尚浅,经脉虚弱,若是借助‘乾坤阴阳镜’练功,可有一番苦头要吃了。”习伯约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寻思:“这‘乾坤阴阳镜’是何物事?” 那陌生人闻言再次点点头,高声道:“当今天下,武则天崇信外邦邪说,大肆抑制道门,道门弟子苦不堪言,正是吾辈临危救难c大显身手之时,师兄不如与我一同返回太清宫,共展宏图,灭一灭那群贼和尚的威风!” 李淳风面色凝重,默然半晌,叹道:“师弟乃是出家之人,理应一心向道,为何总是被凡尘俗世所扰呢?”那陌生人听得甚是恼怒,高声喝道:“够了!师兄,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可既然如此,师兄留着那‘乾坤阴阳镜’便也无用,不若将它交给我,助我提高修为,他日佛道大会上彰显我道家的威风!”李淳风道:“师父之所以把‘乾坤阴阳镜’交托于我,便是不想师弟多造杀孽!所以,这‘乾坤阴阳镜’我是说什么都不会交与你的!” 那陌生人闻言,气急败坏,便是温文尔雅的形象也全然不顾了,指向李淳风大骂道:“放屁!分明是我爹偏心,宠爱于你,才把它传给你的!”他又望向习伯约,冷笑道:“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这徒弟日后也是杀人如麻之人,既然你说不愿把‘乾坤阴阳镜’交给我是怕我多造杀孽,那日后传与你这徒弟又该如何解释?” 李淳风听罢,长叹一声,仰头望天道:“凡事自有定数,师弟何必强求?这宝物日后自有它的归属!”那陌生人冷笑道:“师兄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李淳风不愿再与他纠缠,冷声道:“多说无益,师弟请回吧!” 那陌生人猛然拔出腰间宝剑,高声道:“师兄所言极是!多说无益!便让咱们师兄弟手底下见真章吧!”李淳风苦笑道:“我已多年未曾与人动武了,此刻更不会与师弟动手的!你还是快些走吧!”那陌生人笑道:“只要师兄把‘乾坤阴阳镜’交给我,我立时便走!”李淳风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与他比试,二人便走至门前旷野处。 习伯约得李淳风吩咐,远远缀在后面,心中既紧张又期待。那陌生人见李淳风未携兵刃,便道:“师兄,你的剑呢?”李淳风道:“我已经记不得多久未曾用剑了,师弟尽管出招吧!”那陌生人不再客气,大喝一声,便挺剑刺向了李淳风。 二人斗在一处,李淳风虽然只凭一双肉掌,却丝毫未落下风,闪转腾挪间忽然还招攻向那陌生人胸腹要害之处。那陌生人右手执剑,一招用老不及收回,欲要举单掌相迎,却又恐以单掌之力招架不住李淳风的掌力,无奈之下只得纵身后退。 李淳风虽于一招之间便逼退那陌生人,却仍是立于原地,并未趁势猛攻。那陌生人也未气馁,仗着手中宝剑,再次攻向李淳风。二人重又斗在一处,这一次那陌生人的剑招愈发凌厉迅疾,李淳风也好似不再留情面,一掌快似一掌。初时习伯约尚能看清二人招式,可待二人越打越快,他便只能望见两团人影纠缠在一处,而一道青芒凌空飞舞,在阳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良久,打斗声戛然而止,二人倏忽立定,习伯约见那陌生人面如死灰,而师父则面色如常,心知多半是师父胜了,不禁长舒一口气,终于放心。 那陌生人率先开口道:“罢了!我终究是斗不过师兄!”李淳风道:“师弟承让!”那陌生人忽然面目狰狞,恨声道:“但若是‘乾坤阴阳镜’在我手中,我又岂会败?今日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事关重宝,断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他日定当再来领教师兄高招!”说罢,便拂袖而去。 李淳风呆望着那陌生人远去,只觉伤感莫名,不禁长叹一口气,怔怔出神。习伯约察言观色,心知师父心中难过,便上前拉起师父的手,唤道:“师父。”李淳风回过神来,见身旁的徒儿正自瞪大眼睛凝望着自己,不禁老怀大慰,只觉这徒儿聪明伶俐,实是惹人喜爱。他便抱起习伯约,猛地亲了一口,夸赞道:“乖徒儿!” 二人返回屋中,李淳风见习伯约并未离去,犹自望着自己,便道:“徒儿,为师知道你心中好奇,这便说与你知道吧!”当下便把那陌生人的身份与二人争夺的“乾坤阴阳镜”究竟是何物讲了出来。 原来,那陌生人名叫袁客师,乃是袁天罡之子,而二人争夺的“乾坤阴阳镜”则是天师道的镇教法宝。天师道的创教祖师张陵曾于鹤鸣山中修道,于深山之中偶然得到一块宝玉,张陵醉心修道,并不在意此等身外之物,便将其束之高阁。 过了数年,张陵修道有成,欲要开宗立派,布道天下。可若要修建道观,自然花费巨大,张陵猛然记起那块宝玉,便想用它去换取一些银钱。张陵取出装宝物的匣子,单手拿起宝玉,却突觉体内真气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沿经脉飞速流向了手中的宝玉,似是被宝玉吸去了。 内功修为得来不易,张陵登时大惊失色,自然顾不得其他,便欲甩脱宝玉。可宝玉却好似粘在了他手上一般,如何甩也甩不掉。情急之下,他只得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欲要将宝玉打掉,可这只手刚刚碰触到宝玉,他便觉一股内力自宝玉之中倾泻而出,钻入了手掌的经脉之中。 此时,张陵体内的真气由一只手掌出,又由另一只手掌进,沿经脉运转周天,与打坐练功一般无二。张陵只觉这宝玉玄妙无比,便也不再慌张,反而盘膝而坐,细心体会着其中奥妙。 渐渐地,他发觉真气自宝玉之中流回掌上经脉时竟会变得更为强劲,这宝玉好似也在修炼一般,助自己锻炼真气,且要比自己打坐的效果好上数倍。 张陵得此重宝,自然是喜出望外,又如何舍得用它去换钱?每日练功之余,张陵便仔细研究宝玉的奥妙,日久天长,终于被他参透。原来,这宝玉吸入真气之后,便会用类似道家“阴阳和合之术”的方法锻炼真气,不仅效果奇佳,而且经其锻炼过的真气流回经脉中时,并不会有任何的不适,真乃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可惜,张陵钻研一生,也未能参透这宝玉缘何有修炼真气之能,且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便当做是上天的恩赐了。 只因宝玉内有乾坤,又是依阴阳之法修炼真气的,张陵便为其取名为“乾坤阴阳镜”。他得了此宝,自然是武功大进,天师道由此也在武林之中享有极盛威名,隐为天下第一门派。 此等重宝,实乃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若是教旁人知晓,必将在武林之中引起轩然大波,张天师便一直严守秘密,连最最亲近之人也未曾告知,只在临终之际,才将其连同掌教之位一起传与了儿子。 由此,“乾坤阴阳镜”便成了天师道的密宝,由掌教亲自掌管,教内其他弟子皆不知情。而赖其相助,天师道每任掌教皆能修得一身天下无双的内力,直到袁客师接任。 袁天罡虽然将掌教之位传于其子袁克师,却将“乾坤阴阳镜”传与了李淳风。初时,袁客师并不知晓此事,不过他没了这件旷世珍宝相助,武功修为难有寸进,始终难以比肩江湖中最顶尖的高手。 心情郁郁之下,袁客师便来求教于师兄李淳风。李淳风为了安慰他,一时大意,竟将“乾坤阴阳镜”的秘密讲出。袁客师解了心结,倒也并未在意,只是回到太清宫,平心静气地继续苦修。 如此过得十数年,武则天扶植佛门欺压道门,袁客师心中恼怒,却是未有机会宣泄。待到得知朝廷要在嵩山举办佛道大会,以武论输赢时,他自然是大喜过望,只盼能在大会中挫挫佛门的威风,当晚便收拾行装,前往嵩山。 到得嵩山会场,袁客师才发觉,到场的道门诸人之中,武功高于自己的竟有数人之多,不禁心灰意冷。最终,他也未能登场,道门虽然获胜,他心中却是焦虑万分。不仅是因为他自己的武功修为始终难以跻身绝世高手之列,更是因为上清派的异军突起。 袁天罡在世之时,一直是天下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天师道更是执天下道门牛耳,可待袁天罡去世之后,上清派的掌门潘师正便成为了举世第一高手。潘师正同样是一代宗师,武功也仅是稍逊袁天罡一筹而已,而且潘师正弟子众多,其中以韦法昭c吴筠与司马承祯最为出众。 韦法昭与吴筠早已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而司马承祯则更是惊世骇俗,未及不惑之年便已成绝顶高手。上清派有如此多的高手坐镇,自然也取代天师道,成为了天下第一道门。 袁客师不愿天师道在自己执掌之时衰败,便闭关苦练武功,以期能提高实力,重振天师道的声威,可是苦练了十数年,却依然难以有所突破。 心灰意冷之下,他偶然间想起了师兄所说的宝物,便立刻赶来仙鹤会,却恰逢李淳风出外云游,家中只有长浦一人,他只得悻悻而回。 此后,袁客师每隔数月便来拜访一次,可李淳风却好似算准了一般,每次袁客师到访,李淳风皆已外出,不在家中。不过这半年间,李淳风忙于授徒,无暇外出,是以直至今日,袁客师才与他碰面。 习伯约听罢前因后果,深思良久,才道:“原来此人不仅是掌教真人,还是我的师叔!”李淳风点点头,习伯约犹豫半晌,又道:“徒儿认为师叔之言倒也不无道理!徒儿虽然不知道那佛道大会所争的究竟是何物,但想来牵涉必然不小。师父武功绝顶,为何不去为道门出力呢?” 自从那日在栖霞寺门前,众僧见死不救,习伯约心中便对佛门颇有怨气,只觉天下的和尚皆是口是心非的伪善之人,自然希望师父能出手教训他们。 李淳风却摇头道:“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出家人理应专心修行。到俗世之中去争名夺利,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又是何苦呢?”顿了顿,他又道:“而且这不过是武则天使的一条计罢了!只要佛道争得不可开交,那么江湖之中便不会生出什么风浪,毕竟与佛道两门相比,俗家门派的实力实在是不值一提。” 习伯约思索良久,问道:“那佛道两门中,除了师父之外,便再无其他人识破此计吗?”李淳风道:“倒也不是没有!佛门之中有一位得道高僧,想来他也必然料到了。而其余诸人中,也必然有聪明之辈能猜到朝廷的意图,只不过他们终究还是放不下罢了!”习伯约道:“这也难怪,世上似师父这等不贪名利的高洁之人实是少之又少!”李淳风摇头苦笑道:“出家之人便应该专心修行,道士修道而和尚参禅便了,又何必去争那劳什子的国教呢!”习伯约点头称是。 李淳风出神良久,从怀中掏出一块手掌大的玉,道:“这便是咱们天师道的镇派之宝‘乾坤阴阳镜’了!从今日起,你便用它修炼内功吧!” 听过师父适才所讲,习伯约便知道,眼前这块宝玉真可称得上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至宝。想到自己有它相助,不出经年内功便可大成,他自然是欣喜若狂,俯身拜谢道:“师父厚恩,徒儿没齿难忘!”李淳风却道:“你可莫要高兴得太早!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以你目前的修为,想用它修炼内功,可是要吃好大一番苦头的!”习伯约赶忙道:“徒儿不怕!只要对习武有益,吃再大的苦头徒儿都不怕!” 李淳风不禁赞道:“好!你这孩子果然是有凌云之志!不过倒也不必怕,与前次散功时的痛楚比起来,这一次的便可谓是微不足道了!”习伯约点点头,却疑惑道:“师父,徒儿不明白,这玉上又没有刺,为何徒儿用它练功会痛?”李淳风莞尔道:“为师所说的痛,并非是你所想的。而是为师要为你拓宽经脉,这自然是会有些痛的了!”习伯约奇道:“师父又为何要为我拓宽经脉呢?” 只因“乾坤阴阳镜”会将真气锻炼得更为强劲,而习伯约却是个只有八岁的童子,他修炼内功仅有半年,经脉尚是赢弱不堪,自然无法承受。若是不加理会强行修炼,便会经脉爆裂。丹田碎了,尚且不过是废人一个,性命还是可以保存的,但若是经脉爆裂,便是神仙也难救了。而此前用“乾坤阴阳镜”修炼的诸位天师道掌教,最年轻之人也已到了弱冠之年,他们经脉强健,内功已有根基,自然无需如此。 李淳风将原因讲了,便打算即刻开始。他命习伯约坐到榻上,而他自己则坐在习伯约身后,道:“所谓的‘拓宽经脉’,其实便是由为师助你行功,将你的内息增强,冲击经脉,强行将其拓宽。待会为师会将真气逼入到你的经脉之中,并逐渐加大力道,若是你抵受不住时,喊为师停手便可!” 习伯约点点头,李淳风便将一丝内力度入了他的经脉之中。待李淳风逐渐将真气的劲道加大,习伯约便觉体内经脉有如被火灼烧一般,登时忍受不住了,急忙呼喊李淳风停手。 李淳风便收回双掌,道:“拓宽经脉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便到此为止。以后每日早晨你上山练功之前,为师便似这般为你磨炼一番,不出三月,便算大功告成了!”李淳风虽然已经收功了,但习伯约仍觉经脉之中似是起火了一般,他强忍疼痛,点头答应。 此后,李淳风便于每日清晨为习伯约拓宽经脉。过得三月,习伯约的经脉已被磨炼得坚韧了许多,李淳风便正式将“乾坤阴阳镜”传与了他。 习伯约初得重宝,自然是兴奋无比,当即便按照李淳风所传之法,借助“乾坤阴阳镜”修炼起来。 时光流逝,日月如梭,这一年是圣历元年,已是武则天登基的第八年了,习伯约拜入李淳风门下也有七个年头了,早已不复童子模样,长成了一个英俊少年。 这七年间,李淳风已把一身武功尽数传与了习伯约。现今的习伯约,内外兼修,已非寻常高手可比,只是他从未踏足江湖,名声未显,武林中人并不知道天师道已出了这样一位少年高手。 习武之道,欲速则不达,务须循序渐进。习伯约修习内功的同时,先练拳,再练掌,直到第三年,李淳风才准许他学剑。习伯约早有根基在身,学起来自然是易如反掌,李淳风便于天师道剑法之外,又另外传授了习伯约一套他自创的剑法。 虽然江湖中人从未见李淳风施展过这套剑法,但切莫小觑了它,李淳风深信,习伯约有此剑法傍身便足以纵横江湖了。 李淳风精通易学,最擅术数,而“六壬神课”与“太乙神数”c“奇门遁甲”合称“术数三式”,乃是诸易之王,李淳风最喜用其占卦。 《河图》之中,五行以水为首,而天干有十,其中壬c癸皆属水,壬为阳c癸为阴,舍阴而取阳,便取“壬”之名。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六十甲子之中,“壬”又配有六地支,分别是“壬申”c“壬午”c“壬辰”c“壬寅”c“壬子”c“壬戌”,故名之为“六壬”。 “六壬神课”起源甚早,汉时便已有人用此法卜问吉凶。占卜之时,先由“占时”至“月将”,乃是无极而生太极,再由“月将”至“干支”,便是太极生两仪,由“干支”而生四课,是两仪生四象,再发三传,即生三才。如此便是太极c两仪c三才c四象俱在,而后再布各天将及神煞,便可用五行生克之理推断吉凶,推演步骤虽然繁复,所得结果却最是准确无误。 “壬”有六地支,每支又分别有四课,便是二十四卦象,李淳风最爱用“六壬神课”起卦,那二十四卦象自然是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久而久之,他便以此二十四卦象为基础,创出了二十四式剑招,因每式剑法皆如卦象一般,由无极而生,便名之为“六壬无极剑”。 不过,李淳风虽然喜好算卦,却从未教过习伯约。当年,习伯约丹田破碎,不得不卧榻养伤,无聊之时,他便翻看了几本李淳风所藏的道家典籍,不觉便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李淳风生怕他因此而荒废武功,自此不许他再翻看书柜上的典籍,是以习伯约对那二十四卦象可谓是一窍不通,自然不能领悟每一式的变化,只得凭借高超才智,硬生生将招式变化记在脑子里。 习伯约天资聪慧,早已将李淳风所传的功夫练得纯熟无比,所以后几年间,他便不需整日上山练武了。李淳风见他闲着无事,有时便命他随长浦去阆中采买柴米衣食。 到了阆中城中,习伯约随着长浦在街上闲逛之时,被城中的书肆所吸引,便入内买了几本兵书。虽然皆是昔年在扬州之时熟读过的,他却依然是兴致勃勃,于练武之余仔细研读,倒是另有一番心得。此后,他更是时常到城中的书肆里搜集兵书,几年间,便将兵家著作看了个遍。 习伯约有“乾坤阴阳镜”相助,修炼“正一玄功”之时自然是效果奇佳,功力也是日渐深厚,这一日,他终于运功打通了任督二脉。任督二脉既通,则真气运行便畅通无阻,再无桎梏,他的功力也是又进一层。李淳风得知此事,也是捋须大笑,颇为高兴。 当晚,习伯约便未再练功,而是好好睡了一觉,可未承想第二日醒来之时,却发现“乾坤阴阳镜”在枕边放着,其下压着一封信。原来,李淳风见习伯约武功已成,只觉心愿已了,从此再无羁绊,当夜便留书一封,离家云游江湖去了。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习伯约跟随李淳风七年,李淳风对他悉心教导,师徒二人的感情深厚无比。此刻得知师父已是飘然而去,习伯约只觉怅然若失,见师父将“乾坤阴阳镜”留给了自己,更觉师父待自己恩重如山,不禁怔怔出神。良久,长浦步入房中,这才惊醒了习伯约。 长浦向习伯约打手势,问李淳风去了何处,习伯约答道:“师父昨夜便走了,云游天下去了。”长浦闻言,面露惊异之色,向习伯约点点头,便出去了。 习伯约长叹一口气,便起身来至李淳风房中,可望着房中的陈设,却又是伤心不已。他的目光扫过师父的书柜,蓦然间心中一动:“以前师父不准我翻看他书柜上的书,现在他走了,我便是偷偷瞧一瞧,他老人家也不会知道的!”他来到书柜前,见书柜上除了《道德经》c《三皇经》c《抱朴子》等道家典籍,便是《论语》c《易经》c《史记》等古籍,便拿出《史记》翻阅起来。 习伯约正看得入神,长浦端着茶走了进来,向习伯约打着手势,要他喝杯茶歇一歇。习伯约便转身将手中的《史记》放回书柜,无意间发觉书柜最下层的角落中放着一个油布包裹,不禁颇为好奇。他俯身将其拿起,剥开裹在外面的油布,见里面是一本薄薄的书,封皮上写着“推背图”三个字。 习伯约觉得这本书的名字有些古怪,便将油布置于一旁,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写道:“余乃山野闲人,尝与师推测后世之事,共作图谶六十象,后世兴亡更替皆在其中,留与后人印证。”习伯约认出这是师父的笔迹,先是一愣,继而体会其中含义,心道:“看来此书乃是师父所作!师父与师祖有通天彻地之能,想来他们二人测算后世之事是定然不会算错的!这上面记载的应该便是所得结果了。” 习伯约便翻至第二页,只见其上写道:“推背图第一象,甲子。”下面是一幅图像,画着两个相交的圆环,左边的圆环中写着一个“白”字,右边的则写着“红”字。图像下面又写道:“谶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颂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於唐后论元机。” 习伯约将谶语反复读了数遍,思量良久方才恍然大悟:“日月循环,周而复始,原来这二个圆环指的便是天上的日月!红为日而白为月,日月交替,便是人世!”能参透其中奥妙,他倒是有些得意,便继续看下一页。 第三页写道:“推背图第二象,乙丑。”所画图像却颇为奇怪,乃是一个盛满果子的盘子。谶言写道:“累累果实,莫名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而颂言写道:“万物土中生,二九先成实。一统定中原,阴盛阳先竭。”这一象颇为奇怪,习伯约只觉似是在暗指李唐王朝,却又不能确定,便只有翻下一页。 这一象名为“庚寅”,所画乃是一个秀丽的宫装妇女,谶言写道:“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习伯约读罢,立时便知这画中之人便是自己的大仇人武则天了。这“日月当空”乃是一个“曌”字,而世上本无此字,乃是武则天登基后所创,她为自己起名为“武瞾”。 乍见仇敌,虽然只是一幅画,但习伯约仍觉热血沸腾,若不是此书乃是李淳风所作,他便要撕了泄愤了。正在习伯约激动之时,长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手势示意让他先喝口茶,不然便要凉了。 习伯约此时哪里有空喝茶?他心中忖道:“既然这一象说的是武则天,那么上一象十有八九便是大唐王朝了,既然如此,下一象说不定便是讲武则天死后之事,且来看看大唐是否能复国!”他便连颂言都顾不上看,赶忙翻至下一页。 这一象名为“丁卯”,所画图像却比那盛满果子的盘子更为奇怪,乃是五只猴子举着一只鸟,而谶言更是令习伯约疑惑不解:“飞者不飞,走者不走。振羽高冈,乃克有后。”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一象的含义,只得继续翻看下一页。 这一象名为“戊辰”,图像倒是画得颇为丰富,左边画着一副马鞍,右边画着一部典籍,而下面却画了一个躺倒的妇人。习伯约自然猜不出其中含义,只得默念谶言:“杨花飞,蜀道难,截断竹萧方见日,更无一史”可不等他看完,手中的册子却被人一把夺去。 习伯约不禁大怒,正欲开口斥责,却发现身前所站之人并非长浦,而是师父李淳风。习伯约见师父突然出现,只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所以去而复返,大喜之下便抱住李淳风的胳膊,高声问道:“师父,你不走了吗?”可李淳风却是面色凝重,望着习伯约一言不发。 习伯约顿时有些心虚,颤声问道:“师父,可是徒儿何事做错了?”李淳风冷哼一声,沉声道:“为师说过,不许你翻看这柜上的书,怎么,你难道忘了吗?”习伯约无言以对,只得垂头不答。 李淳风再次冷哼一声,斥道:“为师本已去的远了,却算到你这小子要不听话,只得又赶了回来。”习伯约干笑两声,道:“师父,您放心,徒儿以后不敢了!”李淳风叹口气,自责道:“也怪我疏忽了!如此泄露天机之物,理当随身带着的!”习伯约趁机问道:“师父,这书上所写的真是后世之事吗?”李淳风点点头,却向吩咐长浦道:“长浦,你先出去,顺便把你的茶一并端出去!” 适才习伯约翻看《推背图》之时,长浦便站立在一旁,目光灼灼地望着习伯约。待李淳风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他却好似遇见鬼了一般,面露惊恐之色。此刻闻听李淳风命自己出去,长浦赶忙将茶具收拾好,慌慌张张便出屋而去。 习伯约见长浦好似落荒而逃一般,举止颇为古怪,不禁有些纳闷。待长浦走后,李淳风才道:“徒儿,这本书泄露天机,本是不该留存于世的,但阴差阳错间却被你看了,也可称得上是天意了。”习伯约道:“师父,那您告诉徒儿,武则天那妖妇到底有没有被推翻?”李淳风想了想,道:“你年方十四,而武则天已是古稀老妇,日后之事,日后自知,你又何必问呢?况且,泄露天机可是要遭天谴的,你还要让为师说吗?”习伯约闻言,心道:“师父与我情如父子,若是因为此事令他有何不测,我可真是罪不容诛了!”他只得长叹一声,不敢再问了。 李淳风将《推背图》收入怀中,道:“徒儿,你武艺已成,已经无需再留在为师身边了。为师最见不得生离死别的场面,便想先你一步离开,谁想还是要回来与你告别。”习伯约顿时急了,问道:“师父,您还是要走吗?”李淳风抚了抚习伯约的头,点点头道:“是啊,为师尚有几桩事要去办,是非走不可的了。不过正好可以借机在江湖之中云游一番,看看这女主治理的天下到底是好是坏!”习伯约心知自己是拦不住师父的,只得问道:“那师父不如带上徒儿一起,途中也好有个照应!” 李淳风哈哈大笑道:“为师今年九十有六,闯荡江湖已有八十年了,何须你一个毛头小子照顾?”顿了一顿,他又道:“况且,你也有你的去处。当年是沈丫头送你来的,如今你得偿所愿,也是时候回扬州去看看了。” 习伯约闻言,眼前便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沈姨娘,霜儿,还有阿月,甚至是弄影与府上的一些下人,虽然是七年未见了,但每人的面貌他都不曾忘记。习伯约暗叹一声,心道:“是啊,师父说的没错!我是该回去了,姨娘与霜儿还在等着我呢!”不禁又回想起了临行之时,与沈秋霜依依作别的一幕,心道:“七年过去了,也不知霜儿变成什么样了。” 李淳风见习伯约陷入沉思,也未打扰,良久,才开口道:“徒儿,‘乾坤阴阳镜’日后便交与你保管了,此物虽然是师门重宝,但终究是身外之物,他日若是不慎丢失,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习伯约听得一愣,赶忙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小心守护,绝不会有半分闪失。” 李淳风摇摇头,道:“为师这便去了,日后你要自己保重,凡事三思而后行,记住,世上之事扑朔迷离,未必便如你所想的那般!”习伯约似懂非懂,却依然点了点头。李淳风又道:“你回扬州之时,可顺路去一趟鹤鸣山,到太清宫中去见一见你师叔,想来他是很想见到你的。” 这七年中,袁客师每隔半年便会来一次仙鹤会,向李淳风讨要“乾坤阴阳镜”,而习伯约借助“乾坤阴阳镜”修习“正一玄功”,武功大进,袁客师对他也是愈发的喜爱。最近几年间,袁客师与李淳风比试完了,已不再是立即便离去了,而是要考较一番习伯约的武功,看看他进镜如何。所以,二人的关系也是十分亲密。 习伯约点点头,应道:“徒儿省得。”李淳风便转身欲走,习伯约赶忙拉住,问道:“师父何时回来?弟子回到扬州,与姨娘叙旧数日便会返回剑南。”李淳风摇头道:“你不必再回来了,为师也不会回来了,不过你放心,咱们师徒二人他日尚有相见之时。” 习伯约最怕的便是师父云游天下无处可寻,此刻才算放心,便跪下向师父磕了三个头,再抬头之时,却发现师父早已不见了。 转眼间又过了三日,师父不在了,家中只剩下习伯约与长浦二人,习伯约也觉甚是无聊,便也准备启程去太清宫拜会师叔。 这一日,吃过早饭,习伯约正在房中收拾行装,忽感一阵困意袭来,脑子一阵昏沉,便即昏倒在地。再醒来时,却发现长浦站在眼前,而自己则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习伯约一阵愕然,运功欲要挣开身上的绳索时,却发觉体内真气完全无法运行,方知自己已被点了穴道。他只得望向长浦,长浦用一只手掐着喉咙,咳嗽了一声,道:“你你是想问,为何会被绑住吧?”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而且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 习伯约好似撞见了鬼一般,惊呼道:“你,你不是哑巴吗?怎么会说话了?”长浦阴恻恻一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是哑巴吗?那只不过是假装的罢了!”习伯约纳闷道:“既然你不是哑巴,又为何要装成哑巴?”长浦道:“我扮作哑巴,在你师父身边服侍了三十年,为的便是能学得一些上乘武功,来日去报血海深仇!苍天有眼,我的苦心终究是没有白费,这三十年间,你师父的武功招式我已学了七七八八,今日更是得到了此物,要报仇便是易如反掌了!”说罢,他便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却如同惨叫一般,凄厉刺耳。 习伯约见长浦举起的是“乾坤阴阳镜”,登时便醒悟过来:“原来他把我绑住,便是为了从我身上夺走‘乾坤阴阳镜’!”不禁大怒,高射喝道:“你快把它还给我!”长浦冷笑道:“还给你?哈哈,我还要靠它去向武则天那贱人报仇呢!又怎么可能还给你?”习伯约闻言,惊诧道:“武则天?你也与她有仇?” 长浦正是极兴奋之时,未曾仔细琢磨习伯约之言,只是冷哼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瞒了,我的真名并非长浦,而是长孙浦,我的祖父便是大唐的开国功臣——赵国公长孙无忌!”习伯约闻言,登时目瞪口呆。良久,长孙浦又道:“我祖父的威名,想来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不会知道的。” 长孙无忌,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乃是太宗皇帝的托孤之臣,高宗陛下的亲舅父,声名远播四海,李淳风博通古今,早便将大唐的名人轶事讲与了习伯约,习伯约又如何能不知? 长孙浦见习伯约依然怔怔出神,便欲上前结果了他,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李淳风只此一个徒儿,自然是爱若性命,若是这小子有个三长两短,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神通广大,要找到我自然不难,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惹下这桩祸事呢?宝物既已到手,还是早早离去为妙!”他便不再理会习伯约,转身向外走去。 习伯约回过神来,见长孙浦欲要离去,急忙大喝道:“‘乾坤阴阳镜’乃是师父交托于我的,你若是胆敢抢走,即便你的祖父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饶了你!”长孙浦却丝毫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习伯约登时大急,有心起身去追,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这才想起自己被点了穴道,只得暗叹一声,任由长孙浦去了。 过得半柱香的工夫,被点的穴道自行解开,习伯约这才运功挣断身上绳索,重又站起身来,急忙来到房外,便欲去追长孙浦。只是他四下望了望,却不知该往何方去追,只得长叹作罢。又想到师父将“乾坤阴阳镜”交给自己才只几日便被人抢了去,习伯约不由得大恨,回到房中,坐在凳上怔怔出神。 良久,他灵机一动,心道:“师父走时嘱咐我,若是‘乾坤阴阳镜’不慎遗失了,也不必介怀,现今想来,莫非是师父早已算到了今日之事?可他为何不阻止长孙浦呢?”又猛然想起当年师父与师叔比武之时,师父所说之言:“这宝物日后自有它的归属!”他顿时醒悟过来:“是了!师父之所以未加制止,便是因为他早已知道这宝物日后会落入长浦手中!” 想通此节,习伯约长叹一声,心中虽觉无奈,但终究好过多了,便起身继续收拾行装。将几件衣服包好,又取出师父留下的银钱,便背上包袱,出了房门。 来到院外,将篱笆门重又拴好,习伯约最后望了望这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惜别佳人不得识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乃是草长莺飞之时,剑南道沃野千里,风景如画。 习伯约走在乡间道上,望着道两旁的风光,颇觉惬意。李淳风临行前,曾嘱咐他先去鹤鸣山拜见师叔袁客师,是以习伯约便一路西行,打算先去鹤鸣山。 鹤鸣山在cd城外,距阆中四百余里,习伯约一心想要领略乡野风光,所以并不急于赶路,他一路走走停停,用了二十余日才抵达cd。 到得cd城外,习伯约打听到鹤鸣山尚在cd城西一百二十里外,便也未进城,直奔鹤鸣山而去。这一次他不敢再耽搁,疾行了一整日,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鹤鸣山山脚下。 鹤鸣山高有六百仞,延绵数十里。相传有道祖李耳后人李傕曾于山中隐居,养仙鹤为伴,每日弈棋悟道。山下过往之人时常听闻仙鹤鸣叫,久而久之便为此山取名为“鹤鸣山”。 既然能成为仙士隐居之所,风景自不必说,定然是秀丽非凡的了。习伯约问明太清宫之所在,便拾级而上,却见山势雄奇,林木茂盛,乃是幼时所居的栖霞山所不能比,又觉心旷神怡。 这太清宫位于天柱峰顶,乃是鹤鸣山最高之处。习伯约爬到半山之时,天色便已是漆黑一片了。他初登此山,不熟悉道路,于黑夜之中只得小心翼翼,缓步而行,又用了两个时辰才找到太清宫。 此时太清宫宫门紧闭,宫内寂静无声,想来是宫中之人已经休息了。习伯约心想若是此时冒昧叨扰,于礼数颇有不合,便打算第二日一早再入宫求见,便在远离宫门处的一棵树下打坐了一夜。 待到第二日天亮,一个小道士打开宫门后便站在宫门外迎客,习伯约整了整衣冠,走上前施礼道:“这位道兄,在下有事求见袁天师,请道兄代为通传。”那小道士兀自直视前方,似是在等人一般,并未理会习伯约。 习伯约只得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那小道士登时恼了,斜眼睨向习伯约,冷哼道:“你是何人,也配得见师祖大人?本道尚有要事待办,没工夫与你胡闹,给我滚远一点!”习伯约虽然身材颇为壮硕,但终究是年岁尚小,面容依然稍显稚嫩,兼且他一身粗衣,打扮得像个乡野农夫,那小道士自然瞧他不起。 习伯约倒也未动怒,微微一笑,道:“说来我也不是外人,掌教真人乃是我的师叔,家师姓李,名讳上淳下风!”那小道士见习伯约兀自站在面前纠缠不休,唯恐误了师父交代之事,便高声啐道:“呸!李淳风是什么东西?本道从未听过,你这小子再不走,本道便要不客气了!”习伯约见这小道士出言不逊,辱及师父,当即大怒,一掌便掴在了他的脸上。 那小道士只觉眼前一花,面上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这才知道自己已被眼前这个农家小子打了一巴掌,登时大怒,大叫一声便一拳打了过去。习伯约看出这小道士所使的拳法乃是‘太一神拳’,便侧身一让,然后顺势一掌拍在小道士的背上。他气犹未消,便想让小道士再吃点苦头。 小道士被习伯约一拍,收势不住,一个踉跄便摔在了地上。这一摔着实不轻,小道士趴在地上,疼得不住呻吟,一时间爬不起来了。习伯约见状,心中一惊:“糟糕!我此行是来拜见师叔的,若是尚未见到他老人家的面便打伤了他的弟子,他面上须不好看。我的武功已非常人可比,日后出手还需小心一些!”便上前要将小道士扶起。 未承想那小道士却不领情,狠狠地打开了习伯约伸来的手,勉强爬起身来,厉喝道:“你这狗杂种敢到太清宫门前来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当即便再次扑向了习伯约。习伯约见这小道士仍自不知厉害,口中之言辱及了自己的祖先,再次怒不可遏,登时便将适才之念抛于了脑后,伸掌将小道士攻来的拳头拨向一旁,而后迅速抓住小道士的两只臂膀,将其两只胳膊卸脱了臼。 这一次小道士疼得高声哀嚎,再也不敢托大,高声呼喊道:“师父!师兄!救命!有贼人闯宫!”这小道士武功稀松平常,声音倒是异常洪亮,这一番叫嚷,宫门内立时便出来了三个青年道士。 其中一个道士问道:“钟师弟,为何大呼小叫?”那小道士此时已是疼得额头见汗,他双臂脱臼,无法挥动,只得斜眼瞥向习伯约,道:“便是这个臭小子,他打断了我的两条胳膊!” 三个青年道士闻言皆是一愕,一齐望向习伯约。见习伯约只是一个少年,三人均想:“这个废物,平日里只知溜须拍马,功夫却不曾好好练过,现在连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都打不过,真是丢尽了天师道的颜面!” 那个问话的道士是个老成持重之人,虽然未将习伯约放在眼里,却依然暗暗使了个眼色,命身旁的师弟回宫去请师父出来。他又上前察看了一番那钟姓小道士的伤势,发觉只是很平常的脱臼,便赶忙为其接好。 那小道士却依然不知好歹,被接好双臂了便又要与习伯约拼命。两个青年道士赶忙拦住,低喝道:“师弟还不退下!”又向习伯约施礼道:“这位兄弟是哪位武林前辈的高足?与我天师道有何过节?” 习伯约不禁摇头苦笑,道:“二位道兄,我与天师道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此来只为求见袁天师!”两个青年道士登时便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可有拜帖吗?”习伯约道:“仓促之间,未及准备。” 那两个青年道士闻言,立时便大喝道:“兄台既无拜帖,又不愿透露师承,是故意来消遣我等的吗?”那姓钟的小道士也在一旁道:“我早便说了他是来捣乱的!” 习伯约不愿再起冲突,只得道:“我适才已经说了,我也是天师道弟子,袁天师乃是我的师叔!”那两个青年道士互望一眼,均觉不可思议。习伯约见二人似是不信,又道:“袁师叔是认得我的,你们只需为我通传一声,说是师侄习伯约求见便可。” 那两个青年道士听闻习伯约自称是袁客师的师侄,不禁哑然失笑,正欲讥讽他两句,宫门内却又有数人鱼贯而出。为首的乃是一个中年道士,那两个青年道士与那姓钟的小道士见了此人,赶忙恭敬施礼道:“见过师父!” 那中年道士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习伯约身上。习伯约心知此人在教中的地位定然不低,刚要开口,那姓钟的小道士却抢着道:“师父,这人冒充教中弟子,还说要见师祖大人,徒儿不允,他便要硬闯,徒儿便与他打了起来!” 中年道人闻言,叱道:“混账!为师命你在此迎客,你便是这样迎的吗?”钟姓小道士兀自嘴硬道:“师父命我迎的是贵客,这小子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算是哪门子贵客?”中年道士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若不是有习伯约这个外人在,他便要出手教训眼前这个逆徒了。 中年道士强忍怒气,低喝道:“出家人岂可有贵贱之分?为师罚你立刻便回去将《道德经》背诵一百遍!”钟姓小道士也看出师父是真的怒了,只得低声应是,灰溜溜地退回了太清宫中。 中年道人向习伯约微微一揖,微笑道:“无上天尊!适才有弟子禀报贫道,说门外有人求见师祖,想来便是小兄弟了吧?”习伯约还礼道:“在下奉师命前来拜见袁师叔,未承想适才却与守门弟子闹出了误会,实是不该!” 中年道人奇道:“小兄弟称呼家师为师叔,难不成小兄弟也是天师道弟子?”习伯约笑道:“那是自然!家师姓李,名讳上淳下风。”中年道人闻言,惊呼道:“李师伯?你是李师伯的弟子?”习伯约点点头,也是长出一口气,心道:“终于有人知道师父的名号了。” 原来,李淳风早年间便离开师门,独自游历天下,最近几十年更是从未回过太清宫,是以天师道中的年轻弟子并不知道教中尚有如此一位前辈高人。而这中年道士名叫冷兴,乃是袁客师的大弟子,入门甚早,是以有幸得见李淳风。 冷兴将信将疑,再次仔细打量起习伯约来,心道:“瞧他样貌,年岁不及弱冠,却是李师伯的徒弟?可从未听师父提过!”又想:“无妨!是真是假,试试便知!”便哈哈一笑,道:“既然是李师伯的弟子,那么你我二人便是师兄弟了,来,咱们亲近亲近!”说罢,便将手掌伸向了习伯约。 习伯约心知他这是要称量自己的功力,只得也将手伸了过去。二人手掌握在一处,习伯约只觉一阵劲道涌来,不自觉便运功抵抗。冷兴见习伯约年纪幼小,生怕自己内力太强伤了他,便只用了五成功力,却见习伯约毫无异色,不禁暗暗称奇,便将掌上力道逐渐加重,想要迫得习伯约撤手认输。可他见自己使出了十成功力却依然奈何不得习伯约,便知眼前这个少年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顿时大吃一惊。 习伯约见冷兴面色有异,料想他已知自己功力如何,便猛地加重了掌上的力道。冷兴只觉一股绝大的力道自习伯约掌上传来,被震得不由自主便撤了手。他此时方知,习伯约的功力何止是不输于己?实是远胜自己! 习伯约震开了冷兴的手,赶忙抱拳笑道:“师兄功力非凡,小弟佩服!”冷兴勉强笑了笑,心知对方这是照顾自己的颜面,倒是颇为感激。可他却又不禁颇感费解,心想:“我修习内功已逾四十年,兼且师父传我的‘正一玄功’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内功心法,而这小子即便是自娘胎里便开始修炼,也不过是十数年光景,为何他的功力会强于我?” 冷兴不愿服输,心中便认定习伯约适才是用了某种邪法,这才胜过了自己。正欲再试一试习伯约的招式如何,却只听太清宫内传来一声长笑,冷兴心知是师父到了,便赶忙回身迎接。 袁客师自门内迈步而出,太清宫众弟子急忙上前见礼。袁客师挥退众弟子,来至习伯约身前,习伯约赶忙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习伯约见过掌教真人!”袁客师哈哈大笑,伸手扶起习伯约道:“伯约贤侄,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啊,真是想煞师叔了!”习伯约直起身,道:“师叔别来无恙?”袁客师点点头,问道:“你不是一直随你师父在山中习武吗?今日为何有空到这太清宫中来啊?”习伯约答道:“师父说我武艺已成,无须再留在他身边了,我便想到江湖之中历练一番,师父便命我顺道先来拜访一下师叔。” 袁客师闻言,高兴得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伯约侄儿,先随师叔进去,待坐下之后咱们再好好叙一叙。”又向冷兴吩咐道:“兴儿,你亲自在此迎接贵客吧,免得再出乱子!”说罢,他便命众弟子各自散去,而后执起习伯约的手,回了太清宫。 众弟子见掌教真人与习伯约如此亲密,料想掌教真人必是十分看重习伯约,皆在心中暗暗盘算,日后要如何与习伯约亲近。而冷兴见师父如此喜爱习伯约,不禁暗暗叹息。 袁客师拉着习伯约回到卧房,二人坐下,自有服侍袁客师的小道士奉上茶水。袁客师道:“侄儿啊,你师父可还安好?”习伯约道:“师父身子康健,已离开仙鹤会,云游天下去了!”袁客师闻言,登时急道:“师兄云游天下去了?那叫我到何处去寻他?”习伯约心道:“你要寻找师父,也不过是为了‘乾坤阴阳镜’罢了,可是它已经被长浦夺走了,你即便是找到了师父也是无用了!”便微笑不答。 良久,袁客师才问道:“既然师兄准你去闯荡江湖,那想来这数月间,贤侄的武功定是大有进境吧?”习伯约便如实答道:“徒儿修炼‘正一玄功’,已将任督二脉打通了!”袁客师闻言,只觉难以置信,惊呼道:“此话当真?”习伯约点点头。袁客师叹道:“如此说来,贤侄已是教中仅次于我与师兄的高手了!真是了不得啊!”习伯约笑道:“师叔谬赞!” 袁客师心知这其中“乾坤阴阳镜”定然是厥功至伟,他终究是按捺不住,问道:“既然你与你师父都已离开了仙鹤会,定然不会将‘乾坤阴阳镜’如此重宝留在那里吧?”习伯约心道:“师父超脱世俗,兴许未将‘乾坤阴阳镜’放在心上,但师叔却将其视若性命,我若是如实相告,师叔定然是勃然大怒,还是莫要照实说为好!”便道:“如此重宝,若是丢了,如何对得起师门先辈?师父自然是小心翼翼,贴身携带了!” 袁客师也觉习伯约之言有理,他虽感遗憾,但也无可奈何。习伯约问道:“师叔,适才我听守门之人说,他奉命在门前迎客,莫非今日太清宫有贵客来访?”袁客师答道:“是啊,有几个俗世中人要来拜访我,不过既然师侄来了,我哪里还顾得上他们?便让兴儿去应付吧!” 习伯约道:“这恐怕不太好吧?”袁客师哈哈一笑,摇摇手道:“贤侄有所不知,这群人来咱们天师道拜访,并非是与我有交情,也不过是看中了咱们天师道在天下道门中的地位罢了。” 顿了顿,他叹了一口气,续道:“我父早年在朝中为官,公务繁忙,无暇授徒,所以只收了师兄一人。不过师兄天资甚高,不论是道学还是武功,皆有非凡成就。可惜,他不耐俗务,父亲只得将掌教之位传与了我。可天师道传到我手中后便日渐式微,哎,师叔无能啊!” 习伯约心知自己这位师叔颇有雄心壮志,惟愿天师道能重回巅峰,统领天下道派,却又苦于武功不济,只得眼睁睁望着派内高手众多的上清派将天下第一道派的宝座夺走。习伯约也是无能为力,只得劝慰道:“师叔又何必自责?适才我看师父徒子徒孙着实不少,想来其中定然不乏根骨清奇c天资出众之辈,他日定能重振天师道!”袁客师望着习伯约,缓缓摇了摇头,道:“我那三个徒儿资质愚钝,可是远远不如贤侄的。贤侄小小年纪便能打通任督二脉,他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振兴天师道的重任便要由你来完成了!” 习伯约心中一动,忖道:“师叔言下之意,莫非是日后要将掌教之位传与我?这可如何使得!我习武是为了报仇,又不是为了助天师道称霸武林,虽说师门于我有传艺之恩,若是有用我之处,我自当效力,但也切莫于此浪费太多时间!”便赶忙起身推辞道:“伯约何德何能?可担不得如此重任!” 袁客师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也是急不得的,便道:“来日方长,此事容后再说,咱们先说眼前之事,贤侄既然来了,那也别急着走了,在宫中多住几日,师叔要好好与你切磋一番!”习伯约点点头,便在太清宫中住了下来。 这一住便是三日。这三日中,习伯约日日与袁客师切磋武功,倒是增长了对敌经验,而袁客师也将他的三个徒弟介绍给了习伯约。当日在宫门前与习伯约交过手的冷兴,便是袁客师的大弟子,而二弟子名叫左陵伯,三弟子名叫陈衍,三人年岁皆已不小,武功却实是稀松平常,也无怪乎袁客师欲将掌教之位传与习伯约了。 第四日,习伯约便向袁客师告辞。袁客师也知习伯约尚有要事在身,不能久待,便也未强留,却直送至山下,才与习伯约依依而别。临别之时,袁客师将一柄奇形宝剑交与习伯约,道:“贤侄,闯荡江湖岂可无兵刃防身!这柄剑乃是我父昔年所用,现在师叔便将其交与你,只愿日后能祝你克敌制胜!” 习伯约在师父家中习练剑法时,使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离去之时,习伯约心神不属,也忘了携带,那柄铁剑便与他几年间来所搜集的兵书一起留在了仙鹤会。故而到了太清宫中,袁客师要与习伯约比试剑法时,习伯约只得向旁人借剑,甚为尴尬。 袁客师实是爱极了习伯约,自然不会任由习伯约赤手空拳去闯荡江湖,兼且袁客师深信,以习伯约的才智武功,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伟业,将天师道发扬光大,便将父亲传下来的宝剑赠与了他。 这柄宝剑的来历也颇为不凡。袁天罡早年遍游天下,曾到过辽东太白山,却于天池巧遇火山喷发。袁天罡虽是身负武功,却终究是血肉之躯,又如何受得住滚滚岩浆?只得运起轻功飞身奔逃。待逃至安全之处,袁天罡见岩浆将万物熔化,却独有一根怪石屹立其中,自是颇为好奇,便先于山下一户猎户家中借居,直等了两个月,这才重又上山。 袁天罡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寻到那块怪石。此时,怪石已被包裹于凝固的岩浆之中,袁天罡只得找来铁镐,小心开凿,又用了一年时间,终于将怪石挖了出来。这怪石长约三尺,外形却介乎于剑与棍之间,一端纤细无比,好似是剑尖,中间则好似一跟棍棒,末端却又变得纤细,好似是剑柄一般,可谓是一柄天然而成的兵刃。 袁天罡便用所携带的宝剑狠狠击向这柄奇形兵刃,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宝剑立时便断为了两截,这奇形兵刃坚硬如斯!袁天罡得此至宝,自然是喜不自胜,当即便将手中断剑弃于地上,抓起奇形兵刃舞了一套剑法。 自此,这柄奇形兵刃便成了袁天罡的佩剑,由于其已被岩浆淬炼得遍体猩红,袁天罡便为其取名“赤炎刃”。 袁天罡去世后,赤炎刃便归了袁客师。初时,袁客师武功未成,生怕辱没了父亲留下来的神兵,便将其妥善收藏了起来,未曾使用。待他自觉武艺小有所成之时,恰逢佛道大会,他便欲借赤炎刃之利,斗败佛家高手,于天下英雄面前大显神威。可到了嵩山他才发觉,以他的武功竟连为道家登场比试的资格都没有,不禁心灰意冷,回到太清宫后,便将赤炎刃重又收好,再未动过,直至今日,方才将其取出。 习伯约见此剑外形奇特,知其必是绝世神兵,又如何敢接?赶忙推辞不受。袁客师佯作不悦,喝道:“长者赐,不可辞,莫非你都忘了吗?”习伯约只得接过。袁客师这才满意,便将赤炎刃的来历说与了习伯约。习伯约听罢,更觉惊讶,心道:“我有了如此神兵相助,真可谓是如虎添翼,日后要报仇便会容易几分了!”激动之下,他便跪下向袁天罡磕起头来,袁客师赶忙将他扶起,二人这才分别。 七年前,习伯约千里迢迢前来剑南拜师之时,走的是水路,一直待在船上,着实将他闷坏了。是以此行返回扬州,习伯约便不愿再走水路,只想一路步行,沿路观览风景,增长见识。 cd乃是天下大邑,风景名胜甚多,习伯约自然不愿错过,是以离了鹤鸣山,他便信步向cd城行去。 习伯约沿着官道走出约有十里,忽有两匹快马自他身后飞驰而来。擦身而过之际,马上之人皆侧身望向习伯约,似是颇为好奇。那两匹马脚力非凡,习伯约依稀间只分辨出马上之人乃是一男一女,两匹马便已奔得不见踪影了。 官道宽阔平坦,赶路之人纵马疾驰乃是再平常不过之事,习伯约也未在意,便继续信步前行。又行出一里,习伯约忽见前方又有一匹快马驰来,马上之人似乎是适才那两人中的女子,顿时微觉诧异,不知她为何去而复返。 那匹快马疾驰至习伯约身前便猛然停了下来,女子坐于马上,上下打量着习伯约。习伯约见她年约二八,容貌姣好,且衣饰华贵,心道:“瞧她装束,必是大户人家之女!”又见她嘴角含笑,打量着自己,便笑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马上女子掩嘴一笑,道:“若是本姑娘未猜错,你这小贼定是刚从鹤鸣山上下来吧?”习伯约微微一愣,心中纳闷:“她是如何知道的?”但听她唤自己“小贼”,习伯约便有些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答道:“在下确是才从鹤鸣山上下来,不过姑娘是如何得知的?”转念一想,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眼前这个女子也似师父一般,能掐会算?” 马上女子却不答话,而是翻身下马,来到习伯约身后,望向他背上的赤炎刃。习伯约顿时了然:“原来她是瞧上了师叔送我的兵刃。”不禁暗暗冷笑。他自恃武功,倒是不怕有人来抢。那女子望着赤炎刃,点了点头,来至习伯约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小贼,真瞧不出来,你年岁不大,胆子倒真是不小!” 习伯约听得如堕五里雾中,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道:“这女人莫非只是脑子糊涂,不是要抢我的兵刃?瞧她相貌如此标致,真是可惜了!”只得分辩道:“姑娘,在下并非贼人,请姑娘莫要再如此称呼在下了!”那女子哈哈一笑,点头道:“这倒也是!小偷小摸之人才被称为‘贼’,似你这等敢捋虎须之人,应当称为‘盗’才对!”说罢,她见习伯约依然面色不豫,只得又道道:“也不对!应该称为‘侠’!小侠!怎么样,这个称呼你该满意了吧?” 习伯约听得一头雾水,只觉此女实在是不可理喻,不愿再与她纠缠,绕过去继续向前走了。那女子见习伯约居然丢下自己独自走了,愣了一愣,便赶忙牵着马跟了上去,与习伯约并肩而行。 习伯约见她依然跟着自己,也未予理睬,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而行。那女子见习伯约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道:“莫非是我识破了他的身份,他不高兴了?”便道:“其实我也是个贼,不对,是侠!” 习伯约闻言,也被勾起了兴趣,莞尔一笑,问道:“那你是什么侠?”那女子见他终于肯理睬自己了,大感欢喜,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望了望身旁的坐骑,她灵机一动,答道:“偷马侠!我是偷马侠!”习伯约听得有趣,问道:“偷马侠?那是什么侠?”那女子也觉自己的话颇为滑稽,只得道:“我还真是佩服你,那牛鼻子老道装腔作势的,本姑娘早就瞧他不顺眼了!”习伯约再次愕然,完全不明白那女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女子又道:“不过我可没有你这般胆量,敢去偷他的兵刃。”习伯约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她是以为我背上的赤炎刃是从师叔那里偷来的,怪不得她唤我作小贼。”如此一想,他不禁莞尔一笑。 那女子继续问道:“牛鼻子老道的这把兵刃看起来便不似凡品,是不是削铁如泥?”习伯约心血来潮,便故意开玩笑道:“那是自然,此剑若非锋利无比,我又何必去偷它呢?”女子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忽然噗哧一笑,又道:“那老牛鼻子丢了宝剑,定然是气得顿足捶胸,想想便觉解气!” 习伯约闻言,心想:“这女人古灵精怪,不似恶人,可不知为何会记恨师叔?”便问道:“姑娘,那老道哪里惹到你了?”女子却似是未曾听到一般,不时回望身后,担忧道:“你走得这么慢,难道不怕那些道士追来吗?” 习伯约心中暗笑,便欲戏耍她一番,点头道:“在下自然是怕的!所以便想借姑娘的宝马良驹一用!”那女子闻言,竟笑呵呵地道:“好啊!既然你为本姑娘出了气,那便将这匹马送与你吧!”习伯约登时瞠目结舌,心道:“这女人与我非亲非故,为何如此慷慨大方?莫非她也是在开玩笑?”便问道:“姑娘之言可是当真?”那女子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姑娘说话岂能不算数?” 习伯约见她说得如此豪气,奇道:“在下虽然对相马之道一窍不通,却也看得出这匹马乃是一匹神驹,姑娘难道就不心疼吗?”那女子闻言,扑哧一笑道:“小贼,莫非你忘了吗?本姑娘可是偷马侠,这匹马虽然神骏,但以本姑娘的能耐,再偷几匹也是轻而易举!”说罢,便将缰绳递向了习伯约。 习伯约如何敢接?他想了想,便道:“其实嘛,我也不怕他们追来,我手上的功夫虽然不值一提,但若是比轻功的话,我可是谁都不怕的!他们若是追来了,我撒腿便逃,想来他们是追不上我的!”女骑士见他自信满满,不禁起了好胜之心,道:“好啊!既然如此,咱们便来比试比试如何?” 习伯约闻言,微觉惊讶,问道:“难道你也长于轻功?”那女骑士微微一笑,摇头道:“我的轻功嘛,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了,不过我的马快啊!我骑马,你施展轻功,咱们比一比谁先到cd城,不知道你敢不敢?”习伯约心高气傲,又如何肯示弱?当即便点头答应了。那女子也觉这场比试甚是有趣,便翻身上马,猛然喊道:“那咱们这便开始吧!”双腿一夹,大喝一声“驾”,当先纵马奔出。 习伯约赶忙施展轻功跟上。他任督二脉已通,内力源源不断,脚力自然也是大有长进,不过他虽发全力疾奔,却依然未能超过女子的那匹快马,只是与其齐头并进。也亏得习伯约对天下名马无甚了解,不然未必有胆比试了。那女子胯下骏马乃是天下第一神驹——大宛马!大宛马外形高大,神骏无比,跑起来更是风驰电掣。昔年汉武大帝为了夺取大宛马,不惜劳师远征,发兵西域,得到后更是爱若性命,赐予其“天马”之名。 初时,习伯约尚能紧紧跟住大宛马,可奔出二十里,便已经落后有二十丈了。那大宛马平日里于大道上奔驰之时,瞬息间便可将其他骏马甩得不见踪影,心中自然骄傲得紧,此刻见习伯约虽然落下一段距离,却依然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便不由得发足狂奔。习伯约渐渐便跟不上了。 待大宛马奔到cd郊外之时,习伯约已被甩开了一里有余。那女子下了马,拍了拍自己的爱驹以示嘉奖,便站在道旁等待习伯约。很快,习伯约也到了。那女子见他脚步如风,不禁暗暗称赞:“看来这小贼倒是未曾骗人,他的轻功确是不凡!”习伯约奔至女子身前,便停下脚步调匀呼吸,叹气道:“唉!我输了。”他自觉武艺有成,正欲到江湖之中一试身手,却于此刻便输给了一匹畜生,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那女子见习伯约狂奔了一百余里,却依然是步履轻盈面无疲态,心中也是暗暗佩服。但见他有些垂头丧气,女子便安慰道:“我也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可似你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武功的,实属罕见!”习伯约闻言,方才猛省:“对啊!我习武是为了报仇,又不是为了与人一较长短!更何况是与一头畜生!平白辱没了身份。”想通此理,他便微微一笑,不再耿耿于怀。 那女子忽然问道:“对了,我还未曾问你呢,你这是要往哪里去?”习伯约答道:“我此行是要到扬州去访亲。”女子道:“那你这是要到长江边去坐船了?”习伯约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是打算走陆路回扬州,如此一来,一路上观览风景,可比闷在船上有趣多了!” 女子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此地距扬州有三千里之遥,你便一路徒步走回去吗?”习伯约点点头。 女子惊诧道:“那你岂不是要走上一年半载?”说罢,她灵机一动,又道:“不若我将这匹马送你吧!你骑上它,不需半月便能到了!”习伯约却以为她是在说笑,并未当真,只是微笑不语。那女子却将缰绳塞到习伯约手中,娇喝道:“本姑娘说到做到!拿好了!此刻起这匹马便归你了!” 习伯约手握缰绳,呆立片刻,才道:“你我非亲非故,这如何使得?”女子道:“适才本姑娘不是说了嘛,你替本姑娘出了气,这匹马便算作谢礼!况且咱们此刻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习伯约木然道:“那是自然。”女骑士便娇喝道:“既然你我已是朋友,那这匹马你收下又有何妨?”习伯约却依然犹豫不决,道:“若是寻常的马也就罢了,这匹马太过” 他尚未说完,女子便打断道:“瞧你样貌英气不凡,却怎的如此啰嗦?本姑娘把你当朋友,你若是再推辞,本姑娘可要生气了!”习伯约听她口气决绝,只得无奈答应。 女子不禁高兴得手舞足蹈,习伯约见她如此天真可爱,又感激她将宝马神驹送与自己,心中便平添几许爱慕之意。 此刻已近巳时,官道之上来往的过路人渐渐多了起来。习伯约与那女子生得皆是俊俏无比,自然引得过往之人注目而视。那女子察觉到周围人望着自己二人,便觉浑身不适。她素来刁蛮,正欲张口喝骂,却唯恐惹习伯约不喜,只得跺跺脚,垂首望向别处。 二人沉默无言之际,那匹大宛马忽然嘶叫一声,凑至习伯约面前,伸出长舌便去舔他的面庞。大宛马的舌头黏乎乎的满是唾沫,味道十分古怪,习伯约一时不察,被大宛马偷袭得手,只感欲哭无泪。那女子望着他的窘态,也不禁笑得花枝乱颤。 习伯约见大宛马丝毫未有停下之意,便赶忙向女子求助:“求你别再笑了,快来帮我拉开它!”那女子勉强止住笑,道:“你该高兴才对,它与你如此亲昵便表示它已经承认你这个主人了,所以我的话便不顶用了。”习伯约闻言,不禁摇头苦笑,只得任由大宛马在自己的面上舔舐了。 女子终究是于心不忍,上前拍了拍大宛马的头,笑着责备道:“好了,莫再舔了,不然你的新主人该不要你了!”大宛马似是撒娇一般,再次嘶叫两声,便收回了舌头。 习伯约用袖子擦干面庞,二人并肩向cd城行去,只不过,已是改由习伯约牵马了。行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前。 唐时有“扬一益二”之说,天下间除却长安c洛阳,便要数这cd与扬州城繁华了。cd乃是益州大都督府的所在,八方商贾云集于此,自然是热闹非凡。 入得城中,习伯约见街道宽阔平坦,而道两旁则是商铺林立,不禁感叹道:“这cd城不愧是天下大邑,还真是繁华啊!”女子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她忽然神色黯然,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交与习伯约,叹气道:“唉!我尚有要事待办,这便要走了,你既是要到扬州去,那日后你若是若是想我了,可持着这块木牌,进到城中任意一家挂有木牌上所刻图案的商铺中,便会有人引你来见我了。”习伯约虽然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知道女子这是要走了,待要挽留,却又羞于启口。 那女子已是双目含泪,习伯约见了,心中也是颇为难过,便将木牌收入了怀中,正色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那女子点点头,道:“那你一路保重!有了这匹快马,想来天师道的牛鼻子们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你了,我也安心了。”说罢,便毅然转身而去。习伯约想要留住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呆立当地。 直至那女子隐入人群之中,习伯约才猛然想起,自己尚未来得及问她姓名呢! 习伯约与那女子虽然互有爱慕之意,但二人相聚只有短短一个时辰,其中又有比斗脚力之事,二人从鹤鸣山下直奔至cd城外,这便花了大半工夫。余下的工夫里,二人虽然相谈甚欢,但习伯约尚自年幼,初涉男女之情,自然不敢造次,只想待时机成熟之时再开口询问,却未曾想到那女子可谓是说走便走,离去得如此之快,根本未予他开口的机会。而那女子将大宛马送与习伯约后,也觉自己表露太过,唯恐被习伯约看轻了,又如何敢问?是以阴差阳错之下,二人自始至终皆未曾问过对方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习伯约追悔莫及,便隔衣摸了摸那块木牌,长叹一声,继续向城中行去。心情郁郁之下,他寻了间客栈住下,又吩咐店伙计好好照料那匹大宛马,便将行李宝剑放于房中,离开客栈到城中游玩散心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意气相投惊初见 在城中漫步至午时,习伯约找到城中最好的酒楼,进去点了一桌酒席,独自品尝着蜀中美食。吃饱喝足后,他又在城中游览了一番,便回了客栈。 第二日,习伯约早早起来,便出了城。cd城外倒是有百花潭c摩河池与西岭雪山等许多好玩之处,尤其是那西岭雪山,峰顶终年积雪,景色蔚为壮观。习伯约爬至山顶,望着皑皑白雪,心中不自禁便畅快了许多。他一时兴起,便于山顶上打起了拳,打完了拳,又坐地修习起了内功。 习伯约留恋峰顶雪景,当晚便露宿在了山上,直至第二日一早方才下山。下山之后,他却没有返回客栈,而是直奔cd城外最后一个要游览之处——武侯祠。 汉末三国时,蜀主刘备起兵征讨东吴,惨败于吴将陆逊之手。羞愤成疾之下,刘备竟病死于永安宫。灵柩运回cd,由诸葛亮亲自选址,于cd南门外修建惠陵,安葬刘备。 此后,诸葛亮鞠躬尽瘁,辅佐蜀汉后主,却因操劳过度而病死于五丈原军中,军中将士便将其葬于定军山。武乡侯乃是蜀汉重臣,蜀中的文武大臣纷纷上书,请求朝廷在先主陵寝旁为武乡侯立祠,却被后主刘禅借口不合礼制而断然拒绝。 尔后三国归晋,蜀后主刘禅被囚困于洛阳,蜀地百姓再无阻碍,便于惠陵前的昭烈庙旁为诸葛亮立了武侯祠,既彰显其一生功德,又便于后人时时祭拜。 习伯约敬慕诸葛亮,自然要到武侯祠中瞻仰一番。他下了山,不多时便到了武侯祠外,此时日已近午,祠堂之内熙熙攘攘,皆是自四方慕名而来的游客。习伯约步入祠堂正殿,正殿之中有一座武乡侯的塑像。习伯约见武乡侯相貌清雅,头戴纶巾c手执羽扇,颇有仙风,不禁心生好感,便躬身拜了三拜,暗暗祈祷:“当今天下,妖妇乱国,我大唐宗室已是岌岌可危,武乡侯在上,请助我诛尽奸逆,匡复李唐!”祈祷完,又高声朗颂了一遍刻在墙上的《出师表》,便欲转身离去。 却忽听身后有人朗声吟道:“夫君子之行,静以养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习伯约转身望去,只见一位年轻公子立于自己身后不远处,正自含笑望着自己。 这位公子相貌俊雅绝伦,实是人间绝色。习伯约从小到大所见过的女子中,最为美貌的便是倾国倾城的沈丽娘了,其次则是那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的神秘女子。他在心中暗暗比较了一番,只觉这年轻公子若是换上女装,美貌虽然未必胜过沈丽娘,但胜过那神秘女子却是肯定的了。 习伯约不禁对这年轻公子生出好感,便欲上前亲近一番。可不等他迈步,武侯祠门前便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群人手执棍棒兵刃闯了进来,向正殿奔来。 祠堂内的游客见这群人来势汹汹,知道他们非是善类,吓得纷纷向两旁躲避。那年轻公子被嘈杂之声惊扰,便也扭头向外望去。望见为首之人,他便朗声笑道:“杨大哥,此刻你不在家中陪伴嫂夫人,怎么跑到这武侯祠来了?” 那为首之人亦是个年轻男子,只不过年岁要大一些,约莫二十五岁上下。他好似未听到那年轻公子的话一般,阴沉着脸,径直走至年轻公子面前,忽然抽出腰间的佩刀,猛地劈出。 正殿内的游客望见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习伯约亦是愕然,他怎想到那杨姓男子不由分说便下杀手?自也不及上前相助,只得眼睁睁望着那把刀砍向年轻公子。 危急关头,那年轻公子却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刀,再爬起身来,心中仍然犹有余悸,不由得呼吸急促,张口结舌。 那杨姓男子见一刀未中,还欲提刀再砍,年轻公子见状,方才清醒过来,急忙喝道:“杨大哥!你这是何意?”杨姓男子惨笑道:“你是问我为何要用刀砍你吗?”年轻公子见其状似疯癫,委实觉得莫名其妙,只得茫然点点头。 那杨姓男子瞪视着年轻公子,恶狠狠地道:“还不是你那五兄做的好事?我只当你们兄弟二人千里迢迢而来,是来道贺的,原来,原来实在是欺人太甚!”说到这里,他已是面红耳赤,双目欲喷出火来。 年轻公子心知这其中必有天大的误会,赶忙解释道:“杨大哥,我与五哥这一次的确是来为令郎贺满月的,不知杨大哥为何动怒?这其中必有误会!”杨姓男子冷笑道:“误会?我且问你,你那混账五哥去了何处?”年轻公子闻言,不禁有些愠怒,便沉声答道:“五哥以门荫被朝廷迁为尚城奉御,已赴神都上任去了。”那杨姓男子冷笑道:“好!既然哥哥不在,那我便先杀你这个弟弟!”说罢,便再次举刀向年轻公子砍去。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年轻公子见其一再相逼,也是忍无可忍了,当即便抽出腰间所插竹箫,迎了上去。习伯约见那年轻公子只用一根竹箫便上前迎敌,不禁担心不已,却发觉那杨姓男子所使的刀法破绽百出,而年轻公子则是丝毫不落下风,这才放心。 二人斗了二十余招,那杨姓男子一招使得老了,年轻公子便趁势挺箫刺在其手掌之上。杨姓男子惨叫一声,单刀落地,年轻公子后退两步,收起竹箫,抱拳道:“杨大哥,承让!” 那杨姓男子本来就怒气冲天,此刻又败于仇人之手,更觉无地自容,羞愤之下便向身后的随从大喝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谁杀了他,赏银一千两!” 此言一出,那群手提棍棒兵刃之人立时冲向了年轻公子。正殿并无多大地方,之前只有年轻公子与那杨姓男子二人打斗时,尚能容下,可若是那十余随从都抡起兵器,难免会伤到躲避在两旁的无辜游人。 习伯约早已有心打抱不平,只是未有机会,此刻又怎能容得这群恶徒放肆?当下便施展出“两仪幻”,倏忽闪至一众恶徒身前,举掌将他们一一击倒。习伯约恼怒他们胡作非为c以众欺寡,下手时便没有留情。 年轻公子只觉眼前忽然一花,定睛再瞧时,却见适才大声朗诵《出师表》的少年挡在了自己身前,而冲向自己之人已尽皆倒在地上。年轻公子不由得目瞪口呆,问道:“这,这群人全是他一人打倒的?天下还有这般神奇的功夫吗?” 习伯约打倒了这群随从,便走向那杨姓男子。杨姓男子见了,竟是骇得瑟瑟发抖,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何方神圣?”习伯约冷声道:“似你这种不由分说便欲伤人性命的恶人,委实不配进到武侯祠中,没的辱了武乡侯的英灵。”那杨姓男子心知习伯约必定是误会了,便赶忙解释道:“好汉请听我一言”习伯约又如何肯听?大喝道:“滚出去吧!”便将杨姓男子扔出了正殿。 一众恶徒见主人被直掼了出去,唯恐习伯约再来寻自己的麻烦,便纷纷向两旁躲避。其中一人灵机一动,低声提醒同伴道:“报,报官!”其余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任这厮武功再高,也必然不敢与官府作对!”众人顿时便觉得有了倚仗,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高呼着要报官。 习伯约见这群恶徒竟然如此不知死活,正欲再次出手教训他们,年轻公子却阻住了他,劝道:“这位小兄弟,杨家在cd势力甚大,与官府也有往来,若是闹到府衙,小兄弟恐怕讨不了好去。小兄弟乃是替在下出头,若是有何差池,在下又如何过意得去?”习伯约思量一番,也觉若是惊动了官府委实不妥,便点了点头。未料那群恶徒见习伯约果然畏惧官府的威势,气焰更是嚣张,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年轻公子见状,赶忙拉住习伯约的手,道:“小兄弟,不必理会这群无赖,咱们走吧!”他唯恐习伯约一气之下将这群人尽数打死。虽然这群恶徒确实是死有余辜,但年轻公子也不愿习伯约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惹出人命官司,便欲拉着习伯约速速离去。习伯约也觉眼不见为净,便点了点头。 二人执手出了正殿,只见那杨姓男子倒地不起,胸前一摊血迹,年轻男子停下脚步,道:“杨大哥,我委实不知我们兄弟二人哪里得罪了你,惹得你如此兴师动众来取我性命。今日若不是有这位小兄弟仗义出手,我恐怕已是孤魂野鬼了!”杨姓男子仍是怒目而视,似要破口大骂,却又咳了一口血出来。年轻公子见其依旧不知悔改,便摇了摇头,与习伯约径直去了。 出了武侯祠,那年轻公子道:“适才若不是有小兄弟出手相救,在下实是性命难保,请受在下一拜。”说罢,便向习伯约深施一礼。习伯约赶忙还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应尽之责!”年轻公子点头道:“小兄弟果然是侠义之士!未曾请教高姓大名?”习伯约暗忖:“我这名字倒是无人知晓,即便说出去也不会惹来朝廷注意。”便如实答道:“在下姓习,名伯约。”年轻公子朗声笑道:“原来是习兄弟!我姓张,名昌宗,定州义丰人,不知习兄弟是哪里人士?”习伯约略一思量,答道:“在下乃是扬州人士。” 张昌宗道:“正所谓‘扬一益二’!早便听说那扬州风景如画,富甲天下,我是慕名久矣,却未能有机会前往游历一番,实是一大憾事!”习伯约闻言,却是颇觉尴尬,心道:“我虽然在扬州住了有半年光景,却也从未领略过扬州风光呢!” 张昌宗又道:“不知习兄弟贵庚?”习伯约道:“在下今年已是十四岁了。”张昌宗笑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不若以兄弟相称,如何?”张昌宗相貌出尘,气度潇洒,习伯约早已有意与其结交,此刻闻言自然是欣然答允。张昌宗便道:“为兄痴长你几岁,便斗胆称你一声‘贤弟’吧!”习伯约抱拳喊了一声“大哥”,二人便来至僻静无人之处,撮土为香,义结金兰。 立誓已毕,二人站起身来,张昌宗问道:“贤弟此行是要往哪里去?”习伯约道:“小弟这是要返回扬州,途经cd时便在城内外游览了一番,却未曾想能与大哥偶遇。”张昌宗道:“适才在武侯祠中欲杀我之人却也并非外人,而是我五哥的表妹婿。”习伯约闻言,不禁大觉奇怪,问道:“既然是姻亲,他又为何非要取大哥性命不可呢?”张昌宗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我与五哥千里迢迢赶来蜀中便是为了祝贺其子满月,谁想他不感激我,反而不问青红皂白便欲置我于死地,真是岂有此理!”说到这里,他不禁又是怒火中烧。 习伯约赶忙劝解一番,张昌宗这才平息怒火,道:“闹出今日之事,你我二人想来已是不能再在这cd城逗留了,累得贤弟不能尽兴游玩,为兄真是过意不去。”习伯约道:“大哥不必介怀,这城外的景色我倒是已经见识得七七八八了,此时离去也无甚遗憾,不过我尚有行李留在客栈中,还需入城去取一趟。” 张昌宗点点头,便随习伯约一同回了客栈。习伯约结了房钱,便拿了行李,去马厩牵出大宛马,大宛马与主人多日未见,甚是思念,便与习伯约着实亲昵了一番才罢休。 张昌宗并无马匹,二人只得一路步行,出cd城向东而去。习伯约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张昌宗道:“我五哥已快马加鞭赶去神都了,我要去神都与他会合。”习伯约又问道:“大哥也要去朝中为官吗?”张昌宗却摇摇头,道:“为兄志不在官场,倒是想去军中效力。”习伯约闻言,不禁“哦”了一声,面露惊讶之色。 张昌宗道:“如今天下,女主当政,以致四夷猖獗,北有突厥,西有吐蕃,此二夷岁岁进犯,杀我子民,掠我钱财,实为可恨!而东北契丹叛乱,去岁方才平息,还是借助突厥之力,不然整个河北道恐怕都要不保!”习伯约闻言,也不禁眉头紧皱。 他虽然恨武则天入骨,却也不愿这天下被外族所乱,便问道:“我大周的精兵强将呢?为何不去平乱?”张昌宗冷哼一声,道:“精兵强将?若是有精兵强将,又岂会容得胡儿猖獗?”习伯约只觉难以置信,高声道:“这可真是奇了!想我大周男儿英雄无数,练得十万精兵又岂是难事?再选一位通晓兵法c武艺高超的上将军率军出征,他胡儿又不是有三头六臂,如何会打不赢?” 张昌宗闻言,叹气道:“贤弟莫非不知朝中局势?朝中名将大多忠于唐室,早已被当今皇帝斩尽杀绝了,又到何处去找贤弟所说的上将军?皇帝只得派她的侄儿带兵前去迎战,可她的侄儿着实是草包一个,尚未接战便吓得屁滚尿流了,损兵折将大败而回又岂是奇事?” 习伯约闻言,也是长叹一声,心道:“大唐以武立国,军中宿将皆是忠君爱国之士,自然不会为武则天那贱人所用,想来那武则天心狠手辣,自然也不会留下这些祸患。可惜苦了百姓,要受异族欺压,真真是可恶至极!”他不禁义愤填膺,当即便道:“大哥,待我了结了家中之事,便去洛阳找你,咱们兄弟一起到军中效力,去边塞杀胡虏!”张昌宗大喜,双手按住习伯约的肩头,道:“贤弟武功卓绝,定是一员虎将!”习伯约想象着日后二人并肩杀敌的情景,也是颇为兴奋。 张昌宗又问道:“为兄还不知贤弟师承何门何派呢?”习伯约如实答道:“小弟乃是天师道弟子。”此时天师道虽然式微,但威名尚存,张昌宗不禁惊呼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贤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武功,原来是名门子弟!”习伯约笑道:“大哥谬赞!我天师道武功博大精深,小弟随师父日夜勤学苦练,方有小成,若是想要成为高手,仍需日日苦修不辍。” 张昌宗点点头,忽然问道:“贤弟莫非也是道士?”他知道天师道乃是道家门派,便以为其中都是道士。习伯约闻言,却不由得苦笑道:“小弟跟随师父只是习武,未曾修道,所以也并非道士。”张昌宗不禁哈哈一笑。 二人继续前行,到了一处市镇中,张昌宗也买了一匹马,便一起骑马而行。习伯约此前从未骑过马,得了大宛马之后也只是一直牵着,此时坐上马背,只觉周身不适。张昌宗见状,不禁奇道:“贤弟有此神驹,却不会骑马?”习伯约尴尬一笑,尚未答话,大宛马忽然迈步狂奔起来。原来,大宛马见主人坐到了自己背上,以为主人终于要纵情驰骋一番了,便撒开马蹄狂奔起来。 习伯约尚是第一次骑马,初时险些被甩下马背,好在他武艺精深,赶忙稳住身形,俯身抱住大宛马的脖子,方才没有出丑。大宛马奔了一阵,习伯约便渐渐掌握了骑马的诀窍,再回头时,却已望不见张昌宗的人影了。习伯约赶忙“驭”的一声,唤大宛马停下,大宛马果然放缓了脚步。习伯约翻身下马,便在道旁等候张昌宗。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张昌宗方才骑马赶到,不禁高声赞道:“贤弟这匹马倏忽间便跑得不见踪影了,真可谓是千里神驹!”习伯约笑道:“此马原本是一位朋友的坐骑,那位朋友见小弟并无马匹代步,便将此马赠与了小弟。可笑我此前从未骑过马,险些闹出了笑话!” 张昌宗道:“贤弟那位朋友将如此名贵的宝马赠予贤弟,想来定是一位豪爽之人,他日贤弟一定要为我引见引见。”习伯约点头答应,脑海中浮现出神秘女子的容颜,禁不住一阵思念。 二人继续东行。这一路行来,习伯约只觉张昌宗虽然外表文弱,却是胸怀天下,颇有壮志雄心,更觉与其志同道合,二人的感情也是愈发深厚。 只因张昌宗要去神都洛阳,这一日到得江陵,他便要折而向北,而习伯约去往扬州,则是继续东下。习伯约不愿与张昌宗分离,便随他一同北行,张昌宗却唯恐耽误了习伯约的行程,便道:“贤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也莫要耽搁了,还是尽快赶去扬州吧。为兄会在神都等你,待你家中之事处理完了去找我便是。”习伯约却拍了拍大宛马,笑道:“大哥不必担心,我有这匹日行千里的宝马,想回扬州还不容易?”张昌宗也觉有理,便也不再劝阻了。 这一日过了襄阳,二人来到一座小镇,见天色已晚,便打算在此歇息一晚,第二日再行启程。这座小镇中只有一间客栈,二人要了一间上房,将行李放于房中,便返回大堂之中,点了一桌酒菜吃起来。 正在二人大快朵颐之时,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似是有不少快马飞奔而来。习伯约与张昌宗对望一眼,皆是好奇这群人有何要紧之事,如此晚了尚要赶路。 过不多时,那一群快马赶路之人却在客栈前停了下来。其中一人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客栈中,喝道:“小二,这间客栈我们包了,速速把所有客人赶走,若有耽搁,我可要不客气了!”说罢,他用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地面。 店小二见其目露凶光,态度蛮横,立时便吓得手足无措,只得望向掌柜求助。掌柜倒是见过风浪之人,心中虽也惊慌,却仍能言语,便指向张昌宗与习伯约,道:“这位客官,小店中今日只有这两位客人,只是他二人已经要了一间上房住下了,小人乃是生意人,委实不便赶客人走。” 那人闻言,不禁怒目圆睁,便欲发作,此时却又有三人走进客栈中,当先一人道:“阿全,主人吩咐,今夜便于此处歇息了,明日再行赶路。”阿全赶忙点头称是,便不再理会掌柜的,来至习伯约与张昌宗身旁,沉声道:“二位行个方便,这间客栈我家主人已经包下了,请二位另居他处吧!” 掌柜的见后来的那三人腰间皆悬着兵刃,心知这伙人非是易与之辈,他也怕习c张二人吃亏,便赶忙道:“二位客官,镇中尚有许多人家可以借宿,若是二位客官愿意移步,这顿饭小人分文不取,只当是小人请了,可好?”张昌宗年轻气盛,岂能受得如此欺辱?当即便站起身欲要开口喝骂,却被习伯约一把拦住。张昌宗心知自己这位结拜兄弟非是胆怯之人,此举必有用意,便强压胸中怒火,重又坐了下来。 习伯约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二人乐得吃一顿白食,便行个方便,将那间上房让与这位兄台吧。”说罢,便拉着目瞪口呆的张昌宗径直回房取行李去了。阿全在二人身后道:“算你们识相!”习伯约也只当未听到。 二人回到屋中,张昌宗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贤弟,为兄知道你不是任人欺凌之辈,此举莫非有何用意?”习伯约闻言,不禁笑道:“知我者,大哥也!”张昌宗赶忙催促道:“贤弟莫要玩笑了,快说与为兄知道!”习伯约道:“大哥可知那群人是何身份?”张昌宗摇摇头,习伯约道:“那群人乃是朝廷中人,而且瞧那排场,为首之人的地位定然不低。” 原来,那后来三人走进客栈之时,习伯约曾偷眼向客栈外瞧去,只见其中一人所穿的服饰非是别的,正是那日在栖霞寺门前围攻骆宾王之人所穿的深绿色官服。习伯约早已打探清楚,身穿这种官服之人便是执掌皇宫宿卫的千牛卫! 当年林迎率人前往栖霞寺抓捕骆宾王,一番激斗之后,骆宾王当场被害,骆莹儿也被林迎抓走,只有习伯约一人掉下悬崖才逃得了性命。他与千牛卫可谓是冤仇甚深。此刻相遇,即便林迎并未在这群人中,习伯约也不愿轻易放过他们。 不过仔细思量一番,习伯约只觉此事不合常理:“这千牛卫不在皇宫中值守,却为何兴师动众赶来这偏僻小镇?”转念一想,他又觉这群人既然是千牛卫,那么就必然不是善类,当即便决定要暗中查探一番,看看这群人究竟是何图谋。他不愿打草惊蛇,这才痛快地答应了阿全的无理要求。 张昌宗不禁诧异道:“贤弟是如何得知的?”习伯约道:“适才小弟望见其中一人身上所穿的乃是千牛卫官服,大哥试想,若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家财万贯,又岂能驱使天子近卫做随从?”张昌宗闻言,不禁点头道:“此言有理!怪不得贤弟说那主人身份不凡。”习伯约又道:“可此人既然身份不凡,又为何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大哥不觉得奇怪吗?”张昌宗道:“此事说来确实蹊跷!”习伯约道:“小弟不想惊扰了他们,只想夜间再来查探一番!” 张昌宗闻言,顿时便笑了,道:“为兄适才尚在奇怪呢,贤弟并非软弱可欺之辈,怎的如此轻易便被吓住了?原来是早有打算!”忽又担心道:“那群人中既然有朝廷的武官在,贤弟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了?”习伯约闻言,便拍拍胸膛,笑道:“大哥莫非信不过小弟的武功?”张昌宗见其自信满满,也知自己这位结拜兄弟身怀绝技,便也不再担心了。 此时,房门外有人喝道:“你们二人速速将房间让出来,莫要磨磨蹭蹭的!”习伯约听出门外之人乃是阿全,心知他定是不敢让主人久待,才跑来催促的,便向张昌宗点点头,二人便拿好行李出了房门。 阿全站在门外,见二人终于走了出来,冷声道:“你们二人还算识相,拿着,这是我家主人赏给你们的!”随着,便将手中的一锭金子递了过去。习伯约也未多说,便接过来便放入了怀中。 习伯约与张昌宗一路走向客栈外,而那群快马赶路之人则是三三两两地走进客栈中。擦肩而过之时,习伯约见那群人个个高大魁梧,且腰间皆悬着兵刃,便知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但其中仅有少数几人身穿千牛卫的官服,其余之人穿的都是便服。 二人走到客栈门口,忽然有一个中年人迈步走进了客栈。此人年约四旬,样貌甚是英俊,一身紫缎华服,更显贵气,一望便知是身份显赫之人。习c张二人均想:“阿全所说的主人必是此人无疑了!”那中年人见习c张二人相貌不凡,便也驻足打量起来。此人目光之中暗含威势,令习伯约颇为不自在,他便推了推张昌宗,二人迈步出了客栈。 此时小镇中已是一片寂静,二人问了不少户人家,皆被拒之门外,终于有一位老妇愿意收留二人,二人自然是万分感谢。习伯约便将那锭金子赠与了老妇当作答谢。 老妇家中只有一间卧房,她本想教习伯约与张昌宗睡在柴房,但瞧见了金子,便主动将卧房让与了二人,自己去睡柴房了。习伯约只觉张昌宗不惯清苦,如何睡得了柴房?便也未反对。 二人进屋准备歇息,张昌宗道:“贤弟,你难道真要返回客栈去?”习伯约点点头,道:“小弟只是前去打探一番,他们若只是寻常赶路之人,小弟自然不会多事,但如果他们真是有所图谋,小弟便要管上一管了!”张昌宗本想说:“贤弟又何必多管闲事?”但转念一想,若不是他多管闲事,自己早已丢了性命了,便道:“贤弟真乃行侠仗义之人!既然如此,为兄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便随你一同去吧!” 习伯约却道:“大哥,非是小弟不愿大哥前往,但若是小弟一人前去,见机行事,反而更为稳妥。”张昌宗闻言,不禁苦笑道:“贤弟此言有理!贤弟武功盖世,大哥反而成了累赘了。”习伯约赶忙辩解道:“小弟并非此意,大哥莫要误会。”张昌宗哈哈一笑,道:“若是你嫌弃为兄武功低微,便也不会与为兄结拜了。”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又道:“好!我不去便是。” 习伯约道:“大哥可在镇外等我,我准备悄悄潜进客栈,趁他们在睡梦之中毫无防备,擒住一人带到镇外审问一番。”张昌宗仔细想了想,倒也觉得可行,便叮嘱道:“那群人既然能做天子近卫,想来也必非等闲之辈,贤弟可务必要小心!”习伯约点点头,道:“小弟省得!” 二人便先躺下歇息,至寅时三刻方才起身。张昌宗道:“若是有夜行衣便好了,贤弟换上之后更为稳妥。”习伯约道:“那倒不必。”张昌宗又道:“若是有迷魂香c蒙汗药等物,那便更好了!”习伯约闻言一愣,回想起那日被长孙浦以蒙汗药迷倒之事,不禁一阵苦笑,也暗叹有时以蒙汗药这等卑鄙手段委实是有奇效。 二人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习伯约独自一人赶往客栈,而张昌宗则先往镇外等候,待习伯约成功之后二人便于镇外会合。 只因要暗中行事,习伯约觉得携带兵刃反而会束缚手脚,便空手空拳来到离客栈约有五十步之处,停下脚步凝神倾听。果然,不出他所料,客栈四周皆有极细微的踱步之声。 习伯约心知定是有负责守夜之人,便加倍小心,来至客栈院墙外,纵身跃入墙内,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中。他尚是首次于夜间做这行险之事,自然是兴奋异常,却依然是小心谨慎,先躲到树后仔细观察了一番,未曾望见巡视之人,这才闪身进入客栈中。 由于所有客房皆被那群人包下了,是以习伯约也不用再费力找寻,轻轻推开了其中一间的门,便走了进去。房中漆黑一片,习伯约听着阵阵鼾声,凝目望去,只见榻上并排睡着三人,便上前逐一将三人的昏睡穴点了,抱起一人小心逃出了客栈。待得远离客栈后,习伯约方才放开步子,施展轻功奔向镇外。 张昌宗正在镇外等候,见习伯约平安而至,方才放心。习伯约将掳来之人扔在地上,道:“大哥,小弟将人带来了。”张昌宗笑道:“好,既然贤弟大功告成,接下来便看为兄的吧。”说罢,他便蹲下身去,封了那人周身几处要穴,然后便欲解开那人的昏睡穴,可点了两下,却如何也解不开。习伯约见状,赶忙道:“大哥,我来。”便一指点了下去。张昌宗心知是自己内力不济的缘故,不由得羡慕无比,道:“贤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精深的内力,实在是羡煞我辈习武之人啊!”习伯约微微一笑,道:“大哥过奖!” 张昌宗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绑在那人的眼睛上,然后狠狠抽了他两个耳光。那人猛地一颤,果然惊醒了过来,却发现双眼被蒙,欲要呼喊时,又发现哑穴被点住,完全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动弹不得,便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道了。 张昌宗将掌心按在那人脑顶的百会穴上,冷声道:“这位朋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若是有所隐瞒,你的狗命便保不住了!”说罢,便向习伯约使了个眼色。 习伯约会意,便用手紧紧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张昌宗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去?”习伯约待他问完,方才松开了手。那人咳了两声,喘了几口粗气,才答道:“小人是从神都而来,要往蜀中而去。”张昌宗又问道:“去蜀中作甚?”那人答道:“我,我是随我家大人去蜀中上任。”张昌宗闻言,低喝道:“放屁!你家大人去蜀中上任会有千牛卫随行?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厉害!”便重又点住那人的哑穴,扭断了他的两只手臂。 那人疼得眼冒金星,险些晕厥过去。张昌宗料他不敢再说谎,便又问道“你们此行到底是要去往何处?”待解了哑穴,那人立时求饶道:“好汉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小人只是听命行事,确实不知道到底要去往何处!” 张昌宗点点头,道:“那好,我再问你,你们这群人的领头之人可是那面目英俊c身穿紫缎华服的中年人?他是何身份?”那人微一犹豫,才道:“那人乃是当朝魏王大人,陛下的亲侄儿!” 张昌宗闻言,顿时一惊,心道:“魏王大人?武承嗣吗?那可是皇帝的嫡亲侄儿,据说便是皇位日后也要落入他的手中呢!”震惊之余,又觉诧异:“如此位高权重之人,不在神都享受富贵,跑到这里来作甚?”他生恐那人又是在撒谎,便冷哼一声,道:“好啊!你还敢骗我?你以为我未曾见过魏王大人吗?”那人以为张昌宗又要下手折磨自己,赶忙道:“好汉且慢动手,小人所说句句属实,那位的确是魏王大人,兴许兴许好汉一时未看清,认错了也说不准” 张昌宗抬头望向习伯约,习伯约见那人的神情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张昌宗道:“好,那魏王大人无缘无故为何带着这么多随从跑出神都来?”那人道:“小人真的不知!小人的上司听命于魏王大人,只说魏王大人要出外办事,命我等跟随,但到底是何事却未曾说过,小人又如何敢问?而且这一行人中也并非皆是千牛卫,另有一部分乃是魏王大人的族人与家奴。”张昌宗听罢,只觉以此人的身份,想来也不会知晓更多内情了,便再次点了他的昏睡穴。 兄弟二人便商议起来,习伯约道:“大哥,那武承嗣带着这么多会武之人出来,莫非是要去害什么人?”张昌宗摇摇头,道:“武承嗣贵为魏王,位高权重,他若是要一个人死,恐怕只需一句话甚至一个手势便可,又何须如此劳师动众呢?”习伯约道:“所以小弟才觉得这其中必有惊天阴谋!” 正说间,小镇中忽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二人对望一眼,习伯约道:“莫非是他们发现有人失踪了?”张昌宗道:“多半是如此,咱们还是先避一避为妙。”二人便躲入了镇外的树林中,小心窥视着镇内。 二人本以为那群人会大肆搜查一番,没想到只听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那群人竟纷纷策马疾驰而去。习伯约望着消失在月光下的马队,沉思半晌,道:“大哥,他们连失踪的同伴都不顾了,莫非是以为被人窥破了秘密,所以匆忙上路?”张昌宗道:“贤弟之言有理!” 习伯约便道:“那咱们也别愣着了,快追!”说着,便当先欲行,却被张昌宗一把拉住。 习伯约转头望向张昌宗,张昌宗微一犹豫,才道:“贤弟,那武承嗣权势滔天,非你我所能抗衡,咱们又何必自找麻烦?”习伯约顿时颇为不快,气道:“大哥,小弟虽是一介草民,却也知道那武承嗣无才无德,残害忠良,更曾大肆屠戮李唐宗室,如此恶人,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哥又岂能畏缩不前?”张昌宗听了,沉吟半晌,叹道:“唉!既然贤弟如此说了,为兄便舍命相陪吧。”习伯约闻言,高兴不已。 二人便先行散去。习伯约往客栈取大宛马,张昌宗则回那老妇家中取行李。只因二人离开得匆忙,大宛马便留在了客栈的马厩中,而武承嗣一行人骑了数十匹马,马厩中又如何放得下?便尽数拴在了客栈外,他们并未去到马厩之中,是以也未曾见到大宛马,不然恐怕便要顺手牵羊了。 二人在客栈前会合,便同乘一骑,向武承嗣一行人追去。大宛马狂奔了未及十里,习c张二人便依稀听到前方十里外马蹄声阵阵,二人料想必是离得不远了,便命大宛马放慢了脚步,只是远远缀着,唯恐追得太近会被察觉。 又奔出一百余里,朝阳初露,习伯约远远望去,却见武承嗣一行人拐向了一条岔路,他生怕追丢了,便赶忙打马赶了上去。 那条岔路乃是通向一座大宅的,习伯约遥遥望见大宅的围墙外散着数十匹马,又听到大宅中传来兵刃相击之声,心道:“莫非他们要害之人便在这座大宅之中?”不禁心急如焚。 大宛马奔至大宅前,嘶叫一声,挡在大宅外的马群便纷纷让开了道路。 此时,大宅之中已不时传来惨叫之声,二人翻身下马,张昌宗道:“贤弟,你莫要心急,他们或许是发现了咱们,所以特意在此设下了圈套,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咱们还是先观察观察为妙!”习伯约点点头,二人便跃上墙头,向大宅中望去。 只见墙内乃是一所宽阔的院子,数十人正在院中激战,一方是武承嗣的从人无疑,另一方则身穿紧身装束,想来便是这所大宅的护院了。武承嗣与数个随从站在离习c张二人不远处,背对着二人,似是在督战。而院子尽头的台阶之上,同样站着数人与武承嗣遥遥相对,当中乃是一对中年男女,那男子身着锦袍,相貌端正,此时正望着院子中相斗诸人瑟瑟发抖,显然已是怕到了极处,幸赖有身旁的女子搀扶他才不致软倒。那女子端庄秀丽,颇有姿色,却是满面坚毅之色,似是毫无惧意,胆气实是远胜那男子。 中年男女身旁立着一位少女,身穿杏黄色长裙,未施粉黛,虽只是豆蔻年华,却端的是有沉鱼落雁c闭月羞花之貌,只是她年岁尚小,俏脸上还带有一丝稚气,不过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此时,绝色少女望着家中的武士死伤殆尽,不禁紧蹙秀眉,忧心忡忡,而习伯约蹲在围墙上,望着她怔怔出神。知好色则慕少艾,自从习伯约望见了那绝色少女的面貌,便再也移不开双眼了。 那绝色少女似乎是察觉到了远处有人在盯着自己,她抬头望去,遥遥望见墙头处有两个人影出现,心中不由得一动:“难不成是叔父大人来救我们了?”尚未来得及欢喜,却又见那二人翻身跳下了墙头,不见了踪影,不禁浑身一颤,已是万念俱灰。 原来,张昌宗目力不及习伯约,望不见那中年男女与绝色少女的面貌,却看到身旁的结拜兄弟呆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他便轻声唤道:“贤弟?”习伯约方才缓过神来,想到适才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位陌生少女,实在是无礼之极,不禁羞红了脸。 张昌宗不知内情,只觉习伯约的举止甚为奇怪,便轻声提醒道:“贤弟,这户人家的护院武师已快要被杀尽了,咱们要不要出手相救?”此刻即便是有千军万马挡于面前,习伯约也会拼了性命护得那绝色少女周全,是以他当即便欲起身跃入院中。张昌宗却急忙拉住他,道:“贤弟,那武承嗣的从人如此之多,以你我二人之力,今日之事实是凶险异常,但若果真救下了这户人家,那必然会得罪武承嗣,他权势滔天,非是你我二人招惹得起的,所以咱们还是蒙面为妙!” 习伯约虽对武氏族人深恶痛绝,却也知自己羽翼未丰,尚不宜与其正面为敌,便点点头。二人翻身回到墙外,各自撕下一块衣襟蒙在了面上。张昌宗又道:“昨日在客栈中,那群人曾见过咱们,为防被他们认出,咱们还是连衣衫也换一套吧!”习伯约便就地将长衫脱了,从包袱中拿出另外一套衣衫换了。 正穿时,却听大宅之中一连数声惨叫,之后喊杀之声便停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武,武承嗣,你难道真要赶尽杀绝吗?”这声音中充满了惶恐,说到最后竟似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又听一声朗笑,另一个声音道:“李显,太子之位寡人是志在必得的,谁碍了寡人的事,寡人便要谁的命!所以,你也莫要怪寡人心狠手辣,不念旧日情谊!” 习伯约闻言,心道:“说话之人想来便是武承嗣了,可如此说来,那中年男子莫非便是李显?‘庐陵王’李显?”李显乃是高宗嫡子。高宗驾崩后,李显继承大统,可仅仅过了一月便被武则天赶下了皇位,废为庐陵王,贬出了京师长安。此后十余年间,李显便一直被软禁于外,倒也苟全了性命。 习伯约未料到竟然能于此处得见大唐正统,自然是喜出望外,却又不禁怒发冲冠,心道:“武氏族人如此明目张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杀害李唐宗室,欺我大唐无人吗?”自从得知了身世,他便立志推翻武周c匡复大唐,此刻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大怒之下,便大喝一声,纵身跃入了墙内。 院中之人听到这一声大喝,纷纷回身望去。武承嗣见忽然来了个蒙面人,倒也并不惊慌,只是沉声问道:“你是何人?”习伯约却不答话,只是猛地将裹在赤炎刃外的布扯下,便刺向了武承嗣。 只因此前与那神秘女子有过一场误会,习伯约也知赤炎刃的外表太过惊世骇俗,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用布将其包了起来,然后再缚到背上,望起来便无甚出奇之处了。大唐尚武,即便是文人也大多随身佩剑,更不用说习伯约这种习武之人了,张昌宗与他同行多日,倒也未觉得奇怪。而且习伯约下山以来,与人动手还从未用过兵刃,所以便是张昌宗也未曾见识过赤炎刃。 二人相距仅有数步,而且习伯约又是突然出手,他只觉武承嗣猝不及防之下自己定能一击得手,却未料武承嗣反应奇速,身手更是迅捷,一闪身便躲到了身旁从人背后,习伯约剑尖一转,便将那人刺死了。武承嗣赶忙趁机纵身后撤,并大声呼喝手下道:“毙了他!”武承嗣的一众随从见主人险些丧命,皆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见主人大发雷霆,便纷纷扑了上去。 习伯约被围在正中,却是怡然不惧,挺剑与众人斗在了一处。赤炎刃乃是绝世神兵,无坚不摧,更兼习伯约内力精深,便借助赤炎刃之威,与众人的兵刃硬拼,倏忽间便将数人的兵刃斩断,而后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武承嗣见手下从人竟然奈何不得习伯约,更是恼怒,又瞥见其余人等尽皆愣在原地观战,不禁更怒,喝道:“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杀了李显!”其余人等方才醒悟过来,又转身扑向了站在台阶上的李显。 李显见一群人举着兵刃冲向自己,吓得惊呼一声,便昏了过去。此时,护院武师已是死伤殆尽,只剩数人还挡在李显身前,那绝色少女见情势危急,便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娇喝一声,冲上前去与敌人战作一团。那绝色少女剑法不甚高明,更兼年小力弱,立时便左支右绌,随时有性命之危。习伯约遥遥望见,不由得提心吊胆,生恐那绝色少女有何闪失,可他被团团围住,虽然杀了数人,但一时间也难以突出重围,前去相助。 绝色少女勉力抵抗,却终是气力不济,手中长剑被打落在地。武承嗣的从人自然不会怜香惜玉,眼见她便要香消玉殒,习伯约急得大吼一声,纵身跃起,从身前众人头顶掠过,跃向前方。他与那绝色少女相距甚远,又如何能一跃而至?落下时便落到了敌人头顶之上。武承嗣的从便纷纷举起兵刃向习伯约砍去,习伯约觑准来势,于半空之中一拧身,落在一柄长剑之上,又借力向前跃去。 众人只见习伯约如同纸鸢一般在空中飘荡,竟然无人能挡,武承嗣当即便按捺不住,决定亲自出手。待习伯约跃至近前,他便抽出佩剑,一跃而起,刺向了习伯约。习伯约于空中挥起赤炎刃格挡。这一击,二人皆使出了全力,双剑相交,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武承嗣竟然招架不住,长剑脱手飞出。好在他所使的长剑亦非凡品,只是被赤炎刃砍出了一个缺口,竟未断折。 武承嗣抵敌不住,跌向地面,习伯约则翻了个跟斗,借着这股力道成功跃至了绝色少女身前丈余处。此时,有一刀一剑已劈至那绝色少女头顶,习伯约赶忙施展“两仪幻”,倏忽间便冲上前去,扬起赤炎刃将那一刀一剑挡住,再一挥赤炎刃,便取了那二人性命。 绝色少女本已闭目待死,忽觉一股罡风吹过,又听一阵兵刃相击之声,再睁开眼时,只见那蒙面人已挡在了自己身前,正侧身凝视着自己。也不知为何,只是被那眼神一望,她便觉得眼前的一切凶险皆不足为虑了。 此刻,习伯约与那绝色少女相距仅有咫尺之遥。凝视着绝色少女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他不禁心驰神摇,浑然忘了周围尚有敌人。绝色少女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直视,也不禁双颊生晕,忽见习伯约身后有一柄长剑刺来,她急忙提醒道:“小心!” 习伯约方才回过神来,赶忙回身迎敌。绝色少女见习伯约孤身一人挡在自己身前,不禁有些担心,便俯身捡起长剑,欲要上前与他并肩作战。却见习伯约一人一剑所向披靡,绝色少女这才放心,扭头望向身后的中年女子,道:“娘,你赶快带着爹爹逃吧!”中年女子低头望了望怀中昏过去的李显,摇头道:“逃?又往何处逃?这天下都是他们武家的,又有何处是咱们的容身之所?”绝色少女一愣,不甘道:“可可是”中年女子面露决绝之色,打断道:“祸兮福之所倚!今日之事,虽然瞧来凶险,可即便到了此时,咱们母女与你父亲也是毫发未伤,而且,依我看,那蒙面人武功之高,武承嗣是断然胜不过的,所以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绝色少女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此时,习伯约已将身周的敌人杀得一个不剩,其余人畏惧他的武功,自是裹足不前。武承嗣见状,怒喝道:“一群废物!给寡人闪开!”便提剑上前,欲要亲自结果了习伯约。适才二人已经过了一招,武承嗣兵刃脱手,自然是输了,可他高傲自大,不愿承认技不如人,只觉习伯约是凌空下击,占了便宜,是以便欲再与习伯约一战。 习伯约离开师父之后,倒也与人动过手,只不过在太清宫前,他要顾及同门之谊,自然要拿捏分寸,而在武侯祠中,也不过是小试牛刀,只有这一次,才真正是性命相搏,不禁大觉过瘾,也不再掩藏,施展出了“六壬无极剑”。 甫一交手,武承嗣便是一惊,他发觉习伯约的剑招竟是无从招架,只得横剑当胸,闪身后撤。习伯约只用了“六壬”中“壬申”四象的剑招便将武承嗣逼退,却也不敢追击,生怕周围敌人趁隙伤了身后之人。 武承嗣退出丈许,见习伯约未曾追上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骇然:“此人是哪来冒出来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莫非老天也要助他们李家?”却见习伯约挺剑挡在李显夫妇身前,全神贯注地守护着,似是十分在意,他心中顿时生出一条毒计,便大声吩咐手下人道:“大家分散,用暗青子对付!” 一众随从闻言,便赶忙散开,纷纷拿出暗器,打向习伯约,飞蝗石,飞刀,袖箭,梅花针,甚至是铜钱,一时之间,暗器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绝色少女与中年女子手无寸铁,李显更是已经昏了过去,习伯约心知他们无从抵挡,便将手中的赤炎刃舞得密不透风,挡住了打来的暗器。 武承嗣见依然奈何不得习伯约,便向身旁人吩咐道:“传令下去,一会儿寡人亲自上去对付这狗贼,你们只需用暗器招呼李显便可!”那人点点头,便转身去吩咐众人。武承嗣微一扬手,众人纷纷停手,武承嗣便执剑再次攻向习伯约。习伯约只是担心暗器伤了绝色少女与李显,倒是丝毫不惧武承嗣的攻势。 二人再次斗到一处,习伯约依然挡在绝色少女身前,丝毫不敢移动,是以也只是招架着武承嗣的攻势,并未还击,而武承嗣虽然招招用上十成功力,却也奈何不得他。 武承嗣的手下得了吩咐,便静静观望,待习伯约挥剑时露出空隙,便纷纷将暗器打过去。习伯约将暗器一一打落,未有丝毫忙乱。绝色少女见习伯约既要招架武承嗣的攻势,又要提防暗器,颇为辛苦,便欲伸手捡起一旁的兵刃,助习伯约一臂之力,可如此一来,她的身子登时露了出来。武承嗣的手下等待良久,又如何会放过此等良机?站在那一侧的几人立时便将手中暗器打了过去。 习伯约只得挪动脚步,为绝色少女抵挡暗器,可又将身后的李显露了出来,武承嗣见状,大喝道:“快杀李显!”便扑向习伯约,欲要将他绊住。习伯约听了那声大喝,也是一惊,赶忙将打向绝色少女暗器的打飞,然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便欲回身去救李显。武承嗣挥剑迎上,挽出三朵剑花,刺向习伯约。习伯约急于救人,无暇恋战,便使出了“清风剑”中的一招“春风化雨”,赤炎刃化出万千幻影,裹住了武承嗣。武承嗣瞧得眼花缭乱,根本辨不清习伯约的剑势,只得再度收剑后撤,习伯约便揽着绝色少女侧身闪过,重又挡在了李显夫妇身前。 只因武承嗣也在李显身前不远处,他的手下有所顾忌,只有少数几个自负准头之人将手中暗器打了过去,是以习伯约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李显与那中年女人救了下来。那中年女子本以为这一次是必死无疑了,未料到习伯约再次挡在了身前,不禁长出一口气,拜谢道:“多谢壮士仗义出手!” 习伯约根本顾不得回话。他心知如此下去,自己稍有不慎,李显等人便有性命之危,便欲速战速决。他松开绝色少女,轻声吩咐道:“你守在此处,莫要乱动!”说罢,便将赤炎刃递了过去。绝色少女微微一呆,接了过来,习伯约便转身扑向武承嗣。绝色少女见他竟然不用兵刃,只凭一双肉掌便冲了上去,登时惊得呆住。而武承嗣见习伯约竟敢如此小觑自己,也是火冒三丈,怒吼一声,便一剑劈向习伯约。 习伯约欲要速战速决,盼的便是武承嗣鲁莽出手,此时觑准剑势,他便施展出“两仪幻”,倏忽移至武承嗣左方,待其一剑劈下,便施展出“百花掌”中的第一招“出水芙蓉”,一掌轻飘飘拍在武承嗣前胸。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毫无力道,但习伯约已打通任督二脉,内劲非同小可,武承嗣被打得倒飞丈余,重重摔在地上,噗的吐出了一口鲜血。若不是他亦有真气护体,此时已是一命呜呼了。习伯约心知武承嗣绝无再战之力,便停在原地,未再追击,而武承嗣的手下自然未料到会生出如此变故,尽皆愣在当场。一时之间,院中只闻呼吸之声,安静异常。 忽听一声惊呼,原来是李显醒了过来,他睁眼一望,见武承嗣竟然被打倒在地,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母后以为她的侄儿是我害死的,岂能饶了我?”回想起母亲处置两位兄长时心狠手辣,丝毫不念母子之情,他不禁吓得惊叫出来。 这一声惊呼倒是惊醒了众人,只见武承嗣的手下中有一青年惊呼一声“爹爹”,便冲上前去察看武承嗣的伤势。此人相貌英俊,比习伯约稍长几岁,习伯约心道:“他唤武承嗣爹爹,想来便是武承嗣的儿子了。” 武承嗣伤势不轻,吐出一口鲜血后便昏了过去。那青年心中一惊,赶忙伸手一探,发现父亲尚有鼻息,方才稍稍安心,却依然是怒目圆睁,瞪视着习伯约,大声吩咐手下人道:“你们还愣着作甚?给我杀了他!”武承嗣的手下只得硬起头皮,冲向习伯约。习伯约从容不迫,正凝神准备应敌,却见张昌宗跃入了院中,登时大喜。张昌宗望了一眼,见敌人皆围着习伯约,便大笑一声,道:“贤弟莫慌,为兄来助你了!” 武承嗣的手下回头望去,见又来了一个蒙面人,不禁暗暗叫苦。面对眼前几十个敌人,张昌宗竟好似无所畏惧一般,执起竹箫冲了上去。习伯约见义兄如此英勇,也觉大受鼓舞。他心知敌人阵脚已乱,而绝色少女手中握有赤炎刃,即便是敌不过这许多敌人,却也能抵挡一阵,绝对能撑到自己回来相救,是以便放下心来,长笑一声,扑上前去与敌人战作一团。 张昌宗武功不高,武承嗣的手下人要擒下他其实不难,只是有习伯约在身后,他们始终提心吊胆,又如何敢使出全力?而习伯约施展出“百花掌”,身形飘忽,穿梭于人群之中,倏忽间便打倒数人。 斗了片刻,习伯约望见张昌宗渐渐有不支之势,正欲上前为其解围,忽然隐约听到远方又有快马奔腾之声传来,心中不由得一惊,暗道:“莫非是武承嗣来了帮手?” 果然,过不多时,便有数人快步走入院中。当先之人乃是一位宫装美妇,身后跟着数个黑衣打扮之人。这美妇相貌甚美,且与那绝色少女有几分相似,习伯约不禁有些诧异,却也暗自庆幸,心道:“只来了这几个人,若是小心应付,想来还是能保得庐陵王一家周全的!” 那宫装美妇见院中正斗得不可开交,面色便是一沉,待遥遥望见李显夫妇安然无恙,正站在台阶之上观战,方才定下心来。李显望见那宫装美妇,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又定睛望了望,才高声问道:“太平?” 宫装美妇微微一笑,高声应道:“太平拜见三哥!”李显闻言大喜,心知救星到了,赶忙伸手高呼道:“太平救我!太平救我!”那中年女子望着李显的样子,面露愠色。宫装美妇便是李显的亲妹妹,武则天与高宗的爱女太平公主。 原来,武则天篡位称帝,却担心自己的儿子反对自己,便将尚在人世的三子李显与四子李旦分别软禁了起来。武承嗣欲谋太子之位,本是十拿九稳,但其中尚有变数,便在于武则天尚有二个亲生儿子。此时武则天虽然疏远二人,但毕竟是十月怀胎,岂能无母子之情?难保武则天日后不会重新宠爱二个儿子,武承嗣便欲下手除掉二人,以策万全。 李旦被软禁在神都洛阳,而李显则被软禁在房州。武则天就在洛阳,一时不便动手,武承嗣只得先向李显下手。他骄横日久,也是肆无忌惮,连装束都未教手下人更换,便一路奔向房州,这才被习伯约与张昌宗搅了好事。而武则天得知武承嗣有意加害李显,亦是勃然大怒,便令女儿太平公主带人火速前往救援。 太平公主心知李显身边之人难以抵御武承嗣所率的高手,便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地赶往房州。到了李显的府邸前,望见那成群的马匹,太平公主心知武承嗣必已到了,不禁大呼糟糕,可到了院中却发觉李显安然无恙,她自然是喜出望外。 其实,太平公主本可趁着武承嗣等人休息那一夜追上他们,只是习伯约夜探客栈惊动了武承嗣,使得他们连夜动身,好在习伯约也跟了上来,并且救下了李显,倒也算是亡羊补牢了。 此刻听到李显呼救,太平公主便娇喝道:“吾乃是太平公主,奉陛下之命,前来拜会庐陵王,尔等还不停手?”她未见到武承嗣,也不知该拿谁是问,只得高喝一声,欲令面前诸人止住打斗。 千牛卫中人与武家族人久在京师,又有几人未曾见过太平公主?皆知其是皇帝爱女,权势极大,武承嗣尚且不如,又遑论是他们这群下人?便纷纷停手,让到了两旁。习伯约见敌人停了手,便退至绝色少女身侧,而张昌宗见武承嗣的手下如此厉害,早已后悔自己多管闲事,自然乐得罢手不斗。 太平公主踱步向前,武承嗣被从人扶起,太平公主见他伤势颇重,便问那青年道:“延秀,是何人伤了你父亲?”那青年便是武承嗣之子武延秀。太平公主虽是李家之女,但同样是武家子妇,武延秀只以为这位叔母虽然要救自家兄长,但也容不得别人伤了武家之人,便指着习伯约,怒道:“便是那个蒙面狗贼,叔母可要为我爹爹讨回公道啊!”太平公主妙目一转,望了望习伯约,才冷笑道:“你父亲如此胆大妄为,竟然还想要公道?陛下已知此事,你们父子若是想要公道,回京去向陛下讨吧!” 武延秀见父亲依然昏迷不醒,心知今日之事已败,留在此处是无论如何讨不了好的了,便强自抑住心中怒气,向太平公主施了一礼,率领从人大步而去。 众人望着他们离去,谁也未曾说话。直至马蹄声渐渐远去,李显方才确信自己已经逃过此劫,激动得高声道:“太平,多亏你来得及时啊!不然为兄恐怕要被他们害了!”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那绝色少女却抢先说道:“爹爹,姑母姗姗来迟,若不是有这位壮士仗义出手,咱们恐怕早已死了,又如何能活到此刻?爹爹该感谢这位壮士才对!” 太平公主闻言一愣,不禁望向那绝色少女。绝色少女却是望也不望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习伯约。李显只得哈哈一笑,向习伯约道:“承蒙壮士相救,本人感激不尽,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武延秀走后,习伯约心知李显已无性命之忧,本欲暗自离去,却又舍不得那绝色少女,便留在了院中,此时被李显问起姓名,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在下,姓习”便在他犹豫到底要不要透露姓名之际,张昌宗却走至他身旁,突地扯下面上衣襟,高声笑道:“庐陵王殿下,在下张昌宗,这位是在下的义弟,姓习,名伯约!我们兄弟二人今日凑巧路过此地,见一群人提刀闯入这座大宅中,只以为是贼人行凶,便赶忙跑来相救。谁承想竟然救下了庐陵王殿下,真是荣幸之至!” 张昌宗甫一露出真容,众人便觉眼前一亮,皆被其俊美的仪容所摄,呆愣当场。习伯约见太平公主与李显身旁的中年女子呆望着张昌宗,眼神之中似有无限痴迷,不由得眉头大皱。待发觉那绝色少女亦是望着张昌宗怔怔出神,习伯约只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众人被这声叹息惊醒,太平公主依旧笑吟吟地望着张昌宗,似是对其颇为欣赏,而李显身旁的中年女子则赶忙望向他处,双颊却不知为何浮上一抹红晕。那绝色少女则转头望向习伯约,目光之中满含期盼。 张昌宗微微一笑,道:“贤弟,此刻敌人已去,你还蒙着面作甚?”不待习伯约答话,他便一把将习伯约蒙在面上的衣襟扯了下来。若在以往,以张昌宗的身手,习伯约早已避过,自不会被扯下蒙面的衣襟,只是他此刻心神不属,方才教张昌宗得手。 习伯约一时不察,被扯下了蒙面巾,不由得惊醒过来,心中虽有些许不快,却也不便发作。那绝色少女见习伯约虽不及张昌宗俊美,却也是英俊非凡,不禁微微一笑,一双妙目紧盯着他,不再望向别处。 习伯约见那绝色少女的目光脉脉含情,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便也大胆地回望着她。在场诸人,太平公主正自望着张昌宗,那中年女子则望向别处,而李显惊魂甫定,也未曾注意旁人的表情,只有张昌宗一人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情愫。 李显见二人皆是英俊少年,不禁颇为喜爱,赞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二位壮士如此年轻便有高超的武功,真是教我佩服不已。”那绝色少女闻言,却是颇不以为然,她心道:“我等快要丢了性命之时,怎么未见这假相公的踪影?他不过是见自己的兄弟已经力挽狂澜,才出来坐享其成罢了!”不禁鄙夷地望了张昌宗一眼。 太平公主道:“三哥,二位壮士适才历经生死搏杀,想来一定累了,不如请他们入内歇息一番吧。”李显点点头,道:“太平此言甚是,来,二位壮士,请入内一叙。”习伯约心想:“既然身份已露,我也没必要躲躲藏藏了,不如借此机会与庐陵王亲近一番,以便日后行事。”便点了点头。 李显的护卫虽然死得一个不剩了,但府中的使唤佣人躲在后院中,倒是逃得了性命,此时他们见敌人已去,主人也安然无恙,便纷纷来到了李显身旁,李显便命他们清理院中的尸首,太平公主也吩咐身后的黑衣人一同帮忙。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旧地重游闻噩耗 众人在大厅之中分宾主坐下,李显指着太平公主,引荐道:“二位壮士,这位是我的妹妹,太平公主,她的大名想必你们二位早有耳闻吧?”张昌宗点头道:“公主之名,如雷贯耳,即便是塞外蛮夷亦知我大周有位美如天仙的公主,又何况是在下呢?”说完,他便微微一笑,凝望着太平公主。 此言略显轻佻,习伯约本以为会惹得太平公主不快,谁承想她竟掩嘴娇笑起来。太平公主虽是年过三旬,却是驻颜有术,未有衰老,此时着意卖弄,端的是风情万种。 张昌宗坐在太平公主下手,二人相距甚近,此时他被太平公主的媚态所迷,微笑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面的痴态。习伯约与绝色少女皆是眉头紧皱,而那中年女子则是满面嫉恨之色,望向太平公主的目光中似欲喷出火来。只有李显似是无所察觉一般,依旧面带微笑。 太平公主望着张昌宗的样子,心中欢喜,便止住笑,道:“张郎君谬赞!我已是年老色衰之人,又如何比得上那二八佳人呢?”说着,她的目光便有意无意间瞟向那绝色少女。张昌宗略一思索,便已了然,适才那绝色少女直言不讳,教太平公主失了面子,太平公主怀恨在心,此刻便欲羞辱那绝色少女。张昌宗便哈哈一笑,道:“二八佳人虽好,却怎及得上公主的风韵?”太平公主满意一笑,眼角斜瞟绝色少女,似是在故意气她。绝色少女却只是冷哼一声,未予理睬。 李显又道:“这位乃是内子韦氏,这位则是小女裹儿。”他分别指向那中年女子与绝色少女。韦氏乃是李显正妻,在李显为太子时便被召为太子妃,其后李显登基为帝,韦氏便顺理成章当上了皇后。 可惜好景不长,嗣圣元年,李显登基仅仅过了月余便被赶下皇位,韦氏与其一同被武则天贬出长安了。其时韦氏已然身怀六甲,在赶赴房州的路上,她产下了一个女婴,只因当时情况窘迫,匆忙之中只能解下衣衫做襁褓,便为女婴取名为“裹儿”。习伯约亦是嗣圣元年生人,二人恰巧同岁,只是习伯约较李裹儿早了半月出生而已。 李显夫妇被软禁于房州已有十四年,李裹儿也从婴儿长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丽少女。习伯约终于知道了绝色少女的芳名,心中欢喜极了。韦氏见李显指向自己,生怕被人察觉,便急忙正容起身,施了一礼,李裹儿也起身施了一礼,习伯约与张昌宗便起身还礼。 李显又道:“张郎君与习郎君仗义相救,我理应厚礼相谢,可惜囚居于此,朝不保夕,便是好酒也无一坛,待会只能以粗茶淡饭款待,实在是委屈了二位。”习伯约正色道:“殿下身份尊贵,能与殿下相识便已是莫大的荣幸了,又岂能贪图报酬?只是在下心中有个疑问,不知殿下可愿为在下解答?”李显道:“习郎君请说!”习伯约便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乃是先帝嫡子,当今皇帝亦是殿下之母,那武承嗣不过是陛下的侄儿,竟然敢带人来此行凶,在下实不知他为何敢如此胆大妄为!” 此言一出,大厅之中登时静了。张昌宗见习伯约言及皇家之事,不禁一惊,赶忙向他使眼色。李显闻言,愣了片刻,才长叹一声,道:“习郎君有所不知,这其中自有缘由”却是欲言又止。韦氏则是满面激愤,可见李显罢口不言,她也只得暗叹一声,强自忍耐。 习伯约又岂能不知其中缘由?不过是故意试探罢了。此刻见李显果然心有不甘,习伯约正欲再说,却听太平公主道:“三哥不必难过,此次太平来此不光是来营救三哥性命,还是来传达陛下旨意的。” 李显浑身一颤,颤声道:“陛下陛下的旨意?莫非是觉得房州不够远,还要将我贬往岭南吗?”太平公主摇头道:“非也!陛下是命太平来召三哥还朝的!”李显与韦氏闻言又是一颤,二人皆觉难以置信,李显问道:“是回洛阳吗?难道陛下回心转意了吗?”说罢,二人一齐望向太平公主,满面期盼。 太平公主点点头,道:“陛下年事已高,已不似从前那般那般气盛了。”顿了顿,她又道:“武承嗣想当太子乃是人尽皆知的,现下武氏宗族在朝中势力极大,想来武承嗣是认为时机已到,方才纠集人马跑来房州,明目张胆地要置三哥于死地。三哥若是死了,四哥想必也难逃毒手,那时就真正是无人能与他争了!” 李显听罢,想起适才的凶险,犹自心有余悸,习伯约却冷哼一声,道:“他武承嗣何德何能,也配当太子吗?简直是痴人说梦!”太平公主瞥了一眼习伯约,冷笑道:“他不配当太子,那谁人又配当呢?习郎君且说来听听!”习伯约只觉身周除了自己与张昌宗外皆是李氏宗族,便大胆说道:“周室乃是承自大唐,陛下百年之后这皇位自然要还于李唐!况且,庐陵王殿下乃是陛下的亲子,而那武承嗣不过只是圣上的从子罢了,其中亲疏,不言自明,这太子之位自然是非庐陵王殿下莫属!”众人皆惊,李显满面惊惶之色,劝道:“习郎君,这番话你可万勿对外人说,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习伯约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太平公主继续说道:“陛下得知此事,也是勃然大怒,当即便命太平前来阻止,好在太平来得及时,终于阻止了这场祸事。”韦氏道:“武承嗣所率之人武艺精深,远胜府中的护院,当时情势本已岌岌可危,幸好有二位郎君及时出手,我等方才保住性命。” 太平公主想象着当时的情景,不禁惊叹道:“武承嗣带来的人手着实不少,只凭他们二人便抵挡住了?”韦氏点点头。太平公主不明真相,只以为是习伯约与张昌宗合力抵挡住了武承嗣,殊不知是习伯约凭一己之力救下的李显一家,张昌宗只是在太平公主到来之前方才出手的。 太平公主便道:“二位武功如此高强,若是浪迹江湖,实为可惜!不若随我返回神都为朝廷效力,可好?”张昌宗本就要去洛阳寻找兄长,若是能与太平公主同行,那自然是风光无限的了,便赶忙点头道:“在下此行本就是要前往洛阳,在朝中谋个差事。若是能与公主偕行,实是荣幸之至!” 太平公主闻言,高兴得拍手欢呼道:“那可太好了!不若咱们此刻便动身吧!”说完,她便问李显道:“三哥,咱们立刻动身可好?想来陛下在神都也非常担心呢!”李显此次虽然逃得性命,却已是吓破了胆,得知母亲转变了心意,恨不得插翅飞到洛阳,在母亲身边求得周全,自然是点头答应。韦氏与李裹儿也早想离开房州,便也表示赞同。 太平公主满意一笑,又道:“此次不单带回了三哥,还带回了两个少年英杰,陛下一定会赏赐我了!”众人相视一笑。习伯约却望了望李裹儿,心中暗叹一声,打断道:“在下家中尚有要事待办,恐怕不能随同庐陵王与公主前往洛阳了,还请见谅!” 此言一出,李裹儿便觉怅然若失,难过不已。习伯约观她面色,自然猜到了她的心思,却也只得低头暗叹。其实,习伯约又何尝不想与李裹儿共赴洛阳呢?只是此时便去洛阳,为时尚早,而且扬州也是不得不回的,是以他也只得硬起心肠,选择独自离去了。 张昌宗心知若不是在途中遇见了武承嗣,他与义弟习伯约早已分别,各奔西东了,便道:“公主,殿下,我义弟确是家中有事,之前我二人便已约定好了要在此处分手,并非是他不愿与二位同行。”太平公主也不在意习伯约去是不去,只要张昌宗答应了,她便满意了,此时却假意叹息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李显也叹气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与习郎君交臂而失,却是着实令人惋惜啊!” 却听张昌宗哈哈一笑,道:“公主与殿下倒也不必难过,义弟已与我约好,待他了结家中之事,便去洛阳寻我,与我一同到军中效力。”李裹儿闻言,双目顿时便是一亮,若不是有父母在身旁坐着,她便要高声欢呼了。习伯约见她笑逐颜开,也是大为快慰。李显道:“如此甚好,那么本人便在洛阳翘首以待了!”习伯约点头答允。李显生恐夜长梦多,便欲即刻动身。习伯约便也起身告辞。 张昌宗与习伯约相处一月有余,感情日深,此刻即将分别,也是颇为不舍,便欲起身相送。李裹儿却猛然站起,先他一步走到习伯约身旁,道:“既然少侠要走,不若由我来送送少侠吧!”李显微微一愣,却也不以为忤,笑眯眯地道:“那好,裹儿便代为父送送习郎君吧。” 张昌宗早已瞧出二人互生情愫,自然也乐得成人之美,便哈哈一笑道:“既然有县主相送,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又拍了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务要珍重,为兄在洛阳等你!”习伯约点点头,便抱拳为礼,与李裹儿一同向外走去。 二人并肩穿过院子,院中的尸首已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想起适才的凶险,李裹儿不由得望向习伯约,心道:“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此刻我已命丧黄泉了。”又想:“他的武功还真是高啊!一个人便抵挡住了那么多敌人,也不知是如何练的!” 唐人尚武,李裹儿对武学也是颇感兴趣,只是她未遇名师,练起来始终不得法门,是以修为甚低。习伯约见李裹儿望向自己,便问道:“公主,怎么了?”适才望见李裹儿时,习伯约不仅被她的美貌所迷,心中更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己似乎与她在哪里见过一般。这种感觉在初见沈丽娘时也曾有过,而后见到太平公主,他竟又一次生出这种感觉,不禁大感奇怪,却又想不通这是为何。 李裹儿面色一红,低声道:“习郎君武功如此高强,实在是教人佩服,不知是哪一门的高足?”习伯约道:“在下乃是天师道弟子,尊师姓李,名讳上淳下风。”李裹儿闻言,惊叹道:“怪不得你如此年轻武艺便已出神入化了,原来是李真人的弟子!”她也是偶然间听父亲说起过李淳风,却是纳闷,问道:“我爹曾说李真人已仙逝多年,而你与我年岁相若,他又怎能传你武功?”习伯约笑道:“我师父年纪虽大,却是身子康健,想必是他老人家不愿被尘世俗务所扰,才藉此遁世的!”李裹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忽觉不解,问道:“习郎君,你为何唤我公主?” 此时,二人已走至大门外,习伯约见四下无人,便大胆答道:“那武则天不过是个篡国之人,如何配称皇帝?你爹爹继承了大唐皇位,方是我辈心怀大唐之人心中真正的皇帝,你说,我不称呼你公主又称呼什么?”其实,李裹儿也时常想象着若是父亲还是皇帝,那么自己便是公主,该是何等的风光!又怎会像现在这般,终日被软禁于此,不得自由。她心中自然对武则天颇为怨恨,可是怕招来祸患,又哪里敢如此口不择言?便赶忙四下望了望,见无人听到,方才放心。 望见习伯约面上满不在乎的神情,李裹儿忍不住责备道:“习郎君,祸从口出!你年轻有为,若是因此而惹出祸患,那便后悔莫及了!所以啊,这些话你可千万莫要再说了。”习伯约也知自己适才一时冲动,言语之中显露太多,便赶忙点头道:“在下省得。”李裹儿嫣然一笑,道:“你在我面前也不必谦称‘在下’了,我爹娘唤我裹儿,你便也唤我裹儿吧!”习伯约心中一荡,便低声唤道:“裹儿!”李裹儿立时便羞红了面颊,虽然低声答应了,却是声若蚊呐。 习伯约恐她难为情,便先转身去寻大宛马,李裹儿却误以为习伯约这便要走了,赶忙叫道:“喂,你去哪?”习伯约回过头,微笑道:“我只是去找我的马。”李裹儿方才安心,却也羞得转过了身去,不敢再望习伯约了。 武承嗣所率之人甚多,但一番激战之后,活着离去的却不及一半,自然留下了许多马匹,习伯约一时望不见大宛马,只得呼哨一声,大宛马嘶鸣一声,分开马群,来到了习伯约身边。 习伯约牵着大宛马回到李裹儿身边,李裹儿方才转过身来,低声道:“伯约”习伯约“嗯”了一声,李裹儿继续道:“今日承蒙你相救,大恩不言谢,他日你若是有为难之事,尽管去洛阳找我便是,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习伯约微笑道:“好啊,他日若是有大魔头c大恶人追杀我的话,我便去洛阳找你,由李女侠为我出头!不过”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打趣道:“你可要好好习武了,到时若是打不过的话,那李女侠便要英名扫地了!” 李裹儿闻言,凝望着习伯约,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你的武功修为我恐怕练一辈子都达不到,但到了洛阳,我也要寻访名师,刻苦练武,再相见时,定要你刮目相看!”想起马上便要分离,她问道:“你说要回家,那你的家在哪里?”习伯约道:“我此行是要去扬州,不过我浪迹江湖,四海为家,所以扬州也不能算是我的家,只是我一位姨娘的家。” 李裹儿不禁皱眉道:“那你日后若是不来洛阳找我,我我又到何处去寻你?”习伯约道:“如今天下,武氏横行,李唐式微,正是我辈用命之时,裹儿放心,这洛阳我是一定会去的。”李裹儿方才安心,点点头道:“那好,我便在洛阳等你。” 二人相望良久,习伯约才道:“那我便走了。”李裹儿“嗯”了一声,却翻身骑到了身旁的一匹马上,道:“我再送你一程吧。”习伯约摇摇头,狠下心道:“不必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便是再送出十里又如何?终究是要分手。况且你爹娘还有太平公主也在等你上路呢。”李裹儿只得暗叹一口气,点头答应了,可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习伯约只得狠下心肠,翻身骑上大宛马,道了一声“珍重”,便掉转马头疾驰而去,而他身后的李裹儿却已是失声痛哭起来。 与李裹儿分手之后,习伯约心中烦躁无比,自然也无心观赏沿途风景,便策马一路狂奔,直至夷陵,方才停下。夷陵码头恰巧有一艘驶向扬州的客船,习伯约便牵着大宛马上了船,一路顺江东下。 顺水行舟,自然要快得多,只用了半月便已到了当涂。只因有客人要下船,客船便在当涂稍作歇息。习伯约的心情已好了很多,便趁此机会下了船,到当涂城中转了转,却发觉当涂城的客栈与酒肆之中聚集了许多来自外乡的百姓,异常热闹。 习伯约一问才知,原来这些人皆是要去往金陵的,只是途径当涂,在此歇脚。习伯约再一问,方知是栖霞寺的老方丈圆寂,新主持继任,将举行升座法会,金陵周遭的信徒皆欲前往观礼。他不禁一呆,心道:“老方丈圆寂了?难不成是法缘那老贼秃死了?” 若不是有法缘收留了骆宾王,习伯约又如何能在栖霞寺中无忧无虑地生活七年?法缘也算是对习伯约有恩,可那一日千牛卫前来栖霞寺抓捕骆宾王,法缘却是束手旁观,从那时起,习伯约便恨上了法缘,兼且他又拜入了李淳风门下,成了道家弟子,而此时佛道两家已成不并立之势,对佛家便更是深恶痛绝势。 习伯约便想回去一看究竟,待客船停在金陵时,他便牵着大宛马下了船,到金陵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下。第二日便是新方丈接任之日,此时的金陵城已是万人空巷,习伯约便随着人流涌向了栖霞山。栖霞寺为了迎接贺客,早已在山下搭起了高台,此时来自四方的信众已经到了,其中不乏携着兵刃的江湖中人。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教习伯约回想起了昔年香客朝山时的情景,他与骆莹儿在人群中穿梭嬉戏,两小无猜,好不快乐。他不禁思念起了骆莹儿,心道:“也不知莹儿此时身在何处,过得如何。”当即打定主意,即便是走遍天下,也要找到骆莹儿。 习伯约便想先回寺中瞧瞧,栖霞山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便离开人群,从一条僻静小路上了山。寺中寂静无声,想来是僧人已尽数下山去了,习伯约便绕到寺后,跃入了后院。虽已过去七年,但寺中的房舍布局却是丝毫未变,习伯约轻车熟路,轻易便找到了昔日所住的屋子,却发觉屋中堆满杂物,早已废弃了。想起昔年自己便是在这间屋子里随着骆爷爷读书识字的,习伯约不禁喟然长叹。 此时,山下忽然想起震天的呼喊声,习伯约便也走向寺外。他本以为寺中僧人皆已下山去了,未料大殿之中尚有一个中年僧人在扫地。那中年僧人也以为寺中别无他人了,忽然见到一个陌生人,且是从后殿而来,不禁微微一愣。而山下的呼喊之声太大,完全盖住了那僧人扫地的动静,是以习伯约才未能发现大殿之中有人在。 二人四目相对,不禁面面相觑。那僧人奇道:“施主为何从后殿而来?”习伯约仔细望了望那僧人的脸,依稀记得此人是寺中专事打扫大殿的僧人,便答道:“在下是来寻访一位姓骆的高士,他在寺中隐居。”那僧人思索半晌,摇头道:“寺中没有此人,况且自从几年前一位隐居在寺中的人被朝廷查出是钦犯之后,栖霞寺便不再收留外客了。”习伯约料想他所说之人便是骆爷爷无疑,急忙假作惊奇道:“哦!竟有此事?不知那人下场如何?” 当日骆宾王心知必死,便喝令习伯约领着骆莹儿先行逃命,是以习伯约未曾亲眼见到骆宾王丧命。习伯约虽然也知骆宾王凶多吉少,可朝廷却从未公布过骆宾王的死讯,是以他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只盼骆爷爷能侥幸逃脱。 谁知那僧人答道:“惹到了朝廷,自然没有好下场,那人便在寺门前被朝廷的武官打死了。”习伯约闻言,不禁呆立当场,过了良久才高声喝道:“胡说!你是不是骗我?”那僧人吓了一跳,颤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当日寺中许多僧人都曾亲眼目睹,施主一问便知。”习伯约不禁怒发冲冠,仰天长啸一声便出了栖霞寺,大步向山下走去。 他乍闻骆宾王的死讯,怨恨武则天的同时,也将其中罪责归咎到了见死不救的栖霞寺僧众头上,便欲下山去寻他们的晦气。 待习伯约回到山下,新方丈的接任仪式已经举行完毕,此刻正在举行升座法会。高台之上,一个中年僧人身披袈裟c手执禅杖,坐于蒲团之上,正在宣讲《大云经》,台下信徒皆是凝神静听。那新方丈习伯约同样认得,乃是法缘的弟子,法号“觉苦”,也是觉难的师兄。 高台之上尚有几位年长高僧坐于觉苦身后,皆是栖霞寺中的法字辈高僧,只有一个老和尚习伯约不认得。那老和尚约是耄耋之年,虽然须发皆白,双目却是炯炯有神,坐在觉苦身后,如同山岳一般。 这《大云经》本是传自天竺,因其中有佛祖预言净光天女将君临一国之事,大合武则天心意,她便暗中命白马寺的僧人将《大云经》篡改一番,附以新注,又命主持薛怀义献与朝廷。此后,天下各大寺院便开始为武则天大肆宣讲《大云经》,其中的故事竟当真教许多百姓不再介怀女主天下了。 此时,觉苦讲道:“人民炽盛,无有哀耗c病苦c忧恼c恐怖c祸难,成就具足一切吉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承伏,无违拒者也!此段经文意指天下百姓,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年无哀耗,皆悉安乐,无有病苦及诸灾祸,具足一切吉祥之事。伏以大圣威德,化及万方,四夷之人,咸来归附。然其永效赤心者,即同获前福,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磨灭!”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颔首,皆是深以为然。习伯约却是勃然大怒,心道:“这经文听来似是劝人向善,其实不过是危言耸听,以图巩固武妖后的统治而已!”一怒之下,他便运起“正一玄功”,一步步向高台走去。 挡在身前的人纷纷被凝聚在周身的内劲挤开,习伯约很轻易便来到了高台近前,纵身一跃而上。众人见状皆是一愣,不知他意欲何为。觉苦与习伯约离得最近,便施礼问道:“这位施主上台来是有何贵干?”习伯约自然不能说实话,只得冷笑一声,道:“在下只是江湖中的一个无名小卒,听闻栖霞寺武功精妙绝伦,便想领教领教。” 觉苦尚未答话,台下之人已纷纷大声责骂起来:“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在此撒野!”“觉苦大师正在讲经,你这小子不知好歹,赶快退下!”“你是何人!也配与大师动手过招?”习伯约回头望了一眼,见台下众人皆在怨怼自己扰了他们听经,心中不禁大为光火,一怒之下便将真气运至下盘,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 习伯约已打通了任督二脉,内劲浑厚无比,那高台只是匆匆搭建,又如何能承受得住?几根支撑高台的木桩登时便折为了两半。 高台忽然垮塌,习伯约早有准备,自然无事,而高台上的群僧中却有人应对不及,跌落在地,觉苦则高高跃起,安稳落于地上,并未摔倒。那老和尚却更是神奇,高台垮塌的一刹那,他的身体便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一息之后才如落叶一般飘落在地,却依旧保持着盘膝而坐之姿,一直被他坐在身下的蒲团也紧贴着他的屁股,未曾掉落。 台下一众信徒也都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避让,其中一些胆小之辈甚至已经拔腿欲逃。觉苦自然知道是习伯约在捣鬼,今日这场升座法会乃是为了庆祝他接掌方丈之位而办,却有人前来捣乱,他又如何能不怒?当即便喝道:“这位施主既然要领教贫僧的武功,贫僧自然奉陪!”说罢,便举掌击向习伯约。 习伯约见觉苦果然中计,不禁微微一笑,他自恃武功,无所畏惧,也举掌迎了上去。觉苦见习伯约年纪轻轻,又觉自己是含怒出手,本以为毫不费力便能将他擒下,谁承想二人双掌相交,觉苦只觉习伯约掌上一股大力涌来,自己竟是招架不住,双腿不由自主便向后退出数步,不禁大惊失色。 围观的武林中人与栖霞寺众僧见觉苦于一掌之间便落于下风,亦觉难以置信。觉苦只以为是自己一时大意,方才教习伯约占了上风,便再次将功力凝聚于双掌之上,攻向了习伯约。这一次他有所警觉,便不再只是简简单单地双掌平推了,而是用出了“达摩掌”中的精妙招式,一招间接连变换了两次掌势,最后拍向了习伯约前胸。 习伯约见觉苦再次攻来,便双掌齐出,一掌护在前胸,另一掌则斜击觉苦肋下。觉苦只得撤掌护身,习伯约得势不饶人,又施展出“太乙神拳”猛攻觉苦。蓦然间,只听拳风呼呼,数招之内,觉苦便已是左支右绌c岌岌可危了。 栖霞寺其他僧人欲要上前相助,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却又恐以众欺寡被人耻笑,只得在一旁屏息观战,一时心急如焚。那老和尚自从落在地上便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凝神静坐,可习伯约方一使出“太乙神拳”,他却猛然挣开双眼,凝望着习伯约,面露惊异之色。 习伯约又是一拳打向觉苦面门,觉苦堪堪躲开,但面上被拳风拂过,也是隐隐作痛。习伯约正待一鼓作气,将觉苦击败,却听一声长笑,有一人自人群之中高高跃起,落在了习伯约身旁。习伯约不知此人是何来路,只得暂时罢手。 此人是个年约三旬的虬髯壮汉,跃至离习伯约不远处却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习伯约不禁有些诧异,便问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虬髯壮汉尚未答话,忽听一人喊道:“南大侠,是南大侠!” 喊声一出,人群之中顿时沸腾起来,又有几人惊呼道“真的是南大侠!”“有南大侠在,哪还容得这小贼猖狂!”习伯约闻声,暗自冷笑:“看来此人还是个知名人物,大侠?哼!也不知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这虬髯大汉甫一出现,觉苦与栖霞寺众僧便是一惊,纷纷望向虬髯大汉,面上神情颇为复杂。虬髯大汉又是一声长笑,先向四周抱拳拱手,才扬声道:“小兄弟,武也比过了,不如今日就此罢手吧。”习伯约冷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要为栖霞寺出头?”虬髯大汉摇头道:“非也非也!在下是来与小兄弟叙旧的!” 习伯约不禁大奇,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何来叙旧之说?”虬髯大汉微微一笑,低声道:“小兄弟,你姓李,对不对?”习伯约闻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心中惊诧道:“他为何知晓我的身世?” 除去已经离世的法缘c骆宾王,这世上也只有司马承祯c李淳风与沈丽娘三人知道习伯约的身世。习伯约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世颇为隐秘,不为人知,此刻却忽然被虬髯大汉道破本姓,又如何能不慌? 虬髯大汉见习伯约听后果真是面如土色,便笑道:“小兄弟一定在奇怪我是如何知道的吧?那你便随我来吧!”说完,转身便走,几个起落间,便掠至人群之外,去向远方。习伯约站在原地,心中忖道:“此人会不会只是随口一说?”毕竟这天下姓李之人甚多。不过他转念一想:“他若只是随口一说,又何必以我的姓氏来引我离去?不行,为防万一,我还是跟去瞧瞧吧!” 打定主意,他便不再理会觉苦了,飞身向虬髯大汉追去。虬髯大汉一路奔至长江边,却不再奔逃,而是负手而立,望着湍急的江水怔怔出神。直至习伯约追上来,他才转过身去,悠然笑道:“那道长所言果然不错,你真是伯约兄弟。”习伯约闻言,不禁皱眉道:“你认得我?” 虬髯大汉哈哈一笑,举起双手遮住颔下的胡须,道:“你再仔细看看我的脸。”习伯约凝神一望,却发现如此一来,这虬髯大汉的面庞竟蓦然间不再陌生,他不禁惊呼道:“觉难!你是觉难大哥?”虬髯大汉又是哈哈一笑,点头道:“难为伯约兄弟,过了这许多年仍然能认出我来。” 原来,此人非是别人,正是习伯约的幼年旧识——觉难。那日在栖霞寺中,法缘迫不得已之下将觉难逐出庙门,觉难遭逢大变,一时间也是惊得呆住了。待他回过神来,再去后山找寻习伯约时,习伯约早已跌下悬崖,掉入了长江中。而林迎料到觉难会再来纠缠,也是急中生智,命一名手下带着骆莹儿从另一侧下山而去,避开了觉难。是以觉难赶到之时,只见到了林迎一人,却未见到习伯约与骆莹儿。 林迎故作沮丧之色,觉难只以为两个孩子侥幸逃脱,终于安心。他自幼便在栖霞寺中出家为僧,此时忽然被逐出庙门,一时间只觉天下虽大,竟无处是家!无奈之下,他只得在江湖之中四处漂泊,又将法号颠倒过来,为自己起了个俗家姓名:南绝。 他武功高明,为人又颇具侠义心肠,只用了数年便在江湖中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大家皆尊称他一声“南大侠”,便有好事者为其取了“江南大侠”的绰号。他离开佛门多年,早已形象大变,不仅长出了头发,更蓄了满面的络腮胡,习伯约一时之间又如何能认出他来? 此刻习伯约见南绝点头承认,再次惊呼道:“觉难大哥,你,你为何变成这副样子了?”南绝被法缘逐出师门时,习伯约已拉着骆莹儿逃往后山了,是以他并不知情。南绝便将其中因果讲给了习伯约。 习伯约听罢,不禁热泪盈眶,哽咽道:“觉难大哥为了救我而被法缘那老贼逐出师门,小弟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南绝却是面色一沉,斥道:“伯约兄弟怎可辱骂我师父!”习伯约闻言,不由得一愣,问道:“他自己见死不救也就罢了,觉难大哥仗义援手,他竟然还落井下石,与你断绝师徒关系,实是无耻至极,称他是老贼算是客气了!” 南绝却长叹一口气,道:“这其实是误会!师父他身为栖霞寺方丈,毕竟要以阖寺僧人的性命为重,又如何敢公然对抗朝廷?”习伯约不知法缘曾向林迎透露自己的身世,是以一时之间倒是无语以对。南绝又道:“师父与我断绝关系,那样我便可以无有顾忌了,其实也是在助你。” 习伯约虽然也觉此言有理,但他心中依然十分介怀,实不愿就此原谅法缘,便依旧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而南绝也知此事非是三言两语间便能释怀的,只得长叹一口气。 沉默良久,习伯约想到自己与南绝久别重逢,也不想坏了气氛,便展颜一笑,问道:“对了,觉难大哥,适才那些人为何都唤你‘南大侠’?”觉难便将自己下山后的经历粗略地讲给了习伯约。 习伯约听罢,哈哈大笑,道:“数年未见,觉难大哥已经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大侠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南绝也笑道:“是啊!数年未见,当年的垂髫童子,如今也已练成了绝世武功,连我那师兄觉苦都不是你的对手,伯约兄弟,莫非你拜了哪个高手为师?”习伯约道:“那日我与莹儿一路奔逃,却终究被那几个狗官追上,我失足掉落悬崖,而莹儿则被抓走了。”南绝惊呼道:“你们被追上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成功逃脱了呢!”习伯约摇摇头,南绝恨恨地道:“那个狗官还真是狡猾!“又问道:“那莹儿被他们抓去了何处?”习伯约叹口气,默然不语,南绝便也不再问了。 忆起骆莹儿,习伯约的心情再次郁郁起来。南绝自然瞧了出来,便安慰道:“伯约兄弟也莫要难过,莹儿她吉人天相,定然无恙,你们二人日后必能相见!”习伯约叹口气,点头道:“希望如觉难大哥所言吧!”南绝又道:“那你日后要到何处生活?”习伯约尚未回答,南绝便抢着道:“不如随我一起去闯荡江湖吧!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好不痛快。”习伯约摇摇头,婉拒道:“小弟亦有此意,只不过俗务未了,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南绝只得悻悻作罢,二人便一同返回金陵城,命小二呈上一桌酒菜,在习伯约所住的客房中把酒言欢。南绝早已还俗,喝酒吃肉已是常事,而习伯约与张昌宗一路结伴而行,也是时常饮酒,再加上他内功精深,已能随时化解体内酒意,酒量自然不小。二人直喝至日落方才罢休,皆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此行返回扬州,习伯约已是多有耽搁,是以第二日起身,他便向南绝告辞。南绝也打算继续去闲游江湖,二人便在城外分手,各自上路。临别时,习伯约忽地想起,南绝既然知道自己的本姓,必然也知悉了自己的身世,自己要不要杀其灭口? 这个念头方一冒出,习伯约不禁吓了一跳,心道:“我何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却终究是打消了念头,未曾下手,又怕着于痕迹,更未曾开口询问南绝是如何知晓的。 金陵距离扬州只有一百余里,若是坐船顺江东下,只需一日便可到达,但若是走陆路,习伯约有大宛马之便,一个时辰便能到扬州。习伯约不愿再耽搁,离了觉难后便来至江边,寻了只船渡过了长江,纵马奔向扬州城。 且说习伯约纵马狂奔,沿着官道直奔出五十余里,忽然望见前方有一人坐在道路正中。那人头顶光亮,似是个和尚。习伯约微微一呆,待大宛马又奔出数步,他才看清那和尚的面目,竟是觉苦升座法会中的那个耄耋老僧。 习伯约心知有古怪,却不愿再惹是非,便打定主意,待奔至其身旁时,催马驰过,不加理会。孰料大宛马奔至那老僧近前,却自行放缓脚步,停了下来,任由习伯约如何催促抽打,也是纹丝不动。习伯约望着眼前盘膝入定的老僧,心知必是其使的把戏,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那老僧蓦地睁开双目,望向习伯约,微笑道:“小施主,别来无恙啊!”习伯约眉头一皱,沉声道:“老和尚,你我素不相识,为何挡我去路?”老僧哈哈一笑,猛地站起身来,大宛马却好似被其吓到了一般,忽然人立而起,险些将习伯约摔下马背。 待习伯约稳住身形,老僧才道:“这道路宽阔,老衲只占了一隅之地,何来挡路之说?小施主大可催马过去。”习伯约禁不住怒道:“明明是你使了把戏,我的马才不动的!”老僧道:“小施主此言差矣!万物皆有灵性,施主的马既然见了老衲便停下脚步,想来是它觉得施主与佛有缘,不愿施主失之交臂。” 习伯约闻言,不禁冷笑道:“听大师之言,似是自诩为佛了?”老僧点头道:“只要有向佛之心,世人皆可成佛!”习伯约道:“既然如此简单,那这‘佛’又有何稀罕的?”老僧道:“要想成佛,尚需不断修行,老衲在此等候小施主,便是为了将小施主领入佛道。”习伯约不禁暗暗冷笑,问道:“如此说来,大师是要在下出家为僧了?”老僧道:“佛本无相,以众生相为其相,所以出家为僧可以修行,在家为居士亦能成佛,小施主若是不愿出家,也未尝不可。”习伯约便故意刁难道:“依大师之言,在下娶妻生子亦可了?”老僧道:“世人皆有欲,佛祖亦有欲,《无量寿经》上记载,佛祖曾云:‘普欲度脱一切众生’,是以‘普度众生’便为其欲。小施主若是能做到有欲而不堕,自然便可达六根清净之境,成佛便非难事了。” 习伯约听了,只觉老僧之言极为在理,不禁被勾起了兴趣,问道:“这是为何?”老僧道:“六根乃是眼c耳c鼻c舌c身c意,眼根贪色c耳根叹声c鼻根贪香c舌根贪味c身根贪细滑c意根贪乐境;有贪,则必有嗔,是由无名烦恼而来,‘贪’c‘嗔’c‘痴’三毒交加,恶多善少,便永无出离苦海之日了。吾等僧人出家避世,便是为了远离‘贪’c‘嗔’c‘痴’之念,以达六根清净之境,方可永离生死烦恼。” 习伯约念起家仇,问道:“我若是六根清净了,岂非连报仇的心思都没了?”老僧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作恶之人,必结恶果,他日自得报应,小施主又何必执著于此呢?若是被仇恨蒙蔽了六识,定然有损他日成就。”习伯约心道:“父母之仇,岂可不报?”便拱手道:“今日有幸得遇大师,在下实感荣幸之至,只是在下尚有俗务在身,只得先行告辞,他日有暇,再来聆听大师教诲。”说罢,他便翻身下马,欲要牵马步行。 老僧见习伯约竟不动心,不禁一阵恼怒,身形一晃便挡住了习伯约的去路,沉声道:“既然小施主有仇怨未了,不若拜老衲为师,如何?老衲将一身功夫传你,这天下能挡得了你之人便屈指可数了!”习伯约闻言,不禁心动,却想道:“这老和尚与我素不相识,何以对我如此之好?哼!必有图谋!”便婉拒道:“承蒙大师错爱,在下已有师父,江湖规矩,若是未得师父允许,不得再拜他人为师,想来大师也是知道的。”老僧道:“若是老僧未曾看错,小施主该是天师道的弟子吧?”习伯约默然不答,老僧又道:“依小施主的年纪,不会是袁天罡的弟子,而那袁客师嘛,依贫僧所见,武功还不及小施主呢,所以更不可能是小施主的师父,如此说来,小施主的师父便只能是李淳风了,不知老衲说的可对啊?”习伯约见老僧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也觉再无隐瞒的必要了,便道:“家师正是李淳风。” 老僧点点头,感慨道:“果然!能将弟子调教得如此超群绝伦之人,当世也只有李淳风了。”习伯约见他对师父如此推崇,倒也生出了些许好感,便问道:“大师识得家师?”老僧摇头道:“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未能有缘相见,实乃生平一大憾事!”习伯约想起不知何日方能与师父相见,不禁一叹,道:“他日在下定为大师引见。”老僧道:“那倒不必,老衲相信,过不了多久,他自会来找寻老衲。” 习伯约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这是为何?”老僧却微微一笑,道:“小施主急于报仇,何不考虑老衲的建议?李淳风武功虽高,但老衲还是要略胜一筹的。”习伯约见他依然未死心,不禁再次警觉,便沉声道:“大师,在下对做和尚毫无兴趣,大师也不必再费心机了。” 老僧抢道:“也并非必须出家,做个俗家弟子亦可!”习伯约对佛家实在厌恶,若非这老僧谈吐非凡,用高妙的佛法吸引了他,他早已拂袖而去了。此刻图穷匕见,他便不愿再与老僧纠缠,当下便再次迈步欲走。 这一次老僧却任由习伯约从身旁走过,未再阻拦。习伯约心中虽觉奇怪,却也未多想,径直向前走去。待他走出五步,老僧却冷声道:“如此说来,小施主是打定主意,不愿入我佛门了?”习伯约摇摇头,正欲翻身上马,那老僧却倏然暴起,举掌打向习伯约。习伯约反应奇速,急忙闪身躲避,却发觉老僧的身法也是极快,自己竟然无法躲闪,只得匆忙举掌招架。二人双掌相击,老僧掌上力道浑厚无比,习伯约被震得踉跄后退。他只觉气血翻腾,一时间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幸好他任督二脉已通,真气生生不息,运功在经脉中流转片刻,便已稳住了内息。 老僧高声道:“好!居然能接住老衲一掌,如此便更是留你不得!”再次举掌扑向习伯约。习伯约凝神抵御,却发现老僧的掌法虽然无甚奇诡变化,但出掌却是奇快,且招招攻向自己胸腹要害,自己竟是招架不住,只得施展“两仪幻”,连连躲闪。 老僧见他步法精妙,也稍稍止住攻势,赞道:“天师道的武功倒也确有独到之处。”习伯约得此喘息之机,赶忙拿出绑在背后的赤炎刃。老僧招招皆是凶猛无比,明显是要取他性命,他单凭一双肉掌却又着实招架不住,便也不再客气,用起了兵刃。 老僧竟是毫不在意,微微一笑便再次攻向习伯约。习伯约不敢大意,便施展出李淳风所传的绝学“六壬无极剑”抵御。此前他为了营救李显,也曾使出过这套剑法,若非他有所顾忌,几招之内便能取了武承嗣的性命。此刻施展开来,老僧手无兵刃,不敢直撄其锋,也被迫得一阵手忙脚乱。 习伯约不禁大为得意,心道:“我天师道的武功博大精深,岂是你一个和尚能匹敌的?”却发现尽管自己一剑快过一剑,老僧闪得也是极快,自己竟是奈何他不得。老僧接连后退,直退出十步,方才冷笑一声,不再躲避,倏忽闪向习伯约左侧,一掌打向习伯约。习伯约慌忙变招,剑身一转,再次刺向老僧,老僧却又是一闪身,已来到了习伯约右侧。习伯约右手挥着剑,无法救援,正欲抬左掌招架,却已被老僧一掌打在了后心。 老僧内力浑厚无比,远胜习伯约,这一掌直打得习伯约气血逆流,蹭蹭蹭向前栽出三步,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噗的喷出了一口鲜血。好在他死死地握住赤炎刃未曾松手,全凭赤炎刃支撑才没有软倒在地。 老僧一击得手,不禁哈哈一笑,道:“任你天师道武功再是高明,在老衲面前使出第二遍来,老衲也能识破!”习伯约闻言,心中自然气恼,但他受伤甚重,内息一时未能调顺,也无法开口驳斥。 其实,并非是这老僧已能破解“六壬无极剑”,只是他一生习武,兼且记忆超人,习伯约只将剑招使出一遍,他便已能粗略记住每招击向何处,再加上习伯约临敌经验尚浅,剑招再使第二遍时未加变化,是以才被他轻易识破。 老僧尚有爱才之心,再次问道:“小施主若是入我佛门,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不妨再考虑考虑!”习伯约张口欲骂,可是经脉受损,内息虚弱,一时无力说话。老僧又道:“小施主实是可造之材,他日必有非凡成就,若是丧命于此,岂不可惜?”习伯约实是忍无可忍,强提真气大喝一声“住口”,却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支持不住身体。 老僧闻言,面色登时便阴沉下来,冷哼道:“那你便莫怪老衲了!”正欲一掌结果了习伯约的性命,却忽见远方一个人影闪动,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向自己赶来。老僧不禁微微一愣。他唯恐奸谋被人撞破,早已在前后十里之处各安排了弟子阻挡来往行人,却在将要得手之际被人打搅,心中是颇既惊且怒。 来人脚步奇快,老僧心知此人必是江湖绝顶高手无疑,便决定先瞧瞧此人路数再做定夺。转瞬间,来人便已在习伯约身旁站住。老僧见此人是个中年道士,心知其必是来搭救习伯约的,不禁暗暗皱眉。 中年道士暗自倾听习伯约的呼吸,知其虽然身受重伤,性命却是暂时无碍,方才安心,向法缘施礼道:“上清派司马承祯,拜见神秀禅师!”那老僧的法号便是神秀,乃是禅宗五祖弘忍的弟子,此时年已九旬,乃是佛门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神秀听闻眼前之人自称是司马承祯,也不禁吃了一惊,道:“原来是与慧能师弟齐名的司马道长!久仰大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司马承祯道:“大师如此客气,贫道便也坦率直言了。大师乃是武林泰斗,江湖之中人人敬仰,今日何故为难一个后辈?” 神秀见其单刀直入地问责自己,便道:“道长之言差矣!老衲见这位小施主少年英雄,便想与他切磋一番,何来为难之说?”他如此厚颜无耻,司马承祯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讽刺道:“既然如此,我倒要替他感谢大师的指点呢!”神秀的老脸之上却是毫无羞愧之色,哈哈一笑道:“感谢倒也不必了,老衲尚有要事,就此告辞。”说罢,竟然转身扬长而去。 司马承祯记挂着习伯约的伤势,也只得放任神秀离去,心中却着实鄙夷他的奸猾。二人说话之时,习伯约一直在暗中运功调息,此时方才拄着赤炎刃勉强站起,颤声道:“多谢道长相救。”司马承祯赶忙扶住他,问道:“你伤得如何?”习伯约勉强一笑,道:“中了那老和尚一掌,不碍事的。”司马承祯不禁恨声道:“哎!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习伯约道:“道长不必介怀,晚辈这不是性命尚在吗?”他见司马承祯是个中年人,便自称“晚辈”了。 司马承祯忧心他的伤势,便道:“好,莫说废话了,我先来为你疗伤!”习伯约道:“如此便有劳道长了!”他本欲躬身施礼以示感谢,可是重伤在身,只得作罢。司马承祯不禁在心中暗笑:“李天师如此不拘小节之人,教出的弟子却是如此啰嗦,真是好笑。”他携着习伯约走向道旁的树林,而大宛马不用主人吩咐,已紧跟在二人身后。 来到树林中,司马承祯吩咐道:“待会我在你身后助你运功疗伤,你只需导引真气的流向便可。”习伯约道:“家师以前也曾为晚辈运功疗伤,所以道长不必担心。”司马承祯道:“如此最好!” 二人便一前一后盘膝坐下,正欲开始,司马承祯忽然灵机一动,问道:“你可想出一出这口恶气?”习伯约听得微微一愣,问道:“道长的意思是?”司马承祯道:“贫道有一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教那老秃驴栽个大跟头!”习伯约自然是乐意之至,便问道:“是何计策?”司马承祯冷笑一声,低声道:“你以为那老秃驴当真离开了吗?依我看来,他早已瞧出我心急你的伤势,定是躲在左近窥伺,待会我为你疗伤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他便会来轻易取了你我二人的性命!”习伯约听得浑身一颤,惊道:“那老贼秃忒也歹毒了吧!幸亏道长思虑周详,不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司马承祯凑到习伯约耳旁,嘱咐道:“待会儿独自运功疗伤,我只将双掌放于你的背上,假装助你疗伤,待那老秃驴现身,便重重给他一掌!”习伯约只觉此计甚妙,不禁暗暗佩服司马承祯的才智,便低声道:“好,全凭道长吩咐!”司马承祯道:“好,你专心疗伤便是,勿要分了心神!” 习伯约点点头,便闭目入定,自行运功疗伤。司马承祯则将双掌贴在习伯约背心之上,同时将功力由头顶“百汇穴”逼出体外,装出一副正在行功的样子。如此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神秀已悄然出现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他见司马承祯头顶白气蒸腾,知其必是在助习伯约运功疗伤,心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司马承祯啊司马承祯,任凭你武功盖世,可想到今日会命丧此地?”当下便不再迟疑,缓步走至司马承祯背后,又想:“如此轻易便能为佛门除去心腹大患,实是可喜可贺!” 便在他欲出手之时,早已按捺不住的司马承祯大喝一声,猛然自地上蹿起,一掌拍向神秀。神秀根本未曾想到这是司马承祯设下的陷阱,只待自己上钩。毫无防备之下,相距又是如此之近,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只听砰地一声,已被一掌拍在胸口。 神秀受了这一掌,登时倒飞而起,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他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勉强稳住身形,以免摔在地上。若果真是屁股着地,他的颜面也要丢尽了。落地之后,他身子晃了晃,便拼出全身功力急急逃走。 司马承祯也不追赶,过不多时,便听神秀的声音远远传来:“司马道长今日一掌之赐,他日老衲必当奉还!”这声音延绵悠长,显然是从极远之处传来,司马承祯听了,也不禁感叹:“这老和尚受了我一掌,内力却依然能将声音送得如此之远,委实厉害!”一时间也是颇为佩服神秀的武功。 过得一个时辰,习伯约只觉体内伤势略有好转,但真气运行之时胸腹经脉仍是剧痛无比,便暂且收功,重又睁开眼来。司马承祯已等候多时,见状赶忙问道:“如何?可感觉好些了?”习伯约微笑道:“确是好过多了!”司马承祯点点头,道:“你能于神秀掌中保得性命,也是着实不俗了!” 习伯约此刻气力稍有恢复,便向司马承祯躬身施了一礼,苦笑道:“道长之言委实令晚辈汗颜!晚辈本已是闭目待死了,若非道长及时赶到,晚辈此刻已在黄泉路上了。”自从离了李淳风,他也曾多次与人交手过招,其中不乏武承嗣c觉苦与袁客师这等高手。觉苦与武承嗣远非习伯约敌手,而袁客师也只是略胜习伯约一筹,习伯约便开始目空一切了。谁承想今日遇上神秀,他竟是毫无还手之力,方才深信“人外有人c山外有山”的道理不假,不禁有些灰心气馁,是以司马承祯诚心夸赞他,更教他心中不是滋味。 司马承祯自然瞧出了他的心思,便呵斥道:“年轻人初出江湖,多经历一些磨难乃是好事,而且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神秀那老和尚乃是当世佛门第一高手,一生与人交手无数,即便是你师父也不敢妄言能胜过他,更何况是你这个毛头小子!”习伯约闻言,如梦初醒,心想:“是啊!师父武功胜我何止百倍,那老和尚的武功与师父相当,我敌不过他又有何稀奇?”想通此节,胸中顿时生出无边豪气,心道:“他此时武功虽然胜于我,但只要我日夜苦修,终能一雪今日之耻!”却又心生疑惑:“适才这位道长说‘师父也不敢妄言胜过他’,难道他知道我师父是谁?” 司马承祯见习伯约面上忽又神采奕奕,心知自己这一番话已有效果,便道:“不过你也大可放心,此时那老和尚只会比你难过,绝不会比你好过!他受了我一掌,没有一年时光,是休想复原了!”习伯约也觉大为解气,却又疑惑道:“道长,那老和尚为何如此歹毒,一言不合便要取我性命?”司马承祯叹口气,道:“他非为别的!想来便是因为你是天师道弟子!”习伯约奇道:“哦?如此说来,他是与我们天师道有过节了?”司马承祯摇摇头,道:“岂止是你们天师道,天下道派皆与他有过节!” 习伯约闻言,不禁一愣,司马承祯续道:“你如此年轻便习得了一身高明功夫,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而当今天下,佛道两家已是势同水火,神秀定然是瞧出了你的师承,料到佛家下一辈弟子中没有能与你匹敌之人,而他自己却已是垂垂老矣,又能活到几时?日后道门必能压佛门一头。所以他竟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一心要为佛门除去日后大敌!” 习伯约听罢,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司马承祯微微一笑,道:“不过他今日未能得手,日后你有了防备,他再想降住你便不会似今日这般简单了!”习伯约道:“晚辈日后自会小心。”司马承祯想了想,叹口气道:“其实,佛门年轻一辈之中人才凋零,咱们道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那几位师兄的弟子之中,也未有似你这般出类拔萃的。李真人年已近百却收了如此一个宝贝徒弟,真是羡煞吾辈啊!”习伯约笑道:“道长之言,晚辈实是愧不敢当!” 司马承祯却是一阵苦笑,道:“说来也是天意!贫道与你相遇尚在李真人之前,却与你这般良材美玉失之交臂,实在是教人不胜唏嘘啊!” 习伯约闻言,不禁一愣,问道:“恕晚辈愚钝,不知道长在何处遇见的晚辈?”司马承祯道:“贫道遇见你时,你尚在襁褓之中呢!”习伯约倍感惊奇,不禁叫道:“哦!想不到晚辈与道长竟然如此有缘!”司马承祯点点头,习伯约忽然想起心事,问道:“既然晚辈那时尚是婴儿,想来是被大人抱着的,道长是在何处遇见晚辈的?可曾见到了我的父母?”司马承祯长叹一口气,道:“那日贫道途径金陵地界,恰巧遇上了你娘,她怀抱着你,正在与朝廷的追兵缠斗。贫道便出手救下了你娘,可惜,她受伤过重,终究是未能保全性命,奄奄一息之际,便央求我将你送往栖霞寺,交予骆宾王抚养。” 习伯约曾听骆宾王说起过母亲死时的情景,与司马承祯之言并无二致。想到眼前之人曾出手救过自己的母亲,他便弯膝跪下,向司马承祯连连磕头,道:“多谢道长援手之恩!”他有伤在身,虽然已能说话行走,但是跪下磕头时仍是感觉费力。 司马承祯赶忙将习伯约扶起,道:“贤侄快快请起!”忽地想起梁丽姮交给自己的那半块玉佩,便赶忙拿出来递与习伯约,道:“你娘临终之际,特意提起这半块玉佩,只是尚未来得及说清楚她便去世了。”习伯约伸手接过,想起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不禁激动万分,仔细端详起了这半块龙形玉佩。 司马承祯道:“你娘虽然未能说出这半块玉佩是作何用的,但依贫道想来,极有可能是某种信物。你曾祖乃是开国元勋,身份尊贵,更被太宗召为托孤之臣,与长孙无忌并立朝中,又曾在军中掌兵,门生旧部自然是不会少的。你凭着这半块玉佩去找他们,那些受过你家恩惠之人便能认出你的身份,助你一臂之力。”习伯约听得不住点头,但仔细一想却又觉不妥:“若是他们识破我的身份之后将我告发了,那我岂不是自取灭亡?不行!我的身世乃是极大隐秘,这世上已有多人知道,随时有可能败露,绝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便将玉佩收入了怀中。 司马承祯又道:“本来我早就应该将玉佩交给你的,只是将你送到栖霞寺后,那寺中方丈的嘴脸却着实惹人厌烦,我一气之下便匆匆离去,一时间忘了玉佩之事。后来想起来时,又恐去而复返被那些和尚耻笑,便想等到七年后,再将玉佩交与你。”习伯约奇道:“为何是七年后?”司马承祯道:“骆先生言语之中颇有求我收你为徒之意,我便答应七年之后再来一次栖霞寺,那时你已长成童子了,再计议收徒之事。”习伯约却惊呼道:“原来骆爷爷说的‘仙人’便是您!” 司马承祯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仙人?”习伯约笑道:“七年前,骆爷爷曾说为晚辈寻了一位武功盖世的仙人做师父,现在想来,这人必是道长无疑了!”司马承祯听了,叹道:“可惜啊!七年之后贫道再去栖霞寺时,寺中僧人却说你们爷孙已经不在寺中了。初时我以为是他们说谎骗我,便偷偷潜入寺中窥探了几日,却是真的未曾发现你们爷孙的踪影,只得悻悻而去。”习伯约解释道:“骆爷爷被朝廷派来的人害了,晚辈侥幸逃脱,尔后流落江湖,恰巧遇上了师父,他老人家收我为弟子,并将一身武艺传授给了我。”司马承祯道:“如此说来,你我果真是无师徒之缘啊!不过李真人武功远胜贫道,你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可惜骆先生绝代才子,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感叹世道的不公啊!” 回想起昔年在骆宾王膝下承欢的日子,习伯约又是一阵郁郁,问道:“道长,那你今日是如何找到晚辈的?”司马承祯道:“贫道云游江南,偶然结识了‘江南大侠’南绝,得知他曾在栖霞寺中为僧,便向他打探起了你们祖孙二人的情况,他却避而不答,只说与你熟识,我便向他问起了你的名字,方知骆先生为你取了此名。”习伯约方才想起自己尚未将姓名告知司马承祯,实在有失礼数,但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也只得微微苦笑。 司马承祯又道:“后来贫道掐指一算,发现竟有一桩祸事要落于你的头上,便赶忙告诉南绝,命他前去解救你。本以为已经将你带离了险地,未料到我过江之后忽然一阵心惊肉跳,料想是左近有人行凶,便急忙前来相救,好在是为时未晚。”习伯约恍然道:“原来是道长将我的身世告知觉难大哥的。”见司马承祯满面茫然,他赶忙解释道:“觉难便是南绝昔年的法号。”司马承祯点点头,道:“南绝虽然是个侠义之士,但未必可信,贫道又岂能将如此隐秘告知于他?只是将你原本姓李告诉了他。”习伯约顿时放心了。 司马承祯想了想,道:“三年之后,便又是佛道大会之期,到时你可以前往嵩山赴会,以你的武功,说不定就要上台一展身手呢。”对于佛道大会,只因李淳风曾经提起过,是以习伯约对其也是略知一二,便答应道:“道长放心,到时晚辈一定前往,只是不知神秀那臭和尚会不会去。”司马承祯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你还要找他报今日之仇吗?”习伯约道:“那是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那老贼秃无端伤我,我又岂能咽下这口气?”司马承祯道:“年轻人气盛是好事,只不过也要量力而为!你虽然天纵英才,武功也是不俗,但仅用三年时光便想成为神秀的对手,却有些痴人说梦了。”习伯约口中虽然称是,心中却颇不以为然,暗道:“今日我虽然毫无还手之力,但苦练三年,再交手之时我未必便不是那老贼秃的对手。” 司马承祯自然不知习伯约心中所想,他命习伯约伸出手来,为习伯约号了脉,道:“幸赖你习练的心法乃是天师道正宗,神秀虽然功力深厚无比,但掌上力道还是被你的内力化解了几分,所以你虽然经脉受损,但只需每日运功调养,不难痊愈。”习伯约点头称是。 司马承祯道:“好!既然如此,贫道也就放心了,可惜贫道尚有要事需赶往嵩山,贤侄,咱们就此别过。”习伯约赶忙施礼道:“今日多蒙道长相救,晚辈已是不胜感激,道长既然身有要事,那么但请自便,莫要因为晚辈而耽搁了时辰。”司马承祯道:“后会有期。”便自行往北去了。 习伯约愣了一会,也打起精神,重又翻身上马,赶往扬州。他负伤之下,虽然内力大打折扣,但胯下大宛马却依然神骏,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扬州左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芳心错许不可期 扬州城外人潮拥挤,已无法纵马疾奔,习伯约只得翻身下马,牵马步入了城中。 虽然是故地重归,但扬州城对于习伯约来说可谓是颇为陌生。住在城中的那半年,他从未到城中游玩过,只是在初来扬州之时与离去之际于马车之中向外张望过,但是早已记不清了。此时他方才想起,虽然回到了扬州,但自己却不知道沈姨娘的府第究竟在城中何处 习伯约不禁大伤脑筋,无可奈何之下,只得牵着马在城中寻找起来。扬州城乃是天下大邑,方圆足有两千亩,东南西北共有城门十六座,城中又分“子城”c“罗城”,子城乃是扬州大都督府与官衙之所在,罗城在子城之南,是平民百姓居住之地。 习伯约在罗城中找了半日也没有找到,只得又到子城中寻找。走至子城西南隅时,眼前的一所高门大宅教习伯约双目一亮,这座大宅府门紧闭,且其上未挂牌匾,门前更是连个看门的小厮都没有,这倒是与他记忆中的沈丽娘家颇为相似,是以他料定十有八九便是此处了。将大宛马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他便走上前去叩门。 可过了良久,却未见有人来开门,习伯约正欲再敲,大门已微微打开,一个稚龄少女探出了头来。那少女望见敲门之人是习伯约,面色登时就变了,习伯约正欲说话,那少女却已经将头缩了回去,“咣”的一声关上了大门。习伯约不由得一愣,心道:“这女孩怎的如此无礼?我还未说话呢,她怎么就把门关上了!”不禁有些愠怒,便再次狠狠敲了两下门。没过多久,大门再一次打开,这次开门的却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这女子望着习伯约,冷冷地道:“本府不迎外客,阁下还是请回吧,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习伯约心知过了七年,自己形貌已变,府上的人自然认不得自己,便也不以为意,微笑道:“我并不是外人”谁知他尚未说完,那女子便打断道:“看来不给你点教训尝尝,你是不会死心了。”当即便骈指点向习伯约的“肩井穴”。 习伯约受了重伤,此时功力只有从前的一成,动作自然也迟缓了许多,拼尽全力才堪堪避开了这一掌。女子见自己竟然打空了,先是一愣,旋即怒道:“你这登徒子竟然会武功?更加该死!”也不给习伯约说话的机会,便再次挥掌攻上。 她适才一掌未能打到习伯约,自觉失了颜面,恼羞成怒之下便不再留情,招招攻向习伯约胸腹要害。习伯约不愿与她动手,只得步步后退,待退到台阶之下,方才有喘息之机,赶解释道:“姑娘且慢动手!这府上的主人乃是我的姨娘,烦请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是习伯约回来了。”那女子闻言却是气得顿足,啐道:“呸!我家小姐年方二八,哪有你这等无赖侄儿!我本来只想教训你一下,可你在此胡言乱语,我非取你狗命不可!” 习伯约见她面上表情不似作伪,也不禁心虚了,暗想:“难不成是我找错了地方?”正欲道歉,那女子却已攻到了面前,习伯约只得先举掌招架。若在往昔,以那女子的武功,再高十倍也挡不住他一掌,可惜,他此刻是虎落平阳,那女子攻势又猛,他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那女子并不知道习伯约身负重伤,见自己将习伯约迫得手忙脚乱,只以为对方武功平平,心中更添鄙夷。又斗数招,那女子一掌击向习伯约左肩,却只是虚招,掌至半途便转攻习伯约腰肋。习伯约自然未被迷惑,左臂微抬便挡住了这一掌,只是二人双掌相交之时,他被神秀所伤的胸腹经脉却是一阵剧痛,动作也不由得一滞。那女子只以为习伯约是招架不住自己的掌力,心中不禁大为得意,便欲速战速决,一掌快似一掌攻向习伯约。 习伯约招架数招,只觉体内经脉似要断了一般,竟然提不起一丝内劲。眼见得要败于那女子之手,他不禁暗叹:“当日离开仙鹤会之时,我自以为武功绝顶,江湖之中已是少有敌手,谁承想今日不仅惨败于那老和尚之手,又要被这少女羞辱,真是丢尽了师父的颜面,也愧对他老人家的教诲。”悲愤之下,他体内伤势发作,引得气血攻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晕了过去。 那女子见习伯约无缘无故便仰倒在地,只以为他是在使诈骗自己上当,便骂道:“喂,你这个无赖,别在这里装死!”有几个过路人被二人的争斗所吸引,站在远处观望。那女子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惹出是非,便伸脚踢了踢习伯约,却发现习伯约仍旧是一动不动,不由得嘀咕道:“难道他如此不中用,仅仅对了两掌便死了?” 便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又有数人从府中走出,当先的乃是两个女子,一个蒙着面纱,另一个则是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那美貌少女执起蒙面女子的手,笑道:“今日沈姑姑大驾光临,着实令我家别院蓬荜生辉!沈姑姑敬请放心,待见到了家父,我一定将您的意思如实转告。”蒙面女人道:“那便劳烦兰儿妹妹了!” 美貌少女含笑点头,转头望见躺在地上的习伯约,登时一愣,再仔细一瞧,不禁惊呼一声,赶忙抢上前去,俯身将习伯约揽在怀中,喝道:“香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公子为何会倒在咱们府门前?”那与习伯约对掌的女子闻言便是一慌,赶忙解释道:“小姐,这无赖意图不轨,婢子自然不能饶了他,可没想到他如此不中用,打了两掌便倒在了地上。”美貌少女怒斥道:“胡说!他的功夫胜你十倍都不止,哪会被你打倒!”她这话说得声色俱厉,吓得香凝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婢子若是有半句虚言,任任由小姐责罚!”美貌少女冷哼一声,向蒙面女子道:“沈姑姑,这位公子乃是我的朋友,你见多识广,烦请你看看他这到底是怎么了。”蒙面女子点点头,美貌少女便亲自抱起习伯约,一行人重又回了府中。 习伯约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一张软榻之上。他尚未来得及张望四周,便听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终于醒了!”习伯约扭头望去,只见说话之人非是别人,竟然是那位将大宛马送与自己的神秘女子!此刻她正站在榻前凝望着自己,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习伯约不禁惊呼道:“怎么是你?”神秘女子此时已不再是劲装打扮,而是身着一套翠绿色的绸缎罗裙,全身上下珠光宝气,更显妩媚动人。她情难自已,便握住习伯约的手,问道:“你为何会晕倒在我家门口?”说罢,心底忽地冒出一个念头,霎时便羞得满面通红,赶忙低下了头。 习伯约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是要返回扬州家中,可是路上与人动手受了重伤,适才伤势发作,引得气血不畅,方才晕了过去。”神秘女子听了,心中不禁大感失望,却更是关切,问道:“你的武功如此高强,怎么会受伤呢?”习伯约苦笑道:“我武艺虽好,却也非天下第一。”顿了顿,他又道:“伤我之人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实非我能所敌。” 神秘女子闻言,颇为生气,沉声道:“那人是谁?我去为你报仇!”习伯约莞尔一笑,道:“我都不是对手,何况是你。”神秘女子冷哼一声,嗔道:“你小瞧我么!”习伯约只得赔笑道:“我哪里敢。”神秘女子低头叹气道:“哎,都怪我武艺不精,不然定要去为你报仇!”习伯约道:“这仇还是留待日后我自己去报吧。”想到神秀武功远胜于己,习伯约更加坚定了要勤练武功之心,以便日后与神秀再决高下。 这时,房中忽然有人扑哧一笑,习伯约循声望去,只见沈丽娘坐在房中的凳子之上,正自含笑凝视着自己。他不禁惊呼道:“姨娘!你怎么也在?”习伯约甫一醒来,神秘女子便凑上前去,习伯约全神贯注与她说话,是以竟未注意到沈丽娘也在房中。 沈丽娘面带微笑,道:“姨娘本是来拜访兰儿妹妹的,可离去之时却看见你昏倒在门前,姨娘担忧之下便随着随兰儿妹妹一同将你抬进了府中。”习伯约便欲起身见礼,沈丽娘赶忙上前拦住,道:“你有伤在身,这些虚礼便免了吧。”神秘女子愣在一旁,此刻方才缓过神来,问沈丽娘道:“你你是他的姨娘?”沈丽娘点点头,笑问:“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神秘女子面色一红,低头不答。 沈丽娘又望向习伯约,习伯约便把二人相识的经过悉数讲了出来。沈丽娘听罢,笑道:“原来那匹马是兰儿妹妹送你的,姨娘还以为是你师父送你的呢!”此言一出,神秘女子不禁将头垂得更低,习伯约也是面色微红。沈丽娘又自言自语道:“适才我尚在奇怪,那老道士除了一身本领,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给徒弟。”见了二人的表情,她心中也猜出了大概,便打趣道:“那匹马乃是千里良驹,价值千金,兰儿妹妹将如此贵重之物送与我家约儿,对我家约儿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神秘女子听了,却是浑没在意,而是忖道:“她总是‘约儿’c‘约儿’的叫,小贼的名字中定是有个约字!”习伯约望着她含羞带怯的样子,顿时一阵热血奔涌,只感口干舌燥,可李裹儿的姿容却忽然出现在的脑海中。忆起二人分手之时李裹儿泪流满面的样子,习伯约不禁一阵自责,赶忙收敛心神,望向别处。 沈丽娘见二人对自己的话不加理会,又道:“约儿,你的伤势如何了?还能走动吗?”习伯约道:“暂时不碍的,日后再慢慢运功调养,便能痊愈了。”沈丽娘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便向神秘女子道:“兰儿妹妹,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实在是抱歉之至。那么我们便不打搅了,来日再来拜访。” 神秘女子无奈点头,习伯约急忙起身,自有侍女将他的行李送上。习伯约伸手接过,重又将赤炎刃缚在身上,便跟在沈丽娘身后,向外走去。他正要跨出房门时,却被人轻轻拉住,只听那神秘女子道:“沈姑姑,我有些话想与他说”沈丽娘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好,那我便到府外等候吧,不过,约儿与我分别数年,我也思念得紧呢,你们有什么贴心的话可要快些说哦!”说罢,便径自去了。 一众侍女也纷纷退下,房中只剩下了习伯约与那神秘女子。二人四目相对,神秘女子微笑道:“到此刻为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习伯约便道:“我姓习,名伯约,自小便寄居在沈姨娘家中。”神秘女子又问道:“那你所说的访亲便是回姨娘家吗?”习伯约点点头,道:“正是。”神秘女子低声道:“我姓王,名芷兰,草字头的芷,兰花的兰。” 习伯约在心中默念两遍,忽然想起了《楚辞》中的诗句,不禁赞道:“沅有芷兮澧有兰!好秒的名字!”王芷兰面色微红,赞道:“没想到你不仅武功不凡,学识也如此渊博。”习伯约摇头道:“只是粗略读过几本书罢了,拜师之后便整日忙于习武了。”王芷兰道:“适才听沈姑姑说,你师父是个老道士,莫非就是天师道中的道士?”习伯约点点头,王芷兰又问道:“不会就是袁道长吧?”习伯约摇头道:“他是我的师叔!”他只是身世需要隐瞒,师承却并非不可告人。谁承想王芷兰却顿足嗔道:“好啊!原来你一直在戏耍我呢!当真气人!” 习伯约闻言,不解道:“这是从何说起?”王芷兰道:“当日我见你背着袁道长的宝剑,还以为是你偷来的呢!”习伯约哈哈一笑,道:“谁人敢到太清宫中盗宝?”王芷芸不禁娇声斥道:“那你当时为何不说?”习伯约自觉理亏,只得苦笑不语。 王芷兰幽幽一叹,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自始至终都是在戏弄我,我真是看错你了!”习伯约赶忙辩解道:“王王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当时我是一时心血来潮,未曾仔细思量,确实是孟浪了,我给你赔不是。”说罢,便欲施礼赔罪。王芷兰赶忙拦住他,道:“你莫当真,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习伯约方才松了一口气,道:“王姑娘不生气就好。”王芷兰又道:“原来你师父尚是袁道长的师兄,怪不得你的武功如此之高!”习伯约问道:“王姑娘,你认得我师叔?”王芷兰点点头,道:“我曾与家兄前往太清宫拜会袁道长。” 习伯约闻言,心道:“以师叔的身份,可不是等闲之人想见便可以见的。”忽然想起那日在太清宫前,钟姓小道士曾说他是在迎接贵客,习伯约心中一动,暗道:“那贵客莫非便是她?”便问道:“那日你我相遇之时,你也是刚刚从鹤鸣山上下来吧?”王芷兰点点头。 习伯约不禁恍然,又问道:“那到了cd之后,你说有要事去办,怎么又到了扬州?”王芷兰面露怨色,道:“那日咱们分手之后,我才得知我也是要去扬州,便急忙派人四处寻你,想与你同行。可惜,找了半日也未能找到你,我不能再等,只得独自上路。”说罢,她长叹一口气,似是在感叹造化弄人。 习伯约又问道:“如此说来,这里乃是你的家了?”王芷兰摇头道:“我的家在太原,此处只是我家在扬州的别院。”习伯约点点头。他怕沈丽娘等得急了,便道:“王姑娘,沈姨娘还在等着我呢,我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找你。”王芷兰虽然不舍,却也不能强留,只得道:“是啊,莫让她等久了。”便送习伯约出了府。 这处府第虽然只是王芷兰家的别院,但规模也着实不小,一路迂回曲折,走了许久方才来到府外。府外却并无沈丽娘的身影,只是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习伯约心知她定是已上了马车,便拱手道:“王姑娘,告辞了。”王芷兰轻声道:“那好,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你可莫要忘了。”习伯约点点头,便上了马车。 他坐入马车中,见沈丽娘低着头,似是陷入了沉思,便唤了声“姨娘”。沈丽娘闻声,抬起头来凝望着习伯约,蓦地流下了泪来。习伯约登时慌了,问道:“姨娘,你怎么哭了?”便欲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沈丽娘却紧紧攥住习伯约伸过来的手,喃喃道:“约儿,你终于回来了。”说罢,又伸手过去轻轻地抚着习伯约的面颊。 习伯约也是激动不已,道:“我武功练成了,自然要回来找姨娘。”沈丽娘依旧怔怔地望着他,轻声道:“七年了,你也长大了。”习伯约心道:“是啊,七年了,自己已长成少年了。”再看沈丽娘时,却发觉她丝毫未见衰老,风姿一如往昔,便是那太平公主也稍逊她一筹。 习伯约望了一阵,忽觉浑身一阵燥热,心跳也快了许多,便赶忙收摄心神。如此一来,沈丽娘的举动便教他愈发的不自在了。沈丽娘见他竟微微缩头,避开了自己的手,不禁一愣,道:“怎么,约儿也知道害羞了吗?”说罢,便娇笑起来,却也收回了手。习伯约被笑得面红耳赤,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沈丽娘笑了半晌,才道:“约儿真是长大了,不仅姨娘喜欢,连王家的小姐都被你迷住了,真是不得了!”习伯约闻言,本已恢复如常的面色再次羞得通红,问道:“姨娘说的是芷兰姑娘?”沈丽娘反问道:“难道还有别的姑娘被你迷住了?”习伯约赶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沈丽娘扑哧一笑,感叹道:“太原王家,那是何等的尊贵,便是皇族子弟想求他家的女子为妻也是颇为不易。如今王家小姐青睐于你,倒是帮了姨娘一个大忙!” 习伯约闻言,却是一愣,问道:“太原王家?便是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沈丽娘道:“除了太原王氏,天下还有哪家姓王的敢拒绝皇家的提亲?”习伯约点点头,心想:“她既是太原王家之人,自然是有资格求见师叔的了,只是她与兄长不辞辛劳从太原赶到剑南,莫非是有事相求?抑或只是慕名拜访?” 却听沈丽娘道:“约儿,你不在的这七年间,姨娘的三位师兄终于罢手和解,不再明争暗斗了,大家一齐积蓄力量,只愿能继承师父之志,再争天下。”顿了顿,她又道:“如今,三位师兄羽翼已丰,只待时机成熟,咱们幽冥宫便将重出江湖。”习伯约听了,心中却是矛盾之极。 武则天坐上皇位已有八年,心念故国之人越来越少,如此一来,想要推翻武周c匡复李唐便也是痴心妄想了,但若是借助幽冥宫之力,搅动天下,倒是有可乘之机,只是到时天下大乱,百姓必遭流离颠簸之苦,习伯约又于心何忍?兼且幽冥宫与李唐王室有灭国之仇,此时武则天在位,李显c李旦二位高宗嫡子尚能苟全性命,若是幽冥宫得了天下,岂能饶了他们? 习伯约只感左右为难。沈丽娘又道:“太原王家与咱们幽冥宫有旧,姨娘便欲联络王家,倚为臂助。五姓七望世代联姻,实为一体,若是有了王家相助,其他几家也必会倾尽全力帮助咱们,到时候,天下便唾手可得了!”习伯约听她口气,似是已有绝大把握,不禁奇道:“此乃谋反,若是成功则罢,若是不成功,即便王家势力再大,也必然是个抄家灭族之局,姨娘为何确信他们一定会帮咱们?” 沈丽娘冷笑一声,道:“王家虽然是五姓七望之一,但其威望与地位却是逊于崔c卢c李c郑四姓,是以王家常常要依从其余六家的决断行事,他们自然不会甘心,便欲改变受制于人的局面。后来,李唐篡了我大隋的天下,关陇士族乘势而起,不仅把持了朝廷,更大肆抑制山东氏族。五姓为了与其抗衡,便定下了规矩,不许与关陇士族通婚,更不许与李唐皇室通婚。”习伯约听到此处,不禁惊讶道:“五姓竟然连皇家都瞧不上吗?”沈丽娘点点头,续道:“李世民屡次为其子向五姓求亲,皆未成功,心中也是颇为恼怒。王家便主动提出要将女儿嫁个李世民的儿子做王妃,以此向李唐示好。李世民欣然答应,王家的女儿便成为了晋王李治的妃子。”习伯约问道:“便是日后的王皇后吗?”沈丽娘道:“正是!” 想到王皇后的悲惨下场,习伯约也是唏嘘不已,感叹道:“王家机关算尽,最后却害得自家女儿惨死,当真是不该。”沈丽娘冷笑道:“何止如此!王家那女儿还为他们惹下了天大的一个对头。”习伯约心中一震,高叫道:“武则天?”沈丽娘点点头,道:“王家女将武则天从感业寺召回了宫中,却是自掘坟墓,不仅害死了自己,更害苦了娘家。”习伯约听罢,心中暗叹:“武则天那妖妇虽然恶贯满盈,但她一个女子,能有此等心机和手段,却也着实教人佩服。”又想到她已贵为皇帝,而自己仅是一介草民,根本不知该如何接近她,报仇又从何谈起?不由得愁眉苦脸。 沈丽娘见习伯约神色黯然,只以为他是在为王家担心,不禁暗笑:“这孩子看来是真的爱上王家的女儿了。”便继续说道:“王家本就家学渊源,族中满腹经纶之人数不胜数,又有王皇后坐镇后宫,更是如虎添翼,在朝中的势力已是远超其余四姓。可惜,王皇后最终没能斗过武则天,惨死在宫中,武则天心狠手辣,自然不会为自己留下祸患,便欲斩草除根。好在王家家主当机立断,放下身份向其余四姓求助,其余四姓虽然恼恨王家背信弃义,但也知兔死狐悲,不敢见死不救,五姓齐心协力,这才救下了王家。不过经此一劫,王家已是一蹶不振,而后武则天的权势越来越大,王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习伯约恍然道:“正因为如此,姨娘才会认为王家愿意出手相助?” 沈丽娘微微一笑,摇头道:“王家现任家主乃是个老成持重之人,绝不敢冒险招惹朝廷,不过”说到这里,她却闭口不语,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习伯约。习伯约见状,不由得一愣,只觉沈丽娘笑得神秘莫测,便问道:“不过什么?”沈丽娘道:“不过若是让他见到一个有囊括四海之能的英雄人物,未必他不会动心!” 习伯约闻言,愣了一愣,试探道:“姨娘所说之人不会是我吧?”沈丽娘微微一笑,道:“除了你,还能是谁呢?”习伯约赶忙摇手道:“姨娘莫要拿侄儿开玩笑,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教人笑掉大牙?”沈丽娘正色道:“姨娘绝不会看错的!如今约儿只是年纪尚小,但只要再磨练几年,必能成为威震天下的人物!”习伯约听了,只得连连苦笑。 沈丽娘还欲再说,马车却已停了下来,她只得先招呼习伯约下车。弄影与几个侍女已在马车前等候,却发觉一个陌生男子随在沈丽娘身后下了车,不由得吃了一惊。沈丽娘见状,微微一笑,道:“不认识了吗?”弄影又仔细观察了一番习伯约,仍是未能认出,只得道:“恕婢子愚钝,这位是?”沈丽娘道:“他是习少爷啊!”弄影闻言,不由得惊呼道:“什么!习少爷?” 习伯约微微躬身,笑道:“弄影姐姐,别来无恙啊!”弄影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却仍然不敢上前相认。习伯约离去之时,还只是个童子,此时却已成了长身玉立的俊美少年。弄影见习伯约直视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阵慌张,赶忙低下了头。 沈丽娘见状,微微摇头,沉声道:“还不向少爷行礼?”弄影闻言,浑身一颤,慌忙行礼道:“婢子见过习少爷!”沈丽娘方才满意,冷哼道:“好了!约儿回府,霜儿一定很高兴,你先进去通知小姐吧!”弄影口中称是,转身快步而去。 沈丽娘迈步向府中走去,习伯约跟在她身侧,轻声问道:“姨娘,过了七年,我的样貌完全变了一副模样,适才弄影姐姐便未能认出我来,姨娘是如何认出我的?”沈丽娘嘻嘻一笑,却是颇为得意,道:“这个乃是秘密,现下先不告诉你,你日后自知。”习伯约见她故弄玄虚,也是摇头苦笑,不再问了。 二人刚刚在前厅中坐下,便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女跑了进来。这少女身着一袭粉裙,姿容秀丽,虽然粉面尚带稚嫩,但已是颇有姿色,尤其是一双妙目,更是灵动异常。她停下脚步,目光一扫便瞬也不瞬地望向习伯约。 这少女的样貌与沈丽娘有着七分相似,习伯约自然认出了她便是沈秋霜,不禁大喜,急忙起身上前,抱起沈秋霜,欢叫道:“霜儿妹妹!我回来了!”转了两圈,方才将沈秋霜放下。久别重逢,他本以为沈秋霜也一定很高兴,谁承想他甫一将沈秋霜放下,沈秋霜便嘤咛一声,猛地挣开他的双臂,转身跑了。 习伯约不禁愣在当场,却听沈丽娘扑哧一笑,习伯约转过身来,讷讷问道:“沈姨娘,霜儿妹妹这是?”沈丽娘起身来到习伯约前面,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嗔怪道:“霜儿这是害羞了!”习伯约方才醒悟过来,自己与沈秋霜已不再是孩子了,适才的举止确实是太过唐突了,心中不禁有些后悔。 习伯约归来的消息顷刻间便在府中传开了,与他相熟的几个侍女也纷纷赶来了前厅。四剑婢中,除去弄影已与习伯约见过了,吹絮c舞蝶c飘雪三人则是一一与习伯约见礼。而后阿月匆匆赶到,她是沈秋霜派给习伯约的贴身侍婢,与习伯约感情最深。此刻见到牵肠挂肚的少爷终于安然归来,她已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习伯约不禁想起了自己离开时的情景,心中也是颇为激动。少爷刚刚回府,阿月不想坏了喜庆的气氛,便抹去眼泪,笑道:“少爷,数年未见,婢子真有些认不出来你了!”习伯约点点头,环顾众人道:“不过你们几人倒是未有变化,依然是这般美貌。” 几女闻言,皆是面红耳赤,沈丽娘则苦笑道:“李仙师不拘小节,教出来的徒弟果然也是油腔滑调!”习伯约心中高兴,也是混不在意,又道:“姨娘也是如往昔般倾国倾城呢!”沈丽娘不由得板起脸训斥道:“好啊,胆子大了,敢拿姨娘开玩笑了!”习伯约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 又过片刻,沈秋霜的婢女阿蓉也来了,沈丽娘便问道:“霜儿呢?阿蓉答道:“小姐躲在房中,不肯出来。”习伯约听了,不由得担心起来,轻声问道:“霜儿她不会生我的气了吧?”阿蓉冷哼一声,道:“适才小姐得知少爷归来的消息,顾不得矜持便跑来与少爷相见,没想到少爷如此轻佻,直接羞得小姐不敢出来见人了。” 习伯约闻言,如坐针毡,轻声叹道:“都怪我一时冲动,惹霜儿生气了,哎!”阿蓉听他自责,却嘻嘻笑道:“习少爷,谁说小姐生气了?”习伯约一愣,反问道:“她不生气,难道还会欢喜不成?”阿蓉嘻嘻一笑,点头道:“恐怕小姐此刻正在房中偷笑呢!”习伯约不由得感到奇怪,但仔细一想,却也明白了大概,倒是放下心来。 此刻天色已晚,沈丽娘便命厨房准备酒食,设宴为习伯约接风。府中上上下下欢聚一堂,沈丽娘心情大好,便也不再约束下人,侍女们难得轻松,直闹至戌时仍是意犹未尽。习伯约身上有伤,沈丽娘恐他忘形之下牵动了伤势,便吩咐众人散去。众侍女只得从命,各自离去。 直至酒宴结束,沈秋霜也未曾露面,想来仍是羞于与习伯约相见,沈丽娘知道女儿心事,便也未强求,只是命阿蓉为她端去饭食。 习伯约回到阔别七年的卧房,见房中的陈设未有变化,不禁生出感触。阿月跟在他身后,道:“夫人与小姐都在盼着少爷归来,所以命婢子每日前来打扫,而且房中的东西谁也不准动。”顿了顿,她又叹气道:“好在少爷平安归来,夫人与小姐也能安心了。”习伯约点点头,道:“好了,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阿月知道习伯约赶了一天路,必然累了,便欲为他脱去长衫。待站到习伯约背后,她望着习伯约宽阔的背膀,不禁暗叹道:“少爷走时还是个孩子,如今已是个俊俏郎君了,与小姐倒是般配。”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她服侍习伯约躺下后,又吹熄了烛火,便告辞而去。 这一日中,习伯约又是受伤又是赶路,身子已是极为疲惫,可是躺在榻上,一时之间却又无法入睡,脑海之中一会浮现出王芷兰的娇靥,一会又浮现出沈秋霜的俏脸。沈秋霜与习伯约虽然只相处了半年,但二人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而王芷兰则是第一个教习伯约生出爱慕之情的女子。二女又皆是天香国色,一时间教习伯约迷惘不已。 他索性闭上双眼,不再去想了。可方一闭眼,脑海之中却又浮现出了与李裹儿分别时的情景,而且愈发地清晰,慢慢地,王芷兰与沈秋霜的面容便消失不见了。 他不禁思念起了李裹儿,心道:“裹儿此刻恐怕已到了洛阳,有太平公主照拂,想来武家人是再也不敢乱来了。”又想到自己不知何日才能去洛阳与她相见,不由得唉声叹气,却是睡意全无,索性便坐在榻上运功疗起伤来。 第二日,阿月早早便来到习伯约房中,不过见他正在打坐练功,只得在一旁静候。可这一等却又是一个时辰,直至巳时,习伯约才睁开眼来。他运功一夜,体内伤势又有些许好转,心情也不由得舒畅起来。 阿月见他面露愉悦之色,便道:“少爷一大早便练功吗?”习伯约点点头,起身下榻。阿月服侍他梳洗时,又问道:“少爷既然是去拜师学艺的,那么想必学到不少高明武功吧?”习伯约面色一黯,道:“师父乃是世间奇人,也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可惜我学艺不精!”想到自己学艺多年,面对神秀时却是毫无还手之力,不禁一声长叹。 阿月为他束好头发,笑道:“少爷又何必谦虚呢?以少爷的资质,再精妙的武功你学起来也定是易如反掌!”说到这里,她兴奋不已,道:“婢子倒真想见识见识少爷的武功有多高呢!”习伯约闻言,不禁一阵苦笑,心道:“我现在连王家的一个丫鬟都打不过,又如何敢再丢人现眼?” 梳洗之后,习伯约便去了前厅,他昨日负伤而归,匆忙间,沈丽娘也未来得及多问,却已是心急如焚,是以早早便在前厅中等候,想要一问究竟。习伯约便一边用早饭,一边将实情相告。沈丽娘听罢,却是陷入沉思, 沈秋霜坐在沈丽娘身旁,她之前并不知道习伯约身负重伤,此刻不禁怒道:“那个老贼秃好大的胆子,竟敢打伤伯约哥哥,娘,你一定要为伯约哥哥报仇!”昨日习伯约的亲密举动,当真教沈秋霜喜不自胜,只是出于女儿家的矜持,这才夺路而逃。不过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在房中彻夜难眠,与母亲一样早早便在此等候了。 女儿的一番话惊醒了沈丽娘,她沉声道:“霜儿,那神秀禅师乃是佛门之中一等一的高手,娘这点微末功夫,在他面前委实不值一提。”沈秋霜闻言,不禁急道:“那,那这仇就不报了吗?”沈丽娘摇手道:“他伤了约儿,我岂能饶了他?只不过佛门势大,神秀武功又高,倒是不宜轻举妄动。”沈秋霜道:“总之娘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为伯约哥哥出气!” 习伯约却不愿沈丽娘为了此事烦心,便道:“姨娘,您不必费心,日后我自会去找那老贼秃报仇。”沈丽娘道:“其实,我早已料到了今日之局。佛道两家势不并立,你拜入哪一门学艺都势必要得罪另一门,而俗家门派的武功又委实不值一提,所以送你去拜师之前,姨娘权衡了一番,觉得佛门虽有朝廷支持,却终究要落于下风。”顿了顿,她又道:“兼且武则天年事已高,她死了之后,天下必有大变,到时佛门是否依然得势,尚未可知,所以我才将你送去了蜀中。” 习伯约听罢,暗呼万幸,若是沈丽娘当时考虑不周,将自己送入了佛门,那此刻自己就是个头顶光光的和尚了!他不禁想象起自己若是个和尚,与李裹儿相见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沈丽娘又道:“总之,佛家威势再盛,神秀武功再高,姨娘也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神秀的武功有多高,习伯约已有领教,是以听了这番话,他反而担心沈丽娘强行为自己出头会有不测,只是又不知该如何劝阻,不禁暗暗叹气。 沈丽娘母女最关心的还是习伯约的伤势,习伯约便拍着胸膛保证,再过一月必能痊愈,母女二人方才放心。沈丽娘便道:“约儿,你可还记得姨娘与你说过,咱们幽冥宫各分坛每五年便会选派弟子前往总坛修习‘幽冥神掌’?”习伯约点点头,道:“自然记得!”沈丽娘道:“一月之后,便又是五年之期,届时你的伤也好了,便与霜儿一同前往嵩山总坛吧!” 习伯约闻言,自然是欣喜若狂,若是有幸能练成“幽冥神掌”,不仅于他报仇有绝大裨益,日后再遇到神秀那等对手,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了。而沈秋霜更是高兴得忘乎所以,抱着沈丽娘便亲了一口,看得习伯约目瞪口呆。 沈丽娘面上一红,慌忙推开女儿,斥责道:“胡闹!”沈秋霜娇笑连连,脑海中已在想象着日后与习伯约一同去往嵩山的光景。其实,她倒是丝毫不在乎什么高明武功,只要能与习伯约在一起,便遂了她心中所愿了。 此后数日,习伯约每日运功疗伤之余,便与沈秋霜一起读书弹琴,日子过得倒也悠闲。二人分别日久,初时尚有些拘束,但相处久了,也再次亲密起来。而沈秋霜整日陪在习伯约身旁,便觉心满意足。 而王家别院中,王芷兰却在苦苦等待着习伯约。已过了十余日,却依然未见习伯约登门,王芷兰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便借口还马,亲自来到了沈丽娘府上。 那日习伯约昏倒在王家别院前,大宛马便被王家的下人牵入了府内的马厩中。后来习伯约匆匆离去,也只是将赤炎刃带走,未来得及牵走大宛马,而沈丽娘得知这匹宝马乃是王芷兰所赠,也未加在意,大宛马便被留在了王家别院中。 贵客登门,沈丽娘自然是亲自招待。二人闲话半晌,王芷兰便询问起了习伯约的伤势,沈丽娘知道她心中所想,便命侍女去唤习伯约前来相见。不过等了良久,来的却不是习伯约,而是阿月。 阿月望了望王芷兰,才向二人施礼道:“夫人,少爷正在运功疗伤,婢子不敢打扰。”王芷兰闻言,面色顿时一黯。沈丽娘没想到会如此凑巧,只得劝慰道:“兰儿妹妹,约儿他既然在疗伤,你若是有瑕,不妨让我陪你在府中逛逛吧,可好?”王芷兰心中同样记挂习伯约的伤势,她也知疗伤要紧,只得暗叹一声,道:“不必了,我相信有沈姑姑看顾,他的伤势很快便会好了,只是劳烦沈姑姑代为转告一声,就说芷兰来过。”沈丽娘点头答应,王芷兰便起身告辞。 沈丽娘再次挽留道:“兰儿妹妹真的不愿再多等片刻了吗?”王芷兰心中一苦,暗道:“我如何不愿?”却只得摇头道:“不了,我立刻便要离开扬州,沈姑姑交代的事情,我会禀报家父的。”说罢,她又朝府内望了一眼,便快步而去。 便在王芷兰与沈丽娘在前厅叙话之时,习伯约却并未在房中运功疗伤,而是与沈秋霜在花园之中嬉闹。王芷兰离去后许久,才有侍女向他通报,却只说是有人将大宛马送了回来。习伯约再问送马之人,侍女却道已经走了,习伯约便命人将大宛马牵来。 他与大宛马分别半月,自然颇为思念,大宛马同样思念主人,是以见面便与习伯约好一通亲热。习伯约抚着大宛马的鬃毛,想道:“也罢!既然她不告而别,日后再相见时,也免去了许多麻烦,只是,我终究是欠她的了。”其实,习伯约对王芷兰所送的这匹宝马良驹爱若性命,但之所以十余日都不去王家别院寻回,只是因为他钟情于李裹儿,不愿再与王芷兰有瓜葛了。不过,王芷兰既然主动将大宛马送回,他便也欣然接受了。 到了晚间,习伯约见月色甚美,便欲邀沈丽娘母女一同到花园中赏月,可来到沈丽娘所居的院子中,却隐约听到房中传来争吵之声。他内力受损,耳力也不如从前,只听到沈丽娘的声音喝骂道:“你坏了我的好事!”似是有满腹怒气。而后便是呜咽之声,似乎是谁被沈丽娘训斥得哭了起来。 沈丽娘虽然在下人面前总是不苟言笑,但面对习伯约时,却一直是温柔如水,习伯约也从未见她发过脾气,一时惊奇不已,心道:“究竟是何人惹得沈姨娘如此恼火?”正欲一探究竟,忽然心中一动:“姨娘之所以着恼,必是因为幽冥宫的计划进展不顺,我还是不要参与为妙!”便强自抑住好奇之心,转身回房去了。 第二日,沈丽娘却对发怒之事只字未提,习伯约便也假作不知,没有问起。 又过半月,习伯约的伤势日渐恢复,这一日他运功之时,只觉体内真气运转流畅,功力已是恢复如初,不禁大喜,收功之后便去向沈丽娘报告。此时已经入夏,扬州颇为炎热,沈丽娘正与沈秋霜在花园中纳凉,二人得知习伯约伤势痊愈也是欣喜若狂,沈秋霜便提议教习伯约将学到的高明武功练出来瞧瞧。 习伯约已是许久未曾练武,早想舒活筋骨了,便欣然领命,练了一遍“太一神拳”之后却还觉未尽兴,又命侍女取来赤炎刃,练了一遍天师道的“太清剑法”。沈丽娘母女与一众侍女在旁观看,惊叹不已,沈秋霜更是不时高声叫好。 待习伯约收剑站定,沈秋霜迫不及待便凑上前去,夸道:“伯约哥哥,想不到几年未见,你的武功已是如此之高了,真是教霜儿佩服!”沈丽娘也微笑道:“约儿,姨娘已是许多年未与人过招了,今日见你练武,忽然又来了兴致,你可愿与我切磋切磋?”习伯约点点头,将赤炎刃递与沈秋霜,道:“若是姨娘肯指点一二,那是再好不过了。”沈秋霜接过赤炎刃,便赶忙让至一旁。 自有侍女递来长剑,二人持剑而立,习伯约躬身施礼道:“请姨娘赐招!”沈丽娘娇喝一声:“好!约儿,接招!”长剑斜指,攻向习伯约。沈丽娘使的是“清风剑”,这套剑法习伯约也曾学过,是以他知晓剑招中的变化,轻易便躲开了沈丽娘攻来的几招。沈丽娘也醒悟了过来,不禁苦笑。微一思量,她便换了一套未曾教过习伯约的剑法。 习伯约见沈丽娘的剑势从轻灵转为狠厉,知道她所使的绝非是朱雀坛的剑法,便小心应对。在李淳风门下苦练七年,习伯约此时的武功已是远超沈丽娘了,又斗了数十招,他便看出了沈丽娘剑招中的破绽。不过沈丽娘乃是长辈,若是太过轻易便将她击败,恐怕会有损她的颜面,是以习伯约与她又过了五十余招,才撤剑后退,躬身道:“多谢姨娘赐教。” 沈丽娘知道自己已非习伯约的敌手,却毫不难过,反而欣喜道:“短短数年间,约儿便能学到李老道的一身绝技,果然是习武奇才!”继而又苦笑道:“如今姨娘已非是你的对手了,想来咱们幽冥宫中能胜过你的,恐怕也只有我拿三位师兄了。”习伯约闻言,暗自猜测:“不知此次前往嵩山,会不会见到姨娘的三位师兄呢?” 沈秋霜见二人终于停手,急忙又凑到习伯约身旁,笑道:“伯约哥哥武功这么高,日后闯荡江湖时便有人保护我了!”习伯约见她颇为高兴,也笑道:“霜儿乃是我的妹妹,我自然是拼却性命也要护得你周全!”沈秋霜听了,却隐约觉出一丝不妥,但究竟是何处不妥,她又说不出来,便也不再细想,继续与习伯约说笑了。 沈丽娘见识了习伯约的武功,也是再无忧虑。又过三日,她见时日差不多了,便命习伯约与沈秋霜整装前往嵩山。当然,她也并非完全放心,便命吹絮与舞蝶带领几个侍女一同前往,沿途也好服侍二人。况且,嵩山方圆数十里,有高峰七十二座,幽冥宫总坛深藏其中,习伯约与沈秋霜从未去过,便是踏破了鞋也未必找得到,好在五年前吹絮作为朱雀坛选出的弟子,去过一次,正可由她为几人带路。 此次前往嵩山,乃是沈秋霜生平之中首次离家远行,她自然是兴奋莫名,便缠着吹絮,询问沿途有何美景。吹絮将沿途见到的景色一一相告,沈秋霜听了,已是迫不及待,恨不得立时便出发。可真正到了临别之时,她又感到舍不得了,扑到沈丽娘的怀中痛哭起来。 沈丽娘轻抚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好了,霜儿,别哭了,你去学会了‘幽冥神掌’,天下间便没有你的对手了,岂不好过终日跟在娘身边?”未料沈秋霜哭得更加厉害了。沈丽娘心念一转,生出一计。她叹气道:“哎!其实娘也舍不得霜儿走,既然霜儿不想去,那便留下来陪娘吧,让约儿一个人去吧!”沈秋霜听了,立时便止住了哭声,抬起头哽咽道:“那,那他这一路该多寂寞啊!我,我还是陪他一起去吧。”她话音刚落,旁边的几个侍女便已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秋霜定睛再看,见母亲面上同样挂着笑意,这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羞得连眼泪都顾不上抹,直接跑向了府外。沈丽娘望着女儿的背影,却是热泪盈眶,习伯约知道她是舍不得女儿,便安慰道:“姨娘,我会保护霜儿妹妹的,您放心吧!”沈丽娘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习伯约便带着随行的几人走了。沈丽娘也并未远送,只是坐在前厅中怔怔出神,良久才低叹一声,喃喃道:“我让霜儿跟去,也不知是对是错” 习伯约等人来到府外,沈秋霜早已登上了马车。习伯约便骑着大宛马,当先而行,吹絮与舞蝶也翻身上马,跟在他后面,三个随行的侍女则与沈秋霜一起乘马车,一个老仆妇赶着马车,一行人便出发了。 习伯约与吹絮c舞蝶骑在马上,行走与扬州城的大街之上。吹絮与舞蝶虽然蒙上了面纱,但是二人窈窕的身段,也引得过往之人注目,而习伯约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背上缚着兵刃,更是显得英气逼人,教许多怀春少女心神荡漾。 习伯约见街上的行人皆被自己一行人吸引,也是微微皱眉,忽然想道:“姨娘乃是绝世美人,四剑婢亦是花容月貌,她们若是来到大街之上,必定会轰动整个扬州,可扬州的百姓似乎并不知道城中有这么几个人物,也不知这许多年来姨娘是如何掩藏的。” 正思忖间,沈秋霜却拉开马车的门,道:“马车里太闷了,让我出来透透气。”赶车的仆妇便停下了马车,习伯约尚未来得及阻止,沈秋霜已从马车中跳了下来。 吹絮与舞蝶虽美,却还不及沈秋霜楚楚动人,兼且她们二人未露面容,街上的男子见了,也只是注目而已,但望见沈秋霜后,却立时便陷入了神魂颠倒的境地。 习伯约只得翻身下马,道:“乖乖坐在马车上不好吗?街上人这么多。”沈秋霜撅起嘴嗔道:“就是因为人多我才要下来看看,家里的面孔我早已看得腻了,想到街上来见识见识娘又不许”住在沈丽娘府中的那半年,习伯约与沈秋霜在府中玩累了时,最盼望的便是能到府外去看看,是以他知沈秋霜所言不假,便点头答应了,又叮嘱道:“街上人多,你跟紧我,莫要走散了,我可是答应过姨娘要保护你的!” 对于跟在习伯约身旁,沈秋霜是求之不得的,展颜一笑便拉起习伯约的手跑向街边一个卖首饰的摊子,拿起一根荆钗别在髻子上,问习伯约道:“好看吗”习伯约点点头,沈秋霜便拉起他又跑向了下一个摊子。 那卖首饰的摊贩见到沈秋霜时便已呆住,也忘了沈秋霜还未给钱,直到吹絮将一锭银子扔到他面前,他才缓过神来,赶忙作揖道谢。 从小到大,沈秋霜只出过一次门,便是在长江中救了习伯约那次,但也有娘亲在身边而且几乎终日呆在船上,无趣之极。此次无人看管,她自然是见到的都觉新奇,直到习伯约忍不住出言阻止,她才悻悻作罢,重又坐回马车之中,却已打定主意,到了下一个市镇,还要习伯约陪她逛上一逛。 这一日,一行人来到了徐州城。徐州历史悠久,大禹治水时,将天下分为九州,徐州便是其中之一。更因徐州东近黄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是以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到了唐时,便被划入了河南道,虽不如两都及扬c益繁华,却也可算得上是天下大邑了。 刚刚在客栈中安顿好,沈秋霜便已迫不及待,要习伯约陪她到城外游玩。习伯约自无不允,吹絮与舞蝶放心不下,便随行看顾二人。 只因楚霸王项羽与汉高祖刘邦曾多次于徐州鏖战,是以徐州城外的名胜古迹多与楚汉争霸有关。 戏马台,位于南山之上,乃是项羽灭秦后所建,以作观马戏c演武之用。东晋时,刘裕率军北伐,大破后秦,虽然收复故都,却因贪图南朝的皇位而率兵南归。路过故乡徐州时,他便仿效楚霸王项羽,于戏马台大摆筵席,与群僚共贺,以壮声威。而几十年后,胡魏拓跋焘举兵南下灭宋,也曾立帐于戏马台之上。 泗水亭为一座两层楼阁,乃是汉高祖刘邦起义前,在沛县任亭长时所居,门前有《泗水亭碑铭》,乃是东汉史学家班固所作。高祖刘邦平定淮南王英布后,回归故里,置酒邀家乡父老欢饮,于酒酣处高歌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家乡父老为其所感,皆和而歌之,场面蔚为壮观。刘邦便在距离泗水亭不远处另建一座歌风台,以作纪念,台前亦有碑铭,乃是东汉大儒蔡邕所书。 徐州城外更有一眼泉水举世闻名,便是汉王拔剑泉。楚汉争霸时,霸王项羽最先将西楚国都定于徐州城,而后刘邦趁项羽外出征战c国都空虚之机,一举袭占了徐州城。项羽闻讯,大怒之下便率精骑杀回,两军于城外九里山激战。刘邦不敌,为项羽围困于丁塘山下。汉军人困马乏,更兼饮水被断,军士饥渴难奈,更无再战之力。走投无路之下,刘邦不禁万念俱灰,便将手中宝剑掷于地上,哀呼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谁承想他拔剑之时,泉水却从宝剑所刺的缝隙之中涌出,将士们得了泉水,终于保护刘邦突围而出。 到了九里山,沈秋霜对荒山野岭毫无兴趣,习伯约倒是生出颇多感触。沈秋霜见他呆望着山上的草木,便问道:“伯约哥哥,你为何发呆?”习伯约叹道:“当年,刘邦率五十六万大军,趁项羽北讨时袭了徐州城,霸王千里奔袭,只率三万精骑,便于此处大破刘邦五十六万大军,这才有了后来刘邦被困丁塘山,拔剑为泉之事。” 沈秋霜素知习伯约酷爱兵事,便问道:“如此说来,那项羽岂不是很厉害了?”习伯约道:“那是自然,西楚霸王,二十四岁起兵抗秦,二十六岁便率兵尽灭秦军精锐,二十七岁分封诸侯,风光可谓是一时无两。”沈秋霜听了,道:“倒是个英雄人物,不过,日后伯约哥哥定能创下比他更辉煌的功业。”习伯约苦笑道:“霜儿可真是抬举我了,霸王力能扛鼎,乃是冠绝天下的猛士,我可比不了他。”沈秋霜道:“那也未必,伯约哥哥的武功同样高明,现在连娘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再过十年,你也二十四岁时,还怕比不过项羽吗?” 习伯约摇了摇头,道:“霸王虽勇,却是徒侍勇力而不知用谋,兼且他屡战屡胜,其心已骄,所以不能忍受垓下一败之辱,将天下拱手相让,诚可悲也!”沈秋霜听得一撇嘴,道:“胜也不是,败也不是,可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吹絮插口道:“小姐,这个我知道,兵书中有云:‘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是说,胜负不必存于心中。”习伯约哈哈一笑,赞道:“想不到吹絮姐姐也懂用兵之道。”吹絮得习伯约夸奖,自然是眉飞色舞,却被沈秋霜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赶忙收敛了笑容。 习伯约却没有望向二人,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商君书》有云:‘胜而不骄,败而不怨,方为王者之兵。’”沈秋霜心中不豫,便道:“伯约哥哥,我看天色晚了,不如咱们就回去吧。” 四人在城外游览了这几处风景,已过去了一整日,习伯约点点头,四人便回了客栈。第二日一早,又继续赶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绝壁争风诉衷肠 沈秋霜依旧与习伯约沿街漫步,舞蝶c吹絮牵马跟在二人身后,那老仆妇则赶着车先到城外相候。 上古时,徐州人彭祖首创内息导引之术,是以徐州习武之风甚盛,街上常有卖解的走江湖之人。 沈秋霜本是饶有兴趣,可是拉着习伯约看了一个卖解之人舞刀弄枪后,却是颇为失望,鄙夷道:“他的武艺还不如我呢,也敢出来卖弄,不怕丢人吗?”习伯约笑道:“霜儿何必认真?他们行走江湖,也不过是在讨一口饭吃罢了,若是真有高超的武艺,还会在这里卖解吗?” 沈秋霜听了,也觉有理。 这时,那卖解之人收了兵刃,上来讨要赏钱。沈秋霜虽然不愿,但还是命吹絮给了一锭银子,卖艺之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习伯约一行人便继续前行。未走出多远,却望见前面的街边围满了人,沈秋霜最喜欢瞧热闹,便再次拉着习伯约凑了上去。原来又是一个卖解之人,不过却不是走江湖的粗鄙汉子了,而是个面若桃花的妙龄少女。 这少女向众人抱拳行礼,朗声道:“小女子与老父亲本是往江南寻亲,可惜盘缠用光,今日途径徐州城,见此地人杰地灵,小女子便斗胆来耍几手功夫,以博诸位一笑。”说罢,她擎起一把单刀,拉开架势道:“雕虫小技,请诸位莫见怪。”便耍了起来。旁边有一位白发老者为她敲锣助阵,想来便是她的老父亲。 这少女所使的刀法着实平常,但她身姿优美,舞起刀来倒是教人赏心悦目,围观之人皆被吸引,纷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待她将一套刀法使完,众人便纷纷叫好。少女微微一笑,将刀放下,又取出一柄长剑,似是要再使一套剑法。 习伯约见状,在沈秋霜耳旁低声道:“没想到她武功虽不然怎么样,会的倒是不少。”沈秋霜见习伯约与自己说话之时双眼兀自盯着那少女,不禁醋意横生,便要拉着他离去。 这时,却有一个年轻公子分开众人,来到那少女面前,盯着那少女上下打量。此人獐头鼠目,面露淫猥之色,一望便知不是好人。那少女不禁眉头一皱,向后退了一步,面上露出戒备之色。 那公子哈哈一笑,开口道:“这位姑娘,本公子瞧你有几分姿色,在此抛头露面也太过委屈了,你不是缺盘缠嘛,日后跟着本公子,保管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少女微微一愣,强忍胸中怒气道:“承蒙公子瞧得起,不过小女子生性顽劣,可担不起公子如此厚爱!”那猥琐公子却不理会,径自抬手向她面上摸去。 习伯约见那猥琐公子这一抓之中竟然暗含着龙爪手的变化,心知以卖解少女的武功是决计躲不开的,不禁暗呼不好。果然,那少女虽然急忙缩头,却终究是未能躲过,被猥琐公子在面上轻薄了一把。那公子收回手来,还放在鼻前嗅了嗅,陶醉道:“好香!”少女银牙紧咬,已是气得七窍生烟,那老者慌忙挡在女儿面前,道:“这位公子,小女已许配了人家,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他站在少女的身前,便将猥琐公子的视线挡住了。猥琐公子登时面色一变,喝道:“老东西,滚到一边去!”便举掌扫向老者。这一掌劲道刚猛,那老者不会武功,又年老体弱,若是受了这一掌,怕是性命不保。 情急之下,习伯约急忙施展“两仪幻”,从人群的缝隙之中一闪而出,在猥琐公子的手掌打在老者身上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臂。猥琐公子只觉自己挥起的手臂被一股大力阻住,竟是动弹不得。他扭头望去,方才发觉身边已多了一个人,不禁一愣。习伯约恼他下手凶狠,手上便加了几分力道。 猥琐公子登时感到一阵剧痛,不由得惨叫一声。习伯约冷哼一声,方才松手。沈秋霜虽然对那少女有醋意,却更恼那猥琐公子言行轻薄,见习伯约并未袖手旁观,她便也怒声道:“伯约哥哥,狠狠教训这个登徒子。” 猥琐公子被沈秋霜的声音吸引,循声望去,见沈丽娘的姿容更胜那少女,不禁喜出望外,浑然忘了手臂的疼痛,大笑道:“没想到这小小的徐州城竟然是美女如云,先是遇到一个小美人,现在又来了一个大美人,莫非是上天眷顾,要本公子享那齐人之福?”他满面喜色,似是两女已被他收入房中一般。 沈秋霜不由得火冒三丈,踏上两步来到习伯约身后,指向那公子道:“伯约哥哥,给我,给我揍他!”习伯约也是气得不轻,已有心毙了眼前之人。 适才那少女被调戏时,围观之人在一旁看得起劲,可是此刻见习伯约要大打出手,教训那猥琐公子,吓得纷纷后退。吹絮与舞蝶因为牵着马,一直被挡在人群之外,待人群散开,才得以来到沈秋霜身后。二人深知沈秋霜武功深浅,生恐她一时冲动,上去与那猥琐公子动手,便一左一右挽住了她的手臂。 此时,又有一个年轻公子从人群之中快步走出,挡在那淫猥公子身前,躬身施礼道:“在下王登白,身后这位乃是在下的至交好友,他素来便放荡不羁,言语虽然粗鄙,却绝无恶意,还请二位恕罪。”这王登白一表人才,已教人平生好感,兼且他这一番话说得恭谦,倒教习伯约一时不好发作。 王登白见习伯约面上现出犹豫之色,就势便道:“兄台宽宏大量,教在下好生佩服!如此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说罢,竟拉着那猥琐公子快步而去。 二人走得突兀,习伯约与沈秋霜一时也忘了阻拦。待二人走远,习伯约隐约听到王登白向那猥琐公子道:“陆兄,瞧在我的面上,莫与他们计较。”习伯约不禁心头火起,暗道:“这姓王的端的不知好歹,他的朋友举止轻佻c出言不逊,反而是我等有错不成?真是岂有此理!”登时对王登白好感全无,便想追上去拦住二人,却被那老者与少女挡住了去路。 老者作揖道:“多谢公子仗义援手!”习伯约伸手扶起他,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丈不必多礼。”老者道:“我与女儿行走江湖,这样的恶少也见过不少,公子也不必与此等人一般见识,若是因为此事惹上官司,那可就不妙了。”习伯约点点头,道:“若是他不为恶,我自然不会与他一般见识。”那少女一双妙目凝视着习伯约,待习伯约望向她时,她却慌忙低下了头。 沈秋霜见状,心中登时一惊:“不好!这个女人怕是喜欢上伯约哥哥了!”当即便甩脱吹絮与舞蝶的手,上前挽起习伯约的手臂道:“伯约哥哥,咱们快走吧,我实在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习伯约以为沈秋霜还在生气,便向老者与少女抱拳道:“二位,后会有期!”与沈秋霜相携而去。那少女未料到习伯约说走便走,想到自己还未来得及与他说话,不禁惆怅不已。 经此一事,沈秋霜也没有心情在街上游逛了,一行人便快步出了城,到了城外,各自上马登车,沿着官道向西而行。 行出约有五十余里,沈秋霜这一路枯坐车中,早已闷得无聊,便打开车窗,向外望去。恰巧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茶棚,她便喊道:“伯约哥哥,咱们在前面的茶摊歇一歇吧,我累了。”习伯约也不忍她继续受那颠簸之苦,一行人便在茶棚前停了下来。 经营茶棚的是个瘦小汉子,见来客衣着气度皆是不凡,赶忙上前招呼,吹絮将一锭银子交给他,吩咐道:“你只去取一壶热水来便好。”众人各自坐下歇息,待瘦小汉子提来热水,侍女便取出所带的茶叶,为习伯约与沈秋霜沏茶。 过得一炷香的工夫,忽听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习伯约不由得惊叹道:“好啊,来的这匹马丝毫不输于我的大宛马!”众人闻言一惊,一齐扭头望去,皆是好奇何人也有这等宝马。 只是片刻,那匹快马便出现在众人眼中,习伯约凝目一望,不由得再次惊呼道:“哎呀!我早该想到了!”沈秋霜一愣,纳闷道:“想到什么?”习伯约苦笑道:“他既然姓王,又骑着另外一匹大宛马,想来便是芷兰姑娘的哥哥了。” 在去cd的官道上,习伯约曾望见两匹大快马疾驰而过,后来方知马上之人是王芷兰兄妹,此刻见到王登白骑着大宛马,自然猜出了王登白的身份。沈秋霜闻言,再次望去,方才看到马上之人乃是王登白。 王登白骑在马上,望见习伯约一行人正在前面不远处歇息,便刹住大宛马,停在了茶棚前。沈秋霜却是心头火起,暗道:“那王芷兰莫非还不死心,又派她哥哥前来笼络伯约哥哥?真是烦人至极!” 便在她暗暗生气之时,王登白已下马来到了习伯约面前,抱拳道:“兄台,别来无恙啊。”习伯约也抱拳还礼,道:“不知王兄不辞辛劳,从城中追出来,有何贵干?”王登白正要开口,习伯约又抢道:“莫非是要我等回去给你那位朋友赔礼?”王登白闻言一愣,问道:“兄台何出此言?”习伯约只是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王登白苦笑道:“在下仰慕兄台人品武功,所以一路赶来,乃是衷心与兄台结交,并非为了适才之事而来。”沈秋霜听了,暗道:“哼!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王家之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心中不禁思量起该如何赶走王登白。 习伯约摇摇头,道:“芷兰姑娘优雅端庄,我本以为她的哥哥必是个少年英杰,却未料王兄不过是个与登徒浪子结交之人,真是教人不齿。”王登白没有料到自己的身份已被猜破,心中不禁一凛。他本已在习伯约对面坐下,当下便站起身来,朗声大笑道:“世家子弟,沉溺酒色c不思进取之人有如过江之鲫,在下的兄弟之中便有这等人,又如何躲得开呢?”顿了顿,他又道:“况且,莫狐,莫黑匪乌!兄台身边同样是佳人环侍,可笑我那妹妹对兄台痴心不悔,还将视若性命的大宛马都赠与了兄台,看来是所托非人了。”说罢长叹一声,似是颇为惋惜。 习伯约闻言,不由得面色一沉,喝道:“阁下何出此言?”王登白默然不答,却拿眼觑向沈秋霜与吹絮等人,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习伯约自然也明白了过来,冷哼一声,指向身旁的沈秋霜道:“这位乃是舍妹,另外几人则是她的侍女,非是王兄所想的那般!”听了这话,沈秋霜不由得一阵气苦,更为恼恨王登白了。 王登白甚是尴尬,干笑道:“看来是在下误会了,兄台见谅,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习伯约便以姓名相告,王登白笑道:“舍妹对习兄弟是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不凡!”习伯约心中纳闷,便道:“王兄英俊潇洒,小弟自愧弗如!不过,王兄匆匆而来,不会就是为了恭维小弟两句吧?”王登白笑道:“自然不是,在下见到了大宛马,便猜到习兄弟的身份,所以才快马加鞭赶来相见。” 习伯约点点头,心知王登白必是听妹妹提起过自己,是以才迫不及待地赶来,想要看看自己的人品武功究竟如何。他便也客套道:“若是在徐州城中便认出了王兄,小弟一定与王兄把酒言欢!”王登白闻言,登时便来了兴致。他仰天一笑,高声道:“既然如此,习兄弟也不必介怀,我看此处正好,你我便一醉方休!”又大喝道:“店家,取酒来!” 沈秋霜一直坐在习伯约身旁,默然不语。她本以为王登白客套两句便会离去,可没想到王登白非但不走,更要与习伯约在此处开怀畅饮,她又如何能不急?心知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她便轻声道:“伯约哥哥,你与王兄一见如故,要把酒言欢自无不是,可待会咱们尚要赶路,你若是醉了,那可如何是好?”习伯约正自发愁该如何拒绝,听了沈秋霜的话,便佯装为难,垂头半晌才叹气道:“唉!王兄,看来这顿酒咱们只能留待日后再喝了。”王登白微微一笑,摇手道:“不碍的,来日方长,我相信终有一日,你我二人能再次聚在一起,那时再喝也不迟!”说完,他又望向沈秋霜,问道:“习兄弟,不知舍妹与沈坛主如何称呼?” 他见沈秋霜容貌绝美,不禁起了爱慕之心,可惜适才沈秋霜一直未曾开口,他也不好意思询问。沈秋霜冷冷地道:“她是我娘!”王登白潇洒一笑,抱拳道:“原来是沈坛主之女,幸会!”沈秋霜却冷哼一声,望向了别处,不再理他。习伯约见王登白面露尴尬之色,急忙道:“舍妹骄纵惯了,王兄勿怪!”王登白笑道:“无妨。” 枯坐半晌,王登白察觉到沈秋霜似是不愿理睬自己,只得悻悻告辞,策马回了徐州城。待他走远了,习伯约不禁皱起双眉,责怪沈秋霜道:“适才王公子并未有何无礼之处,霜儿为何对人家如此冷淡?”沈秋霜望着习伯约,只觉心中一阵酸楚,蓦地站起身来,奔向了马车。习伯约见状,微微一愣,沈秋霜却已躲到马车之中,生起闷气来。 吹絮与舞蝶见少爷呆立当地,似是根本不知小姐因何而生气,二人欲要出言提醒,可又怕沈秋霜会责怪,只能暗自叹气了。习伯约缓过神来,望望吹絮等人,见她们几人不是抬头望天便是低头望地,不禁暗暗奇怪:“这究竟是怎么了?霜儿无缘无故便发脾气,她们几人也举止怪异,真是莫名其妙!” 一行人重又上路,沈秋霜也一直闷在马车之中,未再出来,直到晚间投宿时,才再次开口与习伯约说话。习伯约如蒙大赦,自然是极力讨好沈秋霜,倒是教沈秋霜喜笑颜开。 又过十余日,终于到达了嵩山脚下的嵩阳镇。这一路行来,倒也遇上了一些不开眼的剪径毛贼,不过凭着习伯约的功夫,自然是毫不费力地便一一化解了。 入到嵩阳镇中,吹絮便引着众人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客栈之中并无客人,两个小二坐在凳上说笑,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正在柜台后敲算盘。 见习伯约等人走进客栈,那两个小二赶忙上前招呼道:“几位客官可是住店?”吹絮摘下面纱,点点头道:“小二哥,麻烦你安排四间上房。”一个小二道:“客官里边请!”习伯约等人便先行随着小二去了客房,留下那赶车的老仆妇与三个侍女搬运行李,另一个小二则将马牵去了后院。掌柜的却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便重又低下了头。 吹絮要了四间客房,习伯约与沈秋霜各住一间,她与舞蝶住一间,那三个侍女与老仆妇住一间。安顿好后,沈秋霜便与吹絮c舞蝶一起来到习伯约房中叙话。吹絮道:“少爷,小姐,这间客栈便是咱们总坛在山下的联络之处。”沈秋霜略感新奇,可望了望客房中的陈设,却撇嘴道:“这家客栈又破又小,也太寒酸了吧!”习伯约沉声道:“这嵩山之上,僧c道c俗三家的武林门派皆有,可不是只有咱们幽冥宫的总坛,且这里距离洛阳只有百余里,咱们幽冥宫又是与官府作对的,自然不能张扬,这间客栈又小又破,正好掩人耳目!” 吹絮听了,不禁赞道:“公子分析得如此透彻,真是高明!”顿了顿,又道:“据夫人说,她的师父将总坛选在嵩山时,便开起了这间客栈。各分坛的弟子若是要前往总坛,除非是由坛主带领,不然皆要先到这间客栈中等候,直到总坛派人来迎接,才能前往。”沈秋霜哼了一声,道:“若是我偏不到这间客栈来,他们又能拿我怎样?”吹絮知道小姐又在耍性子了,只得苦笑道:“这嵩山方圆数十里,高峰七十二座,小姐若是不知道总坛的位置,那找起来可就难了!即便是知道,若是私自前往,总坛中人见你未有坛中弟子领路,也是格杀勿论的!”沈秋霜无言以对,心中却想:“若不是为了陪伴伯约哥哥,谁稀罕来这破地方!” 习伯约听了吹絮之言,暗暗点头,心道:“这法子虽然略显狠辣,可若是有宫中弟子背叛,却能有效防止叛徒偷袭总坛,姨娘的师父端的是好手段!”沈丽娘于习伯约有救命之恩,又待他如同亲子,是以习伯约也并不介意做幽冥宫的弟子,可对于幽冥宫中的规矩与隐秘,他却是知之甚少。 吹絮又道:“少爷,小姐,适才婢子摘了面纱,那掌柜应该还能认出我来,想来过不多时,他就会来找咱们了。”四人便在房中静待,果然,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有人敲响了房门。 舞蝶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果然就是客栈的掌柜,舞蝶将其让进屋中,便关上了房门。那掌柜满脸堆笑,先望了望习伯约与沈秋霜,又望了望吹絮,才低声道:“若是向某未曾眼拙,这位该是沈坛主座下四剑婢之一的吹絮师妹吧?”吹絮赶忙起身施礼道:“吹絮见过向掌柜!” 向掌柜又望向习伯约与沈秋霜,问道:“这二位是?”吹絮便指向沈秋霜道:“这位乃是我家夫人的掌上明珠,秋霜小姐!”适才向掌柜便惊讶于习伯约与沈秋霜的容貌气度,此刻得知眼前这位绝美的少女便是沈丽娘之女,赶忙恭敬见礼道:“向某见过沈师妹!”沈秋霜心中虽然不愿,却还是起身还礼道:“秋霜见过向师兄!” 幽冥宫的四个分坛各自为政,弟子也是自行招收而来,是以不同分坛的弟子之间称呼起来甚是麻烦,沈丽娘的师父便定下规矩,除了坛主,不同分坛的弟子见面之时,便按年龄大小以“师兄”c“师弟”相称。 吹絮又指向习伯约道:“这位则是我家夫人的侄子,姓习,名伯约。”向掌柜听了,微微一愣,心道:“师父说过,他们师兄弟四人皆是孤儿,由师祖抚养长大,沈长老又哪里来的侄子?而且朱雀坛又怎能有男弟子!”心中虽然疑惑不解,却依然抱拳道:“见过习师弟!”习伯约也是微微一笑,起身抱拳还礼。吹絮又向习伯约与沈秋霜道:“公子,小姐,这位是向煌向师兄,乃是青龙坛坛主的弟子,在这间客栈中专事迎接各分坛的师兄弟。” 见礼毕,三人各自坐下,吹絮c舞蝶却未再坐下,而是侍立在沈秋霜身后。向煌微微一笑,感叹道:“时光荏苒啊,转瞬间又是五年过去了,想来师弟师妹此来是为了到总坛之中修习‘幽冥神掌’吧?”习伯约点点头,道:“向兄所料不错,沈姨娘一直惦记着此事,很早便令我等从扬州出发了,只是路上有些耽搁,不知是否误了时日?”向煌道:“那倒没有!其实,这也并未有个具体时日,各分坛的坛主通常会在年中之时教所选弟子启程前往总坛,只是四分坛距离总坛远近不同,赶到嵩山的时日自然也是有早有晚。”习伯约便问道:“那其他三坛的弟子到了吗?”向煌道:“玄武c白虎二坛的弟子半月前便已到了,现在只剩下我师弟未到了。”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师弟因何而耽搁了,待他见了师父,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了!” 习伯约闻言却是一愣,心道:“青龙坛的弟子还未到吗?”青龙坛的坛主杨青龙乃是沈丽娘的大师兄,他虽然只是暂行宫主之职,但总坛之中的一应事务早已由他一人决断,沈丽娘的另外两位师兄无法插手,是以他也与宫主无异了。既然如此,那么青龙坛所选的弟子更该严守宫中规矩,为何到目前仍然未到呢? 向煌望了望二人,忽然面露难色,道:“朱雀坛的小姐与公子一同到了,我师父必会高兴,只是咱们幽冥宫的规矩,每个分坛只有一位弟子有资格参详‘幽冥神掌’,不知是师弟还是师妹呢?”习伯约闻言,与吹絮c舞蝶互相望了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若是将这机会抢了,忒也自私,也觉对不起沈秋霜,可若是放弃修习“幽冥神掌”的机会,他又委实不甘心。便在他发愁之际,沈秋霜冷哼一声,道:“那掌法你们稀罕,本姑娘可不稀罕,还是让伯约哥哥去学吧。”说着便望向习伯约,轻声道:“伯约哥哥学会了,便算是我学会了。” 自家小姐倾心于习少爷,不光吹絮知道,整个朱雀坛也是无人不知,大家皆觉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极为般配,但毕竟尚无沈丽娘首肯,二人私下说些露骨的情话也就罢了,若是于外人面前便卿卿我我,岂不污了小姐的名声?是以吹絮赶忙咳嗽了一声,提醒自家小姐注意言行。 向煌虽然没有娶妻,但也并非不懂男女之情,闻言便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那师弟师妹便先在客栈中歇息一日,想来明日总坛便会派人来领你们上山了!”便告辞而去。 向煌走了,几个人也各自回房歇息。沈秋霜本想拉着习伯约出去游逛一番,但嵩山脚下武林人士太多,习伯约担心会惹来是非,便没有答应,沈秋霜只得撅着小嘴回房去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习伯约闲来无事,便回到房中打坐练功,沈秋霜则去了吹絮与舞蝶的房中与二人闲聊。 习伯约坐在榻上,闭目入定,运真气行走周身,忽听隔壁传来一阵叹息声。他不禁奇怪:“是谁在唉声叹气?”客栈之中只有习伯约等人,并无其他客人。他正自纳闷,却听吹絮的声音传来:“小姐为何叹气?” 习伯约心中恍然,暗道:“原来是霜儿啊!不知她有何不顺心的?”便收了功,凝神静听。只听沈秋霜叹息道:“哎!我心中好是烦闷。”又听吹絮道:“可是因为习少爷?”习伯约不由得一愣,心道:“与我何干?”好奇之下便想听听沈秋霜说什么,可过了良久,隔壁却未再有人说话。 便在习伯约以为沈秋霜要避而不谈时,沈秋霜终于开口道:“伯约哥哥丰神俊朗,便是古时的潘安c卫玠也不过如此,而且他这次学艺归来,武功高得连娘都不是对手了,着实教人喜欢”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若非习伯约内力精深,耳力过人,便听不到了。 却听吹絮道:“既然如此,那小姐该当欢喜才是,为何愁眉苦脸?”习伯约心中也道:“是啊,难道我练成了一身好武功霜儿妹妹反而不高兴?”只听隔壁再次传来一声叹息,沈秋霜道:“便是因为伯约哥哥太过出类拔萃了,我才担心呢!”吹絮“哦”了一声,沈秋霜又道:“那王家小姐身份何等尊贵,都被伯约哥哥迷住了,甚至连女儿家的矜持都不顾了,亲自到府上求见,更何况是其他女子呢!”习伯约听了,微微一愣:“芷兰姑娘何时到府上求见了?我怎么没有见到?” 这时,又传来舞蝶的声音:“小姐何必妄自菲薄!王家又如何?不过就是个大家族罢了,无权无势的,怕她作甚?”却听吹絮道:“妹妹,王家可不是我等能小觑的!虽然现时王家在朝中无甚势力,但千年世家绝非一般人家可比,说不准哪一天族中便冒出一个非凡的人物。”舞蝶道:“那又如何?咱们幽冥宫哪里输于他们了?” 沈秋霜忽然大声道:“好啦好啦!我来与你们说话,可不是为了听你们二人争论那王家如何如何的!”吹絮与舞蝶低声应是,声音略微颤抖,似是有些害怕。沈秋霜幽幽地道:“论样貌,那王家小姐不输于我,论出身,我自然是及不上她的!而且,那匹大宛马价值连城,岂是轻易便能送人的?可见她对伯约哥哥情根深种,恐怕已是非君不嫁了!”舞蝶道:“那又如何?男女之间讲求‘两情相悦’,那王家小姐虽然钟情于少爷,但少爷似乎并不喜欢她,不然,二人都在扬州,习少爷怎么会不去找她?” 习伯约闻言,心中暗笑:“我的心思倒是教她们看穿了!”只听沈秋霜娇声道:“我自然知道伯约哥哥并不爱那个王家小姐,我只是为了打个比方而已,谁想到你们二人倒争得不亦乐乎!”吹絮轻笑两声,道:“那小姐的意思是?”沈秋霜道:“这天下才貌双全的女子不知凡几,虽然那王家小姐未能令伯约哥哥倾心,但似伯约哥哥这等少年俊杰,难保不会再有别的女子纠缠于他,若是真有哪个女子福气大,得伯约哥哥垂青,那可教我如何是好?”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其实,她所担心之事不无道理。好男儿志在四方,沈秋霜不可能永远将习伯约留在身边,他终究是要去闯荡天下的,到时自然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女子,难保他不会动心。况且,习伯约对李裹儿已是一见倾心,只是沈秋霜不知道而已。 习伯约盘膝坐在榻上,也是一阵心烦意乱。自从回到了扬州,沈秋霜的种种举动,早已将心中爱意表露无遗,只是习伯约一心念着李裹儿,尚未知觉罢了。不过,此刻知悉了沈秋霜的心事,他又如何忍心让沈秋霜难过? 吹絮与舞蝶见自家小姐闷闷不乐,而自己又不知该如何开解,也只得小心陪着。四人各怀心事,一时安静了下来。又过盏茶时分,却听脚步声传来,向煌喊道:“习师弟,沈师妹,快快开门!”吹絮赶忙打开房门,习伯约也开门来到走廊之中,却见向煌领着两个陌生人正缓步走来。 这二人相貌平常,皆身着劲装,腰悬短刀,望之似是寻常的走江湖汉子。向煌领着二人来至近前,道:“习师弟,这二位师弟便是总坛派来迎接你们上山的。”习伯约赶忙施礼道:“二位师兄好!”那二人各自抱拳还礼,几人便一齐进屋坐下。 沈秋霜与吹絮c舞蝶也来到习伯约房中,向煌道:“这位便是朱雀坛沈坛主的千金。”二人抱拳道:“见过沈师妹!”沈秋霜躬身还礼,向煌道:“师弟,你快快收拾行装,随他们上山去吧!” 习伯约的行装是早已打点好了的,是以也无需费事,即刻便可出发。向煌道:“既然朱雀坛选出的弟子是习师弟,那么习师弟一人随他们上山便可,沈师妹可自行返回扬州。”要沈秋霜与习伯约分开,她如何肯不答应?当即便道:“那怎么行!伯约哥哥上山,我自然要陪着他!”那二个总坛弟子闻言,对望一眼,一时间大感为难。 向煌想起师父的吩咐,便道:“那好吧,那沈师妹便一同上山吧。”吹絮与舞蝶赶忙道:“我二人要照顾小姐,也得跟去!”既然已经多了一人,向煌也不在乎再多两人,便苦笑着答应了。 吹絮吩咐随行的三个侍女与老仆妇自行返回扬州,而后与舞蝶拿起四人的行李,一行人便欲出发。却在此时,只听客栈大堂中传来一声朗笑,一人高声叫道:“向师兄,小弟来迟了!” 向煌闻声,双目便是一亮,笑道:“是师弟!师弟到了!”又对习伯约与沈秋霜道:“二位快随我去见见我师弟!”说罢,便当先而去。习伯约正欲跟上,却被沈秋霜拉住了衣袖,不由得回头问道:“霜儿,怎么了?”沈秋霜冷哼一声,道:“他师弟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为何要去见?”习伯约不禁莞尔,劝道:“好啦霜儿,莫使性子,总归咱们是要出去的,正好顺路。”沈秋霜只得跺跺脚,随着习伯约走向大堂。 来到大堂,只见一位年约弱冠的白衣公子站在向煌的身前,这白衣公子面如冠玉c目若朗星,端的是个俊俏人物,兼且他身量颇高,直比习伯约高出一个头去,负手而立有如临风之玉树,教人一望便不由得生出好感。 习伯约望着那白衣公子,心道:“想来他便是向煌的师弟了,倒是英俊潇洒!”瞥见身旁的沈秋霜也在望着那白衣公子,他心中一动:“这人样貌不凡,也是宫中弟子,倒也配得上霜儿,我何不撮合他们二人,也免得霜儿日后为我难过。” 向煌本是满脸堆笑,与那公子叙话,却忽然收起笑脸,沉声道:“师弟本该半月前便到了,为何今日才到?师父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到时见到师弟,恐怕免不了一顿责骂!”那公子却好似不当回事,哈哈一笑道:“路上耽搁了几日,有何大不了的?爹爹就是爱苛责于我!”向煌听了,却是欲言又止,见习伯约等人走了过来,他便将习伯约与沈秋霜引见给了师弟。 白衣公子见了沈秋霜,双眼便再也不望别处了。沈秋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登时有些着恼,心中暗骂:“此人好生无礼!”吹絮见小姐面露不悦之色,赶忙抢上一步,将沈秋霜挡在了身后。那白衣公子见又冒出个美貌女子,双目更是一亮,心中已是乐开了花。 向煌见状,赶忙咳嗽了一声。白衣公子会意,便施礼道:“青龙坛杨再兴,见过师弟c师妹!”向煌为了与师弟叙旧,早已教伙计将店门关了,是以也不怕有外人听见,便放心大胆地道:“这位是家师之子,他身后那两位则是家师的义子。” 白衣公子身后尚有二个彪形大汉,习伯约本以为他们只是青龙坛的普通弟子,没想到竟然是杨青龙的义子,更教习伯约吃惊的是,杨青龙为儿子取名“再兴”,岂不是杨家再兴c前隋复辟之意?看来幽冥宫之人对复兴前朝当真是矢志不移。 那二个彪形大汉抱拳道:“狻猊c螭吻,见过师弟c师妹!”习伯约等人闻言,皆是一愣,心道:“这是什么名字?”沈秋霜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蒜泥,你很爱吃蒜吗?”狻猊面色一变,杨再兴赶忙解释道:“师妹,非是蒜泥,而是狻猊,反犬旁。”习伯约略一思索,便恍然道:“原来是这两个字!”见沈秋霜依然迷惑不解,便拉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将这两个字写了出来。 忽然被习伯约抓住柔荑,沈秋霜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呆望着习伯约。而后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自己的手心里摩挲,沈秋霜羞得低下了头,想要将手抽回来,却又如何舍得?便任由习伯约握着了。自从习伯约回到扬州,二人虽然日日相见,亲密无间,但习伯约却从未有过越礼之举,此刻竟然大胆地握起沈秋霜的手,沈秋霜自然是心花怒放,只愿他能如此握一辈子! 当习伯约拉起沈秋霜的手时,吹絮与舞蝶也是一呆,待见到自家小姐面露娇羞之色,二人相视一笑,心中暗暗取笑:“瞧小姐的娇媚模样,怕是求之不得呢!”而杨再兴见到二人的亲昵之举,却是面色铁青,望向习伯约的目光中大有敌意。 习伯约写完了字,便松开了沈秋霜的手,沈秋霜也急忙将手收回,心中却是怅然若失。却听习伯约笑道:“据古书中所载,龙有九子,狻猊便是龙的第五个儿子,乃是一种形如狮子的猛兽,而螭吻则是龙的第九子,虽有龙头却是鱼身,口润嗓粗而好吞,激浪既能降雨!”沈秋霜闻言,不禁暗自鄙夷:“这二人自诩为龙的儿子,真是不知羞!”杨再兴忽然阴阳怪气地道:“习师弟好学识!”习伯约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原来,小公主将青龙坛交与自己的大徒弟打理,更为他取了“青龙”为名。杨青龙自命不凡,也常以“龙”自诩。龙有九子,他便也收了九个义子,并冠以九个龙子的名字,分别是长子囚牛c次子睚眦c三子嘲风c四子蒲牢c五子狻猊c六子赑屃c七子狴犴c八子负屃与九子螭吻。 沈丽娘有心腹四剑婢,同样的,这九个义子也是杨青龙的心腹,现下青龙坛的事务便是由九人共同打理。此次义父的爱子要前往总坛,长子囚牛便委派狻猊与螭吻随行看顾。 向煌见几人已经相互认识了,便道:“好了,既然师弟也到了,那正好你们就一齐上山吧!玄武c白虎二坛的弟子已等候你们多日了!”那二个自总坛而来的弟子与杨再兴似是认识,二人见杨再兴点了点头,便欲迈步向外走,忽听沈秋霜冷声道:“且慢!” 众人皆扭头望向沈秋霜,杨再兴笑道:“霜儿师妹,怎么了?”沈秋霜听到杨再兴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不禁微微皱眉,却也无暇顾及,冷哼道:“向师兄,适才我苦苦哀求,你才准许我等随伯约哥哥上山,可青龙坛有三人上山,你为何吭都不吭一声?”向煌闻言,登时便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杨再兴便为向煌解围道:“霜儿妹妹,我这二位义兄与我不同,他们上山是有事向我爹爹禀报!”沈秋霜面若寒霜,斥道:“胡说!他们若是有事禀报,又岂会随你在路上耽搁?分明是骗人!”顿了顿,她又冷哼一声,道:“还有,谁允许你唤我霜儿了?” 杨再兴闻言,面上不由得现出尴尬之色,干笑道:“霜儿师妹”沈秋霜不由怒道:“你再敢这么叫我就撕烂你的嘴!”杨再兴只得闭口不言,面上愠色一闪即逝,狻猊与螭吻却是勃然大怒,各自上前一步,似是要教训沈秋霜。 习伯约瞪视着二人,已暗暗将功力运至双掌,若是二人当真敢向沈秋霜出手,习伯约自然不会轻饶了他们。却见杨再兴微一扬手,阻住了二人,习伯约方才冷哼一声,劝沈秋霜道:“好了,霜儿,咱们此次来总坛可不是为了吵架的,准不准许二位师兄上山,自有向兄决定,有青龙坛杨坛主决定,你不可胡闹!”沈秋霜还欲再说,可见习伯约皱起双眉,只得勉强答应,却依然撅着小嘴,显是犹有怒气。 向煌见沈秋霜不再言语,方才长出一口气,赶忙道:“好了,你们赶快出发吧,莫再耽搁了!”一行人便出了客栈,向山上行去。 嵩山乃是由少室山与太室山组成,少室山在西,而太室山在东,幽冥宫总坛便建在少室山的最高峰——连天峰之上。一行人登上了少室山,向连天峰进发。 嵩山位列五岳,乃是天下名山,景色秀丽,游人众多,一行人一路上山,不时能见到携着兵刃的武林人士经过。那二个总坛弟子便嘱咐众人,佯装观览风景的模样,免得惹人注意。沈秋霜则与吹絮c舞蝶一起带上面纱,遮住了惊世骇俗的容颜,以免招惹好色之徒。 连天峰乃是嵩山绝顶,高有千仞,即便是身手矫健远超常人,一行人也是走了半日方才到达山巅。其他人倒还无妨,沈秋霜功力稍弱,却已是气喘吁吁了。 到得连天峰,沈秋霜见前方已是绝壁了,却仍未见有何屋舍,便嗔道:“已经爬了这么久,怎么还未到那劳什子的总坛?真是烦人!”杨再兴微笑道:“师妹少安毋躁,就在眼前了!”他见沈秋霜已累得用手轻锤玉腿,便献殷勤道:“师妹累了吗?不如我来背你吧!”沈秋霜见他表情猥亵,显是不怀好意,不禁气得胸口隐隐作痛,骈指骂道:“谁要你背?给我滚一点!”杨再兴慌忙赔笑,沈秋霜却是一转身,扑入习伯约的怀中抽泣起来。 其实,杨再兴只是想要讨好沈秋霜,是以他说的话虽然有些暧昧,但其中并无多少调戏之意,只不过沈秋霜想借机求得习伯约的安慰,也想教杨再兴死心,方才小题大做罢了。 习伯约只得将沈秋霜轻轻搂住,轻拍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慰。沈秋霜呜咽半晌,娇声道:“伯约哥哥,他欺负我!”习伯约暗叹一口气,心知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便对杨再兴道:“杨兄,我敬你乃是杨坛主之子,所以才让你三分,可你若是再敢对我妹子无礼,我可要不客气了!” 沈秋霜听到习伯约出言维护自己,喜得止住了哭泣,将头向习伯约怀中偎得更紧了。吹絮与舞蝶也暗暗赞许习伯约。杨再兴却是冷笑一声,道:“我自与霜儿妹妹说话,干你何事?你若是要多管闲事,咱们不妨就来过过招!” 这一路上,杨再兴对沈秋霜百般纠缠,沈秋霜却是自与习伯约说话,并未给杨再兴好脸色。而习伯约虽然钟情于李裹儿,却也不忍沈秋霜难过,上山这一路,便刻意伴在沈秋霜身旁,与她玩笑嬉闹c观赏风景。杨再兴常以英俊潇洒自诩,只觉得沈秋霜该是对自己一见倾心才对,怎会如此厌恶?必是习伯约从中作梗,便恨上了习伯约。此刻他也是借题发挥,出言挑衅,想要借机教训习伯约。 习伯约听了却是莞尔一笑,心道:“神秀那样的老和尚我是打不过,可你这样的纨绔我难道还会惧怕吗?”便嗤笑道:“既然杨兄有命,那我自然奉陪,不过,拳脚无眼,若是伤了杨兄,可莫要怪罪于我!”杨再兴举止轻薄,教他着实不喜,早已收起了撮合之念。 杨再兴闻言,气得双目圆睁,喝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若不是怕伤到沈秋霜,他早已动手了。沈秋霜听到二人要动手,便嘻嘻一笑,离开了习伯约的怀抱,退至一旁,以方便二人动手。她对习伯约的武功深信不疑,自然也不但心习伯约会受伤。 杨再兴再无顾忌,大喝一声便扑向习伯约。习伯约拧身撤步,避过杨再兴打来的一拳,一掌平平推出,打了回去。此处虽然是嵩山绝顶,但崖前乃是一片空地,二人倒也不担心施展不开手脚。其余人等来不及阻拦,皆在暗暗担心,只有沈秋霜一脸的兴奋,期待着习伯约能痛揍杨再兴一顿。 二人过了几十招,杨再兴越斗越觉心惊。他接连换了三种功夫,仍是奈何不得习伯约。而习伯约也摸清了杨再兴的底细,只觉他所使的武功虽然精妙,但火候上却稍显不足,虽然也算得上是年轻人中的翘楚,可与自己比起来,却是有如云泥,便也不再留力,运起十成功力向杨再兴攻去。只听习伯约双掌带起呼呼劲风,着实吓了杨再兴一跳。 杨再兴慌忙后撤,心惊胆战之下,他微一犹豫,便咬牙迎了上去。习伯约微微一愣,心道:“这杨再兴分明不是我的对手,却不退反进,莫非是有何绝招?”果然,二人双掌相交,习伯约只觉一股热流自杨再兴手掌流入自己经脉之中,经脉便似被放在火上灼烧一般,剧痛无比。 杨再兴虽然也被习伯约掌上的力道震得连连后退,却是冷笑道:“怎么样,滋味如何?”习伯约痛得浑身发抖,额头背上已满是冷汗,欲要运功压住这股痛感,却发现真气越是运转,这股痛感便越是强烈,只得停下来,强忍着痛道:“你使的这是什么邪门功夫?”杨再兴冷笑连连,道:“现在知道怕了?适才你口出狂言时的威风哪去了?” 沈秋霜与吹絮c舞蝶见习伯约吃了亏,慌忙围到他身旁,沈秋霜担心道:“伯约哥哥,你没事吧?”习伯约勉强一笑,道:“不碍的。”沈秋霜心疼之下,已是双目含泪,娇斥道:“胡说!你的脸通红通红的,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吹絮心中生疑,便将手掌搭在习伯约的手臂上,却发觉他的手臂火热无比,不由得惊呼道:“是‘烈阳掌’!他使的是烈阳掌!”杨再兴得意之下,负手放声狂笑道:“哈哈哈!不错,正是‘烈阳掌’!” 吹絮闻言,登时大惊失色。沈秋霜见她面色凝重,急道:“吹絮,这‘烈阳掌’是什么功夫,很厉害吗?”杨再兴接口道:“霜儿妹妹,这‘烈阳掌’乃是我们青龙坛的绝学,坛中弟子众多,我爹爹也只传与了我一人。你说,它厉不厉害?”沈秋霜抹了抹眼泪,回头望了杨再兴一眼,便不再理会他,只是担心地望向习伯约。 杨再兴见状,不由得妒火中烧,喝道:“喂!姓习的,胜负未分,你怎么就缩到女人怀中了?莫非是怕了?”说罢,便纵声狂笑。习伯约强忍剧痛,却也在苦思对策。此时,他感觉经脉之中的灼热已渐渐退去,便挺直身子道:“好!适才你躲躲闪闪,我正觉打得不过瘾,那便再战吧!”沈秋霜心知自己拦不住他,便轻声嘱咐道:“伯约哥哥,要小心!”吹絮也叮嘱道:“少爷,‘烈阳掌’虽然厉害,但你的武功远胜于他,只需避开他的手掌即可!”习伯约点点头,三女重又退后。 杨再兴见状,冷笑一声道:“接招!”便举掌攻向习伯约。习伯约不敢与他的手掌碰触,只得施展“两仪幻”连连躲闪,杨再兴边挥掌边道:“适才你不是嘲笑我躲躲闪闪,怎么你自己却又连连后退?”习伯约定住身形,微微一笑道:“要胜你实在是易如反掌,只需一招便可!” 杨再兴闻言,气极反笑道:“哈哈!那我倒要看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是如何一招战胜我的!”说罢,他已来至习伯约面前,便使出“烈阳掌”中的最后杀招“烈日当空”,攻向习伯约。 这一招取“日正当空,阳光洒遍大地之意”,双掌幻出无数虚影,笼罩对手周身,令其不知该如何招架。不过,这一招虽然厉害,但以杨再兴的功力使将出来,却是伤不到习伯约。他施展“两仪幻”,倏忽间便从杨再兴的掌势中撤了出来,再一错步,便闪到了杨再兴的左边。 此刻的情形,便与习伯约受神秀那一掌时一样,杨再兴见眼前忽然不见了习伯约的踪影,一招用老的他心知要糟,欲要收掌时却已来不及,被习伯约揪住后颈的衣衫,向后摔去。习伯约顾忌杨再兴的身份,不愿伤了他,只是让他狠狠跌了一跤。这一摔含着习伯约的三分力道,狻猊c螭吻根本来不及搭救,杨再兴便已摔在了地上。二人惊慌之下,赶忙上前察看,而沈秋霜等人见习伯约胜了,自然是雀跃欢呼,高声叫好。 习伯约微微一笑,退至沈秋霜身旁,沈秋霜拍掌赞道:“伯约哥哥真棒!果真是一招便将他打败了!”习伯约点点头,望了杨再兴一眼,面露轻蔑之色。 杨再兴被摔在地上,可谓是颜面尽失,自然大为光火。他暗自尝试催动内力,发觉自己除了屁股生疼之外,经脉倒是未有受伤,便挣开狻猊与螭吻的手臂,径自爬起,指着习伯约道:“臭小子,咱们再来!” 习伯约嗤笑道:“怎么?一招便被我打败了,你还不服气吗?”杨再兴正待再说,一道身影忽然自绝壁之下飞出,来势奇快,一瞬之间便已到了杨再兴面前。只听“啪啪”两声,那人已抬起手扇了杨再兴两记耳光。习伯约不禁骇然,心道:“这人的身法好快!该是与师父c神秀不相上下的绝顶高手!” 习伯约定睛再看,只见此人身着青衣,颀长挺拔,只是背对着自己,看不到面貌。不过望见杨再兴面上惊恐的表情,他灵机一动,心道:“莫非是他?”青衣人的呼吸颇为粗重,似是有满腔怒火,杨再兴吓得浑身颤抖,低声唤道:“爹” 习伯约闻言,心道:“果然是他!”来人正是杨再兴之父,青龙坛坛主杨青龙。只听杨青龙怒喝道:“逆子!我教你‘烈阳掌’,是教你与同门师兄弟自相残杀的吗?”杨再兴慌忙跪倒,不住地磕头认错,可磕了一会,却不闻动静,心中疑惑之下便偷眼瞧去,只见父亲凝视着自己,神色复杂,杨再兴不由得愣了。 杨青龙见状,长叹一声,道:“好了,念在你尚自年幼,这次为父饶了你,若是再有下次,定不轻饶。”杨再兴赶忙应是。杨青龙沉声道:“你也莫要跪着了,还不去向师弟赔礼?”要杨再兴向习伯约赔礼道歉,他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不由得现出犹豫之色。可杨青龙微一瞪眼,杨再兴便乖乖走向习伯约,施礼道:“习师弟,师兄给你赔礼了!”他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是恨极了习伯约。 此时,杨青龙业已转过身来,只见他年约五旬,相貌极为英俊,眸子之中精光闪烁,一望便知是个极精明之人。习伯约又望了望杨再兴,发觉这父子之间容貌果然是极为相似,只不过杨再兴年轻了许多,不禁教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心道:“不知我与爹爹的相貌是不是也如同杨家父子这般相似?”一时间怔怔出神。 杨青龙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望向沈秋霜,面上神色忽而欢喜,忽而悲伤,复杂难言。吹絮曾来过总坛,自然识得杨青龙,便赶忙行礼道:“朱雀坛弟子吹絮,见过杨师伯!”杨青龙点点头,却依然是望着沈秋霜,轻声问道:“你该是丽娘的女儿吧?”沈秋霜听到吹絮的话,便知这中年男子乃是自己的大师伯,赶忙恭敬行礼道:“朱雀坛沈秋霜,见过大师伯!”杨青龙长叹一声,面色终于恢复如常,轻声道:“你这般刁蛮的性子,倒是与你娘年轻之时有几分神似。”沈秋霜一愣,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丽娘常与女儿说起自己这位大师兄,沈秋霜深知母亲对其极为敬重,是以刁蛮如她也不敢造次。杨青龙终于将目光移开,望向习伯约,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你该是天师道的弟子吧?”习伯约闻言,不由得一愣,心中疑惑不解:“适才我与他儿子动手时的情形,他该是并未看到才对,又是如何看破我的师承的?”他又如何知道,杨青龙只凭他适才施展“两仪幻”时轻微的脚步声,便已识破了他的师承。 虽然未想通,但习伯约还是点头道:“杨坛主好眼力!家师姓李,名讳上淳下风!”杨青龙微笑道:“原来是李仙师的弟子,怪不得武功如此之好,可将我这逆子比下去了。”习伯约闻言,逊谢道:“杨坛主过奖了。” 杨再兴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习伯约剥皮抽筋。杨青龙又问道:“既然你是天师道弟子,又是如何入我幽冥宫的?”习伯约尚未开口,吹絮已代为答道:“习少爷乃是我家夫人收养的侄子,自然是咱们幽冥宫的弟子。”杨青龙闻言,垂头默然半晌,方才笑道:“如此说来,那也不是外人了,适才犬子顽劣,你莫要介意!”习伯约道:“不会不会,能与杨兄切磋武艺,我是荣幸之至。”杨青龙点点头,道:“那好!咱们也莫在此地站着了,先回总坛去吧!”习伯约方才想起,杨青龙为何会从绝壁之下跳出来? 原来,这绝壁之下乃是一座山谷,幽冥宫的总坛便建在其中,而山谷之上雾气缭绕,自绝壁向望下去,却是丝毫望不见绝壁下究竟是何景象,是以若是真有游人来到此处,也不怕会被轻易发现。 待杨青龙说明之后,习伯约不由赞道:“如此一来虽然麻烦,但却极为隐蔽,想来宫主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吧?”杨青龙却是摇头苦笑,道:“其实,总坛以前另有道路出入,不过咱们幽冥宫退隐江湖之后,宫主教人将那条道路封死,只得改由此处进出的。”习伯约点点头,众人便来到崖边,向下望去,果然是云雾缭绕,若非知情之人,绝难料到绝壁之下别有洞天。 杨青龙对习伯约等人道:“崖底距此有四十余丈,你们四人中除了吹絮,皆是第一次来,不知下崖的方法,我怕你们跌落受伤,适才上来时特意在崖壁上钉了一根铁索,待会你们只需抓住铁索,顺崖而下便可。”说罢,他俯下身,探手一摸便抓起了那根铁索。 铁索有手臂粗细,可抓在杨青龙手中却是如若无物,习伯约不禁暗暗佩服。杨青龙望向习伯约等人,问道:“我这个方法可使得?”习伯约自无不可,便望向沈秋霜等人,吹絮道:“少爷无需问我,我还记得崖壁上木桩的位置。”舞蝶略一思量,也点头道:“杨长老这法子想来可以一试。”只有沈秋霜犹豫一番,摇头道:“不不行!”习伯约一愣,问道:“为何不行?”沈秋霜又探头向绝壁之下望了望,才低声道:“我我害怕!” 习伯约闻言,不禁莞尔,其余人也纷纷露出笑容。沈秋霜见状,气得顿足道:“不许笑!”习伯约转念一想,倒也觉得不该让沈秋霜冒险,她爬上山来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万一待会气力不济,失手掉下去,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习伯约便道:“既然如此,待会我便抱你下去吧,出了差错我可担待不起!” 沈秋霜闻言,心中虽然早已喜得发狂,但面上却不流露半分,只是冷冰冰地道:“也只好如此了。”似是无可奈何之下才答应一般。杨再兴本是满面笑意,可此时妒火中烧,又如何还笑得出来?只恨父亲就在一旁,自己不能上去宰了习伯约。 杨青龙道:“有习师侄照顾,我也放心了。”顿了顿,又道:“我先为你们示范一遍,你们只需学着我的样子便可。”说罢,他一手抓住铁索,反身用双足撑在崖壁之上,一步步向崖下走去。 他下去之后,狻猊c螭吻与那两个总坛弟子也相继跃下悬崖。沈秋霜被几人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呼道:“他们!他们不想活了吗?”习伯约道:“霜儿莫慌,依适才之言,这崖壁之上必然是有木桩等落脚之处。”吹絮接口道:“确实如此!熟悉之人自然只需一步步跃下即可,但谷中雾气缭绕,少爷与小姐又是初次来乍到,不清楚木桩的位置,此法却是略过危险。”习伯约闻言,不住点头,赞道:“杨长老想得还真是周全!” 杨再兴站在习伯约身后,目中凶光乍现。父亲已经离去,他心中的妒火便有些压抑不住。习伯约似是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凶恶目光,沉声道:“怎么,你还想动手?”杨再兴不由一愣,一时间倒是犹豫不定,不知还该不该出手。 沈秋霜见习伯约望着自己,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本是莫名其妙,可瞥见他身后之人,方才明白了缘由。大怒之下,沈秋霜叱道:“真是不知死活!”便欲亲自上去教训杨再兴。习伯约伸臂拦住她,转过身去冷笑道:“我适才已经饶了你一次,但绝不会饶你第二次!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杨再兴望着二人,面色忽青忽白,半晌才哈哈笑道:“师弟此话是从何说起?为兄早已知错,又岂会再犯?”说罢,他不待二人说话,便径直下崖去了。习伯约等人面面相觑,吹絮皱眉道:“少爷,以杨再兴的为人,恐怕不会轻易罢休,少爷可要小心了。”习伯约点头道:“我理会得。” 旁人皆已走了,吹絮唯恐习伯约与沈秋霜难堪,便先行抓起铁索,下崖去了。她上一次来总坛时已是五年前了,虽然依稀记得各处木桩的位置,但若是稍有差池便有丧命之危,是以还是乖乖地选择顺铁索而下。 待吹絮下去不久,舞蝶也准备下崖。不过,待她转过身望见习伯约与沈秋霜各自垂头望地,一言不发,便忍不住打趣道:“小姐,待会可要抱紧哦,不然掉下去可是要没命的!”说罢,她不待沈秋霜反应过来,便轻笑一声,抓住铁索跃下崖去。 沈秋霜愣了片刻,红着脸要骂时,却发现身前早已不见了舞蝶的踪影,又回头望去,漫长的山道之上也是不见人影。她方才发觉,此时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只剩下自己与身旁之人了,不禁一阵出神。 又沉默半晌,习伯约才道:“霜儿,咱们也下去吧,莫教他们等急了。”沈秋霜依然垂着头,却是轻声“嗯”了一声。二人便并肩来到崖边,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之事,皆是心跳加剧。习伯约故作镇定,一手执起铁索,另一手拍拍胸膛道:“霜儿,你还在等什么呢?莫非是信不过我,怕我失手把你掉下去?”沈秋霜撇嘴道:“我才不怕呢!”不假思索之下,便轻轻抱住了习伯约。 二人的身体甫一相碰,俱是一颤。沈秋霜害羞之下,便将头偎入了习伯约的胸膛间。习伯约只觉沈秋霜的身子温软如绵,鼻端又嗅到她身上的香气,不禁一阵热血上涌,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沈秋霜等了半晌,却发觉习伯约依然立在原地,忍不住轻声唤道:“伯约哥哥?”习伯约方才回过神来,赶忙收摄心神,暗骂自己该死。他单臂紧紧揽住沈秋霜,低喝一声“起”,便纵身跃下悬崖。 沈秋霜被习伯约的铁臂搂住,不禁嘤咛一声,之后便觉身子似是飞起来了一般,吓得她俏脸煞白,更是拼尽全力地抱紧习伯约,生怕掉下去。 有铁索相助,二人的身子飘落丈余,便悠悠荡向崖壁,习伯约用双腿在崖壁上一撑,同时抓住铁索的手微微放松,二人便又飘落丈余,如此反复,慢慢落向谷底。崖壁之上,每隔丈余便钉有一根粗大的木桩,木桩又分为两列,一列在左一列在右,习伯约心知杨青龙等人必是藉着这两列木桩,一步步跃下去的。这法子倒是比运用铁索便捷得多,只不过,他乃是初次下崖,不熟悉木桩的位置,倒是该以稳妥为上。 沈秋霜发觉自己缩在习伯约怀中,安全的很,便也不似初时那般惧怕了。感觉到身子在空中飘来荡去,犹如凌空飞舞一般,有趣之极,她一时兴起,便松开抱住习伯约的手,在空中挥舞起来,口中叫道:“真好玩!”习伯约却是一惊,揽着沈秋霜的手臂慌忙紧了紧,轻斥道:“胡闹!” 沈秋霜狡黠一笑,凑到习伯约的耳畔娇声道:“我就知道伯约哥哥不舍得!”她吐气如兰,习伯约只感一阵酥麻,疑惑道:“什么不舍得?”沈秋霜道:“将我扔下去啊!”习伯约莫名其妙,却生怕出了差池,便不敢再分心与她说话,吩咐道:“霜儿,莫要胡闹了,快抱紧我。”沈秋霜心中一喜,重又紧紧抱住习伯约,痴痴地问道:“伯约哥哥,喜欢我抱着你吗?” 习伯约闻言,一时惊得呆住了,抓着铁索的手也微微松动,铁索险些脱手而出。好在他见机得快,赶忙重又紧紧握住铁索,但身子却已坠落了丈余。惊魂甫定,他长出一口气,却发觉背上已满是冷汗,又赶忙安慰怀中的沈秋霜:“霜儿,对不起,适才是我一时大意,吓到了吧?” 他本以为沈秋霜必定吓得不轻,但没想到沈秋霜展颜一笑,道:“只要有伯约哥哥在身边,霜儿就什么都不怕!”习伯约闻言,不禁又是一愣。只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虽然发愣,手上却仍自死命地握着铁索。 沈秋霜说完,便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习伯约。二人的面庞相距仅有咫尺,彼此之间呼吸可闻,习伯约望着沈秋霜的俏脸,不禁痴了。却发觉沈秋霜已闭上双眼,将两片朱唇向自己凑来,他欲要闪开,却又恐伤了沈秋霜的心,。便在犹豫之际,二人的嘴唇已贴在了一处。 良久,唇分。二人四目相望,沈秋霜神色坦然,习伯约却已心生悔意。沈秋霜冰雪聪明,已瞧出习伯约似是心有所属,她虽然心如刀割,但仍自坚定地道:“伯约哥哥,不论君心若何,霜儿之心,此生不渝!”习伯约闻言,心中不由大震。 他知道有了今日这一番亲热之举,沈秋霜对自己已陷入了无可挽回之境,不禁暗骂自己糊涂。略一思量,他只得佯装不知其意,笑道:“霜儿,我的心思你还不了解吗?你与姨娘乃是我的至亲之人,我怎会辜负了你们?”沈秋霜闻言,微微一笑便将头轻轻枕到了习伯约的肩上,而眼泪,却已自她的眼角滑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玄功难成疑心起 二人谁也未再说话,习伯约抱着沈秋霜一步步跃下,不多时便已接近谷底。杨再兴恨不得剥了习伯约的皮,自然不会在谷底等他,早已带着狻猊c螭吻及那两名总坛弟子进了总坛,只有吹絮c舞蝶c杨青龙静立在谷底,等待着二人。 杨青龙仰头张望,他目力远胜常人,见习伯约与沈秋霜安然落下,方才安心。待吹絮望见二人,欲要高声呼唤,却被杨青龙止住道:“噤声!你这一声叫嚷,若是扰了他的心神,怕是会失手掉下来的!”吹絮一听,赶忙闭嘴。 习伯约怀抱着沈秋霜慢慢跃下,沈秋霜垂头望见吹絮等人,不禁害羞起来,适才亲吻习伯约的勇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待二人慢慢落下,吹絮c舞蝶望见自家小姐满面红晕,不禁对望一眼,暗笑道:“只是被少爷抱一抱,小姐便羞成了这副模样!” 二人落地后,沈秋霜赶忙从习伯约的怀中挣出,心中却是阵阵不舍。吹絮与舞蝶识趣地上来挽住自家小姐,免得她一人尴尬。杨青龙朗声道:“好了!既然你们全都安全下来了,便随我进去吧。”说罢,当先而行。习伯约等人随后跟上。 这山谷着实不小,方圆有近三里,习伯约等人随杨青龙穿过一片树木,终于望见一座恢宏的宫殿,便是幽冥宫的总坛了。习伯约望着总坛的屋宇,不禁赞道:“早听姨娘说过总坛宏伟,果然是名不虚传!” 总坛的大门前是一片空地,空地前有一条小溪流过,小溪之上有一座小桥。众人走过小桥,踱步至总坛的大门前。大门敞开着,门前也并无迎接的弟子,杨青龙当先进了总坛。习伯约等人随后而入,见门内的院子中,也只有一个稚龄童子正在扫地。 习伯约不禁有些纳闷,便在吹絮耳旁轻声问道:“总坛中的弟子呢?为何不见人影?”吹絮瞟了一眼杨青龙,见其并未注意自己,才轻声答道:“总坛已有多年没有收过弟子了,老宫主去世后,更是只剩下二十余个弟子,还是杨长老从青龙坛调来的,只是负责每日的打扫之事。”习伯约点点头,几人已走进了大殿之内。 大殿之中方才有二个弟子值守。那二人见到杨青龙,赶忙上前迎接。杨青龙吩咐二人上茶,便命习伯约等人各自坐下。待二个弟子将茶端来,杨青龙道:“犬子你们已经见过了,白虎c玄武二坛的弟子也早已到了,我这便命人将他们唤来与你们相见。”杨再兴的为人已教习伯约不齿,是以他倒想见见白虎c玄武二坛的弟子,瞧瞧二人的人品如何。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总坛弟子领着二个壮年男子来到大殿中。这二人,一个高壮魁梧,一看便知是精修外家功夫的,另一个则是又矮又胖,脸上两撇胡须,似乎是个很精明的人。 经过杨青龙介绍,习伯约等人方知那高壮汉子名叫崔劼,乃是玄武坛坛主吴执的弟子,矮胖汉子则叫景克逸,是白虎坛坛主孙匡的弟子。二人见了沈秋霜,惊讶于沈秋霜的绝世姿容,一时间陷入痴迷。景克逸倒好,只是片刻便回过了神来,崔劼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沈秋霜,直到杨青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崔劼心知适才之举太过无礼,欲要道歉,却又恐惹得沈秋霜愈加不快,只得红着脸嘿嘿傻笑。沈秋霜早已习惯,却也不以为意。倒是景克逸的表现令习伯约暗暗佩服,他自忖面对如此姿容的美女时,也绝不会有如此定力。 与习伯约c杨再兴不同,崔劼c景克逸皆是独自前来,是以二人得知习伯约与沈秋霜的身份,不禁好奇由谁来修炼“幽冥神掌”。杨青龙也是刚刚想到此节,待各人就座后便问道:“习师侄,沈师侄,你们二人一道前来,究竟是由谁去研习‘幽冥神掌’呢?” 这条规矩令习伯约颇为不解,为何每个分坛单单只能派来一位弟子?这“幽冥神掌”若果真是天下无敌的掌法,为何不令所有幽冥宫的弟子一起参详呢?到时夺取天下岂不更为容易。他便问道:“杨长老,据我所知,这套掌法乃是上一任宫主所创,兼且至今也只有她一人练成,那为何不令咱们幽冥宫的所有弟子一起参详,却偏偏要每五年各分坛才能有一名弟子前来修习呢?”杨青龙闻言,苦笑道:“倒也不怪师侄生疑,说起来,这规矩着实古怪,不过却是我师父亲自定下的,我这个做徒弟的,除了遵从,又能如何呢?”习伯约点点头,心道:“既然是宫主之命,他自无不从之理。” 沈秋霜又问道:“既然古怪,你难道没有询问缘由?”杨青龙道:“自然问了,不过师父只说是与人有约定,但到底是与何人约定的,又为何要如此约定,却是未说,我自然也不敢问了。”众人暗暗点头。杨青龙又望了望习伯约与沈秋霜,道:“你们二人究竟是谁去练呢?” 沈秋霜哼了一声,道:“听说宫中弟子至今无人练成那‘幽冥神掌’?本小姐倒要看看它有何稀奇的!”杨青龙笑道:“如此说来,是我猜错了,我还以为是习师侄呢!”沈秋霜却挽住习伯约的手臂,娇声道:“我要学,伯约哥哥自然也要学!怎么,不可以吗?” 习伯约见她又使性子,正欲呵责,杨青龙却爽快答应道:“既然如此,那便破例一回吧!”众人皆是一愣,崔劼与景克逸的面上现出不满之色。习伯约正要再说,杨青龙已吩咐道:“好了,你们先去客房歇息吧,明日我便领你们去练功。”说罢,径自起身而去。习伯约等人随着大殿之中那两个弟子前往客房,崔劼与景克逸也跟着走了。 众人一路来到侧院,习伯约等人只觉总坛虽大,却是见不到几个人,显得颇为冷清。依然与在山下客栈之时一样,习伯约c沈秋霜各住一间房,吹絮与舞蝶同住一间房。一路爬到山顶,沈秋霜早已累了,是以便回房歇息去了。习伯约等人也各自回房,崔劼与景克逸却跟在习伯约身后,随他进了屋。 习伯约见二人尾随而入,笑问道:“二位师兄怎么不回房歇息?”景克逸道:“我们二人比师弟早来了几日,早已歇息够了。”崔劼也附和道:“就是!我整日憋在这里,酒也没得喝,架也没得打,早已要闷死了,真恨不得早日回范阳去!”习伯约听得一愣,奇道:“怎么,崔师兄不想学那‘幽冥神掌’吗?”崔劼挠挠头,笑道:“我是个蠢笨之人,师父教的武功尚且未能学全呢,又哪里能学得会那从未有人练成的武功!”习伯约闻言,虽觉好笑,却也暗暗喜欢他的率直。 待习伯约放下行李,三人围坐在桌旁,习伯约道:“好了,二位师兄,有话便说吧!”景克逸赞道:“师弟果然是聪明人。”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来叨扰师弟,只是为了与师弟结交一番。你我二人虽然同是宫中弟子,但一个在扬州,一个在长安,相隔千里,无甚相见的机会,今日既然在总坛相见,咱们自然要畅谈一番。”习伯约点点头,道:“师兄所言极是,这几年我一直在师门学艺,对天下大事与宫中之事所知甚少,正好向师兄讨教。”景克逸点点头,道:“师弟可知,咱们幽冥宫不日便要重出江湖,这天下将有巨变了。” 习伯约道:“此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届时究竟有何举措呢?”景克逸想了想,道:“自然是要先壮大势力了!宫中的别派高手本就是迫不得已才加入的,待幽冥宫退出江湖,他们便纷纷出走,宫主也未加阻拦。可是他们离去后,咱们幽冥宫失了臂助,再无称霸江湖的实力。”顿了顿,他又道:“那群出走之人中,倒还有几人活在世上,此次咱们幽冥宫重出江湖,自然是先要邀请他们重新加入。有了这几人相助,要称霸江湖便容易得多。” 习伯约不禁大为好奇,问道:“师兄可知是哪几位高手?”景克逸微微摇头,道:“我也只是偶然间听师父提起的,但这几人究竟是谁师父却并未告诉我。”习伯约闻言,面露失望之色,景克逸见状,笑道:“虽然究竟是谁我并不知晓,但我却知道,他们之中有一人此时已是江湖之中的泰山北斗了,我师父对其可是推崇备至。”习伯约闻言,脑海之中蓦地浮现出师父的身影,不禁一惊,心道:“这人莫非是师父?以师父的武功地位,自然配得上‘泰山北斗’这四个字,况且宫主与师父乃是旧识,二人交情非浅,若是姨娘或杨青龙开口相求,以师父的性子,怕是难以回绝。”回想起当日在阆中拜师时的情景,他更觉自己所料不差。 景克逸见习伯约忽然发起怔来,自是颇为纳闷,便低声唤道:“习师弟?”习伯约闻声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待那几位前辈高人回归之后又该如何呢?”景克逸道:“这个嘛,说来也简单,只需挑几个在江湖之中势单力薄的门派铲除掉,自然便可重振幽冥宫的声威了。”习伯约皱眉道:“此法虽然有效,但无缘无故挑起纷争杀伤无辜,岂不坏了名声?”景克逸望了望习伯约,摇头叹道:“哎,习师弟终究还是年轻,岂不知江湖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纷争?咱们重返江湖,为的便是争霸天下,那么‘顺我心者昌c逆我意者亡’又有何不对呢?”习伯约听罢,虽是无言以对,却终觉滥杀无辜不妥。 景克逸冷笑一声,又道:“况且,咱们幽冥宫早已是江湖上名门正派眼中的邪魔外道了,杀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习伯约听得直摇头,反驳道:“师兄之言差矣!咱们幽冥宫志在夺取天下,宫中弟子杀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并非是草菅人命的恶徒。不论那些名门正派如何看待咱们,咱们也不能自甘堕落,真做那妖邪之人。”景克逸听罢,却不置可否,忽然问道:“适才习师弟说你在师门学艺,看来习师弟学的并非是朱雀坛的武功,那么敢问习师弟师承何派?”习伯约便如实相告。 景克逸听得一惊,继而狂喜道:“若是能将天师道引为臂助,那么大事可成啊!”习伯约摇头道:“师兄,我只是天师道的一名普通弟子,教中之事自有掌教真人定夺,非是我能干预的。”景克逸却摇摇手,道:“此事无需师弟费心,我自有办法。”习伯约见他说得自信满满,不禁好生不解。 崔劼坐在一旁听着二人交谈,却始终插不上话,早已不耐烦了,此刻见二人终于住口,便赶忙说道:“二位师弟,我可不管什么争霸天下,那些事情自有师父去操心,我找习师弟是另外有事。”说到这里,他却又闭口不言,面上表情颇为奇怪。习伯约一愣,道:“师兄有事请讲。”崔劼面色一红,只是嘿嘿傻笑。此番模样,不禁教习伯约更为疑惑。 景克逸最善察言观色,心念一转便已猜出了几分,不由得笑道:“习师弟,想来此事崔师兄不要意思开口,不如便由我来代他说吧。”习伯约点点头,景克逸见崔劼并未反对,便道:“若我所料不错,恐怕崔师兄已是对沈师妹一见倾心,不可自拔了。”习伯约听罢,登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劼见习伯约始终不开口,只以为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沈秋霜,不由得大急,拍拍胸膛道:“习师弟,虽然我崔劼是个粗人,不如师弟这般俊秀,但若是沈师妹跟了我,也绝不会辱没了她!”景克逸附和道:“这倒是实话!恐怕习师弟还不知道吧?崔师兄可是出自名门呢!”习伯约“哦”了一声,崔劼已高声道:“我姓崔,博陵人氏,如何?可配得上沈师妹?”习伯约暗忖道:“博陵人氏姓崔博陵崔氏?他是博陵崔氏子弟!” 崔氏乃是天下公认的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是以习伯约望着崔劼面上的骄傲之色,心道:“怪不得!崔家丑女不愁嫁,更何况崔师兄这个男丁了,便是公主也娶得!”忽然想起王登白,他便问道:“崔师兄既然是崔氏子弟,可认得太原王家的王登白?”崔劼哈哈一笑,道:“你说那王家小子?我们曾见过一次,那小子与师弟你却是一个样子,俊得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习伯约闻言,自然是哭笑不得,心中暗暗将崔劼与王登白比较了一番,只觉二人虽是同为世家子弟,但王登白不露锋芒,却是远胜眼前这毫无心机的崔师兄。 崔劼见习伯约迟迟不答,只得问道:“习师弟,不知师妹可有意中人?”习伯约摇摇头,道:“这个嘛,我可不知道!沈师妹一个女儿家,心事自然不会说与我听的!”崔劼点点头,叹道:“此言有理!”习伯约道:“霜儿乃是沈姨娘之女,婚事自然是由沈姨娘做主,崔师兄来问我,还不如自去问沈姨娘。”崔劼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待此间事了,我便派人上门提亲!” 习伯约虽然倾心于李裹儿,但想到日后沈秋霜终是要嫁与旁人,不禁怅然若失,好生不是滋味。习伯约借口要休息,将二人打发走,独自一人在房中闷坐。忽然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打开门来,只见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背身俏立在门外,正是沈秋霜。 习伯约心中一喜,沈秋霜已转过身来,只见她换了一身新衣,薄施粉黛,显然是已经梳洗了一番。习伯约望着如同下凡仙子一般的沈秋霜,暗叹道:“也难怪这一路之上,所遇的男子皆倾心于霜儿!先是王登白,而后是杨再兴,现下又添了一个崔劼,哎!”他不禁大感头痛。 沈秋霜见习伯约怔怔地望着自己,心中暗暗欢喜,只觉自己这一番功夫没有白费。她微微一笑,道:“伯约哥哥,适才我听到你似是在与人交谈,便过来看看。”习伯约道:“是崔师兄与景师兄,他们二人闲来无事,便来与我聊天。”沈秋霜点点头,二人来到房中坐下,沈秋霜又道:“看来你们三人是意气相投啊,不知你们聊了些什么?” 习伯约想了想,还是未道出实情,只是说与崔c景二人聊了一些闯荡江湖时的见闻。沈秋霜倒也并未多想,却忽然面色一黯,幽幽地道:“出来也有些时日了,还真有些想念娘亲了。”习伯约心知沈秋霜乃是初次离家,想家也是在所难免的,便道:“既然霜儿想家了,那么学完了武功咱们便回去。”沈秋霜却担心因此而分了习伯约的心神,赶忙展颜笑道:“霜儿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伯约哥哥别当真,能陪着伯约哥哥在这里习武,霜儿已是心满意足了!”习伯约闻言,心中只觉一阵舒畅,适才的酸楚也已不见了。 沈秋霜又道:“那套‘幽冥神掌’在娘亲口中可是威力非凡的,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千万别是什么寻常掌法,不然咱们就白费这一番功夫了。”习伯约笑道:“姨娘之言,想来非虚,况且若是寻常掌法,又怎么会从来无人练成过呢!”沈秋霜也觉有理,便道:“伯约哥哥的天赋远超常人,其他人虽然办不到,但伯约哥哥一定行,到时候咱们回到扬州,娘肯定会大吃一惊的!”习伯约这才想起,沈丽娘年轻之时也曾练过“幽冥神掌”,只是未能练成。他心道:“这世上还真有前人创出后无人能练成的功夫吗?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何玄虚!”不由得盼望着明日早些到来。 二人聊了一会,吹絮端来酒菜,虽只是五碟小菜,但每一道皆是珍馐美馔。二人边吃边聊,酒却是碰也未碰。吹絮见少爷与小姐在一起有说有笑,便识趣地悄声退了出去,在门外的庭院中等了半晌,待二人吃完了,方才回去收拾碗筷。沈秋霜适才强打精神与习伯约说话,此刻再难坚持,便与吹絮一同走了。 送走二人,习伯约独自坐在房中,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对李裹儿一见倾心,本是坚定不移,但与沈秋霜相处日久,却也为沈秋霜的深情所动,更有一个王家小姐痴恋于他。三女皆是绝代佳人,李裹儿也只是稍胜一筹,自然教他大感为难,不知该如何选择。 三女之中,李裹儿乃是李家血脉,高宗的嫡孙女,而王芷兰则是高门世家的小姐。习伯约虽也出身名门,但那早已是过眼云烟,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初涉江湖的无名小卒,与二女身份太过悬殊,真正与他般配的也只有儿时便相识的沈秋霜了。 想起李裹儿,习伯约不由得一叹,心道:“裹儿到了神都,也不知过得如何了。以她的容貌,怕是早已引得神都中的王孙公子神魂颠倒了吧!也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我”二人于房州初遇时,李裹儿便已将爱慕之情表露无遗,但时过境迁,李裹儿到了洛阳后是怎样一番境遇,习伯约一无所知,是以他也不敢确信李裹儿的心是否依然未变。 良久,习伯约摇了摇头,只觉还是不去想为妙,待日后到了洛阳,与李裹儿再见后再做定夺。 第二日一早,众人皆是早早起来,已有总坛弟子为各人送去早饭。待各人用过早饭,又有弟子来唤他们前往大殿,杨青龙已在大殿之中等候了。四个分坛的弟子之中,只有杨再兴是另居他处,其余人的客房皆在一处,是以四人便一同前往大殿。 崔劼再次见到沈秋霜,心跳不觉加快,却见沈秋霜望也不望自己,不由得一阵难过,便悄悄拉了拉习伯约的衣袖,将他拉住,轻声问道:“习师弟,昨日你可将我的心意告诉沈师妹?”习伯约一愣,摇头道:“昨日上山辛苦,师妹早早便歇息了。”崔劼沉吟一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习伯约欲待脱身,却发觉崔劼依然拉着自己,正不知该如何劝解,却听沈秋霜道:“你们为何不走了?”走着走着,她忽然发觉身旁的习伯约不见了踪影,回头望时,只见习伯约与崔劼停下脚步,似是在商量着什么,不禁大感奇怪,是以才发问的。 习伯约便借机抽回衣袖,笑着走向沈秋霜,道:“崔师兄只是与我闲谈两句。”沈秋霜一愣,待习伯约走至身边才低声道:“闲谈便闲谈,你们为何鬼鬼祟祟的?”习伯约干笑一声,却不回答,沈秋霜倒也未再理会。 杨青龙父子坐在大殿之中,见四人到了,杨再兴赶忙起身,先向崔劼c景克逸恭敬行礼,又向习伯约问好道:“习师弟,昨日休息得可好?可有把握练成神掌?”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自然教习伯约心生警惕,却也只能静观其变,当下便笑道:“承蒙师兄挂怀,昨日休息得很好。至于掌法嘛,想来也不是轻易便能练成的,只能尽力而为之了。”杨再兴点点头,便转身入座,却是望也不望沈秋霜。 崔劼与景克逸不知杨再兴的本性,见其如此恭谦,心中皆是暗暗赞赏。杨青龙见人已到齐,便道:“好!既然你们都到了,那么便随我来吧。”说罢,领着众人出了大殿。 众人随着杨青龙一路向总坛深处行去,来到了总坛最深处的院落。杨青龙在院中默立良久,沉声道:“这个院子便是我师父生前居住的地方!”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上一任宫主的事迹,众人皆听各自的师长提起过,知她乃是一代传奇,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了这座院落。 这座院落颇为宽阔,当中乃是一间正房,两侧各有两家厢房。杨青龙道:“这四间厢房是当年师父命人专门为习练‘幽冥神掌’的弟子修建的,待会你们各自挑选一间便可。”习伯约听得一愣,问道:“怎么,我们不在一起学吗?那杨长老教起我们来岂不是要费好大的工夫!”杨青龙摇头苦笑道:“我又不会‘幽冥神掌’,如何能教你们?” 习伯约一拍脑门,赔礼道:“是师侄糊涂了!”这“幽冥神掌”自小公主创出之后便再无第二人练成,杨青龙又如何能会?习伯约忽然想起昨日杨青龙从崖下飞出时情景,不禁忖道:“若说姨娘未能学会,尚有可能,但杨长老的修为不亚于师父,也未曾学会,难道宫主大人真的已经超凡入圣,她所创出的掌法非是我等凡人能学会的?”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只觉自己练成的希望也渺茫起来,心道:“这掌法真的有如此之难吗?” 便在此时,却听杨青龙自顾自地叹道:“哎!师父生前,最疼的人便是我,可是她最得意的武功却不教给我,真真是令人费解!”此言令众人大感意外,纷纷问道:“这是为何?”杨青龙道:“当年我也曾问过师父,师父只说是迫不得已,但究竟是为何所迫,却从未说过。哎!师父必定不会骗我,想来她也是万般无奈!我当年还曾为此与她赌气,真是不该!”说罢,他垂下了头,似是在感怀往事。 众人早已听得面面相觑,便是杨再兴也是初次听到父亲说起这段往事。众人不敢打扰,良久,杨青龙才抬起头,道:“我虽然未曾有幸习练,但师弟师妹们皆曾练过,他们三人便是第一批在这四间屋子中闭关研习‘幽冥神掌’的弟子。”沈秋霜望了望这四间厢房,不解道:“宫主将娘亲他们分开来教,岂不是要多费许多工夫?为何不聚在一起教?”杨青龙道:“师父根本就不是亲自传授的,只是将‘幽冥神掌’的招式与运气之法绘成图谱,令他们三人自行领悟。图谱由二师弟先看五日,再交给三师弟,而后是小师妹,如此反复,直至半年后三人出关。” 此事太过蹊跷,习伯约委实想不明白宫主究竟为何要如此安排,百思不解之下,他心中不禁冒出一个荒唐念头:“莫非那‘幽冥神掌’是子虚乌有的?乃是宫主编出来哄骗弟子的,只不过她吹嘘太过,到头来害怕被弟子拆穿,只得如此故弄玄虚?那图谱之上的掌法只是胡编乱造的,姨娘他们自然练不成!”他越想越觉有理,不由得心灰意冷,对“幽冥神掌”失去了兴趣。 却听杨青龙继续说道:“这半年中,师弟师妹他们三人日夜苦思,反复推敲,却终究未能练成,出关之后自然是满腹疑惑。可师父却不准他们三人多问,也不准他们互相探讨。三人虽觉奇怪,却只得遵从。后来,师父直至去世也未曾透露个中缘由,此事便也成了解不开的谜。” 众人听罢,唏嘘不已。崔劼抱怨道:“若是照杨长老所说,图谱只能由我们四人轮流参详,那其他人看时,我岂不是要等上好久?”杨青龙道:“本来是如此的,但师父去世后,我便命人将图谱另外抄绘了三份,免去了不便。”众人再无疑问,杨青龙又道:“好了,那么而后这半年,你们便在此住下吧,但究竟能不能练成,却要看你们各人的悟性了。” 这四间厢房,杨青龙命各人随意挑选,可这一次来的是五个人,四间房自然不够一人一间了。杨青龙皱皱眉,考虑到沈秋霜乃是女儿家,他便道:“再兴,三位师侄,沈师侄若是与你们同住一个房间,怕是不太方便。”顿了顿,他又道:“所以你们四人之中,有谁愿意二人共住?” 习伯约等人互相望了望,皆未开口,他们可不愿自己练功之时有人在旁打扰。沈秋霜却道:“杨师伯,若非是我任性,诸位师兄也不会为难了,所以便让我与伯约哥哥一起好了,免得打搅诸位师兄用功。”此言一出,众人皆觉讶异,纷纷望向沈秋霜。。 沈秋霜料到众人必会大吃一惊,是以她早有准备,此际心中虽然慌乱,却也能不露声色,泰然自若,仿佛自己所说的话皆是为大家着想,并无私心一般。众人虽然惊讶,却并未多言,只有崔劼道:“这恐怕不太妥当吧?”崔劼与杨再兴皆对沈秋霜有意,只是经过山巅的一番争斗,杨再兴瞧出沈秋霜心属习伯约,似乎已打消了心中的妄念,而崔劼虽不知内情,却不愿沈秋霜与别的男子共处一室。 崔劼身材壮硕,声若洪钟,话一出口自然引得众人扭头望向他。沈秋霜皱起了双眉,娇喝道:“我与伯约哥哥皆是朱雀坛的弟子,一起学那掌法有何不妥?你是何人,轮到你来多事!”虽然昨日杨青龙已为各人引见过了,但沈秋霜怎会将崔劼放在心上?连他姓甚名谁都未曾记住,只知是其他分坛的弟子。此刻见此人居然胆敢出言反对,沈秋霜自然恼怒。 崔劼闻言一呆,面皮涨得通红,不知该说什么好。杨青龙急忙道:“好了,沈师侄,崔劼也是为你着想,你就莫要生气了!你想与谁一起学都由得你,可好?”他好言相劝,又答应了沈秋霜的要求,沈秋霜自然消了气,却兀自瞪了崔劼一眼方才点头。 崔劼心中一酸,只觉肝肠寸断,直欲寻死。景克逸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崔师兄莫要难过,女儿家的心性就是如此,只要崔师兄日后再竭力讨好,必能得其欢心。”习伯约本也想上去劝慰两句,但想到沈秋霜恐怕会不快,只得作罢。杨再兴却望望沈秋霜,又望望杨青龙,似是若有所思。 杨青龙既然发话了,众人再无异议,各自挑了一个房间,杨青龙最后叮嘱道:“往后的半年中,你们可专心在此修炼。若是谁看了图谱之后觉得毫无头绪,或是练了几个月始终没有进展,也可半途退出。”几人点点头,便进了各自的房间。 习伯约与沈秋霜选了东厢靠里的房间,隔壁之人是杨再兴。这房间颇为宽敞,想来是为了练武方便,免得伸不开手脚。二人在房中坐下,沈秋霜见习伯约望着自己,似是有话要说,便道:“伯约哥哥,你放心吧,霜儿会乖乖在一旁坐着,不会打扰你练功的!”习伯约叹了口气,责问道:“霜儿,你适才为何对崔师兄发脾气?”沈秋霜撅起小嘴,嗔道:“谁叫他多管闲事的!”习伯约摇摇头,道:“崔师兄与隔壁那一位不同,他是个心思朴实之人,适才言语之中也并无恶意,你怎么可以恶语相向?待再见到崔师兄时,可要向他赔礼道歉。”沈秋霜点点头,心中却又将崔劼狠狠骂了一通。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总坛弟子来呈上了“幽冥神掌”的图谱。习伯约与沈秋霜并肩而坐,一齐翻开了图谱。只见开篇写道:“妾身国破家亡,落拓江湖,幸遇卫郎,得其传授武艺,而后精研数载,方才创出此掌法,习成者几可无敌于天下,务须承吾之志,杀尽李氏族人,兴复隋室。” 二人读罢,相视一眼,沈秋霜道:“这人以‘妾身’自称,必是宫主无疑了,可是这个‘卫郎’却不知是谁?莫非是宫主的情郎?”习伯约摇摇头,道:“宫主不是一生皆未婚配吗?可未曾听说过她有情人。”沈秋霜微微一笑,道:“即便是未曾婚配,怎么就不能有爱慕之人了?”顿了顿,她忽然单手托腮,双目直勾勾地望着前方,轻声道:“想来那‘卫郎’定是如伯约哥哥一般,是个武功绝顶的少年俊杰!大隋覆灭后,宫主一人孤苦伶仃c无处容身,只得流落江湖,却遇上了‘卫郎’,二人皆被对方的风采所迷,一见倾心,‘卫郎’为了讨好宫主,便将自己的一身武艺倾囊相授。”说罢,她妙目一转,望向习伯约,问道:“怎么样,伯约哥哥,我的推测可合乎情理?” 习伯约听了,对沈秋霜的奇思妙想也是甘拜下风,便放下图谱,摇头苦笑道:“霜儿妹妹真是见微知著,佩服佩服!”沈秋霜直笑得花枝乱颤,佯装得意道:“那是自然!”二人相视大笑。 习伯约忽觉不对,问道:“既然宫主遇上了意中人,可为何到死都是孑然一身?”沈秋霜闻言,笑容倏然凝住,半晌才幽幽地道:“佳偶本天成,良缘由夙缔。或许二人有缘相见,无缘白首吧。”说罢,她轻叹一声,心中显是难过至极。 习伯约心知自己勾起了她的心事,不由得暗骂自己糊涂,急忙劝解道:“霜儿,宫主或许是一心忙于复国大业,无暇顾及男女之情吧!”沈秋霜微微点头,叹道:“或许如此吧。”习伯约不愿她再胡思乱想,便重又捧起图谱,道:“好了,咱们赶紧往下看吧!” 沈秋霜点点头,习伯约翻至第二页,只见其上写道:“卫郎所传武功之中,以‘烈阳掌’为最,可惜此掌法乃是以体内阳气为基,不宜女子修炼。吾尝引为憾事,后机缘巧合之下,反其道而行,竟有意外收获。” 第二页的内容只写至此处,却足以令习伯约惊异万分,心道:“原来杨再兴所用的‘烈阳掌’是‘卫郎’传给宫主的!怪不得如此厉害!”想起与杨再兴对掌时自其掌上传来的灼热真气,习伯约依然是心有余悸,暗道:“杨再兴不是我的对手,只因他内力根基尚浅,若是换个成名高手,使出‘烈阳掌’与我对敌,我恐怕便要招架不住了!” 虽然曾被神秀一掌打得重伤,但习伯约仍是颇为自负,自觉输给神秀只是因为对方年龄远超自己,多修炼了几十年罢了,待自己再苦练数载,必能一雪前耻。但此番见识到“烈阳掌”,他不禁暗叹:“哎!江湖之中藏龙卧虎,我还是小觑天下英雄了。” 沈秋霜未曾与杨再兴交过手,是以不知“烈阳掌”的厉害,便笑道:“那姓杨的不就会‘烈阳掌’嘛,却也被伯约哥哥打得落花流水,莫不是宫主为了吹嘘自己的情郎,故意夸大其词?”习伯约摇摇头,沉声道:“霜儿,你错了,若是杨师兄的修为与我相差不多的话,他使出‘烈阳掌’,我怕是抵敌不住的!”沈秋霜一愣,心知习伯约没必要诓骗自己,只得吐吐舌头,道:“那看来是我想错了。”习伯约道:“杨坛主是宫主的弟子,弟子的武功已是深不可测了,更何况是师父!”沈秋霜点点头,习伯约又想:“那‘卫郎’也必是个江湖奇人!” 沈秋霜见习伯约神色郑重,知其已被图谱中的这几句话勾起了兴趣,便道:“伯约哥哥,快翻下一页看看吧。”习伯约依言翻至第三页。第三页及其后几页记载的便是“幽冥神掌”第一式——“孟冬寒至”的招式变化与运气之法。并且,“幽冥神掌”之所以有无穷的威力,图谱中业已写明了,便是因为大成之后,修习之人打出的每一掌皆带有阴寒内劲,中掌者经脉冻结,内息无法流通,满身功力无从发挥,自然只有束手待毙了。 习伯约心中一震,忖道:“如此说来,宫主所言非虚啊!这‘幽冥神掌’果真是脱胎自‘烈阳掌’,只不过‘烈阳掌’打出的乃是灼热内劲,‘幽冥神掌’打出的则是阴寒内劲!”想起与杨再兴对掌之后经脉中的灼痛感,习伯约兀自心有余悸,但想到“幽冥神掌”威力与其相当,他又感兴奋莫名。 沈秋霜见习伯约眉飞色舞,便问道:“伯约哥哥,这‘可真有娘与杨师伯说得那般厉害?”习伯约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不知与杨再兴会的‘烈阳掌’哪个更厉害!”沈秋霜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幽冥神掌’了!”她痴恋习伯约,更厌恶杨再兴,自然不愿杨再兴会的“烈阳掌”胜于习伯约将要习练的“幽冥神掌”。 习伯约不知沈秋霜为何如此肯定,却也不及理会,当即便仔细钻研起了第一式的招式变化。待牢记于心后,他便将图谱交与沈秋霜,站起来走到房中的空旷之处,按照图谱中所绘的姿势,揣摩起来。沈秋霜则捧着图谱,在一旁静静观望。 习伯约练武日久,兼且悟性极高,这招“孟冬寒至”的招式变化并不繁杂,习伯约模仿了几遍,便已大致掌握了。沈秋霜不时低头望向手中的图谱,见习伯约所打出的招势已与图谱上所绘无异,不禁暗暗叫好,心道:“娘都学不会的掌法,伯约哥哥这么快便学会一招,若论习武的天赋,当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了!” 习伯约将第一式的招式变化完全掌握之后,倒是颇为得意,便催动真气,按照图谱中所载的方法导引真气,欲要习练运气之法。“幽冥神掌”的每一式皆要按照特定的路线运行真气,方能在出掌之时打出阴寒内劲。第一式“孟冬寒至”便是自丹田起,经“足阳明胃经”至“手阳明大肠经”,止于“手太阴肺经”,而后自掌心打出。 习伯约便提聚真气,依法施为,却发觉打出的内劲与之前并无不同之处。他只以为是自己运行真气的路线有误,可再试了几遍,却依然未能成功,不禁大感奇怪。沈秋霜见习伯约忽然神色凝重,便问道:“怎么了,伯约哥哥,有什么不对吗?”习伯约道:“霜儿,你把图谱再给我瞧瞧。” 沈秋霜依言将图谱交与习伯约,习伯约再次仔细看了一遍,发觉自己适才确是按照图谱中所载的经脉路线运行真气,未曾有误,不由得大为不解。沈秋霜见习伯约愣在当地,心知他必是遇到了绝大难题,不禁暗暗揪心。 习伯约愣了半晌,忽然想起当年用“乾坤阴阳镜”修炼内功时,师父为自己拓宽经脉时的苦楚,不由得醒悟道:“是了!高明武学哪有那么容易便能练成的?自然需要费一番功夫c吃一番苦头的!”一念及此,他便不再耽搁,继续一遍遍反复习练起来。 及至晚间,习伯约已将这第一式“孟冬寒至”翻来覆去练了百遍有余,招式早已熟练至极,但那股阴寒内劲却始终是不见踪影,即便是坚定如他,也不禁心生狐疑。 沈秋霜本是站在一旁陪着,但时辰久了,她也站得累了,只得又坐回到凳上,此时早已托着香腮打起了瞌睡。习伯约见沈秋霜为了陪伴自己,已是如此疲惫,不禁大为感动,心疼之下便将其轻轻抱起,欲要将其放到榻上安睡。 沈秋霜忽地惊醒,却发现自己被人拦腰抱起,不禁吓了一跳,便要挣扎喊叫。不过看到抱着自己的人乃是习伯约,她不禁呆住了,心儿砰砰直跳,羞得急忙闭上了眼,假装未曾醒过来。 察觉到沈秋霜这一连串的变化,习伯约也知自己的举动被误会了,不由得摇头苦笑。望着沈秋霜满面羞红c朱唇微启的娇态,习伯约忽然回想起二人下崖之时那一吻的销魂滋味,只感血脉偾张,呼吸都粗重了起来,直欲俯身一亲芳泽。 便在习伯约把持不住之际,忽然自隔壁房中传来一声怒吼,也不知是何事惹得杨再兴生出如此大火气。而这边厢,习c沈二人却被杨再兴这一声吼叫惊得冷静了下来。想到自己适才萌生的龌龊念头,习伯约不禁羞得面红耳赤,惭愧不已,赶忙深吸两口气,快步走到榻前,将沈秋霜轻轻放在榻上,而后毅然转回了身去。 沈秋霜被放在榻上后浑身一颤,心中又羞又喜,已是紧张至极。可过了良久,却依然未有动静,沈秋霜不禁有些纳闷,偷偷张开眼望了望,见习伯约立在不远处纹丝不动,似是入定了一般,她如释重负之余,却又倍感失望。 习伯约静立良久,待心情完全平复下来后,便为沈秋霜盖上了被子,嵩山绝顶入夜之后还是十分寒冷的。而后习伯约盘膝坐在地上,打算打坐一夜,修炼内功。沈秋霜睡在房中唯一的榻上,他又怎么敢躺上去? 被子盖在身上,沈秋霜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心中不由得泛满了甜蜜,只觉自己的一片痴心没有白费!望着习伯约的背影,她不禁怔怔出神。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收功站起,见沈秋霜依然在躺在榻上沉睡,便打开房门来到了院中。院中无人,习伯约负手而立,仰头望天,陷入了沉思。昨日他锲而不舍,将“幽冥神掌”的第一式练了百余遍,无论是招式变化还是真气运行,皆是完全按照图谱中所写的施为,却依然是未能练成,自然是颇为不解。 他此前便有些怀疑“幽冥神掌”乃是宫主编出来哄骗人的,如今疑心更甚,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合情理:“宫主身怀‘烈阳掌’这等绝技,争霸江湖已是绰绰有余了,她无需如此故弄玄虚啊!若是为了博取虚名,她公然对抗朝廷,恐怕已是名重天下了吧,同样不用如此画蛇添足!” 便在习伯约苦苦思索之际,杨再兴也打开房门,来到了院中。他来到习伯约身旁,问候道:“习师弟,昨日休息的可好?”习伯约被打断思绪,转过身来道:“有劳师兄挂怀,倒是睡得安稳。”杨再兴闻言,嘴角微微抽动,笑问道:“看来师弟心情大好啊,莫非是习练掌法已有进展?”习伯约摇头苦笑,道:“不瞒师兄,昨日我练了一整日,却是未有寸进,真是惭愧啊!”杨再兴劝慰道:“这掌法多年来一直无人练成,定然是十分难学的,师弟也不必在意。”他好言安慰,好似与习伯约是至交好友,感情深厚一般,旁人见了,绝难想到昨日他还欲置习伯约于死地。 习伯约微微一笑,也问道:“不知师兄练得如何了?”杨再兴不住苦笑,道:“我与师弟可不同,我是个愚鲁之人,资质欠佳,本就没有妄想能学会什么高深武功,来此也不过是因为父亲之命不得不从罢了。”习伯约点点头,未再说话。 又过半晌,景克逸与崔劼也从房中走了出来。景克逸与习c杨二人打过招呼,便询问二人进境如何了。崔劼则是张望了一番,见沈秋霜不在院中,便有些闷闷不乐,待三人说话的间隙,他插口道:“习师弟,沈师妹为何闷在房中,不出来走走?” 习伯约摇头道:“适才师妹依然熟睡未醒,我也没有打搅她。”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颤,崔劼立时面色一变,杨再兴也是笑容尽敛。习伯约心知他们误会了,正欲解释,却传来了脚步声,杨青龙领着几个弟子快步走来,习伯约等人赶忙行礼问好。 杨青龙走到四人身前,道:“你们几个恐怕已经饿了吧?我已命人带来了早饭。”四人点点头,杨青龙又道:“不知你们适才在聊什么?”习伯约答道:“我正在与三位师兄探讨习练掌法的心得!”杨青龙“哦”了一声,问道:“不知你们练得如何啊?”四人皆道并无寸进。 杨青龙听罢,略显失望,叹道:“这几十年来,已有不少弟子来到总坛修炼‘幽冥神掌’,却无一人练成,所以你们也不必介怀。”习伯约便借机问道:“杨长老,我昨日仔细揣摩,发觉这套掌法确实是高深莫测,若是练成之后使将出来,必能有无穷威力,不知当年杨长老可曾有幸得见宫主大人用这套掌法对敌?”杨青龙闻言,摇摇头道:“自我记事起,师父便很少与人动手了。”顿了顿,他又道:“即便是与人动手,以师父的武功修为,除去江湖之中几个顶尖高手,她也无需使出全力,自然也不曾使出过‘幽冥神掌’。” 习伯约听罢,叹道:“如此说来,还真是令人遗憾啊!”杨青龙也道:“不瞒师侄,此事乃是我生平一大憾事!”习伯约点点头,更加坚信了适才所想。 杨青龙命四人先用早饭,四人便各自回了屋。只因房中有沈秋霜在,那端着饭菜的弟子不敢贸然而入,只得站在门前等候。习伯约见状,便接了过来,命那弟子下去了。 适才院中的说话声早已将沈秋霜惊醒,待习伯约进来时,沈秋霜已自榻上坐起,正自揉着朦胧的睡眼。习伯约笑道:“霜儿,饿了吧?快来吃饭吧。”沈秋霜点点头,却发现自己发髻凌乱,不禁惊呼一声,赶忙下榻跑到梳妆台前梳理起了头发。 习伯约见状,微微一笑,便将饭菜放在桌上等候。沈秋霜将头发梳理好,忽然想道:“昨夜我与伯约哥哥虽然并未有何越礼之事,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不妥,反正我也不想学那劳什子的掌法,不若今日就离开吧,回去找吹絮她们。” 习伯约见沈秋霜忽然面色羞红,却是误会了,只以为沈秋霜无人服侍之下连头发都梳理不好了。他欲要取笑两句,却又恐沈秋霜难为情,只得暗自偷笑。 沈秋霜梳洗已毕,问道:“伯约哥哥,那掌法练得如何了?”此事才是她最关心的。习伯约答道:“虽然苦练了一日,却是无甚眉目,想来还需潜心钻研。”沈秋霜无甚心机,习伯约可不敢将心中所想告知于她,若是传到杨青龙耳中,必会惹出是非。沈秋霜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霜儿便不在此处打扰伯约哥哥练功了,还是回到吹絮她们身边吧,待伯约哥哥练成了功夫,咱们再一同回扬州。”习伯约也觉如此更为妥当,便点头答应。 二人吃过早饭,习伯约将图谱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发觉“幽冥神掌”总共一十六式,除去第一式外,其余十五式的招式变化也堪称精妙,他便改变主意,继续习练起了“幽冥神掌”的第二式“风雪交加”。虽然打不出那股阴寒内劲令这套掌法的威力大打折扣,但凭借着精妙的招式,对敌之时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沈秋霜又陪了习伯约一日,晚饭时便随同来送饭的弟子走了。此后,习伯约便安心在房中习武。过了数日,院中忽然传来崔劼的吼叫声。原来,崔劼性子最为不耐,为人又愚笨,练了几日却无头绪后便大发雷霆,欲要离去。杨青龙根本未加阻拦,崔劼便走了。 此时,习伯约已练到了第四式,可依然未能打出那股阴寒内劲,他却也没有在意。而后过了一月,杨再兴终也未再坚持,黯然放弃。又过一月,景克逸也不愿在此白费光阴,告辞而去。 如此一来,这院中便只剩下习伯约一人了。杨青龙不禁对习伯约另眼相看,有时甚至亲自为习伯约端来饭菜,询问他的进境如何。 “幽冥神掌”的后四式颇为繁复,习伯约只能凭借图谱独自领悟,进境自然慢了,直用了一个月,方才练成。此时,距他开始习练“幽冥神掌”,已过去了三个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怒发冲冠战千军 这日一早,习伯约醒来后,便到院中将“幽冥神掌”自头至尾练了一遍。此时院中只剩下他一个人,自然也无拘束了。而后,他又回到房中将图谱再次看了一遍,叹道:“如果真能如图谱中所说,打出那股阴寒内劲,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转念一想,只觉虽然无法打出那股阴寒内劲,但总算学会了一套精妙掌法,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过不多久,便有弟子将早饭送了来。这个弟子几乎日日为习伯约送饭,早已与他相熟,便问道:“习师兄,今日这顿早饭,可是秋霜师姐亲自为师兄烹制的!”其实,这个弟子年岁尚比习伯约要大,只不过他的身份地位与习伯约相去甚远,是以才称呼习伯约为“师兄”。 沈秋霜为习伯约做的,乃是他最爱吃的点心——蟹黄毕罗。昔年在沈丽娘府上时,习伯约初次尝到时便爱得要命,而后前往剑南学艺,只因李淳风乃是出家之人,素来简朴,他便再未吃到过了。日子久了,习伯约早已将其忘了,是以再次回到扬州时,他也未曾提起。此时乍见儿时最爱的美食,他自是不胜唏嘘,心道:“难为霜儿还记得这个!” 回想起第一次吃蟹黄毕罗时,汤汁自嘴角流下,霜儿笑着用丝巾为自己擦拭,习伯约直觉恍如昨日,再想到沈秋霜自小便养尊处优,如今竟然亲自为自己做点心,更是感动,便径直便以手拿起一块来尝了一口,却觉入口咸涩,不由得摇头苦笑。沈秋霜以前连厨房都未曾进过,更莫说是亲手烹制点心了,味道不对也是在所难免的,而且她第一次便能将毕罗做得似模似样,已是颇为难能可贵了。 那弟子见习伯约苦笑,不明就里,便道:“此时正值十月,正是蟹肥之时,秋霜师姐特意命人下山去买来了几只肥蟹,为习师兄烹制这道点心,莫非是师兄不爱吃,抑或是味道不好?”习伯约听罢,暗道:“真难为霜儿如此费心!”他摇摇头,没有答话,只是将送来的蟹黄毕罗吃得一个不剩。 用过早饭,习伯约便与那弟子一同出了院子。那弟子只以为习伯约已经练成了“幽冥神掌”,激动之下,径自去禀报杨青龙了。习伯约对总坛不甚熟悉,本欲让那弟子领自己去与沈秋霜相见,可那弟子竟然不顾而去,他也只得自行找寻了。 好在没过多久便又遇到一个弟子,习伯约问明了方向,便快步向侧院赶去。到了侧院中,习伯约正欲呼喊,却听厢房中传来一声长笑,原来,杨青龙得知消息后,竟先于他来到了侧院。 杨青龙到了侧院,便一直坐在习伯约的厢房中等候,他轻功卓绝,隔壁的沈秋霜竟然是浑然未觉。此时听到笑声,沈秋霜方才惊觉,打开门来看时,便望见习伯约站在院中,不禁呆了。 习伯约望见沈秋霜自房中走出,微微一笑便欲上前与其亲近一番。可他尚未迈步,一道身影却已掠至了他身前,伸手抓向了他的手掌。习伯约未加思索,便施展“两仪幻”向后撤了一步。 这道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杨青龙。他激动之下想要握住习伯约的手,不料却被习伯约躲了开来,不由得一愣,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习伯约方才看清身前之人,便赶忙行礼。杨青龙满面兴奋之色,问道:“贤侄可是真的练成了?”习伯约心知他问的乃是“幽冥神掌”,便叹气道:“哎!说来惭愧,弟子仍是未能练成。”杨青龙闻言,不由得大失所望,呆立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我这便命人去将图谱烧了,以后也没必要再去白费功夫了!” 习伯约不禁一愣,只以为杨青龙失望之余已是失去了理智,赶忙劝道:“杨长老,想来日后必有才智高绝的弟子能参透其中奥妙,练成这套掌法!”杨青龙摇摇头,望着习伯约,沉声道:“我行走江湖数十年,阅人无数,以师侄的天赋根骨为最,你尚且不能练成,更遑论他人!”习伯约登时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杨青龙又道:“我那混账儿子与崔师侄c景师侄皆已返回各自分坛复命去了,总坛之中也无别人,习师侄便多盘桓几日吧。”习伯约不便拒绝,只得点头答应,杨青龙方才离去。 沈秋霜与习伯约分别日久,此时乍见爱郎归来,她只想扑入习伯约怀中倾诉相思之苦。可杨青龙迟迟不去,她也只得在心中暗暗埋怨。待杨青龙终于迈步而去,她早已等得焦急难耐,赶忙扑向了习伯约。 习伯约张臂将沈秋霜抱住,低头看时,却发觉沈秋霜目中含泪,已是泫然欲泣,便赶忙安慰道:“霜儿,莫哭。”二人虽同在总坛中,但沈秋霜唯恐误了习伯约练武,便强自压抑心中思念,不敢去打扰他。即便是舞蝶教她亲自去为习伯约送饭,沈秋霜也一口回绝了。此刻,沈秋霜却如何也止不住眼泪,已是轻声抽泣起来。 习伯约只得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沈秋霜哭了半晌,心情稍稍平复,适才习伯约与杨青龙所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便问道:“伯约哥哥,那掌法你未能练成吗?”习伯约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招式倒是学会了,却发挥不出图谱中所说那般威力,所以还是算不得学会了。”沈秋霜闻言,不禁叹了一口气。 习伯约倒是笑了,道:“怎么你们听说我未能练成‘幽冥神掌’都是摇头叹气?”他向后望了望,见身后无人,才凑到沈秋霜耳边道:“我反复习练,却始终未能练成图谱中所说的那股阴寒内劲,所以我猜测,是不是宫主在骗人?”他说话之时,呼出的气息吹在沈秋霜脸上,不禁令沈秋霜面红耳赤,心旌摇曳。 忽听有人低声偷笑,原来,吹絮与舞蝶也来到了房外,恰巧望见习伯约低头与沈秋霜窃窃私语的一幕,还以为他们不堪相思之苦,在院中便亲热起来。二人噗哧一笑,赶忙掩嘴回了房中。 沈秋霜正是欢喜沉醉之时,也未发觉,只是思索了一番,摇摇头,低声道:“应该不会的,娘提到宫主时,从来都是崇敬之极,后来到了嵩山见到杨长老,依然是如此,想来宫主在弟子心目中必是个了不起之人,何必故弄玄虚?若是被人发觉了,岂不是自损威名?”习伯约闻言,也觉有理,道:“这倒也是,连我师父对宫主都是颇为推崇,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思忖片刻,他忽然惊呼道:“如此说来,只可能是有人将图谱篡改了!”沈秋霜闻言亦是一惊,心道:“也只有这种可能了!”便问道:“那会是谁呢?莫非是”二人不由得望向对方,异口同声低呼道:“杨青龙!” 杨青龙长年在总坛,“幽冥神掌”的图谱更是由他掌管,他若是要篡改其中内容,可谓是轻而易举!更何况,他还曾亲口说过,另外三本图谱乃是他教人抄绘的,是以习伯约与沈秋霜皆是不由自主便想到了他。 沈秋霜想了想,又道:“可是杨师伯也不会‘幽冥神掌’啊!”习伯约听得摇头,笑道:“霜儿,你怎知他不会?或许他是深藏不露啊!”沈秋霜一愣,颔首道:“也对!”不过她涉世不深,始终觉得自己娘亲极为敬重的大师伯不该是坏人,便又道:“可是如此做,于他又有何好处呢?”习伯约想也未想便答道:“你应该记得你娘说过,她的三个师兄为了宫主之位争得不可开交吧?杨青龙会的那套“烈阳掌”着实厉害,恐怕他的两位师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自然不愿别人学会威力卓绝的武功来与他抗衡!”他分析得合情合理,沈秋霜不由得点点头。 忽然想起景克逸与杨再兴,习伯约冷笑道:“而且依我看,杨长老那儿子远逊于白虎坛的景师兄,所以杨青龙如此做恐怕也是为了日后着想。”沈秋霜闻言,默然半晌,方才幽幽地道:“瞧他样貌堂堂,似是个谦谦君子,真想不到竟也是个满腹阴谋的奸狡之人!”习伯约听了,暗道:“自古以来,能成大业者,哪个不是奸诈之人?幽冥宫志在夺取江山,如果杨青龙真是个敦厚老实之人,那么宫中弟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秋霜顿了顿,仍自喃喃道:“伯约哥哥还不知道吧?每一次提起杨长老,娘的语气中都会透出温柔情意,以前我不懂,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股情意便是爱人之间才会有的!”习伯约乍闻此等隐秘,不由得瞠目结舌,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他心中不禁冒出一个念头:“莫非莫非杨青龙便是霜儿的父亲?”可是仔细一想,又觉不对,霜儿长得与杨青龙并不像,反而与李裹儿有几分相似!冒出如此荒唐念头,习伯约登时惊得呆了,狠狠摇了摇头,暗道:“一定是我与裹儿分别日久,心中思念所致!对,定是如此!” 沈秋霜见状,还以为习伯约是被自己的话惊呆了,赶忙道:“伯约哥哥,适才的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若是被娘知道的话,定会撕了我的嘴!”习伯约点点头,木然无语。 二人便相携回了房中。吹絮与舞蝶回到房中,一直透过门缝偷偷窥视着二人的动静,见他们终于回屋,也赶忙跟了过去。进屋见礼毕,舞蝶便道:“习少爷,小姐做得点心可还可口?”沈秋霜闻言,方才想起此事,赶忙望向习伯约,目光之中满是希冀。 习伯约点头笑道:“出自霜儿妹妹之手,自然是美味可口!”沈秋霜听了,虽然欢喜,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笑道:“伯约哥哥只顾哄我,怕是难以下咽吧?”习伯约微微摇头,问道:“我闭关三月,你们怎么不先回扬州?”吹絮嘻嘻笑道:“小姐日思夜想,如何舍得走啊!” 沈秋霜面色微红,道:“我们回去也无事可做,不如在此等候伯约哥哥。” 习伯约点点头,又问道:“这三个月待在总坛中,你们肯定闷坏了吧?”沈秋霜道:“初时却是有些气闷,后来便时常与她们二人到山中游玩,又或是在房中绣花,倒也悠然自得。”习伯约道:“如此便好!现今我也不用再练那‘幽冥神掌’了,咱们不如早日回转扬州吧,姨娘恐怕早已思念得紧了!”沈秋霜自然愿意早日返回扬州,便点头答应了。习伯约道:“杨坛主命我再留几日,待此间事了,咱们便出发返回扬州!” 第二日,杨青龙命弟子将习伯约唤到了前殿。二人在前殿中闲聊了几句,杨青龙问道:“伯约贤侄,你如今年方几何啊?”习伯约答道:“弟子今年已是十四岁了!”杨青龙望了望习伯约,叹道:“贤侄真乃是天纵英才,我似你这般年岁时,可没有这般好的武功!”习伯约笑道:“杨长老谬赞!” 杨青龙凝神半晌,忽又望向习伯约,面上满是慈爱之色。习伯约不知他这是何意,正自纳闷,杨青龙忽然大笑一声,道:“贤侄可愿与我切磋过招?”自从为神秀所伤后,习伯约方知自己对敌之时尚有颇多不足,便急切想要增长对敌经验,而杨青龙的武功恐怕不输于神秀,习伯约自然乐意与其过招比试。 二人来到殿外空地,杨青龙道:“贤侄,你们天师道的武功我也会得不少,你便使出你练得最得意的一门功夫,让我瞧瞧你的火候如何。”一个门派当中,最为绝密的便是修炼内功的法门,便是许多不是派中长老亲传的弟子都无缘习练,为的便是防其外传。但沈丽娘身为外人,却会天师道的至高心法“正一玄功”,可见幽冥宫与天师道的关系颇为密切,杨青龙会一些天师道的功夫也非奇事。 习伯约闻言,却被激起了好胜之心,思忖了一番,便点头道:“如此弟子便得罪了!”微一抱拳,使出了一招“出水芙蓉”,打向杨青龙。杨青龙右掌微微一扬便将习伯约的掌势化解了,他气得斥道:“胡闹!我命你使出天师道的功夫,你为何使‘百花掌’?”习伯约未料一眼便被看穿了,奇道:“杨长老也会这套掌法?”杨青龙苦笑道:“如何不会?这虽然是朱雀坛的掌法,但师妹的武功却是我亲手教的!” 习伯约点点头,心中思索着到底该用何种武功。李淳风传他的武功,他皆是练得纯熟无比,可若说是练得最得意的,倒还真是不好抉择。杨青龙不知习伯约为何发愣,便喝道:“怎么?莫非你师父传你的武功都被你忘了?”习伯约便不再犹豫,使出了“太一神拳”。 这套拳法他已反反复复练过上千遍,早已稔熟无比,况且他心中有气,这一拳带上了三分劲道,打向了杨青龙前胸。杨青龙见习伯约的拳头挟着劲风袭来,却依然是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待这一拳将要打到胸膛时,方才微微撤步,继而抬左臂点向习伯约肋下。 这一指迅疾异常,习伯约若不收拳后撤,“商曲穴”必然被点。习伯约只得被迫变招,变拳为爪,抓向杨青龙的手臂。他应对奇速,倒教杨青龙颇为意外。 杨青龙满意一笑,便收回了手臂。天师道乃是玄门正宗,教中武学重于内功而非招式,既然杨青龙对天师道的武功招式了如指掌,习伯约心知凭这套拳法难为他是不可能的了,是以习伯约只能化拳为掌,使起了师父李淳风自创的掌法。 这套掌法甫一使出,杨青龙便大感惊奇,缓步后撤之时,问道:“这套掌法我怎么从未见过?恐怕不是天师道武功吧?”习伯约闻言,心中冷哼道:“师父创出的掌法,你又如何认得出来?”他恼恨杨青龙篡改了“幽冥神掌”的修炼之法,口中便不客气道:“杨师伯又不是天师道的弟子,凭何便认为我这套掌法不是天师道的武功?” 杨青龙城府极深,只是微笑道:“哦?既然如此,那我就见识见识贤侄这套掌法的威力。”习伯约所使的这套掌法与世间武功皆不相同,若是单单使出这套掌法,威力平平无奇,但若杂于其他拳脚功夫中使出,却有意想不到的妙处,乃是李淳风取《道德经》中“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之理创出,便为其取名为“若水掌”。 这“若水掌”只有七式,分别为“豫c犹c俨c涣c敦c旷c混”,同样是取自《道德经》之中,以此七式掌法辅以其他拳脚招式,便能威力倍增。不过说来虽然简单,但没有丰富的对敌经验,却是绝难做到的,盖因这七式掌法的用处各自不同,若是用错,反而会适得其反。 习伯约此前无甚对敌经验,是以一直不敢使出,即便是与袁客师c沈丽娘切磋之时也是如此。但此刻他心中有气,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便以“若水掌”的“涣”式打出,而后又使出以“幽冥神掌”中的第二式“风雪交加”。 这“涣”式本是极灵动的一式,绕敌身周飞转,掌势却凝而不发,但“风雪交加”这一式却是双掌疾攻,倒有出其不意之效,教杨青龙也是一惊。只听杨青龙大喝一声“来得好”,便即双掌迎上,习伯约却又倏忽使出“敦”式,双足立在原地,教杨青龙大感意外,表情也凝重起来。 二人斗了二十余招,习伯约妙招迭出,也是信心倍增,已完全占了上风,但杨青龙凭着丰富的对敌经验,却也守得密不透风,丝毫不露破绽,任习伯约掌势如何凶猛,也不能再将他迫退一步。 又斗五十招,习伯约与杨青龙的武学修为终究是相去甚远,待他将七式“若水掌”杂于“幽冥神掌”中反复使过几遍后,杨青龙便已能从容应付了。杨青龙眼力甚高,其实早瞧出习伯约掌法中的破绽,只是察觉习伯约对运用招式的时机把握得尚不熟练,便有意陪习伯约多加练习。 渐渐的,习伯约也察觉了,只得苦笑道:“看来我这套掌法也未能难到杨师伯。”杨青龙微微一笑,道:“贤侄真不愧是李仙师的高足!假以时日,必将领袖群伦!”习伯约思忖一番,便即停下手上动作,问道:“此前与杨师兄过招,他有一套威力绝强的掌法叫‘烈阳掌’,据说是杨师伯所传,不知杨师伯可否使出来让小侄见识见识?” 杨青龙点点头,道:“贤侄接招!”便挥掌攻了上去。这回攻守异势,杨青龙又是一阵疾攻,习伯约立时手忙脚乱,应接不暇。撑过二十招,习伯约已看出杨青龙所使的招式与那日杨再兴所用的“烈阳掌”无异,他忌惮那股灼热内劲,是以不敢碰触杨青龙的手掌,可杨青龙攻得又急,他只得步步后撤,颇为狼狈。 杨青龙似是有意令教伯约难堪,眼见得习伯约身后便是院墙,已是退无可退了,他却毫不收手,掌势仍是迅疾无比。习伯约再退一步,后背已撞在了墙上,杨青龙的一掌却已打来,他只得举掌相迎。 习伯约本以为又要吃一番苦头了,没想到杨青龙的掌上却是绵软无力。二人的手掌一触即分,习伯约尚未回过神来,杨青龙已借着习伯约的掌力向后飘落,笑道:“如何?与你师门长辈过招时可曾有这般惊险刺激?”习伯约摇摇头,杨青龙又道:“平常的同门较技,只能教你掌握所学招式,只有似这般真刀真枪的过招,才能真正提升你临敌之时的应变能力。” 习伯约点点头,问道:“杨师伯的掌上怎么没有那股灼热劲道?”杨青龙道:“我与贤侄只是过招,又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岂可用上那等霸道内劲?”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我若真用上那股内劲,你也绝对撑不到此刻!”习伯约心知杨青龙所言不假,又问道:“这‘烈阳掌’威力确实非同一般,不知杨师伯可否将其传与小侄?” 杨青龙闻言,微微一叹,摇头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尔!”习伯约一愣,问道:“为何不能?”杨青龙道:“当年师父传我‘烈阳掌’时曾经吩咐过,若我有儿子,则只能传与我的儿子,若是我没有子嗣,则只能传与坛中一位中意的弟子。”顿了顿,他叹气道:“可惜啊,我那混账儿子不似师侄这般超群绝伦。” 习伯约虽不知他这番话是真是假,却也只得叹道:“如此说来,真是遗憾呢!”杨青龙笑道:“其实,贤侄不曾学过‘烈阳掌’,武功也比我那混账儿子高了不知多少!”习伯约摇头道:“杨师兄尽得真传,非是我能比的。”杨青龙笑道:“适才我击你左肋时,你只需左掌斜引,便可破解。”说罢,他便用手比划起来。 杨青龙便将适才过招时习伯约不足一一讲出,并且为其一一纠正,习伯约仔细体会,倒是获益不少。 此后三日,习伯约每日与杨青龙过招。杨青龙似是对习伯约颇为喜爱,将他一生与人比试过招的心得倾囊相授。习伯约将杨青龙的话牢记心中,再回想起此前与神秀的那次拼斗,也发觉当时所用的招式确实不够妥当,却又想不出有何招式能破解神秀那一掌。 他便将心中疑惑讲了出来。杨青龙听罢,吃惊之余,便命习伯约将当日的情形仔细讲出,而后,二人又照当日情形比划了一番。不过,杨青龙苦思了一整日也未能想出破解之法,只得告诉习伯约,再遇上这一掌时,务须飞身后撤。 沈秋霜思念娘亲,这一日便提出返回扬州。习伯约只觉此间之事已了,是该回去向沈丽娘报告一番了,便点头答应了。吹絮与舞蝶便即留在房中收拾行李,习伯约与沈秋霜则一同去向杨青龙告别。 可是二人找了好久,却没有见到杨青龙的踪影,正自纳闷之际,却见杨青龙自总坛外匆匆赶回。二人迎上,尚未开口,杨青龙却已哈哈笑道:“贤侄,我正要找你呢!”习伯约闻言一愣,不知他找自己何事。 沈秋霜却自顾自地说道:“我与伯约哥哥是来向杨师伯告辞的!”杨青龙闻言摇摇头,叹道:“贤侄,恐怕你还不能走啊!”沈秋霜一愣,问道:“掌法也学了,为何不能走?”杨青龙叹道:“你们住在山中,不知江湖之事,咱们幽冥宫重出江湖,这几个月来已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习伯约与沈秋霜对望一眼,沈秋霜问道:“可这与我们返回扬州何干?”杨青龙道:“你们皆是宫中弟子,如今有要事急需习贤侄去办,你说有没有干系?”沈秋霜无言以对,只得望向习伯约。 习伯约便问道:“杨长老,不知是何事要我去办?”杨青龙道:“咱们幽冥宫若是只在江湖之中兴起风浪,恐怕不足以颠覆武周,尚需另辟蹊径才行。”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我得到消息,前日突厥南下袭扰河北道,武则天已命庐陵王为河北道元帅c狄仁杰为河北道副元帅,率兵征讨。”习伯约听得一惊,赶忙问道:“杨师伯是要我去刺杀庐陵王?”即便庐陵王李显不是高宗嫡子,也是李裹儿的父亲,要习伯约去刺杀他,习伯约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不仅不会答应,恐怕还会去保护李显。 杨青龙却摇摇头,道:“那李显无才无德,废物一个,杀之徒费力气,我要贤侄去杀的,乃是狄仁杰!”习伯约闻言,不禁长出一口气。杨青龙又道:“这狄仁杰极得武则天倚重,乃是武则天的心腹重臣,平素也多是为虎作伥c助纣为虐,助那武则天残害百姓。若是能结果了狄仁杰,自能震慑天下,也可为黎民百姓出一口恶气!” 习伯约点点头,道:“如此恶贼,人人得而诛之,即便是杨师伯不曾吩咐,我也会去为百姓除害的!”杨青龙闻言大喜,道:“此次他离开洛阳,乃是绝佳良机,不可错过!由贤侄前往,我便放心了!”说罢,他已哈哈大笑起来。沈秋霜忽然问道:“既然事关重大,杨师伯为何不亲自前去?反而要派伯约哥哥这个后生晚辈去?” 杨青龙望着沈秋霜,面露苦笑,答道:“我那混账儿子胡作非为,已将河南道武林搅得天翻地覆,我若不回去补救一番,恐怕青龙分坛都有覆灭之危!”沈秋霜闻言,心中不免将杨再兴埋怨一番,习伯约则是大惊失色,心道:“若是少了青龙坛,幽冥宫必然实力大减!”他便道:“如此说来,的确是事关重大!杨师伯还是速速赶回去吧,莫再耽搁了!” 杨青龙点点头,道:“贤侄,你下山后只需一路往北赶往范阳,到了范阳后,自会有玄武坛的弟子来接应你。”习伯约点头道:“杨师伯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杨青龙点点头,道:“有贤侄前往,我便放心了!那么,贤侄,霜儿,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他转身便走。 沈秋霜却赶忙唤道:“且慢!”杨青龙停步回身,望向沈秋霜。沈秋霜道:“既然那狄仁杰是朝中重臣,身边必有高手护卫,只凭伯约哥哥一人便能将他杀了?”她心知此事已是无法阻止,自然要为习伯约仔细思虑一番,以策万全。 杨青龙微微一笑,道:“以伯约贤侄的武功,世上已是少有敌手了,况且我早已探明,那狄仁杰的护卫不过是些江湖中二c三流的角色,霜儿无需担心!”沈秋霜只得暗叹一口气,不再言语。杨青龙又道:“另外,我还请了一位前辈高人出面相助!他往昔便是宫中高手,而后遁隐江湖去了,前不久才由我亲自去请回来的。” 听到是“前辈高人”,习伯约顿生仰慕之心,问道:“不知那位高人武功如何?”杨青龙道:“自然是出神入化的了!”习伯约闻言,不禁颇为期待。 杨青龙走后,习伯约与沈秋霜返回厢房,将杨青龙吩咐之事说与了吹絮c舞蝶。习伯约便命沈秋霜与吹絮c舞蝶自行返回扬州。沈秋霜想与习伯约同去,习伯约想到此行乃是刺杀朝中大员,甚是凶险,是以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 他便向吹絮二人使眼色,二人便一齐来劝沈秋霜。沈秋霜也知此行凶险,唯恐自己这个累赘会误事,只得无奈答应了。四人便携着行李离开了总坛,到得绝壁前,习伯约恐怕沈秋霜轻功不济,便又将她抱在怀中,自木桩一步步跃上了绝壁。沈秋霜心知分别在即,便也收起了羞涩,刻意与习伯约温存。 四人下了嵩山,回到向煌的客栈中,取回了留在客栈中的马匹。大宛马与主人分别数月,也甚是思念,见到习伯约,便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起了习伯约的面庞,习伯约也笑着梳理起了大宛马的鬃毛。 四人来到镇外,沈秋霜紧紧握住习伯约的手不愿松开,直到习伯约答应事成之后立刻赶回扬州与她相会,她方才松手。习伯约又嘱咐吹絮c舞蝶沿途务须看顾好沈秋霜,四人便即分手,习伯约北上前往范阳,而沈秋霜则与吹絮c舞蝶则东下返回了扬州。 习伯约背着赤炎刃,骑着大宛马,沿着官道往范阳而去。过了黄河,习伯约纵马疾驰了一日,便已赶到了魏州。此时天色已晚,魏郡的城门已闭,习伯约便在城外寻了个僻静之处,打坐歇息。 到得子时,忽然自北方传来阵阵脚步声,似是有人在趁夜赶路,其中又夹杂着阵阵哭啼之声,不禁教习伯约好生惊愕。他便收功站起,借着月色望去,只见官道之上,有一群人自北方迤逦行来。 夜色昏暗,习伯约望不见那群人的面目,只得牵起大宛马,来到了官道旁。那群赶路之人见道旁树林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吓得纷纷后退。 此时离得近了,习伯约见这群人皆是乡农打扮,风尘仆仆,颇为狼狈,似是在逃难一般。他便上前抱拳为礼,道:“诸位不必惊慌,在下也只是个过路人,非是歹人!” 那群人中当先的乃是个壮年汉子。他借着月色将习伯约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习伯约虽然背上绑缚兵刃,却是年岁不大,方才安心,问道:“小兄弟,如此深夜,你在这荒郊野外作甚?” 习伯约闻言,心中不快,暗道:“这话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吧!”却答道:“在下路过魏郡,见城门已闭,只得在此露宿一夜,准备天明再行赶路。”那壮年汉子闻言一惊:“已到了魏郡了吗?”便转过身去,高呼道:“乡亲们,咱们已到了魏郡了!” 此言一出,那群人尽皆高声欢呼,似是颇为开心。习伯约瞧得莫名其妙,心道:“到了这魏郡有何值得欢喜的?”那群人欢呼片刻,壮年汉子又回过身来,问习伯约道:“小兄弟,适才听你说是在赶路,不知你要往何处去?”习伯约答道:“在下往北去。” 壮年汉子闻言,面色顿时变了,赶忙摇手道:“小兄弟,北边去不得啊!”习伯约不禁乐了,笑问道:“为何去不得?”壮年汉子长叹一口气,道:“北边不太平啊!不瞒你说,我等便是自檀州逃过来的!”习伯约闻言一惊,微一思量,便问道:“莫非是因为突厥入犯?”壮年汉子道:“正是!突厥杂种烧杀掳掠c无恶不作,但他们皆是骑兵,攻不下城来,只得残害我等乡下百姓,我们别无他法,只有逃命一途了!” 习伯约闻言,不禁奇道:“既然如此,为何不逃到附近的城中去?”壮年汉子闻言,愤愤地道:“突厥来犯的消息传来,城中的官吏早已吓破狗胆了,哪座城池不是城门紧闭?又岂会管我们这群贱民的死活!”习伯约闻言,自然也是怒气冲天。 他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便问道:“尔等平民百姓,手无寸铁,自然不是突厥蛮夷的敌手,但在下听闻朝廷已经派了狄仁杰率领大军前来征讨,莫非是打不过那群突厥蛮子?”壮年汉子又是一声长叹,道:“狄相虽是了不起之人,但带兵打仗他恐怕不在行,而且突厥杂种皆有快马,来去如风,还未等朝廷的大军赶到,便已不知又奔到何处去祸害了!” 习伯约闻言一愣,怒道:“如此说来,竟是毫无办法了吗?便由得突厥蛮夷如此横行无忌?”壮年汉子苦笑道:“究竟有没有法子,小兄弟得去问朝中那些武官了,我一个乡野村夫哪里知道!”习伯约仔细一想,也觉有理,便问道:“那不知你们要逃到何处去?”壮年汉子摇摇头,道:“总之一直向南就对了,如今河北道已是狼烟四起,怎么也要逃到黄河以南才算得安全!”习伯约点点头,心道:“想那突厥蛮夷不过是仗着马快罢了,绝不敢渡过黄河去。” 那汉子再次劝说习伯约莫要往北去,习伯约假意答应了,那一行数十人便又往南而去。如今已是深秋,黄河以北到了夜间已是十分寒冷,习伯约望着那群人扶老携幼,在秋风之中瑟缩而行,心中便是一痛,继而生出了冲天怒火:“太宗之时,卫国公只率三千精骑便敢出击突厥,杀得突厥尸横遍野,而后更是生擒颉利可汗,尽平北方边患。如今未及百年,突厥余孽便又能横行河北,若非是那老妖妇尽杀朝中大将,焉能如此?真真是祸国害民!” 他气闷于胸,也无心再打坐练功了,便即翻身跨上大宛马,再次向北驰去。到得天明时分,习伯约望见前方不远处有座村庄,此时已冒起了炊烟,想来是村中的居民已经醒了,正在做饭。 习伯约便想去讨碗水喝,可奔到村子近前,却发觉村中屋舍倒塌,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习伯约不知出了何事,便翻身下马,走入村中察看。这村子显是不久以前曾遭歹人洗劫过,不仅房舍皆被焚毁,更有几十具尸首陈于地上,其中几具女尸衣衫残破,该是死前受过侮辱。 习伯约望着这番破败景象,只觉触目惊心。他走到一具尸首前俯下身摸了摸,发觉那具尸首尚有余温,心道:“想来这人是刚死不久。莫非是河北道出了绿林强人,在此杀人越货?”忽然想起夜间遇见的那群村民,他登时醒悟,心道:“是了!定是突厥骑兵经过此处,将这个村子洗劫了!” 得知突厥蛮夷为祸河北,习伯约虽然愤怒,却也自知无能为力,但眼见得村庄被屠的惨象,他只觉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不禁大吼道:“焉敢欺我华夏无人!”习伯约低头望了望,发现地上果然有不少蹄印,更印证了心中所想,便翻身上马,顺着蹄印的方向追去。 习伯约是自南而来,而蹄印则在北,显是突厥骑兵杀完人后又往北而去。习伯约心知他们肯定去得不远,便即打马急追。果然,未及一炷香的工夫,便隐隐望见前方烟尘飘扬。 习伯约他心知必是突厥骑兵无疑,当即狠拍马股,催其加速。自从得了将大宛马,习伯约爱若性命,从来舍不得抽打,但此刻心中焦急,也就顾不上了。 大宛马又驰片刻,前方果然有上百骑士,皆是背弓挎箭,身着胡人装束,任谁一望也知必是塞外蛮族。那群突厥骑兵坐在马背上兀自相谈甚欢,似是未曾杀过人一般,习伯约只觉热血沸腾,当即大喝一声,擎起赤炎刃冲了上去。 这一夜间,那群突厥骑兵接连劫掠了几座村庄,收获颇丰。此时天色已明,突厥骑兵人困马乏,正欲觅地歇息,却乍闻习伯约那惊雷一般的吼声,愕然之下纷纷回头望去。习伯约马快,转瞬间便已冲至了突厥人身后,他心中怒气不可遏制,下手便也毫不容情,赤炎刃一挥,便有三个突厥人的头颅飞上了天。 其余突厥骑兵见习伯约一人一骑便敢冲过来厮杀,虽觉愕然,却也赶忙打马回身接战。一时间,只听人喧马嘶,习伯约与突厥骑兵战作了一团。短兵相接,习伯约武功卓绝,更兼有赤炎刃之利,突厥骑兵虽将他团团围住,却如何抵敌得住?一盏茶的工夫,突厥骑兵便被杀了几十个。 外围的突厥斥候眼见得抵敌不住,慌忙举起胸前号角吹了起来。习伯约虽然杀得兴起,但听见号角之声心中也是一惊,暗道:“莫非突厥人在附近尚有人马?” 此地乃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号角声远远传出十数里去,过不多时,北方果然有号角之声传来,又过半晌,却听西方亦有号角之声传来,而后四面八方皆有号角之声遥相呼应。突厥骑兵闻声,知道大军便在左近,纷纷抖擞精神,欲要缠住习伯约。 习伯约听到号角之声,心知要糟,急忙突围,但剩下的几十个突厥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却不与习伯约拼命,只是将他团团围住。习伯约武功虽高,一时间却也突围不出。 又过半晌,习伯约已将那群突厥骑兵杀得只剩十余个,眼见便能突围而出,忽听得四面八方皆有蹄声传来,震耳欲聋,怕是有几万人马向此处奔来。 习伯约向四方望了望,只见烟尘漫天,心知要糟!打马欲逃时,却发现四面八方皆有敌骑奔来,竟是无路可逃了。剩下那十余突厥骑兵眼见己方大军到了,纷纷用胡语欢呼起来。 过不多久,突厥大军自四面奔至,为首一员大将仔细一望,见敌人不过只是一个汉人少年,却劳动得大军自四方聚来,不禁气得大骂起来。那吹响号角求援的斥候赶忙打马奔过去禀告。 习伯约耳力虽强,但二人是用胡语交谈,他也听不懂,只是望见那突厥大将忽然满面惊异地望向自己,便知是那斥候已经将此处的情形说了。 那大将年约四旬,满面煞气,打马上前,喝道:“小子!我突厥大军横扫河北,无可匹敌!你想以区区一人之力挡我大军?”没想到他竟然会说汉语,虽然语调怪异,但习伯约也能听得懂,便冷哼一声,道:“尔等蛮夷犯我华夏,我恨不能生食尔等之肉!” 那大将听得气恼,怪叫一声,便擎起兵刃冲向了习伯约。那大将使的乃是以精铁打造的双锏,习伯约亦擎起赤炎刃接战。二人兵刃相交,只听“哐啷”一声,那大将的一根铁锏便被赤炎刃斩断了,但他臂力惊人,将习伯约的手臂震得也是一阵酸麻。 习伯约本以为那突厥大将只是勇力过人,却未曾想到他亦是身怀内功,心中登时一惊,暗道:“这突厥蛮夷也会内功?”适才他毫无防备,虽然仗着兵器之利占了上风,却也吃了个不小的暗亏。 这双铁锏乃是突厥大将的心爱兵刃,此时被习伯约的赤炎刃轻易斩断,他是既惊且怒。欲要破口大骂时,习伯约却已挥起赤炎刃砍了过来。他只得收拾心思,挥起剩下的另一根铁锏招架,可是挥到半途,忽然想起自己的铁锏根本招架不住,慌忙收手。 赤炎刃却已挥至了突厥大将的面前。突厥大将急忙将身子后仰,赤炎刃自他脖颈前划过,终究是差了几分。不过他虽然逃得了性命,颔下的长髯却已被赤炎刃削去了。 突厥大将惊得冷汗直流,心知自己不是习伯约的敌手,赶忙便打马逃跑。习伯约眼见自己本能在一招间便取了敌人性命,却是失之毫厘,不禁大感可惜,当即催马便追。 那突厥大将胯下战马也是一匹极难得的良驹,但比之大宛马,却又差得远了。转瞬之间,习伯约便已追至了突厥大将身后。突厥众军眼见得习伯约已将赤炎刃挥起,自家主将便要性命不保,忽听“飕”的一声,一枚冷箭迅疾无比,射向了习伯约。 习伯约只得放过那突厥将军,举起赤炎刃将那枚冷箭打落,却发觉那一箭中竟然也有浑厚内力,不禁大惊,心道:“我本以为突厥蛮夷只知使用蛮力,没想到他们之中竟然也有不少能人!”当下便收起了轻视之心。 那突厥大将总算逃得了性命,便赶忙用胡语下令道:“大家快用箭射他!”突厥众军得令,便皆张弓搭箭,射向习伯约。一时间,几百只劲箭便自四面八方一齐射向了习伯约,习伯约只得将赤炎刃舞得密不透风,倒是尽数挡住了。那突厥大将见状,又下令道:“射他坐骑!” 突厥众军听令,便又射向大宛马。 如此一来,习伯约既要保护自己,又要兼顾胯下宝马,便有些手忙脚乱了。他被突厥大军团团围住,如此下去自然是必死无疑,只得苦思脱身之策。匆匆一瞥间,他只觉身后的敌兵似乎最少,便赶忙打马冲了过去,想要突围而出。 可惜,他虽然成功冲入了突厥大军之中,但周遭的敌兵有数万之多,虽然硬生生冲出了一条路,却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不过,他与突厥骑兵短兵相接,虽是单枪匹马,却如同猛虎入羊群一般,直杀得突厥骑兵人仰马翻,虽也有冷箭不时袭来,但比之适才的窘境,已是好过多了。 不过,突厥人悍不畏死,尽皆摆出与习伯约同归于尽的架势,习伯约向前冲出几十丈,终究被拦住,陷入了苦战。他虽然任督二脉已通,内力源源不断,可终究会有力竭之时,这几万突厥兵,他又如何杀得尽? 如此激战了半个时辰,习伯约一时大意,被冷箭射中了右肋,疼得他冷汗直流。围在习伯约身边的突厥人则是齐声欢呼,更是不顾性命地冲向习伯约。习伯约负了伤,虽然运起内功止住伤势,动作却终究迟缓了几分。 眼见得周遭的突厥兵杀之不尽,他心知今日恐是凶多吉少了,不禁暗叹:“想不到我一时大意,竟然丧命于此,哎!爹娘的大仇还未报呢!”不由得又想起了李裹儿,心道:“我曾答应裹儿,会去洛阳与她相见,恐怕要失约了!”沈秋霜的身影忽然也出现在脑海中,竟与李裹儿手挽着手,似是在一同等他回去相见一般。 习伯约不禁喟然长叹,望着周遭的突厥人,便生同归于尽之心,暗道:“既然今日难逃性命,不如与这群突厥蛮夷拼了,也算不枉此生!”既已看破生死,一时之间只觉肋下伤口似乎都不再疼了,便即抖擞精神,双腿一夹胯下大宛马,重又在突厥军中冲杀起来。 又过半个时辰,习伯约身上又中了两刀,但他已杀得红了眼,丝毫不顾伤势,只是没命地挥起赤炎刃砍向周遭敌兵。突厥骑兵虽已被杀得尸横遍野,却仍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毫无畏惧。习伯约武功虽高,也终究是肉眼凡胎,又战半晌,便已生出筋疲力尽之感。 渐渐的,他只觉内力不济,浑身无力,只觉赤炎刃似有千斤之重,难以挥动。如此一来,他便只能勉力招架,再无横扫千军之威。一个突厥人瞧出了习伯约已是强弩之末,当即便用胡语大声提醒同伴。 突厥大军闻言,不禁齐声欢呼,更是不要命一般扑向习伯约。习伯约此刻已是毫无力气,便是赤炎刃也挥不动了,正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尽,却听洪亮的号角之声响起。突厥人闻听号角之声,竟不再理会习伯约,纷纷打马向北驰去,半晌,便走得一个不剩,只留下几百具尸首。 习伯约愣在当场,不知那群突厥兵为何尽皆舍己而去,但敌人既去,他总算是死里逃生,也是暗自庆幸。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习伯约眼前一黑,便跌下了马。 过了不知多久,又传来大队人马赶路之声,将习伯约从昏迷中惊醒了过来。习伯约闻声,心道:“莫非是突厥大军去而复返,又回来取我性命了?”赶忙便欲起身,却发觉自己似是脱力了一般,仍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再提内力时,惊喜尚有一丝内息游走于经脉之中,他便赶忙运功恢复元气。 过得半晌,那大队人马已是越来越近,习伯约闻声辨位,发觉这队人马乃是自南方而来,想来应该不是突厥人。他不禁颇为不解:“莫非在河北道还有另一队突厥大军?”不过想到遭已满是尸首,即便来的又是突厥人,一时也发现不了自己,待自己气力恢复了,悄悄逃走恐怕不是难事,便躺在地上安心运功。 那队人马已是越来越近,与习伯约相距五十丈时却忽然全都停下了脚步。又过半晌,有一匹快马自大队人马中驰来,在习伯约周遭转了一转,却又返了回去。习伯约此时内力已稍有些许恢复,隐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将军”,而后便听不清了。这一声“将军”乃是用汉话讲出,且是字正腔圆,绝不是蛮夷能有的。 习伯约激动之下,赶忙收功坐起身来,凝目望去,只见南方站着一大队人马,个个披甲戴盔c执戟持刀,竟是朝廷的官兵。为首的乃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银盔银甲,看上去似乎已有七旬高龄了。那老将军身旁尚有一位英挺的中年将军,手执长戟,正自凝视着习伯约。 众官军见满地的尸首之中忽然有一个人自地上坐起,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不少人已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那两位将军亦是一惊,老将军便高声问道:“尔乃何人?”这一场恶战过后,习伯约已是浑身是血,衣衫也早已烂得不成样子,那老将军与他相隔稍远,一时间也分不出他到底是突厥人还是汉人。 习伯约只得答道:“在下只是个过路人!”那老将军听得一愣,便吩咐道:“去将他带过来问话!”便有两骑快马驰至习伯约身前,扬起马鞭道:“我家将军命你过去!”这二个官军态度蛮横,习伯约顿时心生不喜,便欲捉弄二人一番。 他便故作有气无力地道:“二位大哥,小弟适才为了躲避突厥人,已累得筋疲力尽,此刻实在站不起来了,不如劳烦二位扶我过去,可好?”那二个官军虽暗骂习伯约废物,却不疑有他,相视一眼便翻身下马,一齐将习伯约扶了起来,往回走去。 习伯约的内力此时已经恢复了三成,待二个官军将他架起,他便忽然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那二个官军只觉习伯约的身子忽然沉了数倍,直压得二人喘不过气来。习伯约只得将劲道减轻了几分,饶是如此,那二个官军仍觉习伯约的身子似是有千斤之重。好在二人参军日久,训练有素,倒也有些力气,方才将习伯约抬回了阵前,却已累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 那老将军不明就里,见状不禁大皱眉头,心道:“这二人扶着一个少年,几十丈的距离便已累成这副样子,我大周的官军竟然如此孱弱,也难怪突厥蛮夷能在河北横行无忌了!”再望习伯约时,发觉习伯约虽然满身是血c狼狈不堪,样貌却是英武不凡,便问道:“小兄弟,你是何人?怎么与这一地的尸首躺在一起?” 习伯约见这老将军年岁虽大,却自有一番威武气势,心道:“这群官兵想来便是朝廷派来的大军了!如此说来,狄仁杰也必在其中了,莫非这老者便是?且容我试探试探。”便答道:“在下本是赶路去范阳,未料到在此处遇上了突厥骑兵,他们欲害我性命,我便将他们杀了!” 此言一出,周遭之人无不目瞪口呆。那中年将军忽然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简直要将牛皮吹破了,这满地的尸首,怕是有几百具,全是你一人杀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周围的官军也尽皆大笑起来。有几人便讥讽道:“你这小子真是信口开河!你以为你是项羽再生吗?”“就是!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更有溜须拍马之人道:“能以一人之力斩杀数百人,你以为你是李将军?” 习伯约负手而立,却是泰然自若,任凭众人嘲笑,只是听到“李将军”三字时,他心中一动:“想来说的便是这二人中的一个了,是这老者呢还是这个中年人?若是这老者,那么狄仁杰恐怕就不在这支官军中了。” 那老将军微一扬手,所有官军立时便闭上了嘴,周遭登时鸦雀无声。老将军问道:“小兄弟,你说的话可是真的?”习伯约冷哼一声,答道:“自然是真的!将军可命人去仔细察看,这遍地的尸首是不是全是突厥人的!”老将军也觉有理,便吩咐手下将士清扫战场。 待官军将尸首一一验看,便来向那老将军回报。老将军得知习伯约所言非虚,不由得愣了。习伯约冷笑道:“当时汉人便只有我一个,不是我杀的又是谁杀的?突厥人总不会自相残杀吧?”那中年将军仍是不信,强辩道:“也许是有高人路过,出手收拾了这群突厥蛮夷!”习伯约道:“那你所说的高人此时身在何处?”中年将军道:“既然是高人,自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此时早已不知去向何方了。”习伯约闻言,便只是冷笑,不再多言。 那老将军向中年将军摇摇手,又向习伯约道:“如此说来,小兄弟倒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教老朽好生佩服!”习伯约赶忙道:“老将军过奖!若是在下所料不错,老将军该是领兵来河北抗击突厥的吧?”那老将军点点头,道:“老朽姓唐,名休璟,官任卫尉卿c凉州都督。”他又指向那中年将军,道:“这位乃是李多祚李将军,官任右羽林中郎将。我二人奉陛下旨意,辅佐狄国老前来河北道征讨突厥。” 自从武则天大肆排除异己以来,黑齿常之c王方翼c程务挺等忠于唐室的大将尽皆受戮,朝中良将便只剩下了唐休璟与王孝杰。可惜去岁契丹叛乱,王孝杰孤军深入,终因寡不敌众而坠崖身亡,中国又失一员名将,如今能征惯战的将军便只剩下身在西域的唐休璟了。 此次突厥入寇,天下震动,迫不得已之下,武则天只得将唐休璟从西域召回,辅佐狄仁杰前来河北道平乱。听到这老将军自称是名闻天下的唐休璟,习伯约不禁大为震惊。 李多祚见唐休璟下了马,他虽不情愿,却也只得翻身下马。唐休璟又问道:“小兄弟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可有功名?”他见习伯约如此骁勇,登时便起了爱才之心。习伯约道:“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何来功名可言!” 唐休璟见习伯约不愿道出姓名,只得问道:“小兄弟有此武功,若是落拓江湖委实可惜,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小兄弟何不随我从军,创一番事业?”习伯约摇摇头,婉拒道:“承蒙唐将军抬爱,只是晚辈不惯管束,所以还是不必了。”说罢,他便向唐休璟一抱拳,转身而去。 唐休璟欲唤习伯约留步,却被李多祚拦住了。李多祚冷笑道:“此子桀骜不驯,恐非善类,老将军若当真将他留下,日后怕是会为老将军惹来是非。”唐休璟虽然能征惯战,却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最怕引火烧身,是以诸多武官丧命,唯有他仍是一帆风顺。此时闻言,他便也暗叹一声,打消了主意。 习伯约转身回到狼藉的战场中,呼哨一声唤来大宛马,便低头寻找起了赤炎刃。习伯约昏迷之后,赤炎刃虽然掉在了他的身旁,但他被那二个官军抬去与唐休璟相见后,又有官军来挪动尸体,赤炎刃便不知去了何处。废了一番工夫,终于在一具尸首下面找到了赤炎刃,习伯约翻身上马,正欲离去,忽然听到唐休璟在背后喊道:“小兄弟,留步!” 马蹄声响起,习伯约回头望去,见唐休璟已驰马赶来,心道:“他还不死心吗?”唐休璟打马来到习伯约身后,道:“小兄弟,狄国老听闻有个少年英雄独力斩杀数百突厥兵,登时大喜,小兄弟快随我去拜见!”狄仁杰之名,天下无人不知,唐休璟只觉习伯约再是桀骜,也必定敬仰狄国老,自然不会拒绝。 果然,不出唐休璟所料,习伯约闻言便即激动万分,问道:“当真是狄仁杰狄国老召我相见?”唐休璟笑道:“那还有假?”习伯约不禁喜出望外,心道:“狄仁杰自投罗网,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只当狄仁杰不在这支人马中,是以才着急离去,本想到了范阳与玄武坛的弟子以及那位前辈高人相会后再行打探狄仁杰的踪迹,但此时狄仁杰自来相会,倒是为他省去了许多工夫。 习伯约翻身下马,自一个突厥兵的尸首上扯下一块布来裹住赤炎刃,便随着唐休璟去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新愁旧恨尚填膺 习伯约随着唐休璟回到军前,正欲询问狄仁杰身在何处,便望见一顶大轿分开众军,缓缓而来。唐休璟道:“狄国老到了!”便赶忙下马迎接。习伯约与一旁的李多祚也一齐翻身下马。 轿子在众人身前停下,轿帘起处,一位身着紫色官服的老者迈步走下了轿子。习伯约见这位老者样貌端正c正气凛然,不似是杨青龙口中那种助纣为虐之人,不禁心生狐疑。唐休璟与李多祚见那老者走下轿子,赶忙施礼道:“见过国老!”众军也一齐见礼。 狄仁杰摇手道:“不必多礼。”他目光扫过众人,便停在了习伯约身上。见眼前这英伟少年衣衫破烂c浑身浴血,狄仁杰心知必是此人了,不禁笑道:“老朽听闻有个少年英雄独战突厥大军,并且斩杀数百骑,便急忙赶了过来。如今一见,果然了得。”说罢,便即迈步走向习伯约。 习伯约心中一动,暗道:“此时狄仁杰毫无防备,正是取他性命的绝佳良机!待他走至身前时,我便一掌将他毙了,而后趁众人未回过神来时,跨上大宛马扬长而去,真乃天衣无缝!”不过抬头望见周围皆是官军,他念及身上有伤,权衡一番还是放弃了。 狄仁杰走至习伯约身前,捋须笑道:“小兄弟,瞧你年岁不大,却能有如此气概,委实令老朽佩服!不知小兄弟可否将名姓告知老朽?”习伯约不禁苦笑,这一番话适才唐休璟已经说过一遍了,他故意未说姓名,不过此时为了与狄仁杰亲近,便答道:“在下姓习,名伯约,扬州人士。”他自忖非是什么知名人物,便是将真实姓名说出来也是无妨。 狄仁杰点点头,迈步走至军前,望着满地的尸首,叹道:“永淳元年,骨咄禄仅率十七骑出走,朝廷一时未予理会,竟然教其坐大,以致突厥复成一大边患。自从黑齿将军于黄花堆大破突厥后,十年间,竟是再无一胜,直至去岁,方有一场小胜!前年契丹李尽忠谋反,朝廷尽遣二十八将却不能灭,突厥便自请为朝廷平叛,借机索要钱物,没想到陛下竟然应允,真是荒唐至极!” 习伯约闻言,不禁目瞪口呆。狄仁杰如此直斥武则天的过失,委实教他大感意外。唐休璟与李多祚素知狄仁杰心直口快c直言不讳,是以二人倒不如何震惊,只是李多祚心中却是唏嘘不已。 狄仁杰所说的两场战事,他皆有参与。黄花堆之战,他乃是黑齿常之的副将。黑齿常之谋勇兼备,既敢亲率轻兵直冲突厥大军,又能以智计退敌,教李多祚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讨伐李尽忠时,李多祚已是独领一军了。可惜那一战李尽忠运筹帷幄,智计百出,将平反大军打得落花流水,李多祚常以为平生之耻莫过于此。 狄仁杰转过身来,又道:“如今突厥又犯河北,吾等虽率军而来,但默啜向来奸狡,恐怕此刻已逃往草原了。”突厥骑兵来去如风,素来都是劫掠一番便即撤回草原,除非是朝廷派兵深入草原腹地征讨,不然绝难剿除,但以中国此时的军力,却是无能为力的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叹。狄仁杰走至习伯约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小英雄于此地力斩数百贼寇,也算是为朝廷及河北的百姓出了一口恶气了!”习伯约赶忙郑重其事地道:“此乃分内之事!突厥蛮夷杀我同胞,我自然与其不共戴天!”狄仁杰满意地点点头,却忽然望见习伯约肋下有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吃惊道:“你负了伤吗?为何不早说!”赶忙便吩咐士卒去将军中的郎中请来为习伯约诊治。 习伯约道:“狄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用内力封住伤口四周的血脉,暂时不碍的!”狄仁杰却是摇摇头,又命人去为习伯约取一套衣衫过来。唐休璟便命众军先在此地停歇。 过不多时,军中的郎中便到了,取水为习伯约拭去身上血污,又在他的伤口处敷上了金疮药。好在习伯约受的都是外伤,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军中除去兵服外却无其他衣服,习伯约只得换上了一身兵服。不过他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将赤炎刃重新缚在背上,倒觉神清气爽了。 狄仁杰见习伯约穿上兵服后当真是英气逼人,不由得愈发喜爱,笑道:“小英雄,你的武艺既然如此了得,理当从军报国才是!如此方能为社稷分忧,为百姓谋福!”唐休璟闻言,赶忙附和道:“国老与我真是不谋而合!适才我便问过习小兄弟,只是他不肯答应罢了!”说罢,叹息一声,似是无限惋惜。 狄仁杰望望唐休璟,道:“今日正巧有唐将军在,不如便由老朽保举你,先在唐将军麾下任个校尉如何?”习伯约本欲拒绝,可是转念一想,心道:“我若是答应了,便能借机留在狄仁杰身边,到时再伺机下手,岂不省去许多麻烦?”便躬身道:“既然狄大人与唐将军抬爱,那么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狄仁杰与唐休璟闻言,皆是大喜过望,二人对望一眼,一齐大笑。李多祚却是暗暗皱眉,他只觉习伯约年少识浅,即便是有一身武功,却也当不得狄c唐二人如此赏识。 征讨大军便重新起行,往北进发。狄仁杰高兴之下,便也舍弃了轿子,转而骑在马上,与习伯约并辔而行。习伯约望着道旁景色,忽然问道:“狄大人,既然突厥蛮夷已经逃了,大军为何还要继续北行?”狄仁杰道:“突厥虽去,但河北的百姓为其所惊,若无安抚,恐怕不得安定!”习伯约一想,也觉有理,便问道:“那么大人究竟要如何安抚河北的百姓?”狄仁杰却是不答,捋须反问道:“不知伯约有何良策?” 习伯约闻言一愣,略加思索便道:“自古以来,皆是轻徭薄赋,百姓方得生息。如今河北经此大劫,百姓流离失所,理该免去百姓的徭役赋税。”狄仁杰点点头,对习伯约的回答颇为满意,道:“伯约之言正合我意,只不过仅仅免去徭役赋税尚且不够,还需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另外,也要多修驿路,以备突厥再次入侵。” 习伯约闻言,心中一震,暗道:“这哪里是助纣为虐之人,分明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又想起适才狄仁杰于众军之前直斥武则天荒唐,便道:“朝中若都是狄大人这等能臣志士,何愁胡虏不平!”狄仁杰似是被说中了心事,长叹一声道:“陛下年岁大了,整日耽于享乐,已不像从前那般政令严明c从谏如流了。” 习伯约见狄仁杰面露苦色,料想他必是苦谏无果,担忧社稷之下才如此耿耿于怀,不禁暗暗冷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若是武则天勤政爱民,将天下百姓收买了去,那么她这江山还坐得牢!但她如此倒行逆施,便是自取灭亡了!日后必有心念旧国之人站出来推翻她!”不禁觉得匡复李唐大有希望。 沉默半晌,狄仁杰又道:“好在陛下尚留一丝清明,于后嗣之事上未再鲁莽,将庐陵王从房州迎回了神都!”习伯约闻言,心中一动,问道:“如此说来,陛下是欲立庐陵王为太子,还政李唐了?”自从房州一别后,习伯约便再无李显一家与张昌宗的消息,正好趁机打听。 狄仁杰却是一叹,道:“立嗣之事哪有这般容易?从前,武承嗣与武三思为争太子之位,当真是不择手段,陛下一时之间也是难以抉择。好在不久前武承嗣忽然死了,倒是为庐陵王重归太子之位免去了一个阻碍。”习伯约闻言,不禁惊呼道:“武承嗣死了?”狄仁杰一愣,诧异道:“怎么,你不知道吗?他死后,朝廷曾昭告天下。”习伯约摇摇头,武承嗣死时,他正在嵩山绝顶习练“幽冥神掌”,自然未得消息。 狄仁杰只得道:“据闻武承嗣被人打伤了,恰巧庐陵王又安然回到神都,他忧心之下,伤势加重,便一命呜呼了。”习伯约闻言,心中一震,暗道:“如此说来,令武承嗣丧命的便是我那一掌了!”想到自己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毙了武承嗣,习伯约不禁喜出望外。 狄仁杰又道:“不过,庐陵王虽然平安归来,却也引来了一桩祸患。”习伯约奇道:“是何祸患?”狄仁杰道:“与庐陵王一同回归神都之人中有一个少年,端的是美貌无比,太平公主便将其献与陛下,做了陛下的面首。”习伯约闻听此言,心中之震惊,已是无以名状。 李显那一行人中,若说是美貌无比的少女,那必是李裹儿,但若说是美貌无比的少年,则除去张昌宗还有谁人? 即便狄仁杰是朝中重臣,于皇帝私事上也不敢无中生有c胡言乱语,是以习伯约心知此事必然不假,自己那结拜兄长已仿效和士开c李奕之流,做了令人不齿的面首。习伯约不禁羞愤欲绝,又想到武则天乃是太宗的才人c先帝的皇后,此举已辱及了二位先帝,一时怒不可遏,暗暗骂道:“武则天果然是毫无廉耻!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其罪!” 狄仁杰不知习伯约与张昌宗的关系,自然也不知习伯约此时的心情,仍自道:“这少年尚有一兄弟在洛阳,二人皆是俊俏无比,陛下一见之后便被二人所迷,整日与二人在宫中荒唐,连政事都不顾了!”习伯约闻言,心中虽然暗自欣喜,面上却故作惊讶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与商纣无异?”狄仁杰无从反驳,只得叹道:“其实陛下本有一个面首,名叫薛怀义,只不过薛怀义恃宠而骄,招惹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才将张氏兄弟献与陛下,令陛下不再专宠于薛怀义。” 武则天纳薛怀义为男宠之事已是天下皆知,习伯约亦有耳闻。他知道那薛怀义乃是白马寺的方丈,早已打定主意,日后到了洛阳,便去白马寺中将薛怀义除了,为唐室雪耻! 习伯约见狄仁杰忧国忧民,并非杨青龙所说的助纣为虐之徒,兼且狄仁杰心向李唐,已教习伯约大生好感。他心中不禁忖道:“杨师伯派我来取狄国老的性命,也不过是为了教天下大乱,以便幽冥宫从中取利。可是狄大人心念旧国,日后必能助庐陵王一臂之力,可不能杀他!”便即放弃了刺杀狄仁杰。 可既然如此,他便需即刻前往范阳,与玄武坛的弟子相会。只因杨青龙还请了一位前辈高人相助,习伯约务须找到此人,以防他来将狄仁杰杀了。 习伯约当即道:“狄大人忧国忧民之心,在下委实佩服。只是思虑一番,终觉自己年少识浅,恐怕当不得大人抬爱,参军之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说罢,他不待狄仁杰开口,便即打马疾驰而去。狄仁杰未料到习伯约说走便走,闻言自是目瞪口呆。待他回过神时,习伯约却已去得远了,他只得仰天长叹。 唐休璟与李多祚随在狄仁杰身后丈许处,此刻见状也是一愣,赶忙上去询问。狄仁杰只是摇头不语,二人便也不再多言。 习伯约依然沿官道向北疾驰,倒是未再遇上突厥大军,不过早晨一番激战,大宛马已十分疲惫,兼且他也负了伤,是以又奔了百里,便即停下来歇息。忽感腹中一阵饥饿,习伯约方才想起,自己已有十几个时辰未曾吃过东西了。 自嵩山下来时,习伯约离去得匆忙,也未曾备上干粮,此时只得四处寻觅人家,希望能购得一些食物。他骑着大宛马在乡间找寻了一番,倒是找到了一个村子,只是村中连个人影也无,想来是因为突厥人为祸,村民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习伯约策马进村,随意进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厨房中恰巧放着几个胡饼,习伯约此刻饥肠辘辘,也顾不上那几个胡饼又凉又硬,当即便拿起来吃了,而后又去水缸中舀了一碗水喝了,方才舒坦。 却听大宛马在院中不住嘶鸣,想来也是饿了。习伯约不禁摇头苦笑,心道:“我在这里狼吞虎咽,却忘了它了。”便又去寻了些草料,喂大宛马吃了。此时天色已晚,习伯约便打算在此歇息一晚,第二日再赶路。他将大宛马拴在院中,便进了卧房。 他已是筋疲力尽,兼且身上有伤,也未再打坐练功,躺在榻上倒头便睡。可是未过多久,忽有马蹄声传来,习伯约登时醒了,心道:“莫非是突厥人?”惊慌之下赶忙坐起身来,凝神静听,发觉只有几匹马的蹄声,他方才放心,暗道:“突厥人向这村子奔来,定是为了打劫,既然教我遇到,可不能轻饶了他们。”便即执起赤炎刃,来到了院中,只待那几个突厥人一进村子,便即跃墙而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过得半晌,果然有几骑马踏月而来,在村子外面停了下来。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小姐,如今突厥入寇,河北道不太平,此时天又已经黑了,不如咱们在这村子歇息一晚吧,明日再行赶路。”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也只好如此了!” 习伯约听那二人说的乃是汉话,心道:“原来只是赶路之人,非是突厥骑兵。”便不再警惕,重又回了卧房。 村外那个赶路人同样翻身下马,步入村中。习伯约依脚步声分辨,那一行共有五人,其中二个脚步声略显沉重,该是男子,另外三个则是女子。听他们适才之言,也是要在这村中借宿,习伯约不由得苦笑:“可莫要选中我这户人家,不然便要尴尬了。” 好在那五人另选了一户人家,进去后便听又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冯婆,去看看这户人家中有何吃食,为小姐做来!”一个中年女子道了声“是”。习伯约心道:“这女子既然不是小姐,又能使得动下人,想来该是同阿蓉一样,乃是小姐的贴身婢女了,那两个男子,应该便是随行的护卫了。这群人中又有婢女又有护卫,看来那位小姐也是颇有身份。” 未过多久,便听烹炒之声,那冯婆该是已找到了合适食材,做起饭来。如此喧闹,习伯约如何睡得着?只得暗叹一声,躺在榻上发起呆来。过了半晌,那五人似是用过了饭各自歇下,方才安静。 寂静之中,却又听一声长叹,乃是那位小姐发出的,似是无比忧心。习伯约闻声,不禁纳闷,心道:“这小姐有这许多人伺候,又有何烦心之事?”只听那婢女道:“小姐又在担心了?哎!为了救那段九,小姐竟亲赴泰山,真是菩萨心肠!”习伯约听了,暗笑道:“那段九莫非是这位小姐的情郎?有佳人挂怀,倒是有福之人。”再一想,却又觉不对:“这五人乃是自南而来,若是去泰山,岂不是背道而驰?” 那婢女又道:“那段九不过是个低贱的江湖人,小姐肯出手救他已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既然缺那一味,便是他命中该绝,小姐又何必不远千里,亲自去为他采来!”那小姐道:“不管他是何人,是何身份,终究是一条性命,我既然遇见了,又岂能见死不救?好在泰山虽远,却是不虚此行,不仅采到了‘乾坤苓’,又采到了许多珍贵草药!”那婢女叹道:“小姐身子娇贵,为了救他已是快马加鞭兼程赶路了,但如今河北道不太平,咱们也需多加小心,万不能鲁莽。若是赶回去时他已经死了,却怪不得咱们,小姐也无须自责!”那小姐“嗯”了一声,声音低沉,似乎仍是颇为担心。 习伯约闻言,心道:“原来这小姐不远千里前往泰山,竟然不是为了与情郎相会,而是为一个陌生之人采一味药!”不禁好生敬佩,便欲过去与其一见。但此情此景,他若当真过去,恐怕会被当成是心存不轨之人,便即打消了念头,却打算明日再赶路时跟在她们一行人身后,暗中保护。 此后未再有人说话,习伯约终于得以安睡。第二日天明,那一行人便即出发,却是比习伯约更早。习伯约心知定是那位小姐着急了,便待那一行人走出一程,方才骑马跟上。 那一行人亦是向北,倒是不耽误习伯约赶路,只是三个女子显然是不惯骑马,是以行得颇慢。习伯约只得多次喝令大宛马放缓步子,大宛马不得尽兴狂奔,不由颇为不快,不住嘶叫。 如此行了一个时辰,却只堪堪走出十里,习伯约不禁也心焦起来,暗道:“照此耽搁下去,恐怕狄大人已经身首异处了,我还未到范阳呢!”可是教他舍弃前方那一行五人独自离去,他却又不放心:“那女子心地如此善良,若真被路上的歹人害了,我又如何能心安?”权衡一番,他便打算再跟一程,待那一行五人到前方的村镇中歇息时,再行离去。 又过片刻,忽听背后马蹄声响起,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习伯约回身望去,隐约望见那马上之人是汉人装束,便未在意。那匹马奔至习伯约身旁,马上之人却“吁”的一声,止住了胯下坐骑的狂奔之势。 习伯约扭头望去,见马上之人乃是个老者,却长得獐头鼠目,颇为丑陋。那老者瞪着一双小眼,不住地打量着习伯约。习伯约见其不怀好意,初时尚有些不解,可待他望见那老者觑向大宛马的眼神,登时明白了:“原来他是瞧上我这匹千里马了!”不禁暗暗发笑,心道:“这老头莫非是想明抢?若真是如此,我倒要给他个教训。”望见那老者背上也背着一柄长剑,习伯约便知其亦是江湖中人。 那老者望了片刻,忽然轻叹一声,而后扬手狠拍马股,大喝一声“驾”,便打马疾驰而去。习伯约一愣,心道:“他怎么走了?莫非是见我年轻,所以怕了?” 那老者纵马疾驰,未奔出多远却又停了下来,这一次却是望向了那一行五人。习伯约遥遥望见,暗感不妙。果然,只听一个护卫已高声喝道:“你这老奴找死吗?”说着,已劈手打向那老者。那老者却是不慌不忙,亦是举掌回击,却是后发先至,一掌打在了那护卫胸口,将那护卫打得倒飞而起。那护卫摔在地上,连吐两口鲜血,便即死了。 变生俄顷,众人皆是目瞪口呆,愣在当场。习伯约急忙轻夹马腹,赶了上去。那老者拍拍手掌,似是颇为得意,笑道:“小美人莫怕,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绝不会伤你!”另一个护卫闻言,回过神来,喝道:“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何身份?乃是范”可未待他说完,那老者便已一掌打了过去,口中冷哼道:“啰嗦!” 这一掌同样迅疾,那护卫尚未看清便已被打中,跌下了马。不过,他虽受重伤,却尚未丧命,竟拼尽余力爬了起来。瞥见小姐便在身旁,他冷笑一声,抽出兵刃刺向了那匹马的屁股。 那马吃痛,登时狂奔而去。胯下坐骑猛地加速,那小姐被颠得险些跌下去,赶忙死命地抱住马脖子,却已吓得哭了起来。那侍女却是机灵,早已学着那侍卫的样子,将发簪刺到马股之上,纵马逃了。 老者见状,气得哇哇大叫,当即便抽出剑来,将那留在原地未及逃走的冯婆砍了。老者正欲打马追赶,心中忽生警兆,慌忙双足踏镫,向右跃起,待落地后再回头看时,却见自己的坐骑已被拦腰斩为了两截。 原来,习伯约拍马赶到时,那老者已将冯婆杀了。习伯约义愤填膺,也顾不得江湖道义了,不待大宛马停下,便即一跃而起,抽出赤炎刃砍向那老者后背,可惜,被那老者躲了开去。不过习伯约这一劈势大力沉,那老者的坐骑却代主人受过,遭了无妄之灾。 那老者见习伯约一身兵服,不禁一愣,再望见习伯约执着的兵刃时,却是面色大变,惊呼道:“你是天师道弟子?”习伯约闻言,却是颇为纳闷,心道:“我并未显露武功,他为何能看出我的师承?”那老者已冷笑道:“你既然持有赤炎刃,想来该是天师道中极受器重的弟子了?”习伯约闻言虽然吃惊,却冷哼道:“你今日滥杀无辜被我撞见了,可不能放过你,免得你日后再去害人!” 那老者闻言,仰天大笑道:“你不愿放过我,我还不能饶了你呢!当日袁天罡百般欺我,今日我鸦怪人便如数奉还到他的弟子身上!”他的笑声如同乌鸦鸣叫,颇为刺耳,怪不得叫做“鸦怪人”。习伯约心道:“原来师祖当年便曾教训过这老妖人,可惜他到了今日依旧不知悔改,看来不能再将他留在人世了!”他深知除恶务尽之理,便大喝道:“那么便让我来瞧瞧你这天师道的手下败将有何能耐!”当即挺起赤炎刃,刺向鸦怪人。 鸦怪人当年与袁天罡交手,便曾吃过赤炎刃的苦头,此刻他所执长剑只不过是一柄寻常兵刃,自然不敢招架,便即闪身后退。既然鸦怪人当年能与师祖袁天罡一争高下,武功必然不弱,是以习伯约一剑刺空也不觉意外,剑锋一转,便施展起“太清剑法”,重又攻了上去。 在嵩山绝顶时,习伯约与杨青龙切磋多日,自觉临敌经验大有长进,此刻便欲借鸦怪人印证。 当年鸦怪人为祸江湖,恶名远播,袁天罡行侠江湖,便欲为江湖除害。二人一番激斗,鸦怪人败于袁天罡之手,被袁天罡逐出了中原。鸦怪人只得远遁西域,却于西域偶遇一位天竺僧人,习得了天竺的精妙武功。他在西域苦练数十载,自觉武功大进,便欲回归中原,找袁天罡报仇雪耻,可是回到中原后方才得知,袁天罡早已去世了。 天师道领袖道门,势力极大,既然袁天罡已死,鸦怪人不想再平白树敌,倒也未去招惹天师道。不过,此刻习伯约阻了鸦怪人去追赶那位小姐,已教鸦怪人颇为不快,而他手中所执的又恰巧是当年袁天罡击败鸦怪人时所用的兵刃,更教鸦怪人想起了往昔之耻,鸦怪人恼怒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了,便欲将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见习伯约招式沉稳,一套“太清剑法”施展开来,几无破绽,鸦怪人不禁心中一凛,暗道:“这小子的武功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袁天罡!”他本以为习伯约只是仗着兵刃之利,未料习伯约武功之精深,端的超乎想象,不由得便皱起了眉头。 习伯约又攻两招,鸦怪人便不再一味的闪避了,而是觑准习伯约出招的间隙,趁机反击。鸦怪人不出剑则矣,一出剑便是击向习伯约剑招无暇顾及之处,迫得习伯约不得不回剑招架。而鸦怪人自知兵刃不济,却又不敢与习伯约硬碰,待习伯约收剑防守,他便已变招了。 如此一来,习伯约便落了下风。鸦怪人得势不饶人,更是一剑快似一剑,习伯约不禁暗暗心焦:“如此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务须想法应付才是!”他与杨青龙切磋数日,对敌经验大涨,此时便先收剑防身,免得被鸦怪人所伤,同时凝思对策。 鸦怪人终于扳回劣势,自然颇为高兴,心道:“任你一个小娃娃,便是有三头六臂,也莫要妄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又斗二十余招,习伯约忽然醒悟:“这老怪物一直不敢将手中长剑与我的兵刃相碰,分明是忌惮赤炎刃之利!我有神兵在手,却不知运用,真是蠢笨至极!” 一念及此,习伯约登即反守为攻,不再顾忌鸦怪人的攻势,赤炎刃重又罩向鸦怪人。鸦怪人见习伯约忽然摆出拼命的架势,也是一惊。习伯约不闪不躲,鸦怪人手中的长剑虽能刺穿习伯约的喉咙,但习伯约这一剑同样能将鸦怪人的胸膛刺个窟窿。 鸦怪人微一犹豫,还是不愿赌上性命,便暗叹一声,闪身后撤,避开了习伯约这一剑。习伯约见计策奏效,不禁大喜,便使出“六壬无极剑”,欲要趁势将鸦怪人毙于剑下。这一次,鸦怪人看不透习伯约所使剑法,便是连寻隙反击之力都没了,只得不住躲闪。好在他轻功卓绝,习伯约一时倒也伤不到他,只是步步后退之下,显得颇为狼狈。 鸦怪人与习伯约的师父李淳风年岁相仿,此时年已近百,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逼得如此窘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待习伯约一招使老,鸦怪人便即欺身抢上,挥剑击向习伯约手中的赤炎刃。 习伯约见鸦怪人这一剑打向自己手中的兵刃,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心道:“他不怕兵刃被斩断了吗?”思忖间,只听得“叮”的一声,赤炎刃已被鸦怪人的长剑贴住了。原来,鸦怪人手中的长剑避过赤炎刃的剑锋,以剑背贴在了赤炎刃的剑身之上。 习伯约颇感意外,欲将赤炎刃抽回,却发觉自鸦怪人的长剑上传来一股吸力,死死地将赤炎刃黏住了。习伯约一时大意,赤炎刃险些被鸦怪人夺了去,便赶忙发力握紧,却听鸦怪人狞笑一声,叫道:“臭小子!我若是不能迫得你撒手弃剑,从此便跟你姓!” 习伯约方才醒悟:“原来这老怪物心知兵刃吃亏,便想用那股奇怪劲力困住我的兵刃,从而迫得我与他对掌!”不禁暗暗冷笑:“你当对掌我便怕你吗?”见鸦怪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习伯约忍不住讥笑道:“你这个年岁的孙子,我可不敢认!”鸦怪人闻言,登时气得怒吼一声,一掌打向习伯约。鸦怪人老奸巨猾,此处便讨了个巧,习伯约乃是用右手持着赤炎刃的,而他则是用左手持剑,此时若是对掌,他便是以右掌对上习伯约的左掌,自然稍稍占了便宜。 二人怀着一样的心思,手掌便对在了一处。习伯约虽然年少,但修炼的乃是玄门内功,任督二脉已通,内力充盈百脉,而鸦怪修习内功已逾八十载,功力同样是深厚无比,只是他需分心施展那股怪异劲道困住习伯约的赤炎刃,不能施出全力,是以二人这一掌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鸦怪人不禁一惊,心道:“这小子瞧来只有十余岁,怎地内力深厚如斯?如此年纪便有这般功夫,也难怪天师道会将袁天罡所用的宝剑交给他了。”只不过,昨日习伯约力战突厥大军,身上多处负伤,此时被鸦怪人的内力一震,伤口开裂,鲜血便再次涌了出来,将他身上的兵服染红了。 可是此时乃是性命攸关之际,习伯约哪里顾得上伤口?鸦怪人倒是瞧得清楚,心中冷笑:“原来这小子身上有伤!哼哼!我看你还能撑到几时!”二人便各自用一只手握紧兵刃,而用另一只手斗起了掌法。鸦怪人使出了一套天竺僧人传授的掌法,名为“罗睺之掌”。罗睺乃是阿修罗王之一,其有四只巨掌,能覆日月之光,而这套掌法施展开来时,便如同罗睺那能遮蔽日月的四只手掌一般,化出掌影无数,教对手生出无所适从之感,是以才有此名。 果然,鸦怪人甫一使出,习伯约便感无从招架,只得收掌护身。好在“罗睺之掌”化出的掌影虽多,但皆是幻象,真正打在对手身上的还是只有那一只手掌而已,是以习伯约凝神戒备,倒是能在鸦怪人的手掌堪堪要打到身上之时将其抵住。只是如此一来,他根本来不及施展全力,自然敌不过全力施为的鸦怪人。是以只抵挡了十余掌,习伯约的左臂便已被鸦怪人的内劲震得酸麻无比。 鸦怪人心知自己只需一鼓作气再发数掌,习伯约一定抵挡不住,到时他失了兵刃,便任自己宰割了!兴奋之下,鸦怪人大笑道:“小娃娃,今日是你自来寻死,可莫要怪老夫!”习伯约心知鸦怪人说的不是大话,如此下去,自己确是必败无疑,不禁心急如焚,苦思对策。忽然想起在嵩山绝顶与杨青龙过招时,自己将“若水掌”与“幽冥神掌”一并施出,倒是收了奇效,习伯约便不再犹豫,先以“若水掌”的“犹”式打出,诱鸦怪人出掌。 果然,鸦怪人见习伯约举掌护身,神情谨慎,便以为习伯约仍然不敢还手。待鸦怪人将手臂挥起,招式尚未打出之际,习伯约忽然大喝一声,以“幽冥神掌”的第十六式“千里冰封”打向鸦怪人。 这一式“千里冰封”乃是“幽冥神掌”中的最后一式。原本据图谱中所载,若是将“幽冥神掌”一式一式的打出,到这最后一式时,掌上的阴寒内劲臻至最强,已能泛出刺骨寒气。施掌者根本无需将手掌打到对手身上,只需将手掌在对手身前划过,寒气便能将对手经脉冻结,是以这招“千里冰封”可说是绝大杀招。 可惜,习伯约习练不得法,未能练出那股阴寒内劲,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式的招式同样巧妙,习伯约的手掌冲透鸦怪人打出的幻影,击向了鸦怪人前胸。鸦怪人却是如同遇见鬼了一般,呆若木鸡,只是惊呼道:“幽冥神掌!”而后便被习伯约一掌打在了胸口。 鸦怪人被打得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他喷出一口鲜血,抬头望了习伯约一眼,目光中满含惊异,而后二话不说,便即转身飞掠而去。 习伯约惊异于鸦怪人竟然不闪不躲,硬受了自己一掌,更惊异于他竟然认出了自己所使的是“幽冥神掌”!要知道杨青龙乃是小公主最器重的弟子,但是习伯约与杨青龙过招时使出“幽冥神掌”,杨青龙也未曾认出!此时于路上偶然遇见的一个老人却能认出,如何能教他不惊? 习伯约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时,鸦怪人早已去得无影无踪了。习伯约忽然想起,鸦怪人虽然一掌打死了一个护卫,又劈死了冯婆,却尚有一个护卫未死,便赶忙回身去救,却发觉那个被打伤的护卫也已咽了气,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再去找那逃走的小姐与婢女时,却发现北方一个人影也无,习伯约方才稍稍安心,暗道:“过了这么久的工夫,那位小姐与侍女想来已经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我出手虽迟,总算还是救下了两个人。”便赶忙处理伤口,只是他身上并未备着金疮药,只得先点了几处穴道将血止住,撕下衣襟将伤口暂行包了起来。而后他便将赤炎刃裹好缚在背上,拾起鸦怪人丢下的长剑,来到道旁挖了一个大坑,将那二个护卫与冯婆的尸首葬了,在坟前拜了两拜,便跨上大宛马,重又向北驰去。 此番再无耽搁,习伯约纵马疾驰,及至黄昏时分,便已到了范阳左近。此时城门紧闭,城头上立着许多士卒,皆披甲戴盔执着兵刃,习伯约心道:“如此严加戒备,定是在防备突厥进犯,这城门今日恐怕不会开了。”他便如同在魏郡城外时一样,先到城外旷野中寻了个僻静地方歇下,待城门开时再行入城。 在离范阳城三里之处,习伯约寻到一间草庐。庐中无人,想来主人早已逃难去了。习伯约便决定在此歇脚,他伤口开裂,失血不少,伤了元气,也不敢再耽搁,当即便在草庐中打坐调息起来。到了夜间,范阳城方向忽然传来呼喊之声,习伯约一愣,心道:“如此深夜,是何人喧哗?莫非是突厥大军还未走?”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此刻月黑风高,攻城实是不智之举,突厥大军即便未走,也绝不会如此的!”只是他离得稍远,听不清究竟在喊些什么,又过片刻,便再无动静,四下重又归于静寂。 习伯约心道:“兴许是路过的难民吧!想要入城,守城的将士却又不许,方才吵了几句,此刻他们见入城无望,便又走了!”一念及此,他不禁长叹一声,暗道:“武则天那妖妇为了一己私利,诛尽朝中名将,以致今日外虏横行,百姓遭殃。便是我与她无仇,也该取她性命,为天下除害!”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在草庐中找到一套农家的粗布衣衫,他便将身上染血的兵服脱下,换上了那身干净衣服。而后将兵服拿到院中埋了,他方才上马,前往范阳城。 到得城外,却见城门依旧紧闭,习伯约心道:“恐怕这几日城门是不会开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有几骑快马自南面奔来,习伯约见马上之人乃是官军,心知几人必是来自狄仁杰的大军之中,不禁一喜。 果然,那几个官军纵马来到城下,便即持节大喊道:“吾等奉河北道征讨副元帅,狄仁杰狄大人之命,传檄河北道各州府:朝廷大军已至,突厥贼酋闻风丧胆,已率军退返大漠,即日起,河北道各州府可重开城门,恢复生产!违令者斩!”而后便不再停留,重又向北驰去。 城头守兵赶忙通知长官,过不多时,城门果然徐徐打开,而后便即涌出许多百姓。这群出城的百姓皆是农家打扮,想来是左近的农户。此时正是秋收时节,他们挂念家中田地,听闻突厥蛮子走了,便打算即刻回家。 待这群百姓走了,习伯约方才策马入城。这守城的长官倒也尽职,虽然听命开了城门,却仍派几十名官军守在门前,以备不测。习伯约到得城门前,正欲入城,却被那群守门的官军拦了下来。 当先一名武官喝道:“小子!你是哪里人士?为何要入城?”原来,他见习伯约一身粗布衣衫,却又背负兵刃,骑着一匹高头骏马,不由起了疑心。习伯约便翻身下马,笑道:“在下扬州人士,是来范阳投亲的!”那武官又仔细瞧了瞧习伯约,忽然大喝道:“你那亲戚姓甚名谁?老子在范阳守城十余年了,这城中之人还没有几个我不认得的!”习伯约只得掏出一锭银子,偷偷塞入那武官手中,道:“那家亲戚我从未见过,长辈已只说他家姓沈。再说我这副瘦弱模样,如何能是坏人?长官还请通融一二!” 那武官将银子收入怀中,笑眯眯地道:“瞧你一副书生样,恐怕是个秀才吧?好了,速速入城去吧!”他一挥手,拦路的官军登即让开了一条路。习伯约点头一笑,急忙牵马而去。 习伯约不知玄武坛究竟在范阳城何处,是以入得城中,他便在一间客栈中先住了下来。既然杨青龙说玄武坛的弟子会来接应,习伯约心知自会有人找上门来,是以也不着急,便欲先去寻间药铺买来金疮药,敷在伤口上。 习伯约将赤炎刃解下,留在了客房中,而后徒步出了客栈。街上行人稀少,商贩也没几个,想来是因为此前突厥肆虐,范阳城闭了城门,百姓们也吓得各自躲在家中,无人再敢上街来了。 走过两条街,习伯约便找到了一间药铺。习伯约迈步走进,见药铺中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柜台后立着一个伙计,此时正将一包药递给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那男子接过药来便径自出了药铺。 伙计抬起头来,方才望见习伯约,眉头一皱,没好气地道:“喂!今日本店歇业,公子若是买药,烦请另寻别家吧!”习伯约也不以为意,笑道:“在下只是来买些金疮药而已。”回头望了一眼,他续道:“况且,适才那位也是来买药的吧?他买得,我却买不得,这是何道理?”那伙计却是嗤之以鼻,讥笑道:“那味药是女菩萨要的,自然是另当别论!”习伯约闻言一愣,暗暗纳闷,心道:“适才那人明明是个男子,这伙计为何叫他女菩萨?” 那伙计好似颇不耐烦,又道:“这城中还有几家药铺,公子还是另去别家吧,我们要关门了!”说罢,他便走出柜台,欲要将习伯约逐出。习伯约不禁大感尴尬,却又不便发作,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门帘起处,一位掌柜模样的男子自后堂走出。 那掌柜见状,沉声问道:“熊胆啊,出了何事?”习伯约闻言,却是扑哧一笑,心道:“这伙计的名字当真可笑!”那伙计回身答道:“掌柜的,我本要关店了,这人却闯进来买金疮药,赶也赶不走,当真可恶!”这话颠倒是非黑白,习伯约便欲分辩,那掌柜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为他配一服啊!一服金疮药又花不了多少工夫!” 那伙计只得点点头,二人便一齐转进柜台内,为习伯约配起了药。习伯约见这掌柜倒是明理之人,不禁暗暗点头。果然,过不多时,药便配好了,掌柜亲自交与习伯约,又嘱咐习伯约如何外敷内服,习伯约一一记下,方才谢过掌柜,拎着药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他将内服的药交与了小二,命其去煎来,而后回到房中,将衣衫褪去,又将外敷的金疮药先行涂在了伤口上。包扎妥当后,习伯约方才穿好衣服,前去大堂用饭。 大堂中没有客人,习伯约便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壶酒与几个小菜,自斟自饮起来。一杯温酒入喉,习伯约的脑海中不由得便浮现出了张昌宗的影子。他已许久未曾饮酒,上一次喝酒那还是与张昌宗一道赶路之时,也是在一间客栈中,二人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想到此刻结拜兄长已由一个胸怀大志的英雄少年变成了人人不齿的面首,习伯约不禁唉声叹气,心中打定主意,绝不能任其堕落,日后到了洛阳,一定要尽力规劝。 这一壶酒喝到一半,忽听街上有人喊道:“古大哥,金大哥,该死的突厥狗终于走了,如今城门也开了,咱们范阳城也恢复了些许生气,咱们兄弟多日未见,今日不如便喝个痛快,如何?”又听几声大笑,便有三个汉子走入了客栈。 三人在大堂中坐下,便即呼喝小二上酒。习伯约偷眼望去,见这三人样貌粗豪,腰圆膀阔,想来该是练武之人。小二将酒菜端上,三人便即豪饮起来,酒过三巡,其中一个汉子道:“二位大哥可知,昨日夜里,城门曾开过?”说话之人便是适才提议喝酒的那一位。另外二人摇摇头,道:“为何会开门?这些守军胆小如鼠,恨不得一辈子躲在城中,竟敢出城去找突厥人的晦气?”那个汉子哈哈一笑,道:“他们自然不敢出城,也并未有人出城,听我那守城的妹婿说,是有人进城了!”另外二人一惊,皆怒道:“这昏天黑地的,守军怎可随意开启城门?若是放入突厥蛮夷的细作,岂不糟糕?”那个汉子摇摇手,又道:“二位大哥有所不知,此人要进城,守门的军士可是不敢不开门的!” 二人沉吟半晌,一人忽然惊呼道:“莫非要进城的是女菩萨?”那个汉子猛地一拍桌子,笑道:“真叫古大哥说中了!不错,正是女菩萨回来了!”习伯约闻言,不禁大为好奇:“适才那药铺的伙计在说这女菩萨,如今这三人也在说这女菩萨,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得人如此推崇?”那姓古的汉子又道:“如此说来,段老九的伤有救了?”那个汉子点点头,道:“算是他段老九前世积德,得女菩萨出手相救,性命该是无碍了。” 习伯约闻言,心中一动,只觉“段老九”这个名字似曾听过。仔细回想,他方才醒悟:“原来是那小姐的丫鬟说过!她家小姐要救的人便是个名叫段九的江湖人!莫非那段九便是这三人说的段老九?那可真是巧了” 那姓古与姓金的汉子叹气道:“保得性命便好。”二人面露愁容,似乎心有忧虑。习伯约偷眼望见,却是一愣,心道:“既然保得了性命,该是好事,二人何故担忧?莫非他们与那段老九有仇?”那汉子却也叹口气,道:“是啊,保住性命便好,下回可要机灵些,莫再招惹那幽冥宫之人了!” 此言一出,习伯约登时便是一怔。他尚是首次听到外人说出“幽冥宫”三字,不由得大感意外。那姓古与姓金的汉子却一齐道:“嘘!噤声!”二人四下望了望,才低声责怪道:“梁贤弟!你不要命了吗?”那姓梁的汉子却是不以为意,扫了一眼习伯约,方才冷哼道:“怕什么!我在此处说,他们又听不见!” 那姓古与姓金的汉子对视一眼,低声道:“话虽如此,但要知隔墙有耳,贤弟如此口无遮拦,说不准便会惹来事端!咱们兄弟三人武艺低微,可是惹不起幽冥宫那群凶神恶煞!”那姓梁的汉子点点头,低声道:“突厥狗来之前,我便听说幽冥宫在魏州将神拳门灭了,又听说蜀中的万剑门一夜之间被人尽数屠戮,也是幽冥宫所为。而郓州的青衣盟却是更惨,男女老少尽数被杀,有姿色的女弟子死前还被幽冥宫之人侮辱了,简直是禽兽不如!”那姓古的汉子道:“幽冥宫中人武艺高强,却又心狠手辣,这几个月来,搅得天下大乱,江湖中人人人自危。”他似乎也有些胆怯了,声音也低了许多。 那姓金的汉子叹口气,低声道:“他们神出鬼没的,今日在蜀中杀人,明日便在河北杀人,也不知有多少弟子!而且以前从未听过有此一派,他们便好似是忽然之间从地府冒出来的恶鬼一般,真不知是何来头!”那姓古的汉子道:“恐怕当世也只有佛门与道门,还有五姓世家,他们不敢惹了!”顿了顿,他又道:“可惜啊!咱们兄弟三人既不是佛门弟子,也不是道门弟子,更不是世家子弟,日后还是谨言慎行,不然一不小心可能便丢了性命!” 三人心情郁郁,默然无语,只得低头喝酒。将一壶酒喝干后,三人扔下一锭银子,便即起身而去。他们虽然走了,习伯约心中的波澜却是无法平息。他反复在心中自问:“他们所说的恶事,全是幽冥宫所为?”当日在总坛中,他与景克逸闲聊,景克逸曾说过,幽冥宫重振声威便是挑选几个小门派灭掉。他当时以为景克逸只不过是随口说说,可未料到竟然真是如此,不禁大感失望。 习伯约心想:“沈姨娘将我视若己出,又助我拜师学艺,练成一身武艺,于我有大恩!所以我才甘愿寄身幽冥宫,但幽冥宫若是为祸江湖c残害良善,我却不可助纣为虐,不然便愧对师父了!”又想:“之前那些恶事我并不知晓,也就罢了,日后若是再行恶举,被我知道了,定要阻止!” 酒足饭饱,习伯约便回房打坐练功去了,直至第二日,方才上街。在范阳城中闲逛了一番,习伯约心中忽生警兆,只觉身后有人跟踪自己,便闪身拐入了一条小巷。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两个身穿玄色长衫的汉子拐入了巷子里。 二人见习伯约静立原地,似是在等着自己一般,不由得一愣。习伯约望了望二人,沉声道:“二位朋友,你们尾随在我身后已有两条街了,若不说清缘由,我可要不客气了!”那二人见习伯约动了怒,赶忙躬身施礼道:“习师兄莫怪,我二人乃是玄武坛的弟子,奉崔劼崔师兄之命,前来迎接习师兄的!” 习伯约料想这二人既识得自己,又知晓崔劼之名,该是不会有假了,便道:“崔师兄也在吗?”二人点点头,道:“崔师兄知道习师兄从未来过范阳,不认得玄武坛位于何处,所以特地命我等在城中找寻,领习师兄前往坛中相见。”习伯约点点头,道:“我在街上闲逛,便是为了能与你们碰头,好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过去吧!”二个弟子点点头,道:“习师兄随我来!”便即当先领路。习伯约则不疾不徐,跟在二人身后。 一路来到一所宅子的后门前,那二个弟子敲敲门,只听门内有人道:“武威过天策!”二人低声对道:“玄天启妙门!”只听“吱呀”一声,门便开了,二人向习伯约打个眼色,便即走了进去,习伯约便也跟了进去。 门内乃是这所宅子的后院,习伯约进来一瞧,却是大感诧异。原来,院中有不少人,却不是在舞刀练剑,有几人执着木棒,不停地在石臼中捣着,又有几人蹲在地上,执着蒲扇不停地扇着各自身前的火炉,炉上摆着小锅。 习伯约闻着满院的药味,便知那些小锅之中熬的皆是草药,他心道:“这哪里是幽冥宫的玄武分坛,分明是个药铺的后院嘛!”习伯约走进院来,这群人却是望也不望他一眼,仍然各自忙碌。 那二个弟子回头望见习伯约停下脚步,心知他必是感到奇怪方才驻足观望,便道:“习师兄无需奇怪,这些人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习伯约闻言,也觉有理,心道:“是啊,若是外人进到沈姨娘的府中,也绝不会想到那是幽冥宫的朱雀分坛!”便随二人继续向宅内走去。 这宅子颇大,习伯约随着那二个弟子穿廊过巷,方才到了一间大厅之中。崔劼早已在厅中等候,见习伯约到了,他赶忙站起,哈哈大笑道:“习师弟,多日不见啊!”习伯约也赶忙上前,施礼道:“崔师兄,别来无恙!” 二人落座,崔劼道:“习师弟,多日未见,你又长高了啊!当日我早早便离开总坛,也不知习师弟最后可否练成?”习伯约知他问的是“幽冥神掌”,不禁叹气道:“哎,小弟资质愚鲁,未能练成。”崔劼劝道:“师弟也无需介怀,那图谱我看了一日便觉头晕脑胀,师弟能试着修习,终究是强于我的!” 习伯约赶忙道:“师兄说笑了!”崔劼又道:“那日收到杨师伯的传书,得知师弟不日便到范阳,当真是教我喜出望外。可惜那时河北有突厥蛮夷,城门关了,昨日城门重开,我赶忙教坛中的弟子到城中找寻,果然只用一日便将师弟寻到了!” 习伯约仔细一想,却心生疑惑,问道:“崔师兄,我从未到过范阳,玄武坛的众位师弟是如何认出我的?”崔劼闻言,哈哈一笑,向厅中的一个弟子招了招手,那弟子便将一张纸呈了上来。崔劼接过来,转手递与了习伯约。 习伯约伸手接过,仔细一瞧,发现纸上画着一位年轻公子,身姿英挺c容貌俊秀,倒是与自己颇为神似。原来,崔劼知道习伯约不知玄武坛的所在,便将他的样貌画于纸上,命坛中弟子凭着画像在城中四下寻找。 崔劼出自博陵崔氏,乃是世家子弟,相貌虽然粗陋,却也精通琴棋书画。那两个弟子凭着画像,果然认出了在街上闲逛的习伯约,将其领至了玄武坛。崔劼笑道:“习师弟,如何,我画得可像?”习伯约不禁赞道:“原来崔师兄还精通丹青之道!小弟实是佩服之至!” 习伯约这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琴c棋c书c画,沈秋霜只教了他弹琴。不过,习伯约志不在此,倒也不觉遗憾。崔劼忍不住打趣道:“师弟长得太过俊秀,我画到一半时,还以为是在画一位女子呢。”这话却又教习伯约想起了张昌宗,他心道:“若论样貌之俊美,我是决计及不上大哥的,可惜他自甘堕落,哎!”不禁又是可惜又是恼恨。 崔劼接过习伯约手中的画像,嘻嘻笑道:“习师弟若是换上女装,姿色恐怕不会输于沈师妹!”顿了顿,他低声一叹,问道:“沈师妹近况可好?”习伯约心知崔劼对沈秋霜尚未忘怀,便道:“劳崔师兄挂怀,沈师妹已返回扬州去了,有沈姨娘的二个心腹护送,定会安然无恙的。” 崔劼闻言,垂首陷入沉思,习伯约猜他定是在思念霜儿,也不出声打扰,大厅之中便即陷入沉寂。过了半晌,习伯约想起狄仁杰之事,方才开口道:“崔师兄,想来你已知此行的目的了吧?杨长老命我来助玄武坛行事,不知坛中的师兄弟们可是已经下手了?”崔劼道:“我从总坛归来,便将习师弟的武功如何出众告诉了师父,后来杨师伯的传书中又将师弟夸赞了一番,师父便想等师弟到了,再行下手。” 习伯约闻言,终于放心,暗道:“只要尚未下手便好,我自有方法将此事化解!”便问道:“不知吴师伯此刻可在?小弟我早已久仰吴师伯之名,只盼与其一见!”崔劼闻言,哈哈大笑道:“习师弟放心,我师父好奇师弟是何样的出类拔萃,也是急切想与师弟一见。只不过他老人家另有要务,此刻脱不开身罢了。” 习伯约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吴师伯忙于何事?”崔劼道:“师弟可知杨师伯联络到了一位前辈高人,来助我等成事?”习伯约闻言,惊道:“可是那位高手到了?”崔劼点点头,道:“那位高手昨日忽然赶到范阳,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将我师父请去了城外相见。师父去了半个时辰,便与那位高手一同回来了。” 习伯约最初自杨青龙口中得知将有一位前辈高人相助时,本是倍感期待,只盼能与其过招,得其指点。可是在得知幽冥宫四处为虐后,他又担心幽冥宫如虎添翼,此后更加肆无忌惮,不禁颇为担忧,便问道:“崔师兄,不知那位前辈品性如何?”崔劼闻言,面露愠色,道:“那老头板着一张脸,话也不说,当真狂妄!品性嘛,我瞧不出来,不过样貌反正是不敢恭维!” 习伯约闻言,心中不免担忧:“他若是良善之辈倒还罢了,若是恶人,怕是糟糕了!”崔劼见习伯约双眉紧锁,不禁笑道:“那老头品性如何,何需师弟操心?我已命人备下了酒席为师弟接风,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崔劼打个手势,过不多时,便有弟子将酒菜端了上来。崔劼人虽愚笨,却无机心,习伯约倒是对其颇有好感,此刻二人开怀畅饮,相谈甚欢。酒过三巡,习伯约见崔劼已微有醉意,便借机问起了神拳门被灭之事。外人不知幽冥宫虚实,但习伯约就是宫中弟子,自然一清二楚,那神拳门c万剑门与青衣盟各在一方,要将其统统诛灭,非是一个分坛所能为之。魏郡离范阳最近,神拳门定是玄武坛出手灭掉的,郓州近泰山,青衣盟满门被害该是青龙坛所为,而蜀中的万剑门,恐怕便是长安的白虎坛下的手了。 崔劼虽感意外,却也将实情如实相告。原来,那神拳门的门主也非是良善之辈,他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身武功,又有魏州官府撑腰,整日里便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神拳门的弟子也尽是些地痞无赖,借着门主的威势行不轨之事。 吴执对神拳门早有耳闻。幽冥宫决意重出江湖后,杨青龙命吴执在江湖之中伺机生事,以此壮大声势,吴执便趁机出手将神拳门除了,既完成了杨青龙之命,又算是为百姓除了害,可谓是一箭双雕。神拳门被灭后,魏郡的百姓虽是拍手称快,可惜,有万剑门c青衣盟被灭之事在前,江湖中人已不信幽冥宫此举是为江湖除害了。 习伯约听罢来龙去脉,不禁暗暗赞道:“如此说来,吴师伯倒是个侠义之士。”便生与其一见之心,问道:“崔师兄,不知小弟何时才能与吴长老一见?小弟实在迫不及待了!”崔劼哈哈一笑,唤来一个弟子,吩咐道:“你去那老头屋前候着,待师父出来,将此间情况禀报于他便可,师父听说朱雀坛的习师弟到了,定会即刻赶来的。” 那弟子领命而去,习伯约便与崔劼继续饮酒。二人心情愉悦,更是大口豪饮,很快便又喝干了一壶。习伯约再为崔劼倒酒时,却发现崔劼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不禁哈哈大笑。 崔劼嗜酒如命,若是只拼酒量,习伯约自然不如,但他内力精深,美酒入喉便已被化解了七分,是以倒是崔劼先醉倒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欲渡黄河万里沙 笑声方止,便有一人疾步走入厅中。 习伯约转头望去,见此人约莫五旬年纪,身高臂长,气度不凡,心道:“莫非此人便是吴执?”果然,来人打量习伯约一眼,高声笑道:“若是吴某未曾眼拙,你便是朱雀坛的习师侄吧?”习伯约心知自己没猜错,赶忙起身施礼道:“习伯约见过吴师伯!” 吴执点点头,走到崔劼身旁,问道:“这小子又喝醉了?”习伯约答道:“我与崔师兄分别多日,倍感思念,今日重逢,便即畅叙离情,崔师兄心里高兴,方才畅饮,还请吴长老见谅。”吴执闻言,叹气道:“我这徒弟啊,忒也不成器!”他俯下身去,在崔劼耳旁大喊道:“走火了,快醒醒!” 崔劼被喊声惊醒,倏然站起,惊慌道:“走火了?怎么回事?”仔细一瞧,发觉师父立在身旁,而周遭却并无异状,心知自己被耍了。他不禁面红耳赤,酒也醒了几分,垂头低声道:“师父” 吴执微微摇头,坐下道:“你啊,若是将饮酒的工夫都用在习武上,为师也不必发愁了!”崔劼心知师父常为自己武功不济而忧心,心中早已有愧,此刻便道:“师父放心,徒儿日后定当用功!”吴执点点头,见习伯约仍自站着,赶忙道:“师侄不必见外,快坐!”习伯约方才重又坐下。 吴执命人收去桌上酒食,将习伯约的师承来历打探了一番,又询问起了朱雀坛的近况。除去将身世隐瞒外,习伯约俱都如实相告。吴执沉吟半晌,又问道:“屈指算来,我与沈师妹已有二十年未见了,不知她近况如何?”习伯约已解男女之情,望见吴执面上神情,便知其对沈姨娘心怀恋慕。又望望吴执身旁立着的崔劼,习伯约心道:“这师父爱慕沈姨娘,徒弟又对姨娘的女儿有意,真是造化弄人啊!”又想:“听霜儿说,姨娘似是爱慕杨师伯,而杨师伯亦对姨娘有意,但二人郎情妾意,却又未成眷侣,当真是奇怪!不过姨娘既有女儿,那么必有令其中意的男子,也不知是谁人如此幸运,能得姨娘青眼!” 吴执见习伯约怔怔出神,便低声唤道:“习师侄?”习伯约回过神来,方知失礼,赶忙道:“劳吴师伯挂怀,姨娘她每日弹琴作画,悠闲得紧,容颜亦是一如往昔,光彩照人。”吴执听罢,似是颇为感慨,低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说罢,便陷入沉思。 过了半晌,吴执方才苦笑道:“师侄此行的目的大师兄已向我说明了,数日来我也一直在命人打探消息,据回报,狄仁杰已进入魏州城,安抚河北。”崔劼站在一旁,闻言便道:“师父,那么咱们便去魏州城将他杀了!”吴执却摇头道:“不妥!前日咱们剿除神拳门,便曾去过魏州,城中的武林人士已有防备,再露行迹恐会惹来祸患。”崔劼道:“那要如何下手?” 吴执笑道:“我素闻狄仁杰为官事必躬亲,他既然奉命前来河北,那么范阳这个河北大邑,他必会亲自前来瞧瞧的,所以嘛,咱们只需待他来到范阳时再伺机下手便可,师侄以为如何?”习伯约点点头,道:“吴师伯之策甚为稳妥,只是关于此事,小侄倒是另有想法。”吴执闻言,微觉惊诧,“哦”了一声,道:“说来听听!” 习伯约站起身来,在厅中踱步半晌,理清思绪,方才说道:“咱们幽冥宫志在夺取天下,光复大隋,那狄仁杰虽得武则天倚重,终究只是一介臣子,而朝中大臣无数,即便将狄仁杰杀了,也会有人代其行事,根本无损于武则天的统治,反倒会惹怒朝廷,为幽冥宫惹来祸患罢了。”吴执仔细思量,也觉有理,便即不住点头。习伯约见其动心,赶忙又道:“况且,这狄仁杰若是不杀,反而比杀了更有用!” 吴执闻言,大感诧异,问道:“师侄此言何意?”习伯约便故弄玄虚,向吴执使了个眼色。吴执会意,便遣散厅中弟子,又向崔劼吩咐道:“劼儿,你亲自带人守在厅外,不许任何人靠近,听到没有?”崔劼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习伯约便重又坐下,等了半晌方才说道:“当今天下虽然姓武,却是得自李唐之手。前日李显回归洛阳,大位之争重又扑朔迷离,可以想见,武则天归天之后,对于谁主神器,李c武两家必有一番争斗,到时候咱们幽冥宫只需就中取事,大业未必就不可成!”吴执越听越觉震惊,见习伯约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他不禁心生感慨:“此子小小年纪便能有这般心计,当真是天纵之才!即便是大师兄在他这般年岁时,也未能如此深谋远虑。日后若是由他担任宫主,统领幽冥宫,何愁大隋不复?” 待习伯约说完,吴执便点头道:“师侄之言有理!当年武则天夺了李唐的皇位,李唐皇族惨遭屠戮,侥幸活命的也受尽武氏族人欺凌,所以两家之仇可谓是不共戴天。如今武则天垂垂老矣,一命呜呼不过是迟早之事,待她死后,武氏便失了倚仗,李家若是趁势而起,确是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到时天下大乱,对于咱们幽冥宫来说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习伯约闻言,心中却是一惊,暗道:“是啊!李唐重夺江山是好事,但若是因此而闹得天下大乱,引得四夷入寇,却是得不偿失了!到时务须想方设法,令百姓不受滋扰。”打定主意,他便道:“所以我才认为不该杀那狄仁杰!前来范阳的路上,我乔装打扮混入了朝廷大军之中,曾数次偷听狄仁杰的谈话,发觉他忠于李氏,在立太子之事上鼎力支持李显。李氏有这等重臣相助,定然会更有信心与武氏一争!” 想到师父遗愿终于有望达成,吴执喜不自胜,登即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那么就依师侄之意,留那狄仁杰一条性命,日后咱们幽冥宫渔翁得利,夺了江山,还需好好感谢他呢!”习伯约也只得假意大笑。吴执笑罢,又道:“师侄放心,此事我会亲自向师兄禀报,虽然不用去杀那狄仁杰了,但你也不必急离去,便在范阳盘桓几日,我与你好好亲近亲近。”习伯约相信自己这一番道理讲出,吴执一定能将杨青龙劝住,是以也就放心了。既然如此,他倒也不介意在范阳逗留时日,便点头答应了。 吴执心中高兴,见桌上的几壶酒已空了,便命弟子又去取来,要与习伯约喝个痛快。习伯约只得陪着,吴执酒量同样不小,二人一番豪饮,终于双双醉倒。 再醒来时,习伯约发觉自己已躺在了榻上,周遭一片漆黑,想来已是深夜了。忽觉口干舌燥c头痛欲裂,习伯约不禁苦笑起来。这尚是他头一遭醉倒,虽然痛苦,但个中滋味却是无可名状。 习伯约起身下榻,借着月色来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壶痛饮起来。他也无心再睡,便坐到榻上,练起了“正一玄功”。功行一周天,习伯约便感酒意已解,头也不再痛了。 第二日一早,吴执便领着崔劼来到了习伯约房中。见习伯约正盘膝坐在榻上练功,吴执不禁对其大加赞赏:“习师侄不仅天资过人,练功更是勤奋刻苦,日后定是海内无双的人物,幽冥宫有其相助,大事可成啊!”习伯约睁开眼来,见吴执到了,赶忙下榻行礼。吴执将其扶起,笑道:“师侄,昨日你我一番畅饮,虽然痛快,却误了一事!” 习伯约一愣,赶忙问道:“误了何事?可要紧?”吴执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领师侄去见一个人罢了。”未待习伯约发问,他已续道:“便是被我师兄请回的那位前辈高人,此刻他就在玄武坛中。”习伯约道:“昨日崔师兄便与我说过此事,我倒是也盼着能与其一见。” 吴执当即领着习伯约出了厢房,路上便为习伯约介绍起了那位前辈高人。其实吴执对其也不甚了解,只知他姓鄂,乃是早年间江湖之中有数的高手,更在幽冥宫创建之初便即加入,曾为幽冥宫出过不少力。 一路来到一座院子中,吴执在院中站定,高声喊道:“鄂前辈!晚辈率宫中弟子前来拜见,前辈可否出来一见?”崔劼见师父语气谦卑,心中不悦,轻哼一声,便扭头望向了别处。 过了半晌,便在习伯约以为那鄂前辈不会出来相见时,房门忽然开了,一个老者走了出来。习伯约定睛一看,不由得惊呼道:“是你!”那老者望见习伯约,亦是一愣。吴执见状,奇道:“习师侄,鄂前辈,你们认识?” 原来,这位鄂前辈非是别人,正是习伯约在路上所遇的鸦怪人。他现在终于想通,鸦怪人为何能认出“幽冥神掌”了。 习伯约双目盯着鸦怪人,恨声道:“老贼,我正不知去何处寻你,没想到你竟躲在这里,今日可不容你逃了!”那老者闻言,气得呀呀怪叫,骂道:“不知死活的小畜生,纳命来!”便即扑向习伯约。 二人便在院中交起手来,吴执师徒则愣在了当场。吴执领习伯约来,本是想将他引荐给鸦怪人,鸦怪人虽然品行不端,但终究是前辈高手,武功自有独到之处,若是能指点习伯约一招半式,自能令其受益终身。没想到二人一见面竟然就动起手来,吴执一时间不明所以,问崔劼道:“这是怎么回事?”崔劼哪里知道?摇摇头道:“徒儿不知!不过,习师弟既然与他动手,就有动手的道理。” 先前凭着赤炎刃之利,习伯约尚且敌不过鸦怪人,此刻二人不用兵器,只凭一双肉掌,习伯约就更加不是对手了。天师道武功,本就长于剑法而短于掌法,习伯约虽将“若水掌”与“幽冥神掌”一并使出,但他所使的“幽冥神掌”徒有架势,而无阴寒内劲,威力大减,自然敌不过鸦怪人的“罗睺之掌”。斗了五招,习伯约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吴执唯恐习伯约吃亏,见状赶忙大喝道:“二位住手!”习伯约毕竟是朱雀坛的弟子,又是丽娘的子侄,若是在玄武坛中被人打伤,吴执不仅难辞其咎,面上也不好看。二人正自气恼,谁也未理睬,吴执只得冲上前去,挥掌打向鸦怪人肋下,为习伯约解围。 鸦怪人招架不得,只能后退。他瞪视着吴执,冷声道:“小子,你这是要多管闲事了?”吴执道:“前辈,此子乃是宫中弟子,我这怎能算是多管闲事?不知前辈与他有何过节?”鸦怪人还没说话,习伯约已抢着道:“吴师伯,这老贼十恶不赦,绝不能容他留在世上!” 江湖中人,最重恩怨。鸦怪人早年曾受过小公主不少恩惠,是以幽冥宫请他来相助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此刻冲着吴执的面子,只要习伯约诚心道歉,此事便就此揭过,没想到习伯约依然不愿罢休,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暗道:“我来此是瞧在往昔的情分上,但他幽冥宫的弟子既然容不得我,我还客气什么?若是不出手,他们还当我是怕了!”便即喝道:“臭小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便再次攻向习伯约。 吴执连忙出手,与习伯约一同招架。吴执的武功略高于习伯约,原本以鸦怪人的实力,以一敌二也是可以应付的,但他之前中了习伯约一掌,受了不小的内伤,此刻尚未痊愈,内力大为不济,斗了二十招,便感觉气息不稳。 又过十招,鸦怪人只觉习c吴二人掌上的力道愈来愈大,他知道自己招架不住了,赶忙使出一式虚招,而后一纵而起,掠上屋檐,恨声道:“今日尔等欺人太甚,他日休怪我无情!”说罢,不待习伯约追来,便呀呀怪叫着急掠而去。 习伯约欲待去追,吴执却道:“贤侄,穷寇莫追!让他去吧!”习伯约只得作罢。吴执又问道:“你如此恨他,莫非是有何仇怨?”习伯约便将路上鸦怪人胡乱杀人之事照实说了。 吴执听后一愣,心道:“看他之前咬牙切齿的样子,还以为那姓鄂的与他有极深的仇怨!原来只是杀了几个不相识的人!”不禁有些懊悔,为了这等小事,凭白去了一位强援,却又有些敬佩习伯约的嫉恶如仇,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孩子,果然是英雄好汉,不愧是师妹栽培的!你放心,此事我会亲自向大师兄解释,不会让他责怪你的!” 习伯约倒不担心被杨青龙责骂,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阻止玄武坛行刺狄仁杰,只要狄仁杰的性命无忧便可。 不一会,便有弟子来报,鸦怪人已经出了范阳城,不知去了何处。吴执点点头,佯装气恼道:“此等恶人,也不配与吾辈为伍!”崔劼早已厌恶鸦怪人,此刻师父将其逼走,不由得满脸喜色,高声道:“瞧那老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就生气!” 适才若无吴执援手,即便是鸦怪人受了伤,习伯约也不一定敌得过,便赶忙道谢。吴执却正色道:“宫中四个分坛虽然天各一方,但各分坛的弟子血脉相连,一人有难,其他人又怎能袖手旁观?你们这一辈弟子彼此间接触不多,不像我们师兄弟间感情深厚,但日后务必肝胆相照c同舟共济,方可成大事!” 习伯约与崔劼赶忙应是。吴执又道:“习贤侄,你的修为远胜我这徒儿,日后一定要多多扶持他。”习伯约望望崔劼,道:“崔师兄光明磊落,真可称得上是大丈夫,实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日后也需向崔师兄多多讨教!”崔劼哈哈一笑道:“习师弟,咱们这一辈的师兄弟中,我与你最是投缘,自总坛一别,便日夜盼着与你相见,日后你若是愿意,便住到范阳来,咱们比邻而居,岂不快哉?”习伯约微微一笑,未至可否。 吴执看看习伯约,再望望崔劼,对比之下,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幽冥宫主的三个男弟子中,杨青龙武艺高强,孙匡足智多谋,二人锋芒毕露,最受宠爱,而吴执性子耿直,虽有侠义心肠,武功修为却是最低的,只高过小师妹沈丽娘,自然不受师父喜爱。 后来吴执收了崔劼为徒,崔劼虽是世家子弟,却是顽石一块,习武始终不得要领,教吴执心灰意冷,便也未再收徒。今日见习伯约的身手已不弱于自己,他心中自然颇多感叹。 此行的目的已达到,习伯约本想告辞返回扬州,但崔劼一定要他留下来多盘桓几日。盛情难却,习伯约只得在玄武坛住了下来。 这几日间,朝廷的平乱大军在河北驻扎下来,便将习伯约独战突厥大军之事传扬开来。河北的百姓得知此事,感激习伯约舍命抗击突厥,也将他的事迹传得愈发离奇。有的说习伯约杀了上千胡寇,更有人说他杀了上万敌人,有人说他是项羽再生,还有人说他是秦琼转世。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习伯约在百姓口中,便成了有三头六臂的人物。一时间,习伯约的大名响彻河北。 崔劼知道后,惊呆片刻,立即就去找习伯约求证。习伯约便将当时的情况照实说了,崔劼虽然没有身临其境,却多少也能猜到当时的凶险,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便是吴执也问起此事,习伯约照实说了,吴执听后,赞道:“习师侄,你独抗数万突厥大军,不仅没有落荒而逃,最后竟还能全身而退,此等胆识武功,真是令我佩服!” 习伯约听了,不禁面红耳赤,心道:“我只是没逃出去罢了,而且冲上之时,那群突厥骑兵也只有几百人而已。”只得解释道:“其实当时的情况真可称得上是九死一生。我气力用尽,本已闭目待死,但不知为何,号角声响起,突厥大军尽数撤走了,我才逃得性命的,不然早已做了鬼了。”吴执道:“莫非是他们知道朝廷派来了大军,所以慌忙撤走了?”习伯约回想当时的情景,却摇了摇头,心道:“当时的状况,突厥蛮夷须臾之间便可取我性命,而朝廷大军是几个时辰后才到的,所以绝非如此!” 得知习伯约与突厥大军激战时受了伤,崔劼便教习伯约与他出城一趟。习伯约问他为何,他只说无须多问,去了便知!习伯约只得遵从。 二人骑着马出了范阳城,一路向西驰去。奔出三十里,崔劼领着习伯约来到一片松林前。二人翻身下马,缓步穿过松林,便望见一座庄院,庄前绿草如茵,小溪潺潺,环境优美。过了一座小桥,来到庄前,崔劼也不叫门,径自推开庄门便走了进去,想来是与主人颇为稔熟。 二人经过院子,在厅前站定,只见正中挂着一幅匾额,上书“幽忧居”三个字,厅内的布置颇为优雅,左边墙壁上挂着几幅书法,右边墙上则挂了几幅丹青,字迹轻柔飘逸,画风细腻生动,似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习伯约知道,这是到了哪位文人骚客的居所了,只是,这庄院中弥漫着一股子药味,教他颇感奇怪。 崔劼大声道:“卢爷爷,我来看您了!”过不多时,只听一阵“吱呀吱呀”之声传来,一个少年推着一辆四轮车,自后堂来到了厅中。四轮车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这老者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精神萎顿,似乎不日即将西去一般。 老者望望崔劼,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但看到习伯约,神色却重又严峻起来。老者道:“崔小子,你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崔劼哈哈一笑,道:“卢爷爷,你们卢家之人中,只有你与我亲近,这位是我的一个师弟,与我很是投缘!”说着,他指向习伯约,道:“他到了范阳,我又怎能不领他来拜见你呢!” 习伯约听了,心道:“卢家,范阳卢氏吗?那可是天下有名的望族,怪不得崔师兄要领我来了!”待崔劼说完,他便躬身施礼道:“小子见过前辈!”这卢氏老者虽然看起来孱弱不堪,但习伯约已瞧出他身负武功,是以才称呼他为“前辈”。 老者冷哼一笑,不再去看习伯约,道:“幽冥宫现在重出江湖,你们怎么还有空来此闲逛?该随着你们的师父去江湖中杀人滋事才对!”习伯约闻言,眉头不禁一皱,这卢氏老者对幽冥宫的所作所为似乎颇为愤慨。崔劼摇头道:“卢爷爷,我与我师父可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这位习师弟更是侠肝义胆,几日前还单枪匹马大战突厥蛮夷呢!” 卢氏老者不禁动容,望向习伯约,高声道:“你就是那位独战突厥的习小英雄?”习伯约点点头,正要谦虚一番,崔劼已抢着道:“卢爷爷,我还能骗您?”卢氏老者道:“小英雄驾临寒舍,老朽未能远迎,恕老朽失敬!小英雄真是为河北百姓出了一口恶气,老朽有疾在身,不能起身施礼,还请小英雄见谅。”习伯约道:“老前辈折煞晚辈了,这都是晚辈分内之事。”卢氏老者右手微抬,指指厅中的座位道:“二位快请坐!” 二人就座后,卢氏老者又命人上茶,崔劼道:“卢爷爷,今日前来叨扰不是为了别的,我这位师弟与突厥人大战时受了伤,我是带他来求医的!”卢氏老者道:“我适才已瞧出他身上有伤了,不过只是些皮外伤,他筋骨强健,已要痊愈了!”习伯约听后,心中一震,这老者与自己弟一次见面,却对自己的伤势了若指掌,这是何等的眼力! 崔劼这才放心,忽然一拍脑门道:“习师弟,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了,卢爷爷可是大有来头呢!他便是鼎鼎大名的大才子卢照邻!”卢照邻与骆宾王同列初唐四杰,声名显赫,习伯约自然知道,便赶忙起身,恭敬行礼。 卢照邻虽是一代才子,但一生的命运却极为坎坷。他出身望族,自幼饱读诗书,年轻时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却一直不能得志,而后遭人诬陷,还被下了狱,得友人搭救方得脱罪。此后,他归隐山林,幽愤之下服食丹药中毒,以致手足残废,只有右臂尚可活动,是以平时行动只能坐在四轮车上,靠人推着才行。 不过,卢照邻久病成医,于医道一途有所小成,而后又拜在“药王”孙思邈门下,尽得其真传,医术大成,是以只从习伯约行走时身体极轻微的不适,便看出了他身上有伤,而且已近痊愈了。 卢照邻本性好强,手足残废后羞于见人,是以才躲到城外幽居。可是突厥骑兵扫荡河北,他也只得回到范阳城中暂避,遇到族中几个同辈的兄弟,又被好一番耻笑,自然教他好生恼怒。 崔c卢两家联姻已有数百载。胡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只因崔氏族人崔浩编纂鲜卑国史时触怒鲜卑贵族,以致有“国史之狱”,卢氏受崔氏牵连,族中受诛之人甚众。是以卢氏子弟本就恨极了胡虏蛮夷,如今卢照邻又因此而受辱,心中自也更为恼恨突厥人了。 得知突厥兵退走后,卢照邻便立刻出了城,好在他这座庄院有一片松林遮挡,突厥骑兵未曾发觉,才得以保存,不然也要遭殃。 习伯约斩杀不少突厥兵,也算是为卢照邻出了一口气,卢照邻自然对他好感倍增,便命身后的少年取来一个锦囊交给习伯约,道:“习小英雄,这‘复肌愈伤丸’乃是我师父‘药王’孙思邈所创,专治刀斧砍伤,以你现在的伤势,拿回去后和水敷在伤口上,第二日一定会痊愈!”习伯约推拒道:“卢前辈,我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等灵丹妙药还是留作日后救人用吧!”卢照邻道:“你们习武之人,难免受伤,有这伤药在身,可备不时之需!” 想起身上伤口开裂后没有伤药的窘境,习伯约也不再推拒,道谢后便将锦囊收入了怀中。他对医道无甚了解,随李淳风在阆中习武时,李淳风也只是教了他一些疗伤的法门,无外乎点穴止血之类的。得知卢照邻是“药王”孙思邈的弟子,习伯约便向其讨教起了医术,觉得兴许日后有用。 不过,医道却与武道不同。武道入门容易,一套粗浅的拳法可能几天便可以学会,而要想学习医术,首先要牢记几千味药材的名称c用途,而这其中的几味药混在一起后,药效却又起了变化,可谓繁琐复杂至极。习伯约聪慧过人,若是专心于医道,有所成就自然不难,但此时他一窍不通,自然听得一头雾水。 卢照邻自然清楚这一点,是以也只是随意介绍了几味稀奇的药材。不过,习伯约在听到“断肠草”三字时,忽然想起了自鸦怪人手中救下的那位富家小姐。她既能出手搭救段九,又得了“女菩萨”这个称号,显然备受推崇,医术也一定不会差,这样的人物,卢照邻不会不知道。 习伯约早已好奇,便问道:“卢前辈,范阳城中可是还有一位医术高超的女子?”他与卢照邻熟络了,也就改了称呼。卢照邻道:“女子行医者也不少,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习伯约道:“她似乎并不是郎中,而是位富家小姐,大家都称呼她‘女菩萨’!”卢照邻听后,微微一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习伯约道:“偶然间听人提起过,而且,我还曾救过她。”说着,他望向崔劼,道:“崔师兄,还记得我是为何与那姓鄂的老贼结仇的吗?他在道上遇见了那位‘女菩萨’,见色起心c意图不轨,被‘女菩萨’的护卫阻拦后恼怒之下才出手杀人的。” 崔劼恍然大悟,笑嘻嘻地道:“原来师弟还曾英雄救美,真是好福气啊!委实羡煞吾等!”说着,他还向习伯约抱拳拱手。习伯约佯装发怒,斥道:“师兄莫要乱说!我救人可不是有什么私心!况且,我出手时那位小姐已经骑马逃了,我们也未曾谋面。”崔劼听了,望望卢照邻,卢照邻微笑道:“那位小姐的确是范阳人士,医术也极高超,只是不知你为何问起她?”习伯约道:“她虽是女子,却有救死扶伤之心,极得城中的百姓推崇,不论是药铺的伙计,还是练武之人,提到她时口气都是极为尊敬,教我好生景仰。”说完,他便将买金疮药时的遭遇说了。 崔劼与卢照邻听后摇头苦笑,崔劼气道:“是哪间药铺?回去后我去为师弟出气,师弟是为河北百姓受的伤,那个伙计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真是该打!”习伯约赶忙相劝,道:“不知者不怪,师兄何必动怒!”卢照邻道:“若能结识伯约这样的少年英雄,那‘女菩萨’也一定很开心,只不过据我所知,她最近有俗务羁绊,恐怕无法脱身,不过伯约半月后再来,我一定为你们引见!” 习伯约听了,心中有些失望,那“女菩萨”俗务缠身,他又何尝不是呢!自然不可能在此等候半个月,便道:“如此说来,还真是遗憾啊!”卢照邻似乎心有不甘,叹气道:“总之日后伯约若是得闲,一定要再来!”崔劼听了,面上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而后聊起天下大事,卢照邻一代才子,博通古今,对时政有独到的见解,倒是教习伯约获益匪浅。卢照邻指出了武则天执政的许多不足之处,并断言,不出十年,李氏必能复辟!习伯约听得热血沸腾,对卢照邻也是更加佩服,与崔劼直留到午时才恋恋不舍地告辞而去。 此后几日,崔劼便尽地主之谊,带着习伯约遍访范阳左近的名胜古迹,二人把酒言欢,感情也是日渐深厚。习伯约唯恐沈秋霜惦念,这一日便向吴执辞行。吴执虽然心中不舍,却也只得答应。崔劼直送出五十里,才与习伯约依依而别。 习伯约离了范阳,便一路南下,返回扬州。河北道的百姓重获安宁,是以他这一路行来,所经过的州府村镇又是一番繁盛的景象,与来时百姓成群南逃c十室九空相比,真是天差地别。这自然是狄仁杰安抚得法之功。 河北道各州府贴出告示,突厥已被朝廷平乱大军击退,朝廷将开仓赈济难民,免除河北百姓一年徭役,并要求离家逃难的百姓各自回家生产。如此一传十c十传百,民心复定,为躲避突厥兵而逃走的百姓便各自返乡耕作,恢复生产,河北道重又安定下来。 如此一来,不论是朝中的公卿大臣,还是市井的平民百姓,无不对狄仁杰交口称赞。狄国老仁政爱民之名传遍宇内,风光一时无两。习伯约也极为高兴,不仅是因为黎民得脱苦难,更是因为自己的高明见识,没有受杨青龙的蒙骗,出手击杀狄仁杰,反而保全了狄仁杰的性命,也算是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好事。 开怀之下,习伯约纵马急骋,这一日来到黄河边,渡过河去便是齐州。黄河到此已快至尽头,水流已没了中上游的滔滔之势,趋于平缓。沿岸树木茂盛,景色秀丽,习伯约来时匆匆忙忙,未及欣赏,此刻他心情舒畅,倒有闲情逸致,牵着大宛马在岸边缓步游览起来,而后才来到渡口,找船过河。 渡口不大,但渡船却不少,见习伯约到了,有几个艄公便问道:“客官可是要过河?”习伯约点点头,便向离得最近的艄公道:“老人家,麻烦将我渡过河去!”说着,他牵马走近,便要上船。 这时,不远处的一艘船上,一个青年喊道:“这位相公,那艘船又破又旧,你不如坐我的船吧,一定又快又稳的将你送过河去!”说着,这青年还恶狠狠地瞪了习伯约身前的艄公一眼。那艄公吓得一哆嗦,赶忙道:“客官,您还是去坐他的船吧,我年岁大了,恐怕气力不济。”那青年又喊道:“你这一把年纪了,若是到了河心再昏倒了,岂不害了这位相公!” 那青年一身水靠短打,身材健壮,皮肤黝黑,面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这一瞪眼,更显凶恶,顿时教习伯约大为厌恶。青年这一瞪眼,适才几个延揽生意的船家赶忙转身,躲回了船篷中,有的干脆撑船离开了渡口,似乎对这个青年极为惧怕。 那青年见状,得意一笑,向习伯约道:“客官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这群老东西被我揭穿,无言以对,所以客官还是来坐我的船吧!”习伯约虽然厌烦这个青年,但其他的艄公尽数被吓跑了,他也没法子,只得牵马上了青年的船。 青年的船也只是寻常的渡船,习伯约牵着大宛马上去后,便到船篷中坐下,那青年摇起橹,小船便缓缓离岸,向南而去。 习伯约厌恶那青年,坐下后,便即闭目凝神,那青年却一边摇橹一边与习伯约闲聊。他不时询问习伯约是哪里人士c家中做何营生c去向何处等等,习伯约不回答,他也不介意,仍然自顾自地问着,有时习伯约被问得烦了,也会回答一两句。那青年见他仪表堂堂,举止斯文,而且衣着华贵,坐骑又是难得一见的骏马,已认定他是个富家公子了。 但习伯约缚在背上的赤炎刃,却教青年人生出一丝疑惑。赤炎刃比寻常的刀剑宽厚不少,虽然用厚布层层包住,仍然教人望而生畏。青年人哈哈一笑,道:“客官,瞧你一副书生模样,莫非还会武功?背上缚的可是兵器?”习伯约斜睨他一眼,没有答话。 习伯约的目光犀利如刀,青年只觉浑身一寒,心中不禁生出一番迟疑。 青年虽然蛮横无理,但终究年轻,气力大,过不多时,便已将船摇到了河心。习伯约一直在闭目养神,忽听“噗通”一声,睁眼看时,发觉摇船之人已不见了踪影,顿时愣了。 习伯约急忙来到船边,向水中望去,但黄河水中有大量的泥沙,极为浑浊,根本看不清水中的状况。此事蹊跷,自然教他大感费解,心道:“他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是这一眨眼的工夫,他也不会就沉得不见踪影了吧?”又想:“难不成是他失心疯,自己跳河了?” 习伯约不得其解,四下望了望,见周遭波澜不惊,也没有其他船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依然不见有船过来,习伯约忍耐不住了,正想亲自摇船,却发现船尾的橹已经不见了,只得无奈坐下, 过了半晌,忽然有一艘大船自南而来,习伯约遥遥望见,赶忙起身大声呼喊。他内力精深,这一声叫喊,直震得船篷上的竹帘簌簌直响。 那大船上的人听到习伯约的呼喊,果然缓缓驶来,习伯约不禁松了一口气。大船的船头上立着一个高壮汉子,习伯约遥遥望见,待大船驶近,便抱拳喊道:“这位兄台,不知你们的船能否载我一程?” 大船驶到习伯约身前丈许处停下,那汉子望了望习伯约,也抱拳还礼,道:“小兄弟,我看你的船似乎完好无损啊。”习伯约无奈地笑了笑,道:“不瞒兄台,这艘船并不是我的,摇船的艄公忽然掉进了水里,船桨也不见了,我只得在此求援了。” 那汉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江湖中人最讲究急人之难,既然小兄弟有难,我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小兄弟稍待,我命人去拿梯子。”习伯约抱拳道:“如此真是感激不尽!也不必拿梯子。”说罢,他提一口真气,一掠而起,高高跃过那汉子的头顶,落在了大船的甲板之上。 这一跃惊世骇俗,那汉子登时呆了,不由自主地赞道:“小兄弟好高明的功夫!”甲板上的几个船工见忽然飞上来一个人,也愣住了。习伯约道:“我的坐骑还在小船上,还要劳烦兄台帮忙。” 那汉子道:“这个好说。”便命人取来艞板,搭在两船之间,又教一个船工下去牵马。大宛马却似乎不乐意,嘶叫一声,险些将那船工撞下河去。习伯约只得亲自回到小船上,抚了抚大宛马的鬃毛,将其牵到了大船之上。 那汉子适才便望见了大宛马,早已为其神骏所震惊。此刻大宛马被习伯约牵至近前,他面上的羡慕之色更甚,道:“小兄弟这匹坐骑可真是千金难寻的宝马啊!”习伯约微微一笑,那汉子吩咐船工道:“你们将这匹马牵入底舱,好生伺候。” 船工依命将大宛马牵走,那汉子将习伯约请入舱中,命人摆了一桌酒菜,招待习伯约。二人互通姓名,那汉子自称姓张,名通,齐州人士,经商为生,这艘船载满了货物,乃是驶向神都洛阳。得知习伯约只是想渡过黄河去,张通当即吩咐大船改道向南,先将习伯约送去南岸。 习伯约大为感激,欲以金银答谢,却又恐张通见怪,只得作罢。二人推杯把盏,很快便喝光了一壶酒,张通又命人去取来了一壶,并亲自为习伯约斟满了一杯,道:“习兄弟,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说罢,他又低头为自己斟了一杯。 习伯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要与张通说话,忽然感觉头脑一阵昏沉,与那日被长浦迷倒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他登时惊觉:“这酒中有蒙汗药!”他早已有了经验,便赶忙运功抵抗药力,却想不明白张通为何要下药迷晕自己。灵机一动,他便假装药力发作,两眼一闭,径直趴在了桌上。 张通见状,拍拍习伯约的后背道:“习兄弟,习兄弟,怎么醉了?”习伯约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自然不会做声。张通这才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道:“终究是倒了。”他见习伯约轻功不凡,明显武功不弱,唯恐蒙汗药不能奏效。 张通拍拍手,舱外立刻有人应道:“可是得手了?”张通“嗯”了一声,那人放声长笑,走进了舱中。习伯约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忆片刻,忽然想起,原来就是摇船的那个青年。 那青年道:“张堂主,小弟的法子可还管用?”言下甚是得意。习伯约听了,这才明白,原来这二人竟然是串通好了的。张通点点头,那青年又道:“快将这小子背上的兵刃解下来瞧瞧!”他早已好奇习伯约背后的兵刃了。 二人便将赤炎刃解下,扯下裹在其上的布,立时被赤炎刃奇特的外形惊得目瞪口呆。张通缓过神来,赶忙取来一把长刀,劈向赤炎刃。只听“叮铃”一声,那把长刀应声而断。二人不禁赞道:“真是神兵!” 那青年道:“这把神兵,再加上那匹骏马,张堂主,这只羊还真是肥得很啊!”张通道:“这一次所得颇丰,你小子功不可没,到时见了帮主,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那青年赶忙奉承道:“若不是托张堂主的鸿福,怎能如此顺利?” 习伯约终于明白,他们将自己迷倒,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坐骑和兵刃!忽听那青年道:“张堂主,既然得手了,这小子如何处置,宰了?”张通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人武功不弱,又有神兵傍身,骑得更是千金难买的马,恐怕来头不小,还是先关起来,由帮主定夺吧。” 习伯约听了,心中恼怒:“听这口气,劫财害命之事他们可没少做!”习伯约嫉恶如仇,适才张通将赤炎刃解走时,他也一动不动,只为探听真相,此刻忍无可忍,便欲起身惩治二人。却听张通又道:“帮主最爱美人,我这次还抓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简直可说是貌赛天仙,到时帮主见了,一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便将这小子与那对男女关在一起,到时一同献给帮主。” 习伯约听了,却又忍住了冲动,心道:“让这二人多活一会也不打紧,还是先解救那对男女为上!”过不多时,便有两个船工拿来绳子,将习伯约捆了个结实,一路抬到了底舱。那两个船工将习伯约扔下,便即转身走了。 底舱终年不见天日,不仅漆黑一片,而且又湿又潮,习伯约睁开眼来,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倒卧在角落中。漆黑之中,他只能隐约看到二人的身形,也看不到二人的面目,只得运起内力,猛地将身上的绳索挣断。 习伯约起身来到二人身旁,看身形果然是一男一女,而且那女子的身形竟颇为眼熟,便取出怀中的火折子打着,借着火光看去,却是大惊失色。原来,那女子竟是沈秋霜。再看那男子时,习伯约又是一愣,心道:“他们两个怎会走到了一起?”原来,那男子竟然是杨再兴。 习伯约无暇多想,伸手探了探二人鼻息,发觉呼吸尚存,便唤道:“霜儿,醒醒!”唤了几声,沈秋霜依然昏睡不醒。习伯约心知二人恐怕也是被下了蒙汗药,便抓起沈秋霜的手,渡过一丝真气,助她行功解去药力。 果然,过不多时,沈秋霜便悠悠醒转。习伯约的火折子却早已熄了,黑暗中,沈秋霜瞧不见周遭的情形,却发觉手被人握着,登时吓得尖叫起来。习伯约赶忙道:“霜儿,是我!”沈秋霜听了,微微一愣,颤声道:“伯约哥哥?”而后不待习伯约回答,便猛地扑到了习伯约怀中,紧紧抱住习伯约,低声哭了起来。 习伯约赶忙安慰,沈秋霜哭了一会,问道:“伯约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习伯约莞尔一笑,反问道:“对啊,我倒要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随着吹絮c舞蝶返回扬州的吗?”沈秋霜听了,吐了吐舌头,却也照实说了。 原来,她与习伯约分别后,随着吹絮c舞蝶南下返回扬州,一路上闷闷不乐,终究是不愿与习伯约分离,到了宋州时,便趁着吹絮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她知道习伯约是去往北方行刺狄仁杰了,便也一路向北,想去找寻习伯约。 沈秋霜貌若天仙,如此孤身一人赶路,自然惹人注意,她又无江湖经验,到了定陶县投宿时,便着了贼人的道。那采花贼见色起心,用迷烟将沈秋霜迷倒,挟于肋下,翻墙跃出客栈,奔向郊外荒野。未奔出多远,却被一个年轻公子拦了下来,那采花贼怒道:“朋友,识相的就别挡道!”无巧不巧,那年轻公子却是杨再兴。 杨再兴奉父命在武林中兴风作浪,却惹出了祸事。泰山脚下有个帮派,帮主的夫人颇有姿色,杨再兴见了,心痒难耐,便带着青龙坛的弟子将那个帮派的人尽数杀了,将那帮主夫人抢回了青龙坛,侮辱一番后也杀了。 谁承想那帮主夫人竟也大有来头,乃是岱岳观长老魏玄的孙女。自从上一次佛道大会后,岱岳观便一直紧闭宫门,极少参与江湖纷争,但这一次魏玄的孙女被害,岱岳观却不能坐视不理了。 岱岳观与青龙坛同在泰山之中,二者井水不犯河水,并无瓜葛,但青龙坛的所在,观主郭行真等人却是早就知道的。魏玄乃是郭行真的师弟,查明真相后,他便同师兄一起杀上了青龙坛报仇。 彼时杨青龙正在嵩山总坛中,青龙坛由他的义子囚牛主持大局。囚牛年近五旬,武功走的是刚猛路子,而杨青龙的次子睚眦c三子嘲风也已年过四旬,三人得杨青龙传授,武艺精深。四子蒲牢c五子狻猊乃至九子螭吻武功同样不弱。 郭行真与魏玄闯入青龙坛中,杨再兴初时不知厉害,还敢出言嘲笑二人,郭行真大怒之下,抽出剑来一招便险些要了杨再兴的命。杨再兴这才知道厉害,赶忙躲到了后面,囚牛率领一众弟兄应战,倚仗人多,却依然只能与郭行真c魏玄斗个平手。郭行真与魏玄倒也奈何不得,只得暂时退走,却打定主意,回去后要广邀人手,再来报仇。 囚牛知道厉害,赶忙通知了总坛的杨青龙,请他回来主持大局,这才有了杨青龙急忙赶回泰山,委托习伯约前往河北之事。 杨再兴害怕父亲责怪,便带了负屃与螭吻,逃离了青龙坛,一路漫游,这一日也来到了定陶县。他望见一人鬼鬼祟祟的,挟着一个女子飞檐走壁跃出了客栈,知道是遇上采花贼作案了,便即跟了上去。他想瞧瞧那女子相貌如何,若是相貌平平,也就任由那采花贼掳去快活,但若是美貌动人,他便要下手抢了。 杨再兴上前将那采花贼拦下,这一瞧不要紧,却发觉那被掳的女子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沈师妹,登时怒了,也不打话,冲上去一招便将那采花贼宰了,救下了沈秋霜。 沈秋霜醒来后,发觉身边站着的竟然是杨再兴,自然吓了一跳。杨再兴温言解释一番,沈秋霜这才知道自己已着了淫贼的道,幸好有杨再兴出手相救,不然的话,必要受辱。生平头一遭独自走江湖,便遭受如此打击,她心中自然尤有余悸,呆愣了好久也未能回过神来。 杨再兴望着沈秋霜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愈发地喜爱。他虽然知道沈秋霜心属习伯约,而且在嵩山总坛时,沈秋霜也从未给过他好脸色,但回到青龙坛后,却依然对沈秋霜念念不忘,只觉得日后若能有此等佳人相伴,余生无憾了。 是以能在定陶这等小县中与沈秋霜相会,杨再兴只觉这是上天赐下的姻缘,已将此前的种种不快抛之脑后,一心想着要如何讨好沈秋霜。他好奇沈秋霜为何孤身至此,便问道:“秋霜师妹,你不是与习师弟一起在总坛中研习‘幽冥神掌’吗?怎么跑到这里了,莫非是习师弟已经练成了?”他心知操之过急的话恐怕又会惹沈秋霜不快,是以也不敢再叫“霜儿”了。 原本沈秋霜极是讨厌杨再兴的,但此刻杨再兴对她有相救之恩,她又怎么好意思再板起脸呢?只得答道:“伯约哥哥也未曾练成,他被大师伯遣去了河北,我是去找他的!”杨再兴听了,不禁一阵恼怒,心道:“又是习伯约!早晚我要让霜儿忘了那个臭小子,只记挂我一人!”不过,听到习伯约也未能练成“幽冥神掌”,他心中又泛起一阵快意。 杨再兴唯恐前功尽弃,是以心中虽然不满,也不敢显露出来,依然微笑道:“秋霜师妹,既然你要北上去找寻习师弟,便由我护送你去吧,我也十分想念习师弟!”沈秋霜听了,自然不乐意。先不论她是否信得过杨再兴,是否愿意与杨再兴相处,就是真的找到了习伯约,习伯约见到她与杨再兴同行,岂不误会? 杨再兴见沈秋霜面露迟疑之色,赶忙道:“秋霜师妹,你放心,我可不敢欺负你,不然我爹会剥了我的皮!”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江湖险恶,你还要一个人上路吗?这一次是机缘凑巧,有我搭救你,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沈秋霜闻言,心中已是怕得要命,只得答应了。 杨再兴心中高兴,便道:“那好,秋霜师妹,我与我的两个哥哥为你值守,今夜你尽管安睡,绝不会再有贼人来打扰你了,明日咱们再行赶路。”这一夜,杨再兴便与负屃c螭吻在院中为沈秋霜守夜。只不过,未到子时,杨再兴便回房去睡了。 沈秋霜犹如惊弓之鸟,哪敢再睡?始终提心吊胆的,直至天亮方才入睡。第二日,杨再兴也不去打扰,直至日上三竿沈秋霜才醒。杨再兴早已备好了早饭,待沈秋霜梳洗过后,他便亲自端了进去,而后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秋霜用过早饭,杨再兴便陪她继续赶路。沈秋霜见同行的只有杨再兴一人,自然好奇杨再兴的两个义兄去了何处。原来,杨再兴为了能与沈秋霜独处,便将负屃c螭吻遣走了。他便推说二人尚有要事待办,已自行赶路去了。 沈秋霜半信半疑,心中却暗暗叫苦。若是有螭吻c负屃随行,四人一道,还不会教人误会,但若只有她与杨再兴,二人孤男寡女,习伯约见了,心中定然不快。只是事已至此,她已无法拒绝,只能盼着这一路平安无事,可以早一点到达河北。其实,她也不知道习伯约究竟在何处,即便是到了河北,找起来也要费一番力气。 沈秋霜心急,杨再兴却不急,连马都教负屃牵走了,只是慢悠悠地向北方徒步而行。沈秋霜数次催促,杨再兴也嘻嘻哈哈地装作不知,依旧不紧不慢地。沈秋霜奈何他不得,只得暗暗叹气。好在这一路上杨再兴恭谦守礼,对沈秋霜也是体贴入微,倒是教沈秋霜对他另眼相看。 二人要去河北,自然也要渡过黄河去。到了黄河边,杨再兴便雇了一艘大船来载他与沈秋霜过河。二人上船后,船家以酒食招待,二人毫无戒备之心,又无高明内功,便被蒙汗药迷倒了。 习伯约听罢,是又气又叹,气的是沈秋霜不听话,独自一人来寻找自己,险些遭了难,叹的是沈秋霜对自己依然如此痴心。他忍不住刮了刮沈秋霜的鼻子,气道:“霜儿,你怎么如此不听话?咱们分手时不是说好了吗,事成之后我便会立刻赶回扬州去!”沈秋霜低声道:“伯约哥哥一个人,我不放心。”习伯约听了,忍不住摇头苦笑,道:“你不放心我?是我不放心你才对吧!”沈秋霜道:“你不放心我,才到这艘船上来救我的吗?”习伯约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怎么能知道你有难了?我也是凑巧上了这艘船。” 当下他便将河北一行的经历讲了出来,当然,与突厥大军和鸦怪人激斗负伤之事他自然不会告诉沈秋霜。习伯约独战突厥大军之事虽然传遍了河北,却还未传过黄河,是以沈秋霜还不知道习伯约已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险些连命都丢了。她此刻听罢,心中暗笑:“原来伯约哥哥这是白走一趟。”但不论如何,她总算是回到了习伯约身旁,此刻能偎在习伯约怀中,她已是心满意足了。 底舱漆黑潮湿,不是久留之地,习伯约便拍拍沈秋霜的后背,将她扶起,道:“霜儿,走,叫醒杨师兄,咱们去找那船主算账!”沈秋霜与杨青龙被蒙汗药迷倒后便被关到了底舱,此时沈秋霜身上的衣衫已微微潮湿,令她浑身不适,便赶忙答应了。 习伯约又助杨再兴解去了药力。杨再兴醒来后,看到二个黑影矗立在自己身前,便问道:“你们是何人?”他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暗算。习伯约道:“杨师兄,是我!”杨再兴听了,思索片刻,忽然高声道:“是你,姓习的!你竟然敢暗算于我,吃了雄心豹子胆吗?”习伯约闻言,不禁呆了,他哪里想到杨再兴竟然误会了。 沈秋霜在旁解释道:“杨师兄,你误会了!伯约哥哥是来救咱们的!”习伯约也道:“是啊,杨师兄,这艘船是贼船,专用蒙汗药害人,我也险些着了道。”杨再兴沉默片刻,道:“原来如此,那是我错怪习师弟了!”他如此通情达理,又教习伯约一愣。 习伯约便伸手将杨再兴拉起,道:“杨师兄,这船主也不知是哪个帮派的堂主,还想将霜儿献给他们的帮主,着实可恶,走,咱们去找他算账!”杨再兴听了,气道:“哦?如此说来,那还真不能轻饶了他们!” 便在此时,习伯约忽听脚步声传来,原来,适才杨再兴那一番喊叫惊动了一个船工,那人便下来一看究竟。习伯约赶忙道:“嘘!噤声!”而后瞧瞧摸到门口,待那船工走进来时,便封住了他的“肩井穴”。 那船工登时不能动弹了,习伯约接过他手上的烛台,掐着他的喉咙道:“不许出声,不然要了你的命!”杨再兴走到船工面前,冷声道:“说!你们是哪个帮派的?胆敢暗算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杨再兴自幼便蛮横惯了,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何曾受过旁人欺辱?何况还是在沈秋霜面前。他只觉颜面尽失,自然怒气大盛。 那船工早已吓破了胆,待习伯约松开了手,赶忙道:“好汉饶命,小的只是个船工啊!”习伯约一瞪眼,道:“刚才问你的话你若是老实回答,可以饶你一命!”那船工赶忙将知道的尽数说了。 原来,那张通是怒涛帮的一个堂主。这怒涛帮在黄河下游的水道上专事打劫,遇到富人,若是不会武功,那便以武力强取豪夺,若是像习伯约c杨再兴这样的会武之人,便以蒙汗药迷倒,夺取钱财后,尸首抛入黄河中。 齐州这一带的水域便是张通的堂口负责,而那摇船的青年名叫贺明,也是怒涛帮的帮众,专为张通物色有钱的肥羊。贺明虽然不懂相马,却也看得出大宛马是价值连城的名驹,是以才喝退那些艄公,将习伯约请到了他的船上。那些艄公久在此处摆渡,知道贺明的身份,自然不敢惹他。 贺明见习伯约背着的兵刃外形古怪,料想习伯约身负武功,不敢托大,便将习伯约独自留在江心,他则潜入河中,寻到张通的船,将情况报知了张通,而后习伯约便上了张通的船。 杨再兴听罢,怒气更盛,心道:“这怒涛帮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帮派罢了,我一时不察,竟然阴沟里翻了船!”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便将那船工的脖子扭断了。 那船工顷刻间毙命,习伯约不禁呆了,沈秋霜更是吓了一跳。习伯约回过神来,怒道:“此人罪不至死,你为何将他杀了?”杨再兴冷哼一声,道:“这群人整日在河上打劫,不知害了多少过往客商,怎么不该杀?”习伯约摇头道:“该杀的是那个张通!这些船工不会武功,只不过是杂役罢了!” 杨再兴冷笑连连,不再言语。习伯约只得暗叹一声,也不好再责怪他,三人便出了底舱,一路走来,遇到的船工,习伯约都先一步出手点了穴道,免得他们叫喊,也免得杨再兴再去害他们性命。 几个船工正在甲板上闲谈,忽然看到习伯约等人自舱口鱼贯而出,顿时吓了一跳,便有人跑向船舱,去向张通报信。杨再兴一扑而上,举掌将这几人尽数杀了,而后回头望向习伯约,道:“他们要去报信,算是帮凶,总该杀了吧?”习伯约无言以对,只得微微摇头。 几个船工的惨叫声将张通等人引出了船舱。看到习伯约等人站在甲板上,张通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赶忙高声召唤船上的帮众。 这艘船虽大,但除去船工,可以舞刀弄枪的怒涛帮弟子也只有七八个而已。那几人听到张通的呼唤,很快便携着刀枪聚集到了甲板上。习伯约冷眼望着张通,心中怒火上涌,道:“你这贼人在此劫财害命,简直”没想到不待他说完,杨再兴已冲上前去,攻向了张通。 张通惊呼一声,赶忙闪身后退,怒涛帮的帮众便举起兵刃砍向了杨再兴。杨再兴被围在当中,却是面无惧色,只凭一双肉掌沉着应战,闪转腾挪间,怒涛帮的帮众倒也伤不到他。 沈秋霜在一旁观战,却有些担心,便轻轻扯了扯习伯约的衣袖道:“伯约哥哥,这么多人,杨师兄一人敌不过吧?你快上去帮帮他吧!”习伯约微笑道:“不必的,霜儿,你放心吧,这些虾兵蟹将,还伤不到他!”杨再兴虽然不是习伯约的对手,但是要对付几个江湖中不入流的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激斗正酣,但杨再兴还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他想要在沈秋霜面前逞能,也不愿被习伯约小瞧了,便使出了看家本领“烈阳掌”,转瞬间便将那几个帮众一一毙了。 张通见识不妙,转身欲逃,习伯约哪能容得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了?施展“两仪变”,两步便追至了张通身后,将他擒住,点住穴道扔在了地上。杨再兴自地上拾起一把刀架在张通的脖子上,冷笑道:“你今日丢了性命,须怪不得别人,只怪你自己瞎了眼!”说罢,举刀欲砍。 值此关头,张通心知自己已是性悬一线,便壮起胆子喊道:“我乃是怒涛帮的堂主!你若是杀了我,我们帮主绝不会饶了你!”杨再兴听了,顿感错愕,倒当真放下了刀子。 沈秋霜对江湖中的帮派不甚了解,便很认真地问道:“伯约哥哥,这怒涛帮是什么帮派,很厉害吗?”习伯约莞尔一笑,道:“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些鼠辈罢了!”他望向张通,心道:“你最不该的,便是惹了这么一个煞星!”若论凶恶,黄河中一个小小的怒涛帮又怎么及得上幽冥宫? 张通见自己的话果真奏了效,赶忙又道:“你们若能放过我,我愿出千两白银作为赔礼!”他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但为人却很精明,只觉得搬出怒涛帮的名头先声夺人,而后再许以重金谢罪,必能保住性命。没想到杨再兴又是一阵冷笑,讥讽道:“留着你的银子去阴曹地府花吧!”说罢,手起刀落,结果了张通的性命。 沈秋霜不愿见血,在杨再兴手中的刀落下之际便躲到习伯约背后。杨再兴杀了张通,抬起头来却看到沈秋霜紧紧贴在习伯约身后,心中戾气顿生,不由得又举起刀,向张通的尸身胡乱砍去。 待他砍了两刀后习伯约方才惊觉,赶忙抓住杨再兴的手臂道:“杨师兄,他已经死了!”杨再兴却状若疯癫,猛力甩脱习伯约的手,举刀向习伯约砍去。这一刀来得迅猛,习伯约却又不能躲避,只因他身后站着沈秋霜,若是躲开了,沈秋霜必然遭殃。 危急关头,习伯约处变不惊,觑准刀势,扬起手用指节敲在了刀刃上。杨再兴手中的刀被震得一歪,在习伯约身周分毫处劈落。 沈秋霜虽然在习伯约身后,却瞧得真切,惊得尖叫起来。杨再兴被这一声尖叫惊醒,赶忙松手弃刀,抱拳道:“习师弟,为兄一时不小心,险些伤了你!”他的神情好似是忽然惊醒一般,习伯约也猜不透他是否是故意为之,只得道:“纵使其罪当诛,此刻也已经死了,师兄又何必同死人一般见识?险些酿出祸事。” 杨再兴再三诚挚道歉,习伯约宽宏大量,也不计较,沈秋霜却面色一冷,责怪道:“你武功不济,就小心一些,不要乱挥刀剑!若不是伯约哥哥身手矫捷,便要被你伤了!”杨再兴微笑着点点头,道:“秋霜师妹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小心的。”如此一来,就连沈秋霜也不好计较了。 三人来到舱中,习伯约找到被张通解去的赤炎刃,重又包好缚在了背上,便又去寻找大宛马。在船上转了转,习伯约便在甲板下一个专门放牲口的舱室找到了大宛马。还有几个船工躲在其中,几人见习伯约到了,吓得浑身颤抖。 看到这几个船工,习伯约忽然想起了那个与张通串通的青年,竟然一直未见到他的踪影!原来,在杨再兴与那几个围攻他的怒涛帮帮众激斗时,贺明便已察觉出情势不妙,赶忙悄悄来到船尾,跳入了黄河中。当时谁也未注意他,倒是让他侥幸逃得了性命。 习伯约心道:“算了,虽然这一次让他逃了,但他日后若是不思悔改,依然为恶,自有老天惩罚他!”那几个船工见习伯约沉思不语,心中怕极,赶忙开口求饶。习伯约自然不会害他们性命,便说只要他们乖乖听话,将船驶过河去,便饶了他们的性命。 几个船工稍稍安心,跟随习伯约回到了甲板上。过不多时,大船便安然抵达了南岸的码头。习伯约牵着大宛马,与沈秋霜c杨再兴下了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断影璧人空自怜 习伯约侧头望望沈秋霜与杨再兴,心中一阵唏嘘。渡河之前,他怎想得到会生出这许多事端?也想不到会遇见沈秋霜与杨再兴。 或许,这便是命运吧。 马性厌水,此刻重归陆地,大宛马自然高兴,忍不住便扬起前蹄,长声嘶鸣。习伯约也不禁笑了起来,轻抚着大宛马的鬃毛道:“适才委屈你了,待会就让你好好跑一跑!”对于自己的坐骑,他是爱若性命的。 杨再兴瞧得羡慕不已,叹道:“师弟是从何处觅得如此良驹的?真是教人羡煞!”沈秋霜听了,心中却是不快。大宛马是何人所赠的,她自然知道,习伯约与大宛马亲密无间c形影不离,就如同是王芷兰始终陪伴在习伯约左右一般,教沈秋霜醋意大生。 不出沈秋霜所料,经杨再兴这么一问,习伯约真的想起了王芷兰,自扬州一别,二人已经有好久未曾见面了,也不知王芷兰近况如何。拍拍大宛马的面颊,习伯约不禁微微一叹,对于王芷兰,他心中始终有愧。 杨再兴见沈秋霜面露不豫之色,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便嘻嘻一笑道:“莫非是哪个红颜知己送与师弟的?”习伯约听了,面色微变,眼角偷偷瞥向沈秋霜,果然,沈秋霜冷哼一声,他便赶忙道:“师兄莫要胡猜!只是个朋友罢了。” 沈秋霜却已轻移莲步,向前走去。习伯约只得牵马跟上,杨再兴心中快意,也含笑跟了上去。 此行回归扬州,路途遥远,习伯约本想与沈秋霜同乘一骑,一路驰回扬州,但沈秋霜正因为大宛马而不痛快,他自然也不敢提了。兼且杨再兴一直跟着,他也不便开口。 如此信步而行,自然慢了许多,走了几个时辰才走出十里。杨再兴自然是乐意的,走得越慢,他能陪在沈秋霜身边的时候就更久,若是骑马而行,习伯约与沈秋霜早就与他分道扬镳了。 习伯约终究忍耐不住,便提议买两匹马,三人一人一骑,纵马而行,那就快得多了。杨再兴听了,心生一计,道:“师弟,何必花钱买马,此去不到百里,便是泰山了,那是咱们青龙坛的地盘,要找两匹快马自然不是难事!” 习伯约心知到了泰山脚下,恐怕又要耽搁,正欲拒绝,却听沈秋霜道:“吹絮c舞蝶与我失散,肯定急坏了,找不到我,她们肯定也不敢自行回扬州去,所以一定还在宋州附近。”杨再兴道:“秋霜师妹是想让我帮忙寻找?”沈秋霜点点头。杨再兴昂首挺胸,道:“小事一桩!到了山下,我命坛中弟子去找寻便是,相信不出几日必能找到。”沈秋霜这才放心。 习伯约想了想,只觉徒步前往泰山还是太慢,便坚持要去买马。杨再兴也不好再阻拦。三人入了齐州城,在城中用过午饭,花重金买了两匹快马,便出了齐州城。 杨再兴本想按辔缓行,但沈秋霜心中愈发担心吹絮c舞蝶,恨不得立时找到二人,是以便狠抽马股,马儿吃痛,自然发足狂奔。可是沈秋霜尚是首次骑马,猝不及防之下便被甩下了马背,好在习伯约见机得快,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沈秋霜惊魂未定,也不再顾忌一旁的杨再兴,紧紧偎入了习伯约的怀中。习伯约微微苦笑,只得继续打马赶路。 有杨再兴在,自然也不愁迷路,一路疾驰,到得入夜时分,终于到了泰山左近。泰山巍峨,乃五岳之尊,自始皇泰山封禅以来,汉武帝c汉光帝c唐高宗皆曾来泰山封禅。麟德二年,唐高宗封禅泰山,伏寻登封之礼,远迈古光,只不过,与从前的三位帝王不同的是,唐高宗是携着皇后武则天一同前来,更令其充当亚献,可谓是前无古人c后无来者。 入了泰山山阴的小镇,三人便下马步行,来到了一间客栈前。此时已是子时,这间客栈已经打烊,杨再兴拍怕门,许久才有人应道:“谁啊?这么晚了还来叫门。”杨再兴道:“你开门瞧瞧便知!” 过不多时,客栈的门便开了,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探出半边身子,见门外站的是杨再兴,惊得低呼道:“是公子回来了?”杨再兴冷哼一声,那小二赶忙开门,将三人请了进去。 杨再兴在厅中坐下,吩咐道:“去请向师兄过来!”那小二点头应是,快步去了后堂。须臾,便有一人快步而来,道:“师弟,你总算回来了!”这人是个中年汉子,相貌无奇,但习伯约却觉得他甚是眼熟。 杨再兴低声问道:“师兄,我爹他”那人微微一笑,反问道:“现下知道怕了?”杨再兴面色一红,微微点头。那人道:“放心吧,师父神通广大,已将祸患消除了。”杨再兴闻言,长出一口气,道:“习师弟,秋霜师妹,这位是向煊向师兄,乃是嵩山脚下那位向煌师兄的胞兄!” 习伯约听了,心道:“怪不得我瞧他眼熟呢,原来是向煌的哥哥!”便与沈秋霜一齐起身见礼。向煊还礼道:“早就听闻朱雀坛的习师弟与沈师妹是超凡脱俗的人物,今日一见,果非虚言!” 杨再兴道:“向师兄,有两位朱雀坛的师妹在宋州与秋霜师妹走散了,你立刻派人去宋州附近搜寻。”向煊点头称是。沈秋霜将吹絮c舞蝶的样貌特征描述了一番,向煊便派人连夜启程,前往宋州。 当晚三人便在客栈中歇下。第二日一早,向煊便将客栈中的客人尽数赶了出去,只因杨青龙到了。 三人中,习伯约最先醒来,梳洗完毕后便来到大堂,却发觉杨青龙独自坐在大堂中,正在悠然品茶,赶忙上去见礼。 杨青龙仰天一笑,道:“师侄,我教你前往河北,可不是命你去杀突厥的!”习伯约听得一愕,道:“杨师伯都知道了?”杨青龙冷哼一声,道:“已经传遍天下了,我又怎会不知?”习伯约心中无愧,昂首道:“突厥狗残害百姓,我既然遇上了,自然不能坐视!” 杨青龙点点头,垂首片刻,忽然望向习伯约,目中精光逼射,冷声道:“为何放过狄仁杰?”饶是习伯约胆气过人,被杨青龙如此逼视,也是浑身一颤。他赶忙强镇心神,道:“其中缘由我已禀报了吴师伯,想必他也向杨师伯通报了吧?”杨青龙道:“我要你亲口跟我说!” 习伯约只得将讲给吴执之言又说了一遍。不过,面对杨青龙,习伯约心中委实有些忐忑,却也只得强作镇定。杨青龙听罢,依然瞪视着习伯约,厉声道:“按照宫中规矩,不尊号令c擅自行事者必遭重罚,但一来你是初犯,二来你是朱雀坛的弟子,我现下还不是宫主,也不好代师妹责罚你,所以,这一次便饶过你,只不过,下不为例!”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习伯约赶忙称是,心中却是不服,道:“杨师伯,小侄自忖没有做错!留下狄仁杰的性命远好过除掉他!”杨青龙摇摇头,道:“日后不论是武氏继位还是李氏复辟,皆不足为虑!当务之急乃是教武则天失去民心,只要民不聊生c怨声载道,吾等便有机可乘了!”他说得极为在理,便是习伯约也不得不点头。 杨青龙又道:“那狄仁杰乃是治国之奇才,此次突厥入寇,本是挑动河北百姓的大好机会,但狄仁杰到了后,数日间就安定了民心,所以,此人不除,何谈复辟大业?”习伯约心中一凛,急忙思索该如何劝杨青龙打消这个念头,但左思右想,实无良策,只得道:“杨师伯,既然是我之过,那么便由我将功折罪,再去取那狄仁杰的性命!”他想借此稳住杨青龙,能拖一时是一时。杨青龙却已摇摇手道:“算了,稳妥起见,便由我亲自出马吧!” 习伯约闻言,登时慌了,以杨青龙的武功智谋,狄仁杰绝难幸免!便在他暗暗叫苦之际,沈秋霜与杨再兴一前一后来到了大堂中。 沈秋霜见习伯约面露苦色,登时急了。她知道习伯约无功而返,未能杀了狄仁杰,只以为杨青龙要责罚习伯约,赶忙走至习伯约身旁,道:“大师伯,那狄仁杰护卫众多,伯约哥哥单凭一己之力未能杀了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杨青龙听她语带嗔怪之意,不由得摇头苦笑,道:“霜儿,我可没有怪他!而且,我可是为他找了帮手的,只不过被他打跑了而已!”习伯约并未将鸦怪人的事告诉沈秋霜,是以沈秋霜听得一头雾水,望向习伯约。 习伯约正要解释,杨青龙又道:“贤侄,你这一趟河北可没有白跑,习伯约之名,现下恐怕是天下皆知了。”沈秋霜听了,不禁兴奋莫名,赶忙询问缘由。习伯约心知要糟,却又不能阻拦,只得任由杨青龙说了。 不过,杨青龙说得倒是与当时的情况相差无几,不似百姓道听途说所传的那般离奇。沈秋霜听了,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已惊得目瞪口呆。杨再兴却是嫉妒无比,试问哪个男儿不愿扬名天下呢?不禁暗骂:“这小子当真是好运气!”他却不想,若换做是他,当时可有勇气上去一战?又可能全身而退? 习伯约见沈秋霜秀目含泪,心知她担心自己,赶忙道:“其实也只有几百个突厥骑兵而已!”沈秋霜再也按捺不住,嗔道:“几百个骑兵而已?你有三头六臂吗?”习伯约无言以对,只得摇头苦笑。 有杨氏父子在,沈秋霜也不便多说,只得紧咬朱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杨青龙见状,赶忙道:“霜儿,你不必担心你那二个婢女,她们已与你娘汇合,不日便即赶到。”沈秋霜闻言,惊喜万分,道:“我娘要来?”杨青龙点点头。 原来,吹絮与舞蝶发觉沈秋霜不见了踪影,急忙在左近找寻,苦寻不见之后也不敢耽搁,立即传讯扬州。沈丽娘得知后也是惊慌失措,急忙领着几个弟子亲自赶了过去。她知道习伯约被杨青龙派去了河北,已猜到沈秋霜是去找习伯约了,是以也没有责怪吹絮c舞蝶,只是带着众人一路向北寻找。 沈丽娘算定女儿还在河南,便传讯于青龙坛,向杨青龙求援。昨夜杨再兴领着习c沈二人到了后,向煊便连夜通知了杨青龙,杨青龙也急忙向沈丽娘报讯。 及至天明时分,信鸽便已飞回,杨青龙取来一看,登时大喜过望,沈丽娘要亲自来泰山与女儿相会。他与沈丽娘虽然偶有传书,却已有近三十年未曾见面了,心中实是思念得紧,便急忙下了山,早早便来到了客栈中等候。 习伯约c沈秋霜与沈丽娘分别已有数月,心中同样思念得紧,得知沈丽娘不日即到,自然高兴。沈秋霜初时还担心见到沈丽娘后会被责骂,但想到能与娘亲重聚,她也不在乎了。 杨再兴也是兴奋莫名,只因他早就想与沈丽娘一见了。杨再兴自幼便从未见过母亲,母亲是死是活,样貌如何,姓甚名谁,他一概不知,杨青龙也从未与他说起过,似乎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杨再兴自然想知道母亲的情况,但他自幼便对杨青龙异常畏惧,也不敢问,便一直憋在了心里。九岁时,有一次他到杨青龙的书房中玩耍,无意中发现一幅画轴,打开来一看,竟是一个貌赛天仙的女子。 杨再兴心中登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定是我娘!”便赶忙拿着画轴去寻杨青龙,见到杨青龙后便大声问道:“这是不是我娘?”杨青龙面色一冷,劈手夺过画轴小心翼翼地卷好,摇摇头道:“不是!她比你娘强上千百倍!”说罢,便拂袖而去。 杨再兴后来才知道,画轴上的女子原来是父亲的师妹,名叫沈丽娘。自此他便想见一见沈丽娘,瞧瞧沈丽娘究竟是何样的人物,竟然教父亲绝情于自己的妻子。 杨青龙心中畅快,便命三个孩子坐下来与他一同用早饭。饭后,杨青龙问起了习伯约与鸦怪人交手的经过,沈秋霜这才知道,原来习伯约不光同突厥大军血战了一场,还与一位高手打了一架,不禁更是忧心。 此中缘由,吴执恐怕早已告知了杨青龙,是以习伯约也不敢扯谎,只得道:“那老贼在道上胡乱杀人,我上前阻拦,便与他动起了手。”杨青龙听罢,叹道:“贤侄,你这侠义心肠要不得啊!为了王图霸业,牺牲个把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顿了顿,他又道:“隋末天下大乱,大隋宗室大多为奸人所害,他们又有何辜?不过是大隋暗弱而各路奸贼势大罢了,弱肉强食,自古之理,又有何怨言?”习伯约知道杨青龙行事之风,是以也不愿多言,只是点头答应了。 闲来无事,杨青龙便与习伯约c杨再兴来到客栈的后院,切磋武艺。习伯约先与杨再兴过招,二人各展所学,斗了个旗鼓相当。不过,杨青龙发觉习伯约出招之时挥洒自如,心知他未出全力,不禁感叹,自己的儿子虽已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与习伯约一比,却又差得远了。 杨青龙便命杨再兴退下,由他亲自来与习伯约过招。习伯约自然乐意,便即抖擞精神,与杨青龙斗在了一处。杨青龙不比杨再兴,对上杨青龙,习伯约即便是使出全力也不是对手,又如何还敢留力?自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斗了二百招,杨青龙发觉自己若不使出“烈阳掌”,这手上的功夫竟然已胜不得习伯约,不禁惊叹道:“几日未见,贤侄的武功又有长进啊!”这几日间,习伯约与鸦怪人这等高手连番激斗,又曾与吴执切磋过招,武功自然有所长进。杨青龙又望望儿子,忍不住叹息道:“兴儿,你日后可要勤修苦练了!” 杨再兴天资聪慧,自小练武便是一教即会,以致他骄傲自大c眼高于顶,只觉得天下的年轻一辈中,已无人可与自己匹敌,直至遇见了习伯约。习伯约比他年幼几岁,武功却远胜于他,人品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兼且沈秋霜对他不屑一顾,对习伯约却是一往情深,自然教他自尊受挫。从前杨再兴练武从未下过苦功,现下也打定心思了,日后刻苦修炼,定要胜过习伯约。 杨青龙又指点一番,三人便各自回了卧房。习伯约回到房中,见沈秋霜坐在凳上,正自怔怔出神。沈秋霜被开门声惊醒,见是习伯约回来了,赶忙起身相迎。习伯约笑道:“霜儿,你怎么没回房休息?” 他才与杨青龙过完招,额头上一层细汗,沈秋霜便拿出丝巾,轻轻为习伯约拭去了汗水。二人四目相对,沈秋霜轻叹一声,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习伯约已知其意,便握住沈秋霜的手道:“霜儿,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遇上恶人行凶c百姓受难,你叫我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沈秋霜无言以对,心想:“伯约哥哥武艺高强,豪气干云,注定是个英雄人物,或许我为他牵肠挂肚,也是命中注定的。”想通之后,便道:“我知道伯约哥哥侠义心肠,遇到歹人行凶,绝不会坐视不理,但伯约哥哥一定要答应我,切不可强出头!”习伯约自然点头答应。沈秋霜这才满意。 沈秋霜在客栈中闷得无聊,便央求习伯约陪她出去逛逛。习伯约请示过杨青龙后,便陪着沈秋霜到街上闲逛,第二日,又去了泰山。二人知道沈丽娘就要到了,自然不敢上山,便在山脚下游玩了一番。 杨再兴原本也想跟去,但想到岱岳观也在泰山上,倘若碰见了岱岳观门人,打不过倒是无妨,若是将自己的丑事揭破,教沈秋霜知道了,那可要糟糕,只得打消了念头。 第二日晚间,杨青龙算定沈丽娘快要到了,便在大堂等候。他心中既兴奋又紧张,便抓起一只茶杯把玩。及至子时时分,忽听一阵马蹄声响,杨青龙心知沈丽娘到了,赶忙放下茶杯,起身望向客栈外。 果然,过不多时,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自客栈敞开的大门中走入,正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沈丽娘。沈丽娘面上虽然蒙着面纱,但她的身姿,杨青龙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 二人阔别近三十年,此刻终于相见,杨青龙已是双目含泪,哽咽着唤道:“师妹!”沈丽娘不疾不徐地走到杨青龙身前,微笑着道:“丽娘见过大师兄!”而后微一万福。杨青龙呆望着沈丽娘,泪水已止不住流下。 沈丽娘轻叹一声,取出丝帕为杨青龙拭去泪水,黯然道:“大师兄,许久未见,你消瘦了。”杨青龙任由沈丽娘为自己拭去眼泪,叹气道:“哎!这二十余年,一事无成,虚度光阴,每每念起师父的教诲,便感愧疚,又怎能不憔悴?”沈丽娘心疼不已,道:“过了这么久,你们师兄弟间的怨气早该消了,从今往后,咱们齐心协力,定能达成师父遗愿!”杨青龙点点头。 这时,习伯约与沈秋霜c杨再兴也来到了大堂。沈秋霜原本也在房中等候,但她白日里玩得累了,一不小心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朦胧间听见有人说话,心知是母亲到了,赶忙出来相见。习伯约与杨再兴也听到了说话声,三人便一齐来到了大堂。 沈秋霜与母亲分别数月,早已思念得紧,此刻相见,便快步扑入了母亲怀中。沈丽娘抱住女儿,在女儿的耳边柔声安慰着。她这才摘下面纱,杨氏父子见到她的面容,皆是一惊。 杨青龙心道:“二十余年未见,师妹的样貌竟然一如往昔,当真是驻颜有术!”想到自己已快要变成老头子了,不禁黯然。他英俊潇洒,是以极为自负,但此刻竟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也是生平头一遭了。 亲眼见到沈丽娘,杨再兴亦是颇为震惊,暗道:“怪不得父亲会对她如此着迷,确是有倾国倾城之貌,想来我的母亲是及不上的。” 习伯约向沈丽娘施礼毕,便去与立在一旁的四剑婢叙话。沈丽娘心急女儿,是以四剑婢一个未留,将弄影与飘雪也一齐带了出来。弄影c飘雪与习伯约也是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吹絮与舞蝶则向习伯约请罪,在嵩山脚下分手时,习伯约曾嘱咐二人务必要看顾好沈秋霜,但二人却一时疏忽教沈秋霜溜了,是以颇为自责。 习伯约自然不会责怪二人,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弄影与飘雪则问起了习伯约是否练成“幽冥神掌”,习伯约摇头苦笑,自承才智不及,未能练成。 四剑婢也取下了面纱,杨再兴瞧了,更觉惊诧,暗道:“这朱雀坛怎么个个都是美人,不仅霜儿与她娘是人间绝色,那四个侍婢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心动之余,却已有些不能自持,望向众女的目光中已含了一丝猥亵。他正自陶醉,却忽觉一道精光射来,原来是沈丽娘在瞪着自己。沈丽娘的目光冰冷如刀,吓得杨再兴赶忙低下了头。 沈丽娘兼程赶路,略显疲惫,杨青龙便教大家先行歇息。沈丽娘与女儿分别日久,便与女儿同房睡了。母女二人畅叙别离,直至深夜才睡下。 杨青龙心中兴奋,无法安睡,次日早早便起来了,习伯约醒来后则在房中打坐练功,直至沈丽娘母女醒来,众人才一同在大堂用早饭。杨青龙道:“师妹,难得你大驾光临,务必要随我上山去看看。”沈丽娘点点头,吃过早饭,众人便一齐上了山。 泰山的主峰名叫玉皇顶,而青龙坛便建在其峰之后,极为隐蔽。众人一路上山,也遇到了不少游人,不过为免得惊世骇俗,沈丽娘等人都带上了面纱。顾及沈秋霜体力不济,一行人也是走得极慢。 杨青龙与沈丽娘并肩走在最前,其余人倒也识趣,皆缀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走到半山腰时,忽见两个道士自山上下来,杨再兴面色顿时一变。那二个道士望见杨青龙,却是面如土色,赶忙垂下头,快步走过。 习伯约不期能在此遇见道门中人,倒是一愣,不过想起师父遍数天下道门时曾提到过,岱岳观便是在泰山之上,心知那二人是岱岳观的道士无疑了。 岱岳观的武功自有独到之处,在道门中也只次于天师道与上清派,若非此次有杨青龙等人同行,习伯约倒是想去拜访拜访。 待那二个道士走远,杨青龙停下脚步,回首笑道:“习贤侄,适才那二个道士乃是岱岳观的,与你同是道门弟子呢。”习伯约道:“略有耳闻。”杨青龙微微点头,未再说话。 及至日暮时分,众人方才来到玉皇顶,自一条隐蔽小径走过,终于来到了青龙坛的所在。青龙坛的屋宇楼台像极了总坛,只是略微小了一些,沈秋霜见了,凑至习伯约耳旁道:“伯约哥哥,我怎么觉得这里建得与总坛一般无二?”习伯约点点头。 幽冥宫的总坛与四个分坛,他已去过四个,其中只有总坛与青龙坛是在崇山峻岭之中,而朱雀坛c玄武坛与目下他唯一未曾到过的白虎坛,皆是在繁华大邑之中,想来四分坛中,小公主更加看重青龙坛,况且连屋舍瓦楞都是一模一样,可见她有多么偏爱这位大弟子。 青龙坛的大门前,已有九人一字排开,恭候杨青龙一行人的到来。习伯约定睛一看,发觉狻猊与螭吻便在其中,知道这九人便是杨青龙的九个义子了。 习伯约等人距他们还有十丈时,这九人便躬身施礼,齐声喊道:“恭迎义父回府。”杨青龙哈哈一笑,指向那九人道:“师妹,这是我收的九个义子。”沈丽娘道:“得大师兄调教,确是英武非凡。” 杨青龙又向九个义子吩咐道:“还不快向师叔行礼!”那九人便自囚牛起,至螭吻毕,依次报上姓名,而后一齐道:“见过师叔!” 螭吻与狻猊习伯约已见过了,而其余七人却尚是初见。囚牛c睚眦与嘲风三人目中精光内敛,显然是内功已到了一定火候,而其余几人的武功也要强于杨再兴,更是远胜崔劼之流。习伯约心想,也怪不得杨再兴能在河南道的武林中兴风作浪了,他有这九个义兄相助,自然可以横行无忌了。 习伯约也不禁有些佩服杨青龙,至少在授徒上,他可是远胜吴执与孙匡了,当然,更是远胜沈丽娘。 囚牛与八个兄弟在前领路,众人便进了大门。一众青龙坛弟子已在院中等候,人人皆着青色衣衫,习伯约暗暗估算,怕是有数百人之多。众人一齐向沈丽娘施礼,倒是极为壮观。杨青龙微微一笑,领着一行人进了前厅。 囚牛早已命人备好了酒席为沈丽娘接风。杨青龙心中高兴,自然是酒到杯干。沈丽娘坐在他身旁,忽然忆起杨青龙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发觉几十年过去,尽管自己这位大师兄已入暮年,却依然是神采飞扬,气概豪迈,不禁兴致大起,便亲自斟酒,与杨青龙对饮起来。 沈秋霜虽然不爱饮酒,但也与习伯约喝了几杯。她不胜酒力,喝了两杯后双颊便现出了一丝红晕,更显娇艳可人。杨再兴瞧得心驰神摇,也来向沈秋霜敬酒,沈秋霜推说不胜酒力,便望向了身旁的习伯约。习伯约会意,举起酒杯挡在了沈秋霜身前。杨再兴面色一变,却也没有发作,含笑与习伯约一饮而尽。 直至晚间,酒欢人散,各人方才回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杨青龙与沈丽娘一同登上玉皇顶,观赏日出美景。二人伫立绝壁,静静地望着朝阳自远方缓缓升起,良久未语。阳光照在身上,沈丽娘只觉无比惬意,自从师父死后,她已有很久未曾如此无忧无虑地欣赏美景了,不禁感叹道:“大师兄,还记得从前在嵩山上时,师父拉着我的手,你与二师兄c三师兄在一旁跟着,咱们也曾一起看过日出。”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喃喃道:“那时的我,似乎比现下的霜儿还小,而三位师兄之间,也是齐心协力,毫无罅隙。” 杨青龙听罢,也是心生感慨,长叹道:“都怪我当年太过好胜,无论何事都不肯谦虚退让,这才令二位师弟心生不满,哎,真是愧对师父的苦心栽培!”沈丽娘忽然低声道:“正所谓‘红颜多祸水’,我还以为是因我而起,看来是我多虑了。” 杨青龙闻言,微微一愣,而后仰天长笑一声,道:“因你而起如何?非是因你而起又如何?日月如流,岁月如梭,事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沈丽娘听得心中一酸,暗道:“物是人非吗?不是的!在我心中,你永远是那个陪我玩耍c哄我开心的大师兄!”杨青龙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转头望向她,道:“虽然物是人非,但是师妹却是容颜不老,美艳更胜往昔呢!” 谁承想沈丽娘听后不喜反悲,出神道:“美貌又有何用?师父比我更加美貌,却也未能挽回大隋的江山!”杨青龙一阵语塞,良久才道:“师父乃是为情所困,不然”顿了顿,他又道:“所以说,情之一字,最是害人,当年我便是悟透此理,方才不顾而去,师妹,你还恨我吗?” 沈丽娘摇摇头,怔怔地道:“现在不恨,从前也不恨,我只道是我姿色平庸,难入师兄之眼呢!”杨青龙慌忙道:“怎么会!我此生遇人无数,论姿容,无人能及师妹之万一。”沈丽娘心中一甜,戏弄道:“连师父也不如吗?”杨青龙一时疏忽,竟被沈丽娘借机捉弄,不由得面露苦色。 沈丽娘却是高兴异常,掩嘴娇笑了半晌,道:“不过,我有了霜儿,师兄也有了个麒麟儿,瞧他英俊潇洒,也是个风流人物,与师兄当年无异!”杨青龙听了,却是心如刀绞,暗道:“我娶了亲,师妹也有了情郎,只是不知谁人有此鸿福!”他有心想问问沈秋霜的父亲是谁,却终究是无从开口,只是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重回当年,自己是否还会不顾而去? 想起习伯约,杨青龙心中一动,问道:“师妹,那伯约贤侄,该不会是你的儿子吧?”沈丽娘一愣,摇头道:“自然不是!师兄也该瞧出来了,霜儿倾心于他,他们二人若是兄妹,岂不糟糕!”杨青龙道:“也对!我观此子英武不凡,非是池中之物,不知是何出身?当年师父曾严令朱雀坛不得招入男子,师妹竟然为他破了例。” 沈丽娘笑了笑,便将如何救得习伯约,习伯约是何身世,如实说了。饶是杨青龙见多识广,也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呆愣半晌才道:“如此说来,也怪不得他有如此天资了,原来是李勣之后。”沈丽娘点点头,道:“所以我才着力培养,亲自送他去剑南,拜了李淳风为师,他也是不负所望,习得了一身好武艺。”杨青龙极是赞同,道:“他的武功,比我当年可是强过太多了。” 沈丽娘又道:“不仅如此呢!此子福源广博,又窃了王家大小姐的芳心!所以我想利用他与王家联姻,日后若是事有可为,王家必为臂助。”杨青龙听了,难抑心中兴奋,高声道:“若是如此,则崔家c卢家c王家皆与我等为盟,日后起事时还可借住李敬业的名号,大有可为!师妹,大有可为啊!” 沈丽娘却是面现苦色,道:“不过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王家那位大小姐虽然对约儿一往情深,但约儿似乎另有所爱。”杨青龙道:“莫非是霜儿?”沈丽娘摇摇头,道:“似乎也不是,恐怕是他独自走江湖时遇到的哪个江湖女子,我也未曾问过他。”杨青龙道:“感情之事,不可勉强。”沈丽娘点点头,道:“这桩婚事也只是我一人之意,王家并无此意。” 杨青龙忽然生出担忧,道:“此子武功才智虽然俱是一等一的,但胸中正气太过,非是吾辈中人,日后恐怕不会为我等所用。”沈丽娘想了想,道:“倒也不无可能,但我待他甚厚,他感念我的恩情,也绝不会妨碍咱们。”杨青龙听得苦笑不已,道:“这小子也是一刻不让我得闲,鸦老怪知晓幽冥宫不少内情,为防生出祸患,我还需亲自走一趟。” 沈丽娘思量一番,点头道:“确需如此!”杨青龙又道:“不过,前日三师弟传来消息,他倒是有个惊天的发现。”沈丽娘赶忙问道:“是何发现?”杨青龙道:“当年李治要废武则天时,曾命上官仪起草了诏书,但武则天得宫人通报,急忙向李治辩解,李治胆小怯懦,废后之事只得作罢,但那份诏书却并未毁去,三师弟近日忽然得到消息,当年那封诏书现在就藏在神都的天堂内。” 沈丽娘听罢,想了想道:“若是能夺得诏书,日后以其为凭,倒是能坐实她篡位之名。”杨青龙点头道:“确是如此!所以我打算亲自前去神都谋划此事,但寻那鸦老怪却是迫在眉睫,这一去一回,定要耽搁很久,若是因此未能拿到诏书,可是悔之不及了。” 沈丽娘沉思半晌,道:“师兄不必忧虑,可教他们几个晚辈先行前去神都探察,待师兄事了,再去与他们会合。”杨再兴听了,面现犹豫之色,沈丽娘又道:“约儿的武功已比我还要高明,到时定可助师兄一臂之力!”杨再兴这才点头答应。 计议已定,二人便即返回,走下玉皇顶时,却与习伯约c沈秋霜迎面而遇。沈秋霜见母亲面色微现红晕,有心取笑两句,却又恐母亲难堪,只得作罢。杨青龙倒是面色如常,嘱咐二人不可去得太远了,便与沈丽娘并肩走了。 晚饭后,杨青龙便将诏书之事说了,命习伯约与杨再兴前往洛阳盗取。既然是废后诏书,自然对武则天极为不利,是以习伯约听后颇为激动,当即便答应了。杨再兴想了想,也答应了。 杨青龙便遣负屃与螭吻同往,助二人成事。沈秋霜不愿与习伯约分开,也要跟去。沈丽娘道:“此次前往洛阳乃是盗取诏书,可不是游山玩水,你去作甚?你要去嵩山,我答应了,但这一次可不许了,乖乖随我回家去吧!” 沈秋霜不由得撅起了小嘴,习伯约见她泫然欲泣,赶忙道:“姨娘,听说洛阳繁华甲于天下,让霜儿去见识一番也无不可,我一定护得她周全便是!”沈秋霜听了,喜道:“娘,有伯约哥哥保护我,您还担心什么?”说罢,抓起母亲的手臂撒起了娇。 沈丽娘心想:“闯入明堂盗取诏书那可是非同小可之事,必然惊动城中守卫,约儿武功虽然不凡,终究不是神仙,到时又如何顾得过来?”正自犹豫间,却听杨再兴道:“沈师叔,到了神都后,令秋霜师妹深居简出,想来不会有事!” 杨青龙也道:“洛阳城中有白虎坛的分舵,秋霜隐于其中,定然平安无事。”沈丽娘只得答允。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一同下山,去山脚客栈中取了坐骑。杨青龙北上去寻鸦怪人,沈丽娘带着吹絮c舞蝶返回扬州,而习伯约c杨再兴则与沈秋霜一同前往神都洛阳,负屃c螭吻随行,沈丽娘也命弄影c飘雪同去,看顾沈秋霜。 临行前,杨青龙吩咐道:“昨日我已传讯于三师弟,他另有要事,不过已吩咐弟子到神都接应尔等,尔等可先行探察一番,待我到了,再做定夺。”而后便将白虎坛分舵的所在与接头的切口附耳告知了习伯约。沈丽娘依旧担心女儿,已然有心反悔,但瞧着女儿站在习伯约身旁,满面欢喜之色,她也只得暗叹一声,再次叮嘱了一番,便任由女儿去了。 且说习伯约等人离了泰山,一路西行,前往神都。向煊虽为众人搜罗了不少快马,但沈秋霜与弄影c飘雪骑术不济,是以习伯约等人也不敢奔得太快。便似这般日间赶路,夜间投宿,过得十余日,终于到得神都城外。此时,已是腊月初一,“大寒”时节。 洛阳城北据邙山,南直伊阙之口,古已有之,商c周皆曾以其为都,而后汉c魏c晋c隋,洛阳亦曾为都,而今武则天篡唐,亦是弃了长安,以洛阳为都。 隋大业元年,杨广迁都洛阳,诏尚书令杨素c将作大匠宇文恺在东周王城以东,汉魏故城以西十八里处,新建洛阳城。宇文恺引洛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营建洛阳。隋炀帝杨广最喜宏侈,建成后的洛阳城有方圆百里之大,虽然远不及大兴城,却也是其时天下罕见的高城大邑了。杨广又命洛州之民及诸州富商大贾迁徙至洛阳,自此,洛阳城之繁华便冠绝天下了。而后又开凿大运河,齐聚南北物产,洛阳就更是繁盛了。 为防节外生枝,未到神都之时习伯约便买了一架马车,由负屃与螭吻驾车,命沈秋霜三女坐入车中,并将背上的赤炎刃也解了下来,放入了马车之中。到得城东的建春门外,习伯约与杨再兴便翻身下马,二人牵马在前,负屃c螭吻赶车在后,入了洛阳城。 白虎坛的分舵在城中的嘉庆坊,习伯约询问了街上的百姓,便循路找去。嘉庆坊位于城东南,算得上是繁闹的神都城中较为僻静的所在。白虎坛将分舵设于其中,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杨青龙告诉习伯约,白虎坛的分舵是嘉庆坊中一座门前摆有两只石虎的宅子。门前摆放石狮子的司空见惯,摆石虎的却是极少见。习伯约等人来到嘉庆坊,只用了半柱香的工夫便在一条僻静小巷中找到那座摆有石虎的宅子。 习伯约上前叩门,过不多时,一个少年开门走出,问道:“尊客有何贵干?”习伯约道:“小哥,近日尝闻城西有虎啸,可否到府上暂避?”少年道:“既然如此,尊客向东去便是了。”习伯约又道:“不可!城东有雨云,隐隐有龙现,所以还请小哥通融通融,行个方便。”这几句话,皆是杨青龙教给他的接头切口。 果然,那少年听了,躬身施礼道:“景师兄已在恭候了,各位请进。”便将习伯约等人领入了府中,而后又命人将习伯约等人的坐骑牵入了后院。 众人来到院中,景克逸已快步走出,朗声道:“习师弟,杨师弟,别来无恙啊!”习伯约未料到白虎坛派来的弟子便是景克逸,也是喜出望外。众人各自见礼,景克逸见沈秋霜竟然也跟来了,倒是颇有些意外。 众人在前厅中坐下,景克逸道:“习师弟,你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啊!”习伯约听得一愣,但旋即便明白了,只得道:“真是惭愧,小弟只是碰巧遇到了突厥大军而已。”景克逸哈哈一笑道:“不论如何,你的大名已是天下皆知了,人人都称你是‘破虏少侠’,比作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呢!”习伯约只得苦笑,杨再兴的面上却露出一丝不快。 景克逸又道:“我接到杨师伯的传书,便立即启程赶到了洛阳,终究是快了诸位一步。”习伯约道:“景师兄,盗取诏书之事非同小可,仅以吾等之力,非是十拿九稳,若能由令师来主持大局,方可万无一失。” 能不能拿到那一纸诏书,杨再兴c景克逸等人或许并不在乎,但习伯约却是极为在意的。杨青龙不知何日才能赶来,若是诏书忽然被人藏了起来,又到何处去寻?是以多等一刻,便多一分风险!若是孙匡能前来帮忙,那就不必等待杨青龙了。 景克逸却道:“习师弟,极是不巧,我师父有要事前去西域了,路途遥远,没有一年半载是难以回来的,所以才将此事托付给了杨师伯。”习伯约听罢,心中暗叹。 沈秋霜问道:“那天堂在城中何处?”景克逸道:“那天堂建于宫城之中,乃是武则天的礼佛堂,不过,却只是用来掩人耳目,以方便她与人偷情罢了!”武则天纳面首之事已是天下皆知,是以众人听了倒也不觉得稀奇。不过,习伯约倒是初次听说天堂的用途,心中不禁大怒:“哼!到时取走诏书,一把火将它烧了!” 沈秋霜心思单纯,奇道:“她已经是皇帝了,为何还要偷偷摸摸的?”景克逸听得一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想起这两日听到的一些传闻,便道:“她原先还是偷偷摸摸的,但近来又纳了二个面首,据说那二个少年的美貌当世无人能及,武则天被迷得神魂颠倒,已不再顾忌,明目张胆与那二人同榻而欢了。” 沈秋霜听得羞红了脸,心中却是好奇:“倒要瞧一瞧这二人的容貌有多英俊,可别是胡吹大气!”不过,即便那二人真有如此英俊,在她心中也是及不上习伯约的。 沈秋霜不由自主地便转过头去凝视习伯约,不过习伯约却未留意,而是惊呼道:“那二人可是姓张?”景克逸道:“你也听说了?”习伯约无奈点头。他的结拜大哥做了武则天的男宠,狄仁杰早已与他说过了。 习伯约道:“宫城在城中西北,我等入城之时便望见那个方向有二座高楼。”景克逸接口道:“便是那两座高楼,天堂更高,共五层,自第三层已能俯视相邻的明堂,而明堂高为三百尺,所以天堂之高,已是天下楼阁之最了。” 沈秋霜心中一动,问道:“在宫城之中,那守备岂不是极为森严了?”景克逸道:“那是自然了,除去守卫宫城的卫军,还有千牛卫在宫中值守,其中不乏名门大派的高手。”沈秋霜听了,不由得忧心忡忡,心道:“如此凶险,倒要想个法子不让伯约哥哥去!” 杨再兴问道:“既然天堂如此之高,可知那诏书藏在何处?不然找寻起来恐怕要费一番工夫了!”景克逸道:“据宫中的细作探知,诏书是在天堂的最上层,也就是第五层中。”习伯约听了,心想:“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潜入那天堂中便可,皇城守卫虽然严密,但想来也并非无懈可击的。”景克逸见众人皆陷入思索中,便道:“洛阳城的名胜古迹甚多,这几日,咱们先好好的游玩一番,盗诏书之事还是待杨师伯到了再做计议吧!” 沈秋霜最爱游山玩水,是以第一个拍掌叫好,习伯约不愿扫了她的兴,便也答应了。 白虎坛分舵的这座宅院算不得大,恐怕只有沈丽娘的府第一半大小,更是远不及王家在扬州的那所别院,但想来只是幽冥宫在洛阳的联络之所,也无需太大,太大反而容易惹人怀疑。 内院的东西厢房各有两个房间,沈秋霜便与弄影c飘雪住在西厢房,而习伯约则与杨再兴住东厢房。负屃与螭吻只得住到了外院下人的房中。二人是杨青龙的义子,自觉高人一等,便是习伯约与景克逸他们也未放在眼中,但此刻竟然被安排到了下人的房间,自然是极为恼怒。 杨再兴瞧出二位义兄心中不快,赶忙使了个眼色,二人只得冷哼一声,含怒去了。 而后几日,景克逸便带着习伯约c沈秋霜与杨再兴遍游洛阳城的名胜美景。登邙山,游伊阙,泛舟洛水,有习伯约陪伴,沈秋霜自然是非常开心,就连身旁有景克逸与杨再兴跟着也不介意了。 洛阳城中的酒肆众多,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董家酒楼,景克逸也是闻名久矣,一直未曾去过,这一日便带着习伯约三人来到了董家酒楼。 董家酒楼位于天津桥头,门前便是定鼎门大街。定鼎门大街又称天街,起自皇城的正门——端门,直贯至洛阳城南的定鼎门,乃是洛阳城中最繁华的大街。 此时已近午时,董家酒楼已是宾客盈门c高朋满座,只有三楼还有空余的厢房。三楼是最顶层,是酒楼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不允许寻常食客上去,不过景克逸将一锭金子塞入小二手中,四人还是被请上了三楼。 四人在厢房中坐下,点得自然是好酒好菜,待酒菜送到,四人便即品尝起来。董家酒楼能在神都享有如此盛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除去请的皆是天下名厨,烧出来的菜肴美味可口,更有剑南烧春c荥阳的土窟春c乾和的葡萄酒c乌程的若下酒c凤翔的西凤酒等名酒,自然引得贪杯之人流连。 杨再兴要了一坛剑南春,与景克逸c习伯约畅饮,又为沈秋霜要了一壶葡萄酒。沈秋霜尚是首次品尝葡萄酒,她酒力不济,喝不得辛辣的白酒,倒是觉得葡萄酒入口虽然酸苦,细细品味下却又有一丝甘甜,极为好喝,不禁多喝了几杯。 不过,葡萄酒终究也是酒,沈秋霜不经意间喝下半壶,已是双颊生晕,飘飘欲仙了。习伯约见状,赶忙道:“霜儿,莫再喝了,不然要醉了。”沈秋霜嘻嘻一笑,却仍自拿起酒壶,向杯中斟酒。 习伯约不愿让她再喝,便将酒壶夺过,放在了沈秋霜拿不到之处。沈秋霜也不着恼,只是微微撅起小嘴,向习伯约做了个鬼脸。习伯约摇头苦笑,杨再兴道:“今日大家高兴,便让秋霜师妹多喝两杯也是无妨,师弟又何必扫她兴呢。” 沈秋霜却道:“伯约哥哥不让我喝,我便不喝!”习伯约见沈秋霜如此乖巧,甚是开心,与她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杨再兴见沈秋霜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景克逸在一旁见了,不禁暗笑杨再兴愚蠢,心道:“习师弟与沈师妹两情相悦,瞎子都能瞧得出,你还在痴心妄想,徒自惹人取笑罢了。” 过了片刻,忽听街上人声喧哗,极是热闹。沈秋霜最喜欢瞧热闹,可是他们这间厢房的窗子乃是背向天街的,沈秋霜只得出了厢房,来到走廊。已有几个食客凑到走廊的窗前,向外望去。 沈秋霜走到那几人身后,问道:“街上出了何事,如此热闹?”几人依然望向窗外,皆未回头,一人答道:“天下第一美人来了,大家自然都要出来瞧一瞧!”可能是沈秋霜的声音太过悦耳,那人不自觉地回头望了望,却被沈秋霜的美貌所惊,心道:“这女孩子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啊!” 念及沈秋霜已是微醉,习伯约唯恐她有何闪失,是以也赶忙跟了出去。杨再兴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只有景克逸笑了笑,没有起身。 沈秋霜听到“天下第一美人”几个字,登时大感兴趣,心道:“天下第一美人?倒要瞧瞧这女人是何样姿色,竟敢如此胡吹大气!”在她的心中,这“天下第一美人”该是她娘才对。 沈秋霜好奇那女人容貌如何,但几个男子挡在她身前,她根本看不到,此时发觉习伯约来到了身后,赶忙指指身前之人道:“伯约哥哥,快将他们赶走,天下第一美人要来了,他们挡着我看不到!” 习伯约听得一愣,心道:“天下第一美人?是谁?”便是他发愣的工夫,杨再兴已冷声道:“你们几个给我滚到一边去!”他也不客气,伸臂便将那几人推到了一旁。那几人不会武功,如何抵得住杨再兴的力道?险些摔倒。 那几人恼怒异常,皆对杨再兴破口大骂。杨再兴不禁怒目圆睁,正要教训那几人,习伯约急忙拦住,低声劝道:“师兄,这里毕竟是神都,若是惹来官府,恐怕不妥。”杨再兴也非是不知轻重之人,便点点头。那几人倒也识相,知道杨再兴不是好惹的,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忽然发觉习伯约双目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杨再兴便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天街之上熙熙攘攘c人头攒动,一队人马分开人群,正缓缓向北行去。其中一对少年男女并辔而行,侍卫挡在四周,直护得密不透风,以防周围的百姓冲撞了二人。 那少女骑在马上,望着周遭围着的百姓,心中似乎有些厌烦,便微微皱起了一双秀眉,却有如蹙眉之西子,更是动人。杨再兴只觉那少女的姿容,比之沈丽娘母女竟是更胜一筹。他见到沈丽娘时,只觉得论美貌,凡世间已是无人能出其右,是以此刻见了那少女,顿时惊为天人。 此时已无人挡在身前,沈秋霜见习c杨二人皆是呆望窗外,心中愈发好奇,便也来至窗前,向街上望去。那少女的姿容太过摄人,沈秋霜一眼便望见了她,顿时也被其姿容所震,心道:“那几人所说的天下第一美人便是她吗?的确是人间绝色!” 她向来自负美貌,但此刻见到那少女,竟是颇觉不如,心中好生难过。又见习c杨二人依然呆望着那少女,沈秋霜忽然心生妒意,转头向被推开的那几个食客问道:“喂!街上那少女是谁啊?” 那几个食客听了,虽然惧怕杨再兴,但面上依然显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其中一人答道:“你们是第一天到神都吗!连安乐郡主都不认识!”沈秋霜闻言,顿时颇为不忿,冷哼一声道:“她又不是王妃娘娘,我们为何要认得她?” 此时,她的醉意早已去了,嘻嘻一笑,似是开玩笑般道:“那女孩真美呢,若不是有这许多人围着,我倒想去和她比一比,看看到底是谁更美呢!”杨再兴听了,心中一动,抢着道:“那少女虽然也算是个美貌佳人,但怎及得上师妹的国色天香!” 一旁那几个食客听了,面上鄙夷之色更甚,皆想:“分明是安乐郡主更美,这人如此扯谎,不过是为了讨好这个女孩,真是厚颜无耻!”没想到,沈秋霜听了,却是望也不望杨再兴,只是盯着习伯约,不禁令杨再兴极是尴尬。 习伯约心知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只得道:“自然是霜儿更美!”他心知若是照实说,沈秋霜必会伤心,只得同杨再兴一样,撒个谎哄沈秋霜开心。果然,沈秋霜听了,面上尽是得意之色,却摇手道:“人家可是位郡主,伯约哥哥如此说,岂不羞煞我了!” 习伯约听了点点头,心中却暗叹一口气,向那几个食客施了一礼,问道:“几位兄台,可知郡主身旁那位公子是何身份?”那几人见他如此有礼,心生好感,也赶忙还礼,其中一人答道:“能伴在安乐郡主身旁的,自然也是大有来头之人,那位公子啊,便是梁王之子,高阳郡王武崇训!”习伯约听后眉头大皱,心道:“武家之人?裹儿怎会与他同行?难道她不知道武家夺了李唐的江山,与她家有深仇大恨吗?”不禁大为光火,打定主意,日后若是相见,定要问个明白。 那少女便是安乐郡主李裹儿了。房州一役后,她便跟随父母与姑姑太平公主一道来到了神都。到了神都后,李裹儿的绝美姿容立时便震惊了城中百姓,更引得洛阳城中的王孙公子追逐不休,而武则天见了,也喜爱她的美貌,封其为安乐郡主。 原本向李裹儿献殷勤,企图赢得其芳心之人甚多,但在武崇训见到李裹儿后,便无人再敢纠缠李裹儿了。武承嗣在房州被习伯约打得重伤,回到神都后未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如此一来,武则天便只剩下武三思这一个嫡亲侄子,武三思谋夺太子之位,也去了一个劲敌。 自此,武家在朝中的势力尽归武三思一人,武家子侄也唯其马首是瞻,武三思在朝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崇训乃是武三思的长子,洛阳城中又有哪家的公子胆敢与他争风?自然只能暗叹一声,退避三舍了。 武家之人虽然大都品性不端,但样貌却皆是一等一的。武则天若不是美艳无双,又怎能得两代帝王垂青,更令高宗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迎回宫中呢?武崇训得其父之貌,亦是英俊潇洒,伴在李裹儿身旁,倒似一对璧人,颇为相配。 武崇训忽然将头凑至李裹儿耳畔,低声耳语了起来,李裹儿将身子微微避了避,便掩嘴微笑起来。她这一笑,更是颠倒众生,街上百姓中有定力不济的,已露痴迷之色。 习伯约虽然听不到武崇训讲了什么,但瞧李裹儿的样子,显是十分高兴,不禁心如刀绞。忽听沈秋霜道:“高阳郡王吗?听起来好威风,样貌也不差,倒是与这位郡主颇为相配!”习伯约听了,心中却是一震,暗道:“是啊!裹儿乃是大唐皇女,又岂是我这等无名小子配得上的!日后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免得自取其辱。” 他一时自卑自怜,倒是忘记了他也是国公之后,兼且大战突厥后,他已是人人敬仰的少年英雄了,又怎能算是无名小子呢! 习伯约心中悲苦,欲要再望李裹儿一眼,李裹儿却已同武崇训走过了天津桥,来到了宫门前,自董酒酒楼这扇窗子已是望不到了。 习伯约便道:“好了,咱们回去继续吃菜吧!”三人便回了厢房。景克逸见三人回来,问道:“出了何事?你们为何去了这么久?”沈秋霜便将李裹儿与武崇训经过之事说了。景克逸道:“早听闻安乐郡主有倾国倾城之貌,可是如此?”沈秋霜点点头,道:“何止是倾国倾城,简直是仙女下凡!” 景克逸听了,不禁颇为后悔,一拍大腿道:“早知如此,我也跟去瞧瞧了!”沈秋霜听得心中一动,偷偷望向习伯约,却见习伯约无动于衷,方才放心。 四人吃饱喝足后,便回了嘉庆坊。 此后几日,习伯约一直闷闷不乐。沈秋霜心思灵敏,不禁生出怀疑:“莫非是因为见到了那安乐郡主之故?”但仔细想了想,却又放心了:“伯约哥哥乃是初次来到神都,怎会与那安乐郡主相识?更何况安乐郡主身份尊贵,也绝不会看上一个平民小子的。” 沈秋霜认为习伯约不过是被安乐郡主惊天的美貌所迷,一时间有些神魂颠倒而已,便着意哄习伯约开心。而习伯约不愿被沈秋霜瞧出端倪,便也收拾心情,强作欢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通天烈焰千尺寒 此后天气愈发寒冷,沈秋霜内功不济,已披上了寒衣。习伯约心中郁郁,便一直闷在府中,未再出去游玩。 如此过了二十余日,却始终不得杨青龙的消息。习伯约不禁焦躁起来,与景克逸到皇城外探察了一番,见皇城的守卫似乎也算不得森严,便生出了自行动手的念头。 回到嘉庆坊,习伯约将杨再兴等人聚在一起商议。习伯约道:“杨师伯迟迟不来,咱们若是再等下去,生了变故可就不妙了。”景克逸听了,沉思半晌,问道:“依你之意,咱们便不等了吗?”习伯约点头道:“正是!杨师伯不知何日才能归来,而且我看那宫城守备也并不森严,只要宫中的细作想个法子教咱们悄悄地溜进去,到那天堂中取了诏书便走,想来不是难事!”杨再兴却摇摇头,道:“师弟,恐怕你太过小觑宫城的守备了,那里毕竟是皇宫,虽然值守的卫军c千牛卫不足为虑,但是宫中必然还有高手,不可掉以轻心啊!” 景克逸与沈秋霜纷纷点头。沈秋霜自然不愿习伯约前去冒险,便道:“是啊!伯约哥哥,那里一定有很多高手的,还是不要去了!”景克逸也劝道:“君子不履险地,师弟,还是稍安勿躁为妙啊!”习伯约虽知几人皆是好意,心中却是愈发烦躁,沉声道:“吾意已决,景师兄只需去为小弟想个法子入宫便可!”沈秋霜听了,不禁极是担忧。 景克逸自视甚高,幽冥宫这诸多晚辈中,他也只佩服习伯约这一人。但此刻他却着实想不通,这位一向老成持重的师弟,为何如此鲁莽?想了想,他只得道:“既然师弟之意已决,那便由我陪你走一趟吧!”景克逸素来机智,习伯约也觉有其相助,更多了几分胜算,便点头答应了。沈秋霜本想说:“我也跟去!”但想到自己去了,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多个累赘,只得暗叹一口气,心道:“这一次恐怕又要提心吊胆了,只盼他能平安归来!”杨再兴道:“如此还需隐秘行事,我便与二位义兄在宫门外接应,如何?”习伯约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景克逸只得派人去与宫中的细作联络。那细作仅是守卫宫城的一名羽林卫,但很快便为习伯约等人想出了法子。 原来,武则天日渐老迈,也是愈发昏庸,整日贪图享乐,已不似当年那般勤政爱民了。邙山的泉水甘甜无比,武则天最是喜爱,每日早晚便有专人驾车往宫中送水,习伯约与景克逸只需伺机躲入水车之中,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宫中。 习伯约与景克逸商议一番,也觉可行,便到城北探察了两日,发觉送水之人乃是山上的一家猎户,早间是老夫妻送水,晚间则是这对老夫妻的两个儿子。 习伯约不愿再等,只想早日窃得诏书,离开洛阳,便与景克逸等人商定晚间行动。送水之人每日晚间酉时三刻自圆壁城的北门——龙光门而入,是以习伯约与景克逸申时便要出发,前往城外守候。 习伯约担心泄露身份,自然不敢携带赤炎刃,只与景克逸各自佩了一把长剑,换过夜行衣装,又与杨再兴商定好接应之处,便出发了。 临行前,习伯约又将沈秋霜安慰了一番,但这一次沈秋霜心中却是慌乱得厉害,似乎将有祸事。她有心劝习伯约改日再去,但想到习伯约乃是言出必行的性子,也只得叮嘱他小心,而后便在心中不断祈祷,盼他平安无事。 习伯约与景克逸登上马车,由两个白虎坛的弟子驾车,一路出了洛阳城,来到了城北的官道上。 此时已是傍晚,天气又十分寒冷,官道之上已难见人影。习伯约等人将马车停在荒野中,便来到道旁埋伏。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果然有两辆驴车自北而来。习伯约远远望去,见两个男子各赶一辆车,车上装有几个水桶,赶忙向景克逸等人道:“他们来了,依计行事!” 习伯约与景克逸依旧在道旁伏着,那两个弟子则来到道上,假装争执起来。一人抓住另一人的衣领,嚷道:“该归我!”另一人骂道:“放屁,明明是老子先看到的!” 那两辆驴车已到了二人身前不远处,却被二人挡住了去路,只得缓缓停下。当先的赶车之人皱皱眉头,道:“二位兄台,何故在此争吵?还请让让路,我等有要事,耽误不得!”一个白虎坛弟子道:“兄台,你来评评理,这锭金子明明是我先捡到的,这人却冒出来想要抢走。”说着,便举起手来,掌中赫然是一锭黄金。 世人谁不爱财?那二个赶车之人见到黄金,登时瞪大了双眼。一个白虎坛的弟子忽然松手,奔向道旁,高声道:“这里还有!”另外那个弟子也急忙跑了过去,而后欢呼道:“这里也有!” 二个赶车之人登时心动,也赶忙弃了车,跑了过去。四人在四下仔细搜寻了一番,总共又找到三个金锭,一个白虎坛弟子道:“三位兄台,咱们也不要再争了,如今刚好四个金锭,咱们四人一人一块,可好?”另一个弟子赶忙道:“如此甚好!那么三位,就此别过。”便即回身大步去了。 二个白虎坛弟子倏忽而去,只剩下那二个赶车之人立在当地,面面相觑,不过二人凭白得了金子,心中欢喜已极,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想尽快离开此地,免得失主回来找寻。 二人回到车旁,其中一人忽然道:“哥,有古怪,我这车上为何洒了些水?”另一人道:“莫要疑神疑鬼的,你将水装得太满,道路又不平整,自然会洒出来。”那人点点头,也未多想,二人便继续赶车,向龙华门行去。 趁着他们找金子的工夫,习伯约与景克逸已各自钻入了一个水桶中。桶中本已装满了水,二人再钻入其中,自然会有水溢出来。习伯约与景克逸内力深厚,在桶中屏息闭气,也能坚持甚久。 水车到得龙光门外,守门的监门卫虽然将每个水桶皆打开盖子察看了一番,但天色已黑,习c景二人潜在水中,又着的乃是黑衣,那守卫如何瞧得见?当即便挥手放行了。 水车驶入龙光门,自有宫人接应,将水车领至尚食局,二个赶车之人将水桶卸下,又将前日喝光的空桶装走,便离开了皇宫。 宫人赶忙用刚刚送来的泉水为武则天烧水泡茶,好在没有打开习伯约与景克逸所藏的水桶,不然难保二人不被发现。习伯约不敢冒失,又在桶中等了半晌,而后将耳朵贴在桶边,凝神听了听外面动静,发觉四周无人,方才自桶中跳出。 今日宫中无饮宴,武则天又已用过晚膳,尚食局中的宫人与御厨早已歇息去了,此时尚食局中刚好无人。习伯约逐一找寻,将景克逸找出,二人蒙上面巾,便赶忙出了尚食局。 天寒地冻,二人虽有高明内功,但浑身湿透后也觉寒意袭人,便来到一处僻静的花园中,在草丛中坐下,先运功将身上蒸干,而后方才向天堂赶去。 天堂高耸入云,雄伟壮观,到了夜间点起灯,更是美轮美奂。习伯约与景克逸小心翼翼,避过巡视的千牛卫及过往宫人,渐渐靠近了天堂。 天堂状似宝塔,方圆数十丈,二人抵近观之,更觉其金碧辉煌,不似凡间所能有。习伯约极是恼怒,心道:“妖妇不知体恤爱民,却只顾搜刮民脂民膏来建她的劳什子佛堂,当真该死!” 天堂其下又有台基,台基高数丈,方圆近百丈,习伯约见四下无人,便与景克逸快步掠至台基之下,一跃而起,上了台基。 天堂于东西南北各有一门,四门大敞,极是通透。习c景二人伏在门外,习伯约微微探首,见内里无人,便打个手势,与景克逸一同闪入其中。 天堂内雕梁画柱,更显富丽堂皇!一层只有一尊佛像,却是巨大无比,有十数丈之高。习伯约最是厌恶佛家,瞧见这尊大佛,不禁皱了皱眉,便道:“景师兄,咱们先将黑油洒下,到时若是出了变故,也不必费力,只需将这些烛灯打翻便可点燃。这天堂如此雄伟,武则天必然爱之,岂肯令其付之一炬?到时宫中必然大乱,咱们便可趁乱逃脱了。” 那黑油乃是取自西域,遇火即燃,泼水不灭。景克逸得知习伯约欲放火烧掉天堂,便即传讯长安,教人送来了一些。二人将黑油装入水囊中,藏于身上,带入了宫中。此刻二人便将黑油洒在四周,而后顺楼梯上了二层。 二层再无佛像,却架起一座高台,高台上有数十个蒲团,想来是宣讲佛法之地。习伯约不禁冷哼一声,心道:“世间尚有谁不知武则天建这天堂乃是为了与面首苟且?又何必如此费力布置呢。” 二人探察一番,未见异样,便即又上到了三层。三层同样是一个人影也无,景克逸不禁心生狐疑,低声道:“师弟,有古怪啊!这偌大的一座天堂,怎可能一个人也没有?”习伯约虽也觉蹊跷,却只得硬起头皮道:“开弓未有回头箭!咱们既已到了此地,若是空手而归,岂不教人笑话?”景克逸无奈点头。二人只得倍加小心,每一步皆是小心翼翼,唯恐地上设有陷阱。三c四两层皆是极高的书柜,应是用来收藏佛经之所。 自四层的台阶而上,终于要到达天堂之顶,习c景二人虽然极是兴奋,却是屏住呼吸,小心谨慎地到了五层。 二人在五层站定,却不禁相视苦笑,心中皆道:“便知不会如此轻易得手!”原来,有一人盘坐于尽头处烛光昏暗之地,习伯约望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穿的乃是袈裟,想来该是个和尚了。此外,便再无别人了。而且五层极是空旷,既无书柜亦无大佛,只在正中摆有一张书案。习伯约定睛望去,见那张书案上放有一个铁匣,下压一段绫锦,似乎便是诏书。 习伯约见那和尚一动不动,似乎已入定中,心道:“这和尚莫非便是武则天的面首?不然怎会在此?”有心将其毙了,但思量一番还是打消了念头,心想还是诏书更为紧要,便向景克逸打个手势,蹑足向前走去。 待习伯约走至书案近前,那个和尚忽然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道:“施主,老衲已等候你们多时了!”习伯约只觉这声音极是耳熟,不禁定睛望去,那和尚站起身来,烛光照至面上,习伯约不禁惊呼道:“是你!” 习伯约虽然蒙面,但那和尚似乎对习伯约的声音也极是熟悉,听后微微一愣,便即大笑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小施主,咱们又见面了!”习伯约不禁怒道:“你这贼秃竟然自背后偷袭一个晚辈,当真是不要脸!” 原来,这和尚竟是曾在扬州城外的官道上偷袭于他的神秀老和尚。其时不仅未能取了习伯约性命,更被司马承祯设计打为重伤,神秀引为奇耻大辱,此刻闻言,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怒道:“当日未能取你性命,今日老衲倒要瞧瞧还有何人能救你!” 此前若非是有司马承祯及时赶到,习伯约恐怕早已丧命,是以他深知神秀的厉害,急忙掠至案前,抓起那铁匣与诏书,一齐扔向景克逸,道:“接着!”话音刚落,神秀却已攻到,习伯约赶忙抵御。 这一次,神秀心中再无他念,只想取了习伯约的性命,是以下手毫不留情,一招快过一招,招招不离习伯约胸腹要害。 景克逸接住诏书与那铁匣,赶忙展开察看,见其确是废后诏书,不禁大喜,却忽听劲风呼呼,抬头看时,发觉习伯约已然陷入苦战,急忙将诏书与铁匣收入怀中,上前助战。他虽不知那铁匣中所装何物,但既然放在此处,则必是贵重之物,是以也不客气。 神秀一番疾攻之下,习伯约匆忙应付,不禁左支右绌c险象环生,却终究是未曾落败。神秀心中暗惊,忖道:“半载未见,此子的武功又有精进,果非凡物,今日绝不能容其再逃了,不然日后佛家危矣!” 这时,景克逸持剑赶到,与习伯约双战神秀,习伯约方才有喘息之机,赶忙也擎起了所配长剑。神秀只凭双掌对敌习c景二人的两柄长剑,却是夷然自若。他闻听习伯约唤景克逸“师兄”,以为景克逸亦是天师道弟子,心中忖道:“既是如此,便将这二人一齐毙了!” 上一次交手时,习伯约施展出“六壬无极剑”,不仅未能得胜,反而教神秀窥破剑势,打成重伤。是以这一次习伯约便学了乖,不再使用“六壬无极剑”,而是改以“太清剑法”与神秀抗衡。 景克逸也施展出白虎堂的精妙剑法,二人双战神秀,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又过三十招,神秀依然奈何不得习c景二个年轻晚辈,心中不禁大为恼怒,一掌将二人逼退,顺手执起了旁边的一根灯柱。 这根灯柱长有三尺,粗如手臂,乃是以熟铜打造,挥舞起来倒是与禅杖无甚差异,而习c景二人的长剑又非是削铁如泥的利刃,砍在灯柱之上,便发出“铛”c“铛”的金铁交鸣之声,却也是砍不断。 神秀有了兵器在手,形势自然便与此前不同了,他虽年已近百,但内力之精纯,已是超凡入圣,是以这根灯柱虽然有三c四十斤之重,但到了神秀手中,却是如若无物。神秀心知习c景二人内力不济,是以舞起灯柱,每一招皆走的是刚猛的路子。 如此一来,习伯约与景克逸招架不住,只得不停躲闪,形势可说是急转直下。习伯约不禁大为后悔,心道:“早知会被这老贼秃认出,还不如将‘赤炎刃’携来,此刻也不会在兵刃上受制了!” 二人四处躲闪,苦苦撑了十余招,忽听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心中一震,暗道:“我等在此斗了这么久,定然惊动到宫中的守卫了!”便当机立断,喝道:“师兄,你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景克逸也料到是守卫到了,心知此时不走,再过刻被团团围住,便是插翅难飞了。不过教他弃了习伯约独自逃走,却又不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他非是拖泥带水之人,知道此等关头,容不得自己犹豫,便即向后一跃,向楼梯逃去。却只听“噔噔”之声传来,景克逸尚未迈步,千牛卫却已来到了顶层,他登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习伯约拼死为景克逸缠住神秀,瞥眼见千牛卫到了,景克逸已是无路可退,他急中生智,喊道:“跳下去!” 天堂除去第一层,其上四层皆有窗户。景克逸闻言,也知只有此法才可逃脱,便即奔向了最近的窗户。神秀见状,急忙喝道:“快拦住他!”但那些千牛卫如何赶得上身法如电的景克逸?便被景克逸撞破窗户,跃下了天堂。 天堂高有五十丈,便是神秀c李淳风这等武功已臻化境之人自顶层跃下,也是必死无疑,更何况是景克逸了。不过他无路可逃,也只得拼死一试了。 走了景克逸,神秀自然恼怒,为防习伯约也如此逃了,他急忙喝道:“尔等快将窗户挡住!”说罢,他却反而住了手,笑道:“小施主,如今你被困在此处,上天不得下地不能,恐怕是逃不掉了!” 习伯约也乐得有此喘息之机,急忙运功调息。他心知神秀既然如此说,而后必有文章,便道:“逃得掉如何?逃不掉,又如何?”神秀哈哈一笑,赞道:“小施主年纪虽幼,但气度胆识却是远胜常人!”顿了顿,他又道:“逃不掉嘛,便丢了性命。小施主年纪轻轻,岂不可惜!” 习伯约闻言,冷哼一声道:“怎么,听你话中之意,是要放了我?”神秀道:“老衲确有此意!不过,此地乃是皇宫,非是佛寺,老衲之言,也是不作数的,须是陛下答应才可!”习伯约不由得哂道:“既然你的话不作数,又何必多费唇舌!”神秀道:“老衲之言虽然作不得数,但老衲可以为小施主求情,陛下瞧在老衲的面上,必会网开一面的!” 习伯约听了,倒是大感稀奇,冷笑道:“这可奇了!你这老和尚何时如此好心了?”神秀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老衲自然是要引人为善的!不过,便是老衲为小施主说情,小施主也需悔过自新,将同党之名报出!” 习伯约乃是道门弟子,神秀又怎会好心救他?恨不得立时将其毙了。只不过,他忽然心生一计,却是比取了习伯约的性命更为划算。习伯约年纪轻轻,若说是有人指使他闯入皇宫的,武则天必会相信。到时武则天问起是何人指使的,只要让习伯约诬陷几个道门的领袖人物,武则天大怒之下,必会严惩道门。到时,神秀再与几大佛家门派一同为难道门,即便不能令道门就此绝迹,也能令其元气大伤了。 神秀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响,习伯约却非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忘恩负义c背叛师门。习伯约假作犹豫不决之状,皱眉道:“容我思量一番。”却是在苦思逃脱之策。神秀微微点头,静待习伯约做出决定。 冲到顶层之人虽将习伯约团团围住,可未得神秀号令,也不敢上前动手。习伯约见其中竟然还有不少持着棍棒的和尚,不禁大感奇怪,心道:“这里是皇宫还是寺院?怎会有这么多老贼秃的徒子徒孙?” 此前无人阻拦,景克逸才能跳窗逃脱,但此刻那群和尚与侍卫已将各个窗口挡得密不透风,而且神秀也有了防备,习伯约心知故技重施是绝无可能了,不禁心急如焚。 望着天堂的四壁,他心中一动,知道要想脱身便只有这一个法子可用了。这时,忽听天堂下人声鼎沸,铜锣敲得叮当响,习伯约侧耳倾听,似乎有人高声呼喊“走火了”!习伯约不禁大喜,这火还能是何人放的?必定是景克逸安然落至了地面,将二人早已洒好的黑油点燃了。 神秀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想来也是听到走火了。有两个守在窗前的僧人遥遥望见下面火光冲天,不禁惊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众人听了,纷纷挤到窗前察看,见火势滔天,已快烧到第三层了,登时慌了,几个胆小的和尚便当先逃了。 其余人便也跟着逃了,一时间乱成一片,神秀怒道:“都不许走!”习伯约见其终于分心,心知就是此刻,急忙向后急掠,将功力运至全身,猛地撞破墙壁跳了下去。 神秀虽然急忙去追,却终究是慢了一步。习c景二人皆自他面前逃走,教他如何不怒?长啸一声,便也猛地一纵,跃下了天堂。 却说天堂极是高耸,自其上跌下,自然是粉身碎骨无疑了,是以习伯约急忙抓住四层的屋檐,以阻住下坠之势。但他有一手持剑,只能单手去抓,虽然手上的力道已将屋檐抓得碎裂,却仍然无法阻住下坠之势。 天堂乃是以名贵的梨木制成,极是易燃,而且守在一层的侍卫也不知习c景二人洒了黑油,这把火刚被点燃时,一众侍卫急忙泼水救火,却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此时大火已烧到了第三层,适才冲上顶层的侍卫c和尚被大火阻住,已是无路可逃,不少人身上也着起了火,一时间,惨呼声震天。有些胆大的,便也从窗口跳了下去。 眼见要落至第三层了,这一次习伯约学了乖,赶忙将手中长剑弃了,以双手去抓屋檐。却有一个和尚忽然自窗口跳出,恰巧在习伯约下方,习伯约便以双脚踏在那人头上,而后全力抓住三层的屋檐,终于止住了下坠之势。可还未容他稍作喘息,便痛呼一声,重又掉了下去。 原来,大火已将整座天堂烧得灼热无比,习伯约毫无防备,便被烫得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习伯约不禁暗呼糟糕,可是这瞬息之间也容不得他再想别的法,是以落至第二层时,他也只得咬紧牙关,再次抓向屋檐。这一次他有了防备,倒是强忍住了那股剧痛。 第二层已近地面,习伯约低头望去,却又是叫苦连天。原来,有一队侍卫,约是二百余人,见他将要落下,已执戟持枪奔了过来,更有几人已在弯弓搭箭了。 习伯约心知再过片刻,自己即便未被劲箭射死,落下后也要被地上的根根长枪刺死,是以不再犹豫,便即松了手。 最后这十余丈的高度,倒是难不倒习伯约。他将“正一玄功”运起全身,一时身轻如燕,终于安然落下。甫一落地,一众侍卫便已赶到,刀枪剑戟一齐向习伯约招呼。 不过,以这群千牛卫的武功,自然伤不到习伯约。习伯约虽然手无兵刃,但避过砍来的兵刃,便劈手夺过了一柄长刀。持刀在手,习伯约正欲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皇城,却忽听头顶风声飒然,却是神秀落了下来。 习伯约急忙闪身躲开。神秀在半空时却未像习伯约那般抓住屋檐以减下坠之势,不过,他却有自己的法子。眼见快要落地,神秀怒喝一声,双掌冠以全力向下拍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千牛卫便被这有千钧之势的一掌打得血肉横飞,分尸当场,便是地上也被这一掌轰出了一个大坑。 神秀虽是安然落地,但这一掌耗去他太多内力,一时间也只能站在原地,运功调息。若是此时习伯约扑上去,与神秀拼死相搏,虽不一定能杀了神秀,但是令其重伤却是极有可能的。 可惜,神秀以掌力化解下坠力道之举太过骇人,习伯约已惊得呆了,根本未想到此乃打败神秀的绝好机会。就连围住习伯约的众多侍卫也呆住了,一时间忘了进攻,习伯约若是趁此时机偷偷溜走,虽然不一定就能逃了,但至不济也能摔开这群侍卫。 天赐良机,稍纵即逝,神秀将内息运转一周天,便已压住了翻涌的气血。一个将军模样的男子走至神秀身旁,毕恭毕敬地道:“此人不必劳烦大师出手,由我等将其抓捕便可!”神秀却摇摇头,道:“此子恶孽太重,老衲虽然慈悲为怀,却也容不得他。” 那个将军点点头,挥了挥手,一众侍卫便即退开。习伯约心知神秀这是要亲自来取自己的性命,赶忙凝神戒备。他手中有把长刀,虽然不是惯用的兵刃,但总好过空手,若是手中没有兵刃,恐怕不要三十招,神秀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好在神秀乃是空手,那根灯柱被他扔在了天堂之上,而且此地众目睽睽,他对付一个后生,又怎好意思使用兵刃?不过,此刻习伯约没了景克逸相助,孤掌难鸣,神秀自信即便是空手也可轻松将其拿下。 待那将军走开,神秀瞪视习伯约半晌,却不动手,习伯约不禁有些沉不住气,骂道:“老秃驴,你要是不打,老子可要走了!”神秀不禁怒喝一声,冲向习伯约。 神秀自幼习武,至今已逾九十载,武功已是独步天下,是以习伯约能两次自他手中逃得性命,足可自豪了。神秀的武功博采佛门众家之长,早已不拘泥于招数套路,对敌时专擅以守代攻,待窥破对方破绽时,再一击制敌。他上一次与习伯约交手时,便是窥破了习伯约的剑势,才将其轻松击败的。 此刻神秀虽然率先出手,但依然是以此法应对,避过习伯约攻来的五招后,终于出掌还击,却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急于猛攻。习伯约以刀代剑,依然以“太清剑法”迎战。 适才在天堂顶层时,神秀要分神顾及景克逸,不能全力对付习伯约,是以也未能瞧出习伯约这套“太清剑法”中的破绽。此刻他打定主意,要在十招内将习伯约的剑招看穿,便在心中默念:“一招,两招第九招。” 待习伯约再一招攻来时,神秀高喝一声:“第十招!”便即挥掌斜击习伯约肋下。习伯约急忙撤剑招架,神秀却已闪身劈向他后颈,习伯约再举左掌招架时却已来不及了。 脖颈乃是人之要害,神秀这一式若是当真打中,习伯约必是立时毙命,是以周遭观战的侍卫皆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便在此等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嗤”的一声,一枚暗器破空而来,射向神秀。 这枚暗器虽快,但神秀这一掌更快,待他将习伯约毙掉后再行躲闪,也未必就来不及。只是如此一来,势必极为狼狈,而周遭又有这么多的侍卫观战,是以神秀宁愿撤掌,也不愿颜面有失! 只见神秀收掌后微微一挥,便将那枚暗器卷入了衣袖中。习伯约心知自己逃过一劫,急忙后退两步,却好奇是何人发暗器救了自己,心道:“莫非是景师兄又回来了?”神秀见那枚暗器乃是一颗佛珠,气得高声喝道:“是何人在此暗箭伤人?” 便听一声朗笑,有一人似箭般疾掠而来。一众侍卫见状,急忙迎上阻拦。来人亦是蒙着面,一身夜行衣装,习伯约却知其不是景克逸。只因来人瘦削而景克逸矮胖,而且景克逸也没有如此好的身手。 蒙面人的来势却是毫不放缓,忽然跃至半空,双臂微扬,便将掌中的佛珠尽数打出。迎上的侍卫纷纷惨呼,尽数被暗器打倒,而蒙面人落地后再次跃起,又自怀中取出佛珠打出。如此几个起落,蒙面人倏忽间便已来到了习伯约身后不远处,而周遭的侍卫已被其打倒了一半。 蒙面人毫不迟疑,便即扑向神秀,瞥眼见到习伯约依然愣在原地,不禁怒喝道:“还不快走?”习伯约心中一震,赶忙转身逃了。那蒙面人早已用暗器将习伯约身后的侍卫尽数打倒,又为其绊住了神秀,已是无人再来阻拦习伯约了。 习伯约虽不知此人是谁,却已打定主意,日后若能相见,一定要报今日救命之恩。那蒙面人武功极高,竟然与神秀斗了个旗鼓相当,其余侍卫则急忙去追赶习伯约。习伯约向北急掠,忽见眼前是一个绝大的池沼,其上有数座小岛,各岛间以石板桥相连,岛上亭台楼榭c假山花草应有尽有。 便在此时,忽有一人自一座假山的山洞中走出。习伯约借着月光望去,瞧身形是个男子,只以为此人是在此处埋伏,不禁吓了一跳,急忙停住脚步,隐于暗处。却见那男子急匆匆向东而去,似是衣衫不整,一边走一边在整理衣衫,很快便去得远了。 此时已有阵阵脚步之声自南北两方传来,习伯约心知是追兵到了,急忙苦思对策。忽听北边的脚步声停了,有人道:“尔等不必见礼,如此动静,到底出了何事?”另一人答道:“有贼人闯入宫中,放火烧了天堂,卑职等人是前去灭火捉贼的!”之前那人又道:“何人如此胆大?尔等务必要将其抓住!”另一人高声应是,之前那人又道:“不过待会尔等若是到九洲池上搜查时,切记不可太过仔细!若是有何损毁,陛下可要不高兴了!” 习伯约听了,心中忽地一动:“莫非此处便是九洲池?”九洲池之名天下皆知,乃是杨广迁都洛阳之时所建,有琉璃亭c瑶光殿柱观等,池周亦有极多亭台楼阁。 此时南北皆有侍卫赶来,习伯约已是无路可逃,不禁忖道:“若是硬闯,恐怕胜算不大,既然那人教侍卫不可在此仔细搜查,我何不躲在此处,兴许能避过追兵,到时再行出宫!”打定主意,他赶忙找寻藏身之处,却发觉最隐秘的正是那男子之前所处的山洞。 习伯约赶忙掠至假山前,快步走进了那个山洞中。洞中竟是极为温暖,与洞外有天壤之别,习伯约正觉奇怪,却忽然嗅到一阵幽香,沁人心脾。习伯约微微一愣,定睛一看,洞中竟然还有一人,身形娇小,似乎是个女子,那阵香气该是她身上的体香了。 这山洞不大,却也有一丈见方。那女子见习伯约进来了,也不惊叫,而是娇声嗔道:“你怎地又回来了?莫非是舍不得奴家?”声音极是娇媚,而且说完便向前一扑,偎入了习伯约的怀中。 习伯约立时感觉到怀中一阵温热,心中不由得一震:“她莫非没穿衣服?”这个女子却已在习伯约身上胡乱摸了起来,还笑道:“既然舍不得离去,又何必将衣服穿得这般紧?”说着,已解起了习伯约的衣衫。 惊慌之下,习伯约本想点了她的穴道,但想到这女子未着寸缕,却又不禁犹豫了。他虽然尚不通男女之事,却也知这女子与那窜出的男子,适才在此行苟且之事,不禁暗怪自己大意,一时慌乱之下竟然未曾留意到这女子的呼吸之声。 便在习伯约不知所措之际,那女子的身子忽然一僵,双手也停了下来。习伯约心中一惊,已知要糟,果然,那女子冷声道:“你是何人?”习伯约心知她若是大声惊呼,引来侍卫,自己便凶多吉少了,是以也顾不得会与其肌肤相接,便要点其穴道。 那女子的右手却忽然下移,轻轻抓了抓习伯约的裆部,笑道:“原来不是太监,说!你是哪里的侍卫?不去救火,却来此偷香窃玉,当真大胆!”习伯约生平第一次被人触及私处,还是个女子,不禁面红耳赤。他血气方刚,此时呼吸已显粗重。 那女子显是深谙男女之事,已知习伯约动了心,却又有些不解,娇声嗔道:“你既然有胆子偷香,为何还不动手?莫非是根木头不成?”习伯约不禁在心中暗骂:“这女子真是不知廉耻!武则天那放荡成性,当真为宫中的女子立了个好榜样,竟是如此水性杨花!”忽然想起李裹儿也时常进宫,又想起她与武崇训谈笑时的样子,习伯约不禁更为恼恨。 那女子见习伯约依然不言不动,不禁更是奇怪,喃喃道:“莫非真是木头?”黑暗中,她瞧不清习伯约的面貌,心想:“只是不知相貌如何,若是个俊美人物,倒是不妨让他尝些甜头。”便又伸手去摸习伯约的面庞。 可是习伯约蒙着面,那女子触手便摸到了面巾,自然一愣,问道:“你面上为何罩着面纱?”忽然想起天堂的大火,她生出警觉,急忙自习伯约怀中直起身,喝道:“你到底是何人?” 此时,习伯约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心知侍卫终于来到了九洲池上,自然不敢再让那女子说话,便先封了她的哑穴,又点了其肋下的穴道。那女子嘤咛一声,便即不得动弹。 习伯约认穴极准,是以黑暗中也都是一点即中,不过只是触手间,他只觉那女子的肌肤极是细腻,心中不禁一荡。那女子被点了穴道,一时站立不住,身子便又倒向了习伯约。习伯约抱个满怀,只觉这女子的腰肢极是纤细,不由得更是热血上涌。 忽听有人喊道:“大家仔细地搜!”习伯约心知此时乃是危急关头,急忙摒除杂念,平心静气,凝神倾听外面动静。 一众侍卫在九洲池上搜查了许久仍然未曾离去,习伯约心道:“适才那人不是吩咐他们搜查不可太过仔细吗?为何还不离去?”又过半晌,有几个侍卫来到了假山附近,发现了习伯约藏身的山洞。 习伯约发觉那几个侍卫已向山洞走来,急忙思索对策,却是苦思无果。忽然想起怀中的女子,习伯约便解了她的穴道,在其耳旁低声问道:“你可有法子助我将这些侍卫遣走?”那女子点点头,却忽然想到黑暗之中,自己点头对方也看不到,便即用头轻轻碰了碰习伯约的胸膛。 习伯约只得暗叹一声,又解去了那女子的哑穴。他已打定主意,这女子若是呼救,自己只得向外硬闯了,到时能否逃得出皇宫,便全凭命数了。没想到,那女子不仅未呼救,反而紧紧抱住习伯约,嘻嘻一笑道:“我若是将他们哄骗走,你要如何谢我?” 习伯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呢,洞外的侍卫似乎听到了声音,喝道:“谁在里面?”他们不知洞中状况,也不敢贸然闯进去,只是将同伴尽数招来,一齐远远地将洞口围了。 那女子低声道:“看我的!”而后沉声道:“是我!”声音极是庄重,与之前的娇媚有天壤之别。洞外沉默半晌,一人问道:“可是内舍人?”女子道:“正是!”那人又道:“今夜有人闯入宫中,卑职等人奉命搜查,不知内舍人为何在此?”女子道:“我奉陛下之命,在此修禅,尔等速速离去,莫要扰了我清修!” 洞外又是一阵沉寂,适才说话之人才又问道:“内舍人可曾听到周遭有何动静?”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怒道:“除却尔等在此打扰,又能有何动静?尔等莫非是怀疑我将那贼人窝藏在此了?”那人似乎极是惧怕,急忙道:“卑职不敢!既然如此,卑职等这便告退!” 只听阵阵脚步声远去,洞外果然再无动静。习伯约心中惊骇,那些侍卫竟然如此听话,看来这女子在宫中的地位颇高啊! 那女子忽然娇笑一声,道:“你竟敢闯入宫中,胆子不小啊!好了,现在那些侍卫已被我遣走了,该是你答谢我了。”说罢,竟又去解习伯约的衣衫。习伯约急忙阻住她,斥道:“姑娘,请你自重!”那女子愣了愣,忽然问道:“你莫非还是童男?” 习伯约面上一热,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女子已娇笑道:“如此更好,便让姐姐来教你!”习伯约心中厌恶,不愿再与她纠缠,便再次封住了她的穴道,而后将其扶至墙边以免摔倒,才放开了手道:“今日承蒙姑娘相救,感激万分!姑娘身上的穴道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开,再会!”便即转身而去。 习伯约出了山洞,向南望去,见天堂火势熊熊,不禁十分快意。他悄悄向东,潜入东宫,又躲开来往搜查的侍卫,逃入了东城,而后翻过城墙,终于有惊无险地逃出了禁宫。 此时宫中大乱,大火已经蔓延至天堂旁的明堂,一众宫女c太监皆被遣去救火,不仅是左c右羽林卫,城外的卫军也被召入了城中忙。 洛阳皇城的东门乃是宣仁门,宣仁门外的大街直通上东门。卫军自上东门入城,一路奔向宣仁门。来到宣仁门外,一个士卒忽然瞥见一道黑影自城墙上跃下,急忙高呼:“刺客在那!” 那道黑影自然便是习伯约。他一路小心翼翼,本以为已经成功逃脱了,不期竟然在禁宮外被守军发现,当即暗骂一声,运起轻功逃命。 宣仁门外,街北依次是清化坊c思恭坊,街南则是立德坊与归义坊。习伯约跃出宫墙后,乃是落在长街之北,是以纵跃间便逃入清化坊中。那队卫军的统领急忙率兵卒追赶,又令后军赶至清化坊与思恭坊间的街上,阻断习伯约的去路。坊中屋舍林立,不得疾奔,习伯约需不断跃起,自然慢了,到得街边时,却发现已被卫军团团围住了。他只得返身又逃回清化坊中,无奈之下,便跃入一个寂静的院中,寻了个漆黑无人的房间藏了。那队卫军将清化坊团团围住后,便仔细搜查起来。 习伯约此时已是微感疲惫,便借着月光来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喝了,而后坐在凳上歇息。卫军每家每户的搜查,动静自然不小,习伯约听了,心中更是苦恼,气得不禁将面上的黑巾扯下,扔在了桌上。 此时忽然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人走来,习伯约环目一望,赶忙藏入了柜中。脚步声越来越近,兼有交谈之声。过不多时,果然,房门被人推开,一对男女走入了房中。 二人走入房中后也不点灯,便直直走向床榻,而后便是一阵窸窣之声。习伯约不禁一愣,心道:“此二人莫非要行周公之礼?”果然,那女子喃喃道:“五郎,想煞妾身了!”那男子嘿嘿一笑道:“娘子多日不来,我早已心痒难耐了!”那女子叹道:“非是妾身不愿来与五郎相会,只是哎!”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习伯约听了,已知二人非是夫妻,不禁暗骂二人无耻。那男子又道:“我知娘子心意,所以今日才将娘子请来,以解娘子心中寂寞。”二人情动,便即不再言语,只是肆意行起苟且之事来。 习伯约却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莫非是老天在考验我的定力不成?适才在宫中,一个女子赤身相诱尚且不够,逃到此处竟然又遇到此等事!”那对男女的欢爱之声传入耳中,习伯约也不禁有些热血上涌,浑身发热。 他急忙运起“正一玄功”,平心静气,慢慢才将心中的欲望压了下去。过得半晌,终于风平浪静,那对男女似是累了,已然双双入睡。习伯约忽然发觉,屋外的喧嚣声不知何时竟然也止了,不禁暗暗奇怪,那群卫军为何未来这所宅子搜查?想来也只是随意搜查了几户人家,便即离去了。 习伯约心想如此更好,倒是省去了自己许多力气。他轻轻推开柜门,正欲悄悄离去,却听外面一阵“咣咣咣”的拍门之声,而后便是打斗呼喝之声,似是有人闯了进来。 习伯约本想硬闯出去,但望见榻上的男女,心中一动,暗道:“或许是来捉这二人的,我何不静观其变?若当真是来捉我的,到时再闯出去也不迟!”便又轻轻关好了柜门。 那对男女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那女人似乎极是害怕,颤声道:“五郎,出了何事?莫非是”男子道:“娘子莫怕,容我出去看看,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到我的府上撒野!”说罢,便起身穿衣,擎起屋中放着的宝剑,开门来到了院中。那女子也急忙穿好衣服,下榻来到窗前向外暗暗张望。 那男子来到院中,见十数个和尚已执着棍棒闯了进来,正自向自己的卧房奔来,急忙吼道:“尔等是哪里来的恶僧?竟敢闯入我的府第!”那群僧人在男子身前不远处站定,为首的僧人道:“今夜有贼人闯入了宫中,有卫军看到那贼人逃到了清化坊中,我等奉薛师之命来此搜查!” 男子听了,气道:“那贼人不在我的府中!”那僧人冷笑一声,道:“在是不在,搜了才知道!”男子忍无可忍,怒喝道:“尔等贼秃欺人太甚!”便即执剑冲了上去。 可是他武艺不精,又是以一敌众,自然不敌。这群僧人使的皆是狠辣招数,招招不离男子身上要害,而其余几个未动手的僧人却也并未趁机进到屋中搜查,只是在旁掠阵。他们来此似乎非是为了搜查贼人,而是专程来取这男子性命的。 那女子眼见情郎被团团围住,也知其抵敌不住,赶忙奔到院中,高声喊道:“住手!”一众僧人果真停了手,纷纷侧首望去,一个僧人惊呼道:“王妃娘娘!”那女子面若寒霜,“嗯 ”了一声,冷声问道:“谁准许你们到此胡闹的?” 为首的僧人答道:“我等是奉薛师”女子不容他说完,便喝道:“够了!莫说那贼人不在此处,便是在此处,自有主人去捉,尔等非是卫军,何时轮到尔等过问了?”一众僧人噤若寒蝉,为首那僧人权衡一番,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即告辞,不过若是薛师问起我等只能照实说了。” 那女子只是瞪着一众僧人,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一众僧人便即离去,那对男女也回了房中。二人自然无心再睡,那女子点了灯,便即扑入男子怀中,道:“若是他们将你我之事传出去怎么办?”男子也有些发愁,正自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望见了桌上的黑巾,不禁一愕。 他环目四顾,心知只有柜中可以藏人,便推开怀中人,举剑斜指,道:“朋友,还要藏到何时?”习伯约听了,自柜门的缝隙向外望去,见一人举剑指向自己,便知已被发现了。 习伯约想了想,只觉也没必要再藏下去,便即推开柜门走了出去。屋中立着的一对男女,男的约是二十余岁,面目极是俊美,皮肤也极是白皙,直如潘安再生一般。习伯约心道:“也怪不得那女人对其极是迷恋了,确是有惊人之姿!” 习伯约原本以为天下男子的俊美,无人能及义兄张昌宗,但眼前这男子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教他惊叹无比。他忽然发觉,这男子的相貌与义兄竟然有些相似,正自惊奇呢,忽听一声惊呼:“是你!” 习伯约循声望去,也不由得惊呼道:“是你!”这女子端庄秀丽,颇有风韵,却非是别人,正是李显之妻c李裹儿之母——韦氏。 习伯约未料到在此与人偷情的女人竟是裹儿的娘亲,不禁呆了,心道:“怪不得适才我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呢!”韦氏呆望着习伯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当日习伯约拼死相救的情景,又想到女儿与其已是互生情愫,此刻却被其撞破奸情,不禁尴尬得无地自容。 俊美男子瞧出古怪,轻声问韦氏道:“你认识他?”虽然已逾半载未见,但救命恩人,韦氏又怎会忘记?却是不愿点头。俊美男子见习伯约亦是个英俊少年,又见韦氏面露尴尬之色,登时误会了,只以为习伯约亦是韦氏的情人,来此是与自己争风的,不禁大为恼怒,举剑便欲刺向习伯约。 当时习伯约力战武承嗣等人,保得韦氏一家性命,韦氏知其武功高绝,非是情郎可比,急忙将情郎拉住。 无意间竟然撞破了韦氏的奸情,习伯约又何尝不尴尬呢?便闪身来到了院中。他正欲离去,忽见一人疾步奔来,竟然是分别许久的张昌宗,不禁惊呼道:“大哥?”张昌宗望见习伯约也是颇为吃惊,呆了片刻才道:“贤弟?你怎么在这?” 这时,那俊美男子也挣脱了韦氏,追到了院中。他见习伯约站在原地,便举剑疾刺习伯约后心。习伯约忽听背后剑刃刺来之声,倏忽转过身,他手无兵刃,便以二指将刺来的剑刃夹住了。 张昌宗吓了一跳,赶忙劝:“五哥,莫动手!这位是自己人!”便赶忙为二人介绍。原来,那俊美男子名叫张易之,乃是张昌宗的五哥。 张易之得知眼前这个一身夜行装束的男子乃是自家兄弟的结拜兄弟,不禁一愣。习伯约松了手,张昌宗又问道:“贤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习伯约只得道:“我是来神都办事的,今夜被敌人追赶,误打误撞逃到了此处,没想到竟然是大哥的府第,真是意外之喜!” 张昌宗笑道:“如此说来,这是老天教你我兄弟相会啊!”他又问张易之道:“五哥,我得到消息便立刻赶了回来,那群和尚呢?”张易之答道:“与我打了一架便走了。”张昌宗这才安心,道:“那五哥你去歇息吧,我与伯约自去叙旧。”张易之点点头,却是望也不望习伯约,转身便回房关上门,极是傲慢。习伯约心知张易之亦是武则天的面首,心中极是厌恶,是以也不愿与其多言。 张昌宗便领着习伯约回到了他的卧房。二人相对而坐,张昌宗道:“贤弟,你为何这身打扮?今夜宫中的大火,莫非是”习伯约也不隐瞒,点了点头。张昌宗听了,担心道:“贤弟今日犯下的可是死罪啊!”习伯约微微一笑,道:“大哥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安然逃出来了嘛。”张昌宗叹道:“贤弟的武艺确是高强,不过日后也莫要如此行险了。” 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又道:“贤弟穿着这身衣服,难免惹人怀疑,还是快快换了吧。”习伯约也觉有理,张昌宗便命下人取来了一套崭新的锦缎衣裤。 习伯约便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换上了那身衣服。他摸摸身上衣衫,道:“大哥,如此锦衣,怕是价值不菲吧。”张昌宗道:“这些衣服,陛下赏赐了不少,贤弟尽管穿便是。”习伯约听了,登时变色,颤声道:“大哥,莫非你真去做了面首?” 张昌宗闻言,面色也是一变,沉声道:“贤弟,世人传言,不可尽信。我与五哥确是在宫中服侍陛下,只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并非如同外间所传的那般污秽,我与五哥只是陪陛下弹琴下棋c品茶谈天罢了!”习伯约听了,甚是尴尬,苦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大哥了。”想了想,他又道:“不过,当初咱们相识之时,大哥不是曾说要去军中效命吗?” 张昌宗闻言,不禁长叹一声,道:“我与庐陵王殿下c太平公主一同来到神都,确曾由太平公主将我引荐入了羽林卫,只是为兄武艺不精,到了军中也是无所作为,心灰意冷之下,便也打消此念了。”习伯约心知自己这位义兄武功不高,却又心高气傲,非是对人俯首帖耳之辈,到了军中,恐怕极是难受。 张昌宗忽然展颜一笑,拍拍习伯约的臂膀,赞道:“倒是贤弟果然有万夫莫当之勇,我在神都也听说你独战突厥之事了,习伯约之名,已是传遍天下了。”习伯约道:“大哥,当时我只不过是恰巧遇上了一队突厥骑兵,他们残害河北百姓,我恼怒之下也未曾考虑是否敌得过,便冲了上去,最后也是死里逃生。” 张昌宗听得哈哈大笑,似乎义弟成了大英雄,他也极是光耀。张昌宗道:“当时在武侯祠中,贤弟仗义出手,我便知贤弟日后必是世人景仰的英雄人物,果然不出吾之所料啊!贤弟如今既然到了洛阳,明日我便将你荐入军中,可好?”习伯约却摇摇头,婉拒道:“大哥,非是小弟不愿,只是如今为时尚早。” 张昌宗道:“我知你还要闯荡江湖,无妨!日后时机到了,你便来神都找我,为兄保举你做个大将军!”习伯约点点头,二人相视而笑。 这时,一个下人走了进来,在张昌宗耳旁低语了一句。习伯约不愿听人隐私,是以也未侧耳倾听,只是望向了他处。张昌宗听了,却是喜上眉梢,笑道:“贤弟,你可知是谁来了?”习伯约又不会起卦,如何能知晓谁来了?自然是满面迷茫之色。 张昌宗又道:“这人,可是你朝思暮想的呢!”习伯约听了,微微一愣,心想:“我朝思暮想的,除去那已离世的爹娘,便是被抓走c不知下落的莹儿了,大哥又不认得莹儿,自然不会是她,那么会是谁呢?”忽然想起李裹儿,他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安乐郡主?” 张昌宗听他叫得如此生分,却是一愣,不过还是点头道:“正是安乐郡主,贤弟,难道她不是你朝思暮想之人吗?”说罢,他嘻嘻一笑,调侃之意尽显。回想起李裹儿与武崇训谈笑的情景,习伯约心中便是一苦,叹道:“人家乃是郡主,高贵无比,我只是一介草民,又岂敢有非分之想?” 在张昌宗心目中,这位结拜兄弟是个睥睨天下c敢作敢为的人物,此刻却是如此消沉,不禁教他大感奇怪,只得劝慰道:“贤弟虽是平民百姓没错,但以贤弟这一身本领,他日做个将军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习伯约又是一叹,张昌宗道:“我这便去将她请来与你相会!”习伯约赶忙拉住张昌宗的一只手臂,他力气大,张昌宗挣脱不得,只得苦笑道:“贤弟,她来此是为了找寻她母亲的,此刻正在前厅大闹,我须得亲自去应付。” 习伯约只得松手,叹道:“我若是与她有缘,日后自会相见,大哥还是莫要管了!”张昌宗点点头,道:“我省得!”便径自去了。 且说张昌宗一路来到前厅,便望见李裹儿俏生生地立在当中,身后站着几个家丁。张昌宗见她面若寒霜,知其极是不快,赶忙道:“安乐郡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李裹儿狠狠瞪了张昌宗一眼,道:“假相公,少耍贫嘴,我娘呢?” 张昌宗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我总也是伯约兄弟的结义兄长,你怎可对我如此不敬?”李裹儿面色一红,斥道:“你是他的结义兄长,与我何干?”张昌宗“咦”了一声,奇道:“你不是我的弟妇吗?”李裹儿听了,不禁羞得满面通红,忍不住便执起腰间佩剑砍向张昌宗。 张昌宗向后一跃,便即轻松躲过。李裹儿啐了一口,骂道:“你再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不过,她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极是高兴。张昌宗又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李裹儿微微蹙眉,冷冷地道:“我是来带我娘回府的,你快去将我娘唤来,莫要在此故弄玄虚!”张昌宗便故意叹气道:“既然你执意不去见,那么日后后悔时,可莫要来怪我!” 李裹儿听了,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到底是何人?”张昌宗道:“你随我去见了便知,放心,不会耽搁你带你娘回府的!”说罢,便转身而去。李裹儿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却是握紧了手中佩剑,心道:“这假相公若是敢有不轨图谋,我便一剑刺死他!” 张昌宗领着李裹儿来到自己所居的院中,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卧房,道:“那人正在房中等你,我去找你娘,待会你到前厅来便可。”说罢,便即离去。李裹儿迟疑了片刻,还是向那间屋子走去。 却说习伯约独自待在房中,即盼望与李裹儿相会,又唯恐她早已将自己忘了,一时间是心乱如麻。回想起二人分别时,李裹儿泪流满面的伤心模样,习伯约不禁怔怔出神。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走到了门前,习伯约倏忽惊醒,未加思索便道:“大哥,裹儿走了?”说罢,他忍不住暗叹一声,心中的酸楚已是无以复加。 过了片刻,却依然未见有人走进,习伯约不禁纳闷,急忙起身来到门口,却只见李裹儿秀眉紧锁,正自站在屋外发呆,登时也愣住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一花开时一花败 二人呆立半晌,忽有一滴眼泪自李裹儿眼角滑落。她抬手将泪珠抹去,深吸一口气,问道:“你问‘裹儿走了’却不是‘裹儿来了’,这是何意?”习伯约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不禁暗骂自己蠢笨,恍惚之下竟然忘了分辨来人的脚步声。 李裹儿见习伯约沉默不语,泪水更是不住涌出,又问道:“莫非莫非,你不愿见我吗?”声音已然哽咽。习伯约急忙解释道:“裹儿,我并非是不愿见你,只是现今你贵为郡主,而我却只是个江湖草莽,岂敢高攀?”李裹儿听了,却是气得柳眉倒竖,胸口也不住地起伏,恨声道:“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这般庸俗吗?”顿了顿,她又道:“只怪我有眼无珠!你我初遇之时,我见你虽然年少,却是武艺高强c胆识过人,还以为你是个英雄人物,没想到也是个畏怯退缩的怯懦之辈!”忽然想起张昌宗,她忍不住冷哼一声,道:“怪不得与那假相公是结拜兄弟!” 习伯约听罢,叹道:“裹儿,我知你非是贪慕虚荣之人,而我也非是怯懦畏缩之辈,只是那日我看到你与武三思之子同行,你二人相谈甚欢,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早已忘了我呢!” 李裹儿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噗哧一笑道:“莫非你吃醋吗?”习伯约面色一红,道:“我见你与他极是亲密”李裹儿却忽然抬起纤纤玉手,以一根手指覆在习伯约的嘴唇之上,止住了他的话语,幽幽地道:“我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习伯约听了,心中快活至极。二人四目相对,望着李裹儿的绝美容颜,习伯约情不自禁将她揽入了怀中。李裹儿浑身一颤,却也羞红着脸揽住了习伯约的腰肢。 二人着意享受此刻的温存,谁也未再说话。过了半晌,李裹儿忽然笑道:“武三思的儿子,是武崇训吗?你在何处看到我与他同行的?”习伯约道:“便是在董家酒楼上。”李裹儿听了,嗔怪道:“好啊,原来你早已到了洛阳,那我问你,你为何不去见我?”习伯约只得解释道:“裹儿,我可不是来洛阳游玩的,乃是有事要办。”当下便将入宫盗取诏书之事如实说了。 李裹儿听后,道:“原来如此,不过何须如此费事?我可是轻而易举便能进到天堂中的。”习伯约却只是摇头,心想有神秀坐镇,岂会那么容易的?李裹儿也未在意,却忽然面色一黯,叹道:“陛下虽然准许我家回到神都,但日子过得却也并非是尽如人意。武家势大,我爹娘也不敢招惹,所以那武崇训对我百般纠缠,我也只有尽力躲避,别无他法。”说到这里,她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习伯约见她神情紧张,显然极为在意自己的想法,心中不由得大感甜蜜,便道:“原本是怪的,现下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自然不怪了。”李显本应继承皇位,却为武则天所废,被贬到房州后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现下虽然回到神都,但在神都,武家的势力更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习伯约本就心胸阔达,又怎会再去埋怨李裹儿? 二人误会冰释,自然欢喜。习伯约忽然想起天气极是寒冷,唯恐李裹儿体弱受凉,便道:“裹儿,这么冷,咱们还是去房中说话吧。”李裹儿却摇摇头,道:“不行,我是来带我娘回家的,若是回去晚了,被我爹发觉的话,终是不好!”习伯约只得无奈点头。 李裹儿忽然美目一亮,道:“伯约,世人所传的那位大战突厥的英雄,与你名姓相同,莫非”习伯约自然知道她是何意,便点头道:“对,那就是我。”李裹儿听了,不禁拍手雀跃,欣喜道:“伯约果然是大英雄,我没有看错!”爱郎成了名动天下的人物,她自然极是自豪。 不过,只高兴了片刻,李裹儿便又担忧起来,皱眉道:“朝廷的大军遇到突厥人都是败多胜少,你却以一人之力对抗,岂不极是凶险?”习伯约赶忙安慰两句。李裹儿忽然又舒展了双眉,笑道:“不过我相信,突厥人再是厉害,也不是你的对手!”习伯约听了,心中极是快活。 便在此时,忽听西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习伯约与李裹儿赶忙来到院中,向西望去,原来是天堂在大火的焚烧之下倒塌了。一时间,烟尘蔽天。 李裹儿吓了一跳,赶忙道:“伯约,我需得赶快走了,你既然到了洛阳,就不要走了,我让我爹举荐你去军中效命!”习伯约叹道:“裹儿,我也想留在神都,时刻伴你左右,只是我尚有要事待办,待一切事了,我一定再来神都,与你相会!” 李裹儿闻言,心中虽然失望,却也只得点点头,道:“伯约,万务珍重!”说着,妙目中又已蕴满了泪水。习伯约暗叹一声,道:“裹儿,你也保重!”声音已然哽咽。李裹儿忽然仰起头,与习伯约轻轻一吻,而后便即转身而去。 习伯约沉浸在这一吻的销魂滋味中,再看时,李裹儿却已出了院子,不禁怅然若失。过了半晌,张昌宗回到院中,见习伯约呆愣原地,似是失魂落魄了一般,便道:“贤弟,到底出了何事?适才我看裹儿的面色,似乎也很是伤心。” 习伯约方才缓过神来,苦笑道:“裹儿盼我留在神都,只是我有江湖之事羁绊,一时半刻还不能留下。”张昌宗道:“贤弟莫伤心,日后终有机会的。”习伯约点点头,二人便回了房中。 二人重又坐下,习伯约道:“武家势大,欺压李氏,裹儿过得也不甚如意,大哥你久在神都,还请代为照应一二。”张昌宗笑道:“那是自然,贤弟放心,有我在,岂容弟妇被人欺负?”习伯约听了,虽然面色一红,但还是道:“如此便多谢大哥了。”张昌宗道:“自家兄弟,何必言谢!” 习伯约又问起了朝中的形势,张昌宗道:“如今庐陵王已回到了神都,但对于册立太子之事,陛下却依然拿不定主意。”习伯约不假思索便道:“自然是立庐陵王了!”张昌宗道:“有一次我与陛下在宫中抚琴,当时左右无人,陛下无意间与我说起此事,我自然不敢多言。不过听她话中之意,似乎也更愿意册立庐陵王为太子,只是心中尚有顾忌罢了。” 习伯约想了想,道:“大哥,儿子与侄子哪个更亲?”张昌宗道:“自然是儿子了,这还用问?”习伯约道:“所以大哥只需道出其中亲疏,陛下自然会醒悟!”张昌宗听了,犹豫道:“如此恐怕不妥吧?”习伯约道:“有何不妥?李氏重掌江山乃是大势所趋c民心所向,大哥若是能教陛下想通此节,便是于李氏有恩,日后庐陵王登位,岂会亏待大哥?”张昌宗听了,不禁大为心动。 习伯约见状,心道:“若真能借大哥之力助庐陵王赢得太子之位,李唐复辟便非难事了!”不禁暗自欣喜。二人又聊了一会,习伯约唯恐沈秋霜挂念,便即告辞。张昌宗直将习伯约送至府外,方才与其依依而别。 城中的百姓大都被惊醒,见了天堂的大火,人人惶恐不安。进城的卫军便奉命在街上值守,以防再生变故。习伯约虽然换了衣衫,却也不愿被盘问,便小心翼翼地避过各处守卫,一路回到了嘉庆坊。 此时夜色已深,习伯约心知再去叫门定会惹人怀疑,便翻墙而入,回到了白虎坛分舵的宅院中。府中的下人早已歇息了,外院寂静无声。习伯约一路走向内院,却远远望见螭吻与负屃守在内院的门口处,不禁微觉奇怪,却忽听有哭泣之声自内院中传来。 习伯约心知有古怪,便也未惊动螭吻c负屃二人,而是自角落悄悄跃入了内院。来到内院中,却察觉那哭声似乎是沈秋霜的,他登时急了,急忙赶向西厢。 西厢有两间卧房,分别是沈秋霜与弄影c飘雪所居,此刻两间卧房却点着灯,房门也是敞开的。习伯约疾步掠近,此时沈秋霜的哭声已是清晰可闻,他更是着急,心道:“到底出了何事,教霜儿哭得如此伤心?” 却忽听沈秋霜的房中有人冷哼一声,道:“我早已报知了官府,皇宫中有了防备,你那伯约哥哥恐怕是有去无回了!”说罢,冷笑连连。习伯约听出说话之人乃是杨再兴,微一思索,便已醒悟,心道:“怪不得神秀会在天堂之中等我,原来是他通风报信的!” 习伯约心中恼怒,却想不通杨再兴为何如此。又听杨再兴道:“你这贱人不识好歹,我对你曲意逢迎c百般讨好,可见了那姓习的小子,你便对我不理不睬,哼!如今你已是残花败柳,我倒要看看,那姓习的是否还要你!” 他方才说完,习伯约便已赶至沈秋霜房中,只见杨再兴站在榻旁,精赤上身,只着一条短裤,而沈秋霜也只穿着亵衣,正自坐在榻上掩面哭泣。习伯约见状,已知杨再兴做了何等恶事,恼怒之下,大喝一声便即一掌拍向杨再兴。 杨再兴本以为习伯约即便能自宫中逃出,也不会回来得如此之快,又已吩咐负屃与螭吻在外守着,哪里想到习伯约会忽然出现,惊骇之下已忘了躲避,被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胸口上。 习伯约乃是含怒出手,已用上了十成功力,杨再兴惨呼一声,便被打得倒飞而起,撞到墙壁后又摔在了地上。他被震断了心脉,已是七孔流血,一命呜呼了。 变生俄顷,沈秋霜呆了片刻,见习伯约回来了,急忙扑入他怀中痛哭起来。习伯约紧紧抱住沈秋霜,望着榻上的一片殷红,心如刀绞,暗道:“我若是守在霜儿身旁,又岂能容这贼子得逞?”不禁悔恨交加。 沈秋霜哭了一会,忽然挣脱习伯约的怀抱,抽出系在一旁的长剑便向脖子上抹去。习伯约赶忙抓住她的手臂,夺过了长剑。沈秋霜哭道:“他说的没错,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已配不上伯约哥哥,又何必在世上苟活?”习伯约只得斥道:“说什么胡话!霜儿永远是我的好妹子!” 沈秋霜听了,心中更是难过,面上露出一丝惨笑,而后便猛然将头撞向墙壁。好在习伯约全神戒备,见状急忙施展“两仪变”,闪至沈秋霜身后将其拉住了,沈秋霜死命挣扎,却是无法挣脱。她心知有习伯约在,自己是决计无法寻死了,便也息了求死之心,只是伤心难过之下,重又哭了起来。 习伯约心知沈秋霜这一晚所受的耻辱,恐怕一生也无法忘怀,是以不愿她受太大刺激,便出手点了其“昏睡穴”。习伯约长叹一声,将沈秋霜扶到榻上躺好,又为其盖好了棉被。 看到沈秋霜面容憔悴,习伯约心中怜惜已极,便握起沈秋霜的一只手,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出了神。眼角忽然瞥见杨再兴的尸首,他不禁勃然大怒,提起杨再兴的尸首便向外走去。即便杨再兴已经死了,习伯约也不愿他的尸首与沈秋霜在一室中多处片刻。 提着杨再兴的尸首来到院中,习伯约正不知是该将他埋了,还是再砍上两刀出气,却望见有人在远处的墙上窥探。习伯约料到是负屃与螭吻,便吼道:“你们给我出来!”负屃与螭吻听到是习伯约在说话,不禁吓了一跳,急忙赶了过去。 待二人走近,习伯约便将杨再兴的尸首扔在了二人身前。二人微微一愣,负屃急忙俯身察看,发觉义父之子已然气绝身亡,不禁呆了。螭吻见状,问道:“八哥,兴弟怎么样了?”负屃颤声道:“死死了!”螭吻闻言,忍不住惊呼一声,望向习伯约道:“是你将兴弟杀死的?” 习伯约冷哼一声,道:“杨再兴这畜生人人得而诛之!”负屃与螭吻听了,不禁大怒。二人一直在外守着,不知习伯约已悄然潜回。杨再兴虽然惨呼一声,但二人只以为是杨再兴用强时被沈秋霜反抗,也未放在心上。 而后沈秋霜啼哭不止,负屃还笑道:“想来兴弟已然得手了。”二人嘻笑半晌,一时好奇心起,便即跃上墙头观望,却被习伯约发现了。二人不禁极是愧疚,心道:“若是我们早到片刻,兴弟便不会被害了!” 负屃站起身来,怒喝道:“你杀了兴弟,我要你偿命!”说罢,便攻向习伯约。习伯约心想杨再兴作恶时这二人在外守卫,也是帮凶,是以毫不留情,三招之后便将负屃的一只手臂折断了。 螭吻赶忙上前助战,却也是三招之后便被习伯约折断了一只手臂。二人各自扶着折断的手臂,疼得牙关紧咬。他们早知习伯约武功不凡,却想不到竟是如此高明,心中惊骇莫名,又怎敢再打?习伯约却也停了手,道:“你们二人带着这畜生的尸首,立刻给我滚!” 螭吻与负屃对视一眼,便各自用未断的手臂抓起杨再兴的尸身,快步去了。二人走后,习伯约望向弄影与飘雪所居的卧房,心中疑惑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始终不见她们二人的身影?”便即来到弄影与飘雪的卧房外,只听得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习伯约走进房中,果然望见二女正在榻上熟睡。他心知二女必是中了迷药,不然早已被吵醒了,便为二女推宫过血。过不多时,二女相继醒来,望见立在榻前的习伯约,皆是一惊,却忽觉一阵头痛,急忙以手捂头。 二女这一抬手,被子微微滑落,便露出了香肩。习伯约望见二女肩上雪白的肌肤,急忙转过了身去。二女惊得低呼一声,赶忙将被子掩好,却发现身上一丝不挂,便是亵衣也被脱掉了,不禁羞红了脸。 二女对望一眼,皆是误会了,弄影低声道:“我姐妹甘愿服侍少爷少爷又何必用迷药?”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弄影久走江湖,已知自己头痛乃是中了迷药之故。 习伯约心中虽然难过,但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赶忙道:“胡说!那迷药应该是杨再兴下的!”二女闻言,吓得惊呼一声,待察觉自己的身子并无异状,方才长出一口气。 习伯约叹道:“他下迷药不是为了你们二人,而是为了霜儿!”这倒是他想错了,杨再兴极为好色,早已觊觎二女,是以才将二女脱得一丝不挂,只待侮辱了沈秋霜后再来淫辱二女,幸好习伯约及时赶回,不然二女也是清白难保。 飘雪急忙问道:“小姐?他将小姐怎么了?”习伯约心中剧痛,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走出了房间。二女急忙穿衣跟出,三人一同来到沈秋霜的房中。 二女急忙来到榻前,见沈秋霜姿容憔悴,面上满是泪痕,登时流下泪来。习伯约叹道:“我终究是回来晚了!”弄影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小姐莫非被那禽兽被那禽兽侮辱了?”习伯约面露痛哭之色,微微点了点头。二女登时放声大哭起来。 习伯约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任由二女抱着沈秋霜痛哭起来。哭了半晌,弄影道:“小姐明明还有气息,为何不醒来?”习伯约道:“她欲寻短见,我没有法子,只得点了她的昏睡穴。”二女点点头,稍稍安心。飘雪忽然恨声道:“杨再兴那畜生呢?我要宰了她!”习伯约道:“你们放心,他做下这等恶事,我岂能饶他?已杀了他为霜儿报仇了。” 二女闻言,不禁惊呼一声:“杀了?”习伯约点点头,道:“我回来时,他还在霜儿房中,我便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负屃与螭吻也被我折断了一只手臂,落荒而去。”杨再兴虽然罪大恶极,但终究是杨青龙的儿子,杨青龙岂能善罢甘休?二女虽然恨不得将杨再兴五马分尸,但听说习伯约当真将其杀了,心中也是揣揣不安。 想起临行时沈丽娘吩咐她们一定要照看好沈秋霜,二女不禁极是愧疚,只觉无颜再见沈丽娘了。习伯约道:“今夜你们便在此陪着霜儿吧,我在外面守着。”二女点点头,习伯约便转身出了房间。 将房门轻轻关上,习伯约便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时间思潮起伏。这一夜,习伯约入宫盗得诏书后成功逃脱,又与李裹儿意外重逢,二人之间消除了误会,对彼此也更为坚定不移,习伯约原本非常高兴,但沈秋霜的遭遇却将他心中的喜悦冲得踪影全无,只剩下了无尽的苦闷与内疚。 想到诏书,他不禁想起了景克逸,心道:“景师兄应该是成功逃脱了,却又没有回到府中,不知他逃去了何处?”不禁怔怔出神。在石凳上呆坐了一夜,他也未曾合眼,而弄影与飘雪则一直在沈秋霜的榻前守着,一刻也未曾离开。三人皆在等着沈秋霜醒来,却又不愿沈秋霜醒来,似乎沈秋霜一刻不醒来,三人便可自欺欺人,假装这一切只是个噩梦。 便在三人的焦虑不安中,沈秋霜终于醒了。其实,她的穴道早已解开了,只是她受了极大刺激,身体极度疲惫,是以才一直睡到此刻罢了。 此时已近巳时,这一日神都虽然依旧寒冷,但阳光却极是明媚,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暖意,不过习伯约坐在院中,却是丝毫感觉不到。 沈秋霜睁开双眼,见弄影与飘雪坐在自己身前,二人面色憔悴,眼中尽是血丝。沈秋霜不禁叹息道:“你们一夜未睡?”弄影与飘雪对望一眼,二女唯恐说错话惹得沈秋霜伤心,只得点了点头。 沈秋霜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已是失节之人,你们又何苦为我担心受累?”弄影与飘雪听了,心中皆是一痛,便一齐握住了沈秋霜的手。弄影道:“那恶贼已被少爷杀了,小姐的仇已然报了,又何必耿耿于怀?”飘雪也道:“对啊,小姐何必自暴自弃?” 沈秋霜闻言却只是苦笑,而后便即怔怔出神。弄影犹豫一番,壮起胆子道:“婢子知道,小姐是担心配不上少爷,可是以习少爷的品性,恐怕不止不会嫌弃,日后对小姐还会更加的呵护,小姐或许会因祸得福呢!”飘雪也点头道:“是啊!小姐与习少爷青梅竹马,乃是天作之合,少爷又最是疼爱小姐,怎会舍得不要小姐这样的美娇娘?” 沈秋霜本是面无表情,听了这番话却忽然流下泪来。弄影与飘雪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将沈秋霜搂入怀中安慰起来。沈秋霜哭了一会,才道:“你们不必劝我了,我不会再寻死了,现下只想回到扬州去,陪在娘亲身边,了此残生。” 弄影与飘雪这才放心,赶忙道:“那可太好了,婢子这就去告知习少爷,咱们这便启程,返回扬州。”飘雪便来到院中,将沈秋霜的情况告知了习伯约。习伯约听后也终于放下了心,只是想到日后回到扬州,便觉无颜面对沈丽娘。 习伯约想去房中看看沈秋霜,走到门前却被弄影拦了下来。弄影站在门前,张开双臂道:“少爷,小姐知你一夜未睡,让你先去休息,她也有些疲累,不想见人。”习伯约闻言一愣,只得道:“那你们照顾好霜儿。”便即转头去了。他昨晚在皇宫之中激战一番,而后又四处逃窜躲避追兵,如此疲惫之下一夜未睡,此时身体确是有些吃不消了,便即回房打坐调息去了。 沈秋霜已穿衣起身,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习伯约远去。飘雪见她神情落寞,心中便打定主意,日后回到扬州,一定教夫人将习少爷留下,伴在小姐身边,如此才能教小姐慢慢忘掉所受的苦难折磨。 沈秋霜却忽然叹道:“伯约哥哥早已心有所属,日后你们也不必说什么我与他乃是天作之合的话了!”弄影与飘雪听得一愣,忽然想起曾来到府上拜访的王家小姐,只以为习伯约爱慕的乃是王芷兰。二人不禁有些生气,气道:“少爷怎可移情别恋!如今小姐受了此等苦难,他若再离小姐而去,简直简直是忘恩负义!”沈秋霜闻言,也是怒了,斥道:“放肆!你二人可还知主仆之分?若再敢如此胡言乱语,我可要禀报娘亲,治你二人之罪了!” 弄影与飘雪见自家小姐当真怒了,吓得急忙噤声,便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沈秋霜又道:“好了,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人静一静。”弄影与飘雪只得点点头,躬身而退。 其实,沈秋霜之所以发怒,乃是因为弄影与飘雪的一番话着实触动了她的心弦。沈秋霜虽知习伯约另有所爱,却依然是矢志不渝,坚信凭着自己的美貌与柔情,必能教习伯约回心转意。她这一片痴心倒也非是白费,习伯约的确被感动,对她生出了男女之情。 沈秋霜对习伯约的脾性最是了解,如今她遭此大难,以习伯约的秉性,只需她一句话,习伯约定会弃了心中所爱,陪伴她一生一世。只不过,沈秋霜心高气傲,极是好强,若是习伯约与她两情相悦,日后结为夫妻,双宿双栖,那自然是她所盼望的,但习伯约若是出于怜悯与愧疚而留在她身旁,却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昨夜失身之后,悲痛之下她本觉了无生趣,是以才一心寻死,不过今日醒来后,见到弄影与飘雪守在榻前,她忽然想起了母亲,心知自己若是死了,母亲也一定痛不欲生,那可非是自己所愿。是以沈秋霜才决定返回扬州后便陪在母亲身旁,终身不嫁,孤独终老。 这一日,沈秋霜便待在了房中,午饭也是由弄影送去的。习伯约自弄影与飘雪口中得知沈秋霜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想早日返回扬州,便也放了心,命二女着手去准备,尽快启程。 习伯约又命分堂中的弟子去街上刺探,却回报说城中早已不见卫军的踪影,街上仍与往昔无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习伯约听后一愣,心想昨夜宫中出了如此大事,怎地官府却如同毫不在意似的,莫非自己将武妖妇偷情所用的佛堂烧了,她竟不生气? 习伯约虽然想不通,却心想如此更好,离去时也无需小心提防了。不过,景克逸始终没有回来,不禁教习伯约心生怀疑:“不知景师兄是否逃脱了?”他将诏书交到了景克逸手上,若是景克逸未能逃脱,岂不是白费了这一番工夫?不禁一阵头痛。 景克逸若是被抓,他又怎能坐视不理?定要前去相救,如此一来,返回扬州必然要被耽搁,而且官府定会将那诏书藏至他处,日后再想得到便难如登天了。此时此刻,他是当真不愿教沈秋霜不如意了。而且早日回到扬州,有沈丽娘在旁安慰,习伯约也更为安心。 等了一日,到得晚间,仍未见到景克逸回来,习伯约更是忧心,便欲前往张昌宗的府上,求其帮忙打探一番,不过刚刚走到前院中,就见到景克逸自府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习伯约赶忙迎上,扶住景克逸,问道:“景师兄,你怎地此刻方才赶回?”以当时的情势,景克逸只以为习伯约必难逃脱,是以见到习伯约也是大喜过望,道:“习师弟,你也逃出来了?太好了!”习伯约点点头,问道:“师兄,我跳下天堂后就没有见到你的踪影,也不知你是否逃脱了,适才还在担心呢!”景克逸便将自己逃脱的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他自天堂跳下后,落至第三层时,终于抓住了屋檐,化解了下坠之势。而后稍作喘息,他便继续向下跳去,却被一枚冷箭射在了肋下。好在他身体虽胖,轻身功夫却也甚有火候,终于安全落地。 景克逸奔入天堂中,推到了一根灯柱。大火立时燃起,此时那一大批侍卫尚未赶到,景克逸便急忙逃了。习伯约乃是向北逃的,他却是向南逃的。他一路奔逃,翻越宫墙,来到皇城外,却发觉天津三桥上已站满了侍卫。 那群侍卫知道闯宫之人极有可能自桥上逃向城南,是以才在此拦截。景克逸暗暗盘算,心知硬闯绝无胜算,而返回宫城中另寻出路又太过冒险,正在为难之际,忽然望见皇城前的洛水,心知只有这一条生路了,便即跳入了洛水中。却未料到入水之声竟然惊动了桥上的侍卫。侍卫中有精通水性的,也跳入了洛水中,去追赶景克逸。 河水冰冷刺骨,景克逸原本是想游至对岸,但此刻行藏已露,只得逆水而上,向西游去,直游出二十里,方才甩脱了追兵。他本已中箭,虽然点住穴道止了失血,但这一番仓皇逃窜,早已力竭,却又牵动了伤势,爬上岸后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却已大亮。景克逸忍痛将箭矢拔出,身上却未带伤药,只得先将穴道点住,而后寻觅方向,向神都行来。他不敢走得太快,只得慢步缓行,以免牵动伤势。走了不到一里,便见到一座村庄,景克逸到村中向村民买了一套衣衫,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装,又买了干粮果腹,这才继续赶路。 到得城外时天色已晚,景克逸见城门仍如往常一般,任由百姓出入,并无森严戒备,便大胆入城,终于一路平安返回。 习伯约听罢,赶忙回到房中,取出卢照邻所赠的“复肌愈伤丸”,以沸水化开,亲自为景克逸涂在了伤口处。景克逸将怀中的诏书与那铁匣放于桌上,道:“师弟,这一次有惊无险,总算是得手了!不知你后来是如何逃脱的?”习伯约只说自己甩脱宫中的侍卫,悄悄逃了回来。 景克逸听罢,感叹道:“还是师弟的武艺高明,我比你先逃,却是如此狼狈,真是令人汗颜!”习伯约摇摇头,径自拿起诏书检视起来。这诏书乃是以绫锦制成,其上的字迹则是用丹朱所写,是以也不怕浸水。习伯约放下诏书,心中极为难过。早知结局如此,他宁愿不去取这诏书,而是守候在沈秋霜身边。 习伯约暗暗一叹,又拿起那铁匣,正欲端详,却听景克逸道:“你我二人都未去与杨师弟会合,不知他可曾安全归来?”习伯约听罢,不禁放下铁匣,长叹一声。 景克逸见他神色不对,心中不禁一颤,问道:“莫非咱们这两个闯入宫中的平安无事,他这在外接应的反倒被抓了?”习伯约摇摇头,道:“杨再兴已被我宰了!” 景克逸闻言,哈哈一笑道:“师弟平素不苟言笑,今日怎地也开起玩笑来了?你们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杀他?”习伯约想了想,便将杨再兴侮辱沈秋霜之事委婉地说了。 这一次却是容不得景克逸不信了,杨再兴做下此等恶事,即便沈秋霜非是与习伯约两情相悦,也终究是朱雀坛的弟子,是习伯约的师妹,习伯约恼怒之下,怎能容他? 景克逸着实愣了半晌,原本还想再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看习伯约面上表情,便也知不必问了。景克逸重重喘了两口气,思忖良久,才问道:“他那两个义兄呢?”习伯约道:“那二人拖着杨再兴的尸身,已被我赶走了。”景克逸点点头,又问道:“那沈师妹呢?”习伯约叹口气,道:“霜儿初时只欲一死了之,幸好被我拦住了,此刻倒也不再寻死了,只是精神极其委靡。” 沈秋霜天姿国色,美貌动人,景克逸虽然对其并无男女之爱,却也极是喜欢。此刻得知沈秋霜蒙受此等苦难,他心中也极是难过。 默然半晌,景克逸才又问道:“那师弟往后打算如何?”习伯约道:“霜儿只想尽快返回扬州去,如今师兄也平安回来了,所以我打算明日便行告辞。”景克逸想了想,又问道:“沈师妹之事,可曾报知沈师叔?”习伯约摇摇头,叹道:“出了此等差池,我实在是无颜再见姨娘,所以此事也不知该如何向姨娘禀报。” 景克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点点头。二人又随意聊了几句,景克逸身上有伤,精神不佳,习伯约便告辞而去。回到后院中,他惦记沈秋霜,便径直去了西厢。 沈秋霜的房中点着灯,习伯约走到房外,正欲敲门,门却已开了,开门之人却不是沈秋霜,而是弄影。弄影走出后急忙将门关上,拽住习伯约的衣袖便向外走去。 习伯约不知弄影作何玄虚,只得随她来到院中。弄影低声道:“少爷,小姐依旧是心如死灰,也不愿见人,所以少爷还是不见为妙!”习伯约闻言,望向沈秋霜的卧房,道:“不过我还是担心霜儿。”弄影道:“我与飘雪一直陪伴在小姐身旁,少爷不用担心的。” 习伯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嘱咐弄影务必要照看好沈秋霜,而后又望了望沈秋霜的卧房,便即转身而去。回到房中,习伯约躺在榻上,心中难过之下无法入睡,坐起身来想要盘膝练功,却又静不下心思,便想去街上散散心。 他穿好衣衫,来到屋外,自房顶掠过跃至了府外。昨夜城中百姓见宫中失火,惊惧之下谁也不敢上街,店铺也都关了门,是以街上空空荡荡的,但今日百姓见风波已过,洛阳城中又是一片太平景象,便也不再惧怕,是以晚间的大街上,依然是十分热闹。 街上的人潮中,最多的便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少年男女。不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少年男女,皆在用过晚饭后到街上来游玩散心。少年人情窦初开,自然是卿卿我我,情意绵绵。 习伯约望着街上一对对爱侣亲密同行,言笑晏晏,心中更是难过,恍惚之下,便来到了洛水前。想到张昌宗所居的清化坊便在洛水之北不远处,习伯约便过了桥,到了城北。昨夜虽然是于黑暗之中误闯到张昌宗府上的,但离去之时习伯约却已记住了道路,很快便来到张昌宗的府第前。 此时张昌宗府第的大门紧闭,习伯约敲敲门,过不多时,一个小厮开门问道:“公子找谁?”习伯约道:“不知你家公子可在府上?我是他的结义兄弟。”那小厮赶忙施礼,道:“我家五郎不在府上,只有六郎在,不知公子要见哪位郎君?”习伯约道:“自然是六郎。”他本就厌恶张易之,心想如此更好,也免得见了不快,便即随着小厮步入府中。 习伯约在前厅中坐下,自有人去请张昌宗。过不多时,张昌宗便到了。见了习伯约,张昌宗十分欣喜,却故意开玩笑道:“贤弟,怎地今日又大驾光临了?莫非是又让人追得走投无路了?”习伯约闻言,不禁苦笑,摇头道:“今日却不是了。”顿了顿,又问道:“大哥府上可有酒?”张昌宗道:“酒自然有,不过我瞧贤弟的面色,似乎是有烦心事?” 习伯约摇摇头,长叹一声,却又点点头。张昌宗见状,心知习伯约必然是十分苦恼,便道:“既然如此,为兄便陪你一醉方休!”自有下人端上美酒,又端来了几碟下酒的小菜。 二人对坐而饮,很快便喝光了三坛酒。张昌宗见习伯约每一杯皆是一饮而尽,终于忍不住问道:“贤弟,到底出了何事?”习伯约将酒杯端起,一旁服侍的下人便将酒倒满,习伯约又干了一杯,才叹气道:“大哥,我家中出了变故,日后恐怕不会再来神都,原本还打算与大哥一同建功立业,恐怕也要失约了。” 沈丽娘于习伯约有救命之恩,又将他视若亲子,沈丽娘母女便如同是他的亲人,如今沈秋霜遭受此等磨难,习伯约只觉是自己守护不周所致,又怎么忍心再离她而去?他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便陪伴在沈秋霜身旁了。 张昌宗闻言,却更是担心,道:“贤弟到底有何为难之处,尽管开口便是!以为兄今日的身份,必能为贤弟分忧一二。”习伯约摇摇头,道:“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不过都是一些家事,大哥也帮不上忙。” 张昌宗想了想,却又道:“那裹儿呢?难道你连她都不见了?”习伯约闻言,眼前便浮现出了李裹儿的娇靥。想到李裹儿在洛阳一心一意地等着与自己相会,自己却已先背了信,心中不禁极是愧疚。 习伯约仰头又干了一杯,叹道:“我与她今生注定无缘了,不过还是请大哥代为照顾,莫教她受了委屈。”张昌宗道:“其实,她是李家的郡主,又何需我这等无权无势之人照顾?”顿了顿,又道:“贤弟乃是万中无一的少年英雄,裹儿更是如同下凡的天仙,你二人两情相悦,若能结为连理,大哥也为你们高兴呢!如今却是可惜了!”说罢,忍不住便是一叹。 习伯约听了,目中不禁现出泪光。张昌宗见状,暗骂自己蠢笨,触动了习伯约的伤心事,急忙道:“我只愿贤弟日后能万事如意,一帆风顺,今日咱们便一醉方休!” 二人便不再说话,只是饮酒。直喝了二十多坛,张昌宗终于醉倒了,习伯约也已有了七分醉意。他便站起身告辞,脚步却已有些虚浮,一旁的下人赶忙扶住,欲备马车将他送回,却被习伯约拒绝了。 习伯约独自出了张昌宗的府第,一路回了嘉庆坊,好在他还存着一分清醒,倒也识得道路。回到分舵的府第外,习伯约依旧是翻墙而入,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倒头便睡。 景克逸本已歇下,但自得知沈秋霜之事,心中便极是不安,是以也睡得不安稳,此刻便被习伯约的脚步声惊醒。他唯恐再生祸事,急忙出来察看,却看到是习伯约回来了,而且满面通红,似乎喝了不少酒。 景克逸心中不禁一阵难过,暗道:“原来他是去喝酒了!霜儿师妹受了此等侮辱,他心中一定极是难过,只能借酒浇愁了。”不禁叹了一声。习伯约酒意上涌,一时头晕目眩,竟未发现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的景克逸,而景克逸见他回了卧房,也回去歇息了。 第二日直至日上三竿,习伯约方才被敲门声惊醒,急忙起身去开门,却觉头痛欲裂,心知是昨夜喝得太多了,此时酒力仍未消去。打开门来,门外站着的是飘雪。 飘雪见习伯约满面憔悴之色,目中布满血丝,好不心疼,便去打来水,服侍习伯约梳洗。闻着房中的酒气,飘雪问道:“少爷昨晚喝酒了?”习伯约点点头。飘雪知其心中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暗叹一声,拿起梳子为其梳头。 习伯约出神半晌,问道:“霜儿可曾起了?”飘雪点点头,道:“小姐早已起了,只是依然在房中枯坐,早饭也未吃几口。”习伯约道:“咱们还是早日回转扬州吧,我昨日已与景师兄辞行了,一会你回去告诉霜儿,咱们收拾了行装,这便启行。” 飘雪点头应是,为习伯约梳洗毕,便匆匆去了。习伯约也无甚行装打理,只是将一直放在房中的赤炎刃重又缚在了背上,而后便去找景克逸了。 景克逸在前厅中,正自端详着那个自宫中盗出的铁匣,见习伯约到了,便道:“师弟,你来看看这个铁匣,我研究了许久也未能打开。”自将那铁匣盗出后,习伯约也未曾仔细察看过,此时更是没有那份心情,便道:“景师兄,我是来向你告辞的。”景克逸急忙放下铁匣,道:“这便走了吗?” 习伯约点点头,道:“我已命弄影她们去打点行装了。”景克逸问道:“师弟,这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习伯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景克逸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便吩咐人去备车马。” 习伯约道了声谢,正欲转身而去,却被景克逸拉住,问道:“这诏书和铁匣,你不带走?”习伯约摇摇头,道:“交给我也是无用,还是师兄留着吧。”原本可以说是舍命取来的诏书,此刻在他眼中,却已是一文不值了。 其实,诏书与铁匣本该是待杨青龙到了后,交由他保管,但出了这等事,习伯约便连杨青龙也恨上了,又怎愿再见他? 二人一同回到后院,习伯约去了西厢,景克逸则到后门等候。习伯约来到西厢的院中,见弄影与飘雪各自背着包袱,正在院中等候,便问道:“你们已收拾好了?霜儿呢?”弄影赶忙喊道:“小姐,少爷到了!” 过不多时,房门打开,沈秋霜走了出来。自那夜之后,习伯约便未再见过沈秋霜,如今终于相见,他心中自然激动,本想好好安慰沈秋霜,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沈秋霜身穿一身寻常的罗裙,却用一块黑纱巾将头脸与秀发一齐遮了起来。 从前她虽然也会蒙上面纱,但眼眉还是露出来的。习伯约自然知道沈秋霜为何作此装扮,她这是仍然未能释怀,觉得无颜见人啊!其实,这般劫难,任何女子都禁受不起,何况沈秋霜这样的天真少女! 习伯约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不是要返回扬州,恐怕霜儿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这个房间一步吧?”不禁万分心痛,打定主意,回到扬州后,一定要哄她开心,不能再让她如此难过了! 沈秋霜走至弄影与飘雪身后,便即垂手而立,却是望也不望习伯约一眼。习伯约终于忍耐不住,道:“弄影,景师兄已命人去备马车了,你们去看看是否准备妥当了。”弄影与飘雪心知少爷这是要单独与小姐说话,二人回首望了望沈秋霜,便即迈步欲走,却被沈秋霜轻轻拉住了衣袖。 弄影与飘雪只得回首望向沈秋霜,沈秋霜却依旧是垂首不语,二人只得又望向习伯约。习伯约见状,只得叹道:“咱们出发吧。”而后便转身当先而去。 四人一路来到后门前,景克逸已等候多时,见习伯约等人到了,便问道:“师弟,马车已备好了,我不知弄影与飘雪师妹是坐车还是骑马,所以又备了两匹快马。”习伯约想了想,还是道:“还是让她们二人陪着霜儿乘车吧,只我一人乘马在旁看顾便是。” 景克逸点点头,道:“我还挑了一个信得过的师兄为你们驾车,免得麻烦。”习伯约点点头,抱拳道:“多谢师兄。”景克逸与四人一同自后门来到府外,目中含泪道:“师弟,后会有期!”习伯约也是颇为激动,点头道:“景师兄,珍重!”而后便自小厮手中接过大宛马的缰绳,翻身而上。 弄影与飘雪也与景克逸道别,沈秋霜却仍未开口。似乎是因为分别在即,景克逸格外激动,在沈秋霜迈步登车时说道:“师妹,多多保重!”沈秋霜闻言,身子一僵,却未回首,也仍然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三女一一登入马车,习伯约再次向景克逸抱拳为礼,便即催马前行。那赶车的汉子年约三旬,是白虎坛的弟子,此时便也赶车跟上。景克逸呆呆地望着习伯约等人拐出巷子,方才转身。 习伯约骑马在前,那汉子赶车在后,一行人走在神都的街道上,缓缓行永通门行去。习伯约本就丰神俊秀,又是骑在大宛马这等高头骏马之上,更衬得其英姿挺拔,一路上倒是引得不少女子注目。习伯约虽然非是拈花惹草之辈,但若在往日,他也会报以微笑,只不过这几日来他一直心如刀绞,便也是面无表情,一直目视着前方。 街上虽然拥挤,但过不多时,习伯约一行人也终于来到了永通门前。经过城门时,习伯约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一别,恐怕今生便与城中的那个女子无缘了。 一月前自泰山千里迢迢赶到洛阳时,习伯约与沈秋霜又怎会想到离去之时竟是这番光景?真可谓是: 未结前尘缘,却历后世劫。 仰天叹造化,命运自多舛。 且说习伯约等人一路东下,昼行夜宿,自官道去向扬州。在习伯约面前,沈秋霜仍是一言未发,习伯约也是无可奈何,只盼回到扬州后,有沈丽娘开解,沈秋霜能忘却前尘往事,重露笑颜。 这一日行至许州,一行人便即在城中宿下,第二日沿着官道继续东下。行出五里,忽听背后有快马疾驰之声,习伯约意兴萧索,也未回头去看。须臾间,那匹快马便已奔近。却听一声怒吼,习伯约心中忽生警兆,回身去看时,只见一个人影自空中向自己罩来。 变生俄顷,习伯约已来不及取兵刃,只得举掌相迎。没想到那人的掌力极是雄厚,习伯约一时未能提起十成功力,竟被此人这一掌打得翻身落下了马,便是他胯下的大宛马也被这一掌的力道震得支持不住,长嘶一声,便即前腿跪倒。 好在之前大宛马跑得不快,不然前腿必然折断,这匹万金难寻的宝马良驹恐怕要就此残废了。 那人也被震得向后飞起,在空中翻了两个跟斗方才落地。习伯约只觉全身气血翻腾,勉力爬起身来,却已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他只觉周身经脉一阵灼痛,抬眼看时,那人一身青衣,果然便是杨青龙。 却说那夜负屃与螭吻被习伯约赶出,街上不时有搜查闯宫贼人的卫军经过,二人只得拖着杨再兴的尸身在一条小巷子中躲了起来。望着杨再兴的尸身,二人早已是六神无主,商议一番,便决定先行返回泰山,禀报义父。是以及至天明,街上的卫军散去后,负屃便去街上雇来了一辆马车,将杨再兴的尸首抬入了车中。 赶车之人见二人将一具尸首放入了车中,本是吓了一跳,负屃掏出一锭金子,才将其安慰住。二人便也坐入车中,由车夫赶着马车奔向城外。 经过城门时,城门的守卫却将过往的马车尽数拦下,一一盘查,好在负屃与螭吻见机得快,急忙下车又将一锭金子塞入了来盘查的卫兵手中,方才出得城来。 马车来到城郊,车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再向前走了。杨再兴死后,负屃与螭吻心中本就悲愤,此刻被车夫吵得焦躁,火气上涌,一掌便将车夫结果了。 负屃亲自以独臂驾车,继续向泰山行去。一行人自泰山出发时,便知杨青龙会赶往神都相会,是以负屃二人虽不知杨青龙身在何处,但沿途皆留下了青龙坛的龙形记号。 到得一个小镇,二人买了一口棺材将杨再兴的尸身入殓,才继续赶路。第三日来到汴州城中,二人在客栈住下,自然又花了不少银钱,才教掌柜的准许二人将棺材抬入客栈的后院。 负屃到街上,将青龙坛的记号刻在了街头巷尾的隐蔽之处。傍晚时分,二人正在的屋中长吁短叹,忽听院中风声响动,赶忙开窗察看,果然是杨青龙跃入了院中。杨青龙环目四顾,未等负屃二人出声呼唤便即发现了二人。 二人心中惴惴,将杨青龙请入了房中。杨青龙凝视二人半晌,沉声道:“你们不在神都等我,跑到此处作甚?还在四方留下联络记号,究竟出了何事?”负屃与螭吻对视一眼,皆盼对方开口。负屃心想自己是哥哥,只得暗叹一口气,硬起头皮道:“义父,兴弟被那姓习的恶贼害死了!” 杨青龙闻言一愣,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喝道:“你说什么?”负屃只得重复道:“兴弟被那姓习的恶贼害死了!”这一次听得真真切切,杨青龙登时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喝道:“他与兴儿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兴儿?你们二人给我从实招来!” 负屃与螭吻见义父震怒,吓得急忙跪下,将实情说了。原来,那一日习伯约与景克逸走后,沈秋霜用过晚饭便在院中与弄影她们闲聊,等候习伯约归来。可是习伯约迟迟未归,晚间天气又冷,弄影便劝沈秋霜回房去歇息。 沈秋霜虽然不愿,但却拗不过弄影,只得回了卧房。房中生着火炉,沈秋霜只觉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一时疲惫之下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弄影与飘雪见状,便小心将其扶到了榻上歇息,而后也回房歇息了。 睡梦之中,沈秋霜梦见习伯约被宫中守卫发现,而后便被层层围住,习伯约无法逃脱,最后筋疲力尽,被一剑刺穿了胸膛。沈秋霜吓得惊醒过来,已是额头见汗,她忧心习伯约的安危,便开门来到了院中。 院中无人,极是寂静。望见城北那两座高楼着起了大火,沈秋霜登时吓了一跳,赶忙在心中暗暗祈祷,只盼习伯约能平安归来。过了半晌,眼角忽然瞥见有人走来,沈秋霜扭头望去,见是杨再兴带着负屃与螭吻步入了院中。她登时一愣,问道:“你们不去宫外接应伯约哥哥,来此作甚?” 杨再兴本是嘴角含笑,可是闻听此言,登时面色一沉,问道:“不去又怎样?”沈秋霜闻言便急了,道:“皇宫中有那么多侍卫,你们不去接应,以他一人之力怎能安然逃脱?”杨再兴听了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瞪着沈秋霜。 沈秋霜见他目露凶光,吓了一跳,便欲躲回房中,可是刚刚转身便觉后背一麻,昏了过去。杨再兴点倒沈秋霜后,向负屃与螭吻使个眼色,二人便掏出早已备好的迷香,轻轻捅破弄影二女卧房的窗子,将二女迷晕了。 其实,弄影与飘雪坐在房中,已听到了自家小姐与杨再兴的那短短几句对话。二女正自迟疑是否该出去看看,屋外忽然又静了下来。二女便以为小姐厌烦杨再兴,已回房了。她们二人的疏忽,终究铸成大错。 二女若是出来瞧瞧,不仅不会被迷倒,更能阻止杨再兴,虽然以她们的身手敌不过杨再兴三人,却也未必拖不到习伯约回来。是以沈秋霜遭此厄运,也是命中劫数。 杨青龙听罢,恨得仰天长啸一声,便即老泪纵横。这一声尖啸极是凄厉,将这小镇的百姓吓了一跳,客栈的掌柜与小二听出啸声乃是自负屃与螭吻的房中发出,本想去看看出了何事,但想到二人来时那一脸的凶相,登时打消了念头。 杨青龙哭了半晌,忽然问道:“那兴儿的尸首呢?”负屃颤声道:“孩儿将兴弟的尸身装入棺中,想要运回泰山,此刻便停放在这家客栈的后院中。”杨青龙喝道:“带我去!”负屃与螭吻赶忙起身,引着杨青龙去了后院。 来到后院中,二人将棺盖打开,杨青龙见儿子果真面色煞白地躺于其中,更是泪如雨下。杨青龙伸手抚了抚儿子冰冷的面颊,在其前胸抚摸一番,便知其是被人震断心脉而亡,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习伯约,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负屃与螭吻也哭道:“义父,您一定要为兴弟报仇啊!”杨青龙点头道:“你们二人将兴儿的尸身运回泰山,便葬在玉皇顶吧,他娘当年便是葬在了玉皇顶,兴儿生前未曾见过他母亲,死后便让他与母亲团聚吧!”说罢,便即运起轻功飞掠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青龙一路以轻功飞掠至神都,入城找到了白虎坛的分舵,却发觉那座宅院中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小厮。杨青龙抓来一个小厮询问习伯约的下落,方才得知习伯约等人早已走了。 其时不仅习伯约等人走了,景克逸也已离去。杨青龙心知习伯约等人必是去向扬州,便在街上抢了一匹好马,沿着官道追来,果真被其追上了。 杨青龙虽然面目英俊,但此刻瞪视着习伯约,神情狰狞,极是可怖,只听他大吼道:“兴儿可是你杀的?”习伯约虽知他是来为儿子报仇的,却觉问心无愧,挺起胸膛道:“正是我杀的!那畜生”杨青龙却不容习伯约数说杨再兴的罪孽,怒吼一声便即扑上。 杨青龙的武功早已超凡入圣,与神秀c李淳风不分伯仲,便是司马承祯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习伯约虽然武艺不凡,又岂能抵敌得住?兼且杨青龙遭丧子之痛,已是怒极,每一掌都使出十成功力。习伯约又需忍受经脉的灼痛,功力更是不济,只得施展“两仪幻”,步步后撤。 杨青龙曾数次与习伯约过招,已非第一次见识“两仪幻”。他临敌经验丰富,深知此等玄妙步法,若是内息流转无阻,倒是可以轻易使出,但此刻习伯约已中了“烈阳掌”的掌力,经脉剧痛之下内息必然不稳,又要分心应付自己的攻势,恐怕撑不过十招步法便要乱了。 果然如他所料,习伯约步步后退,第十招时经脉的灼痛忽然加剧,脚下的步子登时乱了。杨青龙见状,毫不迟疑,双掌齐出便拍向了习伯约。 习伯约只得拼劲全力招架,但与杨青龙的手掌甫一相触,便觉对方掌心灼热无比,竟似是比火还要烫。杨青龙急忙将掌中内力逼出,自习伯约的掌心贯入了其经脉之中。习伯约惨叫一声,终于抵敌不住杨青龙掌上的力道,被打得向后飞起,直跌出数丈。 杨青龙料定习伯约此时必是经脉剧痛,绝无爬起之力,倒是不着急了。他冷笑一声,缓步走至习伯约身前,一手掐住习伯约的脖颈,将其自地上高高举至空中,冷声道:“杀人偿命,既然你害死了兴儿,便去与他作伴吧!”便欲掐死习伯约。 却听身后有人尖声喝道:“住手!”声音极是凄厉。杨青龙闻声一愣,回首望去,只见一个头罩黑纱的少女立于马车旁,不禁眉头一皱。那少女忽然将头上纱巾扯下,现出了那美丽绝伦的俏脸,只不过她担心习伯约,此刻已是梨花带雨,虽然更显憔悴,却也更惹人怜惜。 杨青龙望着沈秋霜,登时呆了。此等生死关头,这般良机习伯约又怎会放过?登即运起全力,踢向杨青龙的“膻中穴”。待杨青龙察觉时,却已来不及招架闪避,只得运功抵挡。好在习伯约此时受伤极重,这一踢的力道只有往常的三成,是以运功护住心脉后,杨青龙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他受了这一脚,掐住习伯约脖颈的手自然也松了,习伯约落地之后,急忙拼尽全力向前一纵,闪至了沈秋霜身旁。 弄影与飘雪此时也已下了马车,站在了二人身旁。适才杨青龙忽然出手,与习伯约那十招又斗得极快,沈秋霜察觉后急忙将那赶车汉子踢开,跃下车来相救。习伯约虽已受了重伤,却是为时未晚,她那一声呼喝,当真救了习伯约的命。 沈秋霜见习伯约全身通红,知他是受了“烈阳掌”之伤,登时心疼至极,忍不住哭道:“伯约哥哥!”习伯约见她终于再次与自己说话,一瞬之间竟连身上的剧痛都忘记了,露出了一丝微笑。 习伯约那一脚虽然伤到了杨青龙,但威力却不大,杨青龙依旧立在那里,只是面上的狰狞却已消失不见。他望着沈秋霜,目中竟已现出泪光,忽然叹道:“霜儿”沈秋霜闻言,浑身一颤便声色俱厉地喊道:“你住嘴!” 杨青龙似是未听到一般,只是自顾自地道:“我知道是兴儿对不起你,待我结果了他,为兴儿报了仇,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又要动手。沈秋霜见状,急忙喝道:“伯约哥哥,快逃啊!”而后将习伯约背上的赤炎刃抢过来,架了在脖子上,冷笑道:“我早已是生不如死,不如一了百了,你若胆敢去追,我便立时死了!” 赤炎刃那猩红的锋刃映在沈秋霜雪白的脖颈上,煞是骇人。杨青龙见她言之决绝,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习伯约已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泪水自他那被灼烧得通红的面庞划过,却更教人毛骨悚然。 习伯约心知再不逃的话,恐怕真要命丧此地了,是以他最后唤了一声“霜儿”,便即翻身跨上大宛马,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梦里婵娟碎玉盘 且说习伯约纵马狂奔,也不知自己该逃向何处,只得任由大宛马一路向北飞驰。 他初时尚自清醒,只是浑身燥热c汗如雨下,体内经脉的灼痛愈发剧烈,渐渐的,竟全身虚脱,终于无力支持,眼前一黑便自大宛马上跌了下来。 大宛马见主人跌落在地,赶忙停了下来,掉头跑回主人身旁,伸出舌头舔舐起了他的面庞。可是舔了半晌,却仍不见习伯约醒来,大宛马虽然通灵,却终究只是匹马,便到道旁去吃草了。 官道上不时有人经过,有不少好奇之人见习伯约躺倒在地,便走近察看,待望见习伯约面色血红,尽皆吓了一跳,重又各自赶路去了。却有个贪心的汉子,见大宛马神骏非凡,竟起了贼心,走过去提起缰绳,欲将其牵走。大宛马却忽然扬起后蹄,踢在了那汉子的肋下, 那汉子断了两根肋骨,躺倒在地,疼得不住惨呼,几个路过之人见了,纷纷掩嘴偷笑。那汉子疼了半晌,终于爬起身,却不敢再去招惹大宛马,他见习伯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想此人的坐骑如此神骏,身上也该带着金银,便走至习伯约身旁,忍痛蹲下身,欲盗取习伯约身上的财物。 却听大宛马长嘶一声,冲向那汉子。那汉子躲避不及,又被撞得跌出两丈远,终于收起了谋财之心,挣扎着爬起来逃了。 过了不知多久,习伯约终于醒转,却仍觉头晕目眩c口干舌燥,经脉中的灼痛感也是丝毫未减。习伯约勉力爬起身来,见大宛马还在身旁,便抚了抚它的鬃毛,正要翻身而上,忽见有一骑自南疾驰而来。 习伯约定睛一看,却是杨青龙纵马追了过来,登时吓了一跳,急忙跨上大宛马,打马便逃,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杨青龙早已望见了他,知道他的坐骑快若闪电,以自己所乘之马是万万追不上的,便自马上跃起,落地后施展轻功疾奔而来。 杨青龙功力非凡,以双腿疾奔反而更快。待他赶至习伯约身后三丈处,见大宛马已是发足狂奔,便大喝一声,力贯双腿猛地跃起,自半空扑向习伯约。 习伯约听得身后衣袂风声,心知是杨青龙追了上来,急忙回身应战,二人便对了一掌。好在杨青龙之前被习伯约踢了一脚,也受了内伤,这一掌的威力只有从前的五成。不过习伯约同样受伤不轻,虽然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抵挡,却仍是被杨青龙掌上的力道震得气血狂涌,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杨青龙与习伯约对了这一掌,再落地时,大宛马却已奔出了十丈远。杨青龙心中大恨,长啸一声,便又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习伯约吐了一口血,身子便有些摇摆,好在他及时俯下身去抱住大宛马的脖子,方才没有跌下马去。 似这般一个在前策马狂奔,一个在后拼命疾追,杨青龙渐渐便被大宛马甩在了身后。二个时辰后,大宛马已奔到了黄河边,杨青龙却仍在三里之外。此刻习伯约经脉中的灼烧之痛已是无法忍受,只得下马稍作歇息。 习伯约心知如此下去,自己一时无力支持,恐怕还会晕倒,终究还是逃不出杨青龙的魔掌,是以他见有个与自己身量相近的青年经过身旁,便生一计。 他喊住那青年道:“兄台留步!”那青年闻言转身,看到习伯约面色通红,吃了一惊。习伯约见状,不由得面露苦笑,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兄台能否帮忙?”说着,便自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 那青年见习伯约手中的银子着实不小,登时心动,笑道:“兄弟有事尽管说,我定当竭尽所能!”习伯约道:“倒也非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心慕山河繁华,想要游历天下,我爹却要将我抓回家中去读书,所以想请兄台假扮成我,将我爹爹引走!只要兄台愿意帮忙,这锭银子便是答谢了!” 那青年点点头,喜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习伯约便将银子交与那青年,二人到一旁隐蔽处将外袍互相换了,而后习伯约将那青年扶上了大宛马。 那青年虽未见过世面,但也知大宛马价值连城,便道:“难不成这匹马也一并送我?”习伯约心知若无大宛马,杨青龙两步便能将其追上,只得狠下心肠点点头,道:“兄弟尽管骑去便是!”那青年闻言,大喜过望,心想莫非是上天眷顾?竟让自己遇到此等好事。 自王芷兰将大宛马赠与习伯约后,大宛马便伴着习伯约闯荡江湖,他们这一人一马感情已极为深厚。此刻要与心爱坐骑分别,习伯约也极是难过,便抱住与大宛马的脖子,与其道别。 大宛马似乎也不愿离开习伯约,便呲牙嘶叫了两声。习伯约见状,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若是有缘,日后老天自会将其归还!” 又过片刻,习伯约隐隐望见南方有一道人影竟好似离弦之箭一般赶来,迅疾无比,心知是杨青龙追了上来,便赶忙道:“兄台,我爹爹来了,我这马快,你可要坐稳了!”而后拍了拍马股,便即隐至了道旁的草丛中。 那青年转头望去,也看到了杨青龙那道迅若闪电的身影,登时惊呆了,心道:“这位小兄弟的爹爹怎么跑得如此之快!莫非是妖怪不成?”不容他多想,大宛马已发足狂奔,幸好那青年死死抓住缰绳,不然就要被甩下马背了。 大宛马心中不快,更是发蹄狂奔,杨青龙遥遥望见,果真上当,急忙追了上去。习伯约藏于草丛中,见杨青龙去得远了才敢现身。大宛马引着杨青龙一路向西而去,习伯约自然要向东逃了。 虽然暂时甩脱了杨青龙,但习伯约知道,恐怕不用一个时辰,自己的计谋便会被识破,是以沿着黄河一路行来,他一直在思量着而后该逃往何处。往东逃肯定是不行的了,越向东行便越近泰山,太过危险,而折而向南逃回扬州,对于他来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想到杨青龙识破计谋后,定会立刻向南去追,便也放弃了。如此一来,便只能向北逃了。 行了三里才见到一个码头,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八,百姓们已各自归家,筹备诸事以迎除夕,是以码头之上只有寥寥数人,正自往一艘大船上搬运货物。 瞧那几人的穿着,该是哪一户人家的家丁,习伯约便走上前去,施礼道:“各位兄台,不知这艘船驶向何处?可否顺便载我过河去?”那几人互相望了望,谁也没有回答。习伯约愣了愣,正感奇怪,忽有一人自船上走下,向习伯约道:“这位朋友,这艘船专是为主人家载货之用,我等可不敢擅自教生人上船,若是被主人知道了,必会责罚,所以还请见谅!”说罢,便回身而去,高喝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若是耽搁了谁也吃罪不起!”习伯约见此人神色俨然,心知其必是管事之人。 果然,那几个家丁急忙搬起码头上仅剩的大箱,随那人上船去了。习伯约只得暗叹一声,正欲离去,无意间瞥见那船头飘着的旗帜,只觉其上所画图案似曾相识。他微一沉思,忽然喊道:“你们可是太原王家的人?”便自怀中拿出王芷兰送给他的那块木牌,高高举起道:“我是你家芷兰小姐的朋友!” 那管事之人听了,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习伯约手上的木牌。他仔细分辨一番,见那木牌果真是王芷兰的信物,心中便是一震,赶忙俯身施礼道:“原来阁下是我家三小姐的朋友,小人名叫王全,乃是府中的副总管,适才多有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习伯约微微一笑,道:“不知者不怪!你们这艘船是驶向何方?”王全道:“是回太原的!”他指指那些大箱,道:“这些皆是我等去各地采办的一应器物,以备正月之用!”太原王氏乃是高门望族,每逢除夕c岁日c上元三日,必有饮宴,是以王全每年都会在此时节前往各地,采办各地名产,而后以船载回太原。 太原虽距黄河尚有三百里,但也比经此由陆路运回去要省力多了。习伯约想了想,倒觉躲在船中,更不易被杨青龙发现,便道:“若是去太原的话,可否送我一程?”王全道:“尊驾也是要去太原吗?”习伯约道:“倒也非是一定要去太原,你们只需向西送我一程便可!” 王全点点头,便将习伯约请上了船。大船便即起锚扬帆,缓缓离岸。 王全见习伯约身上的皮肤通红,忍不住出言询问。习伯约也未回答,只是让王全在船中为他找一间静室。即便到了此时,他经脉内的灼痛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减轻,反而渐渐加剧,他忍得辛苦,便想坐下来行功疗伤。 这船颇大,要找间静室自然不难,王全便唤来一个船工,命其领着习伯约前去。那船工一路将习伯约领至舱内的一个房间前,便行告退。习伯约走入房中,将门关好,便即脱去上身衣衫,却发觉自己已是通体血红,骇人之极,赶忙在屋中的榻上盘膝坐下,运起了“正一玄功”,以期能将体内的燥热化解。 “正一玄功”乃是玄门正宗,疗伤亦有奇效。习伯约运起真气缓缓经过各条经脉,真气所过之处,初时一阵剧痛,但他咬牙坚持,灼热感便慢慢地消解了不少。习伯约不禁大喜,也终于安心。功行一周天,他睁开眼来,发觉身上的通红之色已淡去了不少,便连口干舌燥之感竟也消失了,当真是大喜过望。 不过高兴之余,他仔细一思量,却又觉出一丝不对劲,心道:“‘幽冥神掌’的图谱曾说,卫郎传给宫主的武功中,以‘烈阳掌’为最,其威力便在于能打出灼热内劲,令中掌之人经脉如被火灼烧一般疼痛。可是这股灼痛若是如此轻易便被化解,那‘烈阳掌’的威力也太过寻常了吧?” 在嵩山上,习伯约便曾被杨再兴以“烈阳掌”打伤,其时经脉之中也是一阵灼痛,只是未过多久便即消去,后来他以为是杨再兴功力不济,是以才被自己轻易化解。但杨青龙内力精纯,非是杨再兴可比,也胜过习伯约不少,若是杨青龙的掌力也能被如此轻易地化解,那这套掌法的威力何在? 习伯约思来想去也想不通,便以为是“正一玄功”太过玄妙之故,便又凝神闭目,再次运起了“正一玄功”,想要一鼓作气将经脉中的灼烧感彻底消解。 只是行功至一半时,他只觉经脉之中的灼痛忽然加重,竟比之前剧烈百倍,已痛得他忍不住惨呼出来。习伯约急忙收功,睁开眼一看,却发觉身上竟然重又变得通红,燥热感也是无比剧烈。 经脉中的灼痛感竟仍在加剧,这股钻心之痛无处消解,习伯约惨呼连连,已是痛得神志模糊,双手便在身上胡乱抓挠起来,而后又在地上翻滚,最后奄奄一息,终于昏了过去。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动了船上之人。一个船工循声赶来察看,见习伯约躺在地上,臂上c胸前满是血迹,吓得急忙去禀报王全。 王全得知后,快步来至房中,俯身探了探习伯约的鼻息,见他尚有呼吸,稍稍安心。只是望见习伯约身上的道道血痕,以及通红的皮肤,心中骇然,暗道:“适才见他面色通红,只以为是得了什么病症,没想到竟然是受了如此重的伤!” 王全虽然不会武功,但也瞧得出习伯约如此诡异之状乃是受了重伤,心中便想:“三小姐既然将随身信物赠与这位相公,与其交情必然匪浅,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日后三小姐知道了,必然怪罪我照顾不周!” 只是这船上除去他之外,便是寻常的家丁与船工,无人会武,是以他也不知该求助于何人,只得先将习伯约的外伤处理了。想了想,王全便决定亲自带人改道而行,先行由陆路送习伯约前往太原,交由三小姐处理。 大船正巧行至温县,王全便带领几个家丁,将习伯约搬至一块长板上,由两个家丁抬着,在温县的码头下了船。温县乃是晋宣帝司马懿之故里,此时虽只是个小县,却也繁盛。 王全不敢有丝毫耽搁,亲自修书一封,命一个家丁骑快马先行赶回,将消息报知王芷兰,又命人去镇中买来一辆马车与几匹坐骑,将习伯约抬上了马车,而后一行人上马登车,向太原而去。 太原在温县正北,一行人一路北行,王全时常来到车旁,察看习伯约是否醒来,可惜,习伯约一直昏迷不醒。王全碰触到习伯约的肌肤,发觉竟是热得烫手,心中更为担忧,不禁催促众人快行,即便到了晚间,一行人也没有停歇,仍是继续赶路。 此时乃是寒冬腊月,北方天寒地冻,入夜后更是寒冷,北风吹来,凛凛刺骨。那几个随行家丁不禁在心中暗暗埋怨:“为了救这小相公,却要我等吃这苦头!”王全同样冷得浑身颤抖,但习伯约身上却仍是极烫,有如火炉一般。王全再摸时,却觉触手间灼热无比,竟有些舍不得撤手了。若不是周遭有人,他已有心将习伯约揽入怀中取暖了。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到了泽州,稍事休息便又继续赶路。自泽州向北走出五十里,王全忽然望见前方有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竟是那快马先行的家丁,不由得一愣。那家丁策马奔至王全等人身前,勒马停步,道:“王总管,我赶到潞州时,主人与三小姐正巧在潞州的别院中,我将那封信呈于三小姐,三小姐看后很是着急,便命我来吩咐王总管,先将这位公子送去潞州!” 王全点点头,心想自己果然没有料错,三小姐如此紧张这位相公,二人的关系真的非比寻常!王全回身望了望静静躺在马车上的习伯约,心道:“这位相公虽然满面血红,但相貌却是英俊不凡,莫非他是三小姐的情郎?” 一众人便即快马加鞭,继续向北而行。潞州在泽州之北一百余里处,若是前往太原,也要经过潞州,是以一行人倒也不用改道,仍是向北疾驰便可。 又行出三十里,北方忽然尘土飞扬,又有不少人自北而来。当先一骑,马上之人是个女子,正自狠抽马股,催促坐骑。这女子身后又跟着十余人,皆骑快马疾驰而来,只是落后那女子十余丈。 王全仔细一看,那当先的女骑士不是王芷兰是谁?赶忙吩咐众人停下,各自下马。王芷兰催马奔至在王全等人身前,便即问道:“你信中所说的那位持着我信物的相公在哪?”王全赶忙躬身答道:“那位相公在车中躺着!”王芷兰赶忙下马奔至车前。 赶车的家丁将车门打开,王芷兰望见习伯约的惨状,登时心疼得哭了出来,忍不住便回身望向王全,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全吓得身子一抖,此时跟在王芷兰后面的那十余骑也已到了,王全望见为首之人,急忙恭敬行礼。 那为首之人年约五旬,相貌堂堂,气度高雅,颇似个饱学儒士。他见王芷兰已是泣不成声,显是伤心至极,便皱皱眉,问王全道:“到底出了何事?”王全便诚惶诚恐地将原委一一道来。 王芷兰听了,急忙道:“爹爹,你快来看看,他这是被何人所伤?”儒士来至车前,望见习伯约的样子,登时一惊,急忙伸手去摸,却觉触手火热,不觉惊呼道:“竟然是‘烈阳掌’!” 王芷兰听得一愣,哽咽着问道:“‘烈阳掌’是什么功夫?”儒士面色严峻,望向女儿,一字一句地问道:“这少年当真是幽冥宫之人?”王芷兰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他唤沈丽娘姨娘,又住在沈丽娘家中,岂会有错?” 儒士闻言,不禁紧皱双眉,纳闷道:“那可就怪了!这‘烈阳掌’乃是幽冥宫的绝学,他既是幽冥宫的弟子,又怎么会被自己门派的武功打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不禁又叹道:“如今江湖中,该是只有他一人会这门功夫了,只是他亦是幽冥宫的元老,又为何要打伤自己门中的杰出后生?” 王芷兰自然也想不明白,只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非是谁人打伤了习伯约,而是如何保住习伯约的性命,便道:“爹爹,那你快帮他疗伤啊!”儒士摇摇头,道:“这‘烈阳掌’霸道之极,非同一般内伤,若是外人以内力助其运功疗伤,反而是害了他,瞧他此刻的状况,恐怕受伤不浅啊!”王芷兰听得花容失色,颤声道:“如此说来,便没救了吗?” 儒士想了想,道:“倒也不是没救,或许有位神医有法子治好他!”王芷兰闻言,立时道:“那神医身在何处?咱们现在就将他送去!”儒士却又摇摇头,道:“那神医性子古怪,轻易不会出手救人,便是咱们将他送去,那神医也未必会救他!” 王芷兰闻言,面色一沉,冷冰冰地道:“他若是不救,我便杀了他!”儒士却道:“你杀了他又有何用?这小子仍旧会死!”顿了顿,他续道:“好在他与我昔日有过几分交情,若是我去求他,他多半会答允!”王芷兰听了,便急忙拉起儒士的手,求道:“那爹爹快带他去!” 儒士望了望女儿,叹道:“这个自然可以,不过”他将目光移向他处,才续道:“不过你要答允我一件事!”这句话直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得王芷兰目瞪口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点头道:“爹爹毋需多说,我答应便是!” 儒士听了,面露喜色,却又道:其实,这也是为你好!这小子终究只是个江湖草莽,怎比得过三殿下!”王芷兰却厉声喝道:“闭嘴!”这一声喊得凄厉至极,就连周遭的一众下人也被吓了一跳。儒士见女儿神情狰狞,显是心中恨极,却也不敢再多言了。 王芷兰望向习伯约,伸手轻抚他的面颊,忆起二人初遇时的情景,不禁怔怔出神。儒士瞧得眉头大皱,便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他上路!”便与女儿道别,领着几个家丁,带着习伯约前去求医了。 王芷兰似乎已然沉浸于甜蜜的往事中,直至儒士一行人远去,也未回过神来。 泰山之巅,玉皇顶上。习伯约与李裹儿并肩而立,临高远望,观赏着山上景色。李裹儿忽然微笑道:“习郎,你剪灭武氏宗族,诛杀了武则天,又助我父皇重登皇位,如今天下清明,乾坤朗朗,乃父泉下有知,也必定大感欣慰!”习伯约闻言,扭头望向身侧的李裹儿,只觉其顾盼生姿,实是美得不可言喻,一时间便看得呆了。 李裹儿被望得有些不好意思,莹白如玉的娇靥上便浮现一丝红晕,忍不住娇嗔道:“真是个呆子!”习伯约哈哈一笑,道:“如今大业已成,我已心无牵绊,日后便与裹儿遨游宇内,浪迹江湖,做那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李裹儿闻言,不禁更是害羞,啐道:“呸!谁要与你去浪迹江湖,真是痴心妄想!”习伯约嗅着李裹儿身上的香气,一时情动,便伸臂将她揽入了怀中,道:“裹儿,待咱们回到洛阳,我便恳请陛下,将你嫁于我为妻!” 李裹儿嘤咛一声,心中正自欢喜,忽听有人厉声喝道:“不可!”习伯约与李裹儿扭头望去,只见一个明丽少女牵着一个童子,缓步走来。习伯约不禁惊呼道:“霜儿,怎么是你!”那少女竟是沈秋霜。 沈秋霜目蕴泪水,道:“伯约哥哥,你我青梅竹马,自幼便情投意合,你怎可为了这个女子弃我而去?”习伯约闻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心中虽然爱的是李裹儿,却也将沈秋霜视为至亲之人,又如何忍心令她难过? 情敌相见,自然分外眼红。李裹儿便斥道:“你与习郎青梅竹马又怎样?我与习郎两情相悦,又岂是你能插足的?”沈秋霜闻言,嗤笑一声,将那童子抱起,道:“我与习郎早已结为夫妻,便连孩子都已有了,你这若还知羞耻,便趁早死心吧!” 那童子约是三四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极是可爱,此时便嗲声唤道:“爹爹!”小手伸向习伯约,似乎是想让习伯约抱抱他。习伯约望着那童子,心中虽也喜欢,却是纳闷:“我与霜儿间极是清白,怎会有个孩子?” 李裹儿心中恼怒,嘴上便也尖酸刻薄起来,她冷笑道:“你才是!谁知道这孩子是你与哪个奸夫私通而来的!”沈秋霜闻言,气得火冒三丈,将怀中孩子放在地上后竟当真自樱桃小口中吐出火来,直喷向李裹儿。习伯约站在李裹儿身旁,却也被大火焚烧,登时浑身剧痛。 习伯约痛得蓦地惊醒,睁开眼来,周身却仍似被火灼烧一般,剧痛无比,却不是痛在肌肤上,而是经脉之中。这股灼痛自然是被“烈阳掌”打伤所致,他知道适才只是做了个噩梦,但回想起梦中的景象,却仍是心有余悸,暗道:“若是日后霜儿与裹儿当真为了我而生出争执,却是如何是好?” 只是经脉中疼痛无比,他也无暇再想,环目四顾,却发觉自己已不知到了何处,此刻正躺在一张软榻之上。他仔细回忆一番,只记得自己上了王家的船,而后伤势发作,被折磨得痛苦难当,却想不起是如何到了此处的。 便在习伯约迷茫之时,却有一个少女走入房中,见到习伯约竟然坐起了身来,惊呼道:“你醒了?”习伯约不由自主点点头,那少女大喜之下,却又转身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小姐,他醒了!他醒了!” 习伯约听得莫名其妙,过了半晌,那少女却又赶了回来,指指习伯约道:“小姐,你看他当真醒了!”她回过头去,见身后无人,顿足嗔道:“哎呀,小姐!”而后走至房外,将另一个少女拉入了房中。 这被拉入房中的少女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白貂皮袄,显然家世不凡,却低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习伯约。习伯约虽然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见她身形婀娜,且玉手纤纤c鬓发如漆,便知她必是个美貌佳人。而那将她拉入房中的少女既然唤她小姐,那便该是她的侍女了。 那侍女见状,又嗔道:“哎呀,小姐!”见自家小姐仍然垂头不做声,她便向习伯约道:“习公子,你的伤便是我家小姐治好的!”习伯约听得一愣,心道:“我的经脉中仍是灼痛连连,她这话是从何说起?”仔细一想,又生疑惑:“她怎知我姓习?” 那小姐却终于按捺不住,责怪道:“琴儿,你莫要信口胡言,习公子受了极重的内伤,以我的粗浅医术,却是无能为力的!”语中虽有嗔怪之意,但声音却极是娇柔动听。那琴儿指着习伯约的手臂道:“他的内伤小姐虽未能治好,但他手臂与胸膛上的外伤,若非是小姐亲手医治,又岂会如此轻易便愈合了?” 习伯约闻言,忽然想起昏迷前,自己经受不住经脉中的痛苦,将身上抓挠得满是伤口,便低头望去,却发觉臂上的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下道道疤痕,却极为浅淡,若不细看绝难发现。 那小姐闻言,回想起为习伯约涂抹伤药时,几乎将他的胸膛摸了个遍,不禁羞得面色通红,气道:“你若再胡说,我可要责罚你了!”琴儿却嘻嘻一笑,道:“以小姐的心肠,舍得责罚我吗?”那小姐气得冷哼一声,却不再说话。 她抬起了头来,习伯约也终于看到她的容貌,果然是个绝色少女,比之李裹儿也是不遑多让。人家医治自己的伤势,习伯约自然感激,便抱拳道:“姑娘仗义施救,在下感激不尽!”那小姐赶忙还礼,道:“小女子只是略尽绵力罢了,公子不必多礼。”她极是害羞,与习伯约说话时,双目却不敢望向习伯约。 习伯约暗暗感到好笑,心道:“我有如此吓人吗?”想了想,便问道:“姑娘,此处乃是何地?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小姐闻言一愣,反问道:“公子不知是何人送你来的吗?”习伯约点点头,道:“我伤势过重,晕过去后再醒来时便在这间房中了。” 那小姐闻言,面色却更为红晕。习伯约望见她如此娇羞之态,也不禁怦然心动。那小姐低声道:“公子被人送来时,小女子并不在场,所以也不知是何人将公子送来的!”琴儿却嘻嘻一笑,道:“公子,我家小姐得知你受了重伤,可是担心得紧呢!这几日来,我家小姐可是衣不解带,一直在公子身旁照料呢!” 那小姐羞得急忙伸手去掩琴儿的嘴,不让其再说。习伯约闻言,凝视那小姐的面容仔细回忆了一番,确信与她素不相识,心中自是颇为不解:“她为何如此关心我?”那小姐气得不轻,已娇嗔道:“瞧我不撕烂你的嘴!”琴儿嘻嘻一笑,急忙逃开。 习伯约瞧得莞尔,又问道:“姑娘,你还未告诉在下,如今身在何处呢。”那小姐急忙停止动作,柔声答道:“此处在范阳城外三十里,乃是我家在城外的别院。”习伯约闻言便是一呆,纳闷自己为何被送到范阳来。忽然想起吴执师徒,他心中一动,暗想:“如今杨青龙拼劲全力追杀我,吴师伯或许能助我脱难!”便决定改日伤势稍有好转时,便入城去拜访。 那小姐见习伯约忽然陷入沉思,便道:“公子终于醒来,小女子这便去请三叔祖来为公子察看伤势!”说罢,便施礼而去。侍女琴儿见状,赶忙低声道:“公子,我与小姐明日再来看你!”便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出了房间。 习伯约望着二女的背影,感觉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是在何处遇到过,想起那小姐的话语,心道:“她的三叔祖是谁?莫非是个名医?”忽然想起此处乃是范阳城外,他心中不禁一动:“莫非是卢老前辈?” 果然,过不多时,只听一阵“吱呀吱呀”之声传来,卢照邻坐在四轮车上,被人推至了房中。见了卢照邻,习伯约不敢怠慢,便是身上疼痛无比,也坚持起身行了一礼,却是苦笑道:“卢前辈,晚辈如今当真是如同堕入了五里雾中,前辈可要为我解惑!” 卢照邻知他话中之意,便点头笑道:“习小英雄,想不到未过多久,咱们就又见面了啊!”习伯约赶忙道:“前辈莫再折煞晚辈了,直呼晚辈姓名便可!”卢照邻见他如此谦虚,心中更是喜欢,便道:“伯约,原来你还与王家的人有交情!”习伯约闻言一愣,但想到王芷兰,还是点点头。 卢照邻道:“那日王家家主亲自赶至此处,恳请老夫医治你的伤势,当真将老夫吓了一跳!要知他可是极为骄傲,从不求人的!”习伯约闻言也是一惊,他自然知道王家家主是何等样身份,想到为了自己的伤势竟然惊动了此等人物,他既是吃惊又感不解。 只听卢照邻又道:“待老夫见到那人便是你时,便问他与你是何关系,他却闭口不谈,只求我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出手救你,老夫自然答允了,他便带着人又急匆匆地走了!”习伯约想想,只得道:“我虽与王家一位晚辈相熟,但恐怕还未有资格劳动王家的家主吧!” 卢照邻点点头,忽然神色严峻,道:“此事日后自知,暂且不提,你怎会受了如此严重的内伤?而且这内伤诡异无比,就连老夫也不知该如何医治!”习伯约只得道:“前辈既知晚辈是幽冥宫弟子,那可知幽冥宫有一门绝学名为‘烈阳掌’?” 卢照邻想了想,道:“曾有耳闻,只是未曾见识过!”却感不解,道:“你便是幽冥宫弟子,怎会被自己门派的武功打伤?莫非还有其他人会这门功夫?”习伯约不禁摇头苦笑,道:“便是被幽冥宫中人打伤的!”卢照邻登时一愣,欲要问时,却见习伯约面露苦色,心道:“兄弟阋墙c同室操戈,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便也没有再问。 卢照邻乃是外人,是以习伯约也不愿将此中内情讲出,便只是自己的伤势详细说了。卢照邻听罢,叹道:“我为你号脉时,只觉你的脉象极是亢燥,以为你是中了某种热毒,便喂你服下了几味清火去毒的汤药,倒是教你的肤色恢复如常,本以为已将你治好了,可未料到第二日再去看你时,却发觉你依然是通体血红,我便知你的伤势绝非热毒引起的了!若是寻常热毒,岂会教人昏迷如此之久?” 说到后来,卢照邻已是微微出神,又叹息道:“我自以为久病成医,又得师父传授,天下间已无我医不好的病症,此刻方知原来不过是夜郎自大罢了!”说罢,不禁面如死灰。习伯约却听得一惊,问道:“我昏迷了很久吗?”卢照邻抬起头来望望他,答道:“你在这张榻上已躺了七日了!” 习伯约更觉惊骇,又问道:“今日是何月何日?”卢照邻道:“今日已是正月初六了!”习伯约虽已记不清是何日登上王家那艘大船的,但也知道乃是去岁腊月之时,如此算来,他已昏迷了近十日了! 卢照邻见习伯约满面震惊之色,便道:“如今我方知你这伤势乃是被人以灼热真气打中所致,容我回去想一想医治你的法子!”习伯约赶忙施礼道谢。卢照邻命他先行歇息,便由下人推走了。 离去之时,卢照邻又道:“我见崔小子与你亲如兄弟,所以王家人将你送来后,我便将你受伤之事告知了他,恐怕过不多时他便会来看望你。”习伯约心想:“崔师兄心恋霜儿,若是知道了霜儿为杨再兴所辱,岂不要气得暴跳如雷?”不禁忧心该如何向其解释。 卢照邻走后,习伯约便在房中枯坐。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也不敢再用内功疗伤,只得强忍经脉中的剧痛。有下人将一碗煎好的汤药送来,习伯约服下后,体内虽感一丝清凉,但经脉中的灼热却是丝毫未减,便知道这药也无效果了,不禁忧心忡忡。 过了半个时辰,吴执师徒果真到了。崔劼尚未走入屋中便高呼:“习师弟!习师弟!”冲入屋中后,他见习伯约站在房中,便庆幸道:“你终于醒了!”习伯约见其如此关心自己,也觉感动。 吴执紧跟着也走入了房中,习伯约赶忙行礼。吴执道:“师侄,劼儿将你受了重伤,正在范阳养伤的消息报知于我,我便连夜赶回,不知你的伤势如何了?”习伯约道:“被杨师伯以‘烈阳掌’所伤,性命无忧,但是身上却着实难过!” 吴执闻言,登时大感诧异。这几日间,崔劼虽然常来探望习伯约,但他也未曾见识过“烈阳掌”的威力,是以吴执到来之前也并不知晓习伯约是为何武功所伤,便问道:“被大师兄以‘烈阳掌’所伤?这到底出了何事?” 习伯约叹了一口气,便自与吴执师徒分别后说起,直说至他被杨青龙打伤,在王家的船上昏迷了过去。果然如习伯约所料,崔劼得知沈秋霜为杨再兴所辱,登时大怒,狂叫一声便大吼道:“我要将那姓杨的狗贼碎尸万段!”习伯约赶忙拉住,道:“师兄少安毋躁,杨再兴已被我杀了!” 崔劼闻言,面上怒色丝毫未减,却忍不住夸赞道:“习师弟,你是条汉子!”说罢,依然向外走去。吴执一把将崔劼拉回,厉声斥道:“杨再兴已死了,你还去作甚?”崔劼道:“杨再兴虽死了,但杨青龙还活着!他生出来如此禽兽不如的儿子,也该杀!”吴执闻言,气得狠狠扇了崔劼两巴掌,斥道:“他是你的大师伯,岂可如此不敬师长!况且以你的武功,能在人家掌下走过三招?” 便是习伯约,也被打得重伤不起,昏迷了数日之久,崔劼也知以自己的功夫,更是不可能伤到杨青龙一根毫毛,只得恨恨作罢。他胸中怒极,便走至桌旁,一掌将桌子拍碎,以作宣泄。 待习伯约讲完,吴执已是面色铁青,道:“当年师父宠爱大师兄,所以‘烈阳掌’这门绝学只传了大师兄一人,我也不会,不过倒是见过大师兄以此掌法毙敌,确是威力非凡!”习伯约道:“我受了几掌后,便觉经脉中灼热无比,而后浑身燥热,经脉剧痛,当真是痛苦难当!”吴执点点头,道:“这乃是被大师兄掌中的灼热真气打入体内所致,可惜我也不知该如何消解!”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便是卢前辈也不知此种伤势该如何医治吗?” 习伯约道:“此种伤势对于卢前辈来说也是前所未见,所以他也没有想出医治之法!”崔劼忽然插口道:“我去与卢爷爷说,教他一定医好你!”习伯约赶忙道:“卢前辈仁心侠骨,自然会尽全力医治我,师兄莫要去打扰卢前辈了!”吴执见习伯约思虑周详c老成持重,而自己的爱徒却性情急躁,从不多加思考,也是气恼,斥道:“为师平日时常告诫你,遇事需冷静!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崔劼默然不语,吴执又道:“习师侄,此事过不在你,但大师兄初承丧子之痛,恐怕是气恼之下一时神志不清,才会出手伤你的。你便安心在此养伤,大师兄若是仍未悔悟,还要害你性命,却需从我的尸身上跨过!”习伯约闻言,不禁甚为感动。 又过片刻,吴执便向习伯约告辞。崔劼却不愿离去,想留下再陪习伯约一会,吴执道:“你又不会医伤,留下来也无济于事,还是让人家安心休养吧!”崔劼只得点头,道:“师弟,我明日再来探望你!”便与吴执一同去了。 送走二人,习伯约无所事事,便在院中四下逛了逛。他之前虽曾跟随崔劼到过卢照邻的这座“幽忧居”,却也只是前厅中坐了半日。 卢照邻在书房中苦思医治习伯约的法子,是以习伯约也未能见到他。只是他将府中逛了个遍,也未见到那个唤卢照邻“三叔祖”的美貌少女。 习伯约经脉疼痛,晚间也不得入眠,直至入夜时分,方才昏沉入睡。第二日,他却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只听屋外有个男子说道:“妹妹就是好心,一早起来赶到城外来救个不相干之人!”又有一个女子道:“我不让你来,你偏要跟来,现下却又抱怨,真是惹人厌烦!”这声音娇柔动听,习伯约只觉有些熟悉。 男子嘻嘻一笑,道:“我只是想说妹妹心肠好,怪不得大家皆唤你‘女菩萨’!”那女子冷哼一声,道:“少来恭维我!邹家姊姊不喜欢你,我可没有法子!”那男子道:“你与她情同姐妹,自可在她面前为我美言几句!”那女子似乎心中不悦,冷声道:“好了,你还是赶快走吧,若是三叔祖见到你,少不得又要打你!”那男子嗤笑一声,道:“那个老不死的残废,偏爱多管闲事,若再敢来招惹我,倒要教他知道厉害!” 习伯约听得纳闷,便起身穿衣,打开门来,只见昨日那个貌美少女正自满面怒色地望着一个男子。习伯约再看那男子时,登时愣住了。那对男女听得门声轻响,也转头望来,那男子见到习伯约,同样吃了一惊,旋即便怒喝道:“竟然是你!” 原来,这人形貌猥琐,令人生厌,竟然是徐州城中的那个轻薄公子。当时他见色起心,意欲调戏一个卖艺的少女,被习伯约出手制止。习伯约恼他言行轻薄,下手也未留情,教他的手臂疼了半月之久。 此刻再见到习伯约,他登时想起了之前的仇怨,气道:“原来是你这小儿!当日你欺我太甚,却还敢到范阳来送死?若不将你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习伯约也道:“那日教你逃了,今日却不能再放过你!”那日这猥琐公子口出秽语,辱及沈秋霜,习伯约本欲取他性命,可是王芷兰的兄长忽然出现,三言两语后便将猥琐公子带走,倒是救了他的性命。 那美貌少女见二人便即要动起手来,登时大急,赶忙道:“习公子,你身上有伤,不能动手!”那猥琐公子听了,却更是恼怒,气道:“你是我妹妹,怎地偏帮外人?”他冷哼一声,又道:“你如此关心他,莫非你们二人有私情?”那美貌少女闻言,气得几欲昏去,尖声斥道:“我与习公子并不熟识,何来私情?你若再敢胡说,我便死给你看!” 那猥琐公子登时吓了一跳,心道:“爹娘皆宠爱她,若是出了差池,必不能饶我!这小子武功不弱,虽然受了伤,但我与他动手也未必便能取胜,不如回去召集人手,到时再来寻他报仇!”便即转身而去。 习伯约虽然恼恨这猥琐公子,但此刻他内伤极重,若再动手恐怕性命都要不保,是以也只得恨恨地望着猥琐公子扬长而去。 待那猥琐公子走后,习伯约与那美貌少女尽皆默然。过了半晌,习伯约见那美貌少女始终垂首不语,面上尽是悲愤之色,显是心中极为难过,便轻咳一声,道:“姑娘,那人乃是你的兄长?” 美貌少女虽然极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习伯约便道:“姑娘既然唤卢前辈‘三叔祖’,该也是卢家之人了?”美貌少女再次点点头,问道:“习公子,不知我兄长因何与你起了争执?” 习伯约便将那猥琐公子的所作所为讲出。美貌少女听了,不禁羞愤交集,便向习伯约赔礼道:“家兄得祖母宠爱,自幼便无法无天,还请习公子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吧,日后我必时常教诲他,教他不再为非作歹!”习伯约点点头,道:“瞧在姑娘面上,这一次暂且绕过他,但他日后若是不思悔改,仍然仗势欺人,我可不会再绕他!”美貌少女十分感激,面上却忽然一红,重又低下了头去。 习伯约想起适才卢家兄妹的谈话,心中一动,便道:“卢姑娘,我只觉你的背影有些熟悉,似乎曾经见过,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美貌少女闻言,芳心暗喜,却羞得连脖颈都红了,低声道:“习公子终于记起来了吗?” 习伯约方知自己所料不错,笑道:“原来卢姑娘当真便是‘女菩萨’!”赶忙恭敬施礼,道:“失敬!失敬!姑娘救死扶伤c慈悲为怀,在下好生佩服!”美貌少女赶忙道:“习公子武艺高强,行侠江湖,锄强扶弱,更于我有救命之恩,该是我佩服习公子才对!” 习伯约闻言,却是生出感触,叹道:“若是武艺高强,又岂会被人打成这副模样?”美貌少女也叹道:“若非是我医术不精,又怎会医不好习公子的伤势?”二人齐声低叹,心情皆是郁郁。 习伯约见美貌少女如此关心自己,大是感动,却也不愿她因为自己而忧心,便笑道:“死生有命,所以卢姑娘万勿自责!况且有卢前辈在,他是‘药王’的弟子,定能想出办法医治我的伤势!”美貌少女听了,也觉有理,道:“我的医术虽是学自三叔祖,但他医术天下无双,我也只学得了一点皮毛,所以我相信三叔祖一定有法子治好你的!” 习伯约便将她请入了屋中。昨日被崔劼毁坏的桌子已被换过,二人在桌旁坐下,闲聊起来。习伯约方知美貌少女的芳名,原来是叫做卢寄云,而她的哥哥名叫卢观。卢寄云年方十五,自幼便与卢照邻学习医术,她虽是卢氏这等高门贵族的小姐,却有慈悲之心,常为范阳城中的百姓治病。甚至遇到疑难之症时,她还会不辞辛劳,亲自前往荒僻山岭之中采撷珍稀药材,救人性命。 是以卢寄云虽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却也去过不少名山大泽,有家中的护院陪同看护,倒也未有闪失。直至那一次自泰山归来,于归途中遇见了鸦怪人,鸦怪人穷凶极恶的模样,至今教卢寄云尤有余悸。好在习伯约及时出手,阻住了鸦怪人的追赶之势,终于令卢寄云安然脱身。 其时卢寄云已吓得呆住了,只知死死抱住马颈,马儿吃痛之下,奔出数里方才停下。卢寄云惊魂甫定,回头望去,只见侍女琴儿也纵马赶来,劫后余生,二人便即相拥而泣,而后不再停留,一路回了范阳。 卢寄云之父得知女儿于途中遇险,气恼异常。他本就不愿女儿行医,便禁止女儿外出,将其关在了府中。直至半月之后,卢寄云才被准许出府。她前来幽忧居看望卢照邻时,卢照邻便将习伯约出手救她,却惹下一个强敌之事说了。 卢寄云听罢,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之所以能够逃脱,乃是有人仗义出手之故,不禁好生感激习伯约。又得知其习伯约便是独战突厥兵的少年英雄,卢寄云与其一见之心更为热切。可惜其时习伯约早已离去,二人缘铿一面。 卢照邻知道卢寄云的心思,是以习伯约被送至幽忧居后,便即刻派人将消息告知了卢寄云。卢寄云匆忙赶来,却发觉习伯约已然昏迷不醒,身上伤势极重,自是颇为担心,便央求卢照邻出手相救。 卢照邻早已为习伯约诊过脉,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该如何医治。既然三叔公都想不出医治的法子,卢寄云也知自己更是无能为力,不过虽不能医治习伯约伤势,她却是衣不解带,整日在习伯约身旁照料。习伯约身上火烫无比,卢寄云便时常以冷水沾湿手巾,敷在习伯约的额头及面上。 如今乃是寒冬腊月,天气冷极,卢寄云将手巾浸入水中,只觉其寒彻骨,一双纤纤玉手冻得发紫。琴儿瞧了,自然心疼,便要替她来做这等粗活。卢寄云却是不许,更亲自喂习伯约喝药,照顾得可谓是无微不至。 美人恩重,不过习伯约整日昏迷,自然不知。 二人一个乃是远近闻名c悬壶济世的女神医,一个乃是英风侠骨c单枪匹马便敢去战突厥大军的少年英雄,彼此间互相钦佩,言谈也极是投机。二人相谈正欢时,一阵“吱呀吱呀”之声传来,卢照邻到了,习伯约与卢寄云便即起身行礼。 卢照邻将身后的下人遣走,笑道:“云儿,你到得很早啊!”卢寄云听出了卢照邻话中的取笑之意,娇靥不禁浮上一丝晕红,低声道:“我担心习公子的伤势,便赶来了。”卢照邻知她面嫩,便也不再玩笑,正色道:“伯约,你的伤势如何了?”卢寄云同样关心习伯约的伤势,便也顾不得羞涩,凝目望向习伯约。 习伯约见二人皆望向自己,只得苦笑道:“经脉中不时就会剧痛无比,只是折磨得我久了,我已能忍受了!”卢寄云闻言,不禁心疼不已。卢照邻叹气道:“哎!昨日老夫冥思苦想,已知你运功疗伤时,为何伤势不见起色,反而更为严重了!”习伯约急问究竟为何,卢照邻道:“只因灼热真气进入你的经脉之中,已与你自身的真气融为一体,所以你运功疗伤时,令真气流通,反而教伤势加剧,伤及了全身经脉!” 习伯约闻言,仔细思索,也明白了其中道理,而卢寄云却担心道:“如此说来,那他的伤势岂非无从医治?”习伯约也关心此节,便也望向卢照邻。卢照邻道:“倒也非是无从医治,目前老夫只想出了两个法子!其一,便是伯约将这一身功力散去,那么体内的灼热真气自然也会随之散去,伤势自然不治而愈!” 习伯约闻言,登时想起了在阆中学艺时,师父便曾为自己散功,其时之痛苦,不亚于今日。他怔怔出神时,卢寄云已摇头道:“三叔祖,我虽不会武,但也知道内功的修炼,极为辛苦,若真是如此轻易失去,太过可惜!况且习公子乃是有志之士,更需武功傍身!三叔祖还是说说第二个法子吧。” 卢照邻同样是练武,也知习武之人对于自身的内功视若珍宝,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便舍去。便点点头,道:“我翻遍师父留下的典籍,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子,那便是以毒攻毒之法!”习伯约与卢寄云听得皆是一愣,道:“以毒攻毒之法?”卢照邻点点头,道:“正是!五行相生相克,伯约既然是被灼热真气所伤,那便需阴寒真气来医治!只是天下间从未听闻过有这等内功,所以这个法子老夫也觉无成功之可能!” 习伯约闻言,心中却是一动,暗道:“阴寒内劲?那可真是巧了,‘幽冥神掌’打出的内劲便是阴寒无比的!”只是想到在嵩山绝顶苦苦研习三月,却仍是不得要领,始终无法做到图谱上所说的,打出阴寒内劲,习伯约也知要靠“幽冥神掌”医治自己,是绝无可能了。 卢寄云于武学一道不甚了了,便道:“三叔祖,您仔细想想,当真没有这么一门功夫吗?”卢照邻叹了一口气,道:“以前确是从未听闻过!只是我患病身残后便不再行走江湖,也说不定最近江湖之中便有人创出了这等内功,只是我孤陋寡闻罢了。”他便问习伯约道:“伯约,不知你是否知晓?”习伯约只得摇头,道:“我闯荡江湖未久,于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功同样知之甚少!” 但他忽然想起了师父李淳风,心道:“师父他老人家学贯古今,见多识广,必能想出救我的法子!”可是一念及此,又不禁发起愁来。他们师徒二人自阆中分别,李淳风便即音信全无,却教习伯约到何处去寻? 卢照邻见习伯约与卢寄云皆是一脸苦色,只得安慰道:“你们二人也不必太过担忧,容我再行研究一番,说不定能想出个法子!这几日伯约只需不与人动手,莫要催动真气,倒也无恙!”习伯约点头答应。 卢照邻知晓卢寄云的心思,也不愿留下来打扰二人,便即离去。习伯约与卢寄云相顾无言,过得半晌,卢寄云道:“那么这几日习公子便莫要与人动手了!习伯约闻言,苦笑道:“莫非在姑娘眼中,我便是个好勇斗狠之徒吗?”卢寄云听得一愣,正欲分辩,习伯约已笑道:“卢姑娘,我说笑呢,你莫当真!我在此处养伤,不见外人,自然也无从动手!” 卢寄云点点头,这才安心。又过片刻,崔劼竟也到了。见到卢寄云,他不禁笑道:“云儿妹妹,你也在啊!”卢寄云见到崔劼,面上不禁浮现一丝晕红,赶忙施礼道:“见过崔四哥!” 卢家与崔家世代联姻,是以卢寄云与崔劼自幼便即相识。二人门当户对,又年纪相当,崔c卢两家皆有意撮合二人。可惜,二人虽然自幼便相识,却只有兄妹之谊而未有男女之情,令崔c卢两家的长辈好生唏嘘。 习伯约也向崔劼行礼,崔劼笑道:“习师弟,你可知道我这云儿妹妹有多忧心你的伤势?可说是食不下咽c寝不安席啊!”卢寄云闻言,羞得顿足嗔道:“崔四哥你莫要胡说!”见习伯约望向自己的目光之中竟似是有一丝感动的意味,卢寄云心中便是一甜,只觉得这几日间的辛劳没有白费。但她终究面嫩,也知崔劼最爱玩笑,自己若是留下来,恐怕还会被取笑,便羞红着脸,依依不舍地走了。 待卢寄云走后,崔劼望向习伯约,笑道:“习师弟,我这位云儿妹妹不仅人长得美,而且端庄贤淑c兰心蕙质,说是天仙下凡亦不为过!”习伯约点头道:“卢姑娘确是绝代佳人,且她以医术济助百姓,更教我好生钦佩!”崔劼便道:“既然习师弟也觉云儿妹妹乃是良配,不如便由我出面为你牵线搭桥,如何?” 习伯约闻言一愣,方才恍然:“他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要为我做媒”心中倒是有些感激崔劼。但想起沈秋霜,他便叹息一声,道:“崔师兄,霜儿遭受了此等苦难,我又怎能再舍她而去?所以此事休要再提!” 崔劼却未听出习伯约话中之意,他亦是长叹一声,忽然望向窗外,沉声道:“待你伤势稍有起色,我便同师父前往扬州,向沈师叔求亲,求她将霜儿许配给我!”习伯约听得一愣,对崔劼的痴情极是感动。 崔劼又转过头来,道:“习师弟,你放心,日后有我看顾霜儿,绝不会再教她受一丝委屈!”习伯约闻言,却是大感为难:“该不该将我与霜儿的关系告诉他?”但想到崔劼得知后,心中恐怕会更为难过,他还是觉得不说为妙。 这一夜,习伯约同样不得入眠。想起沈秋霜,他便有些担心,心道:“也不知道她们是否安然回到扬州了。”又想起李裹儿,他心中更觉过意不去:“是我负了裹儿!”只盼裹儿能忘了自己,得个好的归宿。 再想到日间崔劼所说之言,习伯约心道:“崔师兄为人正派,有情有义,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日后他若是当真前往扬州提亲,不论沈秋霜是否同意,这一份痴情却是令人钦佩的了。若是霜儿同意了,那么她的终身之事有了着落,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若是霜儿不同意,以崔师兄的为人想来也不会纠缠,那么我便陪在霜儿身旁,照顾她一生一世!” 此后几日间,习伯约便安心留在卢照邻的府第中休养,崔劼与卢寄云时时前来探望他。有他们二人陪伴,习伯约倒也不觉寂寞。而卢照邻不愧是“药王”弟子,当真想出了一个医治习伯约的法子。 卢照邻命人搬来一个偌大的水缸,而后又命下人到河边凿冰取水,将冰冷的河水倒入缸中。准备妥当后,卢照邻便命习伯约褪去衣衫,只着短裤,坐于缸中闭目运功。此时天寒地冻,河面早已结冰,冰下的河水自然也是冰冷之极。常人只是将双手伸入水中,恐怕也忍受不了多久,更莫说是赤身坐于水缸之中了。 不过习伯约不仅没有不适之感,反而觉得有些舒服。卢照邻正是想以河水的冰冷消解习伯约行功之时自经脉中散出的灼热,免得他的身体再次承受不住而陷入昏迷。此法虽然并非立竿见影,几日间便能治好习伯约的伤势,但除此之外,却也别无他法了。 习伯约运起“正一玄功”,内息缓缓流动,却发觉体内经脉竟然仍是疼痛无比,不禁惨呼一声,急忙收功。卢照邻见状,只得苦笑道:“伯约,此法虽能消解你身体的燥热,但对于你经脉之中的灼痛却是无能为力,你只能咬牙强忍了!” 卢寄云也在一旁陪着。适才习伯约褪去外衣,精赤上身,她见了之后不禁羞得不敢抬头。她原本打算回避,心下却又着实不舍,便在心中安慰自己:“我往日救人性命时,也时常见到上身赤裸的男子,况且若是没有三叔祖在,由我医治习公子的伤势,我又怎能回避?”终于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她闻听卢照邻之言,便忍不住问道:“三叔祖,既然不能医治习公子经脉中的伤势,那此法又有何用?”习伯约心中自然也有此疑问。卢照邻闻言,童心忽起,笑道:“人家伯约还未开口,你却如此急着问,真是女生外向!”卢寄云听了,不禁又羞又气,顿足娇嗔道:“三叔祖!你莫要胡说!”便即转头望向别处。 卢照邻哈哈一笑,才道:“那两种医治你经脉中伤势的法子既然皆不可取,那也只要使这种笨法子了!”顿了顿,他便沉声解释道:“习武之人皆知,内功之修习旷日持久,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盖因人之经脉极为脆弱,所以内力只可慢慢壮大,而经脉受其磨炼,同样慢慢茁壮,方才无碍!此法便是在锻炼伯约的经脉,令其时时受那股灼热真气折磨,天长日久,自然就不觉得痛了” 习伯约听了卢照邻这一番话,忽然想起了当年师父为自己散功的原因,便问道:“这丝真气日后若是不受掌控,在我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我岂不危险?”卢照邻摇头道:“你内力不弱,与你自身的真气相比,那一丝真气只如沧海之一粟,若是不听话时,轻易便可被你压制,又有何危险可言?” 习伯约方才安心,便继续闭目运功,且依照卢照邻之言,咬牙强忍经脉之中的剧痛。过得半晌,缸中的冰冷河水却已被他身体散发出的灼热烧得沸腾起来。氤氲水气升腾而起,慢慢便笼罩在习伯约身周,卢照邻等人见其隐没于雾气之中,皆是瞠目结舌。 卢寄云唯恐习伯约有何差池,便欲上前察看,却被卢照邻拦住,道:“小心被热气烫伤!”卢寄云只得作罢。又过一会,缸中的水却已被蒸干,而水雾也已渐渐散去,习伯约的身形重又显露了出来。 卢寄云见习伯约双眉紧锁c面目扭曲,身体再次变得通红,心知他此刻必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禁心如刀割。卢照邻正欲命人将水续入缸中时,习伯约却是再也忍受不得,收功站起。 卢照邻赞道:“第一次以此法治疗,你便能忍耐如此之久,已是了不起了!”习伯约虽已收功,但经脉中的灼痛却仍未散去,只得苦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想:“即便此法能医好我的伤势,但恐怕没有一年半载也不会见效,那我何时才能返回扬州?” 习伯约心知自己与卢照邻非亲非故,卢照邻竭尽心力想出此法医治自己,已是难能可贵,是以也不便再多说,只得在心中暗叹。卢寄云亲自为习伯约披上外衣,指尖触及习伯约肩上的肌肤,只觉仍是极为火烫,不禁忧心,暗道:“也不知三叔祖这个法子是否真的管用。” 此后习伯约每日便以此法行功疗伤,但短短几日间,却也未见效果。这一日,卢寄云携着琴儿又来了。二女来到习伯约房中,琴儿却自身上背着的包袱中取出一身衣衫,交到了习伯约手中。卢寄云知道习伯约心中纳闷,便道:“习公子,今日乃是上元节!” 原来,这一日已是正月十五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火树银花乱清风 习伯约闻言,却仍觉不解,问道:“上元节又如何?为何要送我一身新衣?”卢寄云尚未答话,琴儿已忍不住娇嗔道:“上元节自然要去赏灯啊!我家小姐是邀公子一同去赏灯的!” 关于上元节的由来,有几种不同的说法。一说是道教将正月十五称为上元日,七月十五称为中元日,而十月十五称为下元日,又将上天之神分为天官c地官c水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而水官解厄,便以三元配三官,是以正月十五要燃灯向天官祈福。 一说是高祖刘邦死后,吕后把持朝政,而后齐王刘襄起兵平定诸吕,汉文帝才得即位。文帝深知太平盛世得来不易,便将平定诸吕的正月十五定为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以示庆祝。 又一说是东汉时,明帝崇佛,得知佛教僧人在正月十五这一日观佛舍利,点灯敬佛,便下旨在这一日的夜晚,于皇宫之中及天下的众多寺庙中点起灯来礼敬佛祖。明帝又命天下子民,不论士族庶民,在这一日都要挂灯庆贺。自此,民间便于正月十五挂灯庆祝,蔚然成风。 虽然究竟哪一说才是真的已不得而知,但在唐时,到了上元佳节,的确是普天同庆,家家户户高挂彩灯,且是连挂三日,百姓上街赏灯,极是热闹。 习伯约幼时与骆宾王隐居于栖霞寺中,骆宾王唯恐习伯约的身世败露,不准他下栖霞山一步,是以栖霞山虽然临近金陵城,习伯约也未有机会前去赏灯。而后去到阆中,拜入李淳风门下学艺,李淳风乃是方外之人,更不在意俗世中的节庆,自然也不会同习伯约一起前去赏灯,欢庆上元节,而且那七年间,习伯约整日里也只知习武,无暇他顾。 是以习伯约如今虽已十五岁,却也从未在上元节时,到街上去游乐赏灯。此刻闻听琴儿之言,他登时大为动心。琴儿察言观色,心知习伯约已然起心动念,便又道:“如今习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整日闷在此处也是无益,不如随我们出去散散心。”习伯约便即点头答应了。 卢寄云不禁面露喜色,便与琴儿到院中相候。习伯约换上琴儿递来的那身衣衫,便也来到院中。二女见了,均是一呆,琴儿忍不住笑道:“习公子可真是俊呢!与我家小姐恰是相配!”卢寄云面色不禁一红,嗔怪道:“琴儿,你若再敢胡说,便罚你回家面壁,也不要去赏灯了!”琴儿吐了吐舌头,却向习伯约眨眨眼睛。习伯约见了,不禁摇头莞尔,心道:“卢姑娘矜持含蓄,她的侍女却是如此顽皮。”三人请示过卢照邻后,便即走向府外,却在门前遇见了崔劼。 崔劼亦是来邀请习伯约去观灯的,四人便即结伴同行,一同骑马来到了范阳城中。才是黄昏时分,街上便已挂了不少彩灯,只是太阳未落,那些彩灯也未点亮。崔劼便提议先找个地方用晚饭,而后天也差不多要黑了,正好再去赏灯。 习伯约与卢寄云皆点头同意,四人便来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前。门前的小二见了四人,定睛细看,赶忙回身去报知掌柜。掌柜得知卢寄云到了,赶忙快步走出,躬身施礼道:“‘女菩萨’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请恕罪!”说着,便将四人请入酒楼中。习伯约本以为那掌柜是来迎接崔劼的,没想到竟是来迎接卢寄云的,不禁暗暗称奇:“卢姑娘在这范阳城中果然是备受敬仰!” 那掌柜识得卢寄云,卢寄云却不识得他,只得道:“掌柜的,可否为我等安排一间厢房?”掌柜赶忙点头,正欲将四人引向二楼,崔劼却道:“不必了,我早已命人先行来此等候了。”又向那掌柜道:“你自去便是!”那掌柜便即告退。 四人来到二层,果然有一间厢房前守着二个身穿玄色衣衫的汉子,正是玄武坛的弟子。崔劼向二人打个手势,二人便即躬身告退。卢寄云与琴儿显然知晓崔劼的身份,是以并未奇怪。 四人在那间厢房中坐下,桌上已摆好了上好的酒菜。崔劼最爱饮酒,便即为习伯约与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笑道:“习师弟,上次与你饮酒已是好久以前了,今日咱们可要多喝两杯!”习伯约接过酒杯,正欲仰头喝下,却被卢寄云拦住。 习伯约微微一愣,扭头望向卢寄云,卢寄云道:“酒性烈,乃是燥物,于你的伤势不利!”习伯约只得依言放下酒杯,道:“既然如此,不喝便是!”卢寄云见他如此听自己的话,心中只感一阵甜蜜,便即嫣然一笑。 崔劼见卢寄云的笑容中尽显幸福满足之感,不禁心中一酸,自怜道:“习师弟有云儿妹妹关心疼爱,却不知谁来疼爱我!”说罢,他便想起了沈秋霜,一时黯然神伤。卢寄云却以为崔劼是在取笑自己,面上一红,垂首道:“我乃医者,习公子有伤在身,自然要时刻注意他的伤势,崔四哥莫要误会!”却见崔劼似是未听到一般,只是低头出神,她只得望向习伯约。习伯约心知崔劼必是伤心霜儿之事,便向卢寄云微微摇头。 既然习伯约不能饮酒,崔劼自斟自饮也是无趣,便也没有喝酒。四人随意用了些饭菜,天色便已黑了。琴儿打开厢房的窗子,见街上已是人来人往,极为热闹,便道:“小姐,咱们该出发了,恐怕过不多时灯会便要开始了!” 众人便即出了酒楼,沿街而行。此时街上的各式彩灯已尽数点亮,灯火辉煌,将街上照得有如白昼,当真是: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 城中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幼,尽皆走上街头,游乐赏灯。更有不少年轻男女结伴而行,卿卿我我,谈笑间透出无限甜蜜。 习伯约与崔劼见了,皆在心中暗叹,卢寄云却面露红晕,望了望并肩而行的习伯约,便即垂下了头,心中极是欢喜。卢寄云受范阳百姓敬仰,一路行来,不少人认出她来,便即恭敬行礼,习伯约不禁赞道:“卢姑娘,你这‘女菩萨’之名果然非虚啊!”卢寄云闻言一笑,心中虽喜,却不接话。琴儿极是自豪,道:“那是自然,我家小姐为了救人性命,费力劳心,却从不收诊金,遇到贫穷的病人还会施舍银钱,此等菩萨心肠,天下谁人可比?”习伯约暗暗点头,心道:“卢姑娘确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四人自街边小商贩手中买来四盏彩灯,习伯约提一盏龙灯,崔劼提一盏虎灯,卢寄云与琴儿各提一盏兔灯。四人提灯而行,观赏着街上的各式彩灯,不时交谈两句,倒是颇为惬意。 每年正月十五时,范阳皆会举行灯会,由城中的卢c祖c邹等大户出资,于城外的一片空地中架起高台,与城中百姓及附近州县的乡民共庆上元佳节。灯会上不仅会展示样式繁多的彩灯,更有舞狮c踩高跷,还会放烟花。 四人便即踱步向城外行去。习伯约忽然瞥见卢寄云面色,似乎颇为不愿,便轻声问道:“怎么,卢姑娘,你不想去看灯会吗?”卢寄云闻言,苦笑道:“那灯会上的人,有几个是我不愿见的。”习伯约想也未想便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去便是,街上的彩灯已教我眼花缭乱了!”卢寄云见他如此善解人意,心中登时生出一阵甜意。崔劼听到二人的话,登时摇头道:“上元灯会极为精彩,若是不去看那可就太可惜了!”又劝卢寄云道:“云儿妹妹,我知你不愿见谁,你放心,一会咱们离得远远的,他们也见不到咱们!” 卢寄云也不想因为自己而坏了习伯约的兴致,便点头答应了。四人走出城门,路过城外的一条小溪时,卢寄云忽发奇想,道:“习公子,崔四哥,不如咱们来放河灯吧!” 汉人为了祭祀逝去的亲人,常在初一c十五及忌日点亮一盏灯,放入河水中任其漂流,以示对亲人的追思,因所用之灯大多为荷花状的,是以既称“放河灯”,也称“放荷灯”。久而久之,便有少女将心愿写于灯上,以作祈福之用,如今已成风俗,只不过,放河灯大多是怀春少女用来寄托心事的,极少有男子参与。习伯约与崔劼对望一眼,却是谁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答应。 卢寄云自然高兴,崔劼便唤来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二个玄武坛弟子,吩咐二人去买来船灯与笔墨。二人领命而去,过不多时,便即赶回。 四人各自拿了一个船灯。崔劼望着潺潺溪水,忽然心如刀绞,沉声道:“我先来写吧!”待那二个弟子研好了墨,他接过笔来,在船灯上写道:“愿上天保佑霜儿妹妹幸福安康!”而后便用火折子将其点亮,放入了溪水中。 崔劼怔怔望着船灯远去,习伯约观他面上表情,已知他必是想起了沈秋霜。习伯约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崔劼,只得暗叹一声。卢寄云却是兴致勃勃,全没注意习伯约与崔劼的面色,只是自崔劼手中拿过笔来,在船灯上写上一行字,而后便俯身将其放入了溪水中,再起身时,却已是羞红满面。 而后琴儿也将心愿写于船灯之上,又将船灯放入溪中,便轮到了习伯约。习伯约接过笔来,心中却是思潮起伏,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旁人自不便窥其隐私,便皆望向他处。卢寄云终究好奇习伯约心中所想,便悄悄瞥了一眼,却见习伯约正自怔怔出神,赶忙道:“习公子,你为何发愣?” 习伯约缓过神来,微微一叹,便写道:“莫道红颜好,自古多薄命。但乞上苍怜,四时花常开!”沈秋霜受辱之事,教他始终难以释怀,是以才以此诗为天下女子祈福。 四人放了河灯,便即来到高台左近。此时灯会已经开始,高台前挤满了百姓,四人便隐在人群之后,远远观望。 卢寄云站在习伯约身旁,正自饶有兴致地观看着高台上的舞狮,忽觉不远处的几人身形极是眼熟。卢寄云定睛一看,发觉竟是自己的兄长与他那一众狐朋狗党,登时秀眉一皱,便即微微侧身,不愿被他们认出。 可惜,卢观还是从卢寄云的背影认出了她,心中不禁纳闷:“妹妹向来不喜热闹,如今却破天荒地来观看灯会,真是怪哉!”便欲上前一问究竟。走了两步,卢观却发现妹妹身旁除去侍女琴儿外,竟还站着二个男子,一个乃是崔劼,另一个却被崔劼挡住,瞧不见面貌。 卢观愈发好奇,便唤了一声“妹妹”。卢寄云听了,心知已被哥哥发现,却是不愿理睬。卢观只以为是周遭人声嘈杂,妹妹没有听到,便又喊了一声,卢寄云依旧不理不睬。习伯约却听到了卢观的呼声。他循声望去,见是卢观,登时大怒,喝道:“又是你!”卢观见到习伯约,也是大怒! 那一日在幽忧居中,卢观与习伯约一番争吵后,本是怒气冲天,欲要召集人手去教训习伯约。不过幽忧居乃是卢照邻的府第,卢照邻在卢家虽然无甚地位,但终究是长辈,卢观也不敢公然带着家丁护院前往幽忧居胡闹,只得恨恨作罢。 可是此刻乃是在范阳城外,非是在幽忧居中,卢观自然没了顾忌,不禁冷笑道:“你若是乖乖躲在那老残废家中,我还奈何你不得!但你竟敢出来送死,那可就莫要怪我了!”便欲转身招呼身后的一众兄弟,一齐教训习伯约。 可是未等卢观开口,他身后的一个英俊男子已上前两步,高声唤道:“卢妹妹!”卢寄云闻听兄长之言,早已怒气填胸,自然不予理睬。崔劼心中亦是不快,便冷哼一声,道:“卢兄,这位习师弟与我乃是同门,所以我奉劝你莫要轻举妄动!” 卢观闻言,登时大吃一惊,暗道:“他也是幽冥宫之人?”崔c卢两家世代交好,是以卢观兄妹也知崔劼乃是幽冥宫弟子。短短半年间,幽冥宫已在江湖中掀起了血雨腥风,是以卢观虽是卢氏子弟,却也不敢招惹这等穷凶极恶的帮会。 他正欲转身而去,那英俊男子却向崔劼抱拳道:“原来崔兄也在!幸会!幸会!”而后踱步至卢寄云面前,微笑道:“卢妹妹,没想到你我能在此相会,真是巧啊!”卢寄云只得道:“见过邹家哥哥。” 那英俊男子姓邹名毅,乃是范阳邹氏的子弟。邹毅道:“卢妹妹今日怎地有兴来观赏灯会了?”邹毅虽然样貌英俊,但品行却极是不端,平日里为非作歹,是以才会与卢观交好。二人又与范阳城中其他几个大户的不肖子弟沆瀣一气,做下了不少恶事。 卢寄云乃是卢观之妹,自然对卢观这一伙人所做之事有所耳闻,是以也极为厌恶邹毅,便即沉默不语。崔劼也厌烦邹毅在此打扰,便沉声道:“邹兄弟,若是无事,还请走开,莫要扰了我等的兴致!” 崔劼性格直爽,是以出口也是毫不容情。邹毅听他出言不逊,登时恼了,心道:“博陵崔氏又怎地?此地乃是范阳,又不是博陵!”邹家与崔家又无交情,邹毅自然不知崔劼的底细,也只知崔劼出身不凡,乃是博陵崔氏子弟。 但凡纨绔子弟,皆是因长辈溺爱之故。如今高台之上便坐着邹家的长辈,是以邹毅也更有胆气,便斥道:“我自与卢妹妹说话,干你何事?卢兄乃是卢妹妹的哥哥,她若是来观灯,也该是同我们一起才对!”说罢,便望向卢观,心想:“你乃是卢妹妹的兄长,由你出面更为名正言顺,瞧这姓崔的还有何说辞!” 可惜,卢观闻听邹毅提及自己,心中便是一颤,暗骂:“你自己寻死,莫要连累我!”便即默然不应。邹毅见状,自然奇怪,皱眉道:“卢兄,你妹妹在此,你怎地不打个招呼?” 卢观见崔劼的目光已向自己狠狠瞪来,只得斥道:“你莫要胡闹了,咱们还是赶快走吧!”便扯起邹毅的袖子,想将他拉走。邹毅心念一转,却道:“卢兄,你莫非是怕了他们?”卢观听了,面色一红,怒道:“我怎地怕了?”邹毅转身望向身后的一众同伴,高声道:“不怕?那为何如此急着离去?你们说是不是?” 一众纨绔公子便纷纷起哄:“卢兄,不怕就莫要走!”“怕他们作甚?范阳有谁是咱们兄弟惹不起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卢观说得面红耳赤,一时间进退维谷。 卢寄云委实厌烦这一伙人,便向习伯约低声道:“习公子,这群人与我哥哥一样,皆是些纨绔之徒,你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咱们还是走吧!”习伯约点点头,四人正欲离去,只听“嗖”的一声,一束烟花蹿向夜空,“嘣”的一声,便在空中绽开,缤纷绚丽。 终于开始放烟花了,前来观赏灯会的百姓早已等候多时,此刻纷纷高声叫好。可是,就在烟花炸开的那一瞬,借着那炫目的光辉,习伯约忽然望见卢观等人身后站着一个人,正自怒目瞪视着自己,竟是多日不见的杨青龙! 习伯约登时吓了一跳。一众纨绔见习伯约忽然面露惧色,还以为他是被自己一方的声势吓到,更是大呼小叫起来。杨青龙忽然怒吼一声,双臂一挥便将挡在他身前的那群纨绔尽数推开,而后踏上两步,在习伯约等人身前站定。 崔劼忽然见到杨青龙,登时呆了。习伯约心中同样惊骇,却知即便崔劼出手相助,二人合力也不是杨青龙的敌手,急忙思索对策。好在杨青龙只是站在原地,狠狠地瞪着习伯约,并未急于动手。 卢寄云虽不识得杨青龙,但瞧他那凶狠的目光,再瞧习伯约与崔劼面上表情,立时料到杨青龙乃是习伯约的仇敌,急忙挡在了习伯约身前。杨青龙见状,不禁一愣,目光却更为阴冷。 那群纨绔公子蛮横惯了,如今被杨青龙推得尽数跌倒,如何能忍?自然是破口大骂。杨青龙也不多言,倏忽出掌便将离他最近的纨绔毙了。一众纨绔见了,登时吓得呆了,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便纷纷抱头鼠窜。 卢观已被吓破了胆,就连妹妹也不顾了,掉头便跑,不过跑了两步却被拉住。卢观心中一颤,转头见是邹毅,方才长出一口气。邹毅将卢观拉至暗处,附在他耳旁道:“卢兄不必慌张,那人出手虽然凶狠,但我瞧他望都不望咱们一眼,反而一直在瞪着崔劼等人,定是冲着他们来的,所以咱们也不用逃,在此静观其变即可!”卢观点点头,二人便即隐在暗处,静静观望。 烟花依然不停地蹿向空中,百姓看得入神,不住叫好,是以谁也不知身后已有人丧命。杨青龙望望卢寄云,冷笑道:“习小子,你怎地躲到了女人的身后,你杀我儿时的威风哪去了?”习伯约在卢寄云耳畔柔声道:“卢姑娘,你快闪开,他武功极高,莫要伤了你!”他说话之时,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在卢寄云的脖颈上。卢寄云不禁心如鹿撞,面色也有些羞红,却急忙收摄心神,毅然摇头,向杨青龙道:“这位老先生,习公子乃是好人,你不能伤他!”她说得极是诚恳,教习伯约颇为感动。 杨青龙听到卢寄云竟然唤自己“老先生”,顿时一愣。他心恋沈丽娘,却比沈丽娘年长许多,常以为此恨,是以他虽是男子,却也讲求驻颜。杨青龙内功精深,又常食何首乌c人参c雪莲等物,是以虽已年逾六旬,样貌却如同五旬上下,这一番心思倒也非是白费。只不过杨再兴之死对他刺激极大,几日间头发便已大半花白,才显得苍老了许多。 杨青龙见眼前这不相识的少女如此回护习伯约,心中更气,冷笑道:“我年岁大了,可不懂得怜香惜玉,你若不闪开,那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习伯约心知杨青龙非是在开玩笑,赶忙将卢寄云拉至了身后,沉声道:“杨长老,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牵扯他人!” 杨青龙冷哼一声,正欲动手,却听崔劼道:“杨师伯,且慢动手!”崔劼心知自己无论如何劝解,杨青龙也不会放过习伯约,是以适才趁杨青龙不注意,他便向那两个玄武坛弟子打了手势,命二人速速去求援。崔劼脑筋向来迟钝,此刻能如此当机立断,也算是难得了。 那二个弟子便将随身携带的烟花射向夜空。此种烟花乃是玄武坛专门用来示警之用,原本在黑暗的夜空中极为明显,于几十里外也能望见,只是此刻灯会同样在放烟花,崔劼不禁有些忧心,也不知师父在总坛中是否能注意到。 杨青龙望向崔劼,冷哼道:“你又有何要说的?”崔劼心知此刻要尽量拖延,待师父赶到,众人合力,不信斗不过杨青龙一人。他便笑道:“杨师伯远来范阳,怎地不通报一声?我与师父好去迎接杨师伯!”杨青龙何等聪明,自然猜到了崔劼的心意,便道:“尔等无需多言!我今日定要为兴儿报仇,你们中有谁不怕死的,愿意帮习小子,尽管上,不过却莫要怪我手下无情!”崔劼闻言,心中一凛,却强笑道:“杨师伯莫要说笑,咱们皆是幽冥宫弟子,岂可自相残杀?” 杨青龙闻言,心中却是更怒,暗道:“他杀兴儿时,可想到不可自相残杀?”便也不再多言,倏忽举掌击向习伯约。卢照邻原本嘱咐习伯约不得与人动手,但此刻性命攸关,习伯约也只得不顾内伤,强提真气举掌招架。 二人双掌相交,杨青龙只是上身微微一晃,习伯约却被震得连退三步方才站定。他这一提真气,经脉果然一阵剧痛,再加上被杨青龙的内力震得内息翻涌,登时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卢寄云站于习伯约身后,却是更苦,习伯约连连后退,也将她撞得跌倒在地。这一撞的力道不小,卢寄云直摔得浑身剧痛。 习伯约听得背后的呻吟声,方才想起卢寄云,赶忙咬牙忍痛,回身问道:“卢姑娘,你没事吧?”卢寄云见习伯约嘴角尚有一丝血迹,心知适才那一掌他已吃了大亏,登时心疼不已,急道:“你快逃啊!” 琴儿也惊醒过来,急忙俯身将自家小姐搂入怀中,却忽然惊呼道:“习公子,小心!”习伯约急忙回身,只见杨青龙已再次向自己扑来。他正欲举掌接战,忽见一个高壮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却是崔劼! 杨青龙一掌打至半途,见崔劼当真不顾性命,挡在了习伯约身前。习伯约与杨青龙有杀子之仇,是以杨青龙将他杀了,沈丽娘即便心中怨恨,却也无话可说。但崔劼与杨青龙无冤无仇,若是伤了他,恐怕不妥。 杨青龙不愿贻人口实,只得将掌上力道减去了几分,与崔劼对掌后便藉着崔劼掌上力道,向后一跃,而后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缓缓落在地上。崔劼身子晃了晃,望见杨青龙落至远处,心中稍稍安心。 习伯约吩咐琴儿携着卢寄云远远躲开,便踏上一步,与崔劼并肩而立。二人相视一眼,皆已抱必死之心。崔劼也不再顾忌,朗声道:“杨师伯,你那混蛋儿子做下那等恶事,我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习师弟将他杀了,也是天经地义的!你岂可”他尚未说话,杨青龙已大吼一声,再次扑来。 这一声厉吼响彻云霄,众百姓也被吓了一跳,便纷纷转过身来,见身后竟有人动起了手,尽皆瞧起热闹来。 几大名门的长辈皆坐于高台之上,与百姓一同观看烟花,以示与民同乐。但此刻几人望见台下百姓尽皆转过身去,心中纳闷,互相望了望,便一齐起身走下了高台。却有二个少女一前一后向高台疾奔而来,当先的少女不断高呼着“爹爹”,正是卢寄云与琴儿。 卢家派来的长辈正是卢寄云之父,此刻见女儿慌慌张张地跑来,赶忙问道:“云儿,出了何事?”卢寄云便指指身后,道:“爹,快快随我去救人!”她匆忙跑来,此刻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卢寄云之父听得纳闷,问道:“救人?救什么人?”却忽听震天的马蹄之声传来,该是有数十骑自远处驰来。众人愕然,便又回到高台之上,循声望去,果然望见一群人自范阳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几大名门的长辈心中疑惑,互相望了望,目中均有询问之意。卢寄云却只记挂习伯约的安危,又道:“爹爹,我的救命恩人有难,你快随我去救他!”说着,便执起父亲的手,要拉他去救习伯约。 卢寄云之父紧皱双眉,拉住女儿,斥道:“莫慌!且看看来者何人!”那数十骑倏忽间便奔至近前,只见当先一骑之上乃是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而后数十人则皆着玄色衣衫,正是吴执与玄武坛弟子。 望见吴执,几大名门的长辈登时面色一变。而百姓听到马蹄声,也纷纷回头察看,望见一众玄武坛弟子挥舞着兵刃策马而来,不禁大骇,纷纷惊叫奔逃,转瞬便逃得一个不剩。 卢寄云之父与其他几家的长辈见了,便也混在百姓中逃了。卢寄云自然不愿离去,却也被父亲强行拉走了。 百姓散去后,吴执望见三个身影缠斗在一起,乃是崔劼c习伯约在与一人动手,那人背对着他,望不见面貌,只是身形有些眼熟。 吴执便大吼一声:“住手!”杨青龙听到吴执的声音,心中一震,当即停了手,后撤数步。吴执翻身下马,喝道:“你是何人!敢与我幽冥宫作对?”待那青衣人转过身来,吴执望见他的面貌,登时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大师兄?” 杨青龙微微一笑,道:“二师弟,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吴执躬身施了一礼,道:“承蒙师兄挂怀,这三十年来倒也安好!”杨青龙点点头,道:“师弟稍待,待我了结了与此子的仇怨,再来与师弟叙旧!”说罢,便转过身去,再次动手。 适才若非是吴执喝止了杨青龙的攻势,即便是习伯约有崔劼相助,几招之后恐怕也要落败。此刻习伯约经脉剧痛,已无招架之力,而崔劼的武功在杨青龙眼中更是不值一提,杨青龙便想一鼓作气,先将习伯约杀了,为爱子报仇。 吴执见状,赶忙道:“师兄且慢动手,听我一言!”杨青龙知他有意相劝,便也不再理会,只是冷笑道:“待我先杀了这小子!”便即纵身扑上。 吴执心中一惊,也赶忙执起长刀,刺向杨青龙后心。杨青龙听得身后衣袂风声,只得弃了习伯约,先跃向一旁闪避,吴执只为阻止他伤害习伯约,自然也停了手。趁此机会,崔劼与习伯约便急忙绕过杨青龙,站在了吴执身后。 杨青龙转过身来,怒目瞪视着吴执,高声道:“你也要与我动手吗?”吴执暗叹一声,道:“此事伯约贤侄并无过错,师兄岂可怪罪于他!”杨青龙不耐道:“莫要多言,他杀了兴儿,无论如何我都要为兴儿报仇!”吴执点点头,道:“师兄,我自幼便敬佩你,本是不敢与你动手,但你若是执意如此,我却不能袖手旁观,师兄,拔剑吧!”说罢,便执起长刀指向杨青龙,道:“若要害伯约的性命,须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杨青龙冷笑一声,也执起了随身佩剑。吴执却又道:“对了,师兄,伯约在范阳休养之事我已飞鸽传书于师妹,你不怕师妹日后怪罪?”杨青龙哈哈一笑,道:“你可知我是如何得知他躲在范阳的?便是看了你写给师妹的那封信!” 原来,在黄河边,杨青龙中了习伯约的“金蝉脱壳”之计,追着大宛马跑出了二百余里,若非是那扮作习伯约的青年勒马停步,他恐怕还要追出二百里去。待杨青龙得知中计,习伯约已上了王家的船,他又到何处去寻?只得东下返回泰山。 而吴执见到习伯约后,便即修书一封,由信鸽传向扬州,告知沈丽娘,以安其心。玄武坛与青龙坛亦曾以信鸽传讯,那只信鸽飞经泰山时,便即在山脚下向煊那间客栈中的鸽舍落脚,却被青龙坛弟子发现,将那封书信取下,交与了杨青龙。 杨青龙看过书信,得知习伯约正在范阳养伤,便立即出发,前往范阳。他赶到范阳城外时,却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其时天色已晚,他于城外遇到不少前去观赏灯会的百姓,心中好奇,便随在百姓身后,来到了高台前,未料到竟在此遇到了习伯约。 其实,吴执只在信上写明了习伯约正在范阳养伤,并未说明他究竟在范阳城中何处。杨青龙本打算潜入玄武坛中悄悄搜寻,没想到刚刚来到城外便与习伯约相遇,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吴执闻言,微微一愣,却也无暇思量,先回头向崔劼使个眼色,才笑道:“师兄,三十年了,你的武功想必也是大有长进吧?今日我倒要见识见识!”说罢,便举刀攻向杨青龙。他们二人是师兄弟,各自所练武功虽然略有不同,不过彼此间极为熟悉,此刻便即各展所学,斗在了一处。 杨青龙虽然最善掌法,但于剑法上也是颇有造诣,二人过了二十招,吴执忽然停手道:“师兄,莫非你受了伤?”杨青龙被习伯约一脚踢在“膻中穴”,如何能不受伤?他这几日来又一直忙于追踪习伯约,也无暇疗伤。若非习伯约也被杨青龙以“烈阳掌”打伤,以杨青龙此刻的功力,适才想要取胜,也非是易事呢! 杨青龙面色一沉,冷哼道:“受伤了又怎样?百招之内亦可胜你!”他心中不豫,是以出口也是毫不留情。吴执本是好心,却被如此羞辱,登时也恼了,大叫一声便即扑向杨青龙。 且说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崔劼却拉了拉习伯约的衣袖,轻声道:“伯约,你先走!”习伯约聚精会神地望着杨青龙与吴执相斗,闻言竟是一愣。崔劼只得再次低声道:“我师父命你先走!”习伯约皱眉道:“这如何使得?吴长老为了救我而与人拼命,我却先逃了,不可不可!”崔劼气得斥道:“你怎可如此迂腐?岂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习伯约想到沈秋霜还在扬州等着自己,又想起父母之仇未报,只得点头答应。 崔劼自一众玄武坛弟子中的坐骑中选出一匹快马,交与习伯约,道:“伯约,你骑上马,不论是向北还是向西,总之逃得越远越好,待伤势养好了再回来吧!”习伯约点点头,趁杨青龙不注意,赶忙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杨青龙望见一人上马离去,瞧身形恍惚似是习伯约,急得大吼一声便要去追,却又被吴执缠住。杨青龙适才尚自手下留情,但此刻他心急之下便真是以命相搏了,每一招皆是杀招。 习伯约打马飞奔,听得身后杨青龙的声声嘶吼,心中不禁感叹:“今日若无吴长老与崔师兄相救,我定会丧命,哎!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崔劼交与他的这匹坐骑虽然不及大宛马神骏,却也是匹难得的快马。习伯约于黑暗中辨明方向,发觉此刻乃是向北而去,便沿着官道打马狂奔了一个时辰。忽然前方一个岔路,一往西北而一往东北,习伯约本也不知该逃向何处,便向西北而去。 他疾驰了一夜,天明时分,终于来到一座小镇。习伯约向镇中百姓打听,方知自己已到了妫州的怀戎县。 武则天独断朝纲以来,几乎诛尽朝中名将,以致将才凋零。原本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屡败突厥,突厥人极为惧怕,有他镇守北疆,突厥人不敢轻易进犯。但光宅元年,程务挺却被武则天冤杀,突厥人闻听此事,知道去了一个劲敌,又怎能不喜出望外c欢宴相庆? 其实,程务挺也算是为习伯约之父李敬业所累,方才丢了性命。光宅元年,李敬业于扬州起兵造反,与程务挺本无关联,但武则天得知此事,问计于宰相裴炎,裴炎道:“皇帝年长,未俾亲政,乃致猾竖有词。若太后返政,则此贼不讨而解矣!” 裴炎这番话便是劝武则天将权力交还给李显,武则天又如何能答应?当即便将裴炎下狱。程务挺得知后,上书为裴炎请罪。武则天极为不满,是以裴炎被害后,程务挺也被斩于军中。可怜程务挺骁勇善战,尽忠报国,一生与突厥鏖战,最后却不是死于突厥人之手,而是死于武则天之手,真是可悲可叹! 程务挺死后,虽有垂拱二年黑齿常之于黄花堆大破突厥,但黑齿常之早已老迈,三年后便即去世,自此之后,朝中便再无大将能领兵抗击突厥了。武则天不仅自毁长城,其后行事更是如同胡闹,她宠爱薛怀义,便数次以薛怀义为行军大总管,抗击突厥。 不过突厥人南下只是为了劫掠财富人口,也不与薛怀义所率大军交战,倒是教薛怀义安然无恙,若是交战之时将其斩于乱军之中,也算是为民除害了。突厥兵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危害却大,不仅河北百姓苦不堪言,武周的疆土也被侵占了极多,是以此时的妫州,已是武周疆土的边界了,过了妫州再向北,已是突厥之地。 习伯约在怀戎县中找了一间客栈,要了间上房,便吩咐小二去取水来。昨夜为了保命,习伯约也只得强行运功与杨青龙抗衡,自然引发了伤势,是以此刻他的经脉中已是灼痛无比,便欲用卢照邻传授的法子运功抵御。 过了片刻,小二领着几个杂役提着水桶而来,却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热水。他以为习伯约是要沐浴,提来的是自然热水。习伯约只得苦笑道:“小二哥,我要的乃是冷水!”那小二却也是多话之人,兀自纳闷道:“客官要冷水作何用?”习伯约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入那小二手中,气道:“何来这许多废话?教你去取便去取!” 那小二见了银子,也无心多问,眉开眼笑地去了,未过片刻便提来了几桶冷水。习伯约打发走小二,将水倒入浴桶之中,而后便褪去外衣,跨入桶中闭目行功。直至桶中之水被蒸干大半,习伯约方才收功,虽然经脉中仍然疼痛,却已能咬牙忍受。 习伯约心知此伤非是一时半刻可以痊愈的,是以也放宽了心。他感觉腹中饥饿,便来到大堂之中,唤来小二点了饭菜。过了片刻,小二便将饭菜端上桌来。习伯约拿起筷子,正欲挟菜,忽听身后有一少女格格娇笑,笑声极为悦耳。 习伯约回头望去,只见大堂的角落之中坐着一对男女,笑声正是那少女所发。那男子样貌出众,器宇不凡,而那少女肤白似雪,姿容艳丽,只不过,二人却非是汉人,而是高鼻碧眼的胡人。 习伯约曾与突厥骑兵大战,自然是见过胡人的,不过却未见过胡人女子,更兼那胡女艳丽非凡,不禁多望了两眼。那胡人少女见习伯约的目光望来,也不害羞,便即格格娇笑着与他对视。 那胡人少女明艳非凡,顾盼间便有万种风情,竟教习伯约有些招架不住,急忙回过头来,继续用饭。那胡人少女见了,却笑得更是开心,拉了拉身旁男子的袖子道:“哥哥,那位公子害羞了呢!”她虽是胡人,但汉话却说得字正腔圆,且语音轻柔娇媚,几与汉人少女无异。 习伯约闻言,登时大窘,好在他已转过头去,那胡女望不到他面上表情,不然恐怕还要被取笑。那胡人男子终于开口了,斥道:“静儿,莫要胡闹!”那胡女听了,登时止住了笑。 忽听大堂之中有人冷哼一声,道:“不闻教化的蛮夷,果然是不知廉耻!”草原之上不似中原有诸般礼教,是以草原女子与汉家女子不同,她们若是遇上心仪男子,必会大胆展露爱慕之意,从不忸怩,而且那胡人女子只是笑笑而已,也算不得不知廉耻。 只不过,近年来突厥肆虐,妫州又是边地,自然受害不浅,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于突厥人之手,是以妫州百姓对胡人颇为恼恨,此刻见到胡人,便出言侮辱。好在自太宗时便有不少胡人内附,而那对胡人兄妹身上穿的又是汉人服侍,不然适才那番话恐怕会更为难听。 那胡人男子听了,也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便即继续饮酒吃菜,而那胡人少女面上虽有愠色,但见身旁的兄长一言不发,也只得恨恨地低下了头。他二人一言不发,大堂之中的汉人食客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继续吃喝起来。 习伯约用过饭菜,便回了房。自从被杨青龙打伤之后,他经脉受损,受尽折磨,便是精力也不如从前旺盛了,时常感到疲累。昨夜一夜赶路,未能歇息,他已是疲惫不堪,正好适才那一番运功疗伤,令经脉中的疼痛稍减,他便趁此机会,躺到榻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用过早饭,便即离了客栈,打马出了怀戎县。卢照邻的那座幽忧居已是极为隐蔽,习伯约本以为躲在其中杨青龙绝难发现,却没想到还是被杨青龙找到了,是以天下虽大,他此刻也不知该逃向何处了。 离开仙鹤会时,习伯约原本踌躇满志,以为跟随师尊苦练七载,已可纵横江湖,没想到遇上神秀与杨青龙这二位高手时,却依然是一败涂地,心中不禁惆怅不已。想起师父,习伯约又是好生思念。他与李淳风自阆中分别以来,已有将近一载未见,于江湖之中也未曾听闻李淳风的消息。 习伯约坐于马背之上,呆望前路,心中感叹道:“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想到以师父的绝世武功,杨青龙必非敌手,便萌生了回到师父身旁的念头,心想:“我若回到他老人家身旁,世上还有谁人能伤得了我?”不禁怦然心动。 不过仔细一想,他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师父苦心栽培我,便是期望我日后能惩恶扬善,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若是遇见强敌便望风而逃,又有何颜面再与师父相见?”便即打定主意,先觅个寒冷之地,以卢照邻所传之法将内伤治愈,而后再作打算。 习伯约打马向西,行了一里,忽然望见前方有一对男女立于路中,却被几个骑马执刀之人围住。习伯约心想:“莫非是绿林中人在此劫道?”便打马赶了过去。他身上即便有伤,遇见这等事也不会放任不管! 纵马奔近,习伯约方才发现,被围住的那对男女竟然就是昨日于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胡人兄妹。二人虽被几把明晃晃的尖刀指着,却是毫无惧色,那艳丽胡女的面上更带着一丝嘲笑之意,而几个绿林中人则不断高喝,命他们将身上的钱财交出。 习伯约对蛮夷并无好感,是以也不愿相助,便装作未看到,打算策马驰过。未料到那胡女望见习伯约,却是大喜,赶忙挥手道:“害羞的公子,快来救命!”习伯约只得暗叹一声,奔至了那几个绿林中人身前。 几个绿林人望望习伯约,其中一个扬刀指向习伯约,斥道:“小子,突厥狗害苦了河北百姓,我们兄弟向这二个突厥狗求些盘缠也不为过,你莫要多管闲事!”习伯约点点头,叹道:“突厥人的确可恶,但是并非所有突厥人皆是恶人,所以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吧!”胡人少女闻言,赶忙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与哥哥只是心慕中原风光,来此游览,难道也有错吗?” 那几个绿林人互相望了望,又喝道:“少说废话!快将钱财交出!”那胡人少女见习伯约到了,似乎有了倚仗一般,冷哼道:“不交的话,你待怎样?”几个绿林人闻言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便挥刀向胡女砍去。 习伯约见状,急忙大喝一声,自马上跃起,抬脚将那人踹下了马背。其余几个绿林人便纷纷挥刀砍向习伯约。习伯约不敢运起“正一玄功”,又未带兵刃,是以与这几个武功平平的绿林人打起来,一时间竟不能得胜,不禁生出“虎落平阳被犬欺c龙游浅水遭虾戏”之感。 那对胡人兄妹见了习伯约的身手,面上皆露出疑惑之色。胡人少女凝望着习伯约的身姿,忽然向身旁的兄长点点头,那胡人男子便朗声道:“兄台,我来助你!”而后冲上前去,与习伯约并肩而战。这胡人男子的武功竟然不弱,二人合力,只用数招便将那几个绿林人尽数打倒在地了。 习伯约望望那胡人男子,道:“原来阁下身怀绝技,倒是我多管闲事了!”胡人男子哈哈一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那胡人少女此刻方才走上前来,狠狠踢了踢一个躺倒在地的绿林汉子,骂道:“你们这群恶贼,还不快滚?”那群绿林人急忙起身,各自上马,落荒而逃。 那胡人少女又走至习伯约身前尺许处,却是一言不发。她身形颇为修长,竟只比习伯约矮了半头,二人相距又近,便即四目相对,各自凝视着对方的面庞。昨日习伯约虽已见过这胡人少女的面貌,却只是遥遥一瞥,如今对面而立,方知她竟是如此的明艳动人! 只见她杏脸桃腮c高鼻大眼,肌肤更是莹白如玉,竟无一丝瑕疵,那双碧蓝的眼睛,更有勾魂夺魄之能!习伯约闻着自那少女身上传来的幽香,竟有些意动神摇,急忙转过了身去。 他走出两步,那胡人少女终于开口了:“喂!你要走吗?”习伯约未予理睬,那胡人汉子也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在下冥山空,这位是舍妹冥山静,未敢请教兄台高姓?”习伯约转过身来,望望二人,道:“原来是明兄,幸会!”他忽然皱起双眉,又道:“不过明兄既然是突厥人,又为何前来中原?”冥山空笑道:“兄台,在下并非姓‘明’,而是姓‘冥山’,北冥之冥,高山之山!”习伯约听了,心中纳闷:“汉人中有姓冥山的吗?”不过仔细一想,却又恍然大悟:“他既然是突厥人,姓的自然也是突厥人的姓!” 冥山空又道:“适才舍妹已说了,我们兄妹二人心慕天朝风光,便打算遍览天下名胜!”习伯约点点头,却冷声道:“你们突厥人杀了不少汉人百姓,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还会有人找你们麻烦!”说罢,便转过身去,翻身上马。 冥山空赶忙道:“兄台所言极是!如今我们已消了游玩之心,不敢再留在华夏之地了,只想早日回归塞外。”习伯约道:“如此甚好!我瞧你们兄妹不似恶人,也不愿你们枉自送了性命。”便打马欲行,却被冥山空挡住了去路。 习伯约不禁皱眉,道:“冥山兄还请让让,我还要赶路!”冥山空却摇头道:“兄台身怀武功,适才既然出手相助了,不如帮人帮到底,将我们兄妹送出边关,如何?”习伯约听得气恼,心道:“以他适才展露的武功,要打倒那几人简直易如反掌,却非要等到我来出手,当真蹊跷!”更兼他本就厌恶胡人,便回绝道:“兄台说笑了!咱们后会有期!”当即打马绕过冥山空,径自前行。 冥山兄妹对望一眼,忽然呼哨一声,不知从何处唤来两匹坐骑,二人翻身上马,便紧紧跟在了习伯约身后。习伯约听到背后蹄声,回头望去,见冥山兄妹竟然策马赶上,与自己并辔而行,不禁一愕。 习伯约便狠抽马股,向前疾驰,却没想到冥山兄妹同样催马疾奔。二人所乘坐骑乃是筋骨健壮的突厥马,虽不如大宛马高大神骏,却比习伯约现下所乘之马跑得快,是以不论习伯约如何催促,二人仍是随在他身旁。 冥山静望着习伯约,笑道:“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习伯约目视前方,不理不睬。冥山静气得娇嗔道:“我与哥哥已将名姓如实说出,你却不说,你们汉人便是如此无礼吗?”习伯约只得道:“在下姓习,名伯约!”冥山静听了,重复了两遍,忽然双目一亮,问道:“是修习之习,还是筵席之席?” 习伯约颇有些不耐烦,便冷声道:“修习之习!”冥山静望见他面上神情,气道:“《论语》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与哥哥自草原而来,你们汉人不仅未曾好好招待,更出言侮辱,处处为难我们,如今连你也板起脸,难道是孔圣人骗人吗?” 习伯约闻言,惊愕万分,心道:“胡人竟然也读《论语》?也知道孔圣人?”却又觉好笑:“我与她只是今日才相识,又无深交,如何算得上朋友?”不过,听冥山静适才之言,习伯约知她定然是对汉人百姓的辱骂极为不快,便沉声道:“我们汉人的待客之道,便是朋友来了有美酒,而敌人来了嘛,便是刀剑相向!”冥山静听得一愣,嗔道:“难道我一个女子,也是敌人吗?”习伯约摇头冷笑,却不再言语。冥山静心中不快,也娇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睬习伯约。 三人默默策马前行,过得半晌,冥山空方才叹道:“习兄弟,我知道你们汉人,尤其是河北的百姓,对我们突厥人恨之入骨,不过连年征战,我们突厥百姓同样困苦不堪,几乎每家都有死伤!”习伯约闻言,双目之中忽然精光大盛,怒视着冥山空道:“听冥山兄之意,还是我们汉人之过了?” 冥山空心知习伯约心中必然十分恼怒,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笑问:“习兄弟,你可知我最佩服的汉人是谁?”习伯约虽不知他是何意,也只得问道:“是谁?”冥山空道:“便是霸王项羽!项王为刘邦所败,曾言‘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所以,不论是死在突厥人手中的汉人,还是死于汉人手中的突厥人,皆非因战而死。”说到这里,他一手指天,道:“而是因天而死!上天欲令我等互相征伐,才令汉人与突厥人相距如此之近!” 习伯约听罢,仔细思量一番,虽觉冥山空这一番话有些道理,却忍不住说道:“冥山兄之言虽然有理,却忘了一事!乃是你们突厥人侵入我们汉人的疆土烧杀抢掠,我们汉人可没有侵入你们突厥人的领地!”冥山空冷笑一声,道:“真的没有吗?那李卫公将我突厥灭国,又作何解释?” 李卫公便是李靖,李靖辅佐唐王李世民登位,被封为卫国公。贞观四年,李靖率精骑进击突厥,大获全胜,一举将东突厥剿灭,自此一役,大唐西北再无边患。习伯约的曾祖,英国公李勣当时亦曾率军协同李靖进攻突厥,也是功臣之一。 习伯约反驳道:“颉利倚仗兵势雄强,连年侵犯大唐边地,杀掠百姓,劫夺财物,与如今的默啜无异!太宗忍无可忍,这才发兵征讨,乃是为黎民报仇c为百姓除害!”冥山空听了,似是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方才叹息道:“我早知汉人之中有识之士众多,所以才南下中原,求取安民之道,以救突厥百姓!” 习伯约闻言,倒是对冥山空颇为佩服。冥山空又道:“可惜啊,过了雁门关,入了中土,方才知道,原来汉人竟是如此痛恨突厥人,此行恐怕是白费力气了!”习伯约便劝慰道:“冥山兄不必介怀,依我看来,只需由一位仁主带领突厥人民推翻默啜,而后休兵罢战c休养生息,与中国交好,仇怨自解!”冥山空怔怔望向前方,叹道:“默啜凶残成性,突厥百姓为其淫威所迫,人人俯首称臣,”怕是没人敢反对他!” 习伯约不知突厥部族中的情况,是以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三人便即默默赶路,不再说话。到得午时,三人经过一个村子,本想向村民买些干娘果腹,可是村民见到冥山兄妹这二个胡人,吓得纷纷逃回家中,各自紧闭门户,任凭习伯约如何呼唤,也是无人开门。 三人相视苦笑,只得各自上马,重又上路,向西而行,又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到得一个小镇。三人早已饥饿,寻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酒楼之中,便急忙坐下,点了一桌酒菜。待小二将酒菜端上,三人急忙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与矜持的汉家女子不同,胡人女子毫不忸怩做作,吃饭时亦是如此。冥山静如同男子般豪爽,大块吃肉c大碗喝酒,倒是教习伯约大开眼界!北地寒冷,突厥人常饮酒御寒,是以即便是女子也大多嗜酒。 习伯约虽也爱饮酒,但卢寄云曾嘱咐过,他的伤势不可饮酒,是以冥山静提起酒坛为他斟了一碗,却被习伯约婉言推拒。冥山静不禁一愣,奇道:“怎地,大英雄竟然不会喝酒吗?”习伯约闻言,亦是一愣,问道:“大英雄?我算哪门子大英雄?” 冥山空忽然轻咳一声,冥山静急忙掩嘴轻笑,道:“清晨时那群人要抢劫我们,你出手相助,难道不算大英雄吗?”习伯约听了,莞尔一笑道:“江湖之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如果这就算是英雄,那天下的英雄可就太多了!”冥山静嘻嘻一笑,含情脉脉地望着习伯约,柔声道:“我不知别人,只知你便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习伯约登时面红耳赤,急忙低头吃菜。冥山静见了,不禁格格娇笑。冥山空笑道:“习兄弟,你可知静儿如此青睐你若是教突厥男儿知道了,会有多少人来同你决斗?”习伯约望望冥山静,心知必有无数突厥青年为她的容貌神魂颠倒,不由得苦笑起来。 用过午饭,三人继续赶路。习伯约对冥山兄妹已不似初见之时那般冷淡,便与二人闲谈起来。冥山空自幼便习汉文c读汉书,学识之渊博,竟然还胜过了习伯约。冥山静也时常与兄长一同读书,如《论语》c《春秋》这等先贤名著皆曾读过,不过她却更喜读《列女传》,对古时贤明仁智c贞顺节义的汉族女子极是佩服。而读过《西京杂记》后,冥山静便痴迷于才子佳人的风月佳话,只盼能如卓文君那般,寻到一位称心如意的俊美郎君。是以他们兄妹二人倒是当真仰慕中原的风土人情。 习伯约与冥山空谈得投机,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感。冥山静见哥哥与习伯约相谈甚欢,自己却被冷落在一旁,不禁好是气恼,便问习伯约道:“你适才曾说急着赶路,不知要去何处?”习伯约听得一愣,心道:“我自己也不知要去向何方呢!”便摇摇头,苦笑道:“我惹下了一个厉害对头,他如今正在四处追寻我,我便想觅个偏僻的所在,先医好身上的伤势,再作打算!” 冥山静听得心中一动,赶忙道:“既然如此,那不如与我们一同回草原吧!你的对头绝对想不到你竟然离开中土,去了塞北!而且你到了塞北,即便那对头尾随而至,任凭他多么厉害,也别想伤你分毫!”习伯约闻言,也觉心动,暗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不如随他们前往草原,既能避开杨青龙,安心养伤,又可领略草原风光,可谓是一举两得!” 冥山静又向哥哥使个眼色,冥山空也笑道:“原来习兄弟是受了伤啊!不过你放心,草原乃是我们突厥人的天下,到了那里,你便无需再担心安危,正可心无旁骛的疗伤!”习伯约仔细思量一番,问道:“不知草原的气候如何?” 冥山兄妹对望一眼,冥山空面露难色,强笑道:“三月到七月,草原上是好风光,不过此时嘛寒风自西北吹来,草原之上还是有些凉的。”习伯约听了,不禁更为心动,问道:“不知与此刻的河北相比,可是更冷?”冥山空点点头,道:“确是更冷!不过你放心,外面虽冷,但我们突厥人所居的帐篷中可是温暖无比的!”习伯约心想如此更好,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要叨扰了!” 冥山静闻言,极是高兴,迫不及待地为习伯约介绍起了草原的风土人情。三人便一路西行,先至云州,到了云中城。 云中城乃是云州州治,本也是个繁华之地,当年大唐剿灭突厥之战,李勣便是率军自此出发的!可惜永淳元年,默啜率突厥大军攻破云中城,州县俱废,朝廷只得将百姓移于朔州,是以此时的云中城,也只剩下残垣断壁,仅有数百居民。 三人在城中休息了一日,将赶路所需之物备齐,方才出发。云中城外便是白登山,汉高祖七年,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出征匈奴,并镇压韩王信叛乱。汉军初时连战连捷,轻易便剿灭了韩王信的部众,而后却轻敌冒进,被匈奴单于冒顿率四十万大军围困于白登山下七天七夜,高祖用陈平之计,方才得脱。 白登之围后,历代汉帝皆知匈奴势大,不可力敌,便许以和亲,并每年送给匈奴钱粮安抚,不过匈奴凶性难改,仍不时南下劫掠。直至八十年后,冠军侯霍去病与长平侯卫青各率精骑,兵分两路越过大漠,深入漠北,方才将匈奴帝国击溃。 习伯约暗自感叹:“昔年有冠军侯为大汉领兵灭匈奴,今时却不知何人能为北地百姓破突厥?哎!”三人自云中出发,至定襄,过白道,足迹便已踏上了草原。其时突厥虽是草原霸主,但草原之上却不止有突厥族人,还有回纥c骨力干c都播c黠戛斯c同罗c葛罗禄等众多部族。 习伯约随冥山兄妹一路行来,遇见不少牧民,却皆非突厥人,不过,虽然不是突厥人,却也能听懂突厥语,有冥山兄妹在,自然不愁言语不通。草原牧民生性好客,到了晚间,三人便在牧民的毡房中借宿,草原各族皆是男女同居,习伯约既然与冥山兄妹同行,牧民便安排三人住在一个毡房之中,初时自然令习伯约颇为惊愕。 冥山空笑着解释一番,习伯约只得苦笑,却仍觉浑身不自在。好在北地入夜极为寒冷,草原人睡觉时皆不解衣衫,习伯约方才稍稍安心,只是瞥见冥山静那高挑丰腴的身躯,却不禁生出绮念,登时便觉热血上涌。 如此一来,竟牵动了体内伤势,习伯约立时觉得浑身燥热无比,经脉中痛苦不堪,赶忙走至帐外。北风呼啸,其寒彻骨,习伯约教冷风一吹,方才冷静下来。想起适才的龌龊念头,习伯约不禁面红耳赤,而想起远在南方的李裹儿与沈秋霜,又是自责不已。 回到毡房中,他便急忙躺下,却是望也不敢再望冥山静一眼,以被掩面而睡。习伯约只觉此地已是足够远离中原,躲在此处,杨青龙绝难寻到,是以第二日便欲与冥山兄妹分手,不再随他们北行。 冥山空却笑道:“习兄弟,此处虽也是草原,却非是我们突厥聚居之地,过了大漠,才是我们突厥大汗的牙帐所在,你远离中土,跋涉千里前来草原,若是不去见识见识,岂非白走了这一遭?”冥山静则亲昵地挽住习伯约的胳膊,气道:“我还未让族中的姐妹与你相见,岂可教你溜走?” 习伯约闻言,不禁苦笑,心想:“我便是为了躲避你啊!”不过盛情难却,也只得跟随冥山兄妹继续上路。 三人又行了数日,终于到了大漠。在大漠中行进极为辛苦,是以三人休息了一日,备足饮水食物,方才再次动身。习伯约尚是初次来到大漠,自然觉得新奇。不过此时虽是正月,白日里大漠中烈日当空,却是十分炎热,而日落后又寒冷无比,当真令人难受。 习伯约随着冥山兄妹奔驰于大漠之中,阳光照在身上,只觉浑身燥热无比,若非有冥山静在旁,他真想将身上的衣衫都脱了。冥山静望见习伯约面上的神色,笑道:“你初次踏足大漠,自然不适,不过日子久了便会习惯!”习伯约心知自己如此难受,皆是体内伤势之故,便苦笑不语。到得晚间,天寒地冻,他反而觉得舒服。 如同之前一般,三人依然宿于同一个帐篷中。冥山空身负内功,又是男子,倒不觉得冷,而冥山静即便盖上厚厚的毛毯,却依然冻得浑身颤抖。习伯约丝毫不觉寒冷,便将自己的毛毯也盖到了冥山静身上。 冥山静面色一红,道了一声谢便径自睡了。她一向豪放不羁,如今竟然害起了羞,一旁的冥山空见了,也着实呆愣了好久。 三人在大漠中奔驰了十余日,终于穿过大漠,到达了漠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南望王师又一年 习伯约本以为草原之上风轻云淡c绿草如茵,可惜,二月的漠北,北风凛冽,天寒地冻,野草枯黄,景色与他所想的有天壤之别。 自从越过大漠,便时常能遇见成群的牧民,而且明显多过漠南,习伯约问了冥山空方才知道,这些牧民皆是突厥族人。 突厥牧民见了冥山兄妹,皆是欣喜若狂,纷纷来向二人行礼。习伯约心中一动,暗道:“莫非他们兄妹还有显赫的身世,乃是突厥贵族?”但自牧民与冥山空说话时神情便可看出,他们对冥山空极为尊敬。 更有不少年轻男子围在冥山静周围,与其亲热叙话。他们乃是用突厥话交谈,习伯约虽然听不懂,但望着这些突厥男儿眉飞色舞的样子,也知他们爱慕冥山静。想起了冥山空所说之言,习伯约不禁摇头苦笑。 冥山静虽与别人交谈,眼角却不时偷望习伯约。见习伯约摇头苦笑,冥山静只以为他心中不喜,急忙将与自己叙话的青年尽数赶走。那些突厥青年见到冥山静,正自开心呢,却被冥山静冷语驱赶,尽皆愣了。 有几个聪明的,自冥山静望向习伯约的目光中瞧出了端倪,便指向习伯约道:“你赶我们走,是不是因为这只汉狗?”冥山静闻言,登时大怒,斥道:“放肆!他乃是我与哥哥的好友,随我们来草原游玩,你们若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我无情!” 习伯约虽然听不懂他们所说的突厥话,但自众人面色中已猜出了几分,心想:“冥山兄之言恐怕要成真了。”若在往日,他自不会将这群突厥青年放在眼里,但现今他有伤在身,自然不愿动手。 未料到冥山静虽只是个少女,这些突厥青年却对其颇为惧怕,见冥山静发火,竟都不敢作声了,可还是不愿离去,只是恨恨地瞪着习伯约。冥山静忍不住喊道:“还不快滚!”一众突厥青年方才恨恨散去。冥山静歉然一笑,道:“他们粗鲁无礼,你莫要见怪!”习伯约只能报以苦笑,冥山空则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安慰道:“习兄弟,别苦恼,你这等好福气,旁人还要羡煞呢!” 三人继续前行,一路上又遇见不少突厥牧民,皆如之前一般,来同冥山兄妹亲热交谈。草原之上一望无际,又行了半日,只见远方一条大河之畔,密密麻麻地立着一片毡房,怕是有数百之多,习伯约心知此处恐怕便是突厥大汗所居之处了。果然,冥山空指向其中最高的毡房,道:“习兄弟,那便是我们突厥大汗的牙帐了!” 自习伯约与冥山兄妹相识,到如今已过去近一月,三人自云中至漠北,已行了近三千百里路,今日终于到达了聚居于嗢昆水畔的阿史那部,突厥牙帐之所在。草原牧民逐草而居,并无定处,自然也不会建造城池,而牙帐便如同中原的禁宫一般,乃是大汗所居之处,其华丽气派自不必说,非是寻常牧民所居的毡房可比。 其他毡房皆是白色,只有牙帐之外织了一层红色锦缎,且高过其他毡房许多。习伯约望着牙帐之上插着的狼头纛,心中一阵不快。三人策马驰近,外围的突厥人见了,尽皆面露喜色,高声呼喊起来。 过不多时,竟然有数千人奔了出来,将习伯约三人围在了垓心。这次虽是被几千突厥人围住,但比之他在河北道独战突厥大军时,已是少了十倍。不过,这等迎接的阵仗,他却未曾见识过,自然惊愕。 周遭的突厥人皆在大呼小叫,可惜说的皆是突厥话,习伯约虽然不明其意,渐渐也听出了他们是在喊同一句话,似乎是个名字。冥山空哈哈一笑,也用突厥话与周遭的族人交谈起来。 冥山静见习伯约面露茫然之色,便与他耳语道:“明日起,我便教你突厥话!”习伯约苦笑着点点头,心道:“我倒是该学一学突厥话了,不然简直与聋子无异。” 一众突厥族人见冥山静与习伯约如此亲热,尽皆哗然。忽听一声高呼传来,众人便即噤声,纷纷让向两旁。冥山静知习伯约不解,便低声道:“是大汗到了!”习伯约闻言,心中一惊:“默啜到了?” 只见十几骑分开人群,缓步而来。当先之人,虎背熊腰,满面虬髯,样貌十分凶悍,习伯约心想:“此人便是默啜吗?果然一副歹人之相!”默啜作为突厥大汗,数次率领族人南下劫掠,汉人百姓深受其害,现今见了他,习伯约怎能不怒?不过怒气上冲之下却触动了伤势,经脉之中又是一阵疼痛。 冥山静见习伯约的脸忽然红了,吓了一跳,急忙低声询问。习伯约低声道:“只是伤势发作了,忍一忍便好了,不碍的!”冥山静却依然担忧,只是大汗到了,她也不敢再开口询问。 习伯约望着默啜,心中权衡一番,暗叹道:“哎!莫说我此刻有伤在身,恐怕奈何他不得,即便是将他杀了,还会有其他突厥人来做这大汗,依然难保边关安宁。还是待日后养好伤势,回到中原投入军中,他日再带兵来讨伐,方可永除此害!” 不待默啜与那十余骑来至近前,冥山空已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一手放于胸前,向默啜行礼。冥山静赶忙拽了拽习伯约的衣角,而后也翻身下马,如同冥山空一般跪下行礼。周遭的突厥族人也不约而同地一齐跪下,只有习伯约一人还坐于马背之上。 习伯约望望四周,也只得翻身下马,不过他却不愿向蛮夷下跪,是以依旧傲然而立。默啜策马缓缓行至冥山空身前,方才下马将他扶起,笑道:“阙特勤,你回来了?”默啜说的虽也是突厥话,但“阙特勤”三字,适才一众突厥族人便曾齐声高呼过,习伯约心想:“这莫非是冥山空的突厥名字?” 冥山空以突厥话回答了一句,默啜点点头,却望向习伯约,问道:“这位莫非是你在汉地结交的朋友吗?”此话乃是以汉话讲出,习伯约不禁大感惊讶,心道:“他也会说汉话吗?”默啜与其兄骨咄禄叛唐自立前,便是大唐子民,如何能不会说汉话? 冥山空也以汉语答道:“正是!这位兄台心中仰慕草原风光,我与妹妹便邀他一同回来,令他如愿。”默啜闻言,哈哈一笑,向习伯约道:“我们突厥人最是好客!你既然是阙特勤的朋友,到了草原,自然有好酒好肉招待!” 习伯约心知自己此刻身在突厥之地,切不可将仇恨之心显露出来,便抱拳道:“如此便多谢了!”抱拳乃是汉人的礼仪,默啜自然知道。不过习伯约虽是不卑不亢,默啜心中却有些着恼,暗道:“这汉人少年好大的架子!”不过瞧在冥山空的面上,他也不愿太过计较,便又望向冥山静,道:“斯邪儿,你去了中原这么久,莫非是见到中原繁华,不愿回草原了?” 冥山静上前挽住默啜的臂膀,撒娇道:“大汗这是说的什么话?中原再好又如何?草原才是我的家,岂有不回来的道理?”她唯恐习伯约听了会心生不快,是以讲的乃是突厥话。默啜笑着抚了抚冥山静的面颊,道:“你们先去歇息片刻,待日落之后,我设宴为你们接风,也招待一下这位汉人朋友!”便即领着冥山静转身而去。 适才跟随默啜而来的那十几人,便也牵了坐骑,跟随默啜而去。不过其中一人却未转身,只是望着习伯约,待与习伯约目光相触,便微微一笑,却笑得极是诡异。适才那人站于众人之中,习伯约未曾注意,此刻望见那人面貌,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原来,那人竟是那个使双锏的大将。当时他与习伯约交手,一根铁锏被赤炎刃斩断,颔下长髯也被削去,幸亏他见机得早,立即逃了,方才保住性命。习伯约没想到竟然在此与其相遇,心道:“我当时少说也杀了几百突厥人,而他显然已认出了我,若是将此事告诉默啜,那我此行岂不是与自投罗网无异?”他正自忐忑不安,那大将却已转身去了。 冥山空见习伯约面露惊慌之色,不禁疑惑,问道:“习兄弟,怎么了?”习伯约镇住心神,摇头道:“只是伤势发作而已,不碍的!”冥山空道:“如今已经到了我们突厥的领地,咱们不需再赶路,习兄弟还是赶紧疗伤吧。” 习伯约点点头,仍在犹豫该不该转身而去,冥山空却已拉着他的臂膀,道:“大汗已走远了,咱们也快些过去吧。”习伯约只得暗叹一声,心道:“祸兮,福之所倚!不如泰然处之,他若真将我告发,我再逃也不迟!”不过,他却忘了,如今他身受重伤,又没了大宛马与赤炎刃,岂是那么容易逃的? 习伯约随着冥山空快步赶上默啜等人,走向了牙帐,突厥族人则各自散去。众人走至牙帐前,默啜便命人领习伯约先到毡房中歇息,而冥山兄妹也与习伯约暂别,各自回了自己所住的毡房。 赶了近一月的路,冥山静早已浑身不适,回到自己所居的毡房中,便命侍女服侍她沐浴。突厥人生于草原之上,本是未开化的蛮族,并不爱洁,一生不曾沐浴也是常事。只是与中原人往来之后,突厥贵族才学起汉人,也时常沐浴净身,而族中的小姐贵妇则尤为喜爱以香汤沐浴。 侍女提来热水,冥山静却想起了习伯约,心想他也有近一月未曾沐浴,只恐此时也是难过,便吩咐侍女,也为习伯约提过水去。 习伯约跟随一个突厥人来到一座无人的毡房中,那突厥人对习伯约说了一通胡语,习伯约也听不懂,便挥挥手命他出去。待那突厥人走后,习伯约在毯上坐下,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跋涉千里,来到了突厥之地,一时只觉不可思议,又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沈秋霜与李裹儿,不禁甚是思念。 便在他怔怔出神之际,冥山静的侍女已领着两个突厥大汉,搬来了一个木桶,桶中便是热水。那侍女道:“小姐,你,沐浴!”她服侍冥山静久了,竟也会说汉话,只不过会的不多。 习伯约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是望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木桶,道:“姑娘,这水太热,我要用凉水!”那侍女听了,低头思索一番,皱眉问道:“凉水?”习伯约点点头,道:“对!凉水,便是冷水!”那侍女说了一句突厥话,那两个大汉便抬起木桶随她走了。 过不多时,那两个大汉又抬着木桶,随着那侍女回到了毡房中。那侍女道:“凉水!”习伯约将手伸入桶中试探,果然已换成了冷水。他道一声谢,本待那侍女与二个大汉离去,便即褪去上衣,治疗伤势,可是那侍女将二大汉遣走后却迟迟不走。习伯约只得问道:“姑娘,你还有何事?”那侍女道:“你,沐浴,我,服侍!”习伯约明白她是要服侍自己沐浴,着实费了一番口舌才将其遣走,而后才褪去衣衫,坐入桶中运功疗伤。 桶中的冷水被习伯约身体发出的灼热烤得沸腾起来,热气蒸腾,毡房又密不透风,氤氲水气无法散去,是以毡房中雾气缭绕,有如仙境一般。过了两个时辰,习伯约收功站起,桶中的水也不剩多少了。 习伯约挥挥手,扇去眼前的雾气,正欲跨出木桶,却听有人掀起门帘,走入了毡房中。习伯约不禁一愣,正要说话,却已听冥山静的声音惊叹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这么大的水气?” 习伯约此时浑身赤裸,好在水雾弥漫,冥山静看不到,他急忙道:“冥山姑娘,我刚刚沐浴完毕,尚未来得及穿衣,还请你出去稍待片刻,待我穿好衣衫再与你相见。”待他说完,毡房中静了片刻,才听冥山静道:“如此正好,我为你拿来了一套新的衣衫,你正好可以换上!”顿了顿,她又嘻嘻一笑,道:“你放心,你尽管穿便是,我绝不偷看!”而后便将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 毡房内水雾弥漫,冥山静看不清眼前事物,指尖便触到了习伯约的胸膛。二人身子俱是一颤,习伯约急忙将衣服接过,冥山静也急忙将手收了回去。 二人便即默然。过了半晌,习伯约迟迟不闻动静,心知冥山静是打定主意要留在毡房中了,正自犹豫要不要赤着身子出来穿衣时,只听冥山静道:“这么大的水气,我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你若再不出来,水气散去了,可就说不准了!” 冥山静虽然装作若无其事,似乎早已见惯了这般阵仗,其实她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若当真见了习伯约的裸体,恐怕要羞得无地自容了,是以久久听不到动静,同样心急。 习伯约闻言,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迅速跨出木桶,急匆匆地将冥山静送来的衣衫穿在了身上,而后才红着脸低声道:“我已穿好了。”冥山静也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水气已渐渐散去,习伯约与冥山静已能望见彼此面貌。冥山静忽然扑哧一笑,道:“突厥男人可不爱沐浴呢!你却洗了这么久,你们汉人男子皆是如此爱洁吗?”习伯约只得苦笑道:“我适才是在水中疗伤。”冥山静闻言,不禁颇为担心,问道:“那你的伤好了吗?”习伯约摇摇头,道:“哪有如此容易好的?恐怕要一年半载方可痊愈。”冥山静听了,心道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要长久留在草原了?心中不禁窃喜,面上却装出痛惜之色。 习伯约此刻方才发觉身上所穿的竟然不是汉服,而是突厥衣衫。不过,他虽恼恨突厥人,却也不介意穿着突厥服饰。 其实,初唐之时,汉人皆喜着胡服。李靖大破突厥后,突厥归附,太宗为安抚突厥族人,曾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突厥各部首领迁往长安,太宗为显其言行如一,在招待突厥贵族时,也曾着突厥服饰,朝中权贵与长安百姓见了,便纷纷效仿,是以当时的长安城中,时常能见到着胡服c戴蕃帽的汉人百姓。废太子李承乾便最喜着胡服c食胡食,对突厥极是崇拜。 到了如今,汉人百姓虽然不再穿着胡服,但也并非一个没有,习伯约幼时便曾见过穿着胡服的香客到栖霞寺中上香,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此种服饰乃是突厥人所穿。 汉服右衽而胡服左衽,冥山静便走至习伯约身前,亲自为其整理前襟。她以香汤沐浴后,身上幽香更为浓郁,此刻与习伯约相距又近,习伯约嗅到后,不禁心旌摇动。待冥山静为其整理好衣衫后,习伯约赶忙后退两步,才问道:“姑娘来找我有何事?” 冥山静道:“我是来请你去赴宴的!”习伯约心想该是默啜设下的接风宴了,他也不好推拒,便点点头,道:“那就有请姑娘带路。”二人便出了毡房。 其时已近日落时分,二人并肩而行,习伯约见周遭的突厥族人见到自己后,皆是目瞪口呆,不禁心生疑惑,不过望见身旁的冥山静,他当即醒悟,只怕是自己与冥山静走在一起之故!冥山静不仅对周遭族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心中更有些窃喜。她忽然挽住习伯约的手臂,道:“你总是唤我‘冥山姑娘’,忒也别扭。不如与我哥哥一样,唤我‘静儿’吧!”她的亲昵举动登时教习伯约吓了一跳。习伯约微微挣扎,奈何冥山静将他的手臂牢牢抱住,他也只得任由冥山静挽着,只是道:“我与姑娘非亲非故,若是称呼如此亲密,恐怕不妥吧?” 冥山静听了,气得停步顿足,撅起小嘴道:“你若是不喊,信不信我信不信我大声喊你欺负我?”习伯约见周遭的突厥青年望向自己的目中似欲喷出火来,心知冥山静若当真如此喊,以自己如今的身手,恐怕转瞬间便会被这些突厥青年碎尸万段,只得苦笑点头。 冥山静却依然不依,道:“我要你现在便唤一声!”习伯约只得硬起头皮,低声道:“静儿姑娘!”冥山静再次顿足,嗔道:“不要‘姑娘’这二字!”习伯约不禁暗叹一声,道:“静儿!”冥山静方才心满意足。 二人继续前行,冥山静又问起了习伯约的年纪。习伯约如实相告,冥山静不禁笑道:“你竟然年长我一岁!”习伯约方才知道,冥山静竟然只有十四岁,而冥山空则已是弱冠之年。习伯约望着身旁的冥山静,见她未达及笄之年,顾盼间却已是风情万种,心想也怪不得有这许多突厥青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谈笑间,二人已来到了牙帐前。牙帐前有二个突厥汉子分左右而立,见冥山静到了,行礼后便为二人掀开了门帘,二人便即走入了牙帐中。牙帐中极为宽大,怕是有十丈方圆,两侧各摆数张矮几,默啜独自坐于首位,另有十余人分别坐于两侧,一众人正自举杯痛饮。 这十余人皆是突厥各部的酋长,习伯约也只认得冥山空与那突厥大将。默啜见二人走入,止住众人喧闹,笑道:“好了,人已到齐,咱们今日为阙特勤与斯邪儿,还有这位汉人朋友接风,不醉不休!”习伯约与冥山静便即在冥山空身旁坐下。默啜笑道:“斯邪儿,往日饮宴时,你最爱坐在我身旁,怎么,如今你有了俏郎君,便不愿理睬我了吗?” 此言一出,众人皆哄然大笑。冥山静自然不依,起身跑到默啜身旁撒娇。默啜笑着与冥山静喝了两杯酒,本欲将冥山静留在身旁陪伴,不想冥山静在他耳旁低声道:“大汗,他初来草原,不知咱们突厥人的礼数,还需我在他身旁照应。”默啜笑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啊!那好,我也不阻你回去了,免得你埋怨我不近人情!”冥山静赶忙道谢,万分欢喜地回到了习伯约身旁。 待冥山静坐下,习伯约便问道:“他为何叫你斯邪儿?莫非是你的突厥名字?”冥山静点点头。习伯约心知既然如此,“阙特勤”恐怕是冥山空的突厥名了(注1),“冥山空”c“冥山静”果然只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汉名。 这时,一个大汉端着酒杯走至习伯约身侧,说了一大串突厥话,习伯约却是一句也听不懂,只得望向身侧的冥山静。冥山静道:“他这是要向你敬酒!”习伯约道:“我不能饮酒!”冥山静点点头,便举起几上的酒杯,起身说了几句突厥话,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那大汉呆愣片刻,也只得把酒喝了,转身而去。如此一来,牙帐中的一众人竟纷纷来向习伯约敬酒,冥山静便为他一一喝了。习伯约虽然受了“烈阳掌”之伤,确是不能饮酒,可似这般被一个女子护在身后,他也感不好意思,便苦笑着望向身旁的冥山空。冥山空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既然不能饮酒,就由静儿为你喝吧,你放心,他们不敢为难静儿。” 习伯约正自感叹,却有一人走至习伯约面前,坐了下来。习伯约见了,心中便是一惊。来人正是那突厥大将。适才他坐于角落中,习伯约一时也未瞧见。那突厥大将望着习伯约,笑得依然诡异。习伯约心中忐忑,正欲开口,那突厥大将已低声道:“如此骁勇之人,竟然不会喝酒吗?” 冥山静转过身来,见那突厥大将到了身旁,急忙蹲下身来,道:“暾欲谷,你也来敬酒吗?”习伯约方知那突厥大将名唤暾欲谷。暾欲谷道:“大家皆来敬酒,我若不来,岂不是失礼了?”冥山静点点头,二人便即各饮一杯。 暾欲谷又向习伯约道:“小兄弟,你尽管安心在此住下,不必有何忧虑!”习伯约闻言,心中一动:“他这是在保证不会揭穿我吗?”暾欲谷却已起身离去。 此时已近落日时分,牙帐中已有些昏暗,侍女便将牙帐中的灯烛点亮。默啜高声道:“好了,日已落山,今晚的饮宴便开始吧!”习伯约适才便一直在好奇,这矮几之上,为何除了酒便只有些野菜野果,竟无一点食物,莫非突厥人的果腹之物竟是这些吗? 原来,突厥人的习俗乃是日落后方可用晚饭,是以晚间饮宴时,食物皆在日落后才会端上。不过饮酒却不受约束,是以突厥人便有了筵席开始前先饮酒的习惯。 过不多时,便有侍女将食物端上。突厥人只事游牧,不事农耕,吃的自然也与汉人不同,除去胡饼外,便是煮熟的羊肉。习伯约腹中早已饥饿,望着面前矮几之上那半只煮熟的羊羔,不禁食指大动,却发觉矮几之上没有筷子,自是一愣。 不过想到突厥人只是北地蛮夷,吃饭之时必然不如汉人那般文雅,自然也不会用筷子。他便抬眼望向一旁,果然见众人皆执着一柄匕首,将羊肉割下后便以手送入口中。《庄子》有云:“入其乡,从其令。”若是教习伯约也用突厥人的法子,倒无不可,只是他此时手无寸刃,又如何去割那羔羊肉?若是直接用手去撕,岂不是更为不雅? 习伯约正自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一只莹白玉手递来一柄匕首,自然是冥山静了。冥山静满面红晕,低声道:“我们突厥人皆是用随身的匕首切肉,你没有,我便将我的送给你吧!”习伯约道:“那你岂不是没的用了?”冥山静道:“我可以命人再去取一把。” 习伯约只得道一声谢,接过了那柄匕首。冥山静这柄匕首上镶着一颗红宝石,柄上还刻着一朵玫瑰,极为精致。习伯约便用这柄匕首切下一块羊羔肉,正欲放入口中,却见周遭之人,除去冥山兄妹外,皆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就连默啜也不例外。 习伯约不明所以,心中嘀咕:“莫非突厥人用匕首切肉还另有规矩,我切的不对?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用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吧”冥山空急忙站起身,高举酒杯道:“让我们一齐敬大汗一杯!”众人方才回过神来,便也笑着站起,与冥山空一齐向默啜敬酒。 习伯约只得低声问冥山静:“适才他们为何呆望着我?”冥山静面色依然羞红,低声道:“他们没见过汉人,难免惊讶。”习伯约点点头,便继续吃起来。 过了半晌,忽然一群突厥少女走入牙帐中,向默啜施礼后,其中一个抱着琵琶的少女便即弹奏起来,而其余人则翩翩起舞,舞姿极是曼妙。习伯约尚是初次见识突厥人的舞蹈,兼且这十几个少女正是族中最善舞蹈的,习伯约不禁瞧得心旷神怡。冥山静见了,知道习伯约喜欢,便起身来到那群少女前,与她们一同舞蹈。 一曲舞罢,帐中的酋长也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一人挽住一个少女,与其共舞起来。众人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冥山静走至习伯约面前,将其自地上拉起,道:“你也来与我一起跳吧!”便是汉人的舞蹈习伯约也不会,更别说是突厥舞了,不过冥山静好意相邀,他也不好拒绝,只得模仿旁人的样子,与冥山静舞在了一起。 习伯约练武虽是奇才,可跳舞却是笨手笨脚的,逗得冥山静连连娇笑。习伯约也觉尴尬,便苦笑道:“我委实不会跳舞!”冥山静也不好再为难他,二人便重又坐下,与一直未曾起身的冥山空闲聊起来。 似这般热闹了近半个时辰,各族的酋长皆跳得累了,那群少女便即告退而去。宴席至此,众人酒足饭饱,皆已尽兴,默啜也是酒酣耳热,正欲命大家各自散去,却有一个年轻男子走入牙帐中,笑道:“听闻斯邪儿返回草原,我特来为其庆贺!”默啜望着来人,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扮作女子,以舞相贺吧!”年轻男子笑道:“大汗有命,岂敢不从?”便即转身出帐而去,过了片刻再回来时,却已换上了女装。年轻男子深施一礼便即翩翩起舞,舞姿之曼妙,竟然不输于适才那群少女。 牙帐中的突厥酋长纷纷叫好,冥山静心中不快,便即不望那人,转而望向习伯约,却见习伯约满面愤恨之色,不禁诧异,心道:“怎么,莫非他们二人有仇?”那扮作女子翩翩起舞之人,面貌英俊,身材颀长,却非是突厥人,而是汉人,更与习伯约有过一面之缘,便是武承嗣之子——武延秀。 去岁武延秀随武承嗣前往房州,欲取李显性命,却为习伯约所阻,武承嗣更被习伯约打为重伤。而后太平公主赶到,武延秀只得携着父亲仓皇逃回神都,却遇默啜为其女求亲之事,武则天便命武延秀入突厥,纳默啜之女为妃。 八月,武延秀来到漠北,拜见默啜。默啜得知武延秀的身份,却是大怒,向使者道:“我女欲嫁李氏,你却将武氏之子送来,此是天子儿否?我突厥积代已来,降服李家,今闻李家种末尽灭,唯有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便将武延秀拘留于漠北,至今日已有半年了。 在中原时,武延秀贵为淮阳郡王,养尊处优c锦衣玉食,到了草原后,却被拘禁,受尽了欺凌。武延秀心中虽然恼恨,又如何敢发作?只得忍气吞声。他聪颖过人,很快便学会了突厥话及突厥舞蹈,便时常为突厥贵族献舞,以博取欢心。 武氏篡夺李家天下,更大肆屠戮李氏族人,武延秀乃是武家之子,此刻又如此下作地向蛮夷献媚,当真丢尽了汉人男儿的脸面,习伯约自然恼怒,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他太过生气,竟然牵动了内伤,一时间经脉剧痛。 习伯约只得以手掩心,咬牙强忍。冥山静见其面露痛苦之色,急忙问道:“可是伤势发作了?”习伯约摇头不语,冥山静不禁担忧不已 武延秀虽在跳舞,目光却不时望向冥山静。不过,冥山静那一双美目却根本不曾望他一眼,只是凝视着身旁的少年,武延秀再瞧那少年,见其不仅英俊非凡,而且也是个汉人!武延秀惊奇之余,也不禁妒忌起来,一曲舞毕便走向冥山静,道:“斯邪儿,这位是你在中原结交的朋友吗?” 冥山静却好似未听到一般,不理不睬,依然凝望着习伯约,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武延秀虽然恼怒,却不敢发作,只得问习伯约道:“若我所料不差,你该是汉人吧?”在房州时,习伯约听从张昌宗之言,蒙了面,是以武延秀并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不过其时习伯约曾开口说话,是以此刻他便干咳一声,沙哑着嗓音道:“正是,不知兄台有何贵干?”武延秀还欲再说,但冥山静听到习伯约如此说话,只以为他内伤发作之下极为痛苦,当即怒目瞪视着武延秀,气道:“你若是跳完了舞便快点滚开,少在此废话,真是烦人!” 武延秀又妒又怒,气得胸膛都快要炸开了,却是强自忍住,心道:“如今我惹不起你,但来日方长,日后将你带回中原,若不狠狠炮制,如何对得起这诸般欺辱?”他暗暗发下毒誓,向默啜施礼后便退出了牙帐。 而后默啜命众人各自散去,习伯约与冥山兄妹走出牙帐,冥山静兀自不放心习伯约,便道:“伯约哥哥,不如我与你一同回去吧,在你身旁陪着,免得你伤势发作时无人看顾!”此言一出,习伯约当真吓了一跳,赶忙道:“不必不必!我回去只需好好歇息,伤势便不会发作了!”冥山静心知习伯约误会了,却也被他慌张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 冥山空道:“既然如此,静儿便回去歇息吧,习兄弟恐怕还不认得路,我送他回去。”冥山静点点头,三人便即分别。冥山空也喝了不少酒,是以将习伯约送回后也自去歇息了。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醒来后走出毡房,却见一个魁梧的突厥青年站在不远处,正自狠狠瞪视着自己,而周遭聚集了不少人,似乎都是来瞧热闹的。见此情景,习伯约不禁一愣,那突厥青年忽然擎起腰间悬着的弯刀,高声讲了一句突厥话。习伯约自然听不懂,不禁一脸的不解。 那突厥青年见了,回身自人群中揪出一人,对其高喝一声而后指向习伯约。那被揪出之人竟是个中年汉人,便以汉话对习伯约道:“他他要与你决斗。”声音颤抖,显然极是惶恐。习伯约更是纳闷,心想他既然是汉人,却怎地跑到漠北来了?不过随即恍然,定是被突厥人掳来的!习伯约心知那中年汉人定是时常被突厥人欺辱,才会如此惧怕,不禁大怒。 那突厥青年见习伯约迟迟不开口,只以为那中年汉人未将自己的意思说清楚,当即对其拳打脚踢。习伯约见了,更是恼怒,大喝一声“住手”!也顾不得体内伤势,便纵身扑上。 那突厥青年弃了那中年汉人,挥刀砍向习伯约。好在那突厥青年并不会武,只不过是挥刀胡乱劈砍,即便习伯约手无兵刃,又伤势发作,经脉之中剧痛无比,数招间也将弯刀夺过,而后一脚将其踢倒在地。 突厥人最崇拜勇者,虽是汉人打倒了突厥人,但周遭围观的一众突厥人还是齐声为习伯约欢呼。习伯约恼恨那突厥青年欺辱汉人,正欲挥刀结果其性命,忽听有人高呼道:“且慢!”却是冥山空飞掠而至,阻住了习伯约。 冥山空道:“习兄弟,你已胜了,便请高抬贵手吧!”习伯约只得狠狠瞪了那突厥青年一眼,问那中年汉人道:“老伯,你没事吧?”中年汉人赶忙道:“不碍的!不碍的!”冥山空将那突厥青年赶走,道:“习兄弟,你还未用早饭吧?咱们一起吃吧!”习伯约却望向那中年汉人,道:“老伯,你也未曾吃饭吧?那便一起吧!” 冥山空闻言,暗暗瞪了那中年汉人一眼。中年汉人吓了一跳,正欲拒绝,却已被习伯约拽住,走向了毡房。冥山空见了,也不好出言阻拦,只得暗叹一声,随着二人入了毡房。 三人刚刚坐下,冥山静便领着几个侍女到了。见毡房坐着一个陌生汉人,她不禁一愣,问道:“这位是谁?”习伯约也道:“是啊,还未请教老伯高姓?”中年汉人急忙答道:“小人姓裴,裴乐多。”习伯约点点头,便道:“静儿快坐,咱们先用早饭!”冥山静听到这一声“静儿”,心中立时倍感甜蜜,一双美目便只望向习伯约,不再理会旁人了。 侍女端上早饭,尽是些突厥人常吃的食物,胡饼c羊肉与羊奶,还有一些瓜果。四人围坐在矮几旁,各自吃了起来。习伯约早已饿了,自然吃了不少,只是羊奶他却喝不惯,喝了一口险些吐出,勉强咽下后苦着脸道:“怎地如此难喝?还不如酒!”冥山静不禁娇笑连连,道:“羊奶你不爱喝,酒你却又不能喝,日后只能用水招待你了!” 裴乐多却一直诚惶诚恐,只吃了一小块胡饼便不敢再吃了。习伯约见了,问道:“裴老伯,你已吃饱了吗?”裴乐多急忙点头。习伯约又问道:“老伯可会突厥话?”裴乐多道:“会的!”习伯约不由得笑道:“那正好可以教我!” 冥山静闻言,立时不悦,道:“何用他来教?我就可以教你!”裴乐多瞧出冥山静对习伯约颇有情意,又哪里敢惹她不快?便道:“对!对!我也只是略懂突厥话,并不精通,还是由这位姑娘来教为妥!”习伯约点点头,未再多言。 用过早饭,冥山静本想邀习伯约出去骑马游玩,不过习伯约适才伤势发作,此刻虽已无碍,却仍觉先行疗伤为妥。冥山静也知来日方长,便与冥山空告辞而去。 二人走后,习伯约问裴乐多道:“裴老伯,你可是被掳来此地的?”裴乐多闻言,面上不禁现出痛苦之色,长叹一声道:“哎!我本是并州人士,永淳元年时突厥反叛,进犯并州,掳走不少汉人百姓,我便是那时被掳至草原为奴的!”习伯约听了,屈指一算,惊呼道:“如此说来,已过了近二十年了!”裴乐多忍不住又叹一声,道:“是啊,已经快二十年了!初时我们这一干百姓还盼着朝廷发兵来解救我等,但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始终未见官军的踪影,突厥部族反而越发壮大,所以大家已知此生恐怕是无法回归家乡了。” 习伯约闻言,也在心中暗叹:“如今的官军连边关都无法守住,更莫说是踏入草原了!”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这草原上有多少被掳来为奴的汉人?”裴乐多道:“虽然与我一同被掳来的百姓已死去不少,但突厥人时常南侵,每次皆有数千上万汉人被掳来为奴。我虽不知现今草原上到底有多少汉人,但恐怕不会少于五万!” 习伯约听得暗暗心惊:“竟然有这么多?怎的一路行来却一个未见?”其实,被掳来的汉人虽多,却被分散到了突厥各部,随突厥人逐草而居,已不知迁到这茫茫草原的何处去了。牙帐周围虽也有不少汉人,不过他们皆已换上胡服,习伯约又只是初至,即便见到了也难发觉。 习伯约道:“既然如此,裴老伯,你便留下来与我作伴吧,想来有我那两个朋友在,其他突厥人不敢再欺负你!”裴乐多道:“如此自然是好,不过不知公子为何来此?”习伯约道:“我也是阴差阳错之下才来到此处的,待伤好之后,我就会返回中原。”裴乐多犹豫片刻,道:“公子,恐怕你是回不去了。” 习伯约闻言一愣,问道:“此话从何说起?”裴乐多奇道:“莫非公子不知适才那对兄妹的身份?”习伯约知他说的是冥山兄妹,便道:“确是不知!不过到了草原后我见突厥人对他们极是尊敬,又与默啜颇为亲近,该是突厥贵族吧?”裴乐多道:“何止是贵族,二人姓阿史那,乃是前任大汗骨咄禄的子女!” 习伯约闻言,不禁目瞪口呆。裴乐多见了,又道:“那哥哥名叫阙特勤,若不是骨咄禄死时他尚自年幼,此时的突厥大汗便该是他了!那妹妹名叫斯邪儿,默啜只有儿子却无女儿,所以对这个侄女极为疼爱,视若掌上明珠,听说还为其求了个汉人的郡王作为夫婿!” 习伯约心知那汉人的郡王多半便是武延秀了,却觉不解:“既然默啜将冥山静许给了武延秀,武延秀又已到了草原,二人为何不成婚?”不过想起昨晚的情形,心知多半是冥山静不喜欢武延秀,而默啜又不愿逆其心意,是以二人的婚事才未成。 习伯约并不知道武延秀乃是被默啜拘留在此的,尚自好奇他为何不回转中原?岂不好过在此受苦?莫非是贪恋美色?不过冥山静虽美,但汉人女子中姿容秀丽的不知凡几,以武延秀的出身,还怕缺少美貌女子陪伴? 便在习伯约沉思之际,裴乐多仔细端详他半晌,忽然惊呼道:“公子莫非便是那汉人郡王?”习伯约听了,先是一愣,继而苦笑道:“那郡王乃是武则天的从孙,我自然不是!”裴乐多虽在草原,却也知道当年的太后早已做了中原的皇帝,忍不住叹道:“女子为皇帝,阴阳颠倒,国家又岂能强盛?却苦了我们这些百姓!” 习伯约长叹一声,心中也是怨愤郁结。这时,一个侍女走入帐中,向习伯约施了一礼,而后说了一通突厥话。习伯约只得望向裴乐多,裴乐多便道:“公子,她问你可有什么需要的?”昨日习伯约命侍女将热水换为冷水,后来冥山静自侍女口中得知此事,料定冷水必是有助习伯约疗伤,是以今日也将侍女遣来听候吩咐。 习伯约便道:“命她去取来冷水便可!”裴乐多便与那侍女一同去为习伯约取水。过不多时,二人便领着几个大汉将水取回,倒入了桶中。习伯约将众人遣出,便即褪去衣衫,坐入桶中运功疗伤。过得两个时辰,方才收功起身。 待习伯约穿好衣服,裴乐多方才回到毡房中,却望见了冥山静赠与习伯约的那柄匕首。习伯约本是将其收于怀中,适才脱衣时才取出放在了矮几上,此时还未及收回。裴乐多忍不住将其自鞘中拔出,惊叹道:“这匕首便是斯邪儿送给公子的吧?”习伯约闻言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 裴乐多苦笑道:“公子,此事已传遍整个部落了!所以今早那个突厥汉子才会来与公子决斗!”习伯约不禁纳闷道:“只不过是一柄匕首罢了,至于为此决斗吗?”裴乐多道:“公子莫非不知草原的习俗?”习伯约摇头道:“我昨日方至,自然不知!”裴乐多便道:“匕首乃是突厥人的信物!少女遇到心仪的少年,可将匕首送给他。少年若是收下,二人便算是定下了终身大事!”习伯约听得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乐多又道:“所以我之前才说,公子恐怕无法回转中原了。公子可能不知,默啜对斯邪儿可谓是百依百顺,若是斯邪儿要将公子留在草原,那便如同是画地为牢,公子又如何逃得出去?”习伯约闻言,初时尚且忧虑,不过想到自己若是伤势未愈,回到中原也是无用,便即释然。 用过午饭,冥山静又来了。她问起习伯约的伤势,习伯约便道稍有好转。而后冥山静便当真教起习伯约突厥话来。习伯约聪颖绝伦,冥山静又教得极为细心,是以只用了一月时间,习伯约便已渐渐能听懂周遭突厥人所说的话了。 第二日醒来,习伯约来到帐外,却又有个突厥青年要与他决斗。这突厥青年同样不会武功,是以习伯约只用三招便将其击败。而后冥山静又来邀习伯约去游玩,习伯约不好再拒绝,二人便骑着马,沿着嗢昆水向北尽情驰骋。 此时乃是二月,草原之上仍是一片荒芜的景象,自然无甚风景可言。二人扬鞭策马,互相追逐,虽无秀丽风景,但旷野千里,也教习伯约心旷神怡,大觉舒畅。二人纵马驰了半个时辰,方才停下来,翻身下马,坐于地上歇息。 马儿渴了,便走到河边,低下头去喝起水来。习伯约见了,心中一动,起身走至河边,俯身将手探入水中。天气寒冷,河水自然也是极为冰冷的。冥山静随在习伯约身后,见了他的举动,奇道:“你也渴了吗?”习伯约直起身,笑道:“我发现这河水极为冰冷,日后也无需费力将水取回毡房了,我自到河边疗伤,岂不方便?”冥山静点点头,道:“不如今日你便在此疗伤吧!” 习伯约闻言,面色一红,道:“我疗伤时需将上衣褪去,静儿在此,多有不便。”冥山静扑哧一笑,道:“伯约哥哥,你一个七尺男儿,怎么总是怕羞?我转过身去不瞧便是!”习伯约想了想,又道:“我疗伤恐怕要用去一二个时辰,你若是在此等候,岂不无聊?不如你先回去吧。”冥山静却摇摇头,道:“此处乃是旷野,你疗伤时无人在旁守护怎么行!”习伯约只得点头答应,冥山静便即转身走出十步,道:“好了,你快疗伤吧!” 习伯约迟疑片刻,方才将衣衫脱去,只着短裤,迈步走入了嗢昆水中。待河水及腰时,习伯约便即停步坐下,河水恰巧没至胸前。他便运起“正一玄功”,行功疗伤。冥山静听到习伯约迈步涉水的脚步声,心知他已褪去了衣衫,竟忍不住想象起他此时的样子,不禁面红耳热。 过了半晌,冥山静站起身,望见习伯约脱在河边的衣衫,便即拾起叠好,抱在了怀中。却见习伯约头顶冒起热气,冥山静不禁大感吃惊。那日在习伯约所居的毡房中,正因雾气缭绕,冥山静才一不小心碰触到习伯约的胸膛,生出无限旖旎。冥山静此刻方知原来雾气竟是习伯约疗伤所致,并非是热水发散的,不禁惊叹:“他这疗伤之法当真玄妙!” 冥山静坐在河边,以手托腮,静静地望着习伯约闭目运功。过得一个半时辰,习伯约方才收功,他不知冥山静便在一旁,忽然站起身来,却是吓了冥山静一跳。冥山静望着习伯约的身子,不禁掩面低呼。 习伯约急忙又坐入水中,冥山静羞红了面皮,将习伯约的衣服放于地上便转身走至一旁,习伯约这才自水中走出,将衣服穿好。二人便即骑马返回。 而后一月,习伯约除去每日前去嗢昆水边疗伤外,便是与冥山兄妹纵马驰骋于草原之上,三人谈天说地,更是亲密。每日早晨,依然有突厥青年来与习伯约决斗,习伯约本是不胜其烦,不过想到与人动手,正好可以察看体内伤势恢复得如何了,便也不再介意。不过来与他决斗之人皆不会武功,三招两式便被打倒,也无需习伯约使出内劲,倒是教他颇为无奈。 这一日午后,习伯约正于嗢昆水边疗伤,忽觉大地震动,震天的马蹄声传来。草原之上纷争不断,各个部族常相攻伐,习伯约心中一动,恐是其他部族来攻,便即收功赶回。 习伯约赶回阿史那部中,却见突厥百姓纷纷来至帐外,正自向西南旷野行去。习伯约便问身旁一个突厥老者道:“老伯,你们这是去哪啊?”此时他的突厥话已讲得颇为流利。那老者曾见过习伯约与冥山兄妹同行,知道习伯约就是冥山静倾心之人,便道:“尊客,这是匐俱回来了啊!我们去迎接!”习伯约闻言一愣,心想:“匐俱是何人?”便随在一众百姓身后,来至部落外,只见数千人自西南疾驰而来。 习伯约望望身前这一众突厥百姓,心中一惊,这等阵仗比之迎接冥山兄妹时,竟是毫不逊色。待那数千人奔至,习伯约被众人挡在身后,相隔太远,只望见那数千人齐齐下马,一众突厥百姓齐声高呼“长生天”。 长生天乃是草原各族崇拜的天神,突厥战士出征前,便会祭拜长生天以求保佑,打了胜仗回到部落时,族人便高呼“长生天”以为庆贺!习伯约在草原待了一月有余,对突厥人的各种习俗已有了解,已知那数千人乃是外出征战,得胜而归。他心中不禁一惊:“莫非又是去侵扰汉地了?”急忙拉过一人问道:“这些勇士是去何方征讨了?”那人答道:“匐俱率领着天下最勇敢的战士,去西方征讨不服从大汗的突骑施。” 习伯约听了,方才安心。突厥人得胜归来,习伯约可无兴趣庆祝,便即转身回了毡房。过了半个时辰,忽听冥山静在帐外呼唤自己,习伯约只得起身走出毡房,却见冥山兄妹与二个胡人青年并肩而立。 那二个胡人青年,左边一个高大魁梧,气度威猛,右边那个却俊秀异常,若非是那双褐色的眼睛,习伯约便要误以为他是个汉人了。那俊秀胡人不住地打量着习伯约,忽然笑道:“我倒要瞧瞧你是怎样的英雄了得!”说罢,便举掌攻向习伯约。 俊秀胡人出手迅捷,掌风凌厉,竟然是身怀武功之人。习伯约心中一惊,急忙应战,二人双掌相交,冥山静急忙喊道:“他有内伤!”那俊秀胡人于动人之际却仍有暇说话,沉声道:“我省得!” 习伯约只觉一股劲道自俊秀胡人的掌上涌来,不禁一惊:“他的内功竟然不弱!”只得运起内功,全力应战。二人斗了十招,习伯约发觉那俊秀胡人武功当真不弱,所使掌法也极为精妙,却教自己生出熟悉之感,似乎曾在何处见识过。 不过,那俊秀胡人一掌快似一掌,习伯约也无暇回想,只得全力应敌。俊秀胡人内力不弱,习伯约也只得运起“正一玄功”,使出六成功力,经脉立时便觉剧痛无比。初时他尚能忍耐,但又斗二十招,终于无法忍耐,一时间不能再运真气,登时左支右拙,便要落败。 冥山静担忧习伯约,本已心急如焚,忽然望见习伯约面色火红,知他伤势发作,急忙喊道:“二师兄,快住手!”那俊秀胡人听了,心中一叹,只得收招撤掌,却冷笑一声道:“斯邪儿说你武功高强,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那俊秀胡人如此傲慢无礼,习伯约自然恼怒,暗道:“目中无人的狂徒!若非是我有伤在身,岂会容你放肆?”不过他伤势发作,也顾不上气恼,转身快步而去。 冥山静知他必是要去嗢昆水畔疗伤,便赶忙跟了上去。俊秀胡人呆望着二人的身影远去,面上不禁露出苦色。冥山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磨延啜,静儿有了倾心之人,你该为她欢喜才是!”俊秀胡人长叹一声,便与冥山空及那魁梧胡人回了营帐。 且说习伯约快步赶至河边,连衣衫都不及脱下便径直走入河中运功疗伤。冥山静倍感心痛,便在一旁安静守候。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习伯约方才收功起身,冥山静赶忙向他道歉。习伯约微微一笑,问起那二个胡人的身份,冥山静如实相告。 原来,那魁梧胡人名叫阿史那默棘连,乃是冥山兄妹同父异母的长兄。而那俊秀胡人却非是突厥人,而是回纥人,乃是回纥酋长之子,姓药罗葛,名磨延啜。如今突厥势大,回纥酋长骨力裴罗便将长子磨延啜送至默啜身旁,以示臣服。磨延啜自幼便在突厥部族中生活,与冥山兄妹乃是总角之交,而后又跟随同一个师父学艺,感情极为深厚。 习伯约听罢,忽然想起适才突厥百姓迎接的匐俱,便又问冥山静,方才得知匐俱竟是默啜的长子。自隋时突厥分裂,东c西突厥便常相攻伐,已成世仇。突骑施乃是西突厥部族,默啜便命长子匐俱率兵前往征讨。 匐俱率领两万突厥战士来至伊丽水之滨,与突骑施苦战半载,互有胜负,而后安西都护府派兵支援突骑施,匐俱不敢再战,便领兵返回了漠北。默棘连与磨延啜皆随匐俱出征,是以习伯约初来漠北之时才未曾见到二人。 这一晚,为庆贺匐俱与族中勇士得胜归来,自然又是大排筵宴。牙帐中,默啜与匐俱c默棘连c冥山兄妹c磨延啜及突厥各部的酋长开怀畅饮。习伯约不能饮酒,本是不愿前来,但磨延啜与冥山静一同来邀,他也只得答允。 席间,磨延啜举杯来到习伯约身旁,道:“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原谅!”他主动来道歉,倒是教习伯约大感意外。习伯约的胸襟本就宽广,又见磨延啜说得诚恳,便微微一笑道:“切磋武艺,实属寻常,只不过如今我有伤在身,待伤势养好后,再请兄台指点一二。”磨延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那我便祝兄台早日康复!”二人相视而笑。 此后的日子里,习伯约仍是每日到嗢昆水畔疗伤,闲暇时便与冥山兄妹及磨延啜纵马驰骋于草原之上。磨延啜也如冥山空一般,自幼熟读汉人的诗书典籍,可谓是博古知今,倒是令习伯约颇为惊讶。二人尽释前嫌,聊得也是颇为投机。 而后到了四月,气候渐暖,大地回春,嗢昆水的河水也不再冰冷,自然也不能消解习伯约行功时所散发的灼热。习伯约一时不察,仍于水中运功,却感浑身燥热,惨呼一声便即晕倒于水中。 幸好有冥山静在旁陪伴,听到这声惨呼,便急忙回头去瞧。却见习伯约已然昏倒,她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中将习伯约扶起。习伯约面色通红,浑身火烫,冥山静知道他这是伤势发作了,只得先将他抱到了岸上。 冥山静喊了两声,仍不见习伯约醒来,也不敢胡乱出手救治,只得赶回部落中,将此事告知了冥山空。其时冥山空正与磨延啜切磋掌法,二人便急忙随着冥山静赶回。冥山空与磨延啜察看了一番,也不知该如何救治习伯约。冥山静担忧之下,不禁花容惨白,哭了起来。磨延啜心中一痛,赶忙安慰道:“斯邪儿,你放心,他这只是练功时走火入魔了,并无性命之忧,待会就能醒来。”三人只得先将习伯约抬回了毡房中。 冥山静虽不知磨延啜之言是真是假,但束手无策之下,也只得将习伯约抱入怀中,暗暗向向长生天祷告,盼望习伯约能快快醒来。到得晚间,习伯约仍未醒来,冥山静却如何也不肯离去,仍要陪在习伯约身旁,冥山空便也留了下来。如此一来,磨延啜怎好意思独自离去?三人便一同宿于习伯约的毡房之中。 即便习伯约的伤势已稍有好转,仍然昏迷了整整两日方才醒转。此时冥山空与磨延啜恰巧不在,帐中只有习伯约与冥山静。冥山静日夜陪伴在习伯约身旁,见他终于醒来,自然是欣喜若狂,情不自禁之下吻了吻他的面庞,便趴在他的胸膛上痛哭起来。 习伯约登时不知所措,却发觉胸前的衣衫已被冥山静的泪水打湿了,只得苦笑道:“静儿,莫要哭了。”冥山静渐渐止住哭泣,直起身子哽咽道:“我真怕你不再醒来呢!”习伯约见她面色憔悴,知她定是极为担心自己,感动之下便忍不住伸手为其拭去面上泪水,问道:“我昏迷了多久?”冥山静抓住习伯约的手,紧紧握住,道:“你昏迷了整整两日呢!” 习伯约听了,心想两日虽也不短,但比之前次已是大有好转了。冥山静忽然想起这两日来习伯约都未曾吃过东西,便命裴乐多去取来食物。冥山静却不让习伯约亲自动手,抢过来便要喂他。习伯约拗不过,只得红着脸将冥山静喂来的一一吃了。习伯约刚刚醒来,冥山静也只喂他吃了些野菜野果。 冥山空与磨延啜得知习伯约醒来,也赶来探望。这二日来,冥山静时刻守在习伯约身边,已是颜色憔悴,如今习伯约终于醒来,她也终于能回去安心歇息了。 此后习伯约无法再疗伤,自是郁郁寡欢。他只觉再留在漠北也是无益,不如回转中原,是以数日后便向冥山兄妹辞行。冥山静急忙询问缘由,习伯约如实讲出,冥山静自然不答允,但习伯约早已惦念千里之外的亲友,是以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留下了。 冥山静为了将习伯约留在草原,终日冥思苦想,却当真想出了一个法子。她拉着习伯约一同骑马向北驰骋,奔出了两个时辰,便遥遥望见一座高山,自半山腰起便已是白雪皑皑。冥山静指着那座山道:“伯约哥哥,那座山名叫冥山,乃是我们突厥人的圣山,峰顶终年积雪,寒冷无比,不正是你疗伤的绝佳之地吗?” 传说中,突厥人的祖先本是冥山之上的雪狼,下山化为人后,子孙繁衍,才有了突厥部族,是以突厥人才将冥山视为圣山,自然也成了禁地。不论是突厥族人,抑或是其他部族的牧民,皆不许上山,只有大汗拜天时,才能与突厥各部的酋长一同登山祷告。 习伯约闻言,登时不住点头,忽然问道:“你与你哥哥以‘冥山’为汉姓,便是因为此山吗?”冥山静点点头,道:“取汉名之时,哥哥说了许多姓氏,我都不满意,而后大汗带着我们到此来拜天,我忽然想起汉人中可没有姓‘冥山’的,若以此为姓,岂不显得与众不同?”习伯约闻言,不禁莞尔。 冥山静又道:“哥哥读了许多汉人的书,便以‘空’为名,说什么‘三者既悟,唯见于空’,又说什么‘欲既不生,即是真静’!便为我取名为‘静’了。”习伯约笑道:“这两句话乃是出自《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冥山兄还真是读了不少汉人的书啊!”冥山静道:“便是这个名字,极是拗口,怎么,你也读过,1?”习伯约点点头,在阆中学艺时,他曾遍览师父所藏的道家典籍,自然也读过这本道经。 说话间,二人已驰至了山脚下,便将马儿留在山下,徒步登上了冥山。 按:“特勤”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官职名,阙特勤姓阿史那氏,单名一个“阙”字。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独坐霜寒血未凝 冥山高有数百仞,虽然不及中国的五岳,但在漠北草原之上,已是最高的山了。 只因山上常久无人踏足,是以动物极多,习伯约与冥山静一路走上山,便见到了不少。除去野兔c黄羊c驯鹿外,竟有许多是二人也不认得的。 这些动物见了人,也并不躲避,冥山静便抓起一只兔子,抱在了怀中。行至半山腰,却于雪地之上遇到一只白狐。冥山静见其雪白可爱,登时喜爱至极,便放了怀中的兔子,指向白狐道:“伯约哥哥,快帮我抓它!”习伯约点点头,便慢慢走向那只白狐,唯恐惊动了它。 那只白狐却只是睁大眼睛望着习伯约,并不躲闪,习伯约以为它不会逃走,便也不再小心翼翼,回头笑道:“你看,它并不逃跑呢!”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那只白狐就转身逃了,去势竟是迅捷无比。冥山静赶忙叫道:“它跑了!” 习伯约转头看时,那只白狐已跑出了三丈,他急忙使出“两仪幻”去追,掠出三步便俯身一抄,将那只白狐抓在了手中。不过他施展轻功,却又牵动了伤势,只觉气血一阵翻涌。那只白狐被习伯约抓住后便即拼命挣扎,冥山静急忙跑来抢过,抱入了怀中。她轻抚着白狐的茸毛,安慰道:“狐儿乖!莫闹!莫闹!” 也不知为何,那只白狐果然不再挣扎,乖乖趴在了冥山静的怀中。冥山静见这白狐竟是如此温顺,不禁更是喜爱,喃喃道:“狐儿,以后我便是你的主人了!”白狐“嗷嗷”叫了两声,冥山静喜得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便与习伯约继续登山。 冥山自半山腰起,终年积雪,极是寒冷。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冥山静终于禁受不住,问道:“伯约哥哥,你不冷吗?”习伯约听后微微一愣,道:“冷?不觉得啊!”不过看到冥山静的身子已是微微颤抖,心知这里定然已是极为寒冷,只是自己感觉不到罢了。他便道:“我的伤势又有发作之势,即刻便要疗伤,你若是觉得冷,不如先下山去吧。” 冥山静自然不愿与习伯约分离,正欲拒绝,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习伯约只得沉着脸道:“好了,你快走吧!若是冻坏了,我可担待不起!”冥山静只得无奈点头,道:“伯约哥哥,那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顺便给你送些吃食!”习伯约点点头,心知若想常留于此养伤,确是需要有人为自己送来食物,便点头答应了。冥山静只得抱着白狐,恋恋不舍地下山去了。 习伯约寻了一个平坦之处,便坐下来运功疗伤。到得日落时分,忽然狂风大作,山上的积雪被风吹起,落在了习伯约的身上,却如同他身下的积雪一般,熔为了水,又化为了腾腾热气。他在左近找到一个山洞,晚间便躲入其中睡了。第二日醒来,从地上抓起两把雪放入口中嚼了,又继续运功。 到得午时,习伯约终于忍受不得,收功站起,却觉腹中饥饿,正在寻思着冥山静何时赶到,却听有人高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竟是冥山空的声音。习伯约急忙出声呼应,而后循声找去,果然遇到了冥山兄妹。 昨日冥山静独自回去,对于习伯约留在冥山疗伤之事自然是守口如瓶,只告诉了兄长冥山空。磨延啜问起习伯约为何不在时,冥山静只得撒谎说他已回了中原。磨延啜见冥山静竟不难过,不禁奇怪,却也没有细想。 冥山空不放心妹妹独自赶路,今日便陪着她一同来了。冥山虽高,却无人攀登,是以上下山也只有一条路。兄妹二人爬至半山腰,冥山静心知习伯约必在左近,便与哥哥一同大声呼喊起了习伯约的名字,倒是很轻易就将他找到了。 冥山静显然爱极了那只白狐,今日竟又将它抱来了。冥山空笑道:“习兄弟,你已整整一日未吃东西了吧?”便将提着的包袱递给了习伯约。习伯约已是饥肠辘辘,接过包袱打开一看,只见其中装着的都是肉干,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三人席地而坐,冥山空道:“习兄弟,冥山乃是禁地,擅自进入可是死罪,所以啊,静儿这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来为你送吃食的!”习伯约闻言,不禁大为感动,却也不愿冥山静为自己涉险,便道:“既然如此,那就莫要麻烦了,这山中动物极多,我自己打猎即可。”冥山空却道:“那倒不必,你养伤才是要紧事,也莫要分心他顾,只是静儿原本打算每日皆来为你送饭,我觉得还是每十日来一趟最为稳妥!” 习伯约心想如此也好,自突厥部落至冥山,一来一回至少要四个时辰,冥山静若是每日往来,天长日久难免惹人怀疑,也太过辛劳,若是每十日才来一趟,既免了自己去打猎的麻烦,又免得她太过辛劳,便点头道:“如此便有劳静儿了!” 想到日后不能与习伯约日日相见了,冥山静不禁暗叹一口气,却也不敢违拗兄长之意。三人闲聊片刻,习伯约也已吃饱,冥山空便即告辞,冥山静也只得道:“伯约哥哥,你安心在此疗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便随着兄长去了。 自此以后,习伯约便在冥山之上日夜运功疗伤,直到忍受不住时方才停歇,饿了便吃些冥山静送来的肉干,渴了便抓起地上的雪嚼了,困了则回到山洞中去睡觉。冥山静却是七八日就来一趟,为习伯约送来食物,再陪他说说话。冥山静受不住山上的寒冷,每次来时都会带上几件皮袄,上山之后便即穿上,以便能在习伯约身边多留片刻。 如此过去三个月,习伯约的伤势已是大有好转,经脉之中虽然仍感疼痛,却已渐渐可以忍受,不必收功停歇。现今他已能运起真气与人动手过招了,只是对敌武功高强之人,仍需痊愈方可。 习伯约只得继续留在冥山之上。“正一玄功”乃是先练“任务二脉”,再练“十二正经”。习伯约想起自己在师门学艺时,只将“任督二脉”打通便即罢手,而后离开阆中,一直未再有瑕专心练功,是以“十二正经”还未修炼过,何不趁此机会在此安心修炼? 他便依照当年沈丽娘所传之法,催动真气出“气海”,至“云门”,想要先行修炼“手太阴肺经”。不过真气刚刚流转至“云门穴”,便觉奇痛难当,心中大惊之下急忙收功,凝神思索起来。 半晌,习伯约方才恍然,自己往日疗伤时,未曾将真气流转至“十二正经”,是以“十二正经”未曾被那股灼热真气磨炼过,才会如此疼痛!他知道若想修炼“十二正经”,那就要如同之前疗伤那般,每日忍痛运功,极为痛苦,不禁犹豫起来。可是想到神秀与杨青龙的武功远胜于己,自己的修为若无长进,即便养好了伤又有何用?回到中原,依然不是二人敌手,不如在此苦练内功,也算对得起骆爷爷的期望与师父的栽培! 打定主意,他便每日修炼“十二正经”,自然比之前痛苦百倍。初时他忍受不住,每日只能修炼一个时辰,而后闲着无事,便在冥山之上游逛。 这一日午后,习伯约走到山中一处谷地,忽然望见一匹通体雪白的狼躺于雪地之上。他曾数次在夜间听到狼嚎,是以此刻见了也不觉奇怪。那匹雪狼紧闭双目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习伯约走近察看,发觉雪狼的腿上有两个很深的齿痕,似乎是被蟒蛇这等凶物所咬。 摸了摸那雪狼的躯干,只觉尚有温热,该是未死,习伯约心想这也是条性命,不能见死不救,便将其抱起,带回山洞中,而后将手掌贴在雪狼的肚皮之上,将真力自手掌吐出。 他的真气极热,须臾,那只雪狼果然睁开眼来,惨呼一声,便即望着习伯约,目光中满是警惕之意。习伯约见它样子可怜,便取出些肉干喂它吃了。雪狼吃饱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习伯约的手掌,低叫了两声。习伯约见其温驯,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它的茸毛。 日落之后,习伯约便与那只雪狼一同睡在了山洞中。及至半夜,忽然传来一阵踏雪之声,将习伯约惊醒。他望望洞中,发觉那只雪狼竟已不见了踪影。踏雪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习伯约心想这山上只有自己一人,这脚步声是谁?他心中疑惑,便走出了山洞。 白雪反光之下,地上并不那么昏暗,习伯约凝目望去,只见数十只狼聚在山洞前数丈之处,数十双眼睛闪着碧幽幽的光,煞是骇人。习伯约不知这群狼为何聚集在此,呆愣片刻,见为首的那匹狼竟是通体纯白,心想:“这莫非是我救的那只雪狼?它将这群狼召来是要作甚?” 这时,群狼忽然一齐仰天嚎叫,而后便尽数扑向习伯约。与人性命相搏,习伯约早已习惯,可被狼群围攻却尚是首次,慌惊之下他便急忙后撤。群狼的动作颇为矫捷,一只扑空后,另一只便即龇牙扑上。 习伯约镇住心神,举掌抵挡。狼虽迅捷,却又怎快得过武艺精深的习伯约?他以“任督二脉”运行真气,功聚双掌,施展“两仪幻”躲过扑来一匹狼,而后一掌拍在其身上。 狼性凶残不畏死,如今将习伯约视为猎物,若不将他扑倒咬死自然也不会罢休。习伯约虽然施出真力,一掌打在狼身上,却不能将其打死。那中掌的狼惨呼一声,落地之后便躲入了狼群之中,歇息片刻便再次扑向习伯约。 习伯约被群狼如此缠斗,不禁好生气恼,却苦于没有兵刃,不然一刀一个,毫不费力便可将这群狼尽数杀掉。一念及此,忽然想起冥山静所赠的那柄匕首自己一直带在身上,便赶忙自怀中摸出。 正巧一只狼直直扑来,习伯约赶忙将匕首自鞘中拔出,刺向狼头。冥山静的这柄匕首极为锋利,那只狼的来势又猛,匕首便深深刺入了其头颅之中。那只狼一命呜呼,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雪地之上。 群狼见同伴殒命,又嗅到血腥之气,不禁更是凶暴,如同发了狂一般向习伯约扑来。不过此刻习伯约有兵刃在手,对付群狼自然是游刃有余,只用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将扑来的狼尽数杀了。 群狼流出的鲜血已将雪地染红。习伯约长出一口气,凝目四顾,见这群狼竟已被自己杀尽,只剩下那只雪狼独自立在远处。它与习伯约对视片刻,竟转身逃了。习伯约本以为将群狼杀尽,逃了一只也无大碍,可是想到自己先前救了那只雪狼,它却恩将仇报,溜走后反而召集同伴来袭击自己,这一次教它逃了,难保不是放虎归山。欲去追时,却发觉那只雪狼已逃得不见踪影了,只得作罢,望了望满地的狼尸,习伯约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将匕首上的血迹拭去,收入怀中,先回洞中睡觉去了。 这一番激斗教他颇为劳累,是以第二日醒来得也稍晚。走出山洞,望见这一地的尸首,习伯约眉头不禁一皱,便想将这群狼埋了,却又没有锄头,而且即便是有,山上如此寒冷,土地已冻得僵硬,也需耗费极大力气。 习伯约便坐于雪地之上,先行修炼内功,练了一个时辰方才收功。忽然想起附近有个悬崖,不如将这群狼的尸首抛到悬崖下,他便一手抓起一具狼尸,走至悬崖边扔了下去。往返数次,地上的狼尸却仍有不少,习伯约心想这要扔到何时?便将一具狼尸扛在肩上,而后两手又各抓起两具,心想如此便快多了。 待他走至悬崖边时,忽听一声震天怒吼,却是自他所居的山洞方向传来。习伯约心中一惊,急忙将狼尸抛下便即赶回。 回到山洞前,之极见一人蹲在地上,不住地翻看着地上的狼尸,似是在察看它们的伤口,而那只雪狼竟跟那人身旁。习伯约心知要糟,此人莫非是这群狼的主?那人似是听到了习伯约的脚步声,忽然转过身来,二人望见彼此的面容,皆是一愣。 习伯约不禁惊呼道:“怎的是你?”那人见了习伯约,却是神色紧张,四下张望起来。习伯约见其举止奇怪,奇道:“你在看什么?”那人仰天一笑,道:“臭小子,我已答应了不将幽冥宫的秘密讲出,你们竟然还不放过我,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们不成?”他的笑声颇为刺耳,如同乌鸦鸣叫,正是鸦怪人。 习伯约听得一头雾水,鸦怪人又道:“那好,我便先料理了你这小子!”说罢,竟扑了上来。习伯约虽不知鸦怪人为何动手,但他曾眼见鸦怪人将卢寄云的侍女护卫打死,早已想取鸦怪人性命,便也使出全力应战。 习伯约的武功不及鸦怪人。二人曾有过两次交手,第一次时,习伯约忽然使出“幽冥神掌”,鸦怪人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抵御,中了习伯约一掌,受了内伤。第二次时,鸦怪人虽然伤势未愈,但习伯约也非他敌手,幸好有吴执相助,二人双战鸦怪人,方才将其逼走。 此番交手,习伯约只觉鸦怪人不仅掌上力道比从前弱了许多,就连动作也略显迟缓,不禁有些奇怪。他想试试自己如今与人动手时,体内的真气是否能够运转自如,便运起十成功力,招招抢先,不离鸦怪人周身要害。鸦怪人拼尽全力抵御,可斗了五十招却已露败象。 到了此刻,习伯约怎能不知鸦怪人这是受了伤,功力才会大不如前?他自觉此时即便将鸦怪人打败,也是胜之不武,出招不禁慢了下来。 远处忽然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待习伯约转头去看,便听有人喊道:“住手!”却是冥山静的声音。冥山静今日恰巧前来,望见山洞前的雪地之上满是血迹,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狼尸,而习伯约一身血污,正在与人动手。冥山静吓了一跳,急忙奔了过来。 习伯约趁机罢手,向后跃了一步,转头望去,见来人果然是冥山静。习伯约担心鸦怪人伤了冥山静,便纵出两步,挡在了冥山静身前。冥山静却绕过习伯约,走向鸦怪人,道:“师父,你怎么在这?”习伯约听她喊出“师父”二字,不禁呆住。 冥山静走至鸦怪人身前,又回首望向习伯约,问道:“你们怎么动起手来了?”她见习伯约身上满是血污,不禁颇为担心,唯恐师父将他伤了。鸦怪人咳了两声,指向习伯约道:“你与他认识?”冥山静面色一红,点头道:“他乃是我与哥哥在中原结识的朋友!”鸦怪人想了想,忽然问习伯约道:“如此说来,你不是随杨青龙那小子来与我为难的?” 习伯约闻言,大惊失色,问道:“杨青龙也在?”鸦怪人见了,不禁笑道:“怎么,瞧你这副样子,你也在躲避他吗?”习伯约也无意隐瞒,便点了点头。鸦怪人不禁大感诧异,道:“这却是为何?你不也是幽冥宫的弟子吗?”不待习伯约答话,冥山静已忍不住打断道:“伯约哥哥,你怎么满身是血?”习伯约指着地上的狼尸,道:“莫担心,我昨夜杀了不少匹狼,这些都是它们的血!”冥山静方才放心。 鸦怪人听了,却忍不住斥道:“你这小贼当真可恶!这群狼皆是我养的!”他刚刚说完,那只雪狼便龇出獠牙,对着习伯约嚎叫起来。习伯约心想:“有人喜爱养狗,有人喜爱养鹦鹉,却从未听说有人养狼!”只得道:“昨日我救了那匹雪狼,没想到夜间它竟带着一群狼来袭击我,我只得自卫,才将它们杀了的!”说罢,却发觉鸦怪人面色通红,竟与自己伤势发作时的样子极为相似。 冥山静也发觉师父面色有异,急忙问道:“师父,你怎么了?”鸦怪人身子微微晃动,竟已有些站不稳。习伯约道:“他恐怕是伤势发作了!”冥山静闻言,登时慌了,急忙扶住鸦怪人,向习伯约道:“你快救救我师父!” 习伯约还未说话,鸦怪人已苦笑道:“静丫头,不必了!为师这伤恐怕是好不了了。”冥山静急道:“那怎么办?”鸦怪人道:“且容我坐下歇息片刻。”冥山静便将鸦怪人扶向习伯约所居的山洞。 习伯约沉吟半晌,忽然问道:“你可是被‘烈阳掌’所伤?”鸦怪人点点头,习伯约道:“那你千万不可打坐运功,不然只会教伤势发作!”鸦怪人闻言,苦笑道:“想不到我横行一世,如今却沦落到要一个黄口小儿提点,哎!”他低叹一声,在冥山静的搀扶之下,来到山洞之中坐下歇息,却也未打坐运功。 冥山静本想陪在鸦怪人身旁,鸦怪人却道:“静丫头,你不必担心,为师在此歇息片刻便可,你先出去吧!”那只雪狼竟也跟入了洞中,此刻竟趴在了鸦怪人身旁。冥山静望望那雪狼,心中一叹,道:“那我便在洞外候着,师父有事喊我便是!”而后走出了山洞。 习伯约见冥山静走出,急忙问道:“他是你师父?”他早已好奇此事了。冥山静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不可以吗?”习伯约道:“这自无不可,只不过他乃是个恶人,你为何会拜他为师?”冥山静闻言,气道:“我师父怎会是恶人!”习伯约只得苦笑,又问道:“你哥哥与磨延啜的武功都是他教的吗?”冥山静点点头,干脆便将与鸦怪人学艺的经过尽数讲出。 原来,当年鸦怪人被袁天罡逼得远走西域,在西域苦练数十载后,便回到中原向袁天罡寻仇。没想到袁天罡早已去世,而鸦怪人也已不再留恋中原,便远遁到了漠北草原,在草原上游荡了十余载,倒也逍遥自在。 有一日他信马由缰,经过阿史那部时,见到二个男孩各执一柄木刀,正在玩耍。这二个男孩根骨奇佳,鸦怪人登时动了收徒之心。那二个男孩便是冥山空与磨延啜,鸦怪人露了一手武功,二人见了,惊奇万分。鸦怪人笑问他们想不想学时,二人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自此,冥山空与磨延啜便拜了鸦怪人为师。冥山空大过磨延啜,便做了师兄,二人每日前去鸦怪人潜居的部落学艺,待黄昏时再返回,倒也无人知晓。不过,冥山空还是将学武之事告诉了妹妹,冥山静便吵着要与他们一同去练武。冥山空拗不过妹妹,便带她一同去见鸦怪人。鸦怪人见冥山静聪慧可爱,极是喜欢,欣然将其收为弟子。 冥山静便成了冥山空与磨延啜的师妹。鸦怪人虽然冷酷无情,但对三个弟子却极为疼爱,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冥山空与磨延啜才智过人,修炼又极为刻苦,是以不过数载,二人便练得了一身上乘武艺,而冥山静却对练武不感兴趣,只学会了一些皮毛。 直至幽冥宫重出江湖,杨青龙亲自前来漠北请鸦怪人出山相助,鸦怪人感念小公主当年恩德,便也答应了。其时冥山兄妹与磨延啜不在草原,是以鸦怪人也未能与三人道别,便随杨青龙离开了草原。 二人回到中原,杨青龙回了嵩山总坛,却将鸦怪人派去了青龙坛,命其协助杨再兴与囚牛等人。果然,鸦怪人到了青龙坛后,杨再兴可谓是如虎添翼,一连灭了数个门派。他与杨再兴都是好色之徒,那几个门派中的漂亮女子,自然也难逃二人的侮辱。 而后杨青龙筹划刺杀狄仁杰,虽然将习伯约派去协助吴执,但依然觉得不稳妥,便飞鸽传讯,命鸦怪人也去相助。这才有了鸦怪人调戏卢寄云,习伯约出手相救之事。其后鸦怪人负伤逃走,在范阳城外与吴执相会后便躲入了玄武坛中养伤,没想到在玄武坛中竟又见到了习伯约。 二人再次大打出手,吴执出手与习伯约双战鸦怪人,鸦怪人身负内伤,也不敢大意,只得逃走。他知幽冥宫势大,也不敢在中原停留,径直逃回了草原,却当真咽不下这口恶气,打算养好伤势再回中原找习伯约报仇,不过还未等他去寻习伯约的晦气,杨青龙却到了。 杨青龙担心鸦怪人泄露幽冥宫的秘密,便再次赶到草原,费了一番力气,终究还是寻到了鸦怪人。他本以为习伯约与鸦怪人无甚深仇大恨,自己只需善加劝慰,必能化解鸦怪人心中怨气,将其重新请回,若是鸦怪人执意不肯回去相助,也务要迫其严守秘密。 可未待杨青龙道明来意,鸦怪人便即破口大骂。他只觉自己好意出山相助,幽冥宫上下该是感恩戴德才对,没想到习伯约与吴执竟然胆敢对自己如此不敬,自然是满腹怨怒,见杨青龙竟然还敢来找自己,忍不住便发作了。 杨青龙被鸦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禁勃然大怒,心想当年若非是师父出面,袁天罡早已将你毙了,又岂容得你在此放肆?二人便即动起手来,鸦怪人武功虽高,却终究不是杨青龙的敌手,斗到千余招,杨青龙以“烈阳掌”破了鸦怪人的“罗睺之掌”,将鸦怪人打成了重伤。 瞧在昔年的情分上,杨青龙还是饶了鸦怪人的性命,只是命其不得将幽冥宫的私密讲出,便即离去。同样是受了“烈阳掌”之伤,鸦怪人却无卢照邻这等神医为其诊治。不过他虽未找到医治之法,但被寒风吹在身上,却发觉体内燥热稍解,便知愈是寒冷的地方对自己的伤势愈是有益。 这草原之上,最冷之处莫过于冥山之上。冥山虽是禁地,但鸦怪人自然不会将突厥人的规矩放在心上,便也来到了冥山之上,只不过他一直爬到了山顶,山顶寒冷无比,果然教他舒服了许多。这段时日中鸦怪人便一直呆在冥山绝顶,而习伯约居于半山腰,二人才没有相遇。 而那几十匹狼,本是纵横于冥山脚下的一群恶狼,十余年前鸦怪人游历草原时,一个夜晚经过冥山脚下,偶然与这群恶狼相遇,自然也被围攻。他与习伯约一样,从未被狼群袭击过,一时兴起,竟与这群恶狼搏斗起来。 鸦怪人武艺高强,闪转腾挪间避过扑来的恶狼,而后举掌相击,却只用二成功力,也不将它们打死。如此缠斗至半夜,那群恶狼被鸦怪人的武功所慑,终于不敢再扑上去。那匹雪狼乃是群狼的头领,它趴在鸦怪人身前嚎叫了一声,其他狼便也一齐趴了下来。 鸦怪人见这群狼竟对自己俯首帖耳,不禁哈哈大笑,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没想到数月前他登上冥山,却又遇见了这群狼,虽已过了十余年,那匹雪狼竟还认得他。此时鸦怪人受了重伤,功力早已大不如前,那群恶狼若敢扑上,鸦怪人必死无疑。好在那群恶狼似乎依然记得鸦怪人的威风,未敢轻举妄动。 鸦怪人也寻了个山洞,这一晚便睡在了洞中,第二日醒来时,却发觉群狼聚集于洞前。那匹雪狼叼着一只獾,见鸦怪人出来,便将那具獾的尸首放在了地上。鸦怪人微微一愣,群狼已转身离去。 鸦怪人便将那只獾烤来吃了。而后每日那群狼皆为鸦怪人送来猎物,俨然将其当做了主人,是以鸦怪人虽住在山顶却也不愁没有食物,对群狼已生感情。不过群狼之所以讨好鸦怪人,只因惧怕鸦怪人的武功。狼性狡猾凶狠,可不知感恩图报,是以习伯约虽救了那雪狼,那匹雪狼却将习伯约当做了猎物,回去后便带着群狼一齐来围攻习伯约,却被习伯约杀了个干净。 那匹雪狼见同伴尽数丧命,只得逃回山顶,咬住鸦怪人的裤脚,将其拉到了半山腰。鸦怪人见到满地的狼尸,立时大怒,又见到习伯约,只以为杨青龙终究不愿放过自己,是以才命习伯约追到此处。他心想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便与习伯约动起手来,自然引发了体内伤势。 习伯约听罢,心中一动:“磨延啜竟是鸦老怪的徒弟,怪不得那日我与他动手时会觉得他所用的掌法有些熟悉,想来是鸦老怪与我动手时曾用过。”冥山静又道:“师父乃是奇人,可非是恶人!你初来草原时我便想将你引见给师父,可是师父却不知所踪,没想到竟也跑到了这冥山之上!”习伯约心想他在你面前自然正派,在中原可是无恶不作的,不过也未说破。 忽然想起习伯约一口道出师父是为何所伤,冥山静便问道:“伯约哥哥,你可知如何医治我师父的伤势?”习伯约想了想,道:“你师父受的伤与我一样,想来我们该是被同一人所伤的,所以他只需与我一样,在雪地之上运功,时日久了,伤势自然会好!”冥山静听了,稍稍安心,却是越想越气,道:“伯约哥哥,到底是何人如此可恶,伤了师父,又伤了你?你告诉我,我去为你们报仇!”习伯约莞尔一笑,道:“连你师父都不是对手,你又怎么打得过?”冥山静撅起小嘴,犹自愤愤不平。 便在此时,忽听鸦怪人喊道:“静丫头!”冥山静便赶忙走入洞中,却发觉师父面色通红,神情萎顿,心中不禁一惊,急忙走过去问道:“师父,你怎么了?”鸦怪人道:“为师老了,这一次的伤势又太过严重,恐怕挨不过这一关了!”冥山静闻言,立时呆了。鸦怪人又道:“为师了无牵挂,死了也就死了,当年我教你们三人武功,也只是一时兴起,不过今日竟然能在此遇见你,看来咱们师徒还真是有缘啊!” 冥山静此时已是泣不成声,哭了一会才哽咽着道:“师父,伯约哥哥知道医治你的法子,咱们只需细心调养,定能养好的!”鸦怪人苦笑道:“若是十年前,二十年前,或许可以医好,现今我已是行将就木,又被这伤势煎熬得油尽灯枯,命不久矣了!”冥山静更是痛哭流涕,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从师父不见,我们便极是惦念,却又不知师父去了何处,若是师父当真当真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哥哥与二师兄来与师父相见!” 鸦怪人想了想,叹道:“也难为你们如此敬重我这个师父,罢了,那两个娃娃承我衣钵,我也算于他们有恩,你便去将他们带来吧,只是却要快些,来得慢了我恐怕就已死了!”冥山静赶忙点头,道:“师父稍待,我这便去请二位师兄!”说罢便抹去泪水,转身出了山洞。 她走至洞外,便嘱咐习伯约道:“伯约哥哥,我要回去将哥哥与二师兄请来,请你先代我照看一下师父!”不待习伯约答应,她便快步下山去了。 习伯约愣了半晌,暗叹一声,还是走入了洞中。此时鸦怪人面上的通红竟已褪去,只剩一片煞白,毫无血色。习伯约知他已是垂死之人,心中却是百感交集。鸦怪人滥杀无辜,本是该死之人,可他也是被杨青龙以“烈阳掌”打伤,习伯约心想若是没有卢照邻及卢寄云仗义施救,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吧?再想到即便养好了伤势,将“十二正经”修炼完毕,回到中原也未必能胜过杨青龙,习伯约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鸦怪人见他进来,微微一笑,道:“以你的武功修为,在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比,假以时日必能领袖群伦,杨小子应该对你极是器重才对,怎会将你也打伤?”习伯约听得一愣,奇道:“你怎知我也受被他打伤了?”鸦怪人道:“瞧你适才那副慌张的样子,心中定是颇为害怕。”习伯约听了,不禁面色一红。 鸦怪人续道:“自从宫主死后,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杨小子会‘烈阳掌’了,而且‘烈阳掌’诡异无比,也只有被其所伤之人才知不可运功疗伤,所以老夫才隐约猜到你是被杨小子用‘烈阳掌’打伤了,而后跑到了这里来养伤。”顿了顿,他微微一笑,道:“如何,老夫说得可对?”习伯约只得点头道:“我确是被‘烈阳掌’所伤,只不过现下伤势已好了。”鸦怪人听得一叹,道:“我终究是老了!若是十年前,绝不会如此不济!” 习伯约默然不语,而鸦怪人适才说话耗费了不少气力,此时更为虚弱,也不敢再开口了。习伯约见鸦怪人闭目养神,也不知他是否已经气绝,便凝神静听,听到他尚有呼吸,方才安心。二人默默无言,谁也未再开口。直至近四个时辰后,天色已渐渐昏暗,那匹雪狼忽然叫了两声,便即跑了出去。 习伯约忽然听到洞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心知该是冥山静等人回来了。果然,过不多时,磨山兄妹与磨延啜快步走进,这山洞狭小,容不下五个人,习伯约便起身而出,让他们师徒叙话。乍见习伯约,磨延啜不禁一惊,心道:“他不是离开草原了吗?”不过旋即恍然大悟,心知恐怕是别有内情,而冥山静却不愿对自己讲实话。他心中不快,面上却不显露,只是假装吃惊,正要与习伯约寒暄,却看到师父已是奄奄一息,大惊之下便也顾不得其他了。 习伯约默默走出,洞外仍有不少具的狼尸,他便趁此工夫将剩下的狼尸尽数抛下了深谷。回到山洞前,却听里面传来哭泣之声,习伯约心想莫非鸦老怪已经死了?便赶忙走入洞口张望,果然见到冥山静将鸦怪人抱在怀中,而冥山空与磨延啜站在一旁,三人皆是泪流满面,习伯约知道三人心中悲痛,也就没有进去。 过了片刻,冥山兄妹与磨延啜走出山洞,冥山静道:“伯约哥哥,我师父已经去世,他说那群狼伴他在山上度过了许多时日,死后便将他与那群狼埋在一起。”习伯约道:“山上土地僵硬,又无锄头,我便将那群狼全都丢到了一个山崖下。” 冥山空等人自然不能将师父的尸首也扔到崖下去,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将鸦怪人埋在悬崖附近。习伯约便将火把点燃,在前引路,冥山空等人抱着鸦怪人的尸首跟随在后。来到悬崖边,冥山空选了个位置,与磨延啜用随身携带的兵刃挖起坑来。习伯约将火把交于冥山静,也抽出冥山静所赠的那柄匕首上去帮忙。 磨延啜虽然早知冥山静将匕首赠给了习伯约,但此刻见习伯约持在手中,心中仍是一阵酸楚,面色也变了。好在冥山静离得稍远,而习伯约与冥山空又忙着挖坑,是以谁也没有注意到。 冻土太过坚硬,即便习伯约与冥山空c磨延啜都是身负武功的壮年汉子,也挖了半个时辰方才挖出一个六尺见方的坑。冥山兄妹与磨延啜最后瞻仰了鸦怪人的遗容,便将尸首轻轻放入坑中,而后填上了土。 冥山空自树上切下一块削成木板,刻上“恩师之墓”四字,立在了坟上。习伯约奇怪冥山空为何不刻上鸦怪人的名字,却不知冥山空等人也不知鸦怪人的名姓。在三个弟子面前,鸦怪人只是自称“老夫”,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名姓。这世上知道鸦怪人名姓之人,早已所剩无几,杨青龙也只是幼时听师父说过鸦怪人姓“鄂”,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将鸦怪人安葬后,四人回到山洞前,磨延啜问道:“习兄弟,师妹说你知道伤我师父的是何人,你告诉我,我去为师父报仇!”习伯约道:“那人武功高强之极,你恐怕不是敌手。”磨延啜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他武功高,能将我师父打成重伤的,又岂会是武功平常之人?”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那又如何?他伤了我师父,我虽然武功不济,却也要尽全力去为师父报仇!” 习伯约见他面色严肃,语气坚定,忽然心中一动,道:“那人名叫神秀,乃是个和尚,是中原有数的高手!”佛家得武则天支持,神秀自然是其忠实走狗,他在天堂之中守株待兔便是明证,而杨青龙虽然已与习伯约反目,但杨青龙终究志在反周,是以相较之下,习伯约便将此事栽赃到了神秀头上。虽然磨延啜的武功远不及神秀,更远在草原,为难不得神秀,但三言两语便可为神秀多树一个敌人,习伯约又何乐而不为呢? 冥山空与磨延啜相视一眼,同声道:“是个叫神秀的和尚吗?我们一定会去找他报仇!”习伯约闻言,心中暗笑。 此时已是夜晚,冥山空等人便打算宿于山上,第二日天明再下山。冥山静是女子,又耐不得寒冷,那山洞自然让出来由她住。洞中还能再容二人躺下,习伯约便道:“冥山兄,你们二人睡在山洞中吧,我在洞外闭目打坐便可!”冥山空尚未说话,磨延啜却道:“不必了,斯邪儿今日连番赶路,太过劳累,就让她一人在洞中好生歇息吧,我与师兄也睡在洞外即可!” 习伯约道:“可是夜间寒冷,我怕你们受不住。”磨延啜道:“既然你抵受得住,我们为何抵受不住?习兄弟莫非是瞧不起我二人?”习伯约赶忙道:“我可没有此意!”磨延啜微微一笑,道:“那今夜咱们就一同睡在洞外吧。”而后他便望向冥山空,冥山空也只得点头答应。习伯约心想:“你既然要在洞外受苦,那也由得你!”便也未再阻拦。 习伯约继续修炼“十二正经”,而冥山空与磨延啜便睡在了雪地之上。及至深夜,山间忽然刮起了大风,凛风刺骨,竟将冥山空与磨延啜双双冻醒,只不过冥山空坐起身来喊了声“好冷”,而磨延啜却咬牙强撑。此时正是七月,草原之上极为炎热,冥山空与磨延啜随冥山静匆忙赶来,自然未带御寒衣物,只有冥山静备了寒衣,可是到了山上却仍觉得冷,又将唯一的一条毛毯盖在了身上,是以冥山空虽然冻得不住颤抖,却也无可奈何。 习伯约听见冥山空的话,便睁开眼道:“冥山兄,你若是觉得冷,不如去洞里睡吧。”冥山空虽然极想到洞中去避风,但想到妹妹已是心力憔悴,却恐惊扰到她,便摇了摇头。习伯约道:“打坐运功可以稍御严寒,你不如试试。”冥山空便依言盘膝入定,运起内功来。 磨延啜自也听到了习伯约之言,却依然在假装酣睡。不过,他虽在硬挺,却终究忍受不住,牙关已打起战来。这声音虽然轻微,但习伯约此时功力已复,耳力过人,却也听到了。 习伯约心中奇怪,适才自己好意相劝,磨延啜却不领情,而此刻他明明已冷得禁受不住,却依然不愿示弱。左思右想,忽然想起第一次与磨延啜相见时,他不由分说便动手,要称量自己武功如何,习伯约便即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冥山静!”不过仔细回想,自那次比试之后,与磨延啜相处了许多时日,他并未再现出嫉妒之意,今日为何如此? 习伯约想不出原由,却也懒得再理会,心道:“你既然要硬撑,那便自己受苦吧!”便继续练功了。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磨延啜实在坚持不住,竟然昏了过去。第二日一早,冥山空将磨延啜唤醒时,磨延啜只觉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冥山空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你恐怕是得了风寒。” 冥山静也已醒来,此时恰巧走出山洞,闻言便是一愣,讶异道:“莫非是昨夜受了寒?”磨延啜拼力起身,强笑道:“只是小恙罢了,不碍的!”冥山空见了,心中不禁一叹,他又如何能不知磨延啜的心意?只是冥山静已心属习伯约,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暗叹磨延啜福薄。 磨延啜又道:“咱们昨日仓促离去,今日若再回去晚了,恐怕会惹人怀疑,”顿了顿,他续道:“要知道,冥山可是禁地!”冥山空也点头道:“确是如此!既然师父已经安葬,咱们便早些回去吧!”冥山静也只得点头答应。 三人便即辞别习伯约,下山而去。临行前,冥山静询问习伯约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磨延啜却道:“习兄弟,这冥山乃是禁地,你的伤好后还是莫要拖延,尽快回去为上!”习伯约点点头。 此后习伯约继续在山上修炼“十二正经”。他还用匕首削了一柄木剑,修炼内功之余,温习剑法与掌法。不过,为他送饭的却不再是冥山静了。磨延啜觉得冥山与部落相隔太远,冥山静一个女子单独往来太过危险,便改由他与冥山空轮流前来,不过冥山静虽然答应了,却时常偷偷跑到冥山来陪伴习伯约。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如今虽无“乾坤阴阳镜”相助,但习伯约修炼日久,已是驾轻就熟,更兼他日夜苦修,是以又过了一年多,他便将“十二正经”全部练成了。如今,他的内息已可在“任督二脉”与“十二正经”中通畅流转,内力自然也更为精进。 伤势既已痊愈,而“十二正经”也已修炼完毕,习伯约自然也不会再留在山上。不过,他在冥山上住了一年多,忽然要离去时,心中竟有一丝不舍,便在山上又逛了半日。而冥山空前日带来的食物也还剩下一半,想到鸦怪人虽然死有余辜,但葬在此处,日后恐怕不会有人来祭奠他,习伯约便将剩下的食物全都拿到了鸦怪人的墓前,当做是献给鸦怪人的祭品。 而后习伯约一路下了冥山,却于山脚下遇见了骑马而来的冥山静。二人望见彼此,皆是一愣,待冥山静驰至近前,习伯约问道:“你怎么来了?”冥山静翻身下马,答道:“我怕你一人在山上寂寞,便来陪你了!”忽又微微一笑,道:“不过你怎么下山来了?莫非是猜到我要来,所以才下山迎接的?”习伯约苦笑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之人,怎能猜到你会来?我只是伤势已经痊愈,无需再留在山上,这才下山的。”冥山静听后欢呼雀跃,道:“你的伤势已经好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习伯约微笑颔首,冥山静又道:“那咱们正好可以一同回去!” 习伯约点点头,道:“那你骑马在前,我运轻功跟在你身后。”冥山静急道:“那怎么行!此地与部落相距近四百里,如此遥远,若是你一直以轻功赶路,万一伤势复发,那可就糟了!”顿了顿,她嘻嘻一笑道:“我骑来的这匹马耐力非凡,不如咱们同乘一骑吧!”习伯约闻言,赶忙摇头道:“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如此岂不唐突了你?”冥山静忍不住嗔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男人怎的如此不爽快?” 习伯约犹豫片刻,只得答应,冥山静欢呼一声,便当先上马。习伯约也只得硬起头皮翻身而上,坐在了冥山静身后。他自然尽量避开,不去碰触冥山静的身体,可是待他坐稳后,冥山静却向后一仰,偎入了他的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习伯约并非铁石心肠,难免动心,呼吸不禁粗重起来。而冥山静嗅到自习伯约身上传来的男子气息,心中不禁一荡,也是意乱神迷。便在此际,习伯约的脑海中忽然现出了沈秋霜的娇靥。想起她将赤炎刃架在脖子上,逼迫杨青龙放自己离去的情景,习伯约心中便是一痛,欲念竟也消了,心道:“想必霜儿早已回到了扬州,只是不知有姨娘开解,她能否忘却前事?” 想到沈秋霜心如死灰的样子,习伯约忍不住便是一叹。这一声叹息却将冥山静惊醒,她急忙摒除心中杂念,不过却依然偎在习伯约的怀中,舍不得离开。她奇怪习伯约为何叹气,便问道:“伯约哥哥,怎么了?”习伯约出神道:“想起了我在中原时,被那个对头追上,打为重伤,本是难逃一死,幸赖一个少女挺身而出,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对头方才将我放了!”冥山静闻言,大感奇怪,问道:“为何她将剑架在脖子上,那对头便将你放走了?” 习伯约却没有回答,只是执起缰绳,狠拍马股,纵马向南疾驰。冥山静见他不答自己,心中忽然醒悟:“那个少女莫非是他心中所爱?”登时大生醋意,却也不愿服输,暗道:“她能为了伯约哥哥挺身而出,将剑架在脖子上,我又何尝不行!”忍不住便在心中勾勒起了沈秋霜的模样。 她虽未见过沈秋霜,却也见过汉家少女,只觉沈秋霜必是与她所见过的那些汉家少女一样,楚楚动人c娇柔妩媚。冥山静心中不快,却仔细思量,心想习伯约是汉人,恐怕还是偏爱汉家女子那种柔弱的风情,心中也有了打算。 二人共乘一骑,自冥山脚下一路向南飞驰,过了二个多时辰,终于赶回了阿史那部。习伯约离去一载有余,阿史那部的突厥百姓早已认不得他了,是以见他与冥山静共乘一骑,又是一阵惊诧。 二人翻身下马,冥山静带着习伯约径直回了他先前居住的毡房。此刻裴乐多正在毡房之中,见习伯约掀帘而入,登时呆了。习伯约走后,冥山静知他早晚会回来,也未让裴乐多离去。裴乐多便一直独自住在这里,不必再受突厥人奴役,倒也清闲自在。 习伯约离去时,并未告知裴乐多,裴乐多还以为习伯约回了中原,此刻见了,自然惊讶。习伯约笑道:“裴老伯,好久不见啊!”裴乐多道:“我还以为公子不会回来了!”冥山静闻言,却不乐意了,板起脸道:“他不回来还能去哪里?”裴乐多赶忙赔笑。 回到阿史那部中住了几日,习伯约却发觉部落中的青壮不见了大半。冥山空倒是还在,不过磨延啜却不在了,而大汗默啜竟也不在,习伯约不禁心生疑窦,好奇他们去了何处,便去询问裴乐多。裴乐多冷笑道:“突厥蛮夷还能去作甚?自然是出外劫掠去了!” 习伯约闻言,心中一凛,暗道:“他们不会又是南下去侵扰中国了吧?”便又问裴乐多。裴乐多在草原日久,见突厥各部族的汉子在牙帐周遭聚集,便已知突厥人又要出征了,但到底是去入侵何方,他自然是不可能知晓的。 突厥的敌人并非只有南面的武周以及西边的突骑施,草原各族常相攻伐,是以这漠北草原上,与突厥有仇怨的部族就有不少,例如黠戛斯,葛罗禄,甚至是回纥。习伯约心想突厥人也未必就是去侵扰中国,方才稍稍安心。 想到自己已在草原住了将近二年,霜儿与沈姨娘得不到自己的一丝音讯,一定非常担心,而如今自己的伤势已然痊愈,何必再留在草原?不如早日回转中原,去与亲人团聚。是以这一日习伯约便向冥山兄妹辞行。 冥山静自然不答应,便抱住习伯约哭道:“不许走!”冥山空也是百般挽留,习伯约拗不过,只得答应再住些时日,冥山静方才破涕为笑。如此又过半月,习伯约再次告辞,冥山静依然哭着挽留,不过这一次不论她如何哭闹,习伯约也不答应了,始终坚持要走。冥山静见招数无效,只得另寻对策。 她确是聪慧,思索了半日,竟当真想出了个应急之法。她抹去泪水,道:“伯约哥哥,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也不能阻拦。只不过你还未去看过北海,如此便走了,岂不遗憾?”习伯约闻言,果然心中一动。冥山静观他面色,知他心动,急忙又道:“汉时冠军侯进攻匈奴时,便曾率军到达北海,难道伯约哥哥不想去见识见识冠军侯当年的丰功伟绩吗?” 北海乃是汉家儿郎向北征伐所抵达的最远之处,可说是意义非凡,而习伯约最崇拜之人就是霍去病,是以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想到汉时,中国兵强马壮,良将辈出,汉军战无不胜c所向披靡,而八百年后却已沦落到这步田地,习伯约不禁暗暗叹息。 二人便即收拾行装,去向冥山空辞行。冥山空本想与他们同去,只是还未开口,便看到妹妹在向自己使眼色,只得苦笑颔首。 习伯约与冥山静各自骑马,向北而行。此时已是十一月,草原之上已十分寒冷,本非是游玩的季节,但冥山静为了将习伯约留下,却也顾不得了。马儿疾驰,凛风扑面而来,直冻得冥山静浑身打战,她虽咬牙坚持,但过了一个时辰,却是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住了,急忙勒马停步。 习伯约见状,便也勒马停下。见冥山静俏脸通红,习伯约不必问,已知她这是受不得寒冷了,赶忙下马搭了帐篷,与她进去避寒。不过,帐篷只能稍稍挡住寒风,冥山静依然是瑟瑟发抖。习伯约想了想,便让冥山静盘膝坐好,而后将一只手掌贴在她的背上,运功为她推宫过血。过不多时,冥山静身上的寒气果然已被祛除,她只觉周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习伯约察觉到冥山静的身子已经温暖,便即收回了手掌,道:“我虽然极想去那北海看看,可要连累你受风霜之苦,我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咱们还是掉头回去吧。”冥山静登时急了,心道:“那怎么行!”便转过身来摇头道:“既然伯约哥哥对北海如此神往,我自然要舍命相陪,怎可扫了你的兴?况且我自幼生长在草原,这些许严寒也难不倒我,明日多穿两件衣衫御寒便无碍了!”习伯约只得点头。 如今他内伤既愈,身上不再燥热,已能感到寒意,不过运起内功御寒,倒是无碍。见冥山静受不得严寒之苦,习伯约便道:“我教你个运气之法,可以稍御严寒。”冥山静点点头,习伯约便将“正一玄功”中的一个运气法门教给了她。 冥山静原本就跟随鸦怪人修习过内功,只不过内力不强罢了,而习伯约教她的也不是内功心法,只是个运气的法门,自也不会害她走火入魔。 冥山静依法运气,身上果然暖和了许多。这一日二人也未再赶路,便在帐篷中歇息。冥山静与习伯约闲聊,旁敲侧击地询问起了沈秋霜的情况,习伯约自然是含糊带过,并不回答。冥山静见他避而不答,心中暗自气恼,却又实在按捺不住,便嘻嘻一笑,问道:“伯约哥哥,我见过汉家女子都是娇怯怯的,而救你的那个少女却敢将兵刃架在脖子,如此刚烈勇敢,恐怕是对你有爱慕之意吧?”习伯约闻言一愣,心道:“霜儿确是欢喜我,不过我早已心有所属。”想到自己与裹儿虽然两情相悦,但为了陪伴霜儿,自己却又不得不与裹儿分离,他便暗暗叹息。 冥山静见习伯约怔怔出神,又试探道:“正所谓美人之恩最难消受,伯约哥哥回到中原,不知要如何报答那位姑娘?不如就娶她为妻吧。”习伯约苦笑道:“我与她自幼相识,情同兄妹,日后虽会照顾她,却不会娶她为妻。”冥山静听了,只觉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暗道:“原来伯约哥哥只是将她当作妹妹!”不禁心花怒放,心想:“既然伯约哥哥心急回去不是为了与情人相会,那我再想法子,未必就不能将他留下!” 晚上二人在帐篷中宿下,习伯约乃是守礼君子,自然不会冒犯冥山静,而冥山静虽然是个怀春少女,但终究未经人事,虽已有无限风情,却羞于去撩拨习伯约,这一夜二人自然是相安无事。 第二日继续赶路,有了昨日的教训,冥山静已多穿了两件衣衫,倒能勉强禁受住寒冷。二人骑马奔了一日,日落时却遇到了一个部族,聚居着数百牧民。漠北各族皆会突厥话,习伯约问了才知这群牧民是骨力干人。其时突厥势大,冥山静主动道出身份,这部族的酋长得知后赶忙出迎,亲自招待二人,极尽殷勤。晚间,二人便留宿于这个部族中,那酋长还将自己所居的毡房让与了二人。 二人安睡一夜,第二日醒来,习伯约与冥山静继续赶路。骨咄禄曾携冥山静一同前往北海,只是其时冥山静尚自年幼,是以她虽知北海在冥山之北,却已记不得具体方位,为防迷路,临行前,便向那酋长询问。那酋长抬手指向北方,道:“你们只需一直向北而行,不出二百里,便到了。” 习伯约与冥山静依照那酋长之言,一直向北奔驰,到得午间,终于来到了北海之滨。北海极是壮阔,四周群山环绕,当真宛若仙境,自然也有不少部族聚居在北海附近。 习伯约见北海一望无际,波澜壮阔竟不输于汪洋大海,惊奇之下,他只以为当真见到了海,便下马奔至近前,俯身用手捧起一把水来饮下,只觉入口甘甜,却不是海水。此时冥山静来到他身后,笑道:“你肯定以为这‘北海’当真是海吧!”习伯约道:“我原本以为是海,不过这水没有一丝咸味,恐怕就不是了。”冥山静道:“自然不是,我虽未见过大海,却知道这北海是个湖,只不过太过辽阔,恐怕不输于大海!” 正说话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转身望去,只见二个年轻人携着渔网与鱼篓,缓步走来。那二人望见冥山静,登时为其美貌所迷,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脚步,发起呆来。习伯约见状暗笑,便轻咳了一声,那几个年轻人方才回过神来,不禁面皮涨红,现出尴尬之色。 对于这二人的反应,冥山静早已习以为常,便询问起了这二人的来历。原来,他们皆是居于北海左近的一个黠戛斯部族之人。黠戛斯各部族大多居于北海左近,虽与草原其他部族一样以牧羊为生,却也会去北海中捕鱼。此时天气虽冷,但北海尚未冰封,是以他们便前来捕鱼了。 冥山静只想与习伯约独处,可不愿有人打扰,听罢便欲拉着习伯约离去,一个年轻人却道:“姑娘,想必你们是来此游玩赏景的,不如到我们的部落中作客吧!”习伯约心想如此倒可省去许多麻烦,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二人便要叨扰了!”冥山静闻言,气得顿足道:“伯约哥哥,咱们与他们素不相识,岂可轻易相信他们?”她这话乃是以汉语讲出,是以也不怕那二个黠戛斯青年听了会气恼。 习伯约也只得以汉语答道:“他们盛情相邀,咱们若是不去,岂非不近人情?况且,以我的武功,也容不得他们有何歹心!”冥山静还欲再说,那二个黠戛斯青年听不懂汉话,已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习伯约道:“我妹妹觉得去到你们的部落中作客太过叨扰,所以劝我拒绝。”二个黠戛斯青年急忙道:“姑娘,我们黠戛斯人最为好客,岂有叨扰之理!一会你们随我们一同回去,定要好好招待你们!” 事已至此,冥山静也只得点头答应,却忍不住瞪了习伯约一眼。二个黠戛斯青年道:“你们稍待片刻,待我们抓了鱼后咱们便一同回去。”而后拉开渔网,步入了湖水中。习伯约见了,颇觉新奇。他从未捕过鱼,一时兴起便与二人一同走入了湖中。 湖水冰冷,但习伯约内功深厚,自然不惧,但那二个黠戛斯青年似乎也不怕寒冷,走入湖中竟无异状,倒是令习伯约颇感意外。而那二个黠戛斯青年见习伯约当真走入水中,同样吃惊。他们自幼便下水捕鱼,冬日也不曾例外,早已习惯,却没想到习伯约竟然也能忍受,不禁有些意外。 习伯约望见二人的表情,只是微微一笑。待湖水齐腰时,三人方才停下,一同撒开了渔网。北海之中鱼虾极多,未过多时,便已有不少鱼虾被渔网罩住,三人一齐将渔网拖回了岸上,冥山静见到渔网中成群的鱼虾,也是一愣。 习伯约与那二个黠戛斯青年将网中的鱼虾拾起,装入了鱼篓中。冥山静便也俯身抓起一只鱼,想要帮忙,不过,她将鱼抓于手中方才察觉鱼身竟然颇为冰凉。兼且那鱼出水未久,依然活着,此时猛地一挣,竟将冥山静吓了一跳,尖叫一声便将那鱼扔了出去。 习伯约等人见了,不禁哈哈大笑。冥山静气得连连顿足,转身便走,习伯约赶忙追上去将她拉住,赔礼道:“静儿莫要生气,我们非是故意笑话你的!”冥山静娇哼一声,却是不依。习伯约便拾起那只自冥山静手中逃脱的鱼,道:“待会咱们将这只鱼煮了,为你出气!”那二个黠戛斯青年也赶忙过来赔罪,冥山静方才消气。 网来的鱼太多,几个鱼篓装不下,众人便将余下的鱼虾又放回了湖中。而后那二个黠戛斯青年拿起鱼篓,领着习伯约与冥山静回了他们的部落。路上,四人互通姓名,那二个黠戛斯青年,一个名唤句利施,乃是酋长之子,另一个名唤史垂磨耶,二人自幼便是朋友。 二人问起习伯约与冥山静的来历,得知习伯约是汉人后,句利施与史垂磨耶竟是面面相觑。原来,黠戛斯人世居北海之滨,竟不知这天下有中国。冥山静便代为解释,只说汉人居于大漠之南,人口有数千万。句利施与史垂磨耶听了,不禁目瞪口呆。 二人的部族仅有数百人,而黠戛斯各部的人口加起来也只有数万人,即便是草原声势最壮的突厥,人口也未及百万,是以得知汉人竟有数千万之众,二人又如何能不惊?不过,得知冥山静乃是突厥人后,二人愕然道:“你们不是兄妹吗?”习伯约笑道:“我们虽无血缘之亲,但情同兄妹!”冥山静闻言,心中自然酸楚,却也只能望着习伯约暗自叹息。句利施与史垂磨耶观二人相貌,本就不信他们是亲兄妹,是以此刻也不觉意外。 四人一路向西走了片刻,便来到了句利施与史垂磨耶的部落。部落中的百姓见他们二人出外捕鱼,竟领回了一个英俊少年与一个貌若天仙的少女,众人惊奇之余,纷纷注目打量。句利施将鱼篓交给史垂磨耶,便将习伯约二人领回了他所居的毡房,摆上饭食招待。冥山静仍记得那条让她出丑的鱼,坚持要让句利施把那条鱼煮来吃了。 句利施虽然笑着答应了,不过那只鱼被放入了鱼群中,他又如何分得出是哪一条?变随便找来一条冒充,煮了汤端上。冥山静虽也曾喝过以嗢昆水中的鱼煮成的鱼汤,不过这鱼汤乃是用北海之水煮的,却更为鲜美,她不禁多喝了几口。 习伯约与冥山静便在此住了下来。句利施果然盛情款待,不过黠戛斯人的生活本就困苦,也不过是杀牛宰羊,又去北海之中捕些鱼虾,倒也无甚稀罕。习伯约要去北海边观览风景,句利施与史垂磨耶也陪伴跟随,却惹得冥山静心中不快,二人便也识趣地不再跟随了。 冠军侯率兵深入大漠剿灭匈奴,曾于狼居胥山祭天封礼,习伯约仰慕冠军侯的丰功伟绩,自然想去狼居胥山瞻仰一番。只是八百年间,草原之地数次易主,许多地名也早已改变,是以他虽多方打听,却已无人知晓狼居胥山的所在,只得恨恨作罢。 不过,正所谓: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当年冠军侯所部汉军亦曾饮马北海,是以习伯约便想瞧一瞧周遭是否有当年汉家大军所留下的石碑等物。不过这几日间,他虽走遍了北海周边,却始终未能找到一丝一毫当年大军留下的痕迹,只得再次作罢。 不过,二人却于山间找到一处温泉,冥山静一时兴起,便想与习伯约一同下水沐浴驱寒。习伯约自然一口回绝,却也不愿阻了冥山静的雅兴,便笑道:“之前我疗伤之时,你在一旁为我守护,如今你便安心沐浴,由我为你守护!”冥山静笑笑,便即褪去衣衫,走入水中,习伯约赶忙转过了身去。 数日间,习伯约与冥山静虽将北海周边的景色看了个遍,却未能去瞧一瞧湖上的风景。只因北海左近的各部族,竟然不知世上有船这等事物,也令习伯约大感惊讶。这一日,二人未去游玩,便随着句利施去牧羊。 三人将羊群赶至北海边,习伯约忽然想起了被匈奴大酋迫至北海边牧羊的苏武,心中不禁生出感触,忍不住便吟道:“忠贞似苏武,勇若冠军侯。无为兴汉祚,何时胡虏平!” 吟罢,他便呆望着茫茫湖水,怔怔出神,过了片刻,方才想起冥山静尚在身旁,赶忙转身望去,却只见冥山静已是面如死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三尺青锋报国雠 浩瀚的北海之滨,一群羊在湖边饮水,羊群旁立着三人,正是习伯约c冥山静与句利施。 习伯约望着茫茫北海,一时心有所感,表露了心机,惊呆了一旁的冥山静。习伯约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望着冥山静苦笑。 此时,只听句利施道:“习兄弟,你适才说的是什么?”适才习伯约吟诗之时,说的乃是汉话,是以冥山静虽听得懂,句利施却听不懂。习伯约摇头不语,冥山静忽然道:“原来你心中还是将我们突厥人视作敌人的!”她说的亦是汉话,句利施依然听不懂。不过,冥山静的语调悲切,显然颇为伤心,他虽不知冥山静缘何如此,却也识趣地不再开口。 习伯约不愿再欺骗冥山静,也就没有接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冥山静望向湖面,出神道:“突厥人与汉人累世积怨,所以你憎恨突厥人也不为怪,只不过我却以为将你请到草原来,与你朝夕相伴,必能以柔情蜜意化解你心中的仇恨,没想到依然是徒劳!” 习伯约来到草原已逾一载,这段时日里,冥山静对他可谓是关怀备至,习伯约前往冥山疗伤后,冥山静更是不辞辛劳去为他送饭。一念及此,习伯约也不禁感动,便道:“突厥人总是去害我汉人百姓,我自然恼恨,不过,默啜若是不再率兵南侵,汉人自然也不会来漠北生事,突厥人与汉人便能和睦共处了。”冥山静闻言,心中却更为难过,暗道:“突厥大军横行天下,无人可挡,大汗又是不世枭雄,岂能甘愿止戈散马?” 冥山静心如死灰,只觉再将习伯约留在草原也是无益,而习伯约早已是归心似箭,是以又过一日,二人便告辞而去,句利施与史垂磨耶送出数里方才与二人依依而别。 习伯约打算将冥山静送回阿史那部,而后休整一日,备齐赶路所需之物,与冥山空c磨延啜道别后再行南返。二人一路向南奔驰,只不过,去时有说有笑,归途中却是愁肠百结c各怀心事,只顾赶路,是以第二日申时时分便赶回了阿史那部。 习伯约耳力过人,隔得很远便听到一阵哭喊哀呼之声自部落的方向传来。他心中虽然惊疑,但不知出了何事,也只得催马疾奔。过了半晌,冥山静也听到了嚎哭之声,却是面色大变。 奔至近处,习伯约凝神倾听,却发觉震天的嚎哭之声中不仅夹杂着突厥话的喝骂之声,竟还有人以汉话高声哀求。他心中一惊,暗道:“莫非是突厥人在欺压汉人?”急忙翻身下马,运起轻功掠向了部落。冥山静望着他的身影,面上竟露出绝望之色。 习伯约掠入部落中,却发觉竟是一个人影也无,而那哭喊c哀求之声乃是自部落之外传来,他只得又快步赶去。走至部落外,却只见一片纷乱之象,竟有数万人聚集于此,除去一众突厥老弱,竟还有极多汉子骑在马上,背弓携箭,手执弯刀,该是突厥骑兵了。 只见那些突厥骑兵不时以马鞭抽打喝骂,只是习伯约被突厥百姓挡在了身后,望不见他们在抽打何人,不过,只听那震天的痛哭声中有人以汉话哀呼求饶,习伯约已知受他们凌虐欺辱的该是汉人了。 习伯约在阿史那部中住了数月,遇到的汉人总共也不到一千,除去武延秀外,皆是突厥贵族的奴仆,但此时听那嚎哭之声,恐怕有数千人之多。他自然不解:“草原之上何时有了这许多汉人?”心急如焚之下,便急忙分开挡在身前的突厥百姓,来到了人群前。 习伯约环目四顾,只见大批百姓被突厥骑兵围在当中,而默啜骑在马上,立于不远处,在他身后,则是冥山空c磨延啜c默棘连以及曾于酒宴上见过的突厥各部酋长。见那群百姓穿着汉人装束,且不论是男子还是妇孺,皆被绳索绑缚,习伯约登时一惊:“莫非他们是突厥人新近掳来的?” 这时,一个突厥酋长打马来到汉人百姓身前,一挥马鞭道:“大汗,这群汉人中,有三千人该是我们阿勿思力部的奴隶!”默啜哈哈一笑,道:“此番南征,你们阿勿思力部出力最多,这三千个奴隶,也是你们应得的!”那阿勿思力部的酋长满意一笑,却翻身下马,自汉人百姓中拉出一个女子,高声道:“这个女人,也要归我!”那个女子被其拉起,已吓得大哭起来。 她的衣衫破烂不堪,腿间c腰间的白皙皮肉都已露出,显然自中原被掳来的这一路上已吃尽了苦头,习伯约眼见同胞受到蛮夷如此欺凌,早已是怒发冲冠,此刻终于按捺不住,也不顾自己身在草原之上,身周有数万突厥骑兵,便扑向了那个大酋。 习伯约恨极了突厥人,是以出手也是毫不留情,三步便掠至了那大酋面前,一掌将其毙了,而后将那女子抢了过来。不论是默啜等人,还是一众突厥骑兵,谁也没有想到习伯约会忽然冲出,更无人能想到他会出手杀人,一时间,众人尽皆呆住。 那女子见来抢夺自己的突厥大酋忽然被人一掌打倒,未及叫喊便已毙命,一时间也惊呆了,连哭泣都止住了。习伯约柔声安慰道:“姑娘莫怕,在下定当护得你周全!”那女子此刻方知有人出手相救,赶忙转过身来欲要拜谢,可是望见习伯约的面容,她却忍不住惊呼道:“恩公!怎会是你?” 原来,这女子竟是徐州城中那个被卢观调戏的卖解少女。适才她背对着习伯约,习伯约望不见她的面貌,自然也没有认出。二人在徐州城中匆匆一会,分别已有二年多,彼此间谁又能料到竟会在此重逢? 便在二人惊讶之时,默啜已先回过神来,扬起马鞭指向习伯约,高声斥道:“大胆汉狗!竟敢在此撒野,快给我拿下!”周遭之人闻言,倏忽惊醒,临近的十数个骑兵便冲向了习伯约。 习伯约虽然手无兵刃,无法招架,但以他的轻功,要想避开劈来的兵刃也是轻而易举的。不过,有那卖解少女在身旁,习伯约不能教突厥人伤了她,自然也不敢随意躲闪。周遭的突厥骑兵容不得他思索对策,待得近身便挥刀砍来。 便在千钧一发之际,习伯约急中生智,左臂搂住将那少女的脖颈,而后用力压下令其俯下身子。突厥骑兵坐于马上,虽是居高临下,但若不俯身却伤不到那少女。而后习伯约闪身避开劈来的一把刀,顺势便将挥刀之人的手臂抓住,将其拉下了马。那骑兵落地之后,被习伯约一脚踏在了胸膛之上,便即心肺碎裂,惨呼而亡。 此时又有两柄弯刀劈来,习伯约急忙俯身躲避,顺势拾起了地上的兵刃,反手一挥,便将那二个挥刀之人的手掌削了下来。那二人托臂惨呼,却被习伯约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不过,习伯约却不敢上马,不然那少女恐怕会被流矢所伤,只得拉着那少女且战且退。 习伯约有兵刃在手,临近那十数个突厥骑兵自然奈何不得他,未过片刻,便尽数被杀了。不过,周遭的突厥兵多不胜数,尽皆呼啸着冲向习伯约,转瞬间便将他与那少女围在了垓心。 冥山空见习伯约被围攻,一时间心急如焚,正欲向默啜求情,却被身旁的磨延啜拉住,磨延啜向他使个眼色,微微摇头。冥山空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开口,心中却更为忧虑:“习兄弟既然回来了,那么静儿也应该回来了,怎的不见她的踪影?”想到此间情况若是被妹妹知晓了,她绝不会坐视不理,如今阿勿思力部的酋长被杀,大汗震怒,而妹妹的性子又最为执拗,是以冥山空担心妹妹一时冲动之下会惹来大祸,便悄悄打马回了部落中。 阿勿思力部的战士眼见大酋被害,恨不得将习伯约剥皮抽筋,自然也最为凶猛,个个都如同不要命一般扑向习伯约。习伯约左手紧紧抱住那少女,右手持刀招架,一时间陷入了苦战。 一众汉人百姓被突厥人掳至草原,心中惶恐不安,已如惊弓之鸟,此刻见习伯约竟然杀了突厥酋长,唯恐被其殃及,是以有人发一声喊,众人便即四散逃窜。看押的突厥兵急忙大声喝止,但汉人百姓恨不得插翅飞回中原,又如何肯停下?突厥兵暴跳如雷,纷纷挥起弯刀,也不分男女老幼,胡乱砍杀起来。 一时间,汉人百姓的哭喊惨呼之声与突厥骑兵的呼喝斥骂之声响彻草原。原本在远处围观的阿史那部百姓见到此等乱象,也不禁惊慌失措,纷纷转身逃向了部落中。 且说冥山空策马奔回部落中,迎面便遇到了同样策马奔来的冥山静。二人各自勒马停步,冥山静急问:“伯约呢?”冥山空沉吟片刻,道:“静儿,你且听我说”可不待他说完,冥山静已打断道:“是不是出征的大军回来了?”冥山空无奈点头。冥山静不再多言,便欲挥鞭催马,冥山空急忙拉住妹妹的手臂,道:“静儿,你已救过他一次了!”冥山静闻言,忽然泪涌双目,怔怔出神,低声道:“哥哥,我知道汉人对咱们突厥人恨之入骨,所以他绝不会喜欢我这个胡女,但我既然救过他一次,又何妨再救一次呢?”冥山空听她口气决绝,不禁意动。冥山静见了,急忙续道:“而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救他,日后他的死活便与我无干了!” 冥山空知道妹妹深恋习伯约,此刻她说出这等话来,想必已是心如刀割。冥山空自幼便疼爱妹妹,心中怜惜之下只得暗叹一声,松开了手。冥山静急忙打马疾驰而去,冥山空心中担忧,也掉转马头跟了上去。 只奔出数丈,冥山静便遇见了许多仓皇逃回的突厥百姓,她急忙询问前面情况。突厥百姓答道:“汉人造反,大汗大发雷霆,已命大军镇压,此时外面已乱成一团。”冥山静闻言,心中更为焦急,便命百姓让路,催马急奔。 待她奔至部落外,却只见尸横遍野,汉人百姓已被突厥骑兵杀了大半,而众军包围之中,有一个的身影似是习伯约,却是忽隐忽现,只能隐约望见。 习伯约手执弯刀,此刻虽被团团围住,却仍能抵敌,周遭的突厥兵却已被他结果了不少。其实,突厥骑兵不必将习伯约围住,只需一齐退后,而后打马冲向习伯约,任凭他武功再高,也无法抵挡。不过,如今突厥铁骑战无不胜c攻无不克,几可说是无敌于天下,默啜等人自然不信以近千突厥战士之力,竟还奈何不得习伯约一人,便只是在一旁观战,谁也未曾多想。 磨延啜却知习伯约武艺高超,突厥兵虽然悍勇,但若想将习伯约毙了,怕是要赔上不少性命。不过,他却不出言提醒,只是冷眼旁观。 冥山静转头望见默啜等人,急忙奔了过去。她虽然担忧习伯约的安危,却也知自己无法号令众军,只有去求默啜。默啜瞥见冥山静奔来,心知她是来为习伯约求情的,便沉声道:“斯邪儿,先前在汉地时,你求我放过他,我答允了,但今次他杀了图库酋长,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再饶他了!” 图库便是那阿勿思力的酋长。阿勿思力部乃是突厥人中的大部族,声势不小,如今习伯约将图库杀了,默啜若是将习伯约放走,阿勿思力部的战士怎肯答应?日后又有谁人还会心甘情愿地听凭默啜调遣?是以默啜是绝不会答应的。 冥山静闻言,勒马停步,苦笑道:“大汗,我不管他杀了谁,我只求能放他离去!日后他若再敢与突厥作对,你便是将他碎尸万段,我也绝不再过问!”默啜却摇摇头,道:“莫再多言,此番绝不能放了他!” 冥山静心知默啜心意已决,自己绝难改变,一时间无计可施。回首望向习伯约,隐约间见他似乎抱着一个女子,冥山静忽然心中一动,向默棘连道:“大哥,将你的兵刃借我一用!”默棘连不知她弄何玄虚,虽然疑惑,却也将佩刀抛了过去。 冥山静探手接住,便将刀刃架在了脖子上,高声道:“大汗,今日你若不将他放了,我便自刎于此!”说罢,她手上微一用力,刀刃便将她的脖颈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流下。默啜等人不禁惊呆了。 此时冥山空也已赶到,见妹妹竟将刀刃架在了脖子上,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高呼道:“静儿,你快将刀放下!”这一声喊惊醒了众人,默啜也赶忙喝止道:“斯邪儿,你莫要使性子!快将刀放下!”冥山静淡淡一笑,道:“你们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决!” 默啜见冥山静竟敢违逆自己的意思,心中大怒,正欲喝骂,默棘连却打马来到他身旁,道:“大汗,斯邪儿性子刚烈,若不从她,恐怕她当真会自刎!”习伯约的死活与默棘连无干,是以他一直冷眼旁观,但冥山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怎能不担心? 默啜闻言,冷哼一声,却是置若罔闻。默棘连暗叹一声,只得翻身下马,在默啜马前跪下,道:“当年父亲临终之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斯邪儿,所以才嘱托我们兄弟务必要将她看顾好,今日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我等到了地下,又有何颜面与父亲相见?” 骨咄禄叛唐自立,率突厥人南征北战,重复昔日之辉,乃是突厥人心中的大英雄,自然极得突厥人拥戴。骨咄禄死后,突厥大汗之位本该由其长子默棘连继承,只是其时默棘连尚自年幼,汗位才被默啜窃据。默啜心中有愧,是以听到默棘连提起兄长,面色不禁微变。 冥山空也赶忙在默棘连身旁跪下,高声道:“大汗,斯邪儿是我父唯一的女儿,还请看在我父的面上,从她一回吧!”匐俱也在默啜耳旁低声劝道:“大汗,汉人便如豚犬一般任咱们突厥人宰杀,不足为虑!今日咱们就先答应了斯邪儿,将那人放了。草原乃是咱们突厥人的领地,任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况且,到时自有阿勿思力部的人去追杀他!” 默啜闻言,也觉有理,便高声道:“好了,斯邪儿,你快将刀放下,我答应你便是!”冥山静却是半信半疑,问道:“大汗此话当真?”默啜听了,气得瞪眼道:“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冥山静犹豫一番,摇头道:“大汗之言我自然是信的,不过还是待他走了,我再将刀放下吧!” 默啜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忽然大吼道:“众军停手!”但此刻突厥众军只顾砍杀,又如何听得到?默啜只得吩咐身旁之人道:“吹号收兵!”一人便取出号角吹响。冥山静听到号角之声,忽然忆起前事,不禁苦笑,心道:“我与他初次相会时,便曾吹角救他,如今将要分别时,却又是如此,当真是造化弄人!”想到习伯约回转中原后,自己与他今生恐怕不会再相见,冥山静不禁心如刀割。 而突厥众军听了号令,这才纷纷停手。四散奔逃的汉人百姓被突厥人大肆屠杀后也不敢再逃,重又被押了回来。突厥人的凶残暴虐已将他们吓破了胆,竟无人再敢哭泣哀嚎。只有围在习伯约身旁的阿勿思力部战士兀自不肯后退。默啜身后忽有一人喊道:“大汗命令尔等停手!难道大汗之命你们也不听了吗?”却是敦欲谷。 敦欲谷身负内功,这一声怒吼倒是震天动地。阿勿思力部的一众士兵心中惊恐,互相望了望,纷纷停手退至一旁。一时间,周遭竟然安静了下来。 习伯约自然也停了手,急忙察看怀中少女是否受伤。那少女神色呆滞,显然是吓呆了,衣衫上虽染满了血迹,却没有伤口,习伯约方才安心。他不知周遭的突厥士兵为何停手,便向默啜等人的方向望去。 此时,习伯约的视线不再受阻,而冥山静恰巧也回首望来,二人目光相会,习伯约见她将刀架在了脖子上,心中登时了然:“她这是仿效霜儿,以性命相逼,方才迫得众军停手!”不禁大为感动。 冥山静凄然一笑,道:“大汗已答应放你离开,你快走吧,日后莫要再来草原了!”习伯约牵过身旁一匹马来,先将那少女抱上马背,而后翻身跨上。想到这一年来,冥山静陪伴在自己身旁悉心照料,他不禁热泪盈眶,道:“静儿,这些时日来承蒙你照料”他本想说些感激的话,不过瞥眼间却望见了满地的汉人尸首,心中恼恨之下,登时不愿再多言,只是抱拳道:“万务珍重!”便掉转马头,打马欲走。 阿勿思力部的战士见仇人要走,自然不依,纷纷吵闹起来,默啜忽然大声喝道:“让他走!”众人方才闭口,让出了一条道路。冥山静望着习伯约的身影渐渐远去,忽觉视线模糊,原来,她的眼中竟已满是泪水。冥山静急忙丢下刀,将泪水擦去,再看时,却已不见了习伯约的踪影。 且说习伯约将那少女揽在怀中,策马向南狂奔。他虽不识得回转中原的道路,但中原在草原之南,一直向南去总归不会错。习伯约在那少女耳旁轻声道:“姑娘,咱们已经脱险了!”却久久听不到回应。习伯约心中一惊,急忙探她鼻息,发觉她气息均匀,竟是睡着了。 原来,那少女与习伯约一同被围于万军从中,眼见得刀光剑影c血雨腥风,担惊受怕之下竟吓得昏了过去,这一番颠簸竟也没有醒过来。习伯约忙于御敌,是以此刻方才发觉,只得将她抱紧,免得她坠下马去。 策马奔了一个多时辰,习伯约见身后并无追兵,终于安心。此时天色已暗,奔至一座小山丘旁,习伯约便勒马停下,打算今夜在此歇息。那少女却仍然昏睡着,习伯约只得将她抱下马,先放在了地上。他自马鞍下找出了一个帐篷,便将其支起,又将那少女抱入了帐篷中。 习伯约与突厥人一番激斗,早已疲惫,躺下后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习伯约忽然发觉自己来到了一间装饰华丽的房中,身上的衣着也变了,竟穿着细袖鷩衣,头戴七旒冕冠。走入内室中,却有一个少女端坐于榻上。那少女身着青色翟衣,头戴金钗,以团扇遮面,望不见面容。 习伯约正自发愣时,那少女忽然将团扇放下,露出了一张娇靥,却是李裹儿。只见李裹儿薄施粉黛,本已倾国倾城的容颜更添妩媚。习伯约呆望着她,如痴如醉,忽然问道:“裹儿,怎的是你?”李裹儿闻言,娇嗔道:“不是我来又是谁人?今日你我拜堂成亲,如今已为结发夫妻,莫非你心中还想着别人不成?”习伯约急忙摇头。 李裹儿见了,轻笑一声,将团扇放下,探手将习伯约拉至了身前。二人执手相视,忽有一滴眼泪自李裹儿眼角滑落,习伯约顿生怜惜,忍不住便轻轻一吻,将那滴泪珠吻去。这一吻之下,李裹儿只觉浑身无力,软倒在习伯约怀中。只听她幽幽地道:“夫君,自从与你初次相见,我便倾心于你,打定主意今生今世非君不嫁。好在上天怜惜,今日终于教我得偿所愿,做了你的妻子,我心中好生欢喜!”习伯约听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爱怜之意,二人便双双倒在了榻上 一觉醒来,习伯约却发觉自己仍旧躺在帐篷之中,而那少女则躺在自己的臂弯之中。再看到她身上未着寸缕,一身的白嫩皮肉竟然毫无遮掩,习伯约登时便感热血上涌,呼吸都为之一窒。而他同样衣衫不整。 便在他难以自持之际,忽然想起昨夜与裹儿所做之事,猛然醒悟:“原来,昨夜与我欢好的不是梦中的裹儿,而是而是这少女!”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心中的绮念尽消。 那少女被他惊动,也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习伯约呆望着自己,心中极是欢喜,柔声道:“公子,你醒了?”习伯约微微点头,却依然呆望着她。那少女妩媚一笑,忽然面色一红,不敢再与习伯约对视,低声道:“公子,昨夜”说到此处,却又羞得不敢再讲,只是将习伯约紧紧抱住。习伯约暗叹一口气,道:“姑娘,昨夜是我乘人之危,冒犯了姑娘,当真禽兽不如,但请姑娘责罚,我绝无怨言!” 那少女忽然抬手按在习伯约的唇上,轻声道:“其实,在徐州城中我便对公子一见倾心,今次公子又将我自蛮族手中救出,我无以为报,所以昨夜才以卑贱之躯侍奉公子,公子不必自责!”原来,她昏迷至半夜,忽然醒来,见习伯约竟在身旁熟睡,一时间情欲大动,便抱住习伯约亲吻起来。习伯约正当年少,血气方刚,况且睡梦之中定力又最是薄弱,登时也被勾起了欲念,便与那少女成了好事,是以才会生出那个绮梦。 大错铸成,已无可挽回,习伯约只得道:“姑娘,天气寒冷,还是先将衣衫穿上吧,莫要受了凉!”那少女被习伯约紧紧抱在怀中,倒也不觉寒冷,不过闻言却是大羞,嘤咛一声,缓缓点头。二人便即一同坐起,少女急忙以手掩住胸前,不由得羞红了脸。 二人的衣衫胡乱丢在了一旁,习伯约急忙拾起,将那少女的衣衫交给她,而后转过了身去。那少女含羞将衣衫穿好,道:“好了,公子,你转过身来吧!”习伯约也将身上衣衫整理好,方才转过身去。 那少女见习伯约面有为难之色,幽幽地道:“公子,我知你武艺高超,家中又有如花美眷相伴,似我这等残花败柳自然难入公子之眼,所以我也不求公子能娶我为妻,只求公子能将我收为侧室,常伴公子左右,那便于愿足矣!” 想起李裹儿在洛阳城中望穿秋水,而自己却与别的女子做出了糊涂事,习伯约心中愧疚不已。又想到自己与那少女已有夫妻之实,自然不能将其抛弃,可是若将她带回扬州,霜儿见了,必会难过,不禁教习伯约大感为难。 闻听那少女之言,他也觉过意不去,便安慰道:“姑娘国色天香,何出此等自弃之言?能得姑娘垂青,实是三生之幸,不过我今生要照顾一位妹妹,恐怕不会娶妻了!”见那少女面色大变,习伯约急忙又道:“不过是我对不起姑娘在先,也绝不会做那负心人,将姑娘抛弃,姑娘若是愿意与我一齐回归家乡,我愿与姑娘结为兄妹,照顾姑娘一世!” 那少女听罢,心中虽然酸楚,却依旧点了点头。世事难料,日后之事又有何人能知?被突厥人抓住时,她本以为日后定会受到百般凌辱,没想到被掳至草原后,日夜思念之人却忽然出现,解救了自己,真可谓是“祸兮福之所倚”。是以即便习伯约不打算娶她,她也愿意跟随习伯约回去,若能朝夕相伴,难保不会生出情愫。习伯约见那少女答应了,不禁长出一口气。这是他能想出的最为妥善之法,若是那少女不答应,他可要伤脑筋了。 那少女道:“公子,事到如今我还不知你的名姓呢!”二人方才互通姓名。那少女复姓落下,单名一个灵字。习伯约又问起她别后的经历,以及她为何会被突厥人掳获。落下灵忽然热泪盈眶,习伯约赶忙安慰,她便忍住心中悲痛,将这二年来的经历讲了出来。 原来,那日在徐州城中,卢观调戏落下灵,虽被习伯约赶走,却仍未死心,回到卢家的别院中便命家丁四下在城中找寻落下灵。落下氏父女住在一间客栈中,自然逃不过卢家家丁的追查。卢观带着几个武艺高超的护院武师来到那间客栈,见到落下氏父女,便说要将落下灵娶为侧室。 落下灵之父虽只是个走江湖卖解之人,却极有骨气,并不贪图富贵,见卢观品行不端,心中当然不喜,便即一口回绝。兼且落下灵见了习伯约后,已是芳心暗许,自然也不会愿意嫁与卢观。见卢观竟然还来纠缠,落下灵气得破口大骂。卢观见落下氏父女不答应,冷笑一声便命随行的护院将二人擒下。落下灵只会些花拳绣腿,其父又已老迈,自然敌不过卢家的几个护院,便被抓回了卢家别院。而后卢观将落下氏父女带回了范阳,强逼着落下灵做了他的小妾。 落下灵初时尚奋力反抗,而后日子久了,也就认命了。不过卢观姬妾甚多,落下灵虽然貌美,过了数月终究厌了,渐渐便不再纠缠落下灵了。落下灵倒也乐得清闲,她虽然只是卢观的小妾,却是锦衣玉食c养尊处优,胜过从前走江湖时千百倍。如此过去两年,这一日落下灵带着几个侍女前去范阳城外的寺庙中上香,恰巧突厥大军南下劫掠,她不及逃走,便被抓到了草原。 习伯约听罢,想到昨日汉人百姓尸横遍野的惨象,一时间气得目眦欲裂。落下灵见了,只以为他是气恼卢观强占了自己,急忙道:“公子,你可知那将我强娶之人的身份?他乃是五姓七望的卢家之人,即便公子武艺再是高强,也敌不过卢家的权势!”习伯约闻言,却是暗暗苦笑,心想自己不仅早已知道了卢观的身份,更受了卢家人的救命之恩。 落下灵忽又幽幽地道:“我已是残花败柳,可不值得公子为我出头,若是公子因此而有何闪失,那我可是百死莫赎了!”习伯约听了,正欲劝解,忽听一阵马蹄声传来,心中便是一惊:“莫非是突厥人的追兵到了?”急忙走至帐外观望,果然望见北方尘土飞扬,约有数百人马赶来。虽然不一定就是追兵,但是为了稳妥,习伯约还是将落下灵唤出,一同上马便走,连帐篷都不要了。 那马驮着两个人,自然跑不快,过不多时,二人身后的数百人马便越追越近。习伯约回头望去,见那群人挥舞着弯刀,背弓挎箭,不是突厥骑兵又是何人?那群突厥兵也望见了习伯约,急忙大声呼喝,打马猛追。 急听有人吹响了号角,草原之上地势平坦,号角之声可以传出数十里,习伯约心知过不多时就会有大军赶来,急忙狠抽马股,却是无济于事,过了片刻便被追上。落下灵见一群凶神恶煞呼啸追来,吓得大惊失色。 习伯约赶忙安慰道:“莫慌!”忽听身后羽箭破空之声传来,习伯约急忙将落下灵按倒,转过身去接住最先射来之箭,用那支箭将其余羽箭打落。此时,突厥骑兵业已追近,从两侧包抄,将习伯约二人团团围住。 此刻情势危急,习伯约手无兵刃,心中自然焦急。昨日那柄弯刀砍得钝了,早已被他弃了,而手上那支羽箭自然也抵挡不住突厥人的兵刃。是以见一柄弯刀劈来,习伯约便顺手夺过,却是握在了刀刃之上。刀刃锋利,将他的手掌割破,鲜血顺着刀锋滴下。不过,他手掌虽受了伤,但有兵刃在手,周遭的突厥兵一时间便奈何不得他了。其实,此刻习伯约手无赤炎刃,只需弃了马,以身法在人群中与突厥人游斗,突厥人骑在马上,怎及得上他灵活?只是有落下灵在,他也只得坐于马上与突厥兵苦战。好在他武艺精深,一时间左挡右架,不仅保得自己与落下灵无恙,更杀了不少突厥兵。 这几百突厥人正是阿勿思力部的。他们皆欲将习伯约杀了报仇,是以眼见同伴死伤甚多却依然不退,况且突厥各部追骑四出,适才斥候已吹了号角,不多时便会有援军赶到。 果然,习伯约杀了近百人,正欲突围之时,只听西北方与东北方一齐传来震天的马蹄声。他心知是突厥人的援军到了,若不在大军赶到前杀出去,恐怕要命丧此地了,便急忙奋力砍杀。但周遭的突厥战士见大军到了,也尽皆奋力拼杀,阻挡习伯约离去。 自西北与东北而来的突厥大军汇于一处,一齐奔来,竟有数千人马。大军将习伯约包围后便即停下,斥候吹起号角,命那数百与习伯约鏖战的战士停手。那数百人便即撤回了阵中。 落下灵原本吓得紧闭双眼,抱着马颈不敢动弹,此时喊杀之声忽然没了,她便壮起胆子睁开了眼,直起了身子,却发觉自己二人已被周遭无数突厥骑兵围得密不透风,不禁再次呆住。习伯约心知今日绝难幸免,也忍不住叹道:“落下姑娘,我终究不能救你回中原!”落下灵摇头道:“习公子,你自己逃命便是,莫要管我!少了我这个累赘,你一定能冲出去!” 习伯约岂能答应?落下灵却在习伯约耳畔道:“能与公子有一夕之欢,我死而无憾了!”习伯约闻言一愣,正欲劝说,突厥大军中却已有人喊道:“你这汉狗竟还未死?”习伯约抬眼一望,见说话之人竟是匐俱,便骂道:“不杀光尔等蛮夷,我怎舍得死?” 前来追赶习伯约的大军便是由匐俱率领的。匐俱见习伯约死到临头竟还在与女子耳鬓厮磨,想起昨日冥山静为了救他不惜以性命相逼,一时间怒不可遏,也不再作口舌之争,只是大喊道:“放箭!”一众突厥骑兵一齐张弓搭箭,顷刻间便万箭齐发,射向习伯约。 落下灵急忙挺起身子,挡在了习伯约身前,但二人被围在垓心,背后亦有无数羽箭射来,即便她拼却性命,也是无济于事。习伯约也知自己武功再高,也难以抵挡,是以坐在马上必死无疑。急中生智之下,他便抱住落下灵跃下马来,抓住一条马腿,大喝一声,运起真力将整只马抡了起来,便如同挥动兵刃一般,抡起马来不住旋转,以那匹马将射来的羽箭尽数挡了。此法倒是当真有效,那匹马虽然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但习伯约与落下灵却是毫发未损。 周遭的突厥战士何曾见过这般挡箭之人!一时间也不禁呆了。匐俱见万箭齐发竟仍奈何不得习伯约,气得举起弯刀,喝道:“随我冲!”便当先打马冲向习伯约。垓心的数百骑兵也随匐俱一同冲锋。 如此一来,习伯约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双手抓起那匹马的尸首,猛地向最前奔来的匐俱掷去。这一掷有千斤之力,匐俱所乘之马又在低头疾奔,根本不及躲闪,便被撞死了。胯下坐骑跌倒后,匐俱也跌下地来。与他一同冲锋的骑兵见了,生怕他被铁蹄践踏,急忙勒马。 不过,习伯约背后的骑兵却未停下。习伯约别无他法,只得拉起落下灵转身向后冲。落下灵却猛地一挣,高声道:“公子,你独自逃命吧!”她早已自地上拾起了一支箭,此刻便将箭尖刺向了胸前。习伯约急忙拦住,怒喝道:“你伏在我的背上,我自能救你出去!”而后便转过了身去。 落下灵尚是首次被习伯约斥责,吓得不敢再说话,只是依命揽住习伯约的脖子,伏在了他的背上。此刻突厥骑兵业已奔至,习伯约急忙背起落下灵,奋力向前跃起,恰巧落在一个骑兵头顶,那骑兵被习伯约踏在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习伯约却借力再次跃起。 匐俱已被周围人重新扶上了马。他跌下马来,虽无大碍,但于众军之前却是颜面尽失,自然气急败坏,此刻见习伯约于千军之中竟依然能纵跃自如,便大吼道:“放箭!快放箭!”众军得令,也不顾得会误伤袍泽,待习伯约高高跃起时,便一齐发箭射去。 习伯约听得羽箭破空之声,急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落下,将下方的骑兵踢下马去,与落下灵一同落在了马背上,却也不敢再跃起。临近的突厥兵纷纷挥刀砍向习伯约。习伯约身后有落下灵,也不能闪避,只得挥起手臂将攻来的兵刃挡开。但他终究是血肉之躯,手臂登时被砍得皮开肉绽。 习伯约忍痛抓住临近之人的手臂,将其手中兵刃夺过,而后奋力拼杀起来。习伯约心知周遭敌人太多,只有硬冲一途,也无暇分辨方向,只是向前冲杀。一时之间,突厥众军虽然奈何不得习伯约,但拖得久了,任凭他武功再高,也终究会力竭,是以匐俱远远望见,倒也不甚担心。不过数千铁骑围剿一人,却还要死伤数百人,若是传出去,恐怕会让草原之上的其他部族笑掉大牙,匐俱自是怒火中烧。 习伯约冲杀半晌,却依旧被重重包围。此时,忽觉地动山摇,自西北方又传来震天的马蹄之声,声势如此之大,恐怕是有上万人马。眼前被数千人包围,习伯约尚自无法突围,如今突厥人又来了援军,他又岂有幸理? 不过,虽知今日必死,习伯约却也不愿束手就擒,心想自己即便是死了,也要多杀几个突厥人,免得更多的汉人百姓受蛮夷荼毒,是以仍旧奋力拼杀。 匐俱听得马蹄声,却是惊疑:“这是何方的人马匆匆赶来?”便急忙命斥候前去探察。不过,还未待斥候回来禀报,便听到震天的喊杀之声,匐俱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突骑施打来了?”大惊之下也顾不得习伯约了,急忙打马回头,亲自去察看。 却说习伯约正自拼力奋战,听得突厥人的援军奔近,却发觉他们竟未放缓来势,依旧急速冲来,心中也觉不解。未过多时,忽听有人喊道:“习兄弟,我来救你了!”却是磨延啜。他运起真气高声呼喊,声音极是嘹亮,习伯约被围于千军之中竟依然能清楚听到。 而后又听到厮杀之声,那上万人似乎并非是突厥人的援军,习伯约心中不禁大感讶异:“磨延啜怎会来救我?这数万人马又是从何而来?”未过多时,又听号角之声响起,围攻习伯约的突厥战士便急忙停手,不再恋战,随着大军退走了。 数千突厥骑兵纷纷打马向东北方驰去,却被磨延啜领来的人马截住,最后只有匐俱与数十亲随突出重围,逃得了性命。 突厥人退走后,习伯约方才有瑕顾及身后的落下灵,却发觉她依然紧紧抱着自己,便道:“落下姑娘,突厥人已经走了!”过了片刻,落下灵始终没有开口。习伯约心中一凛,急忙将落下灵抱至身前,却发觉她的嘴角有一丝血迹,而背上竟然插着三支羽箭,早已气绝身亡了。 习伯约愣了片刻,仰天长啸一声,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他与落下灵相识不过两日,虽无男女之情,但阴差阳错之下终究有过一夕之欢,是以落下灵香消玉殒,他又如何能不伤心?况且,适才于激战之中,习伯约根本未察觉背后有冷箭射来,若无落下灵,中箭之人便是他了!落下灵这可谓是拼却了自己的性命,护得了习伯约的周全,习伯约又怎能不感动?便将落下灵的尸首搂在怀中,痛哭起来。 过了良久,忽然有人劝道:“习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过悲伤!”习伯约听出说话之人乃是磨延啜,转头望去,方才发觉自己竟又被团团围住了。磨延啜见习伯约只是呆望着自己却不开口,便叹道:“我虽救得了你,却未救得这位姑娘,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习伯约闻言,问道:“对了,磨延啜兄弟,你怎会前来救我?”磨延啜道:“你我乃是至交!你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便赶回了部族中,领兵前来救援!”习伯约听了,虽觉磨延啜之言难以置信,却也赶忙道谢,又指了指四周的骑兵,道:“如此说来,这些人便是回纥族中的精兵猛士了?”磨延啜哈哈一笑,道:“如何?可输于突厥人?”习伯约摇摇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草原各族皆弓马娴熟,也无哪一族的战士更为勇武,而突厥人之所以称霸草原,也不过是因为人口最多罢了。是以习伯约说得只不过是客气话罢了,但磨延啜听了,却是仰天大笑,倍感得意。 习伯约忽然问道:“你率领族人前来救我,不怕惹怒默啜吗?”磨延啜冷笑一声,道:“突厥人横行草原,暴虐无道,何止汉人受其欺压?我们回纥人同样受其荼毒,早已是忍无可忍了。所以便想借此机会召集草原各族一同反抗突厥,日后与默啜不共戴天,又岂会害怕惹怒他?” 其实,磨延啜这番话中有真有假。草原各族的确被突厥人欺压得苦不堪言,是以回纥可汗骨力裴罗早已想要起兵反抗,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罢了。此番默啜率军南侵,骨力裴罗只觉时机已到,便命回纥各族暗中筹备,准备偷袭突厥部族。 不过,骨力裴罗的长子磨延啜也随着突厥大军出征了,若是贸然出征,磨延啜的性命必然不保,只得待突厥大军归来,磨延啜逃回后再行起兵。 昨日习伯约杀了图库,默啜却不许众军追击,突厥各部自然大乱,磨延啜便趁机领着从人悄悄逃了。他心知习伯约杀了不少突厥人,默啜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必定会派兵追捕,是以回到药罗葛部后,拜见了父亲便亲自领兵来救。 习伯约闻言,却是欣喜若狂。若是有回纥与突厥鏖战,自能牵制突厥,令其无暇南下欺凌汉人百姓。习伯约道:“突厥人残暴无道,天下人当共伐之!磨延啜兄弟且放心,日后我若为将,必定领军来助你!”磨延啜点点头,道:“有习兄弟相助,何愁不胜突厥?”说完,他却又忍不住叹道:“真不知汉人中有习兄弟这等英雄好汉,为何还会被突厥人欺压?”习伯约听了,想起朝中局势,一时间也是长吁短叹。 磨延啜命兵士刨了个坑,与习伯约一同将落下灵埋了,习伯约又不禁潸然泪下。磨延啜劝慰一番,便命人提来一个包袱递给习伯约,道:“习兄弟,你此行回转中原路途遥远,我已命人备齐了食物饮水,保你无忧!” 习伯约道了谢,便辞别了磨延啜。临行前,磨延啜道:“习兄弟,突厥势大,以我们回纥一族之力绝难抗衡,所以还需求助于中国,日后我会亲自前往中原,觐见中国皇帝,不知到时可否与你再会?”习伯约道:“日后之事,日后自知。”二人不禁相视大笑。磨延啜目送习伯约的背影在远方隐去,便掉转马头,呼喝一声,领着众军向北奔去。 且说习伯约独自南归,行了二十余日,终于穿过大漠,抵达了漠南。又行数日,便到了关内道的丰州,此时,已入腊月。自从去岁正月与冥山兄妹一同离开中国,已过去近二载,如今终于回到故国,见了丰州的汉人百姓,习伯约心中自然激动。 这一日到了九原城,习伯约寻了一间客栈,正欲走入,却被门口的小二斥道:“慢着!我们不招待胡狗,你快滚远一点!”北地常受胡人侵扰,百姓自然恨胡人入骨,是以那小二见习伯约身着胡服,又蓬头垢面,便将他当作了胡人。 习伯约当真是哭笑不得,便高声道:“我乃是汉人!”那小二闻言,望望习伯约,却是半信半疑。习伯约怒道:“你这小二当真可恶,若再敢诬我是蛮夷,我便打断你的腿!”小二登时吓得噤若寒蝉,只得将他领入了客栈中。 习伯约要了一间上房,又命小二去买来一套衣衫,沐浴过后便换回了汉服,而后来到大堂中,点了一桌酒菜。突厥人的食物他早已吃得腻了,如今再次吃到中国美食,自然是大快朵颐。 便在习伯约吃喝之时,忽听邻桌有人说道:“据说前日九原派的掌门已率领几个弟子启程前往剑南了!”另一人冷笑一声,道:“且莫说江湖之中的传言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以九原派那几手粗浅功夫,天师道的稀世珍宝又岂会轮到他们染指?去了也不过是徒费力气!” 听得“天师道”三字,习伯约不禁一愣,连挟起的豆腐都忘了放入口中,急忙侧耳倾听,心中寻思:“江湖之中有何传言?天师道又有何值得觊觎的珍宝?” 只听先前那人又道:“话虽如此,不过能参与其中,也算是一桩幸事。况且,到时莫掌门报上名号,也可教天下群豪都知道九原派之名!”又一人道:“只是不知到底有没有那稀世珍宝,若是没有,那各大门派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先前那人道:“依我看来,传言恐怕是真的!不然你们想想,那天师道的道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凭什么将内功练得那么高?”另外二人闻言,纷纷点头。 听至此处,习伯约心中一动,暗道:“他们所说的那个稀世珍宝莫非是‘乾坤阴阳镜’?我离开的这段时日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事关师门安危,习伯约自然按捺不住,便起身走到那三人身旁,抱拳道:“三位兄台,适才小生听三位之言,莫非这江湖之中又生了重大事端?”那三人望望习伯约,笑道:“怎么,你这秀才也对武林中的是非感兴趣?”此刻习伯约已洗去身上的尘土,回复了本来的俊秀容颜,又换上一身长衫,倒是更像个书生。 他便在三人身旁坐下,道:“小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最向往江湖游侠,还请三位兄台说一说,这江湖之中到底出了何事?”而后又命小二多上好酒好菜,笑道:“今日这顿饭嘛,由小生做东便了!”磨延啜交给他的包袱中,除去食物饮水外更有不少金银,是以宴请这三人也是无妨。 那三人自然乐得有人请客,便笑道:“既然小兄弟如此豪爽,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四人边吃边聊,终于教习伯约得知了究竟。 原来,三个月前,江湖之中忽有传言,称天师道有个镇教之宝,可助修炼之人内力大增。修炼内功最为艰难,是以此等法宝可说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之物,一时间,江湖为之哗然。岱岳观观主郭行真与袁客师私交甚厚,便亲自前往太清宫,向袁客师询问此事。 袁客师自然是矢口否认,况且“乾坤阴阳镜”本就不在他手中。不过郭行真却是不信,二人便起了争执,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回到泰山后,郭行真越想越气,竟然不顾昔日的情分,传檄江湖,邀请武林各大门派于腊月初九一同前往鹤鸣山,逼迫天师道交出法宝。 习伯约听罢,急忙问道:“如今是腊月初几?”三人道:“今日乃是腊月初一!”习伯约登时急了,心道:“还有八日,也不知我能否来得及赶到剑南?”便又问道:“那不知各大门派是否真的前往剑南了?”那三人不过是边地的寻常武师,又怎知武林各大门派的情况?便道:“这个我等便不知了。只不过,我们九原城中的门派都有前去瞧热闹的,中原的各大门派恐怕也不愿错过这等盛事吧!” 习伯约心中焦急,便也不再理会三人,取了行李便离开客栈,打马出了九原城。他原本打算径直回转扬州,与沈丽娘母女团聚,但如今师门有难,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只得先行赶往剑南。 九原与鹤鸣山相隔两千五百里。从前有大宛马时,一日可赶路千里,自然无需忧心,可现今没了大宛马,习伯约只得又买了一匹快马,于路上不停换马。一匹马跑得脱力了,便弃在路上,换另外一匹继续赶路,而后途径市镇时再买一匹。 赶路之中,却又教习伯约得知了一个令其震惊的消息,原来庐陵王李显已被武则天立为了太子!如此一来,武则天死后李显重掌社稷,皇位便算是重回李氏之手,也无需习伯约费心劳力,去行匡复之事了。 这虽是好事,不过即便武则天将皇位交还李显,习伯约也不愿饶过她,日后自会去找她报杀父之仇!想起在洛阳时与义兄张昌宗的谈话,习伯约心想:“不知这其中可有大哥的功劳?”若果真是张昌宗令武则天打定主意将皇位传给儿子,那也算是他做了件好事。 习伯约自然又想起了李裹儿,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如今庐陵王已是太子,李家也不必再畏惧武家的权势,裹儿的日子该当好过多了吧?”想到自己辜负了裹儿的一片深情,不禁心如刀割。 习伯约兼程向南疾奔,两日后便赶到了西京长安。他虽有高深内功,但终究是肉体凡胎,如此不停不休地赶路,早已疲惫不堪,是以便决定歇息一晚。但此时已是戌时,长安城的城门早已闭了,他只得在城外寻找借宿之处。 在城外找寻良久,终于在城西十里处寻到了一座道观,观门之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金台观”三字。虽见观门紧闭,习伯约却依然上前叩门。过不多时,便有个小道士打开观门,道:“无上天尊!居士有何贵干?”习伯约道:“在下乃是赶路之人,但此时长安城门已闭,我便想在此借宿一夜,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而后便摸出一锭银子,递向那小道士。 小道士却未接过,只是道:“居士稍待,待我去禀明观主,由观主定夺!”说罢,便关上了观门。习伯约等了半晌,那小道士方才回来,道:“观主同意居士在本观留宿,居士请随我来。”习伯约急忙道谢,将马拴在桩上便随着小道士走入了金台观中。 此刻观中的道士多已睡下,四周万籁俱寂。那小道士领着习伯约来到一间厢房前,道:“居士今晚便在此歇息吧!”习伯约急忙道谢,欲以银钱答谢,那小道士却道:“本观极少收留外客,不过观主说居士乃是有缘之人,方才同意居士在本观借宿,可不是贪图居士的银钱!”说罢,便告辞而去。 习伯约闻言,心道:“这观主倒是个奇人!明日定要拜会一番!”便推门走入厢房中,解衣就寝。不过,习伯约虽是疲惫不堪,但躺在榻上却是心绪不宁,辗转反侧间竟然不得入睡,只得长叹一声,起身披衣,走出厢房,在金台观中闲逛散心。 这金台观的规模颇为宏大,习伯约穿廊过院,走了半晌,竟来到了一座花园中。这座花园的规模竟也不小,假山c流水c凉亭等应有尽有。走至凉亭中,习伯约却发觉亭内的石桌之上竟然放着一把瑶琴,登时想起了幼时与沈秋霜一同学琴的日子。 想到若非是自己看顾不周,令沈秋霜受了莫大侮辱,恐怕她现下依然会如同当年那般无忧无虑,内疚与自责便涌上了习伯约的心头。一时间忧愤无可排解,他便坐了下来,双手放于琴上,弹了起来。 习伯约曾跟随沈丽娘学过半载琴艺,此刻所弹的曲子便是沈丽娘所教。他心中悲苦之下,竟将那首曲子弹得极是悲凉。未过多时,一曲弹毕,却听到身后有脚步之声传来,原来不知何时已有人走近,而适才他悲伤之下一时出神,竟然没有察觉。 习伯约只以为是自己的琴声扰人清梦,急忙停手站起,正欲赔礼道歉,身后之人已斥道:“你是何人?不知这花园是不许进来的?”听得那人声音,习伯约登时浑身一颤,急忙转身惊呼道:“裹裹儿?”来人闻言,亦是浑身一颤,急忙走上两步,借着昏暗的月光方才看清习伯约的面目,忍不住惊呼道:“伯约,真的是你!你怎会怎会在此?莫非当真是老天送你来与我相会的吗?”说到最后,她竟已哽咽起来,忍不住便扑入了习伯约怀中。 来人正是李裹儿。习伯约自然想不到竟能与李裹儿在此重逢,一时间情不自禁,便与李裹儿紧紧抱在了一起。李裹儿喜极而泣,哽咽道:“伯约,我本以为今生再也不能与你相见了!” 习伯约只以为张昌宗已将自己不会再前往洛阳之事告诉了李裹儿,心中不禁内疚万分,涩声道:“裹儿,都是我不好!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李裹儿听得奇怪,道:“陛下要将我嫁去吐蕃,怎会是你的错?”习伯约闻言,心中一惊:“嫁去吐蕃?这是怎么回事?”正欲问个明白,李裹儿忽然身子一颤,颤声问道:“辜负了你对我的莫非莫非你已移情于别的女子了?”霎时间,她只觉万念俱灰,竟是痛不欲生。 习伯约心知李裹儿误会了,也顾不得其他,急忙解释道:“裹儿,你误会了,我怎会爱上别的女子?只不过家中的妹妹受了绝大苦难,我日后要留在扬州陪伴她,恐怕不能前去洛阳与你相会而已!”说罢,又忍不住捧起李裹儿的娇靥,见她面上满是泪水,登时心疼不已,便沉声道:“裹儿,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 李裹儿听了,心中快活至极,忍不住便吻在了习伯约的唇上。习伯约只觉她的嘴唇极是温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绮梦中的情景,立时便感血脉偾张。难以自持之下,他的一只手竟不由自主地摸到了李裹儿胸前。 李裹儿怎料得到习伯约会如此大胆?吓得急忙将那只手握住,娇嗔道:“怎的两年未见,你竟如此轻薄了!”习伯约也知自己欲念大作之下唐突了佳人,赶忙道:“都怪我!都怪我!裹儿,你莫要生气!日后我一定克己守礼,绝不会再冒犯你!” 李裹儿见他如此慌乱,忍不住娇笑起来,低声道:“此身早已属君!你若想与我与我日后自会令你如愿!”说到最后,已是声如蚊鸣。习伯约闻言,心中虽然欢喜,却仍是心惊于适才之举:“我自诩为正人君子!从未有过孟浪之举!怎的今日定力如此不济?” 李裹儿忽然发觉习伯约的掌心有异,便将那只手掌执起,借着月色望去,只见掌心果然有一道疤痕,不禁再次掉下泪来。那道伤疤乃是习伯约逃离草原之时,以肉掌夺刀之后留下的。 泪水滴落在习伯约的手掌上,他却不知李裹儿为何如此伤心,急忙问道:“裹儿,怎的又哭了?”李裹儿抚着那道伤疤,哽咽道:“这两年来,你恐怕又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中的吧?” 习伯约只得劝慰道:“与你分别后,我虽历经凶险,但终究还是安然无恙,所以你也莫要担心了!”说罢,便用另一手为李裹儿抹去了泪水。 李裹儿止了哭泣,叹气道:“我知你是少年英雄,有雄心壮志,绝不甘心雌伏,日后恐怕依旧会出生入死,我只求你莫要逞一时之勇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又岂能独活?”习伯约听得感动,忍不住又将李裹儿紧紧抱入了怀中。 二人相拥良久,李裹儿忽然笑道:“伯约,两年未见,你长高了许多呢!”习伯约听得一愣,问道:“你怎知道?”李裹儿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捏,道:“两年前,我的头可以枕在你的肩上,现今却只能贴在你的胸膛之上了。”习伯约不禁微微一笑,忽然想起李裹儿适才之言,急忙问道:“你说武则天要将你嫁去吐蕃之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裹儿暗叹一声,便将前因后果如实讲出。原来,六月时,朝廷昭告天下,册立李显为太子。消息传到吐蕃后,吐蕃赞普便遣使前往神都,向武则天提出和亲,并指明要娶李显之女。 如今的吐蕃虽已不如从前强盛,但武周却更是积弱,北方被突厥搅得天翻地覆,武则天又怎敢再去得罪西南的吐蕃?只得答应了。 李显女儿虽多,可又有谁愿意嫁去吐蕃那等蛮夷之地?李裹儿与几个姐妹惊慌之下,便用了太平公主当年躲避和亲的法子,出家做了女冠。李裹儿的几个姐妹便在神都左近的道观中出了家,李裹儿为了躲避武崇训,索性离开了神都,来到了长安城外的这座金台观。 说起这金台观,也是大有来历。当年李承乾生病,太宗召来道士为太子祈福,待李承乾病愈后,太宗便命人修建了一座道观,名为“西华观”,垂拱三年,方才改为“金台观”。 这金台观本是在长安城内的崇化坊,当年郭行真前来长安布道,便居于金台观中。此后武则天密诏召郭行真入宫行厌胜之术,被宦官告发,惹恼了高宗,方才有了高宗命上官仪起草诏书废后之事。去岁,习伯约与景克逸潜入所盗的便是这封诏书。 而后武则天得宫人通报,匆匆去向高宗辩解,高宗心中惶恐,只得作罢。上官仪却因此触怒武则天,不久便即被害。郭行真也被高宗流放岭南,多年后方才回转中原,金台观更是因而被拆,搬到了长安城外。 李裹儿来到金台观后,自然也不是当真修道,每日便在这花园中弹琴赏花。她不喜旁人叨扰,便吩咐观主,不许其他人进入。今夜她本在熟睡,忽被琴声惊醒,便循着琴声而来。 习伯约听罢,心中一动:“当真是上天要我与裹儿重逢!不然我们各自安睡,第二日我早早离去,又怎能与她相见?”一念及此,他心中便即犹豫起来。他原本打算此生留在扬州,陪伴沈秋霜,但如今与李裹儿意外相遇,听其诉说相思之苦后,却是再也不愿与其分离了。 李裹儿又问起习伯约这两年来的经历。习伯约本想如实相告,但又恐李裹儿担忧,便道:“也只是行走江湖罢了,无甚稀奇的!”不过,他虽是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李裹儿却知道其中定然凶险无比,只得叹息一声,又道:“对了,那你又为何来到这道观中?”习伯约道:“师门有难,我本是要赶回去相救,路过长安城时天色已晚,城门也闭了,只得来此投宿了,却没想到竟能与你相遇!” 李裹儿闻言,大喜之下急忙接口道:“如此说来,当真是上天要咱们相会了!”习伯约也是微笑颔首。二人不禁再次紧紧相拥。李裹儿忽然道:“伯约,不如我随你去闯荡江湖可好?”习伯约摇头道:“那如何使得!如今你父已是太子,日后你便是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岂能随我流落草莽?况且我要兼程赶路,极是辛苦!”李裹儿幽幽地道:“只要能与你相伴,任何苦头我都吃得”顿了顿,她又道:“而且我在观中也着实无趣,你便答允我吧!” 习伯约也不愿与她分开,便点头答应了。李裹儿不禁雀跃欢呼,笑道:“我虽知江湖凶险,但有你保护,我就不怕了!”心中已想象起了二人共闯江湖的情景,忍不住便道:“此时夜深人静,咱们不如便即刻动身吧!”习伯约道:“如此不告而别,恐怕不妥当吧?”李裹儿忍不住顿足道:“呆子!若是那群牛鼻子知道了,又岂容你带我离去?” 习伯约便笑着抱住李裹儿,运起轻功悄悄出了金台观。 二人来到观门前,习伯约辨明方向,便与李裹儿共乘一骑,向西南驰去。 自从神都一会后,二人分别已有二载,李裹儿独自在神都等候,可谓是尝尽了相思之苦,如今终于与爱郎相会,心中快活至极,便忍不住娇笑起来。 静夜中,便只听马蹄踏地之声与她那银铃般的笑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太清肃肃刻荆玉 此时已入腊月,北方尤其寒冷。 夜深人静之时,寒风凛冽,却仍有一匹快马疾驰于长安城外的官道上。马上一对少年男女依偎在一起,极是亲热,自然便是习伯约与李裹儿了。 习伯约原本极为疲惫,但如今佳人在怀,却又不禁神采飞扬。而李裹儿终究精力不济,过了一会,忽感眼皮沉重,便倒在习伯约怀中闭眼睡了。习伯约恐她受了风寒,将她紧紧搂住,而后运起功力为她取暖。 及至天明,那马驮着二人疾驰了一夜,已是筋疲力尽,是以习伯约见前方恰巧有个村镇,便打算到镇中歇息片刻。此时李裹儿也已悠悠醒转,二人便即翻身下马,并肩步入了镇中。 镇上的百姓也大多醒了,街上行人不少,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小道姑与一个英俊少年并肩而行,纷纷注目而视。在神都时,围观李裹儿的百姓时常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是以她早已习惯,此刻也是毫不在意。习伯约却想:“裹儿的容貌太过惊人,恐会招来是非,还是遮住为好!”便在街边为其买了一顶帷帽,遮住了容颜。 二人来到镇上的客栈中,用过早饭,习伯约道:“裹儿,往后几日间咱们便要兼程赶路,无暇歇息了!所以你再睡一会吧!”便向小二要了两间上房。李裹儿却道:“你我在一间房子歇息便可,为何要两间?” 习伯约闻言,面色不禁一红,嗫嚅道:“我睡觉打鼾,恐怕会打扰你!”有了昨夜的孟浪之举,他又怎敢再与李裹儿同榻而眠?唯恐自己如昨夜一般唐突了佳人。李裹儿冰雪聪明,自然猜出了其中缘由,也是满面通红。 小二引着二人来到客房前,二人便各自入内歇息。习伯约心想:“裹儿身着道袍,我不如也换上,到得鹤鸣山下也不易引人察觉!”便交给小二一锭银子,命其去买来道袍,再去买两匹快马,牵到客栈的马厩中。 待小二去后,习伯约正欲歇息,李裹儿却走入房中。习伯约奇道:“你为何不去歇息?”李裹儿道:“昨夜我在马上已睡得够了,如今又怎睡得着?”习伯约闻言,不禁面露苦笑,心道:“你虽不困,我却困了!”昨日他便已疲惫不堪,而后又一夜未眠,此刻已是筋疲力尽了。 李裹儿观他面色,也知他疲惫,不由得极是心疼,道:“你累了便赶快歇息吧,我在此陪你!”习伯约点点头,不再多言,也未解衣便在榻上睡了。李裹儿坐在房中的凳上,支颐望着熟睡的习伯约,怔怔出神。 及至午时,习伯约方才醒来,却发觉李裹儿趴在榻边,睡得正香。望着安睡的李裹儿,习伯约心中不禁感慨万千。离开洛阳时,他原本以为此生便与李裹儿无缘了,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让他们二人重逢。习伯约已打定主意,今生与裹儿长相厮守,但如此一来,岂不教霜儿伤心难过? 思量半晌,习伯约便决定解了师门之围后,与李裹儿一同返回扬州,向姨娘与霜儿禀明实情。若能得霜儿原谅,自是最好,若是霜儿不答应,那便再想法子。 习伯约不敢再耽搁,便将李裹儿唤醒。李裹儿揉揉朦胧睡眼,苦笑道:“我瞧你睡得安稳,竟也睡着了。”习伯约轻抚她的秀发,道:“好了,咱们要启程了!”二人起身后,李裹儿道:“之前小二送来了一身道袍,怎么,你要扮作道士吗?”习伯约点点头,道:“我的师门便是道派,所以我换上道袍也不易惹人注意。” 李裹儿点点头,便到房外等候。习伯约褪下长衫,换上了放在桌上的道袍,而后推门而出,李裹儿见了,忍不住赞道:“好个英俊的小道士!”习伯约微微一笑,二人便出了客栈。 待小二将那两匹快马牵来,二人便上马继续赶路。 二人自周至向西南而行,越骆水,入骆谷,奔驰四百里,二日后便到了南郑。在城中的客栈用了饭,二人也未歇息,备好干粮便继续上路。 千年前,秦惠王伐蜀,却苦于兵路不同,便琢石为牛,置金帛于牛后,号牛粪之金。蜀侯贪婪,便堑山填谷,遣五丁力士迎石牛,自此,巴蜀之地方与秦塞相通。只因“石牛粪金c五丁开道”之故,此路便被称为“石牛道”,自南郑至cd,仅此一途。 不过,“石牛道”所经之处多是连云叠嶂c乱石嵯峨,山路崎岖,只有栈道可行,最狭窄之处仅容一人通过,自然不能骑马。习伯约与李裹儿只得弃了马,徒步前行。 习伯约心急赶路,便也毫不停歇。李裹儿虽也习过武,但终究是柔弱少女,行了半日便已体力不支。她不愿耽搁了行程,便咬牙硬撑。 习伯约见李裹儿脚步渐缓,自然知她累了,心疼之下便将她背了起来。不过,李裹儿却也怕习伯约太过劳累,待歇息够了便命他将自己放下。二人饿了便吃些干粮,到了晚间,李裹儿困了便伏在习伯约背上歇息。 李裹儿对习伯约虽已是情根深种,却只知习伯约乃是扬州人士,于他家中情况一无所知。那夜听闻习伯约提起家中妹妹,便已有心要问,却被习伯约的轻薄之举所扰,一时间忘了,如今路上闲来无事,她便即问起。 习伯约沉吟半晌,道:“我父母早已离世了!家中只有姨娘与妹妹!”他犹豫一番,终究还是没有道出身份。李裹儿闻言,安慰道:“你莫伤心!日后我便时时陪伴在你左右,必不会让你孤单寂寞!”习伯约点点头,心中欢喜无限。 李裹儿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忍不住叹道:“哎!只盼你我能白头偕老!千万莫要似我爹娘那般!”习伯约听得一愣,问道:“你爹娘怎么了?”李裹儿气道:“从前在房州时,爹娘相亲相爱,但自从回到洛阳后,爹爹整日花天酒地,而娘呢,则则哎!”说到后来,她终究是羞于启口。 韦氏与张易之的奸情,曾被习伯约撞破,是以他也知李裹儿为何说不下去。想起那俊美至极的张易之,习伯约不禁又想起了义兄张宗昌,便问道:“不知我那义兄近况如何?”李裹儿冷哼一声,道:“那假相公做了陛下的面首,自然是嚣张跋扈,行径着实令人不齿!”习伯约闻言,心中一惊,道:“我曾问过他,他说只是陪武则天抚琴下棋c品茶谈天罢了!”李裹儿却啐道:“呸!他日夜随侍在陛下左右,又岂会只是抚琴品茶?” 习伯约闻言,不禁暗叹:“与大哥相识之时,只觉他也是有志青年,方才与他结拜,未料到他竟如此自甘堕落!”若说从前他尚有相劝之心,如今却当真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李裹儿见习伯约面色不豫,忽然醒悟过来:“我只顾骂那假相公,却忘了他们终究是结拜兄弟!”便道:“不过,你那义兄倒也非是一无是处,我爹被立为太子之事,便有他们兄弟的一份功劳!” 习伯约听了,不由得瞪大双眼,问道:“此话当真?”李裹儿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陛下问狄国老,我爹与武承嗣谁该为太子,狄阁老自然说是我爹。陛下回到后宫,又去问你那义兄,他竟也说是我爹,而且还讲了不少道理,方才教陛下不再迟疑!” 习伯约心中大喜,暗道:“当日我那一番心机果然没有白费!”又想起狄仁杰,不禁赞叹:“狄国老果然是忠义之臣!幸好当日我没有鲁莽行事,害了他的性命!”李裹儿见习伯约面色和缓,方才安心,却又道:“天师道乃是天大闻名的道派,又有你师父这等绝世高人坐镇,你又何必担忧?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李真人打不过之人?”习伯约道:“师父云游天下,不在师门久矣!而且这其中恐怕还有奸人挑唆,所以咱们才要尽快赶去相助!”想起久别的师父,他不禁颇为思念,心想:“不知这一次回到太清宫能不能见到师父他老人家?”李裹儿道:“李真人不在也不打紧,待你这个真人弟子回去,将那群不知死活的尽数打跑便是!”二人相视而笑。 过得剑门关,地势逐缓,二人终于来到一个小镇上。这一路行来,习伯约不眠不休,李裹儿自然心疼,是以无论如何她也不答应继续赶路。习伯约拗不过,二人便在客栈中歇息了半日,而后买了两匹快马,继续上路。 二人兼程而行,这一日傍晚终于赶到了鹤鸣山脚下,却已是腊月初九。习伯约见山脚下一个人影也无,心中大惊,暗道:“莫非是我来晚了,那些人已上山了?”便急忙下马,背起李裹儿便向天柱峰奔去。 他轻功不凡,又是全力登山,全不顾山路凶险,是以即便背着李裹儿,一个时辰后也踏上了天柱峰。尚未来到太清宫前,便遥遥望见宫中的灯火将黑夜映得通红,又听得宫内的喧嚣之声,习伯约心知赶来的武林中人已闯入了宫中,便快步赶去。 宫门前立着一个身穿缟素的小道士,习伯约回忆片刻,认出此人便是那个为难过自己的姓钟小道士。习伯约便将李裹儿放下,来到那钟姓小道士身前,问道:“钟师侄,你怎的这身打扮?” 一别经年,习伯约的面目虽无变化,却已长高不少,又穿着道袍,钟姓小道士一时未能认出。但听到习伯约喊出自己的姓氏,又称呼自己为“师侄”,他心想:“此人莫非是师父或师叔的朋友,前来助阵?”便问道:“不知尊客是来自何方的道友?可是来吊唁我师祖的?”习伯约闻言一惊,急忙问道:“袁师叔怎么了?” 钟姓小道士心知有异,便仔细观察习伯约面貌,习伯约却已高声喝道:“我乃是你习师叔!”钟姓小道士方才认出习伯约,不禁热泪盈眶,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哽咽道:“习师叔!师祖他老人家”说到这里,却是泣不成声。 习伯约心急如焚,赶忙斥道:“莫哭了!袁师叔到底怎么了?”钟姓小道士抹了抹眼泪,道:“七日前,师祖忽然便仙逝了!”此言直如晴天霹雳,惊得习伯约目瞪口呆。袁客师虽然只是习伯约的师叔,却对习伯约极为疼爱器重,连赤炎刃这等祖师传下来的神兵都交给了他。习伯约感念袁客师恩情,乍闻噩耗之下又怎能不伤心难过? 好半晌习伯约才回过神来,问道:“是何人害了师叔?”钟姓小道士摇头道:“师祖乃是无疾而终,并非是被人害死的!”习伯约听了,却是不信,心想:“师叔内功精深,又非年迈老者,怎会忽然无疾而终?”便问道:“你师父与师叔呢?” 钟姓小道士道:“师父与二位师叔在内招待客人!”习伯约又问道:“那群人是来吊唁师叔的,还是来抢夺法宝的?”钟姓小道士道:“恐怕来意不善!”习伯约点点头,冷哼一声道:“我倒要会一会这群狼心狗肺之徒!”便与李裹儿一同走入了太清宫中。 太清宫的前院中,竟摆了数十张圆桌,数百人围坐桌旁,僧c道c俗皆有。桌上摆着酒菜,道士与和尚只是端坐,并未动筷,而俗家的武林人士却已大吃大喝起来。他们自知争不过佛c道两派中的高手,前来太清宫只是为了瞧瞧热闹,自然也不拘束。 习伯约见了这等高朋满座的景象,也是一愣,环目四顾,却未望见师叔的三个弟子,便决定静观其变,伺机出手相助。他与李裹儿悄悄走到角落中,坐了下来。那一席只有三人,皆是前来瞧热闹的俗家豪客。赶路之时,李裹儿便已将那顶帷帽弃了,是以她此时也未遮掩容貌,那三人见了,自是一愣,暗道:“哪里来的小道姑,竟然如此美貌!” 李裹儿低声问道:“伯约,院中的这群人都是来为难你师门的吗?”习伯约想了想,低声道:“恐怕也不一定。”他转头望见那三人神色,微微一笑,抱拳道:“小道乃是安乐观弟子,初入江湖,不知三位道友高姓大名?”那三人听得一愣,心道:“这安乐观是何门何派?怎地从未听说过?”李裹儿自然知道这“安乐观”是习伯约以自己的封号信口胡诌的,是以险些便笑出声来。 那三人也未细想,便各自道出姓名。习伯约听了,点点头,笑道:“三位也对那法宝感兴趣?”三人相顾苦笑,道:“以我们这点微末功夫,怎争得过这许多佛道高手?我等只不过是前来瞧热闹的!”习伯约点点头,不再言语。 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此刻早已饿了,便先吃起桌上的饭菜来。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忽听有人喊道:“我等不远万里赶来,为的便是能开开眼界,怎地还不将那宝贝拿出来?”其余人便也跟着起哄。 此时,冷兴当先自大殿走出,身后跟着左陵伯与陈衍及一众弟子,皆着缟素。院中的俗家武林中人有识得冷兴的,便纷纷喊道:“冷道长,快将你们天师道的珍宝拿出来让我们大家瞧瞧啊!”冷兴轻咳一声,道:“今日家师入殓,诸位前来吊唁,不胜感激!”顿了顿,他又道:“至于诸位口中的珍宝,贫道却从未见过,所以诸位也不必再问!” 冷兴为人谦和,尚能忍住怒气,而左陵伯却已上前一步,喊道:“我师父尸骨未寒,你们便敢到太清宫叫嚣,当真以为天师道是任人欺辱的?”天师道乃是天下知名的道派,即便袁客师死了,院中的俗家武林人士也不敢招惹,便纷纷闭口。 一时间,院中鸦雀无声。左陵伯满意一笑,便望向冷兴。冷兴道:“来者是客!诸位”未待说完,便有一人高声道:“且慢!”众人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高高跃起,落在了冷兴等人身前。习伯约见那人轻功高明,急忙问道:“三位道友,此人是谁?”三人答道:“此人乃是岱岳观观主,郭行真郭真人!”习伯约闻言,登时大怒,心道:“今次便是他无事生非,邀请武林同道前来为难天师道的!” 冷兴自然识得郭行真,便施礼道:“不知郭师伯有何见教?”郭行真还了一礼,高声道:“袁师弟羽化,确是武林一大憾事,贫道也觉痛心,不过袁师弟曾亲口对贫道讲过,那珍宝名叫‘乾坤阴阳镜’,冷师侄何必否认?”论辈分,他与袁客师乃是平辈,冷兴自然便是他的子侄辈。 习伯约闻言,顿感诧异,心道:“他怎会知道‘乾坤阴阳镜’之名?这世上除了师父c师叔c我以及长浦外,应该再无他人知晓才对!”想起这等稀世珍宝便是在自己手中失落的,他不禁暗叹一声。 此时,又有一人越众而出,道:“既然确有此物,何不拿出来让天下英雄瞧一瞧?天师道莫非还想藏私不成?”习伯约见此人是个年约五旬的道士,只得再问:“此人又是谁?”身旁三人却忍不住笑道:“小兄弟果然是初入江湖,这江湖之中无人不晓的人物竟然一个不识!此人乃是上清派南宗的宗主,韦法昭。” 习伯约闻言,不禁瞪大了双眼,心道:“韦法昭!那不就是狗贼周兴的师父吗?”周兴与他有杀母之仇,是以此刻见到韦法昭,他难免怨恨。不过司马承祯曾自神秀手中救下习伯约,又曾救过习伯约之母,于习伯约有大恩,而周兴也早已被骆宾王宰了,是以看在司马承祯面上,习伯约也不愿与韦法昭计较了。 冷兴见韦法昭竟也来相逼,心中气恼,便沉声道:“莫说天师道并无此物,即便是有,又岂是尔等要看便看的?”韦法昭与郭行真听了,对望一眼,正欲再说,却又有一人起身走向冷兴,高声道:“天下珍惜之物,唯有德者居之!咱们皆是武林中人,不若今日以武较技,若是天师道输了,便将那宝物取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如何?”此人却不再是道士,而是个老和尚。那三人知道习伯约肯定不认得,是以不待他询问,已介绍道:“这个老和尚乃是灵隐寺的方丈,度境禅师!” 冷兴听了,本待拒绝,左陵伯却已抢着道:“好!那便以武见高下!难道天师道还怕了你们不成?”度境闻言,高声道:“好!那便由老衲及二位道兄,与你们师兄弟三人比试,如何?”说罢,他便望向韦法昭与郭行真。 郭行真与韦法昭点点头,道:“如此便要领教天师道高招了!”冷兴望向二人,道:“二位是道门前辈,如今真要为那子虚乌有之物与外人一同为难天师道?”郭行真与韦法昭心中有愧,一时间默然不语。冷兴只得冷哼一声,道:“明年又到佛道大会之期,不知到时你们可有面目见天下同门?” 度境不愿冷兴再说,急忙打断道:“不如由老衲先与冷道兄过招吧!”院中的一干俗家武林中人闻言,登时一齐起哄。事已至此,冷兴若不应战,岂不堕了天师道的威名?只得道:“那么贫道便领教大师高招!”周遭众人便即退开。度境与冷兴各自从弟子手中接过兵刃,便即施展绝学,斗在了一处。 李裹儿见一个道士与一个老和尚动起了手,本以为习伯约会上去相助,没想到他却依然安坐,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不过,她也乐得习伯约在此旁观,便低声问道:“那道士是你的师叔?”习伯约目不转睛地望着度境与冷兴,低声道:“他是我师叔的弟子,算是我的同门师兄。” 冷兴用的自然是剑,而度境则是用禅杖。习伯约看出冷兴所使的乃是“太清剑法”,只不过威力却是不足,而度境虽然年迈,却将禅杖舞得虎虎生风。习伯约心知冷兴不是度境的敌手,恐怕不出二百招,便要落败,不禁暗叹:“师叔这三个弟子的武艺不精,日后天师道恐怕要没落了!” 果然如习伯约所料,斗到百招时,冷兴便渐落下风。又过数十招,度境一杖将冷兴的长剑击飞,冷兴只得认输。韦法昭望向郭行真,道:“郭师兄,这第二场不如由你出手吧!”郭行真点点头,望向左陵伯与陈衍,问道:“不知你二人谁来与我比试?”左陵伯乃是师兄,便道:“那就由我来会一会郭真人吧!” 二人施礼之后便各自挺剑攻上。郭行真的武功更在度境之上,而左陵伯却还弱于师兄冷兴,是以只用了百招,郭行真便将左陵伯的长剑挑飞。度境见了,哈哈一笑道:“冷道兄,我等已胜了两场,你该将那宝贝拿出来了吧?” 院中众人便也纷纷高喊:“对呀,既然输了,那便将宝贝拿出来让我们瞧一瞧啊!”冷兴面色一沉,正自盘算该如何是好,左陵伯已抢着道:“除非将天师道弟子尽数杀了,不然尔等休想将宝物夺去!”冷兴闻言一愣,心道:“师弟这是说得什么糊涂话?如此一来,岂不是教他们以为我们当真有那宝物!” 果然,度境冷笑一声,道:“既然天师道自食其言,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那就莫要怪我等不客气了!”左陵伯怒气冲天,大喝道:“今日便取了你这贼秃的狗命!”院中的灵隐寺与上清派弟子纷纷站起,时刻准备动手,天师道的弟子也各自擎起了兵刃,而一干俗家武林人士则纷纷起哄,有的教度境出手教训左陵伯,有的则教天师道教训度境等人。 习伯约眼见大乱将起,心知该是自己出手之时了,便在李裹儿耳旁嘱咐道:“裹儿,你在此等我。”李裹儿拉住习伯约的手,道:“小心!”习伯约微笑颔首,便一跃而起,接连在几张桌子上借力,跃至了冷兴身旁。 冷兴等人望见习伯约面貌,纷纷惊呼道:“习师弟?”习伯约微微一笑,施礼道:“见过三位师兄!”冷兴等人见识过习伯约的武艺,自然知道救星到了,心中不禁大喜,问道:“师弟,你怎地回来了?”习伯约道:“我听闻有人要为难咱们天师道,便赶回来相助!”冷兴与陈衍不禁哈哈大笑,左陵伯却是面色微变。 度境等人见忽然冒出一个小道士,而天师道一干人等似乎对其颇为推崇,都是一愣。习伯约望向度境,冷哼一声道:“老和尚,那宝物便在我身上,所以你们不必为难我的师兄,只要胜过了我,我自然会将宝物交出!” 度境却问冷兴道:“冷道长,这位小施主当真是天师道弟子吗?”冷兴傲然道:“那是自然!他乃是我的师弟!”度境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衲与郭真人已比试过了,便由韦道长与这位小道友过过招吧!”韦法昭点点头,各人便即退开。 习伯约向冷兴道:“师兄,借剑一用!”冷兴微微一愣,便将手中长剑抛向习伯约。习伯约探手接住,持剑而立,道:“韦道长是上清派的?”韦法昭道:“那又如何?”习伯约微微一笑,道:“贵派的司马道长,与在下乃是忘年之交!”韦法昭闻言,却是心头火气,怒喝道:“臭小子,少废话,接招!”便即挺剑刺向习伯约。 韦法昭既然是司马承祯的师兄,习伯约也不愿与其争斗,便有心劝其离去。不过他却不知,韦法昭为何不顾身份来此争夺“乾坤阴阳镜”?便是因为司马承祯之故。 韦法昭与司马承祯同是潘师正之徒,韦法昭虽是师兄,武功却是不及司马承祯,而潘师正在世之时,也更喜爱司马承祯。若非是司马承祯淡泊名利,不愿与众位师兄争夺,那上清派掌门之位非他莫属。韦法昭早已嫉恨这位师弟,是以习伯约提起他来,反而惹怒了韦法昭。 习伯约本想施展“六壬无极剑”,不过适才冷兴与左陵伯使的皆是“太清剑法”,他便也以“太清剑法”御敌。韦法昭则使出了上清派的精妙剑法“混元剑”。“混元剑”的招式刚猛,大开大阖,威力极大,兼且习伯约尚是首次见识到这套剑法,一时间也不敢大意,甫一交手便取守势,凝神抵御。 不过斗了五十招,习伯约便已想出了应对之法。韦法昭所使的这套剑法威力虽大,但每一招皆是刚猛有余而轻灵不足,他只需觑准韦法昭收招之时以快剑疾攻,韦法昭必然落败。不过,想到韦法昭乃是武林中颇有名望之人,又是司马承祯的师兄,若是百招之内便败在自己手中,他颜面何存?习伯约也就没有立刻出手。 韦法昭却是越打越气!他与度境c郭行真三人中,他虽然年纪最轻,武艺却是最高的。 如今有如此多江湖中人观战,自己却奈何不得一个少年,日后岂不被人耻笑?心中烦乱之下,韦法昭出手便愈发凶猛。 李裹儿坐于远处,望见韦法昭挥剑猛攻而习伯约却只有招架之力,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习伯约却并不心急,依旧见招拆招。如今他的“正一玄功”业已大成,内力更为精纯,是以韦法昭剑上的力道虽大,却也撼动不得他。 冷兴c度境等人目光如炬,自然不会如同李裹儿一般辨不清形势。他们看出韦法昭攻得虽猛,却是奈何不得习伯约。度境与郭行真均感惊讶:“韦法昭在江湖中虽非绝顶之辈,却也可称得上超群绝伦,这少年年方几许?竟已胜过了韦法昭!”而冷兴师兄弟虽知习伯约武艺高超,却也觉惊讶。陈衍便在冷兴耳旁低声道:“大师兄,两年未见,习师弟的武艺又精进了啊!”冷兴也不由得点头。 院中诸人见韦法昭与习伯约斗得激烈,便皆屏息静气,凝神观战。就连适才起哄的一干人也不敢再开口,生怕惊扰了二人。 又过五十招,韦法昭见眼前这个少年仍旧守得严密无比,心惊之余,也知“混元剑”这种刚猛的剑法奈何不得他,正自苦思之策,却发觉习伯约剑势一变,忽然施展奇异身法,抢攻起来。 习伯约心知此时韦法昭锐气已尽,正是自己反攻之时,便也不再手下留情。待韦法昭一招使老,他便施展“两仪幻”,倏忽向左跨出一步,挺剑刺向韦法昭肋下。韦法昭急忙收剑护身,习伯约却已闪至右侧,使出“六壬无极剑”中“壬戌”四剑的精妙杀招,刺向韦法昭胸前。 韦法昭虽被习伯约的凌厉杀招攻得措手不及,但他终究闯荡江湖数十载,并非易与之辈,危急关头,便猛地后退,堪堪避过习伯约这一剑。这两剑太过迅疾,院中诸人中,也只有度境c郭行真与冷兴师兄弟瞧得真切,其余人等便只见人影闪动c剑光点点。 不过,李裹儿虽然瞧不清,却知道习伯约这已是在反击了,自然是欣喜若狂。待看到韦法昭匆匆急退,却是毫发无伤,李裹儿知道习伯约未能得手,不禁连连顿足,暗呼可惜! 习伯约也知道不可能一招之间便将韦法昭击败,是以也不觉灰心失望。不过,他却不予韦法昭喘息之机,依旧施展“六壬无极剑”疾攻。韦法昭奋力招架了二十余招,终究被习伯约逼得撒手撤剑,只得认输。 在场诸人见天师道的一个后生小辈竟将韦法昭这位久享盛名的武林前辈击败,尽皆哗然。度境心中一凛,暗道:“这后生年不及弱冠,武功却已如此了得,日后又有何人能与其抗衡?”想到日后道门有此等人物引领,盖过佛门也是必然之事,他不禁大为忧心。 习伯约收剑当胸,含笑抱拳道:“韦道长,承让!”输给一个少年后生,韦法昭又有何颜面再留在太清宫中?正欲拂袖而去,却被度境拦住。度境在韦法昭耳旁低声道:“道长何必离去?且容老衲一问!”便望向冷兴,朗声道:“韦道长虽然一时失手,输给了这位小施主,但我等之前已胜了两场,冷道长便请遵照约定,将那宝物献出,交给天下英雄吧!” 冷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习伯约却已笑道:“老和尚,我适才已说了,你们只需胜过了我,便将那宝贝交给你们,如今韦道长虽然输了,但我瞧你如此急切,便大发慈悲,将那宝贝交给你吧!”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习伯约又道:“你们和尚整日称呼别人‘施主’,那便接着吧!这是我吃剩下的半个胡饼!”他与李裹儿一路赶来,无暇投店,饿了便在马上吃些干粮,如今还剩下半个胡饼,便自怀中摸出,抛向了度境。 度境自然知道习伯约这是故意戏耍自己,本不想接那胡饼,但习伯约这一抛中含着内劲,乃是直奔度境的面门而去,他若是不接,便要丢丑了,只得伸手接过。院中众人见了,除却与度境同来的和尚,尽皆大笑。 度境面色铁青,将那半块胡饼狠狠摔在地上,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个一箭双雕之计,便强抑胸中怒气,转过身高声道:“众位英雄,这位小施主以未及弱冠之年练得如此高超的武艺,若无珍宝相助,怎有可能?”院中诸人登即醒悟,便有好事之人高呼道:“不可能!不可能!” 度境微微一笑,道:“所以冷道长口口声声说并无珍宝,不过是想将天赐珍宝据为己有,不愿与天下武林同道分享罢了!”郭行真也是极精明的人物,此时已知度境之意,便也高呼道:“既然如此,也莫怪我等不讲江湖道义!”而后又向度境c韦法昭道:“大师,韦道长,咱们便一同与天师道拼了,为天下英雄讨个公道!” 度境与韦法昭会意,三人互相使个眼色,便一同扑向习伯约,而灵隐寺c上清派与岱岳观三派的弟子也纷纷擎起兵刃,冲向天师道弟子。院中一众看热闹之人自然也不能安坐,便纷纷起身后退,躲至墙边观战。 度境三人不顾身份,一齐攻向习伯约,倒是教冷兴等人大为惊讶。冷兴与陈衍急忙上前相助,而左陵伯愣了片刻,也暗叹一声,挺剑冲上。七人战作一处,一众弟子也大打出手,一时间,院中乱作一团。习伯约武艺虽高,但以一己之力抗衡度境c郭行真c韦法昭三人,却也是无法招架,好在有冷兴三人相助,以四敌三,倒是占了上风。 院中尚有几个在江湖中颇有名望的人物,他们原本也对那宝物心存觊觎,不过见了习伯约等人的武艺后,心知远胜自己,便也消了争夺的念头。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安心在旁观战。 度境等人为了争夺宝物,如此不顾身份地位,行径直与强盗无异,习伯约忍无可忍,下手也不再留情面,便施展“六壬无极剑”,剑尖始终不离度境三人胸腹。度境三人明知习伯约只有一把剑,却都觉他手中的长剑竟然无时无刻不是刺向自己的。一时间,三人竟同时奋力护身,谁也不敢贸然再攻。 冷兴师兄弟原本在习伯约身旁相助,却渐渐发觉度境三人已只有招架之力,便退至一旁掠阵了。习伯约击败韦法昭,已令所有人震惊不已,如今又以一己之力将度境c郭行真c韦法昭这三位江湖中有名的高手逼得只有招架之力,冷兴等人在旁观战,已惊得目瞪口呆。 韦法昭适才曾与习伯约交手,知他武艺虽高,却也不可能胜过己方三人,便高呼道:“莫怕!那不过是虚招!”度境与郭行真方才恍然,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后生晚辈逼得如此狼狈,羞愤之下竟然生出了与习伯约同归于尽之心。 三人如此不顾性命地猛攻,倒是迫得习伯约手忙脚乱,一时间落于下风。冷兴等人便再次抢上,为习伯约招架住了韦法昭c郭行真的攻势。只需对付度境一人,习伯约自然重又占了上风。 度境心知今日有习伯约在,要逼迫天师道交出那宝物已是无从谈起,此刻又被习伯约的一把剑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便生退意。此时,院中几派的弟子也正自斗得不可开交,已是互有伤亡。不过,此处终究是太清宫,度境等人只是各自带来了十余位弟子,又怎敌得过天师道的数百道徒? 三派的弟子抵敌不住,只得后撤。如此一来,躲在远处看热闹之人也无法再安心观战,有不少胆子小的,唯恐被殃及,已纷纷逃向宫外。却又有一伙人手执兵刃夺门闯入,不问青红皂白,见人便砍。 一时间,太清宫的前院中惨呼不断。习伯约听得心惊,转头望去,却发觉那群闯入宫中砍杀之人所穿的白色衣衫之上竟绣有猛虎。这身衣衫,他曾见景克逸穿过,心中不由便想:“这群人莫非是白虎坛之人?”却又觉奇怪:“他们来此作甚?难道也是来抢夺宝物的?那也不必见人便杀啊!” 忽然想到李裹儿尚在院中,习伯约急忙向适才所坐的那一席望去,却已没了李裹儿的踪影。他不禁大惊失色,急忙舍了度境,去找寻李裹儿。 适才院中大乱之时,李裹儿也随着众人退至了墙边。望着习伯约以一敌众,她忽然想起了在房州时,习伯约从天而降,以一己之力救下自己一家人性命时的情形。往事历历在目,望着习伯约的身影,李裹儿不禁沉醉出神。 而后三派的弟子被杀得狼狈后退,观战之人中也有不少逃向太清宫外,李裹儿自然不能离去,便依然躲在墙角。她被人挡在身后,习伯约一时未能看到,但她却望见了奔过来的习伯约,赶忙高声呼唤。习伯约听到李裹儿的呼声,急忙循声去找,终于在墙角找到了她。见裹儿平安无事,习伯约终于安心。 习伯约忽然离去,度境三人的压力顿减,连忙停手罢斗。度境道:“罢了罢了!今日老衲技不如人,也无颜再争夺那宝物,就此告辞!”冷兴暗自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天师道并无那宝物,也不知是何人于江湖之中造谣生事,诸位若能明鉴,那是最好不过了!”韦法昭道:“今日之事,都怪我等误信人言,还望贵派海涵!”郭行真也急忙赔礼道歉。 几人便一同呼喊弟子停手,各派的弟子听了,终于停手,各自后退。不过,那群闯入太清宫中的白衣人却并未停手,依旧胡乱砍杀。冷兴急忙上前,大喝道:“尔等是何人?竟敢在太清宫中放肆!” 那群白衣人被这一声呼喝所惊,又发觉各派的弟子已然停手罢斗,便也纷纷停了手。其中一人越众而出,道:“道长莫要误会!我等听闻有人来为难天师道,特来相助!”冷兴闻言一愣,却是不信,心道:“你们适才那番模样,可像是来救人的?分明是来杀人的!” 左陵伯快步走至冷兴身旁,向那群白衣人抱拳道:“多谢诸位仗义相助,不过天师道今日之难已解,诸位莫再伤人性命了。”适才说话的白衣人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告辞了!”说罢,竟领着众人快步而去。 这群白衣人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着实令众人莫名其妙,一时间也忘了阻拦。习伯约见那群白衣人行事奇诡,颇有幽冥宫之风,倒也印证了心中猜测。他本想追出去一问究竟,但度境等人尚未离去,他也不敢草率行事,只得作罢。 度境等人便也告辞而去。李裹儿见度境要走,忽然上前两步,高声喊道:“喂,老和尚!”度境循声望去,见李裹儿望着自己,心知说话之人该是这个小道姑了,便问道:“女施主有何见教?”李裹儿道:“你们灵隐寺前可有一块灵石,唤作‘三生石’?”度境点点头,李裹儿又道:“那‘三生石’可是能定今生后世的姻缘?”度境见李裹儿与习伯约手挽着手,心中不禁冷笑,道:“既无姻,何来缘?既无今生,何谈后世?”说罢,便径自出门去了。 李裹儿见度境故弄玄虚,气得在心中暗骂。习伯约则问道:“裹儿,那‘三生石’是什么?”李裹儿微微一笑,道:“日后咱们去那灵隐寺前瞧瞧,自然就知道了!”习伯约点点头,也未再问。 三派的弟子搀扶着负伤的同门,随各自的师长去了。余下的一干人中,也有那觊觎宝物的,不过见习伯约以一敌三,教度境c郭行真c韦法昭三人知难而退,便也消了那份心思。不少人告辞而去,而其余人心想今日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吊唁袁客师,如此一来,也可讨好天师道。 冷兴便命弟子好生招待留下之人。院中尚有不少人被那群白衣人所伤,死了的,冷兴便命人收敛了,伤了的,则尽力救治。 习伯约也携着李裹儿过去与冷兴师兄弟相见。三人见了李裹儿,为其美貌所摄,一时间也不禁呆愣。李裹儿既与习伯约并肩携手而来,冷兴等人心知这绝色小道姑该是习伯约的爱侣了。 三人中,冷兴与左陵伯不苟言笑,陈衍则最爱玩笑,他便笑着问道:“习师弟,这美貌的小道姑是谁啊?”习伯约不愿透露李裹儿的身份,便道:“三位师兄,这位李姑娘是小弟结识的一位朋友,她并非道门之中,只是作道装打扮罢了。”陈衍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师弟也穿上道袍,是为了与人家姑娘相配呢!”李裹儿虽与习伯约两情相悦,但陈衍如此开玩笑,也不禁教她羞红了脸。习伯约将三位师兄介绍给李裹儿,李裹儿盈盈施礼,冷兴三人便也还礼。 习伯约忽然想起袁客师之死,急忙问道:“三位师兄,师叔他老人家”冷兴闻言,暗叹一声,道:“师弟,咱们且到前殿中坐下,我再将细细说与你听!”习伯约点点头,几人便一同来到太清宫的前殿中坐下。 冷兴目中含泪,沉声道:“七日前,服侍师父的弟子见师父睡到辰时三刻也未醒来,便到师父房中探问,却发觉师父竟然已经没了呼吸。”习伯约道:“我本以为师叔乃是为人所害,没想到真的是无疾而终!”说罢,不禁长叹一声。左陵伯道:“师弟,以师父的武艺,又有何人能害了他?”习伯约口中虽然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师叔的武艺虽然不弱,但江湖中胜过他的人,恐怕也有不少!” 冷兴道:“习师弟,幸好你及时赶回,师父尚未入土,你还能瞻仰他老人家的遗容!”习伯约与李裹儿便随着冷兴三人来到后殿,换上孝服,前往袁客师的灵堂。 袁客师的尸身已被放入棺中,不过棺盖并未盖上。习伯约便跪了下来,向袁客师的尸身磕头。李裹儿只得也跪下,与习伯约一同磕头。二人磕了几个头,便即起身。习伯约走至棺木前,见袁客师躺在其中,虽然面色煞白,但表情却甚是安详。 习伯约心知袁客师确实绝非横死,不过却仍感疑惑。道门中人最重养生,天师道又有“正一玄功”这等玄门奇功,袁客师年仅五旬,怎会忽然就死了?要知李淳风年已近百尚自精神矍铄c容光焕发! 习伯约心中不解,便仔细观察袁客师的尸身。忽然发觉袁客师的耳根处竟然微微发紫,习伯约不禁一惊,心道:“师叔莫非是中毒而死?”沉吟片刻,他便指向袁客师的耳根,问道:“三位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冷兴三人望向习伯约所指之处,面上并无异色,显然之前便已发觉。 左陵伯道:“师弟,莫非你怀疑是师父乃是中毒而死?”习伯约却摇头道:“这倒不是!我只是见师叔的尸身上有异状,一时不解罢了!”左陵伯道:“其实此前我等也曾有此疑心,不过而后以银针试毒,并未查出师父曾中过毒!”习伯约听罢,暗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恐怕是我多虑了!”左陵伯又道:“我知师弟难过,不过师弟也不必胡思乱想了,师父内功精深,即便是中了毒,也可以内力暂时压制,又怎会无声无息便死了?” 习伯约想想也觉有理,便也不再问了。冷兴拍了拍习伯约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如今天色已晚,师父也该下葬了!”此时已近戌时,冷兴等人本该白日便将袁客师安葬,不过有郭行真等人前来闹事,方才耽搁了。 如今习伯约赶回,便与冷兴师兄弟三人一同抬起袁客师的棺木,前往鹤鸣山的后山。留在前院的一众宾客得知后,也跟随在天师道弟子身后。一行人迤逦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鹤鸣山的后山,天师道的历任掌教大多葬于此处。 将袁客师葬下后,天师道一众弟子祭拜过后,一同而来的江湖中人也纷纷上前祭拜。直至子时,方才散去。夜色已深,一众江湖中人也没有下山,皆宿于太清宫中。太清宫中厢房甚多,那群江湖中人相熟的人宿于一间房中,倒也不怕无法住下。 陈衍见习伯约与李裹儿举止亲密,以为二人两情相悦,早已同塌而眠,便道:“师弟,上一次你回到太清宫时所睡的那间卧房,师父还命人为你留着,今夜你与李姑娘便在那间房中安歇吧!”此言一出,却令习伯约与李裹儿羞红了面庞。习伯约急忙道:“师兄,还是另备一间房吧,我与李姑娘间甚是清白,并无苟且!”陈衍见习伯约说得郑重其事,嘻嘻一笑道:“师弟果然是正人君子!”便令李裹儿睡在了习伯约隔壁。 习伯约与李裹儿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这一夜睡得倒是安稳。第二日,一众江湖豪客纷纷告辞而去。用过早饭,习伯约便带着李裹儿去游览鹤鸣山的风景。黄昏时,二人回到太清宫前,那钟姓小道士见了二人,道:“习师叔,师父与二位师叔早已在前殿中等候多时了!”习伯约闻言,还以为那群觊觎宝物之人仍不死心,又来为难天师道,急忙问道:“又是何人前来生事?”钟姓小道士道:“无人前来生事!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掌教真人仙逝,掌教之位尚无人接任,今日便要选出新一任掌教!” 习伯约点点头,与李裹儿快步走入太清宫中。冷兴师兄弟与天师道的一众弟子早已在前殿中静候,见习伯约归来,冷兴急忙起身道:“师弟,你可回来了!”左陵伯与陈衍也站起身来。他们原本以为二人下午便会回来,没想到一直等到此刻。 习伯约道:“小弟不知今日有此要事,累得三位师兄久等,还请莫怪!”冷兴笑道:“师弟这是哪里话?都怪我未曾告知你!”而后他面向一众弟子,高声道:“掌教仙逝后,江湖中的宵小之辈以抢夺宝物为名,前来为难咱们,我与二位师弟便约定,谁人能解此危难,便可接任掌教之位!”顿了顿,他又道:“昨日习师弟以一敌三,力挽狂澜,武艺远胜我等,所以这掌教之位,便该由习师弟接任!”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众弟子议论纷纷。习伯约万没料到冷兴竟会让自己接任掌教之位,一时间惊诧万分。左陵伯接口道:“习师弟虽然年少,但品性贤良,武功又高,由他执掌天师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陈衍也道:“我也认同二位师兄之言!” 冷兴点点头,便望向习伯约,问道:“不知师弟意下如何?”习伯约苦笑道:“小弟才疏学浅,可当不得如此重任!”冷兴道:“师弟何必谦虚?以你的才能,足以当此大任!”习伯约不禁面露苦色,想了想又道:“三位师兄,我虽是天师道弟子,却并未出家做道士,恐怕就不能做掌教了吧?” 天师道乃是道派,掌教真人自然也须是道士,不能是俗家弟子。是以冷兴三人闻听此言,一时间倒是面面相觑。习伯约见状,以为三人已被自己说服,不禁长出一口气。陈衍却道:“师弟从前虽不是道士,但可以出家啊!”冷兴闻言,激动得高声道:“对!对!对!三师弟之言有理!”又望向习伯约,捋须笑道:“正巧习师弟穿的正是道袍,不如今日就出家受戒吧!而后便可接任掌教了!” 习伯约听了,吓了一跳,急忙道:“不可!不可!三位师兄,我尚有俗世牵绊,不能做道士!”陈衍指向李裹儿,笑道:“你是怕出家后要严守戒律,便与这等美貌佳人失之交臂了吧?”习伯约闻言一愣,这一点倒是他未曾想到的,他之所以拒绝天师道的掌教之位,乃是因为他日后打算投入军中效命,自然无暇当这劳什子的掌教! 不过,陈衍之言倒是教李裹儿着实一惊,心想:“是啊!他若是做了道士,日后又怎能再与我成亲?”便赶忙道:“三位三位真人,我与他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你们可不能让他出家做道士啊!”若在往常,她自然不会当众说出这番话来,但如今也顾不得了。 习伯约闻言,心中自然倍感甜蜜。陈衍则嘻嘻一笑,道:“姑娘,你莫慌张,即便习师弟做了道士,他日后若想娶亲,我等破例答允便是,不会误了你们二人的好事!”李裹儿听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习伯约想了想,先躬身施了一礼,道:“承蒙三位师兄抬爱,小弟本不敢推辞!只是家父临终之时,曾命我学成武艺后一定要去军中效命,抵御胡虏,保境安民,所以还请三位师兄恕罪!”冷兴三人闻言,互相望了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要知父命难违,况且这又是习伯约之父的遗命,三人又怎好意思再逼迫于他?冷兴心想:“莫非就是因为此节,师伯才未让习师弟出家做道士?” 习伯约又道:“况且三位师兄乃是师叔的亲传弟子,又久居宫中,对宫中的一切事务了若指掌,所以由三位师兄中的一位来接任掌教之位,方能令宫中弟子心服口服!”殿中的弟子自然希望自己的师父c师祖接任掌教之位,是以闻听此言,均是赞同。便有人喊道:“我师父是师祖的大弟子,这掌教之位该由我师父接任!”此人自然是冷兴的弟子。而左陵伯c陈衍的弟子也不甘示弱,纷纷为各自的师父呐喊助威。 一时间,前殿中人声鼎沸。不过,冷兴入门最早,年岁最大,徒子徒孙也最多,是以渐渐的,其弟子的呼声便盖过了其余人。冷兴听得众弟子的呼声,面上不禁露出不豫之色,忍不住喝道:“都给我住口!”众人吓了一跳,方才闭嘴。 习伯约仔细听来,也道:“冷师兄德高望重,又是师叔的首徒,此等大任,非冷师兄莫属了!”冷兴欲待推辞,陈衍已说道:“既然习师弟另有重任在肩,那这掌教之位便非大师兄莫属了!”冷兴摇手道:“我虽年长,但德才不足以担此重任,日后恐会堕了天师道的威名!” 陈衍哈哈一笑,道:“大师兄何必自谦?”他又问左陵伯道:“二师兄,你意下如何?”左陵伯只得暗叹一声,高声道:“大师兄,我与二位师弟的想法一致,大师兄出任掌教乃是众望所归,所以你就莫要推辞了!” 冷兴自幼便在太清宫中学艺,若说他对这掌教之位毫不动心,那自然是骗人的。只是他们师兄弟三人之前曾有过约定,也只得信守诺言,将掌教之位让与习伯约。不过习伯约既然推辞不受,冷兴也就不再迟疑,爽快答允了。众人便一起向其祝贺。 第二日,太清宫中举行斋醮大典,冷兴身着掌教道袍,正式接掌天师道,一众弟子以拜见掌教之礼一一上前参见。以天师道在江湖中的地位,此等盛事本该传谕江湖,令武林同道一齐来庆贺,只是前日还被人欺上山门,冷兴心中恼恨,便也不愿再邀请外人。 大典已毕,习伯约便提出告辞,冷兴等人却是不许,无论如何也要习伯约再留些时日。习伯约心想:“此番离去后,下次再来太清宫恐怕不知是何时了!”便也答应了。 这一日用过早饭,冷兴等人陪着习伯约与李裹儿在太清宫中闲逛。习伯约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三位师兄,究竟是何人在江湖中胡言乱语,引得郭行真等人前来争夺?”冷兴三人互相望了望,一齐摇头答道:“我等也不知!”习伯约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左陵伯道:“习师弟,江湖中居心叵测之辈太多,即便有心追究,也是无从入手!”习伯约也知确是如此,只得微微叹气。 想起郭行真等人,他又道:“我本以为天下的道派同门会同仇敌忾,没想到也会来为难咱们!”冷兴道:“师祖与上清派的潘真人在世时,天下道门确是戮力同心,极少有纷争,但自二人仙逝后,道门中无人主持大局,有人起了异心,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习伯约点点头,冷兴又嘱咐道:“不过,来年便是佛道大会之期,习师弟,咱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坏了道门的团结,令佛门得利!”他生怕习伯约记恨郭行真与韦法昭,前去找他们的麻烦。习伯约冷笑一声,道:“师兄放心,我岂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只要他们不来招惹咱们,我自然也不会去为难他们!”冷兴听了,方才放心。 忽然想起习伯约与韦法昭过招时,竟然要向自己借兵刃,冷兴问道:“习师弟,师父传给你的那柄兵刃呢?”习伯约与李裹儿初次相见时,便是手执“赤炎刃”救下的李裹儿一家人性命,李裹儿自然也知习伯约有一柄绝世神兵。想到习伯约为解师门之危而不辞辛劳赶回剑南,却未携带那柄神兵利刃,她也觉诧异,便也望向习伯约。 习伯约微微一笑,答道:“那柄兵刃乃是师叔所赠,我轻易不敢使用,便将其留在了家中!”众人也未再多问。到了晚间,习伯约正欲就寝,却听敲门之声传来。打开门来,见左陵伯立于门前,他不知左陵伯是何来意,便笑道:“左师兄怎么还未就寝?”左陵伯道:“想到习师弟不日便要离去,而再见却不知何日,为兄无法入眠,习师弟可莫怪我叨扰!” 习伯约微微一笑,将左陵伯请入房中坐下。二人闲聊了一会,左陵伯忽然叹息道:“师弟,前日若非有你力挽狂澜,天师道千年的威名便要毁于一旦了!”习伯约道:“师兄过奖了,师门有难,我自当竭尽全力!”左陵伯点点头,道:“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此话果然不假!我曾听师父说起过,李师伯的武功早已臻至化境了!”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师弟太过年轻,却有这一身惊人武功,也无怪武林同道疑心咱们天师道有能助人修炼内功的珍宝了!” 习伯约闻言,面色微变,心道:“莫非他起了疑心,所以特地前来试探我?”便道:“师兄有所不知,我自幼便追随师父习武,日夜苦修,方才有今日这身武艺!”左陵伯道:“我等同样是自幼苦练,况且比之习师弟,更多修炼了几十年,怎的武艺却反而不如你?”习伯约一时无言以对。左陵伯微微一笑,又道:“莫非是根骨天赋不如之故?”习伯约只得苦笑。 沉默片刻,左陵伯忽然笑道:“不论如何,天师道能有习师弟这般杰出的弟子,也是天大的幸事!”习伯约道:“师兄过奖了!日后我虽不在太清宫,但师门若是有难,我身为天师道弟子,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左陵伯面上不禁露出赞许之色,道:“那好,为兄也不打扰师弟歇息了!”便告辞而去。 又在太清宫中住了五日,习伯约便提出告辞。冷兴师兄弟也未再强留,率领弟子直送至鹤鸣山下,方才与习伯约二人依依而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是时别君不再见 下得鹤鸣山来,二人信步缓行,李裹儿问道:“伯约,现下咱们去哪里?”习伯约道:“如今师门之危已解,我惦念家中的姨娘与妹妹,打算回转扬州,你可愿随我同去?”李裹儿闻言,俏脸一红,握住习伯约的手道:“我说过要随你去闯荡江湖,自然是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习伯约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可以自陆路回扬州,也可自水路回扬州!只是陆路奔波更为劳累,而乘船顺江而下则更为安逸!” 李裹儿听了,想了想道:“闷在船上相当无趣,咱们还是由陆路回去吧!”习伯约点点头,道:“那也好,此去向东一百二十里便是cd城,咱们到城中买两匹快马,正好赶路!”李裹儿点点头,二人便携手向cd行去。 走在官道之上,习伯约忽然想起上一次自鹤鸣山上下来时,也是走在这条路上,遇见了王芷兰,王芷兰唤自己“小贼”,又将大宛马赠与了自己。回想当时情景,习伯约不禁莞尔。李裹儿见他面上忽然露出笑容,不由得奇道:“你为何傻笑?”顿了顿,又冷声道:“可是想起了别的女子?”说罢,她便板起脸来,一双秀目一瞬不瞬地望着习伯约。 习伯约闻言自是一惊,心道:“她怎猜得如此之准?”便急忙笑道:“裹儿莫要说笑,有你陪在身边,我怎会去想其他女子!”他本以为李裹儿听了这话便会开怀,没想到李裹儿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我不在你身旁时,你所想的一直是其他女子?”习伯约苦笑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我所想的就只有你一人!” 李裹儿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啦,你不必慌张,我是逗你玩呢!”习伯约也知自己被李裹儿戏弄了,便佯装恼羞成怒,道:“好啊!竟然敢戏耍我!看我不教训你!” 李裹儿见状,急忙甩脱习伯约的手,向前奔逃,习伯约哈哈一笑,便自后追。二人追逐嬉闹,习伯约虽已有心相让,但他的轻功强过李裹儿太多,过不多时便将李裹儿一把抱住。此时官道之上无人,习伯约便将双手伸至李裹儿腋下呵她的痒。 李裹儿受不住,急忙求饶,习伯约方才将她松开。这一阵嬉闹,李裹儿也是娇喘连连,喘息片刻,她才问道:“对了,伯约,你那匹宝马呢?”那一日在房州时,李裹儿将习伯约送至门外,曾见到习伯约乘着大宛马奔驰而去。习伯约本就俊伟不凡,跨上神骏的大宛马后更显英武,是以李裹儿见过后又如何能忘? 习伯约只得苦笑道:“我被仇家追杀,虽然用计将仇家骗走,但大宛马也丢了!”李裹儿闻言,不由得叹息道:“那可真是可惜了!”顿了顿,她又安慰道:“不过你也莫要难过,待日后咱们回到神都,我为你寻一匹上等的宝马,绝不输于你那大宛马便是!”习伯约微笑颔首。 二人信步而行,直走了两个时辰方才来到cd。二人赶了半日路,早已饿了,便寻了一间酒楼,先行用午饭。李裹儿早就听闻cd城风景名胜极多,便要习伯约陪她去游览,习伯约不愿拂逆其意,只得依从。 这cd城左近的名胜古迹,习伯约从前已独自游览过,是以此番也可谓是轻车熟路,便陪着李裹儿在城内外游玩起来。如今二人行走于俗世之中,不必再着道袍,便买了两套衣衫换上,李裹儿重又穿上一身杏黄色的罗裙,而习伯约则换作了书生打扮。 二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美艳无双,在这cd城内外行走,自然引得百姓注目。习伯约见李裹儿对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忍不住笑道:“裹儿,恐怕你早已习惯了吧?”李裹儿不明其意,问道:“习惯了什么?”习伯约指指周遭有意无意间望向李裹儿的百姓,道:“习惯了被万众瞩目啊!神都的百姓为了一睹你的芳容,人人争先c个个奋勇,那般场面可是远胜如今啊!” 想起在神都时的情景,李裹儿也是摇头苦笑,道:“我到了神都后,便被那些王孙公子冠上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惹得城中百姓也来围观,当真令人苦恼!”习伯约闻言,心中却是一叹,忖道:“洛阳城中的王孙公子皆为她倾倒,更有那武崇训在身边纠缠,即便她倾心于我,但日后我若不能建立一番功业,我们二人的婚事恐怕也不会轻易获准!”一念及此,习伯约心中不禁一紧。李裹儿观他面色,却是误会了,急忙道:“伯约,你若是不愿,我将面容蒙住便是!” 习伯约心绪不宁,只是应了一声“好”,李裹儿便取出了丝巾将容颜遮住,如此一来,方得安宁。二人遍览城内外的风景名胜,再次来到武侯祠时,习伯约却又想起了张昌宗,忍不住叹息道:“裹儿,我与义兄便是在此相识的!”李裹儿听了,却是冷哼一声,道:“想不到那假相公竟还有此等闲情雅意,他也不怕辱没了这武乡侯的祠堂?” 习伯约无言以对,只得道:“当时义兄在正殿中吟诵《出师表》,我见他仪表堂堂,以为他是个少年才俊,便生出了亲近之心,方才与其结拜,没想到哎!”李裹儿知他胸中郁闷,却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道:“伯约,那假相公的所为令人不齿,日后你与他断绝关系,也免得污了自己的名声!” 习伯约却摇头道:“不论如何,他终究是我的结拜兄长,日后到了神都,再与他相会时,我定要规劝一番!”习伯约性子执拗,又最重情义,李裹儿心知于此事上,即便是自己恐怕无法劝阻他,便也不再多言。 游玩了两日,二人在马肆中选了两匹快马,方才离开cd,继续上路。自东门而出,二人并辔而行,习伯约忽然想起此番东去,恰好可以赶回仙鹤会去瞧一瞧,兴许师父已经回去了!他与李淳风分别已近三载,是以此念一生,心中的思念便再也无法遏止,当即便道:“裹儿,你可愿随我到我学艺的地方去瞧瞧?” 李裹儿闻言,奇道:“你不是在太清宫中习武的吗?”习伯约摇头道:“我师父很久以前便离开了太清宫,在阆中的仙鹤会隐居,我自然也伴在他老人家身边。”李裹儿心道:“那倒要去瞧瞧了!”便点头答应了。 习伯约内心急切,便催马疾奔,二人昼行夜宿,第四日午时终于赶到了阆中。李裹儿随着习伯约打马奔至仙鹤会,见他在一座茅舍前停下,心道:“此处就是李真人的居所吗?怎的如此残破?”不过想到李淳风的身份,她便恍然:“李真人乃是世外高人,自然不会在意!” 习伯约发觉院中静寂无声,又见篱笆门紧紧拴住,一如自己当年离去之时,心知师父恐怕仍然未归,却仍不死心,高呼道:“师父,徒儿回来了!”便奔入院中。不过,他将三间厢房寻了个遍也未见到李淳风的踪影,心中不禁失落至极。 李裹儿随在习伯约身后,见那三间厢房中尽是尘土蛛网,显然已是荒弃多年。再望见习伯约面上神色,她已料知一二,便问道:“李真人可是不在?”习伯约点头道:“在我离去前师父便去云游了,没想到仍然未归!”李裹儿只得安慰道:“以李真人的武功,天下恐怕无人能敌,所以你也无须担心!” 习伯约听了,不由得苦笑道:“师父的武艺早已出神入化,我自然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是我与他老人家数年未能相见,江湖中又无他老人家的消息,心中思念得紧!”李裹儿想了想,笑着劝慰道:“李真人遨游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中人又怎能探知他的行踪?有朝一日他老人家在江湖中戏游够了,自会来与你相会!”习伯约无奈点头。 李裹儿为了安慰他,便道:“你师父虽然不在,但咱们既然回来了,不如将这三间屋子打扫一番,兴许你师父哪一日便回来了,到时见了,定会惊讶!”习伯约也觉有理,二人便一同将三间厢房打扫了。 想到李裹儿乃是帝王家的女儿,幼时虽与父母一同被软禁于房州,却也有不少下人服侍,如今却愿亲手做这等低贱之役,习伯约不禁大为感动,便呆呆望向李裹儿,欲要说些感激的话,却又恐太过见外,一时语塞。 二人已是心有灵犀,李裹儿望见习伯约的目光,已知其心意,便微微一笑。不过,她这一笑间却是风情尽显,习伯约见了,登时痴了。李裹儿心中虽然欢喜,却仍然羞得在习伯约的胸前轻轻捶了一记,习伯约按捺不住心中爱意,猛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二人紧紧相拥,谁也未曾开口,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师父虽然不在,但既然回来了,习伯约自然也不急着离去,二人便留了下来。晚间,李裹儿睡在了从前习伯约的卧房,习伯约则睡在师父李淳风的卧房中。 第二日,习伯约领着李裹儿登上了矮山,道:“这山上僻静无人,平日里我便是在此习武的!”又指向一块大石道:“我修炼内功时,便坐于那块石上!”李裹儿闻言,跑过去爬上那块大石,盘膝坐下,望着习伯约道:“便似这样吗?”习伯约点点头,道:“你学得倒是像!”李裹儿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我家的小狗时常如此!”习伯约道:“好啊!你骂我是小狗!”便冲过去与李裹儿嬉闹起来。 二人又在仙鹤会住了一晚,方才继续上路。自阆中至扬州,有两千五百里之遥,习伯约与李裹儿并不急于赶路,只是观赏沿途的风景,这一日到达江陵时,却已是除夕。 江陵城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欢庆除夕,街上的百姓面上也洋溢着喜气。习伯约与李裹儿见了,便决定今日不再赶路,留在了这江陵城中共度佳节。二人来到城中最好的客栈,此时已是除夕,那间客栈的掌柜本以为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两个客人要住店。他见习伯约与李裹儿气度不凡,知是贵客,便亲自上前招呼。 习伯约与李裹儿包下一间小院,到了晚间,二人要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摆在院中的石桌之上,对月共饮。想到李裹儿随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台观,无人知晓她的去向,习伯约不禁担忧道:“裹儿,你忽然失踪,太子殿下知道了,恐怕会忧心你的安危!”李裹儿想了想,面色忽地一黯,道:“忧心我的安危?我看未必,他整日花天酒地c醉生梦死,也不知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女儿?” 习伯约闻言,一时无言以对。房州初见时,他发觉李显虽是胆小怯懦,但为人忠厚,日后登上大宝,只要勤政爱民c任用贤能,也能成为一代明君,没想到李显回到神都后竟然堕落如斯!他不禁暗忖:“似太子这般作为,还是可辅佐之君?”不过,想到李显是高宗嫡子,李氏正统,他也只得打消心中的顾虑,暗道:“只因有魏征死谏,太宗方成一代明君,所以太子若是昏庸无道,我便仿效魏征,在旁尽力规劝便是!” 李裹儿心中郁郁,仰头望月,怔怔地道:“从前在房州时,每年的除夕,爹娘都会一同跪在祖宗的牌位前祷告,只盼陛下能放过我们一家,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说罢,叹息一声。习伯约知她是因父母之事难过,便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李裹儿回过神来,低下望向习伯约,心中忽生不安之感,喃喃道:“日后咱们会不会也似我爹娘那般?”习伯约急忙指天为誓,道:“裹儿,你放心,我对你的爱此生不渝!”李裹儿微微一笑,心中稍安。 二人又喝了两杯,李裹儿忽然道:“伯约,若是我爹不准我嫁你,那可怎生是好?”习伯约听了,心中一惊。要知他与李裹儿虽是两情相悦,但婚姻之事要遵父母之命。日后李显继位,李裹儿便是公主,李显极有可能将她配与王公之子! 一念及此,习伯约心知要早作打算,而李裹儿见他面色凝重,知他心中忧虑,便道:“伯约,你既不负我,我又怎能嫁与他人?所以即便爹爹不准,我也要嫁给你!”她声音虽柔,语气却甚为坚定。习伯约闻言,心中感动,忍不住将李裹儿揽入了怀中。 二人紧紧相拥,习伯约道:“若是殿下当真不允,我也无计可施,只有带你悄悄逃走,一同去浪迹江湖了。”轻抚着李裹儿的秀发,他又道:“不过,若是如此,你与父母便要长久分离了,好似今日这般,除夕之夜也不得团聚,太过委屈你了!” 沉默片刻,李裹儿忽然笑道:“你武艺高强,日后到了军中必得器重,做个将军想来非是难事,那时我爹爹要是将我许配给别人,你便带兵去将他痛打一番,看他还敢不敢娶我!”习伯约闻言,也不禁莞尔,点头道:“好!到时我便将他打个屁滚尿流,看谁还敢纠缠你!”李裹儿听了,不禁想象起了习伯约为自己而大打出手的情景,心中竟生出一丝期许。 二人相拥良久,李裹儿唯恐习伯约担忧,便道:“今日既是除夕,咱们也莫要去想那些烦心事了!”习伯约点点头,二人便不再多言,只是饮酒。 李裹儿酒力不济,喝了几杯便已有醉意。不过,自从与习伯约相识后,她终日思念,只盼习伯约能在身边陪伴,如今终于如愿,又恰逢佳节,她心中欢喜,自也不在意,肆意痛饮之下,不多时便醉倒了。 习伯约见了,不禁苦笑。此时天气依然寒冷,他只得将李裹儿抱起。此刻他也已微有酒意,是以手臂触到李裹儿温软的身子,心中不禁生出绮念。热血奔涌之下,望着李裹儿微启的朱唇,习伯约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李裹儿虽然醉了,却仍有知觉,习伯约吻了许久仍未放开,她无法喘息之下不禁娇哼一声,抬起手臂推了推习伯约。习伯约登时惊醒,急忙直起身子,也不敢再耽搁,快步将李裹儿抱入了厢房中,放在了榻上。 为裹儿盖好棉被,留她一人在房中安睡,习伯约便回到了院中。愈近扬州,习伯约心中便愈发忐忑,唯恐沈秋霜见到李裹儿后会生气难过。而且,若是霜儿央求自己留下,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习伯约心中烦乱,便在院中自斟自饮,直至子时方才到房中歇息。 第二日,正月初一,李裹儿醒来后仍觉头晕脑胀,习伯约心疼不已,道:“日后莫要喝这么多酒了!”李裹儿点点头,习伯约便命小二去端来醒酒汤喂李裹儿喝下。 二人用过午饭后,重又上路。自江陵至扬州,有一千五百里之遥,二人白日里赶路,晚间投宿,用了二十余日终于赶到了扬州。 入了扬州城,习伯约领着李裹儿来到沈丽娘的府邸前,道:“裹儿,咱们终于到了!”李裹儿见府门紧闭,门上并无牌匾,微觉奇怪,心道:“这里便是伯约的家吗?”想到过不多时自己便要见到习伯约的亲人,李裹儿心中一阵激动,却发觉习伯约只是呆呆望着紧闭的大门,一动不动。 李裹儿不禁一愣,心道:“久别归家,本当欣喜若狂才是,怎会是这般样子?”想到习伯约的身世,再想到他提及的那个姨娘,李裹儿心中一动,暗道:“莫非是他的姨娘待他不好,他其实并不愿回来?”一念及此,李裹儿不禁大为疼惜,便拉了拉习伯约的衣袖,安慰道:“伯约,如今你已成人,何必再仰人鼻息?日后有我陪着你,天涯海角都与你同去!” 习伯约虽然听得莫名其妙,却明白李裹儿的心意,便点了点头,而后长出一口气,上前叩门。 过不多时,一个老妇打开门来,望见习伯约,登时一呆,惊呼道:“习少爷,你回来了?”她识得习伯约,习伯约却不识得她,便问道:“姨娘可在家?”那老妇急忙点头,道:“老奴这便去禀告!”而后将习伯约让进府中,便先行告退,去禀告沈丽娘。 习伯约微微一笑,领着李裹儿走入了府中。前院中无人,二人便径直来到了前厅中。李裹儿见这座府第极为宽阔,前厅中也装饰得富丽堂皇,心道:“这倒也是钟鸣鼎食之家!” 前厅中有几个侍女,见到习伯约,惊诧之余,纷纷上前见礼。这几人却无一个是习伯约识得的,他只得挥挥手,与李裹儿一同坐了下来。自有侍女奉上茶水。 二人刚刚坐下,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阿月与舞蝶奔至前厅中,见了习伯约,已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习伯约急忙起身相迎,舞蝶哽咽着唤了一声“少爷”,便扑入了习伯约怀中。习伯约为杨青龙所伤时,舞蝶也曾在场,那般惨状教她夜不能寐,如此忧心了两年,终于见到习伯约平安归来,她自然是格外激动。 阿月也跑到习伯约身前,握住了他的一条臂膀,一双美目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习伯约,似乎是怕他会忽然消失一般。习伯约只得苦笑,忽然想起李裹儿就在一旁,立知要糟,急忙转头望去,果然发觉李裹儿已是面色铁青。 李裹儿见了二女与习伯约的亲昵举动,登时起了疑心,暗道:“莫非这二人是他的姬妾?”唐时的富家公子在未娶妻前先将家中的婢女纳为侍妾乃是再平常不过之事,是以也无怪李裹儿会有此疑心。 习伯约急忙解释道:“裹儿,她们自幼便服侍我,与我感情颇深!”不过此话却未将李裹儿的疑虑打消,要知许多侍妾都是自幼便服侍主人的,况且阿月与舞蝶又颇有姿色。但是想到习伯约品性纯良,并非好色之徒,又长久在江湖中闯荡,并无多少时日是留在家中的,李裹儿这才稍稍安心。 便在此时,沈丽娘领着弄影c吹絮c飘雪一齐到了。望见沈丽娘,习伯约便在舞蝶耳畔道:“姨娘来了。”舞蝶听了,急忙直起身,抹了抹眼泪,与阿月一同让到了一旁。习伯约便向沈丽娘躬身施礼。 沈丽娘原本在房中安歇,忽有侍女报说“少爷回来了”,激动之下便急忙披衣起身,奔向前厅,路上遇见同样闻讯而来的弄影姐妹,便领着三女一同赶来了。见习伯约平安归来,沈丽娘心中欢喜,本想将习伯约搂入怀中抚慰一番,却发觉两年未见,他已高过自己一头了,便抬起手在习伯约的面上轻抚,感叹道:“约儿已经是大人了呢!” 习伯约却是误会了,只以为是沈丽娘看出自己已非童子之身,心虚之下不禁羞红了脸。沈丽娘见了,心中暗笑:“上一次回来时他还将霜儿抱在怀中呢,如今长大了,却也知道害羞了!”不过也将手收了回来。 忽然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沈丽娘转头一望,发觉一旁竟坐着个陌生少女,适才自己太过激动,竟然没有察觉。望着那少女的绝色姿容,沈丽娘忽然生出一股熟悉之感,她心中讶异,便问道:“约儿,这位姑娘是?” 习伯约道:“她是我在江湖中结实的一位朋友。”李裹儿便起身向沈丽娘见礼。沈丽娘笑道:“约儿是如何结识这等绝色佳人的?”她瞧李裹儿气质高贵c举止优雅,似乎并非寻常走江湖的女子。 习伯约未料她会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道:“是”李裹儿接口道:“是在江湖中偶然结识的!”沈丽娘点点头,又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李裹儿道:“我姓木,名芍药。”习伯约似乎不愿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她便随口说了个名字。沈丽娘听了,心道:“木芍药,那不就是牡丹吗?”牡丹的别称便是木芍药,沈丽娘心知这恐怕不是她的真名,却也未点破,笑道:“原来是木姑娘!快请坐!” 三人便即就坐。习伯约见沈秋霜迟迟不现身,便问道:“姨娘,霜儿呢?”沈丽娘道:“在房中歇息呢!”习伯约道:“那我先去看望霜儿!”说罢,他便站起身来,却被沈丽娘拉住了。 沈丽娘犹豫片刻,道:“约儿,你且坐下听我细说!”习伯约却道:“待我先去见了霜儿再来聆听姨娘教诲!”沈丽娘只得暗叹一声,狠下心道:“霜儿恐怕不想见你了!”习伯约听了,不禁心如刀割,涩声问道:“过了两年,霜儿仍未能将前事忘却吗?”沈丽娘凄然一笑,道:“前尘往事岂是那般容易忘怀的?”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你放心,有我陪伴,她已不再伤心了。” 习伯约听后稍稍安心,却诧异道:“那她为何还不愿见我?”忽然想到沈秋霜恐怕是自觉无颜与自己相见,他急忙又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待她如同亲妹妹一般,怜她爱她!”李裹儿望见他面上激动的神情,心中一凛,暗道:“他与妹妹间似乎并非只是兄妹之情!”不禁醋意横生。 沈丽娘苦笑道:“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若是霜儿愿意见你,自然会来与你相见,若是她不愿,你也莫要强求!”习伯约却倔强地摇摇头,道:“不行!不论如何我也要去见霜儿一面!”他一直觉得沈秋霜会被杨再兴所辱是因为自己看顾不周之故,是以无论如何也想要再见沈秋霜一面。 愧疚之下,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霜儿让我留下来陪她,我便答应了!”望了望身旁的李裹儿,习伯约心中大痛。 沈丽娘正欲再劝时,阿蓉忽然赶到了前厅。习伯约见她凝望自己,面上神情颇为复杂, 便问道:“霜儿呢?”阿蓉却道:“这是小姐命婢子交给少爷的!”说罢,便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了习伯约。 习伯约接过来一看,见其上的字迹娟秀,正是沈秋霜所书。只见纸上写道:“ 波澜天堑逢金童,总角相伴共欢愉。 别离七载相思苦,崇高绝顶终倾诉。 此生本愿伴君行,奈何命数多坎坷。 愿君奋武功成日,佳人美酒醉红妆。 望兄珍重,今生今世,勿再挂念!霜儿泣笔。” 最后那句话中的决绝之意再明白不过,习伯约又怎会看不懂?心中不禁难过至极。李裹儿极是好奇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本想凑过去瞧瞧,却害怕会惹得习伯约不快,只得作罢。 阿蓉又道:“少爷,小姐说了,若你仍执意去见她,她便一死了之!”习伯约听罢,不禁颓然坐下,发起呆来。沈丽娘知道他心中难过,便拉了拉李裹儿的衣袖,低声道:“木姑娘,我先带你去厢房歇息吧!” 李裹儿闻听阿蓉之言,心中亦是震惊不已。不过见习伯约兀自呆坐出神,她只得暗叹一声,点头同意了。沈丽娘便向弄影使个眼色,挽起李裹儿的手领着她向后院行去。弄影急忙挥手遣退厅中侍女,与舞蝶等人一同随着沈丽娘去了。 一路行来,李裹儿发觉遇到的全都是女子,回想起适才在前厅中也是一个男子未见,她不禁诧异:“这个家里怎么全是女人?”沈丽娘亲自领着李裹儿来到一间客房中,道:“木姑娘,你先在此歇息吧!”而后便领着弄影几女转身去了。 李裹儿确是有些累了,便躺在榻上休息。只是适才之事太过蹊跷,她忍不住思索起来:“那个‘霜儿’应该就是伯约的妹妹了,不过伯约要见她一面,她为何宁死不愿?”忽然想到他们二人只是表兄妹,李裹儿不禁大惊。要知唐时的表亲是允许婚配的! 见到沈丽娘的绝世姿容,李裹儿便知沈秋霜必是个美貌佳人,二人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耳鬓厮磨之下自然容易生出男女之情!不过,她却想不通那“霜儿”为何宁死不与习伯约相见。 忽然想到适才那几个侍女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李裹儿心中一动,忖道:“莫非是因为我的缘故?”思来想去,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不然那“霜儿”回心转意,再来纠缠伯约,岂不糟糕?是以李裹儿打定主意,不论如何也要劝习伯约尽快离去。 思虑已定,忽然一阵困意袭来,李裹儿便沉沉睡去。 却说众人尽数离去,前厅中只留习伯约一人。无人打扰之下,他呆坐了一个时辰方才回过神来。望着纸上的字迹,习伯约忽然醒悟:“这封信该是霜儿早已写好了的,不然的话,仓促之间又怎么来不及做出这首诗来?”一念及此,习伯约不禁暗叹一声:“她这是早已决意不再与我相见了!” 他心中虽然难过,却将那张纸叠好收入了怀中,而后起身走向了后院。沈秋霜虽然以死相挟,但习伯约依然决意要见她一面! 一路行来,遇见的侍女下人虽都恭敬行礼,但面上皆露出不快之色,习伯约微一思量,已明白其中缘由:府中诸人见自己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恐怕是将自己当做负心汉了!不过此事无从辩解,习伯约只得苦笑。 来到西厢沈秋霜所居的院落外,却发觉阿蓉守在门口,习伯约低声问道:“霜儿可在?”阿蓉望着习伯约,摇头道:“小姐知道少爷还是会来,适才便出外游玩去了!”习伯约点点头,又道:“那我便在此等她回来!”阿蓉冷声道:“只要少爷还在,小姐恐怕是不会回来的!” 习伯约闻言一愣,不禁长叹一声,暗道:“最了解我脾性的还是霜儿!”沈秋霜知道自己若是留在府中,习伯约绝对会忍不住来与自己相见。以他的身手,即便自己当真自刎他恐怕也能拦住,沈秋霜只得退避三舍,便自后门而出,打算外出游玩一段时日,待习伯约走了再回来。 习伯约回过神来,不禁又担心起沈秋霜的安危来,急道:“你们怎可让她一人离去!若是遇上恶人岂不糟糕?”阿蓉心中早有怨气,此刻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有少爷在旁看顾时,可保得小姐平安无事?”习伯约无言以对,一时间愣在当场。 阿蓉见习伯约面上满是愧疚之色,知他心中同样难过,不禁又有些自责,便道:“有四位姐姐陪着,少爷无须担心的!”习伯约点点头,道:“有弄影她们陪着我便安心了!”说罢,转身而去。 一路回到东厢自己所居的卧房中,见房中一尘不染,习伯约知是阿月每日打扫,心中颇为感动。其实,这间虽是他在府中的卧房,但算来他也只住过半年,而后便去了剑南学艺,如今沈秋霜对他避而不见,他又怎能再留下?一念及此,习伯约不禁百感交集。 过了片刻,阿月来到房中,见习伯约立在书柜前怔怔出神,便唤了一声“少爷”。习伯约见是阿月,勉强一笑,却笑得甚是苦涩。阿月见了,心疼不已,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习伯约。习伯约苦笑问道:“阿月,你也怪我吗?”阿月急忙摇头,道:“干少爷何事?都怪那姓杨的恶贼!”习伯约轻叹一声,道:“终究是因我看顾不周之故!”阿月道:“但少爷也毙了那姓杨的恶贼为小姐报仇了!” 习伯约虽知她是刻意安慰自己,心中却也颇为感动,便轻轻拍了拍阿月的后背以示感激。阿月直起身子,道:“小姐与弄影c飘雪二位姐姐回到扬州后将遭遇尽数讲出,夫人听后大怒,当即便拔剑去找杨长老报仇!” 杨青龙的武功远胜沈丽娘,是以习伯约料知沈丽娘恐怕是无功而返了,不过杨青龙深爱沈丽娘,自然也不会为难她。 果然,阿月续道:“夫人虽想为小姐与少爷报仇,却是敌不过杨长老!好在并未受有何闪失,两个月后终于平安归来,不过小姐却已”说到这里,阿月似是察觉自己失言了,急忙掩住了嘴。 习伯约心中一凛,急忙追问:“霜儿怎么了?”阿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禁支支吾吾起来。习伯约登时怒了,喝问道:“霜儿到底怎么了?” 便在阿月为难之际,忽听门外有人答道:“霜儿心情平复,已不再介怀了!”说话之人正是沈丽娘。她步入房中,沉声吩咐道:“阿月,你先退下吧!”阿月急忙应是,施了一礼便快步而去。 习伯约闻言,自是不信。要知既然如此,阿月又何必吞吞吐吐?大可坦诚讲出。习伯约心知这其中必有蹊跷,正欲再问,沈丽娘却已走至他面前,执起他的手道:“约儿,姨娘知道‘烈阳掌’的威力,真是苦了你了!”习伯约心中难过,竟忍不住哭了出来,哽咽道:“姨娘,我有负所托!您责罚我吧!”沈丽娘为他抹去泪水,安慰道:“约儿,姨娘未怪你!霜儿也未怪你!” 习伯约听了,却哭得更为厉害,沈丽娘只得拉着他在榻上坐下,将他的身子抱入怀中,柔声安慰着。习伯约哭了半晌,忽然发觉沈丽娘胸前的衣襟已被自己的泪水打湿了。感觉到沈丽娘胸前肌肤的温热,习伯约不禁面红耳赤,急忙挣脱了沈丽娘的怀抱。 沈丽娘莞尔一笑,轻轻敲了敲习伯约的头,嗔道:“你这孩子!莫要胡思乱想!”习伯约心中羞愧,垂首道:“孩儿不敢!”沈丽娘握住习伯约的一只手,问道:“约儿,你是如何逃得性命的?”习伯约便将自己如何用计骗过杨青龙之事讲出。 沈丽娘听了,不禁赞叹习伯约的机智。习伯约又将其后的经历尽数,不过却只说是路上偶遇卢照邻,为其所救,而后为了躲避杨青龙,便逃去了漠北草原,在草原中潜居了两年方才回转中原。 沈丽娘听后,笑道:“约儿,你可未对姨娘讲实话啊!与你一同回来的那位姑娘恐怕不是姓木吧?”习伯约还以为沈丽娘已识破了李裹儿的身份,不禁吓得面如土色。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沈丽娘续道:“她该是姓卢吧?”习伯约听了,不禁长出一口气,却觉一头雾水,问道:“姨娘何出此言?”沈丽娘笑容尽敛,凝视着习伯约,将习伯约逃走后的情形说了。 原来,那一日习伯约骑着大宛马逃走后,杨青龙倏忽抢上两步,将沈秋霜手中的赤炎刃夺下后扔在地上,便去追习伯约了。沈秋霜自然来不及阻拦,只得在心中祈祷神明能够保佑习伯约,助他脱难。 沈秋霜命赶车的汉子自行返回,与弄影c飘雪到前面的镇中买了三匹快马,匆匆赶回扬州。三人回到府中,沈丽娘得知爱女竟被杨再兴污了清白,自然是勃然大怒,又听说习伯约因为打死了杨再兴而被杨青龙打为重伤,此时已是凶多吉少,她便立即赶去相救。 不过其时习伯约已经上了王家的大船,而杨青龙则追着大宛马一路向西,沈丽娘赶到许州城外时,自然见不到二人的踪影,沈丽娘只得转而前往泰山。她一路登上玉皇顶,见到囚牛后却被告知杨青龙已前往了河北捉拿习伯约。 沈丽娘便将囚牛等人狠狠教训了一番,稍稍出了一口恶气。而后她下了泰山,渡过黄河,来到河北道寻找习伯约,不过,自然也是徒劳。无法之下,沈丽娘便决定前往范阳,求助于二师兄吴执。 上元之夜,习伯约逃走后,吴执虽然力抗杨青龙,但斗了五十招,杨青龙使出“烈阳掌”将他逼退,而后纵身跃起,自一众玄武坛弟子头顶掠过,瞬息间便消息在夜色中。吴执无力阻拦,只得率众返回了范阳城。 沈丽娘赶到范阳之时已是正月二十八。她在城中留下暗记,有弟子禀报吴执后,吴执知是师妹亲来,欣喜之下急忙前去迎接。他终于见到日夜思念的师妹,激动之下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沈丽娘笑着向吴执施了一礼,吴执便将她请入了玄武坛中。吴执知道沈丽娘是为何而来,是以不待她问起,便将习伯约被人送来范阳交由卢照邻医治,伤势稍有起色,上元夜却与杨青龙巧遇,而后再次遁走之事细细说了。 得知吴执为救习伯约竟不惜与杨青龙动手,沈丽娘急忙道谢。吴执心中叹息,他的武功终究差过大师兄太多了。想到卢家的大小姐竟愿与习伯约一同观灯,沈丽娘不禁苦笑,暗叹习伯约当真是福缘深厚。她心中好奇,便又问起卢家那位大小姐的品貌。 卢寄云乃是范阳左近极富盛名的女神医,极受百姓推崇,吴执自然是将其夸赞了一番, 是以沈丽娘今日见李裹儿气质高贵,才会误以为她是卢寄云。 沈丽娘忖道:“在草原之时,约儿恐怕对这位姑娘日思夜想,所以甫一回到中国便径直前去范阳与其相会了!”不过瞧李裹儿的眉目,沈丽娘知她仍是处子之身,想到习伯约有此等姿容绝世的奇女子一路相伴,整日耳鬓厮磨间竟仍能严守礼数,心中也不禁赞叹。 习伯约笑了笑,心想既然姨娘误会了,不如将错就错,便也没有解释。沈丽娘见习伯约苦笑不语,只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便笑道:“那位卢姑娘品貌出众,你二人若能结为伴侣,姨娘也为你欢喜呢!”顿了顿,她又道:“你也莫怕那卢家乃是高门大阀,日后姨娘托二师兄为你上门提亲,谅他卢家也不敢不从!” 习伯约闻言,只得苦笑。沈丽娘又问起他的伤势,习伯约便道:“我依卢前辈传授的法子,在草原的雪山之巅日夜行功,如今也可算是痊愈了!”沈丽娘终于安心,道:“约儿,你放心,大师兄已答应姨娘,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习伯约听得一愣,本欲询问缘由,不过想到杨青龙对姨娘一往情深,而此事又是杨再兴不对在先,他心知沈丽娘若为自己求情,杨青龙多半会答应和解。 想到沈秋霜为了躲避自己竟然离家而去,习伯约仍自担心,便又问道:“姨娘,霜儿可曾说她去了何处?”沈丽娘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她的安危,不过有弄影她们四姐妹陪伴,你尽管放心便是!”习伯约知她不愿透露,只得无奈点头。 凝望着习伯约,沈丽娘忽生感慨,心中暗叹:“他与霜儿青梅竹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叹霜儿没有好福气!”一念及此,沈丽娘心中不禁痛惜不已。二人默然半晌,沈丽娘命习伯约好生歇息,而后便起身离去。 习伯约独自在房中枯坐,直至黄昏时分,忽听院中有脚步声传来,有人说道:“木小姐,便是这里了!”习伯约抬起头来望向门口,过不多时,便见李裹儿迈步走入。习伯约急忙起身相迎,李裹儿笑道:“伯约,这便是你的卧房吗?”习伯约点点头,问道:“你可歇息好了?”他在前厅中见不到李裹儿,便知其多半是被领去客房歇息了。 李裹儿笑着点头,道:“之前见你沉思,我不敢打扰,便独自去歇息了,没想到一直睡到适才方才醒来。”说罢,她环目四顾,观察起了习伯约的卧房。见书柜之上摆着不少了书,李裹儿走过去随手取下一本,见封皮之上写着“司马法”三字,知是兵书,不禁笑道:“你果然爱读兵法啊!”在阆中时,她便发觉习伯约房中的书柜上有许多兵书,没想到此处亦是如此。 习伯约淡淡一笑,道:“我自幼立志从军,所以常研读兵书!”李裹儿将那本《司马法》放回书柜,道:“日后你入了军中,定能大展身手!”二人相视而笑。回到桌旁坐下,李裹儿问道:“伯约,你那姨娘气度雍容,家中又是金玉满堂,莫非是官宦之后?” 习伯约却是不答,反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李裹儿道:“你不觉得你姨娘的面容与我颇为相似?”习伯约点头道:“确是如此!”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姨娘年轻时也是绝世美人,与你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也不足为奇!” 李裹儿却摇摇头,道:“不仅如此!见了她,我便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似乎她是我的至亲之人一般!”习伯约闻言,不禁莞尔,道:“裹儿,你莫要胡思乱想了!你是先帝的嫡亲孙女,而我姨娘却世居扬州,又只是一介庶民,她怎会是你的宗亲?”李裹儿只得不再问了。 晚间,沈丽娘特意命人摆下筵席,招待远道而来的李裹儿。席间,沈丽娘与李裹儿相谈甚欢。得知李裹儿也喜抚琴,沈丽娘更是命人取来瑶琴,亲自弹奏起来。琴声方一响起,习伯约与李裹儿不由得望向彼此,原来,沈丽娘此刻所奏的曲子,恰是那一夜在金台观中,习伯约所奏的曲子。正是习伯约无意间奏响了瑶琴,方使二人重逢,如今又听到这首曲子,二人心中不禁涌起甜蜜之感。 想到习伯约虽有青梅竹马的表妹,却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李裹儿忽然生出一丝快意,忍不住便将手自桌下伸过,握住了习伯约的手掌。二人手掌相握,习伯约发觉李裹儿握得极为用力,似乎是怕自己会离她而去一般,便向她微微颔首以作安慰。 沈丽娘正自专心抚琴,自然也没有发觉二人在桌下的亲昵之举,不过阿蓉侍立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却是瞧得真切。虽知小姐与少爷今生的缘分已尽,但眼见习伯约与别的女子亲热,阿蓉仍是忍不住怒气上涌,不过她却不敢乱来。 望了望桌上的酒壶,阿蓉计上心来,便走上前道:“少爷,木小姐,婢子为你们斟酒!”说着,便端起桌上的酒壶,分别为习c李二人倒满了杯中酒。她倒酒时,刻意将身子前倾,挡在习伯约与李裹儿中间,教他二人望不见彼此。 阿蓉忽然来到身侧,二人只得松手。李裹儿虽是不舍,不过待阿蓉退下后,她也没有再将手伸过去。阿蓉见了,心中暗暗欢喜。忽然发觉夫人抬起头来望了自己一眼。虽是一瞥之间,阿蓉却察觉沈丽娘的目光中含着怒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沈丽娘奏了一曲后,李裹儿笑道:“夫人的琴音有如天籁,令得小女子也觉技痒,不知可否也奏上一曲?”沈丽娘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便命人再去取一把琴来,放在了李裹儿面前。 李裹儿向习伯约甜甜一笑,而后便即低头抚琴。她本就肤若凝脂,此刻烛光照映之下,更显妩媚动人,不仅习伯约陷入痴迷之境,就连沈丽娘及厅中的侍女也不禁瞧得呆住了。 李裹儿奏完一曲,抬起头时却发觉周遭众人皆在呆呆望着自己,只以为是自己的琴声太过动听之故,心中不禁大为得意,暗道:“你的琴技虽然高超,我却也不差呢!”适才她听了沈丽娘抚琴,便生了好胜之心。沈丽娘虽是习伯约的姨娘,却生了个女儿与自己抢夺伯约,是以李裹儿对她也有怨气。 李裹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向沈丽娘福了一福,道:“夫人,献丑了!”沈丽娘笑着赞道:“卢姑娘的琴艺竟然如此高超,当真令人佩服!”她面上虽笑,心中却暗自感叹:这卢家的女儿不仅容貌绝世,更有谢女之才,霜儿确是不如!卢家能在华夏屹立五百载而不倒,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一念及此,她不禁想起了王芷兰。王芷兰未及桃李年华便为王家奔走天下,也是个有谋断的奇女子!李裹儿听她唤自己“卢姑娘”,虽觉诧异,却只以为是她唤错了,也未在意。 而后三人推杯换盏,李裹儿最先醉倒,沈丽娘便命侍女将其扶回了房,她与习伯约也各自回去歇息了。 第二日,沈丽娘未再露面,李裹儿在府中甚是无聊,便央求习伯约陪她外出游玩。习伯约自无不应,便与李裹儿一同出了府。二人并肩行于扬州街头,习伯约忽然想起,沈秋霜幼时最盼望的便是能与自己一同到街上玩耍,可是到得今日自己也未能如其所愿。一念及此,习伯约不禁颇为难过,自然也没了兴致。 李裹儿见他闷闷不乐,知他还在为那“霜儿”而忧心,心中虽是不快,却也只得暗叹一声。二人各怀心事,只在街上逛了一柱香的工夫,便即打道回府了。 而后两日,沈丽娘依然未去打扰二人,二人也一直留在府中,未再出去。不过,李裹儿却发觉府中的侍女对自己极不友善,她心中早有怨气,又担心那“霜儿”会忽然回来,便向习伯约道:“伯约,我见你整日愁眉苦脸,不得开怀,不如咱们离开扬州,出外散心吧!” 习伯约心知如今情势,多留无益,只会令姨娘与霜儿更加烦恼,便点点头,去向沈丽娘辞行。他一路来到沈丽娘的卧房外,却听房中传来阿蓉的声音:“夫人,小姐与小少爷”阿蓉还未说完,沈丽娘忽然打断道:“门外可是约儿?”习伯约道:“正是!”沈丽娘便向阿蓉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阿蓉只得退下,走至门口时,向习伯约施了一礼便匆匆而去。 习伯约步入房中,沈丽娘笑道:“约儿终于舍得离开那位美娇娘,来探望我这老婆子了?”习伯约闻言,赧然道:“我以为姨娘忙于坛中事务,所以这两日也不敢前来打扰,姨娘就莫要取笑了!”沈丽娘却道:“我才是不敢去打扰你们呢,谁知那卢家的大小姐会不会生气!”习伯约听了,面色不禁一红。沈丽娘见了,也就不再取笑了。 习伯约犹豫片刻,道:“姨娘,我是来辞行的!”沈丽娘听罢,笑容尽敛。习伯约见了,急忙又道:“姨娘莫要误会!并非是我不愿留下,只是霜儿不愿与我相见,我在府中多留一日,她便要在外多漂泊一日,虽有弄影姐妹看顾,但我终是放心不下!”顿了顿,他续道:“正巧五月便是佛道大会之期,我不如先行前往嵩山,待霜儿回心转意了再回来!”沈丽娘听罢,不禁暗叹一声,心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她将习伯约视若亲子,如今相聚数日又要分离,心中自然不舍,忍不住将习伯约拉到身旁轻轻抱住。 习伯约心中也觉难过,不过忽然想到自己志在安邦定国,委实不宜再与幽冥宫有瓜葛,便又道:“姨娘,到过边地我才知道,如今胡虏着实猖獗,边地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日后我打算投入军中,抗击胡虏,却恐怕无暇再为幽冥宫出力了!”沈丽娘听了,默然半晌,方才柔声道:“约儿,姨娘知你有四方之志,自然不会阻你去建功立业。你既要前往嵩山,那便亲自到总坛向杨长老禀报此事吧!” 习伯约闻言,立时担忧起来,心想:“他会答允吗?”沈丽娘似是看穿了习伯约的心思,又道:“我会为你向大师兄求情的,你无须担心!”习伯约自是感激不已,道:“姨娘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沈丽娘闻言,微笑点头。 沈丽娘又命侍女去将赤炎刃取来,交给了习伯约。习伯约接在手中,忍不住轻轻拂拭起来。神兵利刃自来便是武人梦寐以求之物,况且赤炎刃又是袁客师所赠,习伯约自然爱惜。沈丽娘道:“当日你独自逃走,霜儿便将你的兵刃带回,如今终于物归原主了。”习伯约点点头,便如同从前一般,用布将赤炎刃裹住,缚在了背上。 沈丽娘命人摆酒为习伯约送行。阿月心知习伯约这一去不知何日才会回来,席间忍不住抱着习伯约痛哭起来。李裹儿见了,秀眉微蹙。沈丽娘便解释道:“阿月自幼服侍约儿,与他感情极深,还请卢姑娘勿怪!”李裹儿听了,怒气稍解,却忽然发觉沈丽娘又称呼自己“卢姑娘”,心中不禁生疑,欲待问时,沈丽娘却已走到阿月身后,安慰道:“莫哭了!大不了日后约儿娶亲了,也派你去服侍”阿月闻言,心中大喜,果然慢慢止了哭泣。 习伯约与李裹儿也无甚行李,是以酒宴过后,二人便即离去。沈丽娘率领一众侍女直送至府外,方才与二人洒泪而别。 习伯约与李裹儿行于扬州街头,却是心境迥异。终于离开了沈丽娘的府邸,不需再担忧习伯约会被人夺去,李裹儿心怀大畅,而习伯约自然是心绪不佳。 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二人缓步而行,李裹儿问道:“伯约,现今咱们去哪?”冷兴接任掌教后,也有心振兴天师道,不过他武功不高,便只能寄希望于习伯约,是以习伯约离开太清宫时,冷兴曾命他无论如何也要前去参加佛道大会。不过此时尚未及二月,前往嵩山为时尚早,习伯约便道:“如今也无甚要紧之事,正好可以去游山玩水,只是不知你想去何处游玩?” 李裹儿闻言,想了想便道:“那不如前往杭州吧,去看看那‘三生石’究竟有何玄虚!”传说少年爱侣在“三生石”前参拜,便可定三世姻缘,极为玄妙,昔年在房州时李裹儿便曾听闻过。她原本只是好奇,不过这几日间发觉习伯约竟对其他女子也有情意,不禁慌了神,唯恐习伯约离她而去,便打算与习伯约一同到“三生石”前起誓,以定姻缘。 习伯约自然是点头答允,二人便即前往杭州。 扬州与杭州相隔不远,习伯约与李裹儿并不急于赶路,是以也未骑马,只是徒步而行。扬州之南便是长江,二人来到江边,望着滔滔江水,习伯约不禁黯然神伤。李裹儿见了,却是误会了。她惨然一笑,道:“你既舍不得家中表妹,那不如回去吧,我独自回转神都便是!”说罢,便即转身而去。 习伯约急忙将李裹儿拉住,解释道:“当年我爹爹便是在此被人害死的!”李裹儿闻言,自是震惊不已,心中也觉歉疚,便回身偎入习伯约怀中,柔声安慰道:“你莫要难过,是何人害了你爹爹?我去帮你报仇!”习伯约将她抱住,道:“害死我爹爹的是天下第一魔头,武艺高强,你不是对手!” 李裹儿听了,却更不放心了,便道:“那你千万不可贸然去报仇,待日后回到神都,我求爹爹派兵助你,任他有三头六臂,也要授首!”武则天积威日久,李氏宗族对其惧怕至极,李裹儿若知道习伯约的仇人便是武则天,绝不敢出此狂言。习伯约心知报仇之事无人可以帮忙,又恐李裹儿担心,便道:“此事只是江湖仇怨,如何能劳烦太子殿下?你放心吧,那魔头武艺虽高,我却也不弱呢!日后自能找她报仇!”李裹儿知他年轻气盛,为父报仇之事不愿假手于人,只得点头答应了。 习伯约虽知父亲的尸首未必埋于此地,但父亲既然是丧生于此的,他还是跪了下来,暗暗发誓:“爹爹,你放心,孩儿一定会手刃武妖妇为你报仇的!”而后便即磕起头来。李裹儿见了,也跪下随他一同磕头,并在心中祈祷:“阿翁,我与伯约情投意合,但求你能保佑我二人白头偕老!” 二人磕了十几个头,刚刚站起,便有一艘小舟摇近,一个老者立于船尾,问道:“二位客官是在拜江神吗?”习伯约知他定是艄公,便道:“老人家,可否渡我们过河?”老者笑道:“那是自然!二位客官上船便是!”待小舟靠至江边,习伯约与李裹儿携手而上,老者便将小舟缓缓摇向南岸。 李裹儿知道习伯约心中难过,便刻意与他温存。习伯约不愿李裹儿担心,也着意与李裹儿说笑。江上微风拂过,二人相拥立于船头,衣袂飘举,真如神仙眷侣一般。过不多时,小舟抵达南岸,习伯约付了船资,二人便下了船。 此时虽只是早春时节,但江南的天气已渐渐转暖,极是宜人。李裹儿尚是首次来到江南,一路南行见周遭山清水秀,不禁心旷神怡。习伯约便陪她观览风景,尽赏江南秀丽。 这一日来到了太湖边。太湖古称震泽,方圆达数百里,乃是江左第一大湖。二人见太湖烟波浩渺,便借了一条小船,习伯约亲自于船尾摇橹,泛舟其上。眼见碧波如镜,山峦叠翠,习伯约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许多,李裹儿则更觉舒畅,忍不住便唱起歌来: “共君结新婚,岁寒心未卜。相与游春园,各随情所逐。 君念菖蒲花,妾感苦寒竹。菖花多艳姿,寒竹有贞叶。 此时妾比君,君心不如妾。簪玉步河堤,妖韶援绿蕺。 凫雁将子游,莺燕从双栖。君念春光好,妾向春光啼。 君时不得意,妾弃还金闺。结言本同心,悲欢何未齐。 怨咽前致辞,愿得中所悲。人间丈夫易,世路妇难为。 长信佳丽人,失意非蛾眉。本愿长相对,今已长相思。 去时思灼灼,去罢心悠悠。何用念芳春,芳春有流易。 赠君比芳菲,受惠常不灭。赠君泪潺湲,相思无断绝。” 此为乔知之所作之诗,名为《定情篇》,后教坊辅以琴曲,以此诗为歌。李裹儿回到神都后,便于禁中习得了此歌。此时虽无琴曲相伴,但她的歌声娇柔婉转,唱得也是极为动听。不过,习伯约听了却是心惊不已。 此诗所述的乃是女子新婚后为夫君所弃,却仍对夫君魂牵梦萦,极是思念。习伯约以为李裹儿是借此歌表述心中之意,也是借此歌警示自己,莫要移情于他人。李裹儿唱罢,便转身望向习伯约。习伯约见李裹儿面露悲切之意,忍不住走过去握住了李裹儿的一双柔荑。 其实,李裹儿也不知自己心情舒畅之下为何会唱出此歌。不过,既然激起了习伯约的怜惜之心,她也不禁窃喜,见习伯约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心中大感甜蜜。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情不自禁,吻在了一处。 便在二人情浓沉醉之时,远处忽有歌声传来。歌声颇为嘹亮,唱的则是太湖渔民打鱼时所唱的棹歌。习伯约与李裹儿被歌声惊醒,虽见周遭无人,但终是不敢再亲热了。 那歌声还未停歇,却又有个女子的歌声传来。那女子唱的是渔家女向情郎表露爱意的调子,歌声虽不如李裹儿动听,却也别有一番韵味。这二人歌声似是激起了左近渔家的兴致,未过多时,竟又有数人放声高歌,一时间,太湖之上歌声回荡,此起彼伏,极是热闹。 习伯约与李裹儿均觉新奇,便静静听了半晌。忽然发觉歌声竟是越来越近,习伯约不由得笑道:“裹儿,你的歌声似乎将他们引来了呢!”李裹儿不禁一愣,道:“他们来作甚?”习伯约道:“你的歌声宛若仙音,他们定是以为仙女下凡了,自然要来看看!”李裹儿听了,自是心怀大悦。 果然,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一叶扁舟自远方而来。一个汉子将小舟摇至近前,见习伯约与李裹儿相貌不凡c气质脱俗,一时恍惚之下竟问道:“二位难道是龙宫中的仙人?”习伯约与李裹儿不禁一愣。 那渔夫望着二人,愈发觉得他们不似凡尘中人,竟忍不住跪下叩拜。习伯约急忙劝道:“兄台莫要误会!我们只是到湖上游玩的游客!”那渔夫听了,仍自怀疑,又问道:“你们当真不是仙人?”李裹儿见他问得郑重,再也忍耐不住,掩嘴轻笑起来。习伯约摇头道:“自然不是!” 那渔夫方才信了,站起身来却不禁面色一红,道:“我一生在湖上打鱼,未见过似二位这般璧人,所以生了误会,还请勿怪!”习伯约笑着道声“无妨”,忽然发觉四方皆有渔船驶来,仍自有人放声高歌,他便问道:“兄台,这是何情况?”那渔夫便将原因说了。 原来,这太湖之上的渔家整日在湖上打鱼,生活极是枯燥,便时常高歌自娱。若是有人放声高歌,其他人听了便会以歌声相和。李裹儿的歌声虽然轻柔,但太湖之上无甚阻隔,也传得极远。远方的渔民听了,好奇是何人的歌声如此美妙,才将小船慢慢摇向二人。 习伯约听罢,哈哈一笑道:“果然如我所言啊!”李裹儿闻言,心中虽然欢喜,却也假意斥道:“莫要胡说!”那渔夫见二人如此亲热,心知二人必是爱侣,便道:“二位郎才女貌,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习伯约与李裹儿相视而笑,心中自是欢喜。 过了半晌,又有不少渔家摇船赶来。一众渔家见了习伯约与李裹儿,也觉欣喜,纷纷将捕来的河鲜献给二人。二人自是婉拒,一众渔家方才作罢,热闹半晌,便即散去。 习伯约在船上备了两壶黄酒及几碟小菜,待众渔家散去,便即取出,与李裹儿一同小酌。二人谈笑浅酌,观赏太湖风光,任凭小舟在太湖之上飘荡,悠然自在。 离了太湖,二人继续南行,不日便赶到了杭州城西的一座小镇中。“三生石”位在西湖之西的灵隐山中,习伯约与李裹儿也未入杭州城,而是自一条小道来到了灵隐山之西。 此时已近黄昏,二人恰巧经过一座小镇,便决定在镇中歇息一宿,第二日再行前往灵隐山中。二人步入镇中,镇上的百姓见了二人,面上却露出怪异之色。习伯约与李裹儿心中诧异,欲待问时,忽有三个年轻僧人自一条小巷中走出。见到那三个僧人,街上的百姓竟立时散去,习伯约与李裹儿不禁更觉奇怪。 三个年轻僧人望着李裹儿,呆愣半晌便即匆匆离去。习伯约与李裹儿对视一眼,也只得继续前行。二人走入镇中的一间客栈,习伯约高声道:“要两间上房!”客栈的掌柜望见李裹儿,却是面色一变,站在柜台之后迟迟不语。 习伯约再也忍耐不住,走上前问道:“掌柜为何作此古怪之色?”那掌柜叹了一口气,答道:“非是老朽无礼,而是本镇之中近来有强人出没,二位客官身份尊贵,切不宜久留!”习伯约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千军万马他尚且不惧,更何况是几个跳梁小贼?便道:“多谢老丈好意,不过但请安心,若真有贼人来袭扰我们,定教他来得去不得!”话已至此,那掌柜只得道:“既是如此,那么二位客官夜间多留心,以备不患!”习伯约点头答应了,掌柜便命小二将二人引入了后院。 且说二人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下。习伯约虽然自恃武功,但得掌柜提醒,他也当真生了戒备。及至后半夜,忽然听到远方传来脚步声,有人向镇中赶来,习伯约急忙自榻上坐起。听得隔壁房中传来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习伯约心知李裹儿睡得正香,也不想惊扰了她,便悄悄推开窗子来到院中,跃出院墙,向那脚步声奔去。 习伯约奔得极快,来人刚刚走入镇中,他已奔至了来人近前。此刻乌云蔽月,四周漆黑一片,习伯约只能依稀分辨出来人身材高大,却是看不清面目。不过,如此深夜,此人鬼鬼祟祟欲潜入镇中,定非善类! 习伯约便欺身而上,伸指点向来人胸前“神藏穴”。他只觉一个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来人却倏地后撤一步,避过习伯约的手指,而后挥掌砍向了习伯约的臂弯。这一掌颇为迅猛,来人显然也是身怀绝技之人。 习伯约心中不禁一惊,暗道:“此人有这般武艺,也不知有多少良善之人将受其所害!”他本打算擒住此人,略施惩戒后便将其放了,但如今已有心将其毙了,下手自也不再留情,登即使出“太一神拳”,攻向来人胸口。 来人却大骂一声:“好贼子!”他若不收掌,虽能将习伯约的右臂打伤,但胸前受习伯约这一掌,即便不死也要重伤,只得撤掌护身,接了习伯约一拳。习伯约内力非凡,这一拳劲道自是不小,但来人却也非是易与之辈,接了这一拳,只是后退了一步便即稳住了身形。习伯约也忍不住赞一声“好”,便即再度攻上。 二人于黑暗之中斗了十余招,忽听镇中传来一声惊呼,竟是李裹儿的声音。习伯约登时惊得魂飞魄散,急忙返身奔向镇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三生凡情安可猜 此时的江南,深夜之时仍能感到一丝寒意。 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自沈秋霜受辱之后,习伯约便常自悔恨,自责不该离开沈秋霜,如今却又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不禁恼怒异常。若是裹儿有何闪失,即便是将贼人千刀万剐了,他也不能心安,又怎顾得上来人?急忙回去救援。 可那声惊呼之后,四下竟重归静寂,习伯约心中愈发惴惴,循着来路奋力疾奔,片刻之后便即赶回了客栈。来到李裹儿的卧房中,却发觉房中空无一人,竟已不见了李裹儿的踪影,习伯约不禁大惊失色,暗道:“莫非是被贼人掳走了?”急忙出房欲追,但四周寂静无声,也无踪迹可寻,却教他往何处去追? 便在习伯约踌躇忧心之时,却有脚步之声传来,一个高壮汉子跃入了院中。习伯约借着房中的烛光望去,发觉来人竟是多年未见的南绝,不禁吃惊不已。南绝也认出了习伯约,惊呼道:“伯约兄弟,怎会是你!”他忽然醒悟,问道:“适才与我动手之人莫非就是你?”习伯约方才恍然,怪不得自己会觉得来人所使的掌法颇为熟悉,原来便是栖霞寺的绝学“达摩掌”了。 南绝又道:“伯约兄弟,莫非你也是来捉拿采花贼的?”习伯约听了,忽然想起南绝闯荡江湖的时日更甚于己,必有法子寻找裹儿,急忙问道:“觉难大哥,我的同伴被贼人抓去了,大哥快助我去救她!”南绝闻言,劝道:“贤弟莫慌!你且将此事仔细道来。” 习伯约便将客栈掌柜提醒自己镇上有强人出没,以及自己误将南绝当作贼人之事说了。南绝听罢,想了想道:“掳走你同伴之人恐怕就是我要捉拿的采花贼了!这救人之事,恐怕还要着落在这间客栈的掌柜身上!” 此时正巧有个伙计走入院中。他被李裹儿的呼声惊醒,便过来一看究竟。习伯约闪至那伙计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喝道:“你们掌柜呢?”他心急李裹儿,也顾不得客气了。 习伯约威势冲天,那伙计吓得浑身发抖,颤声道:“在,在房中睡觉呢!”习伯约喝道:“快带我们前去!”那伙计急忙应是。习伯约回到房中,取了赤炎刃执在手中,才与南绝随着那伙计前往后院。 来到那掌柜所居的房前,那伙计拍了拍门,颤声叫道:“掌,掌柜的!”掌柜也被李裹儿的呼声惊醒,早已披衣下榻,点亮了蜡烛。听那伙计喊得惶急,他心中一震,暗道:“莫非出事了?”急忙过去打开了房门,问道:“出了何”未待问完,他便望见伙计身后站着个手执兵刃之人,那兵刃通体猩红,极是可怖。 掌柜大惊失色,高呼道:“有贼人!”便欲关门。习伯约急忙抢上,将挡在身前的伙计推开,拦住了将要关上的房门,喝道:“那贼人到底是何来历?快快从实招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掌柜已吓得手脚发软,险些瘫坐在地,自是张口结舌。 南绝见了,急忙劝阻道:“贤弟,我知你心中焦急,但莫要伤及无辜!这位掌柜并非贼人!”习伯约闻言,心中忽地醒悟:“是啊!他还曾出言提醒过我,委实不该对他如此无礼!”便急忙松手,躬身赔礼。 掌柜也认出了眼前之人是白日里那位携着美眷的公子,心神稍定。南绝便代习伯约问道:“老丈,你说镇上有强人出没,可知他们是何来历?我这位兄弟的同伴被贼人掳走了!”掌柜反问道:“被掳走的可是那位似仙女下凡一般的姑娘?”习伯约急忙点头道:“正是!”南绝望着他,心想:“瞧他如此着急,那位姑娘恐怕是他的情人!” 掌柜叹息道:“我早已提醒你们,不可在本镇久留,却是不听!”习伯约闻言,不禁面露尴尬之色。当时他曾夸下海口,贼人若是来了,要教他们有来无回,没想到贼人不仅全身而退,更将李裹儿掳走了。 那掌柜再次长叹一声,续道:“那伙强人势力极大,恐怕不是你们能奈何的!”习伯约听了,气道:“他们莫非是有三头六臂?即便如此,我也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这帮贼人竟敢冒犯李裹儿,习伯约又岂能饶了他们? 南绝也道:“既然那伙贼人为害如此之大,我们就更要为百姓除害了!”掌柜闻言,思忖良久才道:“你们白日里可曾遇见过几个和尚?”习伯约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作恶之人便是那几个和尚吗?”掌柜犹豫一番,方才点头。 终于得知贼人的来历,习伯约心急如焚,急忙追问:“是哪座庙的和尚?如此无法无天!”掌柜却又劝道:“那间寺院势力极大,就连本地的官府也不敢轻易招惹,我只怕你们贸然前往,不但救不出那位姑娘,反而送了自己的性命!”南绝道:“老丈无需担忧,我们自有降服他们的法子!” 掌柜见二人气度不凡,又持着奇兵利刃,心知二人乃是武林人士,便道:“他们乃是灵隐寺的和尚!”南绝与习伯约听了,皆感惊诧。灵隐寺乃是江南名刹,与洛阳的白马寺c金陵的栖霞寺并为天下三大寺,香火极盛。寺中僧人竟不守清规戒律,作出此等恶事,自然令人惊诧。习伯约不愿再耽搁,也顾不得招呼南绝,便径自越墙而去。 南绝感激掌柜数次相劝,又恐灵隐寺的和尚日后为难他,便取出一锭金子道:“老丈拿了这锭金子,带着伙计离开此镇,另觅他处谋生吧!”掌柜犹豫一番,还是接过了金子,问道:“敢问大侠高姓?”南绝应了一声“在下姓南”,便去追习伯约了。 掌柜沉思片刻,忽然激动不已,高呼道:“南大侠!他是南大侠!”南绝在江南行走多年,侠名极盛,是以这掌柜虽非江湖中人,也对他万分景仰。捏着那锭金子,掌柜喃喃自语道:“既然是南大侠来了,那群恶僧有难了!” 且说南绝循着习伯约的脚步声追了一程,却终究无法追上。他心知习伯约急于救人,也只有奋力追赶。习伯约狂奔半晌,忽然想起南绝,急忙放缓脚步。南绝这才渐渐追上,不过却依然要奋力疾奔,方能不被习伯约落下。他不禁暗暗赞叹,数年未见,习伯约的武功竟精进如斯。 二人并肩前行,南绝道:“贤弟,灵隐寺离此不远,就在东方的灵隐山中。”习伯约苦笑道:“觉难大哥,我们此行正是要来这灵隐山中游玩的。”南绝闻言,也不禁苦笑。 那小镇与灵隐山相距只有十里,二人发足疾奔,不多时便赶到了灵隐山下。灵隐山景色颇为秀丽,南北各有一个高峰,峰上有佛塔,可俯瞰西湖。灵隐寺便在北高峰之下,二人拾阶而上,很快便赶到了寺门前。 此刻已是拂晓,乌云散去,阳光微现。灵隐寺中的僧人大多未醒,是以寺门未开。习伯约见了灵隐寺的牌匾,已是怒不可遏,径直上前,一脚将寺门踢得粉碎,闯入了寺中。寺门内恰巧有两个典座僧人经过,见状不禁呆愣当场。 习伯约见了寺中的和尚,更觉气恼,一时恶从心起,举起赤炎刃便将二人杀了。南绝也未料到习伯约会如此狠戾,动辄便取人性命,自然大为惊讶。不过灵隐寺的僧人有过在先,也怪不得习伯约痛下杀手。 二僧的惨呼之声自然引来了其他僧人。众僧望见地上的两具尸首以及满面煞气c手执赤炎刃的习伯约,惊慌不已,纷纷高呼:“有贼人闯寺!有贼人闯寺!”习伯约听了,愈发着恼,便欲冲上去继续砍杀。南绝急忙将他拦住,劝道:“贤弟稍安勿躁,待问清了再动手不迟!”习伯约只得暂时抑住怒气。 南绝上前道:“在下南绝,特来拜会贵寺的度境方丈,还请诸位代为通传。”众僧也知南绝“江南大侠”之名,急忙去禀报度境。众僧瞧习伯约的架势,心知来者不善,又悄悄去取来了兵刃。 寺中的僧众渐渐聚来,习伯约瞪视众僧,忽然望见一个僧人自大殿中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地张望。他目光敏锐,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僧人正是昨日在小镇之上遇见的三僧之一。那僧人也望见了习伯约,急忙躲入大殿。 习伯约岂能容他逃了?大喝一声便即跃起,欲从众僧头顶跃过,进入大殿去捉拿那僧人。南绝却以为他终是按捺不住怒火,欲暴起伤人,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劝道:“贤弟莫动手!”没想到习伯约用力极猛,他未能拦住,只是扯下了习伯约的半截衣袖。 众僧也以为习伯约是要动手,急忙以兵刃相击。习伯约落下之时,赤炎刃一挥便将众僧的兵刃斩断,而后踏在一个僧人头顶,借力向前跃入了大殿中。那僧人未料到习伯约如此轻易便闯入了大殿中,转身欲逃时已被习伯约一把擒住。 众僧急忙赶回大殿中,纷纷喝道:“贼子敢尔!”正欲冲上围攻习伯约,忽听一声暴喝:“何人敢到灵隐寺放肆!”习伯约循声望去,见一个老僧当先而行,领着几个僧人疾步赶来。众僧也纷纷停步,施礼道:“见过方丈!” 那老僧正是灵隐寺的方丈度境。度境望见闯入寺中作乱之人竟然是习伯约,心中惊怒。在太清宫时,习伯约曾以半块胡饼折辱度境,度境自然恨他。不过彼时有韦法昭c郭行真助阵,度境方能抵挡,如今寺中高手只有他一人,怎能奈何习伯约?若是贸然出手,于徒子徒孙面前为其所败,岂不丢丑? 度境便责问道:“小子,我们灵隐寺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何故闯入寺中作乱?”习伯约一手掐住那僧人脖颈,另一个手举起赤炎刃指向度境,骂道:“老贼秃,你若不将人交出,教你灵隐寺鸡犬不留!”度境听了,如堕五里雾中,却被习伯约的狂妄之言激怒,喝道:“无礼狂徒,欺我灵隐寺无人吗?”便欲上前动手。 南绝急忙赶到,挡在习伯约身前,道:“大师且莫动手,听我一言!”度境见了南绝,不禁惊道:“南大侠!你竟也来助纣为虐?”他与法缘乃是至交,常有往来,自然也识得法缘最得意的弟子。南绝虽被逐出师门,但度境也将他视作佛门弟子,如今南绝竟与一个道门弟子为伍,度境心中便生怨怼。 南绝道:“大师误会了!我这位兄弟的同伴被寺中的僧人掳走了,我们是前来救人的!”度境闻言,怒道:“休要在此胡言!敝寺僧人严守清规戒律,岂会做出此等事?”习伯约气得骂道:“老贼秃还想抵赖!”又对南绝道:“大哥,昨日我们遇见的僧人中便有此人!”说着,他在那僧人膝弯踢了一脚,那僧人抵受不住,只得跪下。 南绝道:“敢问大师,贵寺这位弟子昨日可曾到过西边的小镇?”灵隐寺有数百僧人,度境又岂能尽知每个僧人的所作所为?度境只得回身唤道:“忌嗔!”忌嗔乃是度境的大弟子,也是跪下那僧人的师父。 忌嗔也随着度境赶来大殿,此刻急忙上前道:“弟子在!”度境问道:“昨日普洪可曾出寺?”普洪便是那跪地的僧人。忌嗔答道:“弟子也不知晓,不过该是在寺中诵经,并未离去。”他如此说,习伯约只得将赤炎刃架在普洪颈上,冷声道:“快说,昨夜被你们掳走的女子在哪?”普洪急忙道:“师父救我!”习伯约见他仍然不说,大怒之下手起刀落,便割下了普洪的一只耳朵。 血溅当场,普洪失声惨呼,已是骇破了胆。他生恐习伯约当真将自己杀了,急忙高呼道:“那女子在我师父房中!”众僧见习伯约行凶,本是大怒,但普洪之言一出,众僧尽皆愕然,纷纷望向忌嗔。 忌嗔面色一变,斥道:“胡说!”南绝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女子当真不在你房中?”习伯约急道:“大哥,莫与他多言,去搜过便知!”南绝拦住道:“贤弟莫急,有度境方丈在此,何须你我去搜,我相信方丈会主持公道!”度境道:“若果真有此事,老衲绝不姑息养奸!”便命二个弟子去搜查忌嗔的卧房。 忌嗔不禁露出惊慌之色,急忙道:“师父,若是任人随意搜查,灵隐寺颜面何存?”那二个弟子闻言,也站住脚步,望向了度境。习伯约冷哼一声,道:“怎么,莫非是你心虚不成?”南绝也道:“大师,我等绝非是来无理取闹的!若果真是冤枉了贵寺,我亲自向大师负荆请罪!” 度境默然点头,那二个僧人便迈步而去。习伯约自然信不过他们,便欲与他们一同前去。南绝却恐习伯约盛怒之下与那二个僧人起争执,便道:“贤弟在此稍待,由我随他们前去便是,定将弟妇救回!”习伯约担忧忌嗔趁机溜走,便也答应了。 觉难随那二个僧人走后,大殿中只剩下习伯约独自面对众僧。众僧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尽皆怒目而视。习伯约心道:“且让你们再多活片刻,待会救出了裹儿,再教训你们这群恶僧!”便索性闭上了双目。 普洪不停哀嚎,度境便道:“小施主,此事尚无定论,可否先将人放了?”习伯约默然不应。普洪倒是机灵,慢慢爬回了人群中。自有僧人将他扶起敷药。 过不多时,习伯约听闻脚步声传来,急忙睁开眼来,果然望见南绝与那二僧护着李裹儿缓缓走来。望见习伯约,李裹儿急忙跑过去,扑入他的怀中痛哭起来。习伯约见李裹儿的衣衫完好无损,稍稍安心,不过听她哭得伤心,心中却是大痛。 度境见南绝当真带回一个女子,自是惊怒交集,忍不住喝道:“忌嗔,这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此事要从度境离寺前往鹤鸣山说起。度境犯了贪戒,前去争夺天师道的法宝,而留在寺中掌管诸事的忌嗔却是犯了色戒。 灵隐寺香火极盛,自然有许多女香客前来上香。那日一位女香客独自前来寺中,忌嗔见其颇有姿色,一时竟动了淫心。想到师父不在寺中,忌嗔再无顾忌,命普洪将那位女香客请至自己房中。那女香客以为是寺中高僧要为自己讲读佛法,自是欣然答允,未料到却是羊入虎口,便被忌嗔侮辱了。 那女香客乃是良家妇女,如今被忌嗔玷污了身子,自然不依,便哭喊着要去报官。此事若是传出去,不仅忌嗔要吃官司,便是灵隐寺也将声名扫地,是以忌嗔心中虽有悔意,却狠心将那女子杀了。及至夜深人静之时,他便将那女子的尸身埋在了寺后的荒山中。 那女香客却是已为人妇,夫君见其久久不归,便前来灵隐寺询问。忌嗔命普洪亲自接待,矢口否认那女香客曾到过灵隐寺。女香客的夫君自然想不到灵隐寺的高僧会骗人,只得离去。此后忌嗔更加肆无忌惮,竟命普洪及另外几个亲信弟子在灵隐寺周遭的村镇中劫掳美貌女子供他淫乐。 周遭村镇的百姓奈何不得普洪等人,只得去禀告官府。灵隐寺势大,官府也不敢招惹,百姓没有法子,只得令家中女眷深居简出,以免被掳走。不过,杭州城外有采花贼作恶之事却传遍了江南。觉难听闻,便连夜赶来为民除害,未料到阴差阳错之下反倒助了忌嗔。 原来,昨日普洪等人于街上见到李裹儿,自是惊讶不已,不过普洪见习伯约背着兵刃,不敢托大,探查到习c李二人的居处后便即返回灵隐寺禀报忌嗔。忌嗔得知来了个绝色美女,自然心痒难耐,夜间便亲自前往。 普洪禀报说那绝色女子是与一个男子同行,那男子背负兵刃,英伟不凡,想必是习武之人。忌嗔本以为要费一番力气,潜入后院中却发觉只有李裹儿一人,他便闯入房中点了李裹儿的穴道,将其掳走。好在李裹儿被忌嗔的脚步声惊醒后立时高声大叫,不然习伯约与南绝斗上五百招,她的清白恐怕就不保了。 忌嗔挟着李裹儿悄悄回到卧房中,将李裹儿放在了榻上。望着李裹儿的绝世姿容,忌嗔心中大盛,正欲去解李裹儿的衣衫,忽然屋外喧哗起来,正是习伯约闯入寺中,惊动了寺中僧众。 忌嗔做贼心虚,不禁惊慌起来,急忙将李裹儿藏到了衣柜中。果然,过不多时便有人叩门,忌嗔心中登时一颤,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屋外人却已道有贼人来犯,请他速速赶往大殿,忌嗔只得答应。 而后南绝与那二个僧人推门而入,见房中并无女子,那二个僧人便怒目瞪视南绝,若非南绝侠名颇著,二人便要破口大骂了。南绝也是一愣,不过他为人素来仔细,环目四顾,发觉房中只有衣柜可以藏下一个人,便走过去打开柜门,终于救出了李裹儿。 此刻见丑事败露,忌嗔急忙苦思对策。度境见他默然不语,怒意更盛,再次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忌嗔心想:“此事除去这女子外无人眼见,我只要矢口否认,其奈我何?”便镇定心神,答道:“师父,弟子自幼便在寺中习武念佛,岂会做出此等事来?而且这位女施主弟子也并未见过!” 度境闻言,忽然发觉自己太过武断了。忌嗔自幼便出家为僧,数十年来一直严守清规戒律,岂会是劫掠妇女的淫徒?况且那小子乃是道门弟子,谁知他们是不是故意构陷,以图乱我佛门? 李裹儿本自哭泣不止,如今听得忌嗔之言,大怒之下便指向众僧道:“将这群和尚都杀了!”习伯约听了,便即冲向忌嗔。他身法奇快,倏忽便闪至忌嗔胸前,一掌拍向忌嗔前胸。忌嗔急忙举掌招架。岂知习伯约这一式乃是虚招,忌嗔甫一抬起手臂,他已转攻忌嗔左肩。忌嗔闪避不及,左肩中掌,肩胛骨登时碎裂,惨呼一声便向后直飞了出去。 度境高喝一声:“岂有此理!”便即扑向习伯约。度境未执兵刃,习伯约便也未用赤炎刃,以单掌迎战。度境虽是双掌齐出,却是奈何不得习伯约。周遭的僧人见了,急忙去将度境所用的禅杖取了来。 度境后撤两步,探手接过禅杖,继续猛攻习伯约。忌嗔乃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日后这方丈之位也要传与忌嗔,如今却为习伯约这一掌打得奄奄一息,他又怎能不怒?不过,习伯约于剑法上的造诣远胜掌法,如今度境用了兵刃,他自也不会客气,右手一挥,赤炎刃挽出三朵剑花,刺向了度境。 习伯约那一掌虽是打在了忌嗔的肩胛之上,但掌上的内劲已将忌嗔的内腑震伤,忌嗔已是性命垂危。南绝也瞧出忌嗔命不久矣,既然首恶伏诛,他便有息事宁人之意。见习伯约与度境斗得激烈,南绝便劝道:“贤弟,度境大师,还请住手!”但二人皆是怒火中烧,此时激斗正酣,又怎肯罢手? 忌嗔倒在地上,被旁边的弟子扶起,已是咳血不止。他将李裹儿掳回寺中,本以为能快活一番,未料到反而因此丢了性命。如今望着梨花带雨的李裹儿,忌嗔自是恼恨不已,一时恶向胆边生,便以尚能活动的右臂摸出一颗佛珠,拼尽全身最后力气向李裹儿打去。 他这一掷的力道着实不小,那颗佛珠挟着劲风射向李裹儿的头脸,破空之声异常响亮。此刻习伯约正在与度境酣斗,与李裹儿相距甚远,根本不及相救。而南绝也在盯着习伯约与度境,待他反应过来时,那颗佛珠已打至了李裹儿身前三尺处。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李裹儿忽然福至心灵,猛然向一旁闪避。不过,她终究是慢了一步,那颗佛珠从她左脸颊擦过,虽无性命之危,但面上却被擦出了一道伤口,鲜血登时流出。李裹儿只觉面上剧痛,不禁惨呼一声。 习伯约急忙弃了度境,去察看李裹儿的伤势。见只是皮外伤,他稍稍安心,便将李裹儿揽入怀中,安慰道:“莫怕!只是些许皮外伤罢了,我先为你止血!”他身上未带金疮药,只得取出丝巾按在李裹儿的伤口之上。 李裹儿也知自己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之下未及细想,如今听到习伯约之言,方才发觉自己受的虽只是皮外伤,但脸上有了伤痕,岂不是容貌尽毁?要知女子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容貌,美貌的女子更是宁愿丧命也不愿自己的容貌受损。李裹儿自负美貌天下无双,如今白玉生瑕,教她日后如何见人?想到叔叔家的丫头一向与自己不合,日后相见定会取笑自己,李裹儿难过之下竟生了寻死之心。 南绝适才就在李裹儿身边,却未能护得其周全,心中愧疚,怒喝道:“尔竟还敢伤人!”便冲向忌嗔。忌嗔身旁的僧人急忙阻拦,却被南绝轻易闪过,冲到了忌嗔面前。忌嗔已是奄奄一息,眼见南绝冲来却是闪避不得,便被南绝一掌结果了性命。 度境大怒,正欲与南绝拼命,习伯约忽然大喝一声,挥舞起赤炎刃砍向周遭的僧人。他本就与佛门有怨,如今忌嗔又伤了李裹儿,他已气得失了理智。习伯约剑法超群,周围的僧众武艺又大多平平,此刻他冲入人群中,便如同虎入羊群一般,转瞬间便结果了十余人的性命。 众僧吓得屁滚尿流,仓皇四散躲避。度境与南绝见了,竟同时上前阻拦。度境自习伯约背后挥杖攻他肋下,而南绝则以“擒拿手”去抓习伯约的手臂。虽于盛怒之下,习伯约却也并非毫无防备,耳听得背后动静,急忙回身以赤炎刃架住度境的禅杖,但左臂却被南绝紧紧抓住。 南绝拉着习伯约后退两步,道:“贤弟,莫要杀害无辜!”习伯约道:“但他们伤了裹儿!”南绝道:“伤人之人已然伏诛,贤弟何必再造杀孽?”习伯约猛然甩开他,冷声道:“大哥当真要阻我?”南绝正色道:“贤弟要为这位姑娘报仇为兄自然不会阻拦,但贤弟若是滥杀无辜,我绝不会坐视!” 习伯约闻言,凝视着南绝,片刻后愤然转身再次扑向灵隐寺的僧人。南绝见规劝不成,只得拾起地上的一根长棍,攻向习伯约。度境见状,大喜过望。适才他尚在忧心以一人之力无法降服习伯约,如今有南绝相助,他便不怕了。 习伯约转身与南绝过了两招,便将南绝手中的长棍砍断了。南绝只得暂时罢手,正欲再次相劝,习伯约却已转过了身去。此刻度境来到南绝身旁,道:“南大侠,此贼已入魔障,不可规劝,便由老衲助你为江湖除害吧!”南绝又自一个僧人手中接过一柄长剑,便与度境一同攻向习伯约。 度境心中恨极,自然是挥杖猛攻,招招不离习伯约身上要害,而南绝却只想将习伯约制住,下手自然不似度境那般狠辣。习伯约持着赤炎刃以一敌二,虽然不致落败,但要去杀灵隐寺的僧人却也是不能了。 李裹儿本有寻死之心,但此刻见习伯约与人斗得正紧,又担心起他的安危来。有几个僧人见她独自站在一旁观战,便起了歹心,高呼道:“先杀这妖女!”他们不敢招惹习伯约,只得以李裹儿出气。 此言一出,众僧颇为意动,纷纷望向李裹儿。李裹儿方才想起自己此时仍在险地,登时惊恐万分。习伯约已如惊弓之鸟,生恐李裹儿再次受伤,猛地挥剑荡开度境与南绝的兵刃,赶到了李裹儿身旁。 李裹儿急忙偎入习伯约怀中。习伯约持剑而立,心知自己虽然不惧灵隐寺这许多和尚,但打斗之时却不一定能护得裹儿周全,不如先行离去。他便在李裹儿耳畔低声道:“裹儿,咱们先走,日后我再来为你报仇!”李裹儿点点头,习伯约便举起赤炎刃指向殿门处,大喝道:“让开!” 挡在殿门处的僧人纷纷望向度境。度境心想:“今日这贼子闯入寺中杀人闹事c耀武扬威,若是轻易放他离去,日后岂不为人耻笑?”便有心不答允。但想到觉难若不相助,自己也不是那小贼的对手了,度境只得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敝寺也不再为难施主!但须知恶有恶报,还望施主日后多多行善,莫再为恶了!” 众僧闻言,纷纷让开道路。习伯约冷哼一声,携着李裹儿迈步而去。南绝本想随他们一同离去,未料到习伯约已拥着李裹儿快步去远,根本没有等他之意。南绝心知习伯约仍在怨恨自己,只得暗叹一声,目送着二人离去。 出得灵隐寺,习伯约急忙察看李裹儿的伤势。那块丝巾虽已被鲜血浸透,不过血总算是止住了。习伯约稍稍安心,便携着李裹儿下山赶回了那座小镇。二人回到那间客栈中,掌柜见习伯约当真救回了李裹儿,佩服不已,问道:“少侠将那群恶僧打败了?” 习伯约点点头,问道:“客栈中可备有伤药?”掌柜道:“我这便去为少侠取来。”习伯约则陪着李裹儿先行回房歇息,过不多时,便有小二将伤药送来。习伯约为李裹儿敷上,正要为其包扎,李裹儿却去取来铜镜,对镜一照,发觉脸上一道赤红的伤痕,登时流下泪来。 习伯约急忙将李裹儿搂入怀中安慰,李裹儿泣道:“我我不想活了!”习伯约唯恐她真的寻死,急忙苦思对策。李裹儿将头枕在习伯约的臂弯,泪水滴落,便打湿了习伯约的衣袖。习伯约的手臂感到一丝温热,忽地灵机一动,道:“裹儿,我知道如何治好你脸上的伤势了!”李裹儿闻言,却哭得更是伤心,道:“治好又如何?终究要变成东施c无盐!”习伯约知她忧心面上的疤痕,急忙挽起袖子,道:“你看我的手臂!” 李裹儿见习伯约的手臂并无异状,自然不知他弄何玄虚。习伯约道:“之前我曾受过极重的外伤,臂上c身上都是伤痕,幸得一位神医为我医治,不仅伤愈,而且连伤痕也未留下!”他为“烈阳掌”打伤后痛得神志模糊,将全身抓得满是伤痕,而后卢照邻为其医治,初时尚有浅淡的疤痕,到得今日竟连疤痕也不见了! 李裹儿闻言大喜,却兀自不信,问道:“真有这等神医?”习伯约道:“那是自然!那位神医乃是‘药王’孙思邈的弟子,有起死人c肉白骨之能,要医好一道小小的伤痕自然是轻而易举!”孙思邈的名头太大,李裹儿顿时就信了,不过却是一叹,问道:“你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习伯约惊讶她此刻竟还会忧心自己,心中一暖,微笑道:“与人动手过招怎么可能不受伤?不过你放心,日后我多加小心便是!”李裹儿只得苦笑点头。习伯约道:“那位神医远在北方的范阳,咱们还是莫要耽搁,即刻动身吧!”李裹儿却道:“咱们既然到了此地,不去那‘三生石’前看一看,岂不是白费工夫?” 面上受伤后,李裹儿更加不安,唯恐习伯约日后移情他人。即便习伯约说有神医可以治好她面上的伤痕,她心中仍是惴惴,要知神医也并非无所不能!是以她才急切想要前去‘三生石’前,祈祷神明保佑她与习伯约白头偕老c永不分离。 习伯约自然答应。不过这一夜李裹儿担惊受怕,又流了许多血,如今情绪稍稍平复,习伯约担心她太过疲倦,便点了她的“昏睡穴”,将她放在榻上歇息。 李裹儿睡到午时方才醒转,醒来后便呼喊习伯约。习伯约知她犹自心有余悸,心疼之下急忙将她搂入怀中安慰。二人温存半晌,李裹儿不愿习伯约担心,笑道:“好了,咱们尽快启程吧!” 二人也无甚行礼,习伯约将赤炎刃重又缚在背上,二人来到院中,李裹儿却忽然站住,返身向屋中走去。习伯约一愣,也只得随她往回走。李裹儿在屋中坐下,掩面泣道:“如此面目,教我如何见人?” 习伯约方才明白,原来她是介怀面上的伤痕,便道:“你蒙上面纱,旁人便看不到你的容貌了啊!”李裹儿听了,不禁苦笑,心想自己怎么将这个法子忘了?便取出一块丝巾蒙在了面上。 二人离了客栈,一路前往灵隐山。前次二人一个为人所掳,另一个急于救人,谁也未曾领略沿途风光,这一次习伯约便着意与李裹儿欣赏风景,免得她伤心难过。 为防丑事外传,灵隐寺自然是闭门谢客,不过灵隐山上还有别的寺院,是以依然有游人c香客登山。李裹儿虽已将面容遮住,但她身姿婀娜,习伯约也是英武俊逸,依然引得过往之人注目。 二人沿途打听,方知“三生石”竟是位在灵隐寺之后。灵隐寺后有一条小溪,“三生石”便在小溪的尽头。经过灵隐寺门前时,习伯约见寺门紧闭,道:“裹儿,你放心,日后我一定将这座庙拆了为你出气!”李裹儿却摇摇头,正色道:“伯约,这群恶僧不过是瓮中之鳖,回到神都后我教爹爹派人来教训他们便是!”江湖争斗凶险异常,是以她得知习伯约也曾受过重伤,便愈发地不愿习伯约涉险了。习伯约只得答允。 二人沿着小溪一路上山,过不多时,果然望见前面有一块高约九尺的大石。二人心知这块大石恐怕便是了,走近之后,果然望见其上刻着三个字,“三生石”。习伯约见这三个字刻得极深,却又不似是刀斧所为,不禁暗暗惊奇。 李裹儿抬起手来在那三个字上摸了摸,感叹道:“这就是那块神石吗?果然雄奇!”习伯约用手敲了敲,道:“这巨石如此坚硬,要将这三个字刻得如此之深,不仅要有极强的臂力,更要有无坚不摧的兵刃!”李裹儿却不在意这些,忖道:“要如何才能定姻缘?只是对着神石祈祷便可以吗?” 二人各自思量间,忽听石后有人说道:“小姑娘,可不是如此轻易便可的!”此言一出,习伯约与李裹儿皆是一惊。李裹儿心道:“此人怎知我心中所想?”习伯约则是惊诧有人伏在左近而自己竟未有丝毫察觉!二人均好奇说话之人是何方神圣,急忙绕到了“三生石”之后。 只见石后有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僧,正自盘膝入定。习伯约与李裹儿皆感惊奇,二人对望一眼,李裹儿便问道:“老和尚,你适才之言是何意?”那老僧蓦地睁开双目,瞪视着李裹儿。 老僧的目中精光逼射,登时将二人吓了一跳。自从李裹儿受伤后,习伯约已是风声鹤唳,此刻唯恐这老僧会暴起伤人,急忙将李裹儿护在了身后。老僧见了,微微一笑,目中精光尽去,道:“小姑娘,你可以不敬僧,但不可不敬佛!” 有了今晨之事,李裹儿已将佛家恨入骨髓,又怎会尊佛敬佛?不过此刻她却更觉惊骇,这老僧竟能看透人心?惊惧之下,她便颤声斥道:“你,你是何方妖僧!”那老僧笑道:“我只是一个老和尚,无门无派,虽非是得道高僧,却也非是妖魔鬼怪!” 习伯约握住李裹儿的手,低声安慰道:“莫怕,有我在,任他有三头六臂也休想伤你!”李裹儿心中稍安。老僧哈哈一笑,道:“小子胡吹大气,你是天下第一吗?敢放此等狂言!”习伯约心知这老僧必是绝顶高手,恐怕自己不是对手,一时间竟是不能反驳。 老僧见他无言以对,冷哼一声,道:“小姑娘,姻缘之事何其玄妙,岂是轻易就可定下的?”李裹儿最关心的便是此事,急忙问道:“那究竟要如何才可以?”老僧反问道:“你二人可知这‘三生石’的来历?”习伯约与李裹儿一齐摇头。 老僧道:“当年女娲娘娘造人,每造一人便取一粒沙作计,而后堆积成石。这神石受日月之精华,灵性渐通,而自女娲娘娘造人后,独姻缘之事无神掌管,女娲娘娘便赐神石姻缘线,将其置于这灵隐山上,以定凡尘男女的姻缘。” 习伯约又问道:“那这三个字是何人所刻?”老僧道:“这三个字乃是天然而成,非是人力所为!”习伯约点头道:“原来如此!”老僧道:“不然呢?谁人会为一块石头取名!”习c李二人均觉有理,不禁莞尔。 李裹儿急道:“那你快说要如何才可定下姻缘?”老僧道:“说来也简单,将你二人的名字刻于石上,不仅可定今世的姻缘,更可永世不分离!”李裹儿早已迫不及待,便急忙拉起习伯约的袖子。习伯约却是纹丝不动,问道:“既然如此,那石上为何一个名字也无?”老僧嗤笑道:“你这小子当真蠢笨,这‘三生石’乃是上古神石,岂是寻常刀斧可以开凿的?旁人可没有这般无坚不摧的神兵!” 习伯约仍然怀疑,不过那老僧已不再言语,重又闭目入定。他只得随着李裹儿回到“三生石”之前,解下背上的赤炎刃擎在手中,在石上刻写起来。“三生石”虽然坚硬,但赤炎刃却能将其裂开!剑尖所过之处,火星四溅。转瞬间,习伯约便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三生石”上。这三字写得龙飞凤舞,竟与写于纸上无异。 李裹儿本想亲自动手,可惜接过赤炎刃才发觉太过沉重,自己根本挥舞不得,只得又交回到习伯约手中。习伯约暗叹一声,手臂挥动间,将李裹儿的名字也刻了上去。凝视着石上的字迹,李裹儿终于安心,暗道:“如此一来,我与他便可白头相守了?” 习伯约却是心绪不宁,总觉此事太过蹊跷,便欲去与那老僧问个明白。可待他转到石后,却发觉那老僧已然不见了踪影!习伯约不禁大惊,那老僧开口前他未曾察觉,何时离去的他竟依然未能察觉,又教他如何不惊? 李裹儿来到石后,见习伯约怔怔出神,问道:“伯约,出了何事?”习伯约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道:“裹儿,这老和尚有古怪!”李裹儿感激那老僧,笑道:“恐怕是你多虑了吧!那老和尚该是世外高人,行事自然高深莫测!”习伯约喃喃叹道:“但愿如此吧!” 二人回到“三生石”前,又拜了一拜,便即下山而去。经过灵隐寺时,发觉寺中寂静无声,寺门仍旧紧闭。 范阳与杭州相距二千余里,习伯约与李裹儿便买来两匹快马。二人白日赶路,晚间便寻客栈歇息,若是途径荒僻之地,便寻农家借宿。 有了之前的教训,习伯约可不敢再与李裹儿分房而睡了,到了客栈中,二人也只要一间客房。夜间,李裹儿在榻上歇息,习伯约则在一旁打坐练功,有时累了便躺在地上睡了,绝不近榻一步。有习伯约在房中守护,李裹儿终能安睡。 过了十余日,李裹儿面上的伤口虽已渐渐愈合,却留下了疤痕。她的绝世容颜有了瑕疵,自是常常对镜垂泪,习伯约只得在旁安慰,心道:“卢前辈千万要治好裹儿的疤痕,不然她恐怕要伤心一世了!” 如此过了月余,二人终于赶到了范阳城外。一路来到卢照邻所居的幽忧居外,习伯约与李裹儿翻身下马,见大门紧闭,习伯约便上前叩门。过不多时,一个少年打开大门,习伯约识得这少年就是平日服侍卢照邻的,急忙施礼道:“小哥,敢问卢前辈可在府中?我等特来拜见!” 那少年也认得习伯约,闻言面色一黯,道:“习公子,我家主人已于半年前离世了!”此言便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得习伯约愣在当场。李裹儿见了,浑身一颤,问道:“伯约,死的可是那神医?”习伯约凄然点头,李裹儿已忍不住哭了起来。 那少年见了,却是大感奇怪。若是习伯约痛哭流涕,他尚能理解,毕竟卢照邻曾救过习伯约性命,但眼前这少女他从未见过,得知主人的死讯后竟哭得如此伤心,他自然不解。 习伯约急忙将李裹儿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这世间奇人无数,总有别人能医好你的!”李裹儿哽咽道:“伤后生疤乃是自然之理,便是神医也无能为力,你不又何必骗我!”那少年听了,方知二人来意,原来是这少女想要除去伤疤。他便傲然道:“谁说神医无能为力?我家主人医术通神,此等小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医好!” 习伯约闻言,叹道:“我等皆知卢前辈医术高妙,不然也不会不远千里赶来范阳,但他已然离世!多说何益?”那少年道:“又何须我家主人出手!习公子可曾带着我家主人所赠的伤药?将那伤药涂于伤口之上便可!” 习伯约大战突厥骑兵后身上多处负伤,崔劼曾带他来拜见卢照邻。卢照邻嘉许他勇斗胡虏,便将极珍贵的伤药赠给了习伯约。不过其时习伯约的伤势已近痊愈,便将那伤药收在了身上。而后禁宫盗书,景克逸被侍卫所伤,习伯约以那伤药为景克逸疗伤,却早已用尽了。 李裹儿见事有转机,竟连哭泣也忘了,满面期盼地望向习伯约。习伯约颤声问道:“小哥说的可是那‘复肌愈伤丸’?”那少年点点头,道:“正是!‘复肌愈伤丸’乃是以多种珍贵药材炼制而成,不仅有愈伤生肌之效,更可令伤口愈合后完好如初!”李裹儿听了,心中欢喜无限,但习伯约却是面色大变。 李裹儿见他面色有异,问道:“你可是未曾带在身上?”习伯约犹豫片刻,叹道:“之前一位朋友受了伤,我已用那伤药为他疗伤了!”李裹儿只得又问那少年道:“那伤药你可还有?”少年摇头道:“那最后一颗已用在习公子身上了!”习伯约追问道:“那你可知道药方?”那少年依旧摇头。 李裹儿见再无希望,一时急火攻心,竟然晕了过去。习伯约急忙将她抱住,一时间心如刀割。那少年见了,急忙道:“公子何不去求云小姐相助?小人虽不知那‘复肌愈伤丸’的药方,但云小姐或许知晓啊!” 习伯约闻言,心道:“对啊!我怎将她忘了!卢姑娘的医术尽得卢前辈真传,说不定知晓‘复肌愈伤丸’的药方!”他虽欲即刻去拜见卢寄云,但李裹儿仍自昏迷,况且如今已到了范阳,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便抱起李裹儿,随那少年入内歇息。 卢照邻去世后,幽忧居中的奴仆尽被遣散,只有那少年以及一个老仆妇留在这座宅院中照看,是以府中颇为冷清。习伯约随着那少年来到一间客房中,将李裹儿放在榻上歇息,为其推宫过血,那少年则去与那老仆妇一同为二人准备饭食。 过了片刻,李裹儿悠悠醒转,却是悲从中来,又哭起来。习伯约急忙道:“裹儿,你且莫哭,那神医虽不在了,但他尚有一个弟子在这范阳城中,此人尽得神医真传,兴许有法子医好你的脸。”李裹儿却是心如死灰,已然不抱希望,闻言只是木然点头。 习伯约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得暗自叹息。又过半晌,那少年端着饭食而来。如今府中只剩下二个下人,吃的自然也只是些清淡小菜。李裹儿心情郁郁,自是食不下咽,习伯约也只是胡乱吃了两口。 他急于去见卢寄云,便与李裹儿告辞而去。李裹儿只是默然随在习伯约身后,一言不发。习伯约不放心她独自骑马,索性与她同乘一骑。二人离了幽忧居,片刻后便驰入了范阳城中。 习伯约问明卢府的所在,二人来到卢府前翻身下马,看门的小厮见了,急忙迎上道:“尊客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习伯约道:“在下是来拜访云小姐的,劳烦小哥代为通传!”小厮听了,打量习伯约一番,道:“敢问尊客高姓大名?”习伯约道:“小哥儿只需说是上元节分别的老友,云小姐便知在下身份!”那小厮听了,虽是半信半疑,却依然恭敬地道:“尊客稍待,小人这就去通报。”而后转身步入了府中。 忽然发觉身旁的李裹儿正自瞪着自己,习伯约不禁一愕,心道:“这一路上裹儿都是恍恍惚惚的,怎地此刻忽然回过了神来?况且我也未有何不当之举啊!”李裹儿冷哼一声,恨恨地道:“当日在扬州时,你那姨娘总是唤我‘卢姑娘’,我本以为是她喊错了,现下方知原来是另有其人!” 原来,李裹儿适才望见那高高挂在府门之上的“卢府”牌匾,又听闻习伯约求见的是个女子,登时便醒悟了,原来习伯约的姨娘并非是叫错了,而是将自己当作了别人!她本就心情不佳,想通此节后更是火冒三丈。 便在此时,一个女子自卢府中奔出,高呼道:“习公子!”来人正是卢寄云的侍女琴儿。这二年来,卢寄云不闻习伯约的消息,心中牵挂至极。如今听说习伯约竟在府外求见,她只觉如在梦中,竟欢喜得掉下了眼泪,本打算亲自去迎接,却又恐自己表现得太过热切,失了女儿家的矜持,只得遣琴儿前去。琴儿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跑了出来。 李裹儿望见琴儿,却是冷哼一声,哂笑道:“我还以为那卢姑娘是何等样的天仙人物,原来不过是个庸脂俗粉!”琴儿本是兴高采烈,但见到习伯约身旁竟还站着一个女子,登时面色一变,脚步也缓了下来。 习伯约心知此时李裹儿怒气正盛,自己解释了也是无益,只得踏上一步道:“琴儿姑娘,别来无恙啊!”见习伯约身旁的女子瞪视着自己,目光之中满是恨意,琴儿心中更为不快,不过她却不愿失了礼数,仍自恭敬施礼道:“见过习公子!” 有李裹儿在旁,习伯约也不便多与琴儿客套,便问道:“不知卢姑娘可在府中?在下有事相求!”琴儿答道:“我家小姐此时恰好在家,习公子快快请进!”她又望望李裹儿,娇声道:“我家小姐对公子可是思念得紧呢!”说罢,方才转身而行,在前引路。 李裹儿闻言,自然更为气恼,有心转身而去,手却已被习伯约握住了。她心中一甜,忖道:“我何必与一个侍女一般见识,且去看看那小姐到底是何等人物!”便与习伯约一同随着琴儿入了卢府。 范阳卢氏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高门,人丁兴旺,这座卢府自然也修得极为广大。琴儿引着习伯约与李裹儿穿廊过院,一路前行,不仅来往的下人向琴儿恭敬行礼,有二个卢氏的族人也与她亲切攀谈,似是未将她视作下人一般。李裹儿见了,心知那小姐在府中恐怕地位极高,不然这群人又何须对一个侍女如此恭敬?其实,她所料倒是不差,卢氏家主最宠爱的正是卢寄云这个小女儿。 琴儿瞥见习c李二人携手而行,心中暗惊。她本想问一问习伯约:“为何这位姑娘蒙着面纱?莫非是太丑了不敢见人?”却又恐习伯约因此而气恼,小姐知道了会怪罪,只得作罢。不过,她却在暗自留意李裹儿的表情。李裹儿见了卢府中这许多琼楼玉宇c亭台水榭竟然面无异色,琴儿心知她恐怕亦是出身于不凡之家。 行了半柱香的工夫,三人终于来到了卢寄云所居的院子。卢寄云心中激动,早已在院中等待。琴儿只去了片刻,但对于卢寄云来说却好似是过去了许久一般,极是难熬,唯恐途中生出变故,习伯约转而离去。 待听得脚步声传来,卢寄云激动万分,急忙跨前两步迎接,却发觉来人非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习伯约,而是兄长卢观。卢寄云登时面露不悦之色,怒道:“你来作甚?”卢观板起脸道:“我是你兄长,岂可如此不敬!”卢寄云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予理睬。 卢观只得又道:“明日我与邹兄一同出外踏青,特来邀你同去!”卢寄云啐道:“呸!谁要与你们这群匪类为伍!”卢观冷哼一声,道:“爹爹已有意将你许配于邹兄,邀你一同前去,也是爹爹的意思。”卢寄云听了,惊得浑身一颤,心道:“此事若由父亲做主定下,我是万万违逆不得了!”但若教她嫁给邹毅,她是绝对不愿的。 正自惶急之时,忽然想到习伯约来了,卢寄云登时心生一计,自己何不引习公子去与爹爹相见?如此人中之龙,爹爹定会喜欢!心中计议已定,她也不再担忧,冷笑道:“大哥,我已有了意中人,你也莫要枉费心机了!” 她话音刚落,琴儿已领着习c李二人走入了院中。习伯约虽已松开了李裹儿的手,但卢寄云望见他与别的女子并肩而入,心中仍是一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李裹儿耳力不济,未听到卢寄云适才之言,但习伯约却听得真切,心中不免生出歉疚之意。 卢观听到身后脚步声,回身望去,见来人竟是习伯约,不禁一惊。而李裹儿虽然蒙着面纱,但卢观瞧其眉目便知是个美人,不禁大为妒忌,暗道:“这小子倒是艳福不浅!”一念及此,他忽地计上心头,冷声道:“你这小子之前已有个美娇娘相伴,竟自贪心不足,又来勾引我妹妹,如今竟又勾搭了一个女子!当真是负心薄幸!”而后他摇头叹息,又转过身去对卢寄云道:“妹妹,这便是你的意中人吗?看来你所托非人啊!”说罢,便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卢观虽知兄长是在信口雌黄,但心中不免酸楚。而李裹儿听了卢观这一番话,却是更为恼恨。不过她却不怨习伯约,心道:“他绝非四处留情之辈,定是这些不知廉耻的女子勾引之故!”是以望向卢寄云的目光中恨意更甚。 李裹儿与卢寄云面面相对,各自打量着对方。卢寄云着一身素白衣裙,而李裹儿则身穿杏黄长裙,二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不过李裹儿蒙起面纱,只露出眉眼,却更让人好奇她的面貌。 李裹儿见卢寄云样貌秀丽c气质高雅,且眼角似有泪痕,当真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心中立时颇为不安,已暗暗打定主意,日后切不可教习伯约再与这女人相见!卢寄云心地极善,见李裹儿瞪视自己,知其已经误会,便强笑道:“习公子莫要听我那兄长胡言乱语!” 习伯约点点头,道:“在下行事问心无愧,自然不会理会旁人之言!”卢寄云方才放心,问道:“公子今日怎地有暇来拜访小女子?”今日重逢,她恨不得扑入习伯约怀中,将心中的思念尽数吐露,可惜有李裹儿在旁,她也只得强自按捺。 习伯约道:“我等今日是来向卢姑娘求医的!”卢寄云闻言,不禁难过万分,暗道:“若不是为了求医,你恐怕也不会来见我吧?”不过她心中虽然苦楚,却依然微笑道:“若我所料不差,习公子与这位姑娘该是并未染恙才对!”习伯约忍不住赞道:“卢姑娘果然好眼力!”顿了顿,他又道:“我身旁这位姑娘面上曾为暗器所伤,所以特来求卢姑娘施以妙手的!” 琴儿听了,却是暗暗欢喜,心道:“原来是个毁了容貌的丑八怪!”她知自家小姐心善,急忙抢着道:“伤后自然会有疤痕,我家小姐医术虽然高超,却也无能为力呢!”习伯约道:“琴儿姑娘,你不是曾说过,我臂上的伤势是你家小姐医好的吗?”说罢,他便挽起袖子露出手臂,道:“如今我的手臂上一丝伤痕也无呢!” 琴儿还欲再说,卢寄云已斥道:“你莫要多口!”琴儿只得暗叹一声,不再言语。卢寄云道:“习公子,之前能令你手臂上的伤势不留疤痕,并非是我医术高明之故,而是借助了一种伤药,但那伤药却已用完了!” 习伯约闻言,心中暗赞她的坦诚,道:“你说的可是‘复肌愈伤丸’?”卢寄云奇道:“你也知道吗?”习伯约点点头,道:“此前崔师兄带我去拜见卢前辈时,卢前辈曾赠给我一粒,但一位友人受伤后我已为他用了。”卢寄云听了,叹气道:“唉!那可如何是好?”习伯约道:“你不知道药方吗?”卢寄云道:“三叔公临终前传给我的医书中的确有这个药方,只是缺少所需的一味药材!” 习伯约与李裹儿听了,俱是欣喜。习伯约道:“是何药材?去买来便是!”卢寄云却苦笑道:“若是可以买到,我又何须多言?”顿了顿,她续道:“那味药材名叫‘碧蕤草’,乃是长在东岳泰山的峭壁之上,三叔公数十年前便已不能动弹了,而我又不会武功,怎么去采?” 习伯约拍拍胸膛,道:“我会武艺,我陪你去采便是!”卢寄云道:“但我从未见过那‘碧蕤草’,而三叔公的医书中也未曾描述其形状色泽,咱们到了泰山后又如何分辨?”习c李二人听了,满心欢喜登时化为乌有。 习伯约哀求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卢姑娘你是女神医,是‘女菩萨’,一定能想出法子的!”卢寄云道:“伤后自然会留下疤痕,我也无能为力啊!”习伯约仍不死心,还欲再说,李裹儿已拉住他的袖子道:“罢了!我宁愿毁了容貌,也不愿你卑躬屈膝去求人!” 习伯约转过头,见李裹儿目中已含泪光,知她心中定然难过至极,心疼之下便道:“裹儿,你莫难过,今后咱们遍访天下,总会找到法子的!”李裹儿听闻此言,心中只感无限甜蜜,暗道:“即便我的容貌毁了,他也会陪在我身边!”欢喜之下,她竟有些不在意面上的疤痕了。 卢寄云见习伯约对李裹儿用情如此之深,自是伤心不已。不过她心地善良,竟生了成全二人之心,便强自笑道:“二位如此情深,当真令人艳羡!既然如此,我便去泰山走一遭吧,但能否寻到‘碧蕤草’,却要看这位姑娘的造化了!” 习伯约感激不已,赞道:“卢姑娘真不愧‘女菩萨’之名!”卢寄云道:“习公子过奖了!医病去疾乃是吾辈分内之事!”李裹儿上前一步,向卢寄云躬身施礼,道:“姑娘愿为小女子远赴泰山,小女子当真感激不尽!”卢寄云听了,心中却更添悲凉之意,道:“姑娘先不必谢,到底能不能找到‘碧蕤草’,仍未可知!”李裹儿道:“即便不能找到,姑娘不辞艰难险阻,也是天大的恩情!” 卢寄云笑了笑,道:“姑娘可否先将面纱摘下,让我瞧一瞧伤痕?”李裹儿虽然不愿,也只得依言摘下了面纱。卢寄云终于见到李裹儿的全貌,不禁自愧弗如。李裹儿的左颊之上虽有一道寸许长的疤痕,但面容仍是极美。便是琴儿也为其绝世容颜所震,原本有心讽刺一番,此刻也无从开口,只在心中感叹:“这女人确是比小姐美上一分!” 卢寄云道:“幸好这道疤痕不大,若是找到‘碧蕤草’,即便我依照药方炼出的‘复肌愈伤丸’药力不济,想必也能将其消去!”习伯约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泰山陡峭,更兼路途遥远,若无人陪伴岂不危险?便由我陪姑娘走一趟吧!” 二人初次相遇时,卢寄云便是自泰山而回,路上却遇到鸦怪人,若无习伯约出手,她恐怕已被鸦怪人掳去辱了清白,如今习伯约又怎么放心她一人前往?不过,李裹儿却更不放心习伯约与卢寄云同去,便道:“卢姑娘为我去采药,我若不去,岂不失礼!我也与你们同去吧!”卢寄云想了想,道:“如此也好,若是找到了‘碧蕤草’,咱们在山下便可炼药,也无须再回范阳。” 习伯约道:“那便要劳烦卢姑娘了!”卢寄云道:“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就出发吧!”如今习伯约已有爱侣,即便爹爹中意他又能如何?是以卢寄云便想即刻离家,免得明日哥哥与邹毅来纠缠。 李裹儿自然希望早日医好面上的疤痕,急忙点头。卢寄云便命琴儿去收拾行装,又将卢照邻留下的医书取来包好,四人便即启程。卢寄云唯恐家中人阻拦,自然是谁也未告知,只是与琴儿一同带着习伯约与李裹儿自后门悄悄而出。 范阳城中的百姓几乎无人不识卢寄云,为防泄露行踪,她只得也戴上面纱。习伯约心知千里迢迢自杭州赶来,李裹儿已十分疲惫,而此去泰山依然路途遥远,便去买来了一辆马车,教卢寄云与李裹儿坐于车中,由琴儿驾车,而他则骑马在前。 一行人毫不耽搁,立时启程,自范阳城而出,一路向东南而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危崖孤芳还玉面 此时已是四月,范阳城外草木已盛。 卢寄云与李裹儿枯坐车中,一时无言。白日里北方已有些炎热,李裹儿颇觉气闷,便将车窗掀起。卢寄云见其幽幽望向车外,便问道:“不知姑娘是如何与习公子相识的?”她与李裹儿仍未通性命,她只听习伯约唤过“裹儿”,而李裹儿也只知她姓卢,名字中有个“云”字。 李裹儿答道:“我与他只是在江湖之中萍水相逢!”卢寄云心中一动,又问道:“莫非姑娘也会武功?”李裹儿苦笑道:“我只会些粗浅功夫,不值一提!”她虽如此说,但卢寄云却以为她是个身怀武功c行侠江湖的女侠,心中暗叹:“怪不得习公子待她如此情深!也只有此等女子才配得上武功盖世的习公子!”她生性柔善,是以虽然医术高明,却不曾习武,如今见李裹儿不仅样貌胜过自己,更身具武功,一时间自怜自伤,难过不已。 李裹儿见她忽然垂首不语,也不再说话。琴儿虽在外驾车,却也在留心车中动静。她最知自家小姐脾性,唯恐其被李裹儿所欺,听到车中毫无动静,方才安心。 四人一路沿官道向东南而行,到了晚间便即觅地投店。有卢寄云与琴儿在,习伯约自然不能再与李裹儿共宿一室,四人便分居三室,习c李二人各居一室,而卢寄云主仆自然睡在了一间房中。 数日相处之下,卢寄云更觉李裹儿举手投足间无不令人心醉,美得不似凡尘中人。而李裹儿见她温柔恬静又楚楚动人,心想:“此等娇柔女子最易博得男人怜爱!可莫要让伯约着了她的道!”不禁戒心更甚,对卢寄云也更是冷漠。卢寄云只当李裹儿待人本就如此,也不介意。 四人赶了十几日路,终于来到了黄河边。望着码头之上的客船,习伯约不禁忆起了前事。便是在这黄河之上,他救下了被迷晕的杨再兴与沈秋霜,而后三人一同前往泰山,又去了神都。到得如今,杨再兴早已是阴曹地府中的一只野鬼,而沈秋霜却决定今生不复再见。一念及此,习伯约不禁感伤不已。 琴儿见他面露悲伤之色,却以为他是在忧心找不到“碧蕤草”,心中不禁哀叹:“习公子对那女人用情如此之深,小姐的一片痴心恐怕是白费了。” 习伯约在码头寻了一艘大船,将他们四人连同马车坐骑一同渡过了黄河。这一次倒无匪类谋害,平安过河了。 其实,那怒涛帮早已为青龙坛灭了。杨再兴睚眦必报,张通教他在沈秋霜面前失了颜面,他自然不能容忍,到了泰山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囚牛。囚牛亲自带人赶到黄河边,将怒涛帮帮众尽数杀了。 四人渡过黄河,过了齐州诚,便离泰山不远了。沈丽娘虽然说过,杨青龙已不会再为难自己,但习伯约却是半信半疑,况且泰山便是青龙坛的所在,他自然是倍加小心。不过四人是自北而来,自然要途径泰山之阴的那个小镇,习伯约本打算过而不入,未料到琴儿却道:“习公子,咱们到这小镇中歇脚吧!”驾了一日的车,她已是疲惫不堪了。 习伯约只得暗叹一声,点头答允,不过到了镇中自然是在另外一间客栈住下。习伯约原本还担心会被山脚下的青龙坛弟子发觉,但一夜相安无事,他方才安心。 第二日一早,卢寄云便命琴儿去置办采药所需之物。待其归来,习伯约见买回的东西中竟还有绳索,奇道:“为何还要绳索?”卢寄云道:“三叔公的医书中说,那‘碧蕤草’乃是长在南天峰后的悬崖峭壁之上,自然是要凭借绳索方能下去寻找啊!”习伯约这才明白,四人便即一齐上山。 南天峰在泰山西北,其高虽不及玉皇顶,却也与冥山一样,有六百仞之高。三女体力不济,只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李裹儿已感双腿乏力,而卢寄云主仆更是累得气喘吁吁,习伯约只得与三女停下来歇息。 三女在道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喝水擦汗。琴儿心知小姐体弱,歇了片刻便去为其捶腿揉肩。望着满面疲态c不住拭汗的卢寄云,习伯约心中更是感激,暗道:“若是卢姑娘真的医好了裹儿面上的疤痕,这份恩情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又歇息了一炷香的工夫,四人方才继续登山。如此行行歇歇,到得未时方才登上南天峰。 习伯约这才发觉这峰顶之上有一座道观,竟是岱岳观!岱岳观与天师道虽然同属道门,但前次郭行真纠集各方人士前去太清宫闹事,算是与习伯约结下了梁子。不过此番前来是为了采药,又有三个弱女子同行,习伯约也不愿多生是非,便道:“卢姑娘,这道观的观主与我有隙,咱们不如饶过此观。”李裹儿插口道:“便是那日与你动手的老道吗?”习伯约点点头,李裹儿道:“他又不是你的对手!”习伯约道:“但我若与他动起手来,谁人保护你们?” 想到那日在灵隐寺大殿中的情景,李裹儿兀自心有余悸,只觉面上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不禁以手抚面。卢寄云自无不可,不过听了二人之言,心中更是悲苦:“她与伯约不知经历过多少患难,岂是我能比的?”不禁低叹一声,苦笑道:“反正那‘碧蕤草’是在峰后的悬崖之上,又不是在这道观中!” 四人便沿着一条小径绕过了岱岳观,没想到观后却是别有天地。只见前方树木茂盛间有一面丈许高的石壁,其上有“瑶池”二字。一条小溪自石壁上倾斜而下,犹若水帘倒挂,飞珠溅玉。瀑布下一潭池水,卢寄云见池水清澈见底,便走过去以手捧水,送入口中尝了尝,赞道:“真甜!” 琴儿与李裹儿也走了过去,三女喝了几口,又以潭水洗面,稍解炎热。见习伯约仍然立在原地,卢寄云招呼道:“习公子,你也来喝一口吧!”习伯约摇摇头,笑道:“瑶池乃是仙女沐浴之处,我这个凡夫俗子可不敢玷污了池水!”卢寄云听了,一时兴起,竟除去鞋袜,将一双莹白如玉的秀足探入水中嬉戏。李裹儿与琴儿也将鞋袜除去,与卢寄云并排而坐,一齐嬉闹。清泉濯足本是大煞风景之事,但李裹儿与卢寄云相貌绝美c气质出尘,坐在潭边,真如神话中在瑶池边戏水的仙子一般,令人心驰神醉。不过三女露出了雪白的小腿与秀足,习伯约见了登时面色一红,急忙转过了头去。好在左近无人,三女尽情嬉戏,直至尽兴方才起身。 石壁之后便是峰顶。习伯约见前方已是悬崖,再无去路,问道:“卢姑娘,应该就是这里了吧!”卢寄云四下望了望,答道:“想来便是此处。”习伯约走至悬崖边,忽地想起了骆莹儿。到得今日,二人已分别了整整十个年头,习伯约也不知她身在何处c是死是生,想到幼年时一同玩耍的情景,不禁悲伤不已。 卢寄云望见他面上神色,大感奇怪,心道:“以他独战突厥大军的胆色,应该不会畏惧下崖才对”她便自告奋勇,道:“那就由我下去看一看吧!”可是走到悬崖边,望见崖下情景,她却不禁双腿发软。 南天峰危峰兀立,峰后更是陡峭,卢寄云弱质女流,又如何能不怕?习伯约回过神来,道:“你不会轻功,下去太过危险,还是我来吧!”说罢,他便将绳索的一端紧紧系在旁边的树上,另一端则束在了自己的腰上。之前前往幽冥宫总坛时,他便是凭借铁索自悬崖跃下的,是以此番也是轻车熟路。 习伯约紧抓绳索,走至崖边正要跃下,卢寄云却道:“且慢!习公子,你不识得那‘碧蕤草’,若是错过了岂不是白费力气!不若我与你一同下去吧!”习伯约虽觉有理,却不敢擅自做主,只得望向李裹儿。李裹儿心道:“医好面上的疤痕要紧!”只得恨恨点头。 卢寄云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走到了习伯约身边。习伯约不禁眉头大皱。即便有两根绳子,以卢寄云的气力也绝对无法独自下崖,只能由习伯约抱着,不过李裹儿就在一旁,习伯约又怎么敢抱别的女子! 李裹儿也已察觉,不过她权衡了一番,只得愤然顿足,转过了身去。卢寄云见她似是默许了,一时激动之下便揽住了习伯约的腰肢。二人身子俱是一颤,习伯约暗叹一声,道:“裹儿,你与琴儿姑娘在此稍待,我们去看看便回!”李裹儿也未回身,只是点了点头。习伯约抱着卢寄云,跃下了悬崖。 卢寄云惊呼一声,低头望去,只见身下已非实地,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死命地抱住习伯约。习伯约安慰道:“卢姑娘,你莫怕,我不会教你掉下去的!”卢寄云心神稍定。 习伯约揽着卢寄云慢慢跃下,见这峭壁之上寸草不生,心中不禁生疑。卢寄云抬头望见崖顶已远,料想李裹儿已听不清这里的声音,便低声道:“习公子,那夜之后我一直担心你的安危!”想起那一夜她护在自己身前的情景,习伯约道:“还要多谢你舍身相救呢!”卢寄云幽幽叹道:“我眼睁睁看着你为人所伤却帮不上忙,真是无用!”习伯约道:“你医术高明,治病医人,受百姓景仰,岂不胜过斗狠斗狠c伤人性命?”卢寄云心中一苦,暗道:“医术高明又有何用?终究非君所爱!”不禁越想越觉难过,忍不住流下泪来。 习伯约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只得劝道:“似姑娘这等菩萨心肠之人,必有天赐的良缘,而我不过是个落拓江湖的武夫,委实不值得你如此伤心!”若是别的女子听了这番话,恐怕会哭得更为伤心,但卢寄云却不同。她生性贤淑,又极得诗书教诲,若教她去与别的女子争风,她是决计不肯的。是以她便止了哭泣,不再多言,心中却已打定主意:“他既不爱我,我去出家做个尼姑,终身不嫁便是!” 又跃下十余步,习伯约忽然道:“卢姑娘,你快看!”卢寄云急忙低头望去,只见身下三尺之处的绝壁上有个洞穴,她心中一动,道:“习公子,说不定那‘碧蕤草’就长在那洞中!”习伯约也是如此认为,便急忙跃下。 那洞穴极深,洞口却又甚为狭窄,二人向洞中望去,只见不远处生有一株花朵,花茎修长,花瓣乃是粉色而花蕊却呈碧绿色。卢寄云道:“那朵莫非就是‘碧蕤草’?”习伯约道:“这朵奇花长在此处,多半就是了!”卢寄云却又摇头,道:“那‘碧蕤草’既是以草为名,便该是株草才对,而这分明是朵花啊!”习伯约却道:“此言差矣!‘地龙’可是龙?‘鬼针’也并非是针!”卢寄云也觉有理。 习伯约便道:“卢姑娘,你抓紧绳子!我去将它采来!”卢寄云道:“这洞口太小,你恐怕钻不进去,还是由我来吧!”习伯约发觉确如卢寄云所言,只得将她托起,送入了洞中。 卢寄云钻入洞中,见这洞穴深处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否藏有猛兽。她心中恐惧,便快步走到那株花前将其拔起,却只觉芳香扑鼻,沁人心脾,登时精神一振,赞道:“好香!”忽然心中一动,转身回到洞口,道:“习公子,你闻一闻,这花的香气与‘复肌愈伤丸草’的气味是否相近?”说罢,便将那朵花递到了习伯约面前。 习伯约嗅了嗅,只觉香气四溢,立时间便感神清气爽,却苦笑道:“这花的确香,不过那伤药的气味我早已不记得了”他以‘复肌愈伤丸’为景克逸疗伤时,心中悲伤至极,又怎会有心留意伤药的气味?卢寄云不禁一叹,暗叫可惜。她知道‘复肌愈伤丸’的配方,自然也知另外几味药材的气味皆是极淡的,绝对掩盖不住这朵花的浓郁香气,若是习伯约记得‘复肌愈伤丸’的气味,便可断定这株到底是不是‘碧蕤草’了! 习伯约向下望了望,见下方再无奇花异草或洞穴,而绳索也已快到尽头了,便道:“这朵花生在此等人迹罕至之地,颜色又如此奇特,定是珍稀之物!恐怕就是‘碧蕤草’了!”卢寄云道:“为今之计,便是回到山下,我用几片花瓣试一试,看看炼出的药是否有效。”习伯约道:“也只有如此了!” 卢寄云正欲自洞口钻出,崖顶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习伯约不禁大惊失色,道:“是裹儿!”惊慌之下他也不敢迟疑,向卢寄云嘱咐道:“你在此稍待,我先去看看出了何事!”便急忙向崖顶爬去。卢寄云虽然已经看开,但习伯约如此着紧李裹儿,却将自己舍弃在这黑洞之中,仍感心如刀割。 却说习伯约刚刚向上爬了两步,绳子竟然断了,他猝不及防,便仰身坠下。好在习伯约命不该绝,卢寄云鬼使神差之下竟然自洞中伸出手来,恰巧抓住了他的衣襟下摆。不过习伯约身子重,下坠之势又猛,以卢寄云的臂力又怎能抓得住?只是眨眼间的工夫,习伯约便再次坠下。好在他急中生智,反手抽出背上的赤炎刃,猛地砍向岩壁。 赤炎刃锋利无比,而习伯约这一挥又是拼尽了全力,赤炎刃自然是深深刺入了岩壁。在卢寄云的惊呼声中,习伯约终于止住了下坠之势。卢寄云自洞口探出头来,见习伯约悬在下方二尺处,方才安心。 崖顶仍有惊呼之声传来,习伯约心急不已。如今绳子断了,他只得藉着赤炎刃,慢慢爬回崖顶,好在岩壁也不平整,正可攀爬。经过洞口时,卢寄云道:“习公子,我与你一同上去!”此刻又与之前不同。适才绳子未断,习伯约可以用一只手抱住卢寄云,但如今他须双手并用,自然无暇顾及卢寄云。下方是万丈深谷,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祸,他可不敢教卢寄云冒险,不过卢寄云却已自洞中爬出,顺势攀到了他的背上。 习伯约吓了一跳,急忙道:“卢姑娘,你一定抓紧了!”卢寄云以双臂环在习伯约的脖颈上,如此虽然稳妥,却令习伯约无法喘息。好在习伯约内功不凡,即便是闭气半个时辰也是无碍。 习伯约背着卢寄云向上爬了二丈,此刻崖顶已无惊叫之声,却传来了兵刃相交c呼喝打斗之声。习伯约担心李裹儿的安危,急忙加快手上动作,眼见距离崖顶只有二丈之遥,卢寄云却惊呼道:“习公子,我要抓不住了!”习伯约急忙道:“莫慌!”可不待他说完,卢寄云气力已尽,环在他脖颈上的双臂已渐渐松开。 眼见就要落下,摔个粉身碎骨,卢寄云自然是吓得魂不附体,“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习伯约急忙将赤炎刃狠命刺入岩壁中,一只手紧紧抓住赤炎刃,以另一只手去救卢寄云,终于在她掉下去的一瞬间将她抓住。 虽然得救,但卢寄云已吓得呆住,只有泪水依旧涔涔而下。此时此刻,习伯约也顾不得安慰她,抓住赤炎刃的手臂猛一用力,便携着她一同腾空而起。以习伯约单手之力自然无法直接飞上崖顶,二人腾起不到一丈便即落下。不过落下之时,习伯约在赤炎刃上一踏,这一次他是以双足发力,自然是劲道十足,二人再次腾空而起,终于回到了崖顶。 只见六个青衣人与一群道士战得正酣,而李裹儿与琴儿则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面上皆是惊慌的表情。习伯约心知二人这是被点了穴道,不过见李裹儿无恙,终于安心,便将卢寄云放下,过去为二人解开了穴道。李裹儿见习伯约安然归来,竟然喜极而泣,扑入习伯约怀中哭了起来。 卢寄云仍自呆若木鸡,被习伯约放下后便瘫坐在地,琴儿急忙去将其扶起。卢寄云方才回过神来,待见到习伯约与李裹儿紧紧相拥,她不禁凄然一笑,只是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那朵奇花。 李裹儿哭了片刻,哽咽着道:“绳子断了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习伯约问道:“是谁将绳子割断的?”李裹儿松开习伯约,指向场中相斗诸人道:“是他们!”习伯约凝目望去,适才他未加注意,此刻方才认出那六个青衣人中竟有杨青龙的义子囚牛c睚眦以及蒲牢,另外三个青衣人想必是青龙坛的弟子,而那群道士恐怕是岱岳观弟子。 习伯约杀了杨再兴,囚牛等人自然对他恨之入骨,而郭行真前去天师道抢夺珍宝之事也是因习伯约而功亏一篑的,是以这两方皆与他有仇怨,他也分不清是哪一方割断的绳子,只得去问一旁的琴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琴儿道:“你与小姐下去后,过不多时就来了一群青衣人。他们四下望了望,便来问你去了何处,可不待我们说话,那为首的中年人已冷笑一声,抽出兵刃去将绳子割断了!” 习伯约听罢,心道:“原来如此!恐怕他们早已尾随在我们身后了!”原来,他虽然刻意避过那间客栈,但终究还是被镇上的青龙坛弟子认出。向煊报知囚牛后,囚牛便与睚眦c蒲牢以及三个亲信弟子一同下山,打算为杨再兴报仇。 不过,囚牛知道习伯约武艺高强,却是不敢轻易动手,习伯约一行离了客栈,他们便远远缀在后面,习伯约竟未发觉。囚牛等人一路跟随,始终不敢出手,待习伯约等人登上南天峰,囚牛以为四人是要前往岱岳观,不禁暗呼糟糕。自从杨再兴害了魏玄的孙女,岱岳观与青龙坛数次激战,早已结下了深仇。若是教习伯约一行进了岱岳观,囚牛等人就更加无从下手了。 便在囚牛等人心焦之际,习伯约一行已绕过了岱岳观,继续前行,囚牛等人便再次跟上。他们在泰山生活了数十载,自然知道岱岳观后乃是悬崖,不禁好奇习伯约一行来此作甚?三女在“瑶池”旁戏水时,睚眦与蒲牢以为此刻出手最好不过,囚牛却摇摇头将二人拦住,他唯恐引来岱岳观的道士。 而后习伯约一行来到崖边,待囚牛等人赶到时,习伯约已与卢寄云跃下了绝壁。囚牛等人见习伯约忽然没了踪影,皆是一愣。望见系在树上的绳子,囚牛忽然想起总坛外的绝壁,登时恍然:“他这是借着绳索下崖去了!”他虽不知习伯约下崖是作甚,却知此乃天赐良机,急忙冲过去将绳索砍断了。 李裹儿与琴儿登时齐声惊呼,囚牛急忙点了二女的穴道,没想到依然惊动了岱岳观的道士。二个小道士远远望见囚牛等人身上所着的青衣,知是幽冥宫之人到了,急忙回去报讯。魏玄亲自带人赶来,双方便打了起来。 习伯约不识得魏玄,不过见魏玄与囚牛等人斗了个旗鼓相当,暗暗赞道:“这老道士武功不弱!”他倒是乐得作壁上观,是以也未插手。渐渐的,岱岳观的道士越聚越多,竟有数百之数,郭行真也亲自赶来。见习伯约与三个少女立在远处观望,郭行真微微一愣,心道:“他在此作甚?”待见到师弟魏玄与幽冥宫之人斗得难分高下,他心中忽生一计,便高声喊道:“原来是习少侠在此!幸会!幸会!” 郭行真终究是道门前辈,习伯约虽有怨气,却也只得抱拳为礼。郭行真指向囚牛等人,高声道:“少侠可知这几个贼子的身份?他们乃是幽冥宫弟子,为祸江湖c无恶不作,少侠理当助我等除魔才是!”习伯约冷笑一声,道:“郭真人乃是前辈,何须区区在下相助!”郭行真知他决意袖手旁观,也不再多言,命众弟子散开后便即上前助战。如此一来,囚牛等人自然招架不住,那三个弟子武艺稍弱,便被结果了性命。 便在此际,忽有一人自远处飘然而来,宛若御风而行,倏忽便即跃过一众岱岳观弟子头顶,落在了囚牛等人身旁。望见来人,不仅郭行真与魏玄吓得急忙收手,习伯约亦是面如土色,只因来人非是别人,正是杨青龙。 杨青龙冷眼扫视一众岱岳观道士,忽地冷声道:“郭真人,前次岱岳观已与幽冥宫讲和修好,现今为何又来围攻我的弟子?”其实,郭行真也不知究竟为何动起手来,不过此刻面对杨青龙,他虽然胆怯,但周遭有数百门人,他也只得壮起胆子道:“杨兄,你的弟子潜入我观后图谋不轨,你反而怪罪起我来了,当真好没道理!”杨青龙点点头,瞪了囚牛等人一眼,道:“如此说来,确是我等的不是,我给你赔礼了。”不过,他口上虽如此说,身子却仍是纹丝不动。 郭行真知他未有赔礼之意,却也不敢有何怨言,便哈哈大笑道:“想来贵派弟子也是无心之失。”杨青龙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打搅了!”郭行真赶忙命门下弟子让出一条路来。杨青龙却侧身望向了习伯约,道:“小子,我已答应丽娘,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既然到了泰山,不妨到玉皇顶一敘!”习伯约闻言,不禁怔住。只因沈丽娘之言,杨青龙竟真的同杀子仇人和解,用情之深,当真教他叹服。郭行真亦是一愣,心道:“此子似乎与杨青龙颇有渊源?”不过习伯约是天师道弟子之事乃是千真万确,郭行真也就没有多想。 见习伯约默然不语,杨青龙不再多言,迈步而去。囚牛三人急忙抱起那三个弟子的尸首,随着杨青龙去了。待他们走后,习伯约想起赤炎刃还插在悬崖上,正欲去取,郭行真却道:“习少侠,别来无恙啊!”习伯约只得抱拳道:“见过郭真人!”郭行真笑道:“不知少侠前来南天峰有何贵干?”习伯约道:“我等是来泰山采药的,不意惊扰了贵观,还请恕罪!”郭行真道:“这倒无妨!”又望向卢寄云,道:“不过还请这位姑娘将手中的那朵花交还贫道。”习伯约自然不会答应,立时摇头道:“这朵花儿我等另有他用,还请郭真人见谅!” 郭行真还未开口,魏玄已抢着喝道:“臭小子!此花为岱岳观之物,快快交出,不然小心你的狗命!”他脾气最是暴躁,又不知习伯约的厉害,自然不会如同郭行真那般客气。习伯约闻言,立时火冒三丈,冷笑道:“你这老道之言好没道理!这朵花儿是长在泰山之上,又非是长在你岱岳观中,怎么是你岱岳观之物?” 卢寄云灵机一动,忽然问道:“郭道长,这朵花可是名为‘碧蕤草’?”郭行真一怔,反问道:“姑娘也知其名?”卢寄云闻言,立即欢呼道:“习公子,这真的是‘碧蕤草’!”见自家小姐如此喜不自胜,琴儿恨得跺脚,心道:“是便是了,你如此高兴作甚?医好了那丑八怪,于你有何好处?”而习伯约与李裹儿自然也是欣喜若狂,如此一来,更不可能将“碧蕤草”交还了。 郭行真道:“习少侠,这‘碧蕤草’的确是敝观所培植,专为炼丹之用”不待他说完,习伯约已打断道:“真人不必多言!这朵花儿于我等有大用,断无可能交回,贵观若要炼丹,还是另寻他物吧!”郭行真听了,面色登时一沉,冷声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休怪我以大欺小了!”说罢,他向魏玄使个眼色,便挺剑刺向习伯约。魏玄会意,大喝一声:“师兄,我来助你!”亦冲了上去。 其实,习伯约若是私下相求,郭行真有心结交他,将“碧蕤草”赠他也不是不可,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观主,又怎能任由外人拿走岱岳观的珍宝?是以虽然明知不是习伯约的对手,他也只能硬起头皮出手。不过好在有魏玄相助,而习伯约又无兵刃在手,一时倒教二人占了上风。 望见习伯约在二个老道的夹攻之下连连后退,李裹儿与卢寄云自然知其情势不妙,担忧之下,二人的手竟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琴儿却是暗暗欢喜,心道:“你这有眼无珠之徒,教你不爱我家小姐,打断你的腿才好!” 郭行真与魏玄挺剑疾攻,习伯约又退两步,身后已是万丈深谷。卢寄云急忙叫道:“住手!快住手!你们要这朵花儿,给你们便是!”李裹儿闻言,不禁一怔。她虽然爱惜容貌甚过性命,但习伯约若是有何三长两短,便是医好了那道疤痕又有何用?是以她心中虽然不舍,却也道:“对!这朵花儿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若敢伤他一根头发,我定教人拆了你们的道观!” 郭行真不知李裹儿的身份,自然未将李裹儿的话放在心上,不过他也只是想夺回“碧蕤草”,并非要害习伯约的性命,便与魏玄撤剑后退,道:“只要交还‘碧蕤草’,我等自不会为难你们!”卢寄云便上前一步,将“碧蕤草”递向郭行真。习伯约却大喝一声“不可”,而后跃起,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挡在了卢寄云身前,道:“没了‘碧蕤草’,怎么制出‘复肌愈伤丸’?”卢寄云道:“可是他们人多势众,你如何敌得过?”习伯约冷笑一声,道:“我手上若有兵刃,这等鼠辈再多又能奈我何!”他口气如此狂妄,自然教郭c魏二人大怒,郭行真便向身旁的一个弟子道:“将你的剑给他,莫要让人以为咱们岱岳观占他的便宜!”李裹儿听了,气道:“你们以二对一,本就占了便宜!”这一次郭行真却假作未听到了。 那小道士解下佩剑,正欲抛给习伯约,习伯约已道:“不必!我自有兵刃,只不过插在了悬崖上,待我取来再与你们大战八百回合!”前时在太清宫中,习伯约未携兵刃,是以郭行真不知赤炎刃的厉害,便道:“那你速速去取!”习伯约冷笑一声,自琴儿手中接过绳索系在树上,纵身跃下了悬崖,过了片刻便即返回,手中已执着赤炎刃了。 郭行真见了,心中登时后悔不已:“这小子剑法精妙,再有如此神兵相助,当真是无人能制了!”但如今骑虎难下,他只得道:“好了,如今你兵刃在手,教你输得心服口服!”周遭的道士及李裹儿三女便即退后,三人重又斗在一处。 前时郭行真有韦法昭及度境相助,习伯约仍能招架数招而未落败,况且魏玄的武功稍逊,以郭c魏二人之力,自是奈何不得习伯约。斗了八十余招,习伯约故意卖个破绽,魏玄果然上当,挺剑刺向习伯约腰肋。习伯约闪身避过,抬脚踢在魏玄的胸膛。魏玄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跌在地上。好在习伯约脚下留情,只用了三分力道,不然这一脚已要了魏玄的性命。 不待习伯约收脚,身后的郭行真业已攻到,习伯约不及回身,只得使出一招“回头望月”招架。二人的兵刃相交,赤炎刃锋利无匹,便将郭行真的长剑斩断了。郭行真微微一愕之际,赤炎刃的剑尖已抵在了他的胸前。习伯约微微一笑,道:“郭真人,你输了!”在数百弟子的注视之下输给一个少年,郭行真虽是羞愤欲绝,却也只能弃剑认输。 习伯约不再理会郭行真,收剑而去,李裹儿与卢寄云急忙迎上,一左一右偎在他的身旁拍掌欢呼。望着卢寄云手中的“碧蕤草”,习伯约唯恐夜长梦多,便道:“咱们下山去吧!”四人正欲离去,郭行真却高声喝道:“且慢!”习伯约等人回首望去,郭行真道:“贫道技不如人,本是无话可说,不过敝观历代祖师皆以‘碧蕤草’结丹修炼,绝不准外人染指,所以习少侠也勿怪贫道厚颜要与你再比试一场!”习伯约自然不惧,笑道:“适才你已经输了,再比一场又能如何?莫非还有何绝招未使出不成?” 郭行真面色铁青,喝道:“结阵!”便有几个壮年道士走出,立在了郭行真身侧。魏玄已被弟子扶起,他的伤势不重,仍可再战,便拭去嘴角的血迹,接过一把剑后也站到了郭行真身旁。见此阵势,习伯约不禁一愕,李裹儿与卢寄云也再次担心起来,眼前有数百岱岳观的道士,若是一拥而上,任凭习伯约武功再高也抵敌不住。 郭行真望望左右之人,道:“敝观有一套御敌的阵法,名为‘曜异阵’,乃是前朝时的一位祖师所创,若是少侠能破了这套阵法,‘碧蕤草’任由你们带走!”习伯约也有心见识一番,便道:“那我便领教诸位高招!” 尚有五个壮年道士与郭c魏二人一同结阵。这五人中有三人是郭行真的亲传弟子,分别是大弟子陈知茂c二弟子杜知古以及三弟子马知止,另外二人则是魏玄的弟子,五人皆是岱岳观中武艺出类拔萃的。众人散开后,七人依位置站定,习伯约高声道:“且慢!”郭行真还以为他是怕了,没想到习伯约却抚着赤炎刃道:“我这把兵刃太过锋利,岂不是占了便宜?可否借我一把剑?”他只是不想郭行真等人因惧怕赤炎刃之利而不敢全力施为,从而见识不到这“曜异阵”的精妙之处,不过众人却以为他此举是目中无人,李裹儿与卢寄云急忙劝道:“伯约,不可托大!”“习公子,莫要逞强啊!” 郭行真气极反笑,道:“难得习少侠有此等胆气,我等若不依从,岂不扫兴?”便命弟子解下佩剑交给了习伯约。习伯约走至三女身前,安慰道:“你们无须担心,我自有分寸!”而后将赤炎刃插在地上,便转身走回,抱拳道:“领教各位高招!”郭行真喝了一声“侵”,七人便一齐攻向习伯约。习伯约举剑招架,轻易便将七人的长剑架开,不禁错愕:“只有这等威力吗?”魏玄与他的二个弟子却已绕至习伯约身后,而陈c杜c马三人也散至习伯约身侧,只有郭行真一人还站在习伯约身前。 习伯约有心见识这阵法的威力,是以只是昂然而立。郭行真再喝一声“疾”,七人再次同时出手,郭行真猛攻习伯约胸前,陈c杜c马三人分刺习伯约左右肩膀,而魏玄与他的二个弟子则攻习伯约背后。七人如此四面夹攻,习伯约只得先挥剑荡开郭行真的长剑,而后急忙收剑护身,接连挡住了陈知茂三人的攻势,但身后魏玄刺来的长剑已然不及招架,他只得矮身闪避,同时左腿横扫迫得魏玄后退,终于有惊无险地避过了这一轮攻势。 这一番闪避,习伯约虽是胸有成竹,但李裹儿与卢寄云见他被罩于剑影之中,自然是提心吊胆。习伯约刚刚站直身子,郭行真又已攻到。习伯约心知似这般腹背受敌,稍有差池便要败下阵来,心念电转之下,他便打算全力抢攻,以攻代守。 七人之中,自然以魏玄的两个弟子武功最弱,不过二人却一直持剑守御,并未进招。习伯约只得转而攻向魏玄,适才魏玄已受内伤,功力有所消减。习伯约急忙挡住郭行真的长剑,趁陈知茂三人尚未攻到,倏忽转身以“六壬无极剑”中“壬寅”象的绝招攻向魏玄。魏玄只觉习伯约这一剑威势极大,不敢直撄其锋,便收剑护身。没想到习伯约连施虚招,魏玄无从招架,眼见手腕将要中剑,他的二个弟子已抢上相救。二人自左右分刺习伯约胸腹,习伯约只得拧身撤剑,不然虽能令魏玄弃剑,但他的身上也要多两个窟窿。 如此斗了十余招,习伯约虽然连施绝招,但郭行真七人互为臂助,或四人攻c三人守,或五人攻c二人守,习伯约始终不能得手,渐渐落于了下风。不过他凭着“两仪幻”的精妙步法,倒也能避开七人的攻势。又过五十招,郭行真见久战不下,心中不禁焦躁起来,便又喝了一声“奇”。习伯约心知他这是调动阵势,果然,这一声大喝之后,七人便迈开脚步,绕着习伯约疾奔起来,却不再是围成一圈,而是郭行真c魏玄c陈知茂c杜知古四人在里,马知止与魏玄的两个弟子在外,内c外反向而行,在内之人伺机出招,若是被习伯约招架躲闪便即后撤,而在外之人则立时冲上,抵御习伯约的反攻。如此反复,便如同绵绵不绝地向习伯约进招,兼且习伯约须不停转身应对,终于迫得他手忙脚乱,有数次险些被刺中。好在“两仪幻”当真是精妙无双,习伯约这才堪堪避过,却也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已生悔意:“若有赤炎刃在手,早已将他们的兵刃削断了,又岂会如此狼狈?” 七人之中,魏玄受了内伤,而陈知茂等二代弟子功力稍弱,这一番激斗后,阵势的威力已大不如前。习伯约只觉压力渐减,正欲全力反攻,郭行真忽然又喝了一声“殇”,七人便一齐停下了脚步,再次站在一起,向习伯约猛攻。 隋时,岱岳观的一位前辈高人深夜在南天峰峰顶打坐时仰观天象,见夜空之中斗转星移,忽然悟出了一套阵法,便取名为“曜异阵”。“曜异阵”取天上之星宿,本可以五人c七人c十一人c二十八人布阵,经过岱岳观数代钻研,发觉以七人布阵威势最强,便以观中武艺最精的七人研习,以作危急之时力挽狂澜之用。“曜异阵”共有四式,便是郭行真所喝的“侵”c“疾”c“奇”c“殇”。“侵”式乃是发动阵法,却只是试探,“疾”式则是快剑疾攻,而“奇”式自是惑敌以奇致胜,“殇”式便是七人施展全力,以命相搏了。 岱岳观的武功中,以“岱宗连环剑”为最,此刻郭行真等人不仅同时施展“岱宗连环剑”,所使招式更是相同。习伯约挥剑横扫,只听“叮”c“叮”之声,接连挡住了郭行真c魏玄c陈知茂c杜知古的剑招,但余下三人是自两侧攻来,他却终是不及抵挡,胸前c肋下便多了三道伤口。好在他疾步后撤,虽被刺中,伤口却不深,并无性命之忧。不过,一招之间便即负伤,倒是令他大吃一惊。 李裹儿与卢寄云见习伯约衣衫破裂c鲜血直流,更是心如刀绞,齐声叫道:“你们快停手啊!别打了!”李裹儿将“碧蕤草”夺过,交给一旁的一个小道士,道:“碧蕤草还你,快教你师父停手!”那小道士摇摇头,也未接过,道:“适才师公尚能停手,但如今‘曜异阵’业已发动,依照祖师定下的规矩,只有将敌人击毙才能收阵,所以不论你们如何哭求也是无用的!” 李裹儿听得一愣,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卢寄云忽然握住赤炎刃,便欲将其拔起,可是适才习伯约用力极猛,赤炎刃已深深没入土中,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拔出。琴儿心知自家小姐这是打算冲上前救人,登时吓了一跳,急忙自后将其抱住,劝道:“小姐,以你的身手怎能救得了习公子?恐怕习公子还要分心护你,反而是害了他啊!”李裹儿也道:“是啊卢姑娘,你莫要冲动!”卢寄云只得恨恨作罢,但望着习伯约满身的血迹,她却不敢再看,转身将头埋入了琴儿的怀中痛哭起来。而李裹儿望着习伯约被迫得手忙脚乱,毫无还手之力,也只能在心中祈祷,盼他能扭转乾坤,转危为安。 习伯约使尽浑身解数却依然无法稳住阵脚,郭行真等人却是一招快似一招,一时间,剑锋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习伯约只得将“六壬无极剑”中“壬戌”象的剑招施展出来。“六壬神课”中,“壬戌”四象本为凶恶之兆,李淳风便将这四象的剑招创为防身之用,不过此刻习伯约已顾不得一一化解七人的攻势,他只能尽力护住胸腹要害以保性命。待七人将一套“岱宗连环剑”使完,他的手臂c大腿之上又多了数道伤口。 郭行真见胜势已定,便再喝一声“殇”,催促其余六人进招,打算一鼓作气击败习伯约。而此时此刻,习伯约也不禁赞叹这阵法的威力,他心知如此下去,自己即便能护住要害不受伤,但手臂c大腿上的伤口流血不止,已足以令自己毙命,急忙苦思对策。忽然发觉位在两侧的二人已是气喘连连,剑招也已渐缓,习伯约心知只有以命相搏方有一丝胜算,便不再迟疑,脚踏“两仪幻”,猛地向右前方冲上,剑势也跟着一变,以一招“老子寻牛”直刺最右侧之人。可惜,他身上多处负伤,已流了不少血,招式的威力自然弱了许多,而且这招“老子寻牛”本有二式虚招,但此刻情势危急,已不容他使出,是以那弟子拼尽全身力气,竟然侥幸挡下了这一招。 习伯约全力进击,背后已无防护,便又中了两剑,一剑在他肋下划了一道口子,另一剑则刺入了他的背脊。剧痛之下,习伯约大吼一声,不顾伤势再次攻上。他知那弟子的功力几乎耗尽,是以这一次便使出全力,挥剑猛劈。那弟子只觉习伯约这一剑的劲道奇大,手中长剑登时脱手飞出。习伯约本可一脚将其踢到,但听背后风声,已有一剑刺向后心。这一剑再不抵挡,立时便要毙命,他只得回身招架,心中却知失了如此良机,今日再也无法得胜了。 郭行真却忽然停手,问那弟子道:“你可还能再战?”那人只觉右臂酸麻,竟然再也抬不起来,只得摇头。郭行真暗叹一声,竟然大喝道:“收阵!”眼见习伯约便要落败,他却在此刻喊出“收阵”二字,周遭的岱岳观弟子登时愣住。魏玄等人只得依命停手,退至了郭行真身侧。习伯约可谓是死里逃生,急忙将伤处的穴道封了,止住流血。李裹儿不禁长出一口气,卢寄云也拭干泪水,上前为习伯约察看伤势。 李裹儿担心郭行真后悔之下重又动手,急忙道:“道长,这朵花儿还给你们便是,我们不要了!”郭行真望向李裹儿,微微一笑道:“姑娘,敝观弟子已无力再战,这阵法便如同是被习少侠破了,贫道自当认输!”习伯约闻言一愕,道:“真人的阵法威力惊人,恐怕再过数招我便要束手就擒,该是我输了才对!”郭行真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咱们打了个平手吧!” 卢寄云却毫不在意谁输谁赢,她只在乎习伯约的伤势如何。习伯约将伤处的穴道封住后,臂上c腿上及肋下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只是背上的伤口仍自流血不止,卢寄云急忙为其包扎。郭行真见习伯约多处负伤仍是泰然自若,心中暗赞:“此子年纪轻轻便有这般高明的武功,假以时日必将领袖群伦,日后压服佛门的重任恐怕要落于他的肩上了。”这天下的僧道,最看重的便是佛道之争,郭行真亦不例外。此前他闯入太清宫中索要“乾坤阴阳镜”,也是为了增长功力,以期能于佛道大会之上大展神威,助道门压过佛门。是以道门之中能有习伯约这般杰出传人,他自然欣喜,况且二人虽有旧怨,却也并非是什么深仇大恨。 郭行真道:“既然这‘碧蕤草’于习少侠有大用,那就送与你们了!”习伯约自然是大喜过望,急忙施礼道:“如此便多谢郭真人了!”郭行真又邀习伯约入观医治伤势,却被习伯约婉拒,他便问道:“习少侠,你可知再过半月便是佛道大会之期?”习伯约道:“到时若是无事,我自当前往,略尽绵薄之力!”郭行真道:“如此甚好!习少侠,后会有期!”习伯约走过去拔出赤炎刃,与三女别过郭行真,下山而去。 习伯约虽然多处负伤,但找到了“碧蕤草”,李裹儿面上的疤痕有望消去,他心怀大悦。不过李裹儿与卢寄云望着习伯约破烂的衣衫及满身血污,却是心痛不已,只有琴儿暗觉解气。四人一路下山,李裹儿与卢寄云忧心习伯约的伤势,虽已累得腰酸腿软却是片刻也不敢停歇,是以只用了一个时辰,四人便即回到了山下。 一路回到客栈中,卢寄云要为习伯约医治伤势,习伯约却摇头道:“区区小伤不足为虑,我自行敷上伤药便是!还是炼制‘复肌愈伤丸’要紧!”卢寄云自然不放心,又道:“还是由我亲自为你诊治吧,炼药所需之物由琴儿去采买便可!”习伯约只得答应。李裹儿心中虽然不快,但卢寄云医术高超,由其医治更为稳妥,她也不便多言。 卢寄云便将所需的药材写于纸上,交给了琴儿。自家小姐的吩咐,琴儿虽然不愿,却也只得遵从。待琴儿去后,卢寄云命小二去打来一盆清水,道:“习公子,你将衣衫脱了吧,我先为你清洗伤口!”习伯约面色一红,悄悄瞥了李裹儿一眼,迟迟没有动手。李裹儿心想:“治病医伤我不会,清洗伤口难道我也不会吗?”便道:“此等活计岂能劳烦卢姑娘,便由我来吧!”卢寄云不便与她相争,只得答应。 李裹儿走至习伯约身旁,为其脱去长衫后却停了手。二人虽然数次同宿一室,但习伯约一直是和衣而睡,不曾有过越礼之举,如今只消再为习伯约脱去里衣,便可见到他的身体,李裹儿害羞之下,竟是迟迟不敢动手,习伯约亦是面红耳赤。 卢寄云见状,便走过去道:“还是由我来吧!”在卢照邻的府上疗伤时,习伯约便曾在卢寄云面前赤露身体,是以她倒不觉难为情。李裹儿哪里肯答应?将心一横,便将习伯约的里衣脱了下来,而后羞红着脸为习伯约擦拭起了身上的血污。习伯约的身躯虽然健壮,却有不少伤痕,李裹儿见了,既是心痛又觉无奈,只得默默垂泪,将他伤口之上的血污擦去。卢寄云则为习伯约敷上金疮药,而后包扎妥当。临行之时,卢寄云为防不测,特意命琴儿备下了这金疮药,虽不及“复肌愈伤丸”神妙,但医治习伯约的皮外伤却是绰绰有余。 习伯约腿上亦有伤口,却是不肯再让二女帮忙,待二女出去后,他才将裤子褪去,自行将伤口洗净,敷上了伤药。习伯约的衣衫已然破烂,李裹儿便命小二去买来一套新的衣衫送入习伯约房中,习伯约穿戴整齐后方才出来与二女相见。过了半个时辰,琴儿回到了客栈。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药材及钵c杵等物皆由那小厮提着。卢寄云问道:“可将纸上所列的药材全部买齐了?”琴儿道:“那是自然!”那小厮将物事放下后便即告辞而去。 卢寄云依着医书上的记载,与琴儿着手炼制“复肌愈伤丸”。习伯约与李裹儿在旁欲要帮忙,卢寄云望望习伯约,微笑道:“有琴儿帮我便可!况且你受了伤,先去歇息吧。”习伯约只得道:“如此便劳烦卢姑娘了!”卢寄云行医日久,常亲自捣药c煎药,如今又有琴儿在旁相助,炼药自是不在话下,直至午夜方才歇息。习伯约在旁见了,自是感动不已。没想到第二日他醒来后,卢寄云竟已在院中熬药了,他不禁感叹:“卢姑娘当真无愧于‘女菩萨’之名!”便上前问道:“卢姑娘,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地方?”卢寄云闻言,登时精神焕发,将手中的蒲葵扇交给了习伯约,道:“那便劳烦公子扇火吧!”习伯约接过,便在旁相助。 琴儿悠然醒来,却发觉小姐已不在身边,心知她恐怕已去熬药了,急忙起身下榻。走至门前时,却发觉小姐与习伯约正自言笑晏晏,琴儿登时停下脚步,唯恐惊动了二人,便悄悄返回了屋中。 过不多时,李裹儿亦醒来来到院中,见习伯约与卢寄云状似亲昵,登时醋意大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习伯约心知她生气了,急忙低头扇火。卢寄云却是面色羞红,低声道:“裹儿姑娘,昨夜可还睡得安好?”李裹儿面色不豫,冷笑道:“多谢关心!”卢寄云暗叹一声,转过头去却发觉习伯约用力过猛,将火扇得太大了,急忙阻拦道:“快别扇了!”习伯约只得讪笑着停手。李裹儿道:“伯约你有伤在身,还是由我来吧!”卢寄云本待拒绝,李裹儿已走过来将蒲葵扇抢过,径自扇起火来。不过,她从未熬过药,自然是手忙脚乱,最后只得由琴儿来帮忙。卢寄云主仆忙了一日,第三日便将“碧蕤草”捣碎,与之前熬好的药材一同放入药炉中炼制,又过一日一夜,终于炼成。 习伯约指着碗中的药泥,纳闷道:“卢前辈交给我的可是药丸”卢寄云苦笑道:“那是为了便于收藏,才在凝结之后捏成的药丸。”习伯约道:“如此一来,倒是不用以水将其化开了。”卢寄云道:“确是如此,裹儿姑娘只需将其涂抹于疤痕之上便可!”李裹儿仔细望了望,却是将信将疑,问道:“真的只消涂在脸上便可将疤痕消去吗?”卢寄云摇摇头,道:“你面上的伤口已然愈合,所以才会有疤痕生出,若想将其除去,须将伤口重新割开,而后涂上这伤药,待其再次愈合时疤痕才会消去。” 李裹儿闻言,忽然瞪视着卢寄云,冷笑一声道:“卢姑娘,你当真好心计啊!”众人自是愕然,卢寄云问道:“裹儿姑娘何出此言?”李裹儿道:“这药若不管用,我面上的疤痕岂不更为明显?到时我的容貌尽毁,你便可将伯约自我身边抢去了!” 卢寄云听了,自然是满腹委屈,不过她生性柔善,虽然受了冤枉却也不会恶语相向,只是暗自难过。琴儿却再也按捺不住,指着李裹儿骂道:“我家小姐不辞辛苦赶来泰山,又以身犯险为你采药,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父,端的不知好歹!”说罢,她便对卢寄云道:“小姐,我们走!似这等负心汉和恶女人,当真不可理喻!”当即便去屋中取了行李,而后拉起自家小姐恨恨而去。卢寄云回头又望了习伯约一眼,而后凄然一笑,便随着琴儿去了。习伯约终究觉得过意不去,暗叹一声便追了出去。 卢寄云主仆已走出客栈,到了街上。习伯约急忙呼喊二女停步,不过卢寄云主仆根本不加理会,仍自前行。习伯约只得运起轻功快步赶上,而后张开双臂拦在了二女身前。琴儿斥道:“你不去陪那美娇娘,还来纠缠我家小姐作甚?”习伯约却不理她,只是向卢寄云道:“卢姑娘,裹儿刁蛮任性,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此去范阳路途遥远,途中若是遇到歹人岂不危险?还是待治好了裹儿面上的疤痕,由我护送你们回去吧。”卢寄云凝视着习伯约,忽然摇摇头,叹道:“公子已有佳偶,再来送我,又有何益?只愿习公子与裹儿姑娘能够白头偕老,小女子日后将常伴青灯古佛,为公子祈福!”说罢,便不顾呆住的习伯约,迈步而行。 走了两步,她却又回过头来,道:“公子若是信不过小女子,便将那碗药倒了吧!”而后领着琴儿去了。习伯约呆愣半晌,待他回过神来时,卢寄云主仆却已去远了。望着卢寄云的背影,习伯约心道:“但愿善有善报,保佑卢姑娘一生平安!”而后长叹一声,返回了客栈。 李裹儿坐于小院的石凳之上,望见习伯约回来,冷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不去望他。习伯约走至李裹儿身前,责怪道:“适才你为何说出那番话来?”李裹儿撅起嘴,道:“谁知她是不是骗人?”习伯约沉声道:“卢姑娘不会骗人的!”李裹儿冷哼一声道:“她不会骗人,难道我就会骗人吗?”习伯约闻言,心中气恼,便端起那碗药回了卧房。 李裹儿心知习伯约是真的生气了,只得吐吐舌头,追入了房中。果然,习伯约正自坐在榻边生闷气,李裹儿挨着他坐下,柔声道“罢了!既然你信她,我便信她!”习伯约仍自默然不语,李裹儿只得挽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适才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与那神医一起走了呢!” 习伯约终究心软,听到李裹儿吐露心中忧思,他的火气登时消了大半,便道:“裹儿,卢姑娘悬壶济世,广施恩德,乃是大大的好人,我对她只有钦敬之意,并无男女之私,你千万莫要误会了!”李裹儿知他怒气已解,心中暗喜,急忙道:“再见到她时我向她赔礼道歉便是!”习伯约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又端来那碗药,问道:“那卢姑娘所说的法子你用是不用?”李裹儿娇声道:“可是我怕痛!”习伯约道:“那你是宁愿面上留有疤痕了?”李裹儿想了想,只得硬起头皮道:“那你可千万别割歪了!”习伯约笑道:“我剑上的准头你还信不过吗?” 二人回到院中,李裹儿将面纱摘下,可是望着习伯约手中的赤炎刃,她心下害怕,不禁后退了两步。习伯约急忙将赤炎刃插在地上,柔声安慰。他忽然心生一计,蓦地指向院门口道:“咦!卢姑娘回来了!”李裹儿一愣,转头望去,却发觉门口一个人影也无,而面上已是一痛。原来,她愕然转头之际,习伯约已抓起赤炎刃将她面上的疤痕割开了。 李裹儿疼得尖叫一声便哭了起来,泪水流下,便与鲜血混在了一起。习伯约急忙先将她面上的血污拭去,又将碗中的药膏涂在了伤口之上,最后以白布包扎妥当。李裹儿哭了片刻,忽然发觉习伯约正自细心地为自己处理伤口,心中登时倍感甜蜜,一时竟然忘了疼痛。 待习伯约将伤口包扎好,李裹儿忍不住将头靠在了习伯约的胸膛之上,没想到碰到了伤口,痛得她娇呼一声,眼泪又流了下来。习伯约强忍着笑,柔声安慰。 接下来的两日,二人便在客栈之中歇息养伤。李裹儿本想去登泰山,但习伯约担心会引来杨青龙,也未同意。习伯约受的是皮外伤,休养三日后伤口虽未痊愈却也无碍,而李裹儿面上的伤口已然愈合,只是仍有一道浅淡的疤痕,习伯约便安慰她道:“日后这道疤痕自会慢慢消去,你无须担心。”李裹儿方才释然。 此时已近五月,习伯约要去参加佛道大会,二人便即动身前往嵩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佛道争衡中岳颤 长安元年,五月初四。 嵩山脚下的嵩阳县中,人来人往,好一番热闹的景象。明日便是佛道大会之期,天下武林中人已齐聚嵩山,县城中的客栈自然早已住满。 习伯约与李裹儿在县城中未找到落脚之处,便打算另往他处,忽有一个少年走至二人身前,道:“阁下可是习师兄?”习伯约一愣,打量那少年半晌,问道:“你是何人?”那少年恭敬地道:“向师兄已备好了厢房,特命弟子前来迎接习师兄!”习伯约心知自己已被认出,笑道:“那可巧了!我来到此地,也正要去拜会向师兄呢!”他正自发愁无处落脚呢,如今向煌来请,岂有不去之理? 那少年便在前带路,领着习c李二人来到了那间客栈之中。李裹儿本以为习伯约的师兄相请,必是前往哪间道观,没想到却来到了一间客栈,不禁一愣。向煌已在大堂之中等候,见习伯约到了,急忙来迎。此时县城中人山人海,这间客栈中自也住进不少客人,向煌走至习伯约身前,低声道:“习师弟,别来无恙啊!”习伯约微一抱拳,亦低声道:“见过向师兄!”向煌微微点头,道:“请随我到后堂一叙!” 习c李二人随向煌来至后堂,向煌指向一间客房道:“习师弟,厢房中已有人等候多时了。”习伯约本以为房中之人是杨青龙,在泰山之上,杨青龙已亲口说过他与习伯约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是以习伯约此刻也不惧怕,便与李裹儿推门而入。没想到房中之人却非是杨青龙,而是囚牛。 见到囚牛,李裹儿登时吓了一跳,惊呼一声便躲到了习伯约身后。囚牛苦笑道:“弟妇莫怕,之前是吾等的不是,所以今日特来向二位赔罪!”回到青龙坛中,杨青龙将囚牛三人狠狠责罚,又严令三人日后不许再与习伯约为敌。囚牛三人虽然依旧怨恨习伯约,但师父之命三人不敢不从,今日有弟子报知习伯约到了,囚牛急忙命向煌遣人去请。 李裹儿闻言,却觉不解,那日在南天峰上,囚牛所为明显是要将习伯约置于死地,如今听其之言,又似是与习伯约颇有渊源。囚牛深深一揖,道:“习师弟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吾等莽撞之举!”习伯约不愿与他多费唇舌,便道:“从前之事就此揭过,但日后你若再招惹于我,休怪我不客气!”他口气如此狂傲,囚牛心中自然有气,不过想到师父之命,也只得强抑心中怒火,点了点头。 三人坐下后,囚牛道:“习师弟缘何前来泰山?”习伯约便据实相告,囚牛道:“如此正好!四位坛主齐聚总坛,你既然也来了,便随我一同前往总坛吧!”习伯约闻言一惊,心道:“姨娘也来了吗?不知霜儿是否同来。”便问道:“究竟出了何事?竟教四位坛主一齐赶到总坛。”囚牛道:“白虎坛的孙师叔传讯各分坛,说是有要事相商,邀大家到总坛相会,却也未说究竟是何事。”习伯约又问道:“那如今四位坛主都已到了?”囚牛道:“说也奇怪,义父及吴师叔c沈师叔都已到了,唯独孙师叔还未到。”习伯约想了想,道:“那么明日佛道大会之后,我便前去总坛与诸位相会。”囚牛点点头,又望望李裹儿,笑道:“如此也好,那么咱们明日再会!”说罢微一抱拳,告辞而去。 且说习伯约与李裹儿在客栈中歇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即出发,前去参加佛道大会。不过二人刚刚走出客栈,便望见一群人自前方缓缓而来。一个锦衣华服的英俊少年走在最前,身侧跟着一个身着劲装的中年汉子。望见那中年汉子,习伯约不禁一愣,而那华服少年望见李裹儿,却是激动不已,快步奔至李裹儿身前,高声道:“安乐,可找到你了!”说罢,竟然伸手去握李裹儿的手臂。 李裹儿面上的伤疤仍未消去,是以依然戴着面纱,但那少年还能认出她来,习伯约心知他定然与李裹儿相识。不过那少年举止如此孟浪,登时教习伯约大为恼怒,大袖一挥,便将那少年的手挡开了。 那少年方才注意到李裹儿身旁的习伯约,见其气宇轩昂c俊逸非凡,面色一变,喝道:“哪来的贼子,竟敢拐带当朝郡主!来人,将他拿下!”那十余随行之人皆是彪形大汉,又个个携着兵刃,显然是少年的护卫,此刻闻言,便快步抢上。那中年汉子却抬起手来将众人阻住,望向习伯约,沉声道:“是你这小子!”习伯约冷笑道:“将军不在营中整军经武,跑到这里来作甚?”原来,这中年汉子竟是随狄仁杰c唐休璟前往河北道抗击突厥的右羽林中郎将李多祚,那少年有其随行,身份自是不凡。 李裹儿面露愠色,骂那少年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一同遨游天下,何来拐带之说?你若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客气!”那少年更是气恼,怒道:“我是你哥哥,如何说你不得?”习伯约闻言一愣,心道:“怪不得裹儿戴着面纱他依然能够一眼认出呢!原来竟是裹儿的兄长!”若不是这少年亲口说出,习伯约还以为他是爱慕李裹儿之人呢。 李裹儿冷哼一声,道:“我的事,休要你管!”那少年道:“你自金台观不告而别,阿爹与阿娘忧心你的安危,食不下咽c寝不安席,所以特命吾等来寻你回去!”想起父母,李裹儿自是思念得紧,不过想到二人各自所做的苟且之事,她心中又感不快,便道:“他们二人各有新欢,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岂会想起我?”那少年知她心有怨气,犹豫片刻,低声道:“二哥与六妹快要被处斩了,你还不快随我回去!”李裹儿闻言一愣,继而冷笑道:“笑话!他们二人为何会被处斩?你莫要白费心机了,我是不会随你回去的!” 那少年气得跺脚,只得指向李多祚道:“我所说之言句句属实,不信你问李将军!”李多祚点点头,叹道:“殿下所说确非虚言!”如此一来,便不由李裹儿不信了。她不禁急道:“到底出了何事?”那少年道:“有人向陛下告发,说二哥与六妹私自议论张氏兄弟与陛下间的床笫之私,陛下大发雷霆,将他们下了狱,恐怕不日就要处斩!”李裹儿登时吓得面无人色。 那少年见了,又道:“安乐,你莫要再任性胡闹了,快随我回去吧,不然恐怕就见不到二哥了!”李裹儿虽然不愿与习伯约分离,却也只得点头答应。那少年高兴不已,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启程吧!”李裹儿却道:“且慢!我还有行李留在客栈中,待我取来咱们再走!”那少年闻言,便欲随李裹儿入内,李裹儿却扬手阻住他道:“我可不敢劳动你。”而后向习伯约使个眼色。习伯约知道李裹儿有话要说,便随她又回了客栈。 二人走入客栈中,习伯约忽听客栈外那少年低声问道:“李将军,你识得这小子?”李多祚冷声道:“他便是妄称独战数万突厥大军之人!”那少年惊呼一声,过了片刻才道:“原来他就是自武承嗣手中救下我阿爹与阿娘之人!”李多祚道:“也是张昌宗的义弟!”而后习伯约走得远了,便听不到二人的话了。 回到卧房中,李裹儿道:“伯约,我虽不愿与你分离,但如今兄姐有难,我却是不能不回去了!”习伯约点点头,道:“你快些赶回去,还来得及向武则天求情。”李裹儿却叹道:“陛下心狠手辣,从来不会顾念血缘之情。往昔在房州时,爹娘便日夜提心吊胆,唯恐陛下将我们一家人赐死。如今二哥与六姐惹怒了她,又岂有幸理?”习伯约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道:“既然你二哥与六姐是因为议论我义兄而获罪,不如我修书一封,求义兄为他们说情,武则天或许会饶过他们!” 李裹儿也觉此法可行,习伯约便命小二取来纸笔,给张昌宗写了一封信,诉说思念之意后便央求张昌宗为李裹儿的兄姐求情,如此既可施恩于李氏,又可弘扬自己的清名,何乐而不为?李裹儿在旁看了,稍稍安心,暗道:“二兄与六姐的性命便要着落在这封信上了!”便将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怀中。 想到分别在即,李裹儿忍不住流下泪来。习伯约急忙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待佛道大会后我就去洛阳寻你,到时咱们长相厮守,再也不分离!”李裹儿闻言,登时破涕为笑道:“此话当真?”习伯约正色道:“那是自然!如今我姨娘也到了嵩山,待我向她禀过此事,便可前去洛阳与你相会了。”李裹儿自是满心欢喜,紧紧抱着习伯约,低声道:“那我便在洛阳等你,你若不来,便是便是小狗!”习伯约不禁莞尔。 有那少年与李多祚在外等候,二人也不能耽搁太久,又过片刻便回到了客栈外。李裹儿虽戴着面纱,眉目却显露在外,那少年见她双目红肿,显然是哭过。想到二人在客栈中卿卿我我,他心中大恨,双目不禁瞪视习伯约,习伯约自是不加理会,他只得道:“安乐,咱们快走吧!”李裹儿暗叹一声,与习伯约含泪作别,随着众人去了。待李裹儿一行去远,习伯约方才转身。 佛道大会是在太室山黄盖峰下的中岳殿前举行。习伯约一路前行,只见路上皆是自四方而来的武林中人,此等盛事,谁人愿意错过?习伯约样貌英武,背上又缚着兵刃,自然引得路人注目,不过他作俗家打扮,既不是僧亦不是道,倒也无人在意。有不少相熟的武林中人结伴而行,大家边走边聊,忽有人问道:“诸位觉得此次佛道大会,哪一家能胜出?”有人道:“佛门有神秀c慧能二位禅师,必胜无疑!”有人道:“那可未必!道门之中亦是高手辈出,司马道长的武艺就不弱于那二位,何来佛门必胜之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习伯约闻听众人之言,不禁好奇这慧能禅师是何等样的高手。“二僧二道”之中,李淳风是他的授业恩师,神秀与他两度交手,而司马承祯曾自神秀手中救下他的性命,只有慧能他还未曾见过。 又有一人道:“司马道长的武艺确是不弱,不过现今道门中的高手只有他一人,而这佛道大会却要比试三场,谁胜谁负,已是显而易见的了!”此言一出,适才支持道门的无可反驳,不禁默然。过了半晌,忽然又有人道:“半年前,灵隐寺的度境大师c上清派的韦真人以及岱岳观的郭真人齐齐前往太清宫中,天师道本已不敌,忽然冒出一个后生小子将度境等人尽数击败,武艺当真了得,他既是天师道弟子,此次佛道大会亦可为道门出战,佛门要赢,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习伯约不禁一愕。 有几个适逢其会的,便各自说起了当时的情形,却是说得天花乱坠。一人道:“那后生身长九尺,目若铜铃,力大无穷,使一根铜杖,重逾百斤,当者披靡!”另一人道:“胡说!他分明使的是两柄铜锤!”二人登时争论起来。习伯约听了,自是苦笑不已!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打断那二人道:“你二人莫要胡说!当时我坐得很近,那后生是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使的则是长剑!”那老者似是颇有威望,开口之后再无人争论了。老者满意地捋须而笑,忽然望见远处的习伯约,心道:“这少年的样貌倒与那后生有几分相似!”其实,他当时坐得甚远,更兼老眼昏花,也并未瞧真切,而且佛道两门的弟子已早两日赶到,是以他也未料到近在眼前的便是当日那力挽狂澜的少年。 有人问那老者道:“楚老前辈,你既然见过那后生,那么他的武艺如何?真的可与江湖绝顶高手匹敌吗?”那老者低下头,沉思片刻后才道:“那后生曾以一人之力抵挡三位高手的围攻,武艺已至出神入化之境,不过若说他能胜过神秀大师,我却是不信!”习伯约闻言,冷哼一声,心道:“神秀那老贼秃也到了吗?倒要再与他较量一番!”他曾两次败于神秀之手,如今内力大有长进,自是信心倍增,又生了与神秀较量一番之心。 众人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中岳殿前。习伯约凝目望去,只见大殿前的广场之上已搭起了高台,佛c道两家的弟子已在高台之前分左右而坐,左方是道门弟子,右方是佛门众僧,而前来观战的俗家武林中人则四散坐于后方。习伯约在道门弟子中找寻了一番,却未见到师父李淳风,登时好不失落。他与师父分别三年,自然是时时思念,前来佛道大会也是觉得此等盛事,师父或许会来,没想到还是未能得见。 望见冷兴c左陵伯c陈衍及十余天师道弟子坐于身前不远处,习伯约急忙走了过去。陈衍恰巧望见了他,急忙站起身来,笑着招呼道:“习师弟,你来了!”天师道众人闻言,齐齐转过头去,冷兴与左陵伯亦起身相迎。习伯约走至三人身前,先向冷兴施礼道:“见过掌教!”而后才向左陵伯c陈衍施礼道:“见过二位师兄!”三人各自还了一礼,冷兴拍了拍习伯约的肩膀,道:“习师弟来了便好,待会正好上场为道门出力,也让大家见识见识咱们天师道的威风!”习伯约点点头,道:“若有所命,自是在所不辞!”陈衍却望望左右,问道:“那位李姑娘呢?为何没有与你同来?”习伯约未料到他会问起李裹儿,只得道:“她家中有事,便先回家去了!” 冷兴招呼习伯约坐下,自有弟子奉上茶水。郭行真听到这边的谈话,转头望见习伯约,心道:“他果然来了!正好由他去斗那老贼秃!”大喜之下,他便走向天师道众人。陈衍望见,立时冷哼一声,将头转了开去。冷兴虽也怨恨郭行真,却不愿坏了道门的团结,便起身施了一礼。郭行真还了一礼,笑道:“无上天尊!有习少侠相助,今日这三场比试,吾等就不愁了!”习伯约望向冷兴,冷兴微微点头,习伯约才道:“真人若命我出场,我虽不敢妄言必胜,但一定竭尽全力!” 郭行真捋须大笑,向冷兴道:“天师道不愧是天下道门执牛耳者,一个后生也能如此了得!”冷兴心中也颇为高兴,习伯约武艺虽高,却并未因此而倨傲,对他这个掌教真人仍是礼数周到。郭行真便邀习伯约与冷兴一同到前排去坐。习伯约与冷兴欣然答应,便随着郭行真走向了高台前。 道门这一方,是韦法昭以及二个老道坐于最前,而佛门僧人中则是度境c觉苦以及一个老和尚坐于最前,习伯约心知这几人恐怕就是待会上台比试的,不禁好奇这二个老道以及那个老和尚的身份。韦法昭也望见了随在郭行真身后的习伯约,不禁面色一变。习伯约曾于众多武林中人面前将他打败,又与师弟司马承祯交好,自然教他不喜。而那二个老道虽不识得习伯约,却认得冷兴,不禁奇怪郭行真为何将他领来,毕竟以冷兴的武功,并无资格登场比斗。 走至韦法昭等人身前,郭行真指向习伯约道:“这位是天师道的习少侠,想必诸位道友已有耳闻,所以我特意邀他来相助的。”那二个老道闻言,不禁捋须望向韦法昭,韦法昭的面色更见尴尬。郭行真又指向那二个老道,道:“这二位是天师道的吴道长以及重玄派的苏掌门。”原来,这二个老道,一个是天师道北宗的宗主c韦法昭及司马承祯的师兄吴筠,另一个则是重玄派的掌门苏诩。李荣去世后,重玄派的掌门之位便由其弟子苏诩接任。 众人各自见礼,冷兴面上难免露出怨色。苏诩见了,便劝道:“冷掌教,前时你与韦道长等人虽有误会,却也并非什么天大的过节。如今大战在即,还请捐弃前嫌,同心协力,助道门得胜!”郭行真也道:“前时是我等的不是,这厢给冷掌教赔礼了!”如今冷兴已接掌天师道,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他若再唤其“师侄”,便是不敬了。 郭行真向冷兴躬身赔礼。韦法昭虽然不愿,但在苏诩c吴筠的注视之下,也只得随着郭行真一起向冷兴赔礼。冷兴暗叹一声,只得道:“瞧在苏师伯的面子上,咱们之间的梁子就此揭过,但望二位日后好自为之,莫要再受奸人挑唆了!”郭行真笑道:“那是自然!”韦法昭也只得点头。 几人各自落座,郭行真道:“几位道友可知待会佛门是由何人登场比试?”韦法昭望向佛门众僧,沉声道:“度境与法藏那两个老秃驴是势必要登场的,另外,我听闻神秀随着陛下到了嵩山,那老秃驴与道门仇怨极深,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众人闻言,尽皆大惊。郭行真等人道:“神秀也来了吗?”他们并不知李淳风尚在人世,只觉潘师正羽化之后,道门中已无人能与神秀匹敌了。韦法昭道:“我的一位弟子是宫中的宿卫,传来的消息自然无误!”众人不禁面露愁色。 习伯约却问道:“武则天也来了吗?”他此来本就有心与神秀再决高下,是以并不担忧,只是惊异武则天竟也赶来了嵩山。韦法昭板起脸来教训道:“你怎可直呼陛下名讳!”郭行真也道:“习师侄切不可如此大不敬,幸好在座皆是同门,若是教外人听去告上官府,你性命休矣!”习伯约佯装恐惧,道:“是我鲁莽了。”韦法昭道:“陛下此行并未惊动朝野臣民,所以銮舆虽然驾临嵩山,却没有多少人知晓!”习伯约想了想,又问道:“那她此行是来观看佛道大会的?”韦法昭道:“却也不是,似乎是前来嵩山封禅的。”习伯约听了,却觉可疑!封禅乃是极隆重之事,昔年秦皇c汉武c高宗封禅泰山,以及武则天封禅嵩山时,皆是前呼后拥,何曾如此轻车简从c含明隐迹? 郭行真轻咳一声,道:“陛下的行止不是吾等可以妄加揣测的,还是来想想如何应付神秀那老和尚吧!”众人听了,尽皆低下了头,谁也没有开口。以在座之人的武艺,对战神秀自然是必败无疑,是以谁又愿意在天下英雄门前丢丑?习伯约便道:“他若果真登场比试,便由我来迎战吧!”苏诩与吴筠不禁嗤笑道:“神秀的武艺已然出神入化,你能抗衡得了吗?”习伯约望着苏c吴二人,微微一笑道:“我这点微末功夫自然敌不过神秀,那便由二位道长上台与他对敌吧!”苏诩与吴筠登时面露尴尬之色,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冷兴见了,不禁暗呼痛快,心道:“习师弟自告奋勇要上台比试,你们二人竟还敢出言讥讽,当真不知好歹!” 习伯约低下头,把玩起了桌上的茶杯,而苏诩与吴筠则是面面相觑,沉吟不语。郭行真道:“诸位莫瞧习师侄年少,武功却是远胜吾等!虽然不一定敌得过神秀,却总有一搏之力。”苏诩向来争强好胜,又自觉武艺胜过韦法昭,是以习伯约虽然赢了韦法昭,他却不以为意,心道:“倒要瞧瞧你这小子有何过人之处,能得如此推崇!”便冷哼一声,不再多言。韦法昭沉吟片刻,道:“习师侄的武艺确是不凡,若是神秀那老贼秃当真上场比试,也只有由他去应付了。”冷兴虽然高兴,却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劝道:“师弟,神秀早已独步武林,待会你若是敌不过可千万莫要硬撑,性命要紧!”习伯约点点头,想起此前两次交手自己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禁暗叹一口气。 吴筠忽然问道:“你们是师兄弟,莫非习师侄的师父也是小郎?”他与苏诩年岁虽大,却也与袁客师是平辈,而“小郎”则是袁客师的小名。冷兴道:“习师弟并非是我师父的弟子,而是我师伯李天师的弟子!”众人闻言,自然是大吃一惊。郭行真c韦法昭均想:“怪不得他年纪轻轻便有此等武艺,原来是李天师之徒!”袁天罡过世后,李淳风便是道门第一高手,即便是韦法昭c吴筠之师潘师正亦有所不及,是以天师道掌教之位虽然传与了袁客师,但道门中人依然尊称李淳风为“天师”。 吴筠仔细端详习伯约,却生疑惑,摇头道:“瞧你面貌,该是未及弱冠之年,但李天师三十年前便已仙逝,况且,我也从未听闻他收过徒儿!”习伯约听了,却觉好笑,心道:“你是何人?我师父收徒为何要告知你?”郭行真道:“李天师乃是前辈高人,行事高深莫测,岂是吾等可以知晓的?冷掌教既然如此说,那必然无疑!”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只消是道门中人,便可为道门出战,又何必在意是何人的弟子呢?”吴筠也觉有理,问道:“我与李天师已有近四十年未见,心中着实思念,敢问天师身在何处?待佛道大会之后贫道便去拜访!”习伯约苦笑着答道:“恩师将武艺传授于我后便去游历天下了,所以我也不知恩师他老人家如今身在何处。”吴筠闻言,不禁黯然垂首,低叹一声便即陷入了沉思。 众人枯坐至午时,中岳殿忽然传出一声长笑,一个身着紫缎绫罗c腰缠玉带钩的中年人昂首歩出大殿。这中年人相貌极是英俊,举手投足间更是显出尊贵气度。又有十余身着千牛卫官服之人随在这中年人身后,与他一同走上高台。 台下近千人,不论是僧c道c俗,见了那中年人尽皆匆忙起身,施礼道:“见过梁王殿下!”习伯约闻言,知道这中年人便是武三思了,心中恍然:“怪不得我瞧他面熟,原来是武崇训之父,武承嗣的兄弟!”想到武崇训,习伯约忽然担忧起来:“如今裹儿回转洛阳,恐怕又要被那无耻贼子纠缠烦扰了!”一念及此,习伯约登时怒不可遏,恨不得即刻前往神都,将武崇训一剑斩了。 武三思立于高台之上,见台下之人,不论于江湖之中是何等样的身份地位,尽皆向自己躬身行礼,不禁大感得意,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习伯约被武三思的笑声所惊,唯恐惹其怀疑,也急忙站起身来,装作向其行礼。 长笑过后,武三思高声道:“今日乃是五月初五端阳之日,寡人奉陛下之命前来嵩山主持佛道大会,能得如此多高僧c道长以及江湖中的英雄好汉赏光前来参会,寡人实感幸甚!”台下之人闻言,自是欢声雷动,纷纷拍手叫好。习伯约却觉武三思的声音竟有些耳熟,不过回忆了一番又想不起是在何处听到过。 待众人欢呼过后,武三思才高声道:“闲话不必多说,便请佛c道二派各自遣出高手登场比试,由天下英雄共同见证吧!”说罢,他便转身走下了高台,在高台后不远处落座。 道c佛二门中的领袖人物便各自商议起来。过了半晌,前来观战的俗家武林人士见迟迟无人登场,不奈之下纷纷吵闹起来。苏诩本是自告奋勇,想为道门打这头阵,郭行真却道:“苏掌门年事已高,这第一阵便由小弟代劳吧!”说罢,便即跃上了高台。而佛门一方,则是派出了华严寺的方丈法藏。郭行真与法藏相望片刻,互相施了一礼,便即各执兵刃斗在一处。 第一届佛道大会之时,法藏便曾登场比试,不过却败给了苏诩之师李荣,而十年前,他却因故未能赶来。如今过去了二十年,法藏再次登场,又是为佛门打头阵,自然极想获胜,是以甫一交手便即挥刀猛攻。 法藏使的本是禅杖,但二十年前败于李荣之手后,自觉杖上的造诣已再难精进,便弃了禅杖,转而练起了刀法。华严寺恰有一本刀谱,乃是法藏的师祖得自一位江湖异人之手,名为“天地万藏刀”。这套刀法分“天”c“地”二式,其中各有万般精妙变化,威力极大,只因佛门僧人自诩慈悲,不忍杀生,是以皆以棍棒为兵刃,极少用刀剑等凶物,是以华严寺的僧人才未曾习练这套刀法。 法藏苦修二十载,已将“天地万藏刀”练得炉火纯青,这一番猛攻之下,自然将郭行真迫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韦法昭c苏诩等人见此情景,自然是大吃一惊。冷兴道:“这老和尚何时练成了这般厉害的刀法?”吴筠与苏诩对望一眼,一齐摇头道:“华严寺的武功中并无此刀法!”习伯约适才仍自慨叹自己孤陋寡闻,不识江湖中的精妙功夫,如今听得二人之言,不禁暗笑:“原来你们也不认识这套刀法!” 便在道门中人惊恐之际,台上二人已过了近百招。郭行真仍未能挽回颓势,心中自然惶急,便急忙施展“岱宗连环剑”。法藏嗤笑一声,竟然转攻为守,任由郭行真挺剑攻来,只是招架躲闪。习伯约望见,却是暗叫不好,法藏转攻为守,显然是打算待郭行真露出破绽后再行反击。韦法昭等人也已察觉,不过他们不得出言提醒,一时心急如焚。郭行真却尚不知自己已入彀中,仍是拼命进招,只觉胜券在握,心中好不欢喜。 此刻高台之上的形势,却令习伯约想起了自己与神秀交手时的情形。那两次交手,皆是习伯约挥剑狂攻而神秀连连后撤,却于数招间便为神秀窥破剑势,反而落败。不过,神秀的武功远胜习伯约,而法藏的武功却与郭行真相当,是以又过二十招,法藏仍未能瞧出郭行真的破绽。 郭行真终究非是初出江湖的雏儿,久攻不胜之下,他已然醒悟,知道自己中了法藏之计,急忙将剑势一转,每一招不待用老便即收回。法藏见他如此谨慎,心知计谋已被识破,不禁冷笑一声,也不再犹豫,挥刀攻上。“岱宗连环剑”虽也是极精妙的剑法,但威力却是不如“天地万藏刀”,兼且“天地万藏刀”失传数百年,江湖之中无人见识过,如今法藏忽然使出,郭行真自是招架不住,立时落入下风。 台下的武林人士不禁各自思量,若是换成自己与法藏对阵,是否抵敌得了法藏使出的这套刀法。习伯约亦是左思右想,只觉自己所学剑法中,也只有“六壬无极剑”可以与之抗衡,却又无必胜的把握。 法藏猛攻十余招,郭行真只得接连后退。法藏大笑一声,道:“郭道长,你再后退的话可就要掉下去了!”郭行真侧首一望,方才发觉自己已退到了高台边缘,若落下高台虽也不算落败,但是颜面何存?便将心一横,一招“玉皇览胜”,攻向法藏。 这招“玉皇览胜”乃是“岱宗连环剑”中的凌厉杀招,取自玉皇之顶可尽览岱宗风光之意。郭行真高高跃起,剑尖直刺法藏头顶。法藏大喝一声:“来得好!”竟不闪避,举刀迎向郭行真的宝剑。二人的兵刃相击,只听“当”的一声,竟是火星四溅。这一回合,二人如此以硬碰硬的比拼,台下观战之人登时沸腾起来,纷纷大声叫好。 郭行真这一招虽被法藏挡住,却恰好藉着法藏招架之力向前跃起,落在了法藏身后。如此一来,二人背对着背,相距却只有三尺,便急忙挥起兵刃,反手砍向对方。只听得兵刃破空之声,二人虽知对方的兵刃砍来,却已不及躲闪,郭行真一剑刺中法藏左臂,而法藏的长刀则砍在了郭行真的大腿之上。 二人各自惨呼一声,便即跃开,察看伤势。二人的伤口不浅,一时血流如注,登时便染红了衣裤。法藏将左臂的穴道点住,冷笑道:“郭道长好本领!”郭行真伤在腿上,却不能闭了穴道,只得撕下一段道袍将伤口暂且包扎,沉声道:“大师承让了!”二人皆不甘心就此认输,对望片刻,便再次斗在一起。 法藏以右手持刀,是以左臂受伤却是无碍,但郭行真乃是大腿受伤,下盘自然不似之前那般灵活。法藏自然察觉,便迈开步子,绕着郭行真以“天地万藏刀”疾攻,每一招却又不待使老便即收回。郭行真疲于应付,习伯约心知如此下去,不出三十招郭行真便要落败,不禁暗自叹息。 果然,又过二十余招,法藏绕至郭行真身侧,手中刀猛劈郭行真右肩。这一招名为“天崩地裂”,乃是“天地万藏刀”的最后一招,威力无匹又含虚招。郭行真为虚招所惑,只慢了一瞬便已不及招架,被法藏的长刀劈在了肩头。好在郭行真自幼修习玄门内功,一遇外力便即自行抵御,手臂才未被这一刀砍下,不过刀锋也已入肉寸许,伤及了肩骨。 如此重伤之下,郭行真自然无力再战,只得道:“大师技高一筹,贫道甘拜下风!”法藏仰天一笑,得意至极,道:“承让!承让!”胜负已分,二人各自下台。 自有道门弟子迎上,为郭行真处理伤势。这一阵乃是郭行真自告奋勇,最后却未能得胜,自然羞得无地自容,肩上伤势稍作处理后竟然告辞而去了。苏诩等人知他心中郁愤,也未加挽留。 武三思挥一挥手,一个千牛卫便走上高台,高声道:“恭喜佛门先胜一场!接下来,便请两门再派高手比试第二场吧!”如今已负一场,韦法昭不由得望望习伯约,心道:“此子武功确实胜过我,第三场还需由他去一决胜负!”便站起身道:“这第二阵便由我上场吧!”他的武艺胜过师兄吴筠及苏诩,是以吴c苏二人自然同意。韦法昭便即一跃而起,落于了高台之上,朗声喝道:“不知哪位高僧来与贫道一决高下?”他执着长剑昂然而立,真气运行之下身上的道袍竟然微微飘起,当真气势非凡,登时惹得台下的俗家武林中人不住叫好。 忽然有人放声大笑,竟然将数百人的呼声盖过。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度境手执禅杖缓步走上高台,沉声道:“阿弥陀佛!便由老衲与韦道长过两招吧!”韦法昭微微一笑,道:“那便有请大师赐教!”二十年前,他便曾胜过度境,如今武功又有精进,自觉此阵十拿九稳,是以也不慌张。自法缘死后,佛门之中人才凋零,除却神秀与慧能之外已乏绝世高手,度境虽然自知不敌韦法昭,却也只得硬起头皮登场比试,不过心中已怯了三分。 二人各施一礼,便即各展绝学,斗在了一处。韦法昭使的自然是“混元剑”,这套剑法刚猛有余而轻灵不足,若以快剑疾攻便可克制,可惜度境的仗法亦是刚猛的路子,只能与韦法昭硬拼,但他功力不及韦法昭,便渐渐落入下风。习伯约已知此阵韦法昭必胜无疑,不禁吁了一口气,毕竟若是第二场也输了,就无需再比第三场了。 果然,如此剧斗之下,仅仅三百余招度境便感内力不济,招式的威力自然弱了几分。韦法昭业已察觉,剑势登时一变,转而以“上清剑法”疾攻。度境手中的禅杖有数十斤之重,怎及长剑灵便?是以韦法昭以快剑游斗,度境立时左支右绌,又过三十招,竟被韦法昭一剑割破了袈裟下摆。度境只得认输,这第二场便是道家胜了。 如今佛c道两派各胜一场,便要以第三场比试一决胜负了。习伯约站起身来,仔细扫视佛门众僧,见其中并无神秀的身影,心中不禁纳闷:“莫非是韦道长的消息有误,神秀未曾前来嵩山,抑或是他不屑于参加这佛道大会?”便在习伯约疑惑之时,一个身着金缕袈裟,左手执杖c右手执钵的老和尚自中岳殿中缓步走出,登上了高台,却正是神秀。 望见神秀,台下的数百佛门僧人竟然一齐站起,向其见礼,而俗家的武林人士中有不少人已激动得高声呼喊起来。他们自四方赶来嵩山,为的就是一睹佛道两家绝顶高手之间比武过招,如今天下第一人登上了高台,他们自是兴奋不已,均在猜测道门派出哪一位高手上场与神秀比试。 神秀生于隋大业二年,如今年已近百,却更见矍铄。他立于高台之上,高声道:“一年前,老衲与上清派的司马道长相约于佛道大会之上一决高下,今日特来赴约!”台下的俗家武林人士听了,更为激动,已有人高喊道:“司马道长呢?快来与神秀大师一决高下啊!”若真是司马承祯与神秀较量,那么众人可真是不虚此行了。 苏诩闻言,也问吴筠道:“子微也来了么?”“子微”乃是司马承祯的表字。吴筠望望韦法昭,摇头道:“司马师弟的行踪飘忽不定,我也不知他是否来了。”习伯约心想:“司马道长若是来了,倒可教训教训这老贼秃!” 可惜众人盼了良久,司马承祯依然没有现身。神秀立于高台之上,也已不耐,望见吴筠,他便高声问道:“吴道长,贵派的司马道长可是因故未能赶来?”吴筠还未答话,远方已有人答道:“与大师之约,贫道岂敢不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道人已自远方飘然而来,正是司马承祯。 这一次,则是道门中人齐齐站起了。司马承祯威望极隆,一路行来,不仅道门弟子向其见礼,俗家武林人士也纷纷躬身施礼。司马承祯越过众人,走至韦法昭等人身前,先向韦法昭c吴筠行礼道:“见过二位师兄!”吴筠很是欢喜,笑道:“五师弟,你来了便好,适才我们还在发愁由何人去比试这第三场呢!”而韦法昭却是沉着脸,一言未发,只是还了一礼。习伯约见了,心下恍然:“怪不得我说与司马道长熟识,他立时大怒!”司马承祯又与苏诩见礼,而后则向习伯约笑道:“小兄弟,经年未见,英姿更胜往昔啊!”见了司马承祯,习伯约亦是喜形于色,急忙一揖到地。 神秀望见司马承祯与道门众人寒暄,根本不理会自己,不禁恼火,高声道:“司马道长果然是守信之人!”司马承祯闻声望向神秀,微微一笑便即跃上了高台,高声道:“今日于天下英雄面前,还请大师不吝赐教!”神秀闻言,放声狂笑,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功力稍弱之人已然禁受不住,急忙举手掩住了双耳。 适才尚有不少人高声起哄,待神秀这一声大笑过后,众人骇得肝胆俱裂,已无人再敢叫嚷了。神秀如此显示功力,司马承祯却是面色不变,只是静静望着神秀,神秀也不禁笑容尽敛,心想:“今日定教你在天下英雄门面前颜面扫地,俯首认输,以报当年那一掌之仇!” 当年司马承祯自神秀手中救下习伯约,又设计将神秀打为重伤,每每想起此事,神秀便恨得咬牙切齿。一年前,二人于一场论道大会之上相遇,神秀大怒之下本欲动手,却苦于有不少信徒在场,只得作罢。他便以言语相激,逼得司马承祯同意于佛道大会之上一较高下。 武三思坐于远处,见二人迟迟不动手,早已不耐,便高声道:“二位皆是江湖之中一等一的高手,今日于此比武过招,寡人与天下豪杰倒要大饱眼福了!”台下诸人为神秀那一声狂笑所震慑,此时竟然无人敢起哄附和。司马承祯与神秀不再迟疑,先向武三思施了一礼,又互相施了一礼,才各施绝学,斗在一处。 司马承祯与神秀同列“二僧二道”,皆是江湖绝顶高手,年岁却相差了四十载,若论功力,自然是神秀更胜一筹。不过,司马承祯亦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壮年便即创出“上清含象剑”,剑法上的造诣较之习伯约之师李淳风亦是不遑多让。如此两位高手对决,场面自然精彩绝伦,在场之人,不论是僧c道c俗,皆是屏息观战,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线之间,是以司马承祯与神秀甫一交手便各自使出最得意的功夫,司马承祯使的自然是自己所创绝学“上清含象剑”,神秀则使的则是佛门禅宗的“大金刚杖法”。 “上清含象剑”依循四规之法,进退攻守之间暗合八卦之意,招式兼具“混元剑”的刚猛以及“上清剑法”的轻灵迅捷,变化奇诡之至。神秀却只是将手中钢杖舞得虎虎生风,招式刚猛,大开大阖,司马承祯本就功力稍弱,手中又只有一柄长剑,自然知道不能力敌,便以迅疾剑招游斗。神秀攻出一招,司马承祯却能刺出两剑,第一剑时,神秀挥出钢杖,司马承祯不敢直撄其锋,只得收招闪避,待他避过神秀的钢杖再疾刺第二剑时,神秀一招使老,也只得闪避。“上清含象剑”招式精妙,神秀有时躲避不开,竟抬左臂去挡。 围观之人见了,自是大吃一惊,心中皆想:“他莫非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却听“叮”的一声,神秀竟以左手所持的钵挡住了司马承祯的长剑。那钵也不知是以何种金石制成,司马承祯的宝剑竟然刺不穿c劈不开。 众人见此情景,无不目瞪口呆。司马承祯亦是一愣,微微分神之际,神秀的钢杖已打横扫来,司马承祯急忙后退,方才堪堪避过,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神秀这一杖的威力,便是神仙也禁受不住,司马承祯若被击中自然性命难保!如此一来,他又怎敢再大意?自是凝神应敌。 二人你来我往,斗了百余招,却仍是难分胜负。苏诩忽然低声问道:“各位以为子微胜算几何?”韦法昭望望吴筠,吴筠犹豫片刻,答道:“胜负该是五五之数!”苏诩又望向习伯约,心道:“且听名师之徒有何见地。”习伯约沉吟片刻,道:“司马道长若不出奇招,恐怕恐怕会输!”苏诩等人闻言一愕,待要问个明白时,却忽听高台之上一声暴喝,神秀已挥杖击向司马承祯肩头。这一杖势大力沉,夹着呼呼风声,苏诩等人急忙凝神观战。 司马承祯拼力躲闪却不能完全避过,只得举剑招架。只听一声闷响,二人剑杖相交,司马承祯的宝剑竟未断折,反而将神秀的钢杖砍出了一道裂痕,不过神秀这一招使出了十成功力,劲道大得出奇,司马承祯虽然勉强挡住,却也被迫得连退了五步方才站住。 神秀占了上风,佛门弟子自是喜不自胜,道门弟子则是忧心忡忡,而俗家武林人士中有些胆子大的,已叫起好来。 神秀也不趁势进击,而是笑问:“司马道长,可还能再战?”司马承祯只是右臂有些酸麻,却并未受伤,自然不啃就此认输。神秀心道:“今次便是不取你性命,也要将你当年伤我的那只手臂废了!” 二人对视片刻,忽然一齐出手,再次斗在一起。适才被神秀以刚猛招式胜了一筹,司马承祯却不服气,竟也使出了刚猛的招式,要与神秀以硬碰硬。未料到神秀不再施展“大金刚杖法”,而是单手将钢杖挺起,以杖头疾刺司马承祯。台下众人见神秀将钢杖化作长枪挥刺,无比叹服。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司马承祯的长剑刚刚劈出,神秀的禅杖却已刺到,司马承祯只得回剑护身,如此一来,自然再次落入下风。望着台上的无数杖影,习伯约却不由得心灰意冷。他自觉功力有所长进,妄图与神秀再决高下,但神秀只以一根禅杖猛劈疾刺,也无甚精妙招式,便将司马承祯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若是换他上去与神秀交手,虽不至似之前那般十余招便即落败,但也绝对撑不到此刻。 习伯约思忖片刻,只觉生平所遇高手之中,杨青龙c鸦怪人等人皆不是神秀的对手,只有师父李淳风可与神秀匹敌。忽然想起于皇宫之中出手相救的蒙面人,习伯约心想:“他也算是个可与神秀匹敌之人,只是不知他是何来历。” 便在习伯约沉思之际,台上风云忽变。司马承祯心知如此必败,便暴喝一声,将剑势一变,施展“上清剑法”与神秀以快打快。神秀大笑一声,手中禅杖刺得更快。二人一齐抢攻,越打越快,瞬息之间便已过了二十余招。如此一来,台下观战之人只能见到两团人影闪动,却瞧不清二人所使的招式了。 又过片刻,忽听“叮”的一声脆响,原来,司马承祯的剑尖竟恰好刺在了神秀的杖头之上。神秀灵机一动,将钢杖猛地一挑,司马承祯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手中长剑竟有脱手而出之势。无奈之下,他只得借势跃起,以消解神秀的力道。神秀力贯双腿,竟也高高跃起。 习伯约望见二人跃起,立觉不妙!要知神秀与司马承祯已斗了数百招,神秀虽然占尽上风,但司马承祯拼力闪转招架,始终未露败象,但人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如何闪躲?神秀若是猛攻,司马承祯只有硬接一途! 果然,不出习伯约所料,二人身在半空,神秀暴喝一声,运起十成功力挥杖猛击司马承祯。这一招真有千钧之势,司马承祯虽知抵敌不住却也只得举剑招架。二人的兵刃相击,司马承祯的力道弱了神秀太多,长剑登时折断,身子亦是仰天坠下。神秀立意要折辱司马承祯,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罢休,手中禅杖便再次挥出。 长剑已断,这一次司马承祯已无法招架,却也不会闭目待死,急中生智之下便以双足猛蹬神秀前胸。神秀只得举左手格挡,司马承祯的双足恰巧蹬在神秀左手所持的钵上,足尖微一用力,下坠之势便陡然加快,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神秀这要命的一招。 神秀本以为这一杖必中,未料到竟被司马承祯巧妙避过,暴怒之下便将禅杖猛地掷向司马承祯。司马承祯急忙效仿,也将手中的半截断剑掷出,将神秀掷来的禅杖打偏,方才逃得性命。神秀这一掷乃是含怒出手,力道奇大,那钢杖自司马承祯身旁擦过后打在高台之上,只听喀喇喇一声巨响,竟将高台打塌了。 司马承祯与神秀于空中这一番拼斗,当真是斗智斗力,在场诸人无不叹服。待高台坍塌,众人惊得纷纷站起,只是尘土漫天之下,也不望见其中情势。便在众人惊愕之际,忽然传来神秀的笑声,伴着这一声狂笑,竟有狂风掀起,将烟尘刮得四散吹向观战诸人,众人急忙遮头掩面。 片刻之后,笑声止了,狂风也随之停歇,众人睁眼望去,只见司马承祯与神秀相距二丈,立于废墟之上,而神秀的禅杖则斜插于地上。司马承祯的嘴角竟有一丝血迹,原来,他受了神秀那一杖的绝大力道,虽未受伤,内息却已紊乱。落地之后,神秀又施展禅宗的“虎啸功”,纵声狂笑之时,内劲便随笑声逼向司马承祯,登时令司马承祯气血翻涌,喷出一口血来。 神秀道:“阿弥陀佛!司马道长,可还能再战?”司马承祯虽然只是稍受轻伤,却知道自己武艺不及神秀,再打下去只会败得更惨,只得道:“神秀大师武艺高超,贫道甘拜下风!”终令司马承祯亲口认输,神秀自是得意万分,转头扫视了一番台下众人,拔起禅杖拂袖而去,转瞬间便隐入了中岳殿中。司马承祯性子淡泊,胜负不存于心,是以虽然输给了神秀,心中倒无沮丧之意,只是韦法昭对他多有成见,他也不愿多留,向着吴筠等人道一声“无上天尊”,便转身自另一侧飘然而去。 这一战,江湖中的两大绝顶高手尽展绝学,当真惊心动魄,观战诸人早已瞧得入神,是以须臾之间,司马承祯与神秀虽然尽皆离去,众人却仍未回过神来。这等绝顶高手间的对决,还是佛道大会之上从未有过的。江湖中的绝顶高手虽然尽是道c佛两门中人,但除却司马承祯,其余人皆未曾前来参与佛道大会,而司马承祯前次前来,也只是与薛怀义对敌,不曾施展真实本领。 过了片刻,武三思忽然站起身,高声道:“既然第三场比试司马道长认输,那么今次佛道大会,便是佛家胜了!”此言一出,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前两届佛道大会皆是道家胜出,这一次佛门终于取胜,一众僧人自然高兴不已,有些年少的小和尚已笑了起来。道门中人则是扼腕长叹,颇为惋惜。习伯约也不禁后悔,心道:“我若将赤炎刃借给司马道长,他早已将老贼秃的那把禅杖削断了!” 武三思又客套了几句,便领着一众千牛卫返回了中岳殿。前来观战的僧c道c俗也各自离去,有朝廷约束,道佛两家的弟子也不敢生事。今次佛门得胜,一群和尚们自然是趾高气扬地走了,道门中人则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俗家的江湖人士间有不少相熟的,于此重逢,自是一醉方休。 司马承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习伯约不得与其欢聚,自是大感遗憾。辞别了韦法昭c苏诩等人及三位师兄,他便独自回了嵩阳镇的客栈,望着空空如也的客房,念起李裹儿,心情不禁更加郁郁。 晚间,向煌领着二个弟子来到习伯约房中。原来,沈丽娘得知习伯约到了,便命人来请他前去总坛相会,这二个弟子正是前来引路的。习伯约虽已去过幽冥宫总坛,但依幽冥宫的规矩,依然要由总坛弟子引领。习伯约只盼早日脱离幽冥宫,前去洛阳与李裹儿相会,是以第二日一早,他便随那二个弟子上山,一路来到了连天峰的幽冥宫总坛。 幽冥宫总坛的大殿中,不仅杨青龙c沈丽娘c吴执在座,崔劼c四剑婢以及杨青龙的九个义子亦在。习伯约迈步走入大殿,见众人面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不觉奇怪。见了习伯约,沈丽娘及四剑婢方才露出一丝笑容,急忙起身相迎,崔劼更是激动不已,已抢先一步迎上,道:“习师弟,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不会这么轻易为人害死!”说罢,他竟瞪了杨青龙一眼。崔劼恼恨杨青龙不分青红皂白,一心要取习伯约性命,若非吴执早有吩咐,恐怕甫一见面他便要斥责杨青龙了。 吴执见了,急忙斥道:“劼儿,不得无礼!”习伯约笑着向崔劼使个眼色,便先向杨青龙行了一礼,而后才与各人见礼。沈丽娘尚不知习伯约已与杨青龙见过一面,她唯恐习伯约不安,便拉着习伯约的手一同坐下,问道:“约儿,那佛道大会可还精彩?”习伯约点点头,吹絮问道:“少爷可曾上场比试?”不待习伯约回答,舞蝶已抢着道:“以少爷的武功,肯定将那群和尚道士打得屁滚尿流!”弄影与飘雪也道:“那是自然!”四剑婢见习伯约独自前来,身旁已无女子陪伴,心怀大畅之下便你一言我一语,谈笑起来。 习伯约听得莞尔,道:“那三场比试倒也精彩,不过道门之中高手甚多,我一个后生晚辈,自然没有资格上台比试!”沈丽娘道:“那佛道两门派的是何人登场?”习伯约道:“前两场比试无足轻重,不过第三场比试却是上清派的司马道长与神秀老和尚对敌。”杨青龙闻言,急忙问道:“是谁胜了?”习伯约便将司马承祯与神秀比试的经过详细讲出。杨青龙与沈丽娘听罢,对望一眼,面上忧色更浓。 如此一来,四剑婢也不敢再嘻笑了,大殿之中登时安静。过了片刻,吴执道:“师兄,神秀那老和尚武艺虽高,你却未必不是对手,又何必忧虑?”杨青龙望向吴执,沉吟片刻,道:“二师弟,我忧心的不是那老和尚,而是武则天!她熟知总坛的情况,到时恐怕不易对付。”吴执道:“那又如何?今日咱们齐聚在此,那老妖妇不来便罢,若是来了,管教她有来无回!” 习伯约插口道:“我听闻武则天前来嵩山封禅,亦觉蹊跷,莫非她当真有何阴谋?”杨青龙道:“那倒未必,只是有备无患,吾等还需多加提防才是!”吴执想了想,道:“不如命弟子换了衣衫,到谷外放哨,若有风吹草动及时回报!”杨青龙点点头,当即便命囚牛去安排此事。 而后大殿之中再次陷入沉寂,杨青龙忽然喃喃道:“三师弟怎的还未到?”吴执道:“兴许是在路上耽搁了。”趁着二人交谈之际,习伯约便在沈丽娘耳畔低声问道:“姨娘,霜儿来了吗?”沈丽娘暗叹一声,正欲回答,忽听“轰隆”一声巨响,随即地动山摇,似乎是嵩山正在崩塌一般。 变生俄顷,殿中诸人无不大惊失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自负机心终难测 随着那一声巨响,大殿猛烈晃动,殿顶的瓦片c尘土纷纷落下,众人急忙躲避。一时间,殿中乱作一团,四剑婢胆子较小,已吓得惊呼连连。杨青龙担心大殿坍塌,急忙高喝道:“大家快到殿外去!”众人便一齐奔出了大殿。须臾,剧震方止。 惊魂甫定,杨青龙问道:“究竟出了何事?”吴执转头望向殿后,沉声道:“那声巨响是自谷后传来的!”杨青龙凝思片刻,忽然惊呼一声“不好”,便即向殿后飞掠而去!吴执与沈丽娘对望一眼,亦是面色大变,吴执吩咐道“尔等速速召集所有弟子,前往谷后!”说罢,二人便展开轻功,去追杨青龙了。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愣在当地。习伯约心中纳闷:“那声巨响是谷后传来的又如何?他们何必如此慌张?”此刻囚牛业已赶回,习伯约便命他去召集其余弟子,而后领着众人一齐奔向谷后。 忽然一阵风吹来,一时间烟尘漫天。众人目不视物,却又不敢耽搁,那几个总坛弟子熟悉道路,便在前领路。众人硬起头皮迈步前行,一路来到总坛深处,却发觉当年宫主所居的那间院落已为废墟,断壁残垣之上,火焰仍未熄灭,浓烟不住升起,而院后的山壁竟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崔劼不禁惊呼道:“是何人在山上炸出了个大洞?”习伯约心知多半是朝廷所为,便道:“来者不善,大家小心!”而后小心翼翼地走至洞前察探。 山壁上的洞高约九尺c宽约二尺,习伯约向内望去,只见四丈远处竟有光亮,原来,这山壁竟被打通了!习伯约心知沈丽娘等人该是穿过这个洞,去到了山壁的另一侧,他便指向前方道:“杨师伯他们该是由此去了对面。”弄影道:“那咱们也快过去吧!”习伯约道:“不过不知这洞中是否有陷阱,况且敌人恐怕就在对面,所以咱们还是小心为上!我先过去,若无陷阱,你们再过去!”崔劼道:“习师弟,岂能让你孤身犯险!我与你一同进去吧。”习伯约微笑答应,四剑婢却依然担忧,拉着习伯约的衣袖嘱咐道:“少爷,千万小心!”习伯约点点头,便与崔劼走入了洞中。 二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好在洞中并无陷阱,只是火药的味道极重。此刻习伯约方才醒悟,山壁竟是被人以火药炸穿的!一念及此,习伯约心知敌人定然就在洞外,急忙道:“崔师兄,外面恐怕是朝廷的官兵,你我最好把脸蒙上!”崔劼若是暴露身份,博陵崔氏恐有灭门之祸,崔劼只得与习伯约一同撕下衣襟,将脸蒙住。 二人遥遥望见杨青龙c吴执与沈丽娘背身立于不远处,急忙加快脚步,走出了山洞。洞外别有天地,竟是一片方圆近一里的平地,芳草如茵,繁花盛开,景色极美。不过此刻习伯约与崔劼却是无心欣赏秀丽风景,只因十余丈之外,竟有数百千牛卫簇拥着一架极为宽大的马车。 那马车的四壁皆以黄绸掩盖,望不见车中坐着何人,只是车前竟有六匹辕马一字排开,要知天子方可六驾,是以无需多说,车中必是武则天无疑了! 武则天不仅害死习伯约的父母,更将李氏一门尽灭,习伯约与其有血海深仇。如今二人终于相遇,武则天虽然尚未露面,习伯约却已是热血沸腾,双拳紧握c青筋暴起,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马车之侧站着两人,却是武三思与神秀,想来是佛道大会之后,二人便随同武则天前来进犯幽冥宫总坛。神秀身后还站着不少和尚,昨日佛道大会之上以刀法大展威风的法藏也在其中。习伯约心中暗惊,以神秀昨日所展露的武功,杨青龙恐怕不是对手,何况还有这许多佛门高手及千牛卫武官。 习伯约与崔劼走至杨青龙三人身后,杨青龙与吴执皆未回头,仍旧死死地盯着那辆马车,只有沈丽娘微微回首,向二人点了点头。又过片刻,囚牛及四剑婢领着大批幽冥宫弟子自洞中鱼贯而出,站在了杨青龙等人身后。 此时,武三思方才冷笑一声,高声道:“尔等幽冥宫逆贼,竟敢闯入禁宫作乱,当真罪该万死,今日寡人本特来取尔等狗命!”杨青龙高声斥道:“住口!”又指向马车道:“武则天,我知你是来寻仇的,有何招数使出来便是,何必多说废话!”过了片刻,马车之中无人回应,神秀却道:“老衲久闻幽冥宫青龙坛主武艺卓绝,一直无缘拜会,今日随陛下前来嵩山祭天,便顺道前来见识一番,以慰平生之憾!”杨青龙道:“能得神秀大师指点,在下荣幸之至!” 二人各自迈步向前,沈丽娘心中担忧,急忙拉住杨青龙道:“大师兄”吴执也道:“大师兄,我来助你!”杨青龙向吴执与沈丽娘微微摇头,他虽知自己不是神秀的敌手,但此刻怎能示弱?沈丽娘无可奈何,只得松手。 此时,却听马车之中有人说道:“大师,无需你出手。”顿了顿,那声音续道:“孙匡,你这大师兄便由你来对付吧!”此言一出,杨青龙等人无不色变。习伯约却是大感疑惑,只因那声音娇柔动听,似是妙龄少女所发,而武则天已年逾七旬,莫非车中之人不是武则天? 话音方落,便有一人越众而出,杨青龙见了,惊呼道:“三师弟!”此人年约五旬,样貌极英俊,不过身材却不甚高大,着一身白衫,胸前绣着一只猛虎,正是幽冥宫白虎坛坛主孙匡。沈丽娘亦不禁惊呼一声“三师兄”!孙匡呆望沈丽娘,良久才微笑道:“师妹,多年未见,你的美貌更胜往昔呢!”沈丽娘仍自震惊不已,结结巴巴地道“三,三师兄,你”杨青龙已回过神来,大喝道:“孙匡!你这是何意?”孙匡冷笑道:“大师兄,我已归顺了朝廷!” 杨青龙闻言,怒不可遏,骂道:“你这忘恩负义之徒!竟然投靠师父的仇人,枉师父当年如此疼爱你!”吴执也道:“三师弟,你莫非忘了师父就是受了武妖妇的暗算,最后郁郁而终的?”孙匡不理会吴执,向杨青龙道:“师父疼我?那为何‘烈阳掌’只授你一人?”沈丽娘气道:“‘烈阳掌’师父虽只传了大师兄一人,但“蟠龙剑”也只传给了你,难道亏待了你?你自负才智,素来不服大师兄,我只以为你是年轻气盛,真没想到你是如此忘恩负义之徒!” 孙匡自觉冤枉,高声道:“从前我狂妄无知,确有不对之处,但而后这二十余年,宫中之事皆由他决断,我也并无怨言。”顿了顿,他指向杨青龙,厉声道:“只是我白虎坛有难之时,他在何处?我向他求救,他可曾理会?如此任性胡为c不识大体之人,怎配做幽冥宫之主?”杨青龙闻言,微微一呆,继而满面愧色。沈丽娘不明就里,不禁皱眉问道:“到底出了何事?”念及前事,孙匡心中恼怒,便道:“逸儿,由你来说吧!”景克逸闻言,自人群中走出,立在了孙匡身边,习伯约忍不住唤道:“景师兄!”景克逸望向习伯约,露出一丝苦笑,而后向吴执c沈丽娘各施一礼,将来龙去脉尽数讲出。 原来,武则天早已有心铲除幽冥宫,只是从前她忙于政事,近来则耽于享乐,而幽冥宫又退隐江湖二十余年,她便将此事忘在了脑后。不过习伯约与景克逸大闹禁宫,将天堂付之一炬,武则天大为光火,虽然第二日便将卫军撤去,却在暗中召集武功高强的千牛卫及佛门高手,攻入了嘉庆坊中的白虎坛分舵。所幸当时习伯约早已护送沈秋霜离开了神都,而景克逸也回了长安,一众千牛卫扑了个空,只抓到了那几个小厮。 武则天难消心头之怒,又派神秀率领白马寺及千牛卫高手前去长安,围剿白虎坛的总舵。白虎坛毫无防备,自是死伤惨重,只有数十弟子随孙匡突围而出。神秀等人却并未就此罢休,依然紧追不舍,孙匡只得领着余下的弟子向西逃遁,途中自然曾向杨青龙求救。可惜,其时杨青龙已失了理智,一心只想杀了习伯约为儿子报仇,接到孙匡的求救传书后竟然未加理睬。 孙匡等人一路出了玉门关,逃至西域,却还是被神秀领着一众高手追上。一番苦斗之后,孙匡自知不是神秀的对手,只得归降了朝廷。原本只是权宜之策,但后来得知杨青龙竟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弃自己于不顾,孙匡激愤之下竟真的投靠了朝廷。 众人听罢,吴执道:“三师弟,此事确是大师兄的不对,但你也不该因此而”沈丽娘忽然厉声打断道:“二师兄,不必说了!”继而瞪着孙匡道:“不论是何原因,你毁了师父的故居,从此以后,幽冥宫与你誓不两立!”孙匡急忙道:“师妹,我”沈丽娘再次打断道:“我不是你师妹!你我之间已恩断义绝!”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孙匡听了,登时呆了。 沈丽娘又向杨青龙道:“大师兄,快!为师门铲除叛徒!”杨青龙点点头,便道:“孙匡,出招吧!”孙匡似是丢了魂一般,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师妹自幼最爱的便是我,绝不会对我如此绝情!”说着,他忽然指向杨青龙,高声道:“是你!一定是你从中挑拨的!”说完,便拔出腰间长剑,冲向杨青龙。杨青龙业已将愧疚抛之脑后,也拔剑迎上。 二人虽是一师之徒,但所学武艺却又不尽相同。杨青龙得传“烈阳掌”,掌上功夫自然更强,而孙匡习得了小公主最得意的剑法,剑法上的造诣自然稍胜师兄一筹,一套“蟠龙剑”使出,招式真如神龙卧地,或甩动龙尾,或双爪齐出。不过,杨青龙的功力更高,对敌经验也多过孙匡,虽然所使剑法的威力不如“蟠龙剑”,却也不至落败。 这一场较量,较之昨日司马承祯与神秀的对决,自是不可相提并论。习伯约观望片刻,便知二人远非神秀敌手,杨青龙的武功该是与司马承祯相当,不过他若使出“烈阳掌”,胜负倒是未可预料。 片刻间,杨青龙与孙匡已斗了近百招。沈丽娘见二人旗鼓相当,高声道:“大师兄,我来助你!”便冲上前去,挥剑刺向孙匡。却听马车之中传来格格娇笑之声,眼见小公主的弟子自相残杀,武则天自然开心。沈丽娘不禁更为气恼,招招不离孙匡身上要害。她的剑术虽然算不得高明,但孙匡需全力与杨青龙对敌,自然无暇分心招架,只得开口求道:“师妹,你当真不念旧日情分吗?”这时,杨青龙一剑劈向孙匡头顶,孙匡急忙举剑招架。二人兵刃相交,杨青龙猛力下压,孙匡则奋力抵挡,二人全神贯注,竟较量起了内劲。沈丽娘在旁冷笑一声,忽然手起剑落,孙匡的左臂已被斩断,落在了地上。 变生俄顷,众人无不惊呆,四剑婢胆子小,更是吓得惊呼出来。而孙匡受此重创,内息登时乱了,再也抵敌不住杨青龙的力道,被迫得连连倒退。景克逸高声一声“师父”,急忙抢上,扶住了马上就要仰倒的孙匡。见师父左肩的伤口血如泉涌,景克逸不禁心痛得流下泪来,急忙点住了他的“肩井穴”。孙匡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呆呆地望着沈丽娘,他万万不信青梅竹马的师妹会对自己下此狠手! 杨青龙同样惊得呆了。他与孙匡虽然自幼不睦,但终究是师兄弟,真到下手之时,也绝做不到沈丽娘这般狠辣。杨青龙忽然发觉,过了这许多年,眼前的师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娇弱少女了。 景克逸急忙将孙匡搀回,为其处理伤口。孙匡仍然呆望着沈丽娘,目光之中却并无怨恨之意,只有深深的失望。 车中再次传来笑声,显然武则天颇为高兴,吩咐道:“三思,莫再耽搁了!”武三思点点头,应了声“是”,便高声喝道:“众军听令!幽冥宫逆贼犯上作乱,罪无可恕,今日莫要走了一个!”那数百官千牛卫纷纷抽出兵刃,大声呼喝着冲向幽冥宫众人,那群和尚也随着法藏冲了上去。神秀却是纹丝不动,仍与武三思立在马车旁,静观其变。幽冥宫弟子各自擎起兵刃,上前迎战。 双方便混战起来,一时间,喊杀之声大作。刀枪无眼,习伯约担心四剑婢受伤,便命四女退后,四女自然不愿,却又拗不过习伯约,只得答应。习伯约心知赤炎刃太过惹眼,今日若以其搏杀,日后前往神都时必然暴露身份,便将赤炎刃解下交给了弄影,而以弄影的佩剑上前迎敌。 幽冥宫弟子虽只有不到百人,却有杨青龙c吴执c习伯约三位顶尖高手,而朝廷一方,神秀暂未出手,是以幽冥宫一方反而占了上风。杨青龙一人力战法藏,沈丽娘与吴执又挡住了其余佛门高手,习伯约便迎向了冲来的千牛卫。 那些千牛卫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却远非习伯约的敌手。习伯约一人一剑,大开杀戒,当真如虎入羊群一般,所向披靡。神秀见势头不对,高声道:“幽冥宫妖孽荼毒苍生,老衲今日便为天下除害!”说罢,身形一晃,已闪至了杨青龙身旁。杨青龙心中一凛,急忙收剑护身,凝神戒备。神秀向法藏挥挥手,法藏便转身冲向了吴执。神秀望着杨青龙,冷笑道:“倒要看看你学到你师父几成本领!”说罢,便举掌攻上。 杨青龙自知只有使出“烈阳掌”方能有几分胜算,便弃了手中长剑,与神秀比拼掌法。二人对了数掌,神秀察觉杨青龙掌上灼热,却是怡然不惧,嗤笑道:“雕虫小技!”便将内劲运于掌心,又与杨青龙对了两掌。杨青龙只觉神秀掌上力道奇大,竟被震得连退数步,气血亦是一阵翻腾,急忙运功调息,不敢再动手。 沈丽娘见了,急忙赶到杨青龙身旁,喝道:“你这老贼秃,当年你暗算我侄儿,今日我便送你上西天!”神秀奇道:“哦!你侄儿是谁?”沈丽娘唯恐多言会暴露习伯约的身份,便娇斥道:“狗和尚,看招!”以一招“风卷残云”攻向神秀。神秀冷笑骂道:“不知死活!”身形一闪,便已欺进,一掌削向沈丽娘手腕。杨青龙吓了一跳,急忙提醒道:“师妹小心!”沈丽娘知道厉害,急忙收剑,却终究慢了一步,被神秀的指尖点在了剑柄之上,长剑拿捏不住,脱手而飞。 沈丽娘惊呼一声,心知自己远非神秀的对手,只得后退。习伯约听到沈丽娘的惊呼声,急忙赶来相救,见她安然无恙,方才长出一口气。习伯约蒙面的样子,在天堂之时神秀便曾见过,是以此刻望了两眼便认出了他,不禁笑道:“又是你这小子!之前两次都被你逃了,今日老衲倒要看看谁还能救你!”习伯约心知今日之势,只有打败神秀方可力挽狂澜,便冷声道:“今日要逃的恐怕是你!” 神秀闻言,捋须大笑,高声道:“既然小施主如此狂妄,那就让老衲领教一番,看看这两年来你有多大长进!”说罢,身形一晃,已闪至习伯约身前,一指点向习伯约胸前“期门穴”。习伯约急忙举剑斩向神秀手臂,剑至半途,却改以“清风剑”中的一招“风云际会”疾刺神秀面门。习伯约深知神秀惯以虚招制敌,这一指点到中途必会变招,自己若一心斩他手臂那便入其彀中,但变招刺他面门或许可收奇效。 果然,不出习伯约所料,神秀这一指伸至半途,当真变点为抓,袭向习伯约肩头,但习伯约这一剑刺向神秀面门,神秀只得闪身避让,不禁赞道:“好!两年未见,果然有长进!”沈丽娘也感欣慰,笑道:“大师兄,约儿当真是武学奇才!”杨青龙点点头,转头望见吴执被法藏及另外几个和尚围攻,情势危急,便吩咐沈丽娘道:“师妹,我来助他,你去帮二师弟!”沈丽娘却不慌张,道:“大师兄放心,丽娘自有克敌之计,管教武则天有命来c没命回!”说完,径自转身而去。 杨青龙闻言自是一愣,心想:“师妹一介女流,能有何克敌之策?”不过此等危急关头,也容不得他细想,只得先去助习伯约。二人一个使剑一个用掌,合力战神秀,虽然占了上风,一时却也不能取胜。不过,杨青龙等人既被绊住,幽冥宫其他弟子无人回护,已被杀了不少。 杨青龙瞥眼望见,心中自然着急,却又无计可施,不禁暗叹:“莫非幽冥宫气数已尽,今日终要覆灭?”正在他惶急之际,忽听有人高声道:“阿弥陀佛!”这声音缥缈虚无,说话之人似乎在极远的地方,但众人听了,却觉耳中嗡嗡作响,不禁纷纷停手,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老和尚忽然冒出,转瞬间便来到了神秀身旁不远处。这老和尚身着粗布僧袍,长得慈眉善目,与寻常老僧一般无二,只是瞧他所露的轻功便知是个绝世高手。幽冥宫之人暗暗叫苦:“对方又来了强援,这可如何是好!”唯独杨青龙面露微笑。 习伯约望着那老和尚,一时愕然。那老和尚非是别人,正是在三生石前指点他与李裹儿的那个老僧!武三思与神秀见了那老和尚,却是面色大变。武三思惊呼道:“慧能大师!”习伯约闻言,心中一动:“慧能?‘二僧二道’中的慧能大师?” 那老和尚双手合十,向武三思施了一礼,才说道:“善哉!善哉!师兄,你我皆是方外之人,何必插手俗世之事?”原来,那老和尚竟真是神秀的师弟,佛门六祖慧能。习伯约更感诧异,此等高僧,怎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三生石后?其中必有蹊跷。 只听神秀沉声道:“师弟,我这一次是助朝廷攘除奸邪,你也来管吗?”慧能微微一笑,道:“凡俗之事,自有定数,他们若是奸邪,自有上天惩罚,又何须师兄来费心呢!”神秀自知辩才不及师弟,索性不再开口,而是向武三思使了个眼色,武三思当即高声喝道:“尔等为何停手?还不将这群逆贼尽数杀了!”一众千牛卫闻言,急忙挥舞兵刃,重又攻向幽冥宫弟子。 慧能忽然自僧袍中掏出一件袈裟披在身上,这件袈裟似是以金丝织就,其上又以一种晶莹剔透的丝线绣满了梵文,整件袈裟金光闪闪之下又泛着丝丝寒气,任谁一望也知是稀世珍宝。果然,神秀惊呼道:“达摩祖师的袈裟?”慧能点点头,道:“正是!” 原来,这件袈裟名为“佛祖舍利寒禅袈裟”,竟是当年达摩祖师在天竺受戒之时,其父香至王所赠,乃是受西天诸佛祖赐福,以天竺圣僧迦叶法师的黄金舍利所制,又以冰蚕丝绣上了《金刚经》的经文。圣僧舍利可定心神,而冰蚕丝散发寒气,修行内功之时披着这件袈裟,不仅可以增涨功力,更可免去走火入魔之危,与天师道的“乾坤阴阳镜”一样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旷世奇宝! 达摩祖师披着“佛祖舍利寒禅袈裟”,渡海来到中国,圆寂之后这件袈裟便传给了二祖慧可。自此之后,“佛祖舍利寒禅袈裟”由禅宗祖师代代相传,五祖弘忍坐化之后自然便传到了慧能手中。 慧能知道师兄对这件宝贝觊觎多年,便道:“师兄,你若想要这件宝贝,那就跟我来!”说罢,竟转身而去。神秀迈步欲追,武三思急忙唤道:“大师!”神秀停下脚步,望望武三思又望望那架马车,思忖片刻,还是抑制不住对“佛祖舍利寒禅袈裟”的觊觎,双掌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便去追赶慧能了。 如此一来,朝廷一方实力大减,形势也立时逆转。杨青龙急忙赶去助吴执,法藏自然抵敌不住,只三招间已险些受伤。习伯约没了对手,忽然发觉马车周遭护卫不多,报仇心切之下便径直冲了过去。 武三思望见习伯约如猛虎般冲来,吓得急忙躲到马车之后,高声叫道:“护驾!快!快护驾!”车中之人似是气极,沉声骂道:“没用的废物!”不过武三思这一声喊,立时引得数十千牛卫赶回,死命护在马车前,总算挡住了习伯约。胆怯之下,武三思已生退意,便道:“陛下,逆贼势大,不如先行退走,暂避其锋,容后徐图之。”车中人虽只冷哼一声,武三思却已会意,急忙高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陛下开恩饶过尔等性命,尔等日后须该改恶从善,若仍执迷不悟,与朝廷为敌,必教尔等身首异处!”千牛卫及佛门高手闻言,便纷纷停手退回。 杨青龙也挥了挥手,与宫中弟子一同退后。只有习伯约一心报仇,依然猛攻,杨青龙只得叫道:“师侄,快停手!”要知朝廷的官军以万计,而幽冥宫各分坛的弟子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与朝廷对抗,只宜智取而不可硬碰,杨青龙自然希望双方停手罢斗。习伯约心知父母大仇今日是不能报了,只得暗叹一声,愤愤停手。 武三思打个手势,一众千牛卫正欲拥着马车离去,杨青龙却道:“且慢!你们可以走,却须将我们幽冥宫的叛徒留下!”在武三思眼中,孙匡师徒与鸡犬无异,他自然不会在意,向身旁人低声吩咐了一句,便有几个千牛卫拳打脚踢,将孙匡师徒向外驱赶。若在以往,莫说是孙匡,便是景克逸也可轻易将这几个千牛卫料理了,只是如今孙匡身受重伤,景克逸搀扶着他一刻不敢松手,也只有忍气吞声。 习伯约不由起了恻隐之心,正欲上前帮手,却听沈丽娘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武则天,你以为你走得了吗?”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沈丽娘莲步轻移,领着四剑婢自那个洞口缓缓走来。杨青龙等人适才忙于打斗,均不知沈丽娘何时跑回了洞中。 沈丽娘走至杨青龙及吴执身旁,道:“二位师兄,今日咱们不仅要为师门除去叛逆,更要为师父报仇!”杨青龙与吴执均感惊异:“师妹为何出此狂言?”车中之人高声长笑,道:“你这丫头当真猖狂!你师父的武艺胜你何止十倍,当年也伤不到朕一根毫发!如今倒要瞧瞧你有何手段!”沈丽娘道:“师父早知你这贱妇会来嵩山,自然留了对付你的法子!你且试试催动功力。”话音未落,不少千牛卫忽然瘫倒在地,不住哀呼,似乎难过之极。 车中之人不禁娇喝道:“你使了什么妖法?”沈丽娘哈哈大笑,道:“适才我已在洞中燃了三柱‘刀劳香’,气息已随风传遍了四周!”众人皆不知“刀劳香”是何物,只有车中之人惊呼道:“‘刀劳香’?”沈丽娘冷声道:“不错,正是‘刀劳香’!武则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便在她说话之时,在场诸人已尽数倒在地上,只有杨青龙c吴执c习伯约及法藏依然未倒,不过四人也觉浑身酸软,站立不稳。 一时间,哀嚎之声此起彼伏。 沈丽娘手执长剑,缓步走向马车,车中之人道:“‘刀劳香’奇毒无比,吸入者必死无疑!你连同门的性命也不顾了吗?”沈丽娘闻言,不禁停下脚步,回首望了望杨青龙及吴执,又望了望习伯约,见三人面色惨白,额头满是冷汗,心知他们已是痛苦不堪。沈丽娘虽然心如刀绞,却终究还是硬起心肠道:“只要能为师父报仇,便是牺牲所有幽冥宫弟子的性命又如何?”车中之人叹息一声,道:“你这份狠毒心肠倒是与你娘一般无二呢!”沈丽娘闻言,心中一震:“她识得我娘?”沈丽娘是由师父抚养长大,不仅从未见过生身父母,更不知他们的姓名身份,如今忽然听人提起,不禁陷入迷惘。 杨青龙强忍疼痛,高声道:“师妹,不必在意我等,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快杀了这贱妇为师父报仇!”沈丽娘方才惊醒,恨恨骂道:“这贱妇当真狡猾!”当下不敢再耽搁,快步走向马车。那些千牛卫及佛门高手尽皆瘫倒,便是法藏也无力站起,自然无人再能阻拦她。 走至马车前,沈丽娘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揭马车的门帘。激动之下,她的手竟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便在她的手触到门帘之时,忽然远方有个苍老的声音高声叫道:“且慢!”沈丽娘登时吓了一跳,只以为是神秀去而复返。她不敢与神秀动手,不过也不怕神秀能救了武则天的性命,只因“刀劳香”毒性猛烈,中毒之人不出三刻必死。是以沈丽娘心念一转,只觉令武则天受尽痛苦折磨而死,更胜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便冷笑一声,道:“武则天,便容你再多活片刻!”而后快步退开。 习伯约听到那个声音却是一呆,脱口而出道:“师父!”他在李淳风门下学艺七载,又岂会听错?沈丽娘听得真切,不禁浑身一颤,旋即却又释然,只是微笑望着自山下赶来之人。 来者手执拂尘,着一身粗布道袍,正是李淳风。习伯约与师父经年未见,早已思念得紧,不期在此重逢,他激动得忘了疼痛,急忙上前施礼。李淳风观徒儿面色,知他中毒已深,急忙自怀中取出一株小草,扯下一片叶子塞入了他的口中。习伯约微微一愣,旋即会意,急忙坐在地上运功逼毒。 那株小草竟是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当真奇异。沈丽娘见了,惊呼道:“‘还魂草’!”李淳风望向沈丽娘,怒道:“你这丫头心肠端的歹毒!”沈丽娘望望在地上打坐的习伯约,摇头道:“不可能!你怎会还有一株‘还魂草’?”李淳风冷哼一声,道:“你这丫头机关算尽,到头来却终究逃不过天意!”沈丽娘呆望着李淳风手中的“还魂草”,过了片刻,她忽然展颜一笑,柔声道:“仙师!以当年袁天师与我师父的情分,今日你该不会阻我为师父报仇吧?” 她这一笑风情尽显,当真动人之至,便是武三思这等见惯绝色之人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疼痛。 李淳风长叹一声,道:“你不可杀她!”沈丽娘秀眉微蹙,却仍然微笑,问道:“哦!这是为何?”李淳风沉声道:“总之你不可杀她!”杨青龙忽然插口道:“师妹,莫与他废话!快为师父报仇!”李淳风左足微微一踢,地上的一颗石子便激射而出,打在了杨青龙胸前的“玉堂穴”上,杨青龙立时口喷鲜血,倒在地上。李淳风瞪了杨青龙一眼,道:“之前你曾伤我徒儿,今日便略施惩戒,算是为我徒儿出气!” 杨青龙受伤倒地,沈丽娘竟是浑不在意,仍自笑道:“仙师!杀师之仇不可不报,还望你高抬贵手,莫要阻拦!”李淳风道:“丫头,我不让你杀她也是为了你好,你若信我,那便就此罢手,有这株‘还魂草’,也能救得你师兄的性命!”沈丽娘沉吟片刻,叹道:“既然仙师如此说,丽娘自当遵从!不过仙师一定要救我师兄的性命!”李淳风点点头,便即迈步走向杨青龙。 待李淳风走过之后,沈丽娘却悄悄走向了马车。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已令李淳风生疑,自然有所防备,是以她虽极力放轻脚步,却终究未能瞒过李淳风。李淳风故技重施,脚跟轻轻一磕,一颗石子打在沈丽娘身上,沈丽娘登时不得动弹。 “刀劳香”之毒,发作得快,消解得却也快。将那片叶子含在舌下后,习伯约只觉浑身一轻,内息立时便能缓缓流动,功行一周天后,内息已然恢复如常,而那片叶子竟在他口中融化了。 习伯约睁开眼来,却恰巧望见沈丽娘被石子击中,惊得高呼道:“师父!莫要伤人!”李淳风道:“这丫头已害了不少人,为师只是不想让她再害更多人而已,并非是要伤她!”习伯约方才安心,毕竟沈丽娘与李淳风皆是他至亲之人,二人若是起了冲突,怎不教他左右为难? 忽然想起武则天同样是自己的仇人,习伯约忖道:“师父虽然阻拦姨娘动手,但应该不会阻我动手!”便提剑走向马车。可惜,李淳风身形一闪,拦在了他身前,道:“你又要作甚?”习伯约道:“师父,她与我有杀父害母之仇,今日正是徒儿报仇之时!”李淳风道:“你也不可杀她!”习伯约急道:“师父!”李淳风喝道:“师父之命你也不听了吗?”习伯约道:“可是可是”他望望马车,又望望师父,终于还是长啸一声,恨恨转过了身去。 此时,周遭的惨呼之声竟然渐渐息了,众多千牛卫及幽冥宫弟子功力较浅,已然毒发身死。李淳风道:“徒儿,待解了毒后,为师自然会同你解释!”他又扯下一片叶子,便将那株小草交给了习伯约,叹道:“只有一株‘还魂草’,能救之人委实有限,究竟救谁,你自行决定吧!”说罢,便转身走向马车。 武三思倚靠着马车,瘫坐在地,已然奄奄一息,见李淳风走来,急忙道:“仙师救我!”李淳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自那片叶子上撕下一部分交给了武三思,武三思自是千恩万谢。法藏也蹒跚走来,央求道:“还请道长开恩,救我性命!”李淳风只得再次撕下一部分交给法藏,如此一来,那片叶子便只剩下一半了。 李淳风对着马车道:“这半片叶子足够救你性命了!”车中之人已许久未说话,此刻终于开口道:“你倒是教了个好徒弟!”说着,只听“砰”的一声,马车的车顶忽然飞起。李淳风轻轻一抛,那半片叶子便缓缓落入了马车中。又过片刻,车中一道黄影高高跃起,向山下飞掠而去,倏忽便消失不见。 自始至终,习伯约也未能见到车中人的面貌,只是依稀望见一道窈窕的背影。他心知车中之人必是仇人武则天,可惜师命不可违,错过了此等报仇良机。他心中难过,却也在思索师父为何阻拦自己。 李淳风转过身来,见习伯约仍自低头出神,急忙道:“你还愣着作甚?一个也不想救了吗?”习伯约方才想起崔劼等人仍然危在旦夕,急忙赶去相救。吴执仍然清醒,崔劼却已昏了过去,好在其气息尚存。习伯约便将两片叶子交给吴执,令其自行解毒后再去救崔劼。 如此一来,那株“还魂草”上就只剩两片叶子了。见四剑婢尽数卧倒在洞口,习伯约知道四人内力最弱,自然不敢怠慢,将余下的两片叶子撕为了四份,分别塞入四人口中,又将四人扶起,手臂搭在彼此肩头。如此布置妥当,他才将两只手掌分别抵在吹絮c舞蝶后心,助四人运功驱毒。 李淳风解了沈丽娘穴道,沈丽娘恨得咬牙切齿,竟挥剑向李淳风猛劈,李淳风只是闪避,也不还手。沈丽娘劈了几剑后便将长剑猛地摔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李淳风叹道:“丫头,我为何阻你报仇,你日后自知!”此时,习伯约已助四剑婢解了毒,吴执也助崔劼解了毒,杨青龙及囚牛等人却无人相救。吴执急忙道:“师妹,莫哭了!快求仙师救大师兄!” 沈丽娘方才想起此事。如今仇人已经走了,报仇无望,自然是救人要紧。她便哽咽着道:“仙师,还请你救我大师兄的性命!”李淳风道:“‘还魂草’在约儿手中,他若愿救,那你大师兄自然能保住性命,他若不愿。”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续道:“谁也逼他不得!”显然,即便是他这等超然物外之人,徒弟被人打成重伤险些丧命也难免心存怨气。 沈丽娘闻听此言,却放了心,笑道:“约儿,快将‘还魂草’交给姨娘!”沈丽娘开口相求,习伯约又怎能拒绝?暗叹一声,便将“还魂草”交给了沈丽娘。不过,那株“还魂草”的叶子已被拔光,只剩一根光秃秃的茎了。沈丽娘心中一颤,不禁望向李淳风,李淳风没好气地道:“将其切断,含在舌下,照样可以解毒!”沈丽娘笑道:“多谢仙师!”急忙去救人了。 此时此刻,周遭的千牛卫c佛门高手及幽冥宫弟子已尽数毒发身亡。李淳风眼见沈丽娘多伤无辜,心中终是不快,便道:“徒儿,你且随我来,为师有话对你说!”说罢,当先而去。 习伯约急忙跟上。二人一路飞掠,来到连天峰顶,习伯约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师父,三年未见,徒儿思念得紧!”李淳风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笑道:“这三载为师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习伯约道:“徒儿得师父教诲,这三年来行走江湖,虽不为行侠仗义,却也是竭尽所能,除暴安良!”便站起身来,将三年来的遭遇大略讲出。拜见袁客师,搭救李显,独战突厥,禁宫盗书,远遁大漠,鏖战太清宫,这其中的风花雪月c儿女情长之事他自然羞于启口,便略过未说。 李淳风听罢,道:“你这三年的经历也可谓神奇了!”习伯约点点头,问道:“师父怎会前来嵩山?”李淳风道:“弟子有难,为师岂能不来?”习伯约闻言,心中不禁感叹:“想不到姨娘行事如此狠辣,为了报仇,竟不惜赔上这许多亲近之人的性命!”他心知适才若非师父及时赶到,自己必然丧命,便道:“多亏师父相救,不然弟子性命休矣!”李淳风却笑道:“救你之人非是为师,而是一位姑娘!” 习伯约自然听得莫名其妙,问道:“姑娘?哪位姑娘?”李淳风却道:“你可知沈丫头所用之毒的来历?”习伯约自然摇头。李淳风道:“临川间诸山有妖物,名为‘刀劳鬼’。狂风大作之时,刀劳鬼便发毒气害人,待人死而食之。百姓多为其害,便有侠客前往除之,却非其敌,枉自送了性命。后终有奇士杀死刀劳鬼,刀劳鬼体内之毒散入土中,那奇士搓土为香,便是‘刀劳香’了。刀劳鬼的毒气无色无味,教人无从防备,吸入者全身瘫软c经脉闭塞,任你有多高的内力也无法运功逼毒,自然只有毙命一途。”习伯约道:“那沈姨娘为何无事?”李淳风道:“此毒只有一物可解,那便是‘还魂草’了!她早已将一片叶子含在口中,内力运转如常,自然无事!”习伯约不禁感慨道:“姨娘的计划倒也周详,可惜她算不到师父手上还有一株‘还魂草’,不然武则天必死无疑!”李淳风冷哼一声,忍不住斥道:“那你的小命也难保!”习伯约只得讪笑。 李淳风又冷声道:“她的算计自然周详!她早知为师手中有一株‘还魂草’,所以才会将真气度入你体内!”习伯约闻言,不禁惊呼道:“为的便是要我散功之后吃下‘还魂草’,好教师父日后不能阻她报仇?”李淳风点点头,冷哼道:“真难为她十余年前便筹划此事!” 习伯约心中自然难过。他将沈丽娘视若至亲,从未想过沈丽娘会利用自己,不禁默然,良久才道:“可是她不知道师父手中还有一株‘还魂草’!”李淳风却摇摇头,道:“‘还魂草’极为稀少,为师那一株还是你师祖留下的,又怎会有第二株?”习伯约听得一头雾水,李淳风已笑道:“所以为师才说是一位姑娘救了你!”顿了顿,他续道:“你仔细想想,你所认识的姑娘中可有一位貌美心慈的?”习伯约不假思索便道:“卢姑娘?”李淳风点点头,道:“正是!”习伯约不禁奇道:“师父怎会与她遇上?”李淳风听了,心中有气,忍不住骂道:“你这小子当真该死!”习伯约不知师父缘何发怒,吓得急忙跪下。 李淳风便将其中缘故讲出。原来,他算得徒儿有难后匆忙赶来嵩山,路上却遇见一伙贼人欲要轻薄二个少女。李淳风虽然赶着去救人,却也不能置之不理,便出手将那伙贼人惩戒了一番,救下了那二个少女。那二个少女连番道谢,李淳风无心多言,正欲继续赶路,却瞥见其中一个少女背上的竹篓中竟装着一株“还魂草”,登时愣了。 若有“还魂草”,何愁救人不成?李淳风忍不住道:“二位姑娘,老道有一事相求”说到这里,他却又不禁语塞。那二个女子见李淳风仙风道骨,知是世外高人,欣然道:“仙长请讲!”李淳风只得厚起老脸道:“老道姓李,乃是天师道中人”不待他说完,其中一个少女已惊呼道:“天师道!你是天师道的?”李淳风不知她为何如此惊讶,只得愕然点头。那少女道:“那仙长可识得一位姓习的少侠?”李淳风更觉诧异,心想:“她说的莫非是我那徒儿?”便道:“自然识得!老道正是他的师父!” 此言一出,那背着竹篓的少女登时面露怨恨之色,另一个少女则双目含泪,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伤心事。这二个少女正是卢寄云c琴儿主仆。二人别过习伯约,卢寄云伤心难过,也未急于返回范阳,反而带着琴儿重又登上了泰山。到得半山腰,卢寄云无意间发现乱石间竟长有一株异草,这株草她虽从未见过,但卢照邻所留医书中却有记载,其名为“还魂草”,有固本培元之效,更可解百毒,乃是天下至珍稀之物!遇上此等医家至宝,卢寄云自然不肯错过,竟不顾琴儿劝阻,亲自去采。好在她吉人天相,虽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采到了这株“还魂草”。 李淳风道:“二位姑娘识得老道那劣徒?”琴儿忍不住骂道:“呸!谁认得那个负心汉!”李淳风闻言一愣,心道:“莫非是约儿始乱终弃?”卢寄云已斥道:“琴儿,不许无礼!”又向李淳风深施一礼,道:“原来仙长竟是习公子的师父!常言道‘名师出高徒’,果然不假!” 李淳风见卢寄云眼角含泪,模样楚楚可怜,同情之心顿生,高声道:“姑娘,老道那徒儿若有什么对不起你之处,你尽量说来,老道为你做主!”卢寄云苦笑道:“仙长误会了,习公子不仅没有对不起小女子,更曾救过小女子性命!”说到这里,她转头望向远方,喃喃道:“缘之一字,不可强求!”李淳风听了,心中已明白了几分,不禁暗暗叹息。 过了片刻,卢寄云强颜笑道:“适才仙长说有事相求,不知是何事?”李淳风道:“劣徒的性命悬于一线”卢寄云闻言,已惊呼道:“习公子有难?”李淳风点点头,卢寄云急忙道:“他在哪里?仙长快带我去救他!”她知自己不会武功,李淳风可能会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便又解释道:“小女子虽不懂武功,但粗通医术,正好可助仙长救人!”李淳风笑道:“姑娘不必焦急,只需将竹篓中的那株‘还魂草’交给老道,劣徒便可转危为安了。” 卢寄云急忙望向琴儿,道:“快将‘还魂草’交给仙长!”琴儿气道:“小姐何必管他死活?”卢寄云听了,也不动怒,只是望着琴儿。过得片刻,琴儿终究拗不过自家小姐,跺跺脚将“还魂草”取出,扔向了李淳风。 卢寄云急忙赔礼道:“我这婢子不懂礼数,还请道长勿怪!”李淳风自然不会在意,他将“还魂草”收入怀中,目不转睛地望着卢寄云,半晌才叹道:“姑娘与老道那徒儿有极深缘分,只是只是”说到一半,他却又闭口不言,向卢寄云施了一礼,便即飘然而去。 李淳风走得如此突兀,卢寄云主仆不禁一愣。琴儿忍不住撇嘴道:“哼!‘还魂草’如此贵重,小姐送给了他,他也不道谢便径自离去,当真无礼!”卢寄云道:“世外高人大多如此,你莫要再多嘴了!”说罢,她望着李淳风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琴儿知道自家小姐是在担忧习伯约的安危,有心咒骂两句,却又恐小姐伤心难过,只得摇头暗叹。卢寄云在心中为习伯约祷告良久,方才领着琴儿继续上路。这一次二女雇了一辆马车,只走官道,终于平安回到了范阳。 待师父讲完,习伯约方才站起,心道:“原来这株救命的‘还魂草’是卢姑娘采的!”想到卢寄云无人护送,路上果然遇了歹人,他不禁好生愧疚,自然也知道师父为何发怒,便道:“师父,徒儿知道卢姑娘兰心蕙质,乃是难得的佳偶良配,只是只是徒儿已与另一个女子相爱,又怎能再与卢姑娘纠缠?”李淳风道:“姻缘命数自有天定,卢家小姐与你有极深缘分,日后你自然明白!”习伯约道:“徒儿省得!”不过他口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想:“裹儿待我情深意切,我岂能负她?”他早已打定主意,此生非李裹儿不娶了。 又想起仇人武则天,习伯约急忙问道:“师父,你为何不让徒儿报仇?”李淳风沉吟半晌才道:“其中缘由你日后自知,也不必再问!”习伯约心想:“父母大仇,岂可不报?师父总不能终日守在我身边,日后总有机会报仇!”他正思索间,李淳风已道:“徒儿啊,为师这一次不光是来救你性命的,更是来与你道别的!”习伯约登时急了,问道:“师父要去哪里?弟子随你一起去!”他与师父分别了三年,如今终于重逢,自然不愿再分别。 李淳风笑道:“为师已时日无多,难道你要随为师一起死吗?”习伯约闻言,登时呆了,片刻后才笑道:“师父莫要说笑!”他只觉师父年纪虽大,但深谙道家养生之道,内功也早已臻至化境,岂会轻易便撒手人寰?李淳风却自大石上跃下,抚了抚习伯约的头,指天叹道:“为师这一生,数次违逆天意,这一次又逆天而行,上天自然不会饶我”顿了顿,他又道:“为师已时日无多了!”习伯约急道:“难道就没有补救的法子吗?”李淳风摇头苦笑。 习伯约不禁泪如泉涌,再次跪下抱住李淳风的腿,哭叫道:“师父!”李淳风劝慰道:“人终有一死,你又何必难过?”习伯约闻言,哭得更加厉害,不住地唤着“师父”。待他哭了半晌,李淳风才道:“为师此生最欣慰的便是收了你这个聪明绝伦的徒儿,日后你只需谨记为师今日之言,凡事顺其自然,切莫强求!”习伯约含泪点头,李淳风笑道:“为师最见不得生离死别,咱们师徒就此分别吧!”习伯约又如何肯答应?自是死死抱住李淳风的腿。李淳风别无他法,只得出手点了习伯约昏睡穴,而后长叹一声,飘然下山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习伯约方才醒来,急忙爬起身来四下找寻师父,又如何得见李淳风的身影?急得他大叫了两声“师父”,却只有山谷的回声传来。习伯约终于确定,师父已然离去,想到师父命不久矣,自此以后再无相见之可能,他只觉悲从中来,不禁又哭了起来,昔年学艺时的情景也一幕幕浮上心头 良久,他方才止了哭泣,念起师父栽培之恩,又跪下向西南方磕了三个头,而后才走下连天峰顶,回到了幽冥宫的总坛之中。今日这一场变故,幽冥宫死了百余弟子,总坛门前自然也无人值守了,习伯约径自来到大殿中,只见吴执与沈丽娘坐在桌前,正自满面愁容,而崔劼与四剑婢则侍立在后,却是不见杨青龙及囚牛等人。 见习伯约赶回,沈丽娘急忙问道:“仙师走了?”习伯约闻言,面色一黯,颔首不语。沈丽娘见了,却不禁出了神。吴执叹息一声,问道:“习师侄,你身上的毒可除尽了?”习伯约点点头。崔劼道:“还要多谢令师相救呢!”他与武则天又无仇怨,自然不愿如此平白无故地送了性命。吴执向徒儿使个眼色,崔劼慌忙闭口,不敢再多言。他有心向沈丽娘求亲,又怎敢惹其不快? 沈丽娘忽然道:“约儿,你随我来!”便转身而去。习伯约急忙跟上,二人出了大殿,来到一间静室中,各自坐下,沈丽娘挽住习伯约的手道:“约儿,你不会怪我吧?”习伯约淡然一笑,道:“自然不会!”沈丽娘凄然一笑,似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若能为师父报仇,即便赔上我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习伯约不禁长叹一声,苦笑道:“可惜啊!还是未能杀了那贱人!”沈丽娘闻言,心中难过至极,竟倒入习伯约怀中哭了起来。 习伯约不禁错愕不已,在他面前,沈丽娘可从未有过如此软弱之态。习伯约只得将沈丽娘轻轻揽住,轻拍后背以作安慰。沈丽娘哭了一会,方才察觉不妥,急忙直起身,拭去面上泪痕,强笑道:“姨娘一时情不自禁,倒教你见笑了!”习伯约道:“武则天多行不义,终有其授首之日,姨娘又何必急于一时!”沈丽娘摇摇头,苦笑道:“这一次是她轻忽大意,方才有此良机,日后她必会倍加小心!她贵为皇帝,岂是轻易便可接近的?报仇之事再也休提!”习伯约也知日后想杀武则天是难上加难了。 沈丽娘的双目呆望前方,似乎陷入了沉思。只听她道:“师父知道自己在世时,武则天有所忌惮,不敢来犯,但自己死后武则天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才将‘刀劳香’交给我,为的便是报仇雪恨!”顿了顿,她幽幽地道:“没想到,终究还是敌不过天意!”说罢,一声长叹。习伯约知她失望已极,便道:“姨娘放心,报仇之事包在我身上!”沈丽娘心知以习伯约的才智武功,日后当真得报大仇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不禁微笑点头。 习伯约好奇沈丽娘为何未中“刀劳香”之毒,便问起此事,沈丽娘道:“当年师父知道袁天师手中有一株‘还魂草’,便求来一片叶子制成解药,命我妥善保管,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可惜可惜”说到这里,她不禁摇头苦笑。 习伯约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所以姨娘才会想到利用我”不待他说完,沈丽娘再次紧紧握住他的手,打断道:“约儿!此事是姨娘对不起你,你心中若是不痛快,那便刺姨娘一剑出气吧!”习伯约又怎可能刺她?沈丽娘又道:“姨娘也是报仇心切才出此下策的你便如同姨娘的亲生儿子一般,你受苦之时,姨娘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呢!”说着,她再次哭了起来。 习伯约最是感念沈丽娘的恩德,毕竟若无沈丽娘相助,他也无从拜李淳风为师,习得这一身武艺。是以见到沈丽娘这副悲伤的样子,他心中的怨气也消了,安慰道:“我知道姨娘是报仇心切,自然不会怪你!”沈丽娘却依旧摇头,哽咽道:“约儿待我至诚,我却存机心,当真愧对约儿喊我这声‘姨娘’!”习伯约只得道:“当年若不是遇到姨娘,我早已葬身长江了。”说着,他便跪在地上,向沈丽娘磕头道:“姨娘的大恩大德,铭记终生!”沈丽娘急忙将他扶起,也终于止了哭泣。 二人重又坐下,沉默半晌,习伯约道:“姨娘,我将要前往神都,到时投军效命,正可伺机报仇,只是不能再在姨娘身边侍奉了!”沈丽娘点点头,道:“今日咱们教武则天吃了大亏,以她的心性,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幽冥宫恐怕要偃旗息鼓,暂时躲避一阵了,你留下也无用武之地。”顿了顿,她续道:“明日禀过大师兄,你便可前去神都了。” 杨青龙被李淳风以石子打在胸口,受了内伤,功力大不如前,是以到了此刻体内毒素仍未去尽,沈丽娘自然不敢教习伯约去打扰。好在习伯约也不急于一时,他见沈丽娘答允了,心中不免一喜,不过想到拒不相见的沈秋霜,又是一叹,道:“姨娘,日后我不在扬州,你一定要照顾好霜儿”沈丽娘听了,忍不住扑哧一笑,佯装怒道:“依你之意,从前姨娘一直照顾不周了?”习伯约闻言,心中却觉苦涩,暗道:“是啊!在姨娘身边时,霜儿可从未有过差池照顾不周之人是我自己才对!”念起沈秋霜,习伯约不禁叹道:“姨娘,若是霜儿回心转意,愿意与我相见了,您一定要派人告知我!无论如何,我也会赶回扬州与她相见的!”沈丽娘苦笑点头。 第二日,杨青龙虽然内伤未愈,但体内之毒终于去尽,总算保住了性命,便召集众人到大殿中商议日后之事。习伯约婉言请行,杨青龙道:“你要自奔前程,吾等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昨日宫中弟子死了不少,元气大伤,却还需你相助去办一件事!”习伯约闻言,登时面露难色,若教他为虎作伥,他是决计不肯的! 杨青龙续道:“若无叛徒相助,武则天怎能知晓总坛的所在?昨日咱们一时大意,倒教孙匡师徒逃了!如今我有伤在身,只得劳烦你为幽冥宫清理门户了!”景克逸为人机智,昨日李淳风赶到后,他见杨青龙等人皆未注意,便扶着孙匡悄悄逃了。 习伯约却是不解,问道:“中了那‘刀劳香’之毒后提不起功力,浑身瘫软,景师兄他们是怎么逃走的?”沈丽娘望望杨青龙,又望望吴执,叹道:“师父既然能给我解药,自然也能给三师兄!”习伯约闻言,心想:“如此说来,三个男弟子中,小公主倒是更喜爱三弟子了!”毕竟杨青龙c吴执可没有解药,若非李淳风携来“还魂草”,二人已成了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习伯约想了想,又道:“可是已经过去了一日,谁又知道他们逃向了何方?不如放过他们吧!”他虽有心网开一面,但杨青龙如何肯答应?当即高声道:“白虎坛背叛师门,人神共愤,岂可饶恕?”吴执竟也附和道:“依宫中规矩,即便是踏破铁鞋,也要清理门户,将叛徒尽数诛灭!”杨青龙又道:“孙匡西逃之时,将白虎坛剩下的弟子留在了西域的碎叶城。如今孙匡断了一臂,他们师徒无处可去,也必然是逃向了碎叶!”习伯约奇道:“既然他们投靠了朝廷,何不逃回神都?如此一来,咱们也奈何不得他们!”沈丽娘道:“你是不知武则天的心性,她只不过是利用三孙匡罢了,如今总坛的所在她已然知晓,又岂会再留孙匡的性命!”习伯约不由担心道:“那他们若当真逃回神都,岂不是自投罗网!”沈丽娘道:“孙匡智谋过人,应该早知武则天不会饶过自己,所以绝不会逃去神都。”习伯约点点头,心下稍安。 杨青龙望向习伯约,沉声道:“将这件事办妥,我便准你脱离幽冥宫,你答不答应?”习伯约仍有怨气,有心不答允,但望见沈丽娘的目光,只得颔首。杨青龙微微一笑,道:“不过此事由你一人去办恐怕不行”顿了顿,他又道:“还要劳烦师妹走一趟!我再从青龙坛调数十精明弟子,由囚牛领着,助你们行事。” 这一遭远赴绝域,必是千辛万苦,不过沈丽娘知道大师兄是恐习伯约途中改了主意,便点头道:“如此也好!”杨青龙这才放心,过了一会又道:“如今总坛的位置已经暴露,日后是不能再留了,二师弟,待师妹走后,咱们便将总坛烧了吧!”吴执与沈丽娘无奈点头,心中难过之极。毕竟他们是伴着总坛中的一草一木长大的,况且这里又是师父的唯一故居,如今将要付之一炬,又如何能不难过? 计议已定,三人领着余下的弟子一齐到小宫主故居的废墟之上祭拜,沈丽娘已是泣不成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心甘饮鸩付孤儿 玉门关外,狂风阵阵刮过,扬起漫天黄沙。 一队人马冒着风沙,缓缓前行。 碎叶城与嵩山相距万里,习伯约等人经神都至长安,越过关山,而后一路西行,终于到了玉门关。 玉门关始置于汉武帝之时,因西域玉石自此运入中原而得名。 出了玉门关,便算是入了西域。习伯约骑在马上,回首玉门,高声吟道: “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 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 影移金岫北,光断玉门前。 寄言闺中妇,时看鸿雁天。” 在中原时,为了隐匿行藏,那十余青龙坛弟子褪下青衣,换上了寻常百姓的服饰,沈丽娘也坐入了马车之中。入了凉州,道上行人渐少,沈丽娘方才弃车乘马。此时她与习伯约并辔而行,不由得微笑道:“怎么,这路才走了一半,便心急赶回去与你那位貌若天仙的卢家大小姐相会了?” 习伯约所吟之诗名为《关山月》,乃是卢照邻所作。诗中所叙的是戍边将士对家中妻子的思念之意,不过习伯约并非是思念远方的爱人,而是因为过去了七百年,玉门关早已不复昔年之盛,只有寥寥数个官兵把守。想到汉武之时,匈奴人俯首称臣,不敢再觑中原,而如今突厥却是横行无忌,扰得河北民不聊生,习伯约方才吟出此诗。沈丽娘怎知他忽然有此感触,自然会错了意。 习伯约摇头苦笑,道:“如今突厥人常自云州c朔州入寇,朝廷却无善法阻止,只得任其蹂躏北方百姓,当真可气!”沈丽娘笑道:“当年始皇筑长城防匈奴,如今也让百姓到边疆筑城,或许可阻拦突厥!”当年秦始皇逼迫百姓修筑长城,虽然当真挡住了匈奴,却闹得天怒人怨,以致二世亡国,沈丽娘不在意百姓死活,又有心推翻武则天,自然乐得民怨沸腾。 习伯约闻言,却是心中一动,暗忖:“是啊!突厥人之所以敢长驱直入,只因朝廷的军队追赶不上而后方又无人阻拦之故!若在云c朔之北筑起城池,阻其归路,到时国中追兵赶至,前后夹攻,必可一举而擒!”一念及此,他不禁赞道:“姨娘,你这真是好主意!”沈丽娘只以为是随口之言,也未当真。 一行人继续西行。此时已近八月,西域的天气与中原迥异,白日里极为炎热,日落之后却又颇为寒冷,好在众人身负武功,倒也能忍耐。西域极为荒凉,又不似中原有坦坦官道,是以每次遇到牧民或商队时,习伯约便以突厥话上前问路,不过西域乃是诸胡杂居之地,并非都听得懂突厥话,有时问不到路,众人只得以太阳辨别方向,向西而行。 如此缓慢前行,众人经西州,至轮台,过龟兹,历时半年,终于到了碎叶。 碎叶城建于高宗调露元年,乃是仿长安城而建,只是方圆不及长安城的百分之一,不过尽管如此,碎叶城已是西域仅次于龟兹都城拔换城的繁华大城。长寿元年,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武则天在西域重设大都护府,是以碎叶城中也有上千大周守军。习伯约等人入了碎叶城,自然是小心翼翼,唯恐惹得官军注意。 城中胡汉杂居,居民着实不少,沈丽娘不禁发愁:“这要到何处去寻孙匡?”习伯约道:“白虎坛的弟子都是汉人,咱们只需到汉人百姓中查探,总能查到!”沈丽娘心知也只有如此,便点点头。一行人在一间胡人所开的客栈中住下,沈丽娘命囚牛领着青龙坛的弟子出去查探,如此数日,却无线索。 此时已是严冬,碎叶城中天寒地冻。这一日晚间,习伯约与沈丽娘要了一桌酒菜,在客栈的大堂之中饮酒暖身。望见小二端上来的葡萄酒,习伯约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三年前在董家酒楼中,沈秋霜初次品尝葡萄酒时的情景。其时言笑晏晏c朝夕相伴,如今却已天各一方,习伯约不禁低头暗叹,却又想起了师父,如今已过去半载,恐怕师父已然羽化了。习伯约虽知人终有一死,但不知师父的遗骨在何处,日后又教他到何处去祭拜? 沈丽娘发觉习伯约心情不佳,只以为是这数日来毫无线索,教他心生不耐,便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道:“约儿莫急,这碎叶城也不大,若是再过三日仍然毫无线索,恐怕就是大师兄料错了,咱们回转中原便是!”习伯约默然点头。 这间客栈生意不错,大堂之中食客满座,却皆是胡人,突厥c突骑施c回纥c吐火罗等各族皆有。这几族之人,习伯约在漠北时都曾见过,是以凭衣饰样貌便能大略分辨。无聊之下,他便为沈丽娘一一指明。不过,有一桌的几个食客竟是蓝眼褐发,服饰也与北地诸胡有所不同,习伯约从未见过,沈丽娘却笑道:“那几个是波斯人!”扬州城中常有波斯商人,是以沈丽娘倒曾见过。 那几个波斯人中忽有一人举杯站起,走向习c沈二人,高声赞道:“吾等正是波斯人!这位姑娘好见识!”这句是以汉话讲出,习伯约与沈丽娘不禁愕然,此人不仅听得懂汉话,更说得字正腔圆。 波斯人肤色黝黑,此人亦是如此,不过面目倒也英俊,年约五旬,衣饰华贵,胡帽之上镶着一颗珍珠,双手各戴一枚镶着宝石的戒指,显是尊贵之人。这中年波斯人走至习伯约与沈丽娘身旁,微笑道:“二位可是来自东土?”习伯约点点头,见这中年波斯人不住望向沈丽娘,已知其来意。 中年波斯人又道:“在下仰慕东土繁华久矣,今日在这荒僻小城得见中原人物,心中不胜欣喜,所以冒昧打扰,还请二位勿怪!”习伯约与沈丽娘对望一眼,均未开言。这中年波斯人也不见外,竟然自行坐下,而后向小二高声吩咐道:“再来两壶高昌葡萄酒!” 高昌葡萄酒是以西域独有的马乳葡萄所酿,芳香扑鼻,入口醇烈甘甜,乃是西域最负盛名的葡萄酒。昔年侯君集攻破高昌,将马乳葡萄带回长安,太宗大喜,即命人于禁苑中种植,并亲自酿成两坛美酒,宴请朝中文武。 沈丽娘最不喜被人打扰,不禁秀眉微蹙。中年波斯人却是视而不见,笑道:“在下泥涅师,敢问二位尊姓大名?”习伯约道:“吾等贱名不足挂齿。”泥涅师也不介意,此时,小二将两壶酒端上,泥涅师端起酒壶,正要为习伯约倒酒,习伯约忽然一把将他推开。 只听“叮”c“叮”c“叮”三声脆响,三枚飞刀已并排钉在了桌上。泥涅师不禁吓得呆了。若非习伯约将他推开,这三枚飞刀就要穿胸而过了! 习伯约转头望去,只见客栈门口站着七个以白布裹头的男子,只露出眼睛,正自恶狠狠地瞪视着泥涅师。泥涅师的同伴以胡语高呼了一句,泥涅师回过神来,转身望见那七人,急忙便逃。那七人各自从背后抽出一柄弯刀,冲向泥涅师,泥涅师的同伴急忙擎起兵刃迎上。其余食客唯恐遭殃,吓得纷纷奔逃,客栈中登时大乱。 双方战作一团,泥涅师的同伴武艺不济,转瞬间竟被杀尽。那七个刺客无人阻拦,又挥刀冲向泥涅师。习伯约本打算袖手旁观,却担心那七个刺客误伤了沈丽娘,便将手腕一抖,以手中的酒杯将冲在最先之人打翻在地。 泥涅师见了,急忙躲到习伯约身后,求道:“少侠救命!”其余那六个刺客以胡语骂了一句,便举刀再次冲上。习伯约心知自己已无法置身事外,便以单掌将桌子托起,砸向冲来之人。他手无兵刃,只得以此暂为抵挡。 泥涅师已退至角落,沈丽娘不禁更是鄙夷。习伯约道:“姨娘,你先退后。”沈丽娘点点头,低声道:“一定小心。”便也退开,免得习伯约施展不开。 此时,食客已尽数逃了,小二及掌柜也躲去了后院,偌大的大堂中,只剩下那六个刺客以及习伯约c沈丽娘c泥涅师三人。习伯约左足微微一跺,地上的一把弯刀便即飞起,被其握在了手中。 那方桌本就不轻,习伯约这一掷又使上了三分力道,那六个刺客不敢硬接,急忙四散避开。六人心知遇上了高手,反而不急于出手了,而是以胡语低声交流起来。泥涅师听得懂他们所说之言,高声提醒道:“少侠小心!这群人要出绝招了!”习伯约闻言,不禁嗤笑一声,他倒想瞧瞧这群人能使出什么骇人本领。 三言两语间,那六个刺客似乎已经计议妥当,互相望了望便即快步散开,将习伯约围了起来。习伯约昂然而立,无一丝一毫惧怕,泥涅师见了这等阵势,却不禁又向后缩了缩。 六个刺客齐喝一声,其中一人当先挥刀劈向习伯约。习伯约不闪不避,待其冲至近前,正欲举刀反劈,那人却凭空消失了! 习伯约不禁错愕当场,沈丽娘也愣了,二人均想:“这是什么邪法?”只过了刹那,忽听刀刃破空之声,那人竟又现身,却已到了习伯约身后,正自于半空之中反身猛砍习伯约后颈。习伯约急忙踏前一步,反手招架,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这一刀。那人一击不中,立即后撤,其余刺客便一个接一个攻上。 这群刺客的身法奇诡之极,凭空便可消失不见,习伯约根本无从阻拦,只能任由他们欺至身旁,如此一来,情势自然万分凶险。好在习伯约身手矫捷,拼尽全力抵挡,虽然左支右绌,但终究没有受伤。 沈丽娘在旁观战,更是胆战心惊,转头问泥涅师:“这群人使的是何方妖法?”泥涅师正欲作答,却又不禁惊叫一声,躲到了沈丽娘身后。原来,一个刺客见习伯约已被困住,便又冲向泥涅师。沈丽娘身形一晃,便闪到了一旁,她可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胡人涉险。 那刺客自然不理会沈丽娘,径直冲向泥涅师,奔出两步便即消失不见。泥涅师惊慌之下,急忙蹲下身去,却恰巧躲过了劈来的这一刀,而后他就地一滚,顺手拾起了一把短剑护身。 那群刺客的刀法却当真不甚高明,若非有这奇诡身法,一百个也困不住习伯约。是以习伯约凝神应战,渐渐便稳住了阵脚,而泥涅师只抵挡一个敌人,虽是狼狈不堪c险象环生,却也没有丧命。沈丽娘也不再担忧,在一旁的凳上坐下,静静观战。 习伯约抵挡了五十招,已想出了破敌之法。这群人只不过是使了精妙的障眼之法,他们的身形虽然消失不见,但习伯约耳力极强,仍能听见身周细微的衣袂破空之声,只要循声砍去便可。 习伯约依法施为,果然奏效,一个刺客欺至身旁,被他一刀砍去了脑袋,鲜血洒了一地。其余刺客见同伴惨死,竟然毫无惧意,反而攻得更猛了。可惜,他们的武艺与习伯约相差太多,终究还是一一丧命。 泥涅师不禁长出一口气,适才那一番激斗惊得他浑身冒汗,此刻只觉口干舌燥,便将手中短剑扔在地上,自一旁的桌上抄起一壶酒来仰头痛饮。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是有大队人马赶来。习伯约不禁皱起眉头,泥涅师将酒壶放下,道:“少侠勿慌,这该是城中的卫军赶到了!”沈丽娘闻言,轻声道:“约儿,咱们走吧!”她向来谨慎,如今孙匡尚未寻到,她可不愿横生枝节。 习伯约弃了刀,向泥涅师一抱拳,随着沈丽娘快步而去。泥涅师见沈丽娘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心知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不禁好生难过。 第二日醒来,习伯约来到大堂中,却发觉大堂之中竟只有泥涅师一人,不禁一愣。泥涅师急忙站起身来,道:“少侠,我知道你们住在这间客栈中,所以今日早早赶到,将这间客栈包了下来!”习伯约不知他是何用意,问道:“兄台这是作甚?”泥涅师道:“黄雀尚知衔环报恩,今日我若不来道谢,岂非是禽兽不如?”说罢,便即向习伯约躬身行礼。习伯约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兄台不必多礼!”急忙抢上两步,将泥涅师扶起。 二人一同坐下,泥涅师招呼小二端上好酒好菜,三杯酒饮罢,泥涅师道:“在下还不知少侠尊姓大名呢!”昨日他便曾问过,只是习伯约未答,如今他再次问起,习伯约不再隐瞒,如实相告。泥涅师赞道:“习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明的武功,当真教人佩服!”习伯约笑道:“兄台谬赞!微末功夫,不足挂齿!”顿了顿,他问道:“昨日出了这桩乱子,卫军赶到后可曾为难兄台?”泥涅师长声一笑,道:“习少侠,莫瞧在下身在西域,但在中原朝廷也有王爵呢!”习伯约闻言,不禁“哦”了一声,面露讶异之色。 泥涅师便将自己的身份讲出。原来,他的身份果然非同寻常,竟是波斯国的王子!泥涅师之父名叫卑陆斯,乃是波斯末代君王之子。五十年前,波斯为大食所灭,波斯贵族纷纷出逃,卑陆斯携着家眷逃到西域,便向大唐求援。其时正是高宗在位,高宗只觉波斯与中原相隔万里,若派兵相助,师老兵疲c不利作战,便婉言拒绝,不过也遣使前往西域,册封卑陆斯为“波斯王”。而后大食进犯西域,卑陆斯惶恐不安,不敢再留在西域,只得继续东逃。 上元二年,卑陆斯到了长安,觐见高宗,高宗虽善加款待,并授其右威卫将军之职,却绝口不提助其复国之事。卑陆斯心中郁郁,二载后病死长安,泥涅师便承袭了“波斯王”之号,继续筹谋复国。调露元年,西突厥反叛,高宗遣裴行俭借护送泥涅师归国之名前往西域平叛。裴行俭将泥涅师护送至碎叶城后便即离去,泥涅师就此滞留于西域。 习伯约听罢,抱拳道:“原来兄台竟是波斯王子,失敬!失敬!”泥涅师苦笑道:“不过是个亡国之人罢了!”习伯约道:“昨晚那群刺客又是何人?”泥涅师道:“大食国中有一门派,名为‘杀心’,专行刺杀之事,昨晚那群人便是‘杀心’中的刺客。”习伯约道:“那群人的刀法稀松平常,但身法却当真奇诡,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信这世上竟有此等身法。”泥涅师道:“‘杀心’的刺客有此克敌神技,又悍不畏死,自然是无往不利,从未有过失手之时。大食国中,人人闻之胆寒,就连大食国主亦不敢招惹‘杀心’,生怕哪一日便被取了性命。” 回想昨晚情形,那群刺客确是不在意生死,只求能取泥涅师性命,自始至终皆是狂攻不止,从未有人退缩,习伯约心知若非恰巧遇上自己,泥涅师是必死无疑的。 此时,沈丽娘领着囚牛及青龙坛弟子来到大堂。见泥涅师竟在大堂中与习伯约对饮,沈丽娘亦是一愣,转身吩咐道:“尔等继续到城中查探!”囚牛点头应是,领着身后一众弟子向客栈外走去。 到了此时,客栈的大门仍然关着,囚牛打开门来,却发觉门前有数十个持刀的胡人汉子守着,一愕之后,急忙后退数步,凝神戒备。泥涅师站起身来,向门外吩咐道:“尔等散开!让这几位朋友出去!”门外那群胡人汉子竟也听得懂汉话,依言散开。囚牛回首望向沈丽娘,见其微微点头,方才迈步而出。 习伯约望着守在门外那群胡人汉子,微微一笑。他适才已觉奇怪,昨晚泥涅师虽未丧命,却也吓破了胆,今日竟敢独自前来与自己喝酒,原来带着这许多护卫。 沈丽娘见泥涅师在,心中不快,便道:“约儿,待会命小二将早饭送入我房中!”便欲转身离去。泥涅师道:“姑娘还且留步!”沈丽娘虽已年逾四旬,但样貌仍如花信年华的少妇一般,是以泥涅师才会一直唤她“姑娘。” 沈丽娘蹙眉回首,泥涅师微笑道:“适才在下听到姑娘吩咐手下在城中查探,莫非是在寻人?”幽冥宫惯常隐秘行事,沈丽娘自然不愿向外人透露,是以也不答话,径自迈步而去。习伯约却道:“吾等前来碎叶城,为的是拜访一位朋友,只是不知其住在城中何处,所以这几日来一直在探访。”泥涅师听了,拍拍胸膛道:“此事再简单不过,交给我便是!只要那人在这碎叶城中,不出三日,一定为你找到!” 习伯约知道泥涅师居于碎叶二十载,此话绝非夸口,便抱拳道:“如此倒要谢谢兄台了!”泥涅师道:“相比昨日救命之恩,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便即询问要找之人姓甚名谁,是胡是汉?习伯约道:“是二个汉人,一个年约四旬,身量不高,左臂为人砍去,另一人则是个矮胖青年。二人该是不久前刚刚回到碎叶的。”泥涅师道:“断了一条手臂吗?那就更加易找了!”习伯约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兄台了!”二人开怀畅饮,直至巳时三刻,泥涅师方才离去。 又过一日,泥涅师命人传来消息,称十余日前有人见到一个矮胖青年与一个独臂汉子入了城南的聚财当铺。沈丽娘心知那必是孙匡藏身之处,只因在长安城中,白虎坛便是以当铺掩人耳目的。沈丽娘也不愿再耽搁,当即带着众人前往城南,寻到了那间当铺前。稳妥起见,沈丽娘命囚牛与青龙坛弟子在外埋伏,由她与习伯约先进去瞧瞧。 二人走入当铺中,只见一个伙计打扮的瘦小少年手拿扫帚,正在扫地,而一个中年人则站在柜台后打算盘,该是这间当铺的掌柜。那掌柜样貌俊雅,好似个饱学儒士,习伯约望见此人,只觉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那瘦小伙计急忙将扫帚放在一旁,迎上来招呼道:“二位客官,快请坐!”望见蒙着面纱的沈丽娘,那掌柜面露疑惑之色,问道:“二位客官,可是有物要当?”待其说罢,习伯约忽然惊呼道:“李大哥?”那掌柜微微一愣,捋须道:“鄙人正是姓李。”习伯约道:“李大哥怎的离开中国,跑到这碎叶来了?”那掌柜注视习伯约,苦笑道:“恕鄙人眼拙,敢问公子高姓?”习伯约道:“十年前,长江之上,李大哥曾对一个童子说过你平生最自豪之事,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掌柜身子一颤,旋即问道:“小兄弟,是你?”习伯约点点头,笑道:“想不到竟在此与李大哥重逢了!” 沈丽娘不明就里,便在习伯约耳旁低声问道:“此人是谁?”习伯约低声道:“姨娘可还记得当年在巨舫之上,我曾与你说过的那位救命恩人?”沈丽娘闻言,望向那掌柜,冷笑道:“如此说来,孙匡真的是藏在这里了!”习伯约不禁愣住,那掌柜则是面如土色。 原来,这掌柜非是别人,正是将梁丽姮渡过长江的李二狗。十年前,习伯约前去剑南拜师学艺,于巨舫之上偶遇李二狗,得知他曾搭救过自己母子,便求沈丽娘赐他一个前程。朱雀坛不得收留男子,沈丽娘只得命李二狗前往长安,投靠三师兄孙匡。李二狗赶到长安,呈上沈丽娘手书,孙匡自然不敢怠慢,对其恩遇有加。 李二狗的名字不雅,孙匡便为其改名为“客”。李客已过学武之年,孙匡只得令其习文,没想到李客自幼在长江边摆渡为生,活到二十多岁大字也不识一个,却有过目不忘之能,数年间竟已博览群书,成了饱学之士,如此更得孙匡重用。 匆匆十载,习伯约已自垂髻童子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李客自然认不出,而李客也已气质大变,不过声音却未改变,是以他甫一开口习伯约便即想起。沈丽娘自然忘了李客,不过经习伯约提醒,也想起了自己曾遣人去投奔孙匡,如今李客既然在此,孙匡必是藏在这里无疑了。 沈丽娘本以为自己说破孙匡行藏,必要刀兵相见,急忙招呼埋伏在外的囚牛等人。未料到李客长叹一声,道:“坛主吩咐过,若是沈坛主到了,便请随我来。”说罢,便即转身入内。沈丽娘迟疑片刻,与习伯约一同跟上。囚牛领着一众青龙坛弟子冲入当铺中,见沈c习二人自后门而出,留下几人守住门口便急忙跟上。 一行人来到前厅,李客向一个小厮吩咐道:“去禀报坛主,朱雀坛的沈坛主到了。”那小厮应命而去,李客又命人为沈丽娘等人看座,沈丽娘却摇手道:“不必了!”众人便站在前厅中等候。 过了一会,那小厮返回前厅,道:“坛主有请沈坛主后堂相见!”沈丽娘道一声“前面带路”,众人便要随那小厮而去,那小厮却扫视众人,道:“坛主吩咐,只见沈坛主一人!”沈丽娘心知孙匡自幼痴恋自己,绝不会行暗害之事,是以也不惧怕。习伯约却不放心,道:“我与景师兄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不知可否一齐去拜见?” 那小厮不禁面露难色,李客道:“那便由这位公子随沈坛主入见吧。其余人却须在此等候。”囚牛听了,心中不快。此番千里迢迢赶赴赶来西域,可非是来叙旧的,何必听其废话?不过想到师父临行前的吩咐,他也只得强压胸中怒火。 习伯约与沈丽娘随着那小厮自侧门而出,一路穿廊过舍,来到这座大宅的主院之中,只见景克逸已在院中静候,而他身站着的几个汉子,穿着却与当年在太清宫中那群乱砍乱杀之人无异,皆是绣有猛虎的白衫。习伯约心知当日那群人确是白虎坛弟子无疑了,只是不明白他们缘何前往太清宫?若是为了天师道的奇宝,那又何必匆匆而去?习伯约终究是想不通。 那小厮向景克逸恭敬行礼后便即离去,景克逸却只是冷眼望着沈丽娘,一言不发。习伯约便抱拳道:“景师兄别来无恙?”景克逸却不理睬习伯约,只是盯着沈丽娘,沈丽娘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忽听房中有人说道:“可是师妹到了?”正是孙匡的声音。 沈丽娘闻言,摘下面纱来沉声道:“孙匡,你背叛师门,罪大恶极,还不出来受死?”景克逸身后那几个弟子听了,自是横眉怒目,便欲上前动手,却被景克逸拦下。此时正房的门打开,孙匡缓步走出。只是半年未见,孙匡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不仅容色憔悴,头发也已花白。 沈丽娘心知孙匡这半年间必是饱受煎熬,心中却毫无怜惜之意,只是冷笑。孙匡呆望沈丽娘,半晌才道:“师妹,你是来取我性命的?”沈丽娘点点头,道:“不错!”孙匡苦笑道:“难道你丝毫不念往日之情了吗?”沈丽娘冷笑一声,道:“你背叛师门之时,你我便再无情分!”孙匡不禁摇头苦笑,而后仰天长啸一声,似是要藉此一吐胸中怨气。 沈丽娘不愿再与孙匡废话,抽出腰间长剑,沉声道:“孙匡,今日你我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所以你也不必在意什么以多欺少,你还有多少弟子,命他们一齐上吧!”孙匡道:“师妹想要我的性命,取走便是,我绝不还手!不过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师妹可否答允?”沈丽娘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孙匡指向景克逸,续道:“投靠朝廷是我一人之意,与他们无关,今日我将项上人头交给你,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听到这里,景克逸再也按捺不住,高声道:“师父,咱们与他们拼了!”他身后那几人也纷纷附和。孙匡气得转过头去骂道:“住口!”景克逸却是不听,续道:“师父之命,弟子从不敢违抗,但这一次却要恕弟子忤逆了!”而后他便呼哨一声。 只见周遭的房上忽然现出数十人来,皆张弓搭箭,指向沈c习二人。景克逸道:“我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早就有所准备!”说罢,他指着沈丽娘,恨声道:“你这歹毒贱人将我师父害得如此之惨,我今日要你百倍奉还!” 习伯约早已察觉周遭的房上有人,只是他自负武功,并未在意,不过此刻却不禁暗暗叫苦。这群人若是一齐放箭,他虽能自保,却不一定能护得沈丽娘周全。习伯约心知自己托大了,正欲运起轻功先送沈丽娘逃出院子,却听后方传来一阵呼喝声,一群人快步赶至,却是囚牛等人到了。 囚牛在前厅站了一会,终究抑不住胸中怒气,率领一干弟子杀向府内。景克逸将人手全都调到主院埋伏,是以囚牛等人这一路闯来,倒也无人阻拦。望见周遭房上的白虎坛弟子已张弓搭箭对准了习伯约与沈丽娘,囚牛心知二人入了彀中,急忙跃上房去,挥剑砍杀。房上的白虎坛弟子握的是弓,又如何招架?转瞬便被囚牛砍倒了数人。景克逸见此情形,赶忙吩咐道:“快放箭!”便拉着师父向后退去。 房上的白虎坛弟子得令,纷纷放箭。习伯约若是趁势进逼,倒可于数招之间擒下景克逸,只是没有他帮忙抵挡,沈丽娘怕是要遭殃。习伯约只得将赤炎刃舞得密不透风,护着沈丽娘向外撤退。 青龙坛的弟子也纷纷跃上房来,随着囚牛砍杀,白虎坛的弟子抵抗不住,片刻间便死了不少,其余人只得跳下房去躲避。孙匡急得大喝道:“住手!”此时,沈丽娘已随着习伯约安然退至远处,便也吩咐囚牛停手,囚牛只得跳下来,在沈丽娘身侧站定。 孙匡望着周遭的尸首,忽然抬起右臂击向胸口,而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景克逸在旁瞧得真切,不禁惊得魂飞魄散。原来,孙匡手中竟握着一柄匕首,那匕首虽短,但刺入胸口已足以要人性命。景克逸扶住摇摇欲倒的孙匡,高叫一声“师父”便即号啕大哭。他虽知师父早有轻生之念,却也想不到师父竟会在此刻自裁。 变生俄顷,众皆愕然。忽然有人发一声喊,白虎坛的弟子便纷纷围上来。孙匡望着爱徒,勉强一笑,安慰道:“莫哭!莫哭!人终有一死,何必难过?”而后又吐一口鲜血,有心让挡在身前的弟子让开,却已无力开口。景克逸料到师父的心思,急忙抬臂将身前之人推开。 孙匡再次望见沈丽娘,见其目光中隐隐有悲伤之意,心中一喜:“她终究还是在意我的!”一时只觉气力恢复了少许,便道:“师妹,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与这群弟子无关,如今我自刎谢罪,只求你能饶过他们!我已命他们留在西域,此世不得再入中原,日后也威胁不到你们。”沈丽娘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孙匡含笑点头,又问道:“师妹,你可曾爱过我?”沈丽娘闻言,出神半晌才答道:“师父便是为情所困,所以我此生不会爱任何人!”孙匡听后呆愣片刻,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对我关心爱护都是假的!枉我自幼对你一片痴情,真是可笑啊可笑!”说罢,他竟然纵声长笑,而后便即断气。 景克逸将师父紧紧抱住,哭得更加厉害,其他白虎坛弟子也流下泪来。李客被青龙坛的弟子押着来到主院,孙匡对他恩同再造,如今孙匡身死,他自也难过异常。望望面色阴沉的沈丽娘,又望望逝去的孙匡,李客忽然吟道: “凉风吹落花不眷,冷雨浇荡木已枯。 无情佳人总无情,痴人痴心化痴怨。” 众人听了,心中不免生出感触。习伯约却觉庆幸,心道:“好在裹儿对我是真情实意!”沈丽娘回头狠狠瞪了李客一眼,杀心更盛,不过既然答应了孙匡,只得道:“咱们走!”习伯约自然赞成,孙匡的死活他不在乎,却不愿景克逸丧命。囚牛虽不愿意,却也只得听命。 想到日后恐怕无缘再与景克逸相见,习伯约本有心与他道别,但见他抱着孙匡的尸首哭得正伤心,只得作罢,心道:“日后景师兄留在西域,不需再与人争斗,只做个富家翁,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便最后望了景克逸一眼,又向李客道:“李大哥,后会难期,但望珍重!”李客对习伯约颇有好感,心中虽然难过,却也道了一声“珍重”。 沈丽娘转身当先而去,未走出数步,却听景克逸高呼道:“各位师弟,这群狗贼害死了师父,岂能容他们离去?”白虎坛弟子纷纷高呼“不能”,有人喊道:“杀了他们为师父报仇!”一时间群情激愤,众人便重又弯弓搭箭,射向沈丽娘等人。 沈丽娘心想:“尔等既然找死,可就怪不我了!”当即吩咐囚牛道:“这群人既然不思悔改,那咱们也不可养虎遗患!”囚牛会意,领着青龙坛弟子挥着兵刃冲上。此时双方人数相当,白虎坛弟子的弓箭自然占不到便宜,只射杀了数人便被欺近身前。景克逸急忙拔剑上前抵挡,白虎坛弟子也弃了弓箭,各擎刀剑迎战。 双方战作一团,习伯约与沈丽娘袖手旁观,并未参战,便由囚牛对战景克逸。囚牛的武艺虽然高过景克逸,却也非数招间便可取胜,而白虎坛的精锐早已为朝廷杀了不少,剩下的弟子大多武艺不济,自然抵挡不住杨青龙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半柱香的工夫便被杀尽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囚牛与景克逸仍在厮杀。青龙坛弟子本想上去相助,却又恐折了囚牛的面子惹其不快,只得在一旁观战。 却说二人斗了二百余招,囚牛已尽占上风,众人本以为景克逸很快便要落败,未料到景克逸剑锋一转,忽然一阵疾攻,竟将囚牛逼得手忙脚乱。习伯约望着景克逸的身影,只觉其所施展的剑法颇为眼熟,回忆片刻方才想起在嵩山之巅,孙匡用的正是这套剑法! 习伯约心想:“这莫非就是姨娘口中的‘蟠龙剑’?”便问身旁的沈丽娘。沈丽娘点点头,习伯约心道:“如此瞧来,小公主待这三弟子倒也不薄!”却是想不通景克逸有此高明剑法,为何不早使出来?不过又看片刻,习伯约便明白了。这“蟠龙剑”威力虽猛,却极耗内力,景克逸没有把握能在几十招内击败囚牛,怎敢轻易使出?如今同门兄弟已尽数丧命,景克逸心知今日不能幸免,自然不再顾忌。 有习伯约及沈丽娘在旁观战,囚牛唯恐不敌景克逸,损及师父颜面,也不愿二人看轻了自己,便使劲浑身解数抵挡,没想到又过二十招,还是被景克逸以一招“龙啸九天”刺中了肩膀。囚牛惨呼一声,急忙后撤,景克逸得势不饶人,手臂一挥,长剑横削囚牛脖颈。这一剑若是躲不过便要人头落地,是以囚牛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颜面,双膝一屈而后急忙俯身趴在了地上。 囚牛的动作好似是给景克逸叩头一般,习伯约见了,忍不住“扑哧”一笑,景克逸也不禁一愕,一时间竟忘了进招。囚牛便借着景克逸这一愣的工夫,就地一滚,逃到了丈许之外。景克逸挥剑再攻时,周遭的青龙坛弟子已拼命抢上,挡在了囚牛身前。景克逸心知再无可能杀了囚牛,恨得仰天长啸。 囚牛惊魂稍定,便即催促青龙坛弟子围攻景克逸。他虽逃得性命,却是颜面尽失,尤其是习伯约那一声笑,更教他无地自容,恨不得将习伯约与景克逸碎尸万段。他杀不得习伯约,只得以景克逸泄愤。景克逸与囚牛全力相搏,又施展出“蟠龙剑”,到得此刻已为强弩之末,又杀了几人后终究招架不住,被一个青龙坛弟子自背后一剑刺穿了胸膛。 习伯约本有心为景克逸求情,只是见沈丽娘面若寒霜,终究没有开口。而李二狗虽不会武功,却也有心上去拼命,只是他被二个青龙坛弟子押着,挣脱不得,只得眼睁睁望着景克逸身死。 景克逸既死,囚牛仍觉不解气,又要去杀李客。习伯约身形一闪,挡在了李客身前,向沈丽娘道:“姨娘,首恶既诛,李大哥又不会武功,不如放过他吧!”囚牛只得望向沈丽娘。沈丽娘心知习伯约最念恩情,便点头答应了。习伯约不待囚牛开口,便转身向那二个押着李客的弟子喝道:“还不松手!”那二个弟子吓了一跳,急忙松手。沈丽娘既然开口了,囚牛不敢不允,只得恨恨转身。 白虎坛的弟子已被杀尽,只剩下几个杂役下人未死,那几人不会武功,自也无关紧要。沈丽娘望望孙匡的尸首,暗叹一声,正欲领着众人离去。李客却向习伯约道:“小兄弟留步,习伯约停步,我有一事相求。”习伯约见李客已面色如常,不禁一愣,却教李客误会了。 李客道:“小兄弟放心,我不会教你为难的!”习伯约苦笑道:“李大哥但请吩咐,小弟定当竭尽所能!”李客便邀习伯约前往后院。习伯约武艺高强,沈丽娘也不担心,任由二人去了。 李客在白虎坛中地位不低,在西域这所宅邸中竟也有单独的院落。二人走入李客所居的院中,便有一女子自房中奔出,笑着问道:“客郎,可是将敌人打退了?”这女子年约三旬,姿容秀美。李客道:“夫人,快来见过我这位兄弟!”习伯约听了,心道:“李大哥已娶亲了吗?”李客已年过而立,是以在碎叶城安顿之后,便由孙匡做主,为其娶了城中一位美貌的汉家女子为妻。 李客之妻向习伯约施了一礼,习伯约还礼道:“见过嫂嫂!”李客之妻微笑而立,仪态端庄,显是大家闺秀。此刻却听婴儿啼哭之声自房中传来,李客之妻惊呼一声,便转身跑回了房中。习伯约微微一愣,问道:“李大哥已做了爹吗?”李客哈哈一笑,点头道:“月前内子为我生个了儿子!”习伯约急忙抱拳,贺道:“恭喜李大哥喜得贵子!”李客道:“小兄弟可愿随我去见一见你那侄儿?”习伯约自然乐意。 二人一齐来到房中。李客之妻已将儿子抱在怀中哄逗,二人凑至近前,李客之妻便将儿子交给了丈夫。李客接过来抱了抱,见习伯约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问道:“小兄弟可想抱抱?”习伯约急忙点头,李客便将儿子送到了习伯约手中。 李客之子生得眉清目秀,极是可爱,习伯约好生喜欢,便小心翼翼地抱着,不住哄逗。那孩子似乎也很喜欢习伯约,到了习伯约怀中竟然破涕为笑,令习伯约更为欢喜。 李客之妻仍不安心,再次问丈夫道:“敌人可是退走了?”李客摇摇头,低声吩咐妻子:“去取酒来!”李客之妻闻言,面色大变,呆愣良久方才转身而去。 习伯约全神贯注地望着怀中婴儿,倒是未注意李客夫妻。他忽然问道:“李大哥可曾给孩子取名?”李客点点头,走到门外,指向院中的两棵李树道:“这两株李树上的花竟然不谢不落,直开了半年之久,待孩子降生之时,满树的花瓣却忽然落下,状若落雪,蔚为壮观!我便为其取名‘落雪’。” 正所谓“不凡之人,必异其生”!李树在西域生长已属不易,而花开至寒冬不谢则更是神奇!习伯约心知怀中婴儿日后必然不凡,高兴得笑道:“原来我这侄儿叫李落雪吗?倒是好名字!”李客却苦笑道:“内子嫌此名太过阴柔,不适宜男子。她最爱李花素雅洁白,便为孩子取名‘李白’。”习伯约点点头,赞道:“嫂嫂取得好名字!” 李客望着院中李树,出神半晌,转过头道:“小兄弟,我虽不知你姓甚名谁c是何来历,但我知你绝非邪人!坛主待我恩重如山,便如同是我的再生父母,今日坛主遇害,我既不能为其退敌,又无力为其报仇,实与酒囊饭袋无异!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习伯约闻言,大惊失色,喝道:“李大哥,你切不可自寻短见!”说罢他便即凝神戒备,以防李客忽然出手自裁。李客却只是苦笑,并未有何动作。 又过片刻,李客仍未动手。习伯约心下稍安,正欲开口再劝,李客之妻已端着一壶酒自内室含泪走出。李客接过酒壶,倒了一杯喝下,笑道:“小兄弟,我这儿子日后就交托给你了!”说罢,他忽然猛咳三口鲜血,气绝而亡。 李客之妻将亡夫紧紧搂在怀中,已是泣不成声。习伯约则是呆愣当场!他虽料到李客欲寻短见,却没想到李客早已备下了毒酒,登时懊悔之极,早知如此,适才便将酒壶夺过来了。 李客之妻哭了半晌,忽然抹去眼泪,望向被习伯约抱着的儿子。习伯约会意,急忙将怀中的孩子递了过去。李客之妻接过儿子抱在怀中,柔声唤道:“白儿!白儿!”见儿子仍自安睡,李客之妻心中爱极,俯下头去不住亲吻儿子的小脸。夫君新死,习伯约见她举止怪异,心道:“莫非她也有心寻死?”思量片刻,只觉她若一意求死,自己拦得一时却拦不了一世,不如成全。 果然,李客之妻将儿子交还给习伯约,道:“妾身观公子正气凛然,必是守信之人!只愿公子不负客郎之托,抚养白儿长大!”习伯约道:“嫂嫂放心,我一定将这孩子抚养成才!”李客之妻点点头,含笑饮下一杯毒酒,又道:“妾身还有一事想求!”习伯约道:“嫂嫂请讲。”李客之妻道:“客郎最喜院中这二株李树,烦请公子将我夫妻葬在这李树之下!”习伯约点头答应了。李客之妻似是再无牵挂,只是紧紧抱着亡夫的尸身,片刻后便吐血而亡。 习伯约望着李客夫妇二人的尸首怔怔出神,他怀中的孩子似乎知道自己的父母死了,忽然哭了起来。习伯约方才发觉,这孩子也是在襁褓中就没了爹娘,与自己一样的可怜,不禁好生心痛,便抱着孩子回了主院。 沈丽娘等人仍在主院中等候,见习伯约去了一趟竟然抱回来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儿,皆是一愣。习伯约要去安葬李客夫妇,无暇照顾怀中的孩子,便将其交给了沈丽娘,道:“劳烦姨娘先帮我照顾这孩子,我去去便回!”沈丽娘也未多问,点头接过,那孩子被她抱在怀中,哄逗一番竟止了啼哭。 习伯约带着两个青龙坛弟子回到李客所居的院子里,在那两株李树下挖了两个坑,将李客夫妇埋了。他又到房中将桌子劈了,削成一块木板,刻上“恩公李氏夫妇之墓”立于坟上,拜了三拜方才离去。 想到那封废后诏书日后许有大用,习伯约又到孙匡所居的房中搜寻,果然找到了那封诏书及铁匣,便收在了怀中。沈丽娘又吩咐囚牛将白虎坛弟子的尸首埋了,众人方才离去,走到门口时,却发觉门前已围满了官兵,不禁眉头大皱。 适才那一番剧斗动静不小,百姓惊惧之下便报上了官府。守城卫军闻讯赶来,却不敢贸然入内,只是在街上静候。望见一个怀抱婴儿的绝美妇人被众多大汉拥着走出,一众卫军皆是一愣。一个骑在马上的中年将军呆望沈丽娘,忽然挥鞭一指,喝道:“呔!大胆贼人!快快放了这位姑娘,不然本将军教尔等为齑粉!”这将军极为好色,见沈丽娘姿容绝美,登时起了邪心,自然不肯教沈丽娘为人劫走。这将军的副将跟在一旁,心知自家将军对那女子起了意,便附和道:“我家将军最是宽宏大量,只要尔等放人,自会放尔等一条生路!” 沈丽娘听了,实在是忍耐不住,掩嘴轻笑起来。习伯约也觉滑稽,心道:“原来他们以为姨娘是被劫持的人质。”这倒不怪那将军,似沈丽娘这等娇柔妇人,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身怀武功之人。 囚牛见那将军一脸淫猥地打量沈丽娘,登时大怒。他知道师父对这朱雀坛的沈坛主爱到了极处,只因有其求情,师父竟连害子之仇也不计较了!他又如何能容旁人觊觎沈丽娘的美色?便在沈丽娘耳旁道:“沈师叔,凭这群兵奴鼠辈还拦不住咱们!咱们直接杀出城去,回转中原便是!” 沈丽娘却摇摇头,眼前这群卫军虽不足为虑,却实不宜因此而惹恼了大都护府,毕竟此去中原皆是一马平川之地,可逃不脱骑兵的追击。习伯约心中亦有怒气,只是他早有从军的打算,自然不愿公然与朝廷为敌,眼见沈丽娘摇头,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也不知眼下该如何是好。 便在此际,忽有一群胡人沿街走来,领头的竟是泥涅师。那将军望见泥涅师,微微一愣,竟然翻身下马,抱拳道:“殿下怎地来了?末将披挂在身,不便行礼,还请殿下勿怪!”泥涅师承袭父爵,是中原王朝所封的“波斯王”,是以这将军品级虽高,却也不敢怠慢。泥涅师还礼道:“田将军不必多礼!不知今日将军兴师动众,所为何事?”那将军道:“末将听闻光天化日之下城中竟有匪类行凶作乱c强抢妇女,所以特来擒贼!”泥涅师指向习伯约等人,笑道:“田将军莫不是以为他们便是匪类?” 那将军点点头,泥涅师又道:“我想将军是误会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怎会是匪类?”那将军闻言,自是不信,心道:“你一个常居西域的胡人,怎会有这许多汉人朋友?”便指向沈丽娘道:“那这位姑娘莫非也是殿下的朋友?” 泥涅师转头望向沈丽娘,见她怀中竟抱着个婴儿,不禁一愣,片刻后才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与这位姑娘乃是多年的至交!”那将军闻言,心中一惊,暗道:“这波斯贱奴也看上这女子了?”泥涅师见他沉吟不语,又凑近两步,低声道:“田将军,不日我将赶赴神都,到时一定在陛下面前详述将军治理西域之功!”那将军闻言,喜不自胜,连声呼“好”! 他名叫田扬名,其兄便是奉宸府供奉田归道。这奉宸府原名控鹤监,乃是武则天专为面首张氏兄弟所设。张氏兄弟把持朝政,权势滔天,田归道作为张易之的心腹亲信,自也有心为其弟谋个职位。圣历元年,安西大都护公孙雅靖病殁,田归道便举荐其弟田扬名接任了安西大都护之职。 田归道虽逢迎张易之,但他们兄弟二人也非碌碌之辈。通天二年时,田归道曾奉武则天旨意出使突厥,却为默啜所扣。田归道坚贞不屈,义正言辞谴责默啜,又以理说服,终于得归中国。他知突厥狼子野心,回朝后便建议朝廷早做防范。第二年,突厥果然大举入寇,劫掠河北,可惜武则天未从田归道之言而有所布置,不然突厥又怎能如此横行?而武周虽重设安西大都护府,但安西四镇兵力薄弱,吐蕃于南虎视眈眈,突厥自东屡屡侵扰,形势岌岌可危。田扬名到任后,整军经武,南抗吐蕃c东御突厥,令得西域诸胡惊恐臣服,不敢再叛。 只是西域与中国远隔万里,消息难通,田扬名虽有汗马功劳,却一直未得右迁。而泥涅师久在西域,又是外国王子,若由其在武则天面前表彰田扬名的功绩,武则天必感荣耀,到时自也会给田扬名加官晋爵。田扬名虽然好色,却更贪权位,如今泥涅师有意包庇这伙贼人,他自然愿意卖个人情。望着姿容绝世的沈丽娘,田扬名心中虽然不舍,但想到莽莽中原,何样的美人没有?便也不在意了。 泥涅师见田扬名笑而不语,又道:“还望将军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帮朋友!”田扬名点点头,沉声道:“如此说来,这恐怕是误会,末将便先行告辞!”顿了顿,又低声道:“只望殿下莫忘了约定。”说罢,领着众军去了。 待一众卫军走后,泥涅师望向习伯约,笑道:“今日在下路过此处,可巧又遇到了习兄弟。”习伯约抱拳道:“还要多谢泥兄仗义执言,为吾等解围呢!”泥涅师道:“习兄弟侠肝义胆,怎会是恶人!”他望望聚财当铺的牌匾,问道:“习兄弟要找的朋友可是在此?”习伯约点点头,干笑道:“正在此处!”又向沈丽娘使个眼色,道:“多蒙泥兄相助,吾等才能寻到失散的朋友!走!我请泥兄喝酒!”说罢,便揽着泥涅师的肩膀,拉着他去了附近的一间酒肆。沈丽娘则领着囚牛等人回了客栈。 且说习伯约与泥涅师在酒肆中坐下,酒过三巡,泥涅师问道:“日后习兄弟是留在这碎叶城还是回转中国?”习伯约饮尽杯中酒,答道:“自然是回中国!”泥涅师点头微笑,又问:“那不知你何日起行?”习伯约望着他,笑道:“怎么,泥兄要为我送行吗?”泥涅师摇头道:“自然不是!只因我不日亦将启程前往神都,所以打算与习兄弟结伴而行!” 这几年来,泥涅师已数次为杀心的刺客刺杀,几日前又险些就丢了性命,怎敢再留在西域?前往中国,既可避祸,又可广交中国有能为之人相助复国,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习伯约倒不介意与泥涅师同行,只是担心沈丽娘不乐意,是以一时沉吟不语。泥涅师急忙续道:“自此到中国皆是蛮荒之地,无城无池,所以盗匪横行。咱们若能同行,自然稳妥得多。” 如今武周势弱,中国之兵不敢轻易出塞,而安西四镇之兵又只能固守,塞外这方圆万里的平原荒漠没了守护,便有一群马贼横行其间,劫掠过往客商。塞外的牧民同样深受其害,数次一同围剿,只是这股马贼狡猾谨慎至极,稍有风吹草动便即远远遁去,这数年间,塞外各族竟然奈何不得,只得任其为祸,横行至今。 习伯约心想:“怎么我们来时没有遇到?”不过他虽然不信,却还是答应了。二人约定第二日一早出发,便继续饮酒了。 习伯约回到客栈,正巧碰见囚牛引着一个胡人妇女走来,原来是李客之子饿了之后不停哭闹,沈丽娘只得寻奶娘来给他喂奶。习伯约随着囚牛来到沈丽娘房中,沈丽娘见他回来了,便将怀中婴儿交给奶娘照顾,问道:“这孩子是谁的?”习伯约便将李客夫妇双双自刎之事讲了。沈丽娘听罢,赞道:“没想到这人出身虽卑微,却也是忠贞死节之辈。”又问道:“那你日后如何安置这孩子?总不能时刻带在身边吧?”习伯约苦笑道:“不瞒姨娘,现下我还没想好呢,只是我既然答应了李大哥,终须照顾好这孩子!”沈丽娘扑哧一笑,道:“大言不惭!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就要照顾别人!”顿了顿,她又道:“你日后要去从军,如何照顾这孩子?不如交给我吧,由我带回扬州去抚养!”习伯约闻言大喜,心道:“如此方能不负李大哥之托!”赶忙答应了。 二人又说起回转中国之事。习伯约道:“那波斯王子要与咱们同行,姨娘意下如何?”沈丽娘想了想,道:“此人似乎是在着意与你结交。”习伯约也有所察觉,笑道:“虽不知他是何目的,但我感觉他并无恶意。”沈丽娘点点头,道:“那便由你做主吧。”便回内室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沈丽娘等人收拾妥当,走出客栈时却发觉泥涅师已在门前等候了。泥涅师骑在一匹骏马之上,身后竟跟着数百从人,各自牵着骆驼拉着马,载着许多行李货物。这客栈门前的街道本就不宽阔,自然堵得水泄不通。 见习伯约等人走出,泥涅师翻身下马,迎上来道:“习兄弟,我已等候多时了!”习伯约赶忙抱拳道:“劳兄台久候了。”泥涅师向身后从人招招手,便有人牵来一群骏马。泥涅师道:“此去路途遥远,所以我特意为诸位备了坐骑。”习伯约道了谢,众人不再多言,各自上马,动身前往中国。 流落西域的波斯人大多以经商为业,行走于西域与中国之间,是以习伯约等人不必再费心寻路,自是省事不少。泥涅师的十余个随从在最前开路,泥涅师则与习伯约并辔而行,走在众人之前,沈丽娘与囚牛等人跟随在后,泥涅师的其余从人则跟在最后。 这一路行来,泥涅师只与习伯约谈天说地,未再与沈丽娘交谈。沈丽娘虽觉奇怪,却也乐得清静。这一日到了轮台,一行人歇息了一夜,第二日继续赶路。泥涅师道:“如今过了轮台,咱们便走了一半路程,不过此去玉门,却是最为凶险的!”习伯约奇道:“这是为何?”泥涅师道:“自此东去玉门尚有两千里路,却再无朝廷之军镇,而突厥也在东北数百里之外,是以这段路便成了马贼横行之地!”习伯约心中一凛,道:“如此说来,倒要多加小心了!”泥涅师点点头,道:“我有不少族人便是为马贼所害,所以我早就命人到前方探察,免得为马贼偷袭。” 幸喜一路无事,一行人安然入了玉门关,又行二千里,终于到达长安。此时已是长安二年三月。众人自西入城,恰巧经过金台观前,习伯约望着观门之上的匾额,心中思念更甚,恨不得立时赶到李裹儿身旁。 在长安城中歇息一夜,众人重又出发。沈丽娘委实不惯与外人同行,便辞别众人,自行返回扬州。囚牛也就此与众人分手,带着青龙坛弟子渡过黄河,返回泰山去向杨青龙复命了。 想到自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沈丽娘不禁潸然泪下,抬起手轻轻抚摸习伯约的面颊。二人情如母子,习伯约自也难过,只得紧紧握住沈丽娘的手。沈丽娘哭了片刻,抽出手来拭去泪水,柔声叮嘱习伯约日后要小心而行,万勿事事逞强。习伯约含泪应了。 众人就此各自上路。习伯约急于去见李裹儿,自是催促泥涅师兼程赶路,好在入了中原,官道平坦宽阔,众人三日便赶到了神都。 再入神都,习伯约本自欣喜若狂,未料到城中百姓奔走相告之事却教他呆若木鸡。 李裹儿竟与人订了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今日黔首登高第 洛阳城,董家酒楼。 三层的一间厢房中,习伯约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天街怔怔出神。如今天街之上依旧人山人海,却未再有李裹儿的身影。 习伯约身后,泥涅师坐于桌旁,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却是毫无胃口,只是望着习伯约,不时摇头叹息。良久,泥涅师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习兄弟,自从入了神都你便闷闷不乐,整日愁眉苦脸,到底为了何事?”习伯约闻言,回过神来,却是叹息不答。 既然习伯约不愿说,泥涅师也就不问了,他端起酒杯来到习伯约身侧,望向窗外,赞道:“神都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繁华大邑!”习伯约木然不语,泥涅师又道:“我虽是先帝亲封的波斯王,但离开中国已有二十载,恐怕现今的女皇早已将我忘了!所以不宜贸然求见!”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续道:“如今太子之女与梁王之子订了亲,我正可借此机会登门道贺!太子与梁王皆是陛下至亲,若得他们二人引见,陛下必会另眼相看,那便大事可成了!” 原来,与李裹儿定亲的非是别人,正是梁王武三思之子武崇训! 回想当日所见,武崇训俊逸不凡,与李裹儿言笑晏晏,好似璧人一对,习伯约心中大痛。他虽知李裹儿深爱自己,但李裹儿终究是太子之女,如今武则天下旨将她许配给武崇训,她若抗旨不遵,岂不连累太子?是以习伯约虽心如刀绞,却也不敢有何妄动之举,更不敢与李裹儿相见,这数日来只是借酒浇愁。 泥涅师自顾自又道:“太子与梁王这等人物,等闲不能得见,习兄弟不如与我一同去拜见二位殿下。你武艺高超,又有凌云之志,若得二位殿下赏识,正可大展宏图!”习伯约凄然一笑,道:“似我这等草民,怎敢去结交太子及诸王?”泥涅师闻言,双目直直地盯着习伯约,半晌才沉声道:“在西域时,你仗义出手,救了我的性命,我本以为你是个豪气干云的少年英雄,没想到竟是个委靡短气之辈!”习伯约听得面色一变。 泥涅师续道:“我国破家亡,流落他乡,仍矢志复国,所以才万里迢迢赶来神都!”顿了顿,他又道:“我虽不知你因何而烦心,但其中困苦总不会甚过我光复故国。况且你年纪轻轻,又有武艺傍身,正该披荆斩棘,何故如此颓丧!” 习伯约听罢,心头大震,暗道:“是啊!武则天下旨又如何?我只要推翻武周,尽斩武家之人,谁人还能与我抢夺裹儿?”一念及此,他不禁精神大振,却仍存疑虑:“若是裹儿真的移情别爱,是甘心嫁给武崇训的,又该如何是好?”便决定先去见义兄张昌宗。张昌宗久在神都,必然知悉内情。 习伯约向泥涅师躬身施礼,道:“若非泥兄之言,小弟不知要糊涂到几时!”泥涅师哈哈大笑,道:“习兄弟也不必谢我,既然你已醒悟,那么可愿随我去拜见太子?”习伯约摇摇头,泥涅师立时不悦,沉声道:“难不成随我去拜见太子辱没了你?”习伯约苦笑道:“泥兄莫要误会!太子殿下我日后自然会去拜见,如今我要先去拜见我义兄!”泥涅师奇道:“你义兄是何人?竟位在太子之先。” 习伯约虽然羞于启齿,却还是如实答道:“我义兄是张昌宗。”泥涅师闻言一震,惊问道:“‘莲花六郎’张昌宗?”习伯约无奈点头。泥涅师兴奋异常,笑道:“习兄弟何不早说?我若知道你是‘莲花六郎’的结拜兄弟,何必发愁?”习伯约闻言,不禁暗叹。 泥涅师所言不差。张昌宗及其兄张易之得武则天宠幸,已是权倾朝野,就连太子李显及梁王武三思亦要对二人奉承巴结,兼且张氏兄弟好奢靡,极易为财帛所动,泥涅师若予以厚赂,张氏兄弟必肯相助。 泥涅师当即命人置办礼品,与习伯约一同去见张昌宗。泥涅师的从人赶来两辆马车,一辆由泥涅师与习伯约乘坐,另一辆则载满了送给张昌宗的礼品。来到清化坊,习伯约见义兄的府第大门紧闭,方知其已迁居,只得向过往的行人询问。张昌宗与张易之祸乱朝纲,天下士民无不恨之入骨,是以竟无人愿答,有几人更是面露鄙夷之色。习伯约只觉无地自容,也不愿再问,只得望着泥涅师苦笑。泥涅师既非汉人,又一心光复故国,自不在意二张之所为,当即命手下人去询问城中的族人。过不多时,便得回报,原来,张昌宗及其兄已搬到了宣仁门外的承福坊中,二人只得又返身前往承福坊。 到得承福坊,两辆马车来到一座大宅前,习伯约见高门之上的匾额写着“邺国公府”四字,便知是张昌宗的府邸了。张氏兄弟无寸功于国,只因服侍武则天便被封为邺国公c恒国公,勋爵与一干开国能臣无异,自然教天下怨沸,朝野大失所望。张氏兄弟飞黄腾达,早已各有府邸,不似原先那般同居一处,这邺国公府便是张昌宗的府邸。 此时府门大开,门前左右各立着二个披甲执戟的卫士,另有一个小厮候着。那小厮见两辆马车停在门前,急忙上前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国公府门前停留?”泥涅师当先下了马车,向那小厮拱手笑道:“小哥,我们二人是来拜见你家主人的。”那小厮闻言,冷笑道:“我家主人贵为国公,岂是你这胡奴要见便见的?”泥涅师听了,虽然恼怒,却强自忍耐,不敢发作。习伯约在一旁冷声道:“我与你家主人为金兰兄弟,如今到了洛阳,自然要来拜会!你这奴才还不快去通报?” 那小厮骄横惯了,如今见习伯约竟敢呵斥自己,登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这狗贼竟敢妄称是我家主人的兄弟,当真该死!”便吩咐那四个卫士擒住习伯约,欲要严刑处治。那四个卫士已依命围上,泥涅师登时大惊,急忙缩到了习伯约身后。习伯约虽是不惧,但见义兄府门前的小厮都这般凶恶,一时眉头大皱。 便在此时,忽闻一声暴喝:“住手!”一人自府中快步走出,向习伯约躬身施礼道:“下人无礼,冒犯了公子,公子大人大量,莫与他一般见识!”习伯约望了那人半晌,忽然笑道:“原来是你!”那人笑道:“公子竟还认得小人!”原来,此人名唤张安,正是那晚曾为习伯约开门的小厮。张安机灵能干,颇得张昌宗喜爱,未过多久便成了府中的总管。 那晚张安将习伯约引入宅中,曾听到自家主人唤其“贤弟”,知其是主人至交,是以不敢有丝毫不敬。那小厮见总管对习伯约如此恭敬,心知自己得罪了贵客,急忙跪下磕头赔罪。习伯约自不会与其一般见识,便问张安道:“我义兄可在府中?”张安答道:“公子来得可巧,主人今日正好在家!公子且随我来!”说着,便将习伯约让进了府中。 泥涅师随在习伯约身后,走出两步却转过身来,问那小厮道:“如今我这胡奴可否见你家主人了?”那小厮依旧跪地未起,闻言只得狠命磕头,不敢答话。泥涅师冷笑一身,拂袖而去。 张昌宗穷奢极侈,这座府邸自然也建得极尽豪华,习伯约见了,不禁眉头大皱。张安将习伯约引到前厅,便亲自去请张昌宗,过不多时,张昌宗快步赶到。见了结义兄弟,张昌宗激动异常,上前握住习伯约的臂膀道:“贤弟,你来了!”习伯约点点头道:“大哥,别来无恙?”张昌宗一步登天,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如今贤弟问起,他不禁哈哈大笑,道:“为兄得陛下器重,如今得居朝廷机要,也算是遂了当年之志!”习伯约闻言,不禁百感交集。蠹国害民之辈,以习伯约的脾性,本该除之而后快,只是张昌宗终究是他的结拜兄弟,他又极念旧日情谊,是以不知该如何是好。 张昌宗问起习伯约这两年的经历,习伯约便只说是惹了一个绝强的对头,只得避去塞外,近日方才返回。张昌宗深知自己这位义弟武艺精深,闻言自是一惊,问道:“是何人竟将你逼得退避三舍?”顿了顿,他却又狂笑一声,拍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放心,日后你留在神都,谁也伤不得你!”习伯约点点头。 张昌宗方才注意到泥涅师,打量一番,皱眉道:“这胡奴是随你而来的?”泥涅师闻言,却不敢作色,躬身施了一礼,道:“小人名唤泥涅师,波斯人士,今日得见国公大人,实是荣幸之至!小人特意备下薄礼,皆是天下珍奇之物,还请国公大人准许小人奉上!”张昌宗见泥涅师执礼甚恭,心中厌恶稍减,道:“好!你既是与我义弟同来,我便瞧瞧你所说的珍奇之物!”顿了顿,又冷笑道:“你若是夸大其词,那便割了你的舌头!”泥涅师闻言却是不惧,捋须笑道:“国公大人放心,小人必不令大人失望!” 卑陆斯出逃之时携了大量金银财宝,以备日后复国之用,他死后,这些财宝自也归了泥涅师。此番东行,泥涅师将珠宝钱财尽数带到了中国。那辆马车中的礼物着实不少,张安又派了数个下人帮忙才得以全部搬入前厅之中。张昌宗放眼望去,皆是琳琅珠玉,有南海的珊瑚c西域的美玉c骠国的翡翠,更有大秦的明月珠c琉璃c琅玕等,便是习伯约亦觉心动,更莫说是张昌宗这等贪财之人了。 张昌宗望着厅中的珍宝,哈哈大笑,连身赞“好”。泥涅师知其心动,心下大喜,问道:“国公大人可还满意?”张昌宗道:“你这胡奴倒是懂事!送了这许多珍宝,说吧,所为何事?”张昌宗虽然贪财,却也不傻,眼前这胡人奉上如此厚礼,必有所图。泥涅师也不隐瞒,将希望张昌宗说服武则天派兵助其复国之事说了,更允诺事成之后再有重谢。张昌宗听得一惊,此事重大,他本不想答应,却又舍不得这许多珍宝,便只道会尽力而为。泥涅师急忙道谢。 三人落座,习伯约便问起李裹儿与武崇训定亲之事。张昌宗暗叹一声,答道:“此前武崇训曾数次向陛下求亲,皆被为兄所阻,今次却不知为何,陛下坚持要将裹儿许配给武崇训,为兄也无能为力了。”他知道义弟与李裹儿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如今必然难过万分,便又道:“不过贤弟也不必心急,他们只是定亲,并非成亲!” 习伯约听了,心下稍安,犹豫片刻,又问道:“如此说来裹儿也不愿嫁给武崇训?”张昌宗闻言一愣,旋即了然,问道:“贤弟莫非是担心她移情别爱?”心中不禁感慨:“便是贤弟这般人杰,也难免为情所困。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他有心安慰习伯约,便佯怒道:“裹儿岂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贤弟切莫再存此念,不然又怎对得起裹儿对你的一往深情?” 此言直如当头棒喝,令习伯约猛省,暗道:“是啊!裹儿待我至诚至真,我却有此疑心,当真该死!”一时间,心中自责无以复加。泥涅师在一旁闻听二人之言,方知习伯约竟与当朝郡主相爱,不禁更觉自己没有看错,这小子果真是人中龙凤。 习伯约有心即刻去见李裹儿,却又恐打草惊蛇,只得求助张昌宗,张昌宗笑道:“小事一桩!明日宫中有饮宴,到时你随为兄一同入宫,为兄自有法子教你与裹儿相会!”习伯约自是大喜。而后张昌宗设宴为二人接风,宴后,泥涅师告辞而去,习伯约则留宿于张昌宗府中。 张昌宗位极人臣,出行有数百卫士保护,是以第二日习伯约扮作护卫,便随着张昌宗入了皇城。习伯约前次入宫是在晚间,黑暗之中也看不太清,如今白日里自端门而入,望着天街两旁的官衙及宫城中的宫殿,方才领略这神都皇宫的宏伟。 来到应天门前,张昌宗转身下马,将卫士留在应天门外等候,领着习伯约入了宫城。今日宫中有饮宴,神都的达官贵人皆入宫赴宴,是以宫城内倒是颇为热闹。习伯约遥遥望见二座高楼,则是明堂及天堂。 那夜习伯约与景克逸于宫中纵火焚烧天堂,火势极大,明堂与天堂相距仅有数丈,亦被焚毁。武则天唯恐皇权有损,便下制重建明堂及天堂,更铸九州铜鼎及十二属相神,皆高一丈,立于天堂之侧。见武则天仍旧执迷不悟,劳民伤财建此无用之物,习伯约心知武周气数已尽,不禁暗自冷笑。 再建之明堂号为“通天宫”。习伯约随着张昌宗来到通天宫前,张昌宗低声道:“贤弟,你且随我来。”便领着习伯约绕过通天宫,一路来到九洲池上。张昌宗周遭的宫人侍卫,道:“贤弟你在此稍待,为兄去请裹儿来与你相会!”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便大步而去。 待张昌宗走后,习伯约望望四周,发觉这九洲池当真是景色如画,那夜黑暗之间瞧不真切,此刻瞧来,亦不禁沉醉,忽然想到左右虽然无人,但自己着一身护卫服饰,独自立于这九洲池之上,若有人恰巧路过望见必会怀疑,只得觅地藏匿。四下转了转,却发觉还是那夜曾躲藏的山洞中最为隐秘,习伯约只得藏入其中。 借着洞外的光亮,习伯约方才看清洞中的情形。这山洞虽只有一丈见方,却也有一番布置,地上铺着绒毯,壁上镶着二个白玉香炉,此刻依然燃着几柱香。香气袅袅,竟与那夜那女子的体香颇为相似。彼时虽未能瞧见那女子的面貌,但她语音娇媚c身躯玲珑,必是貌美如花,再想到当时她是赤裸着身体被自己揽在怀中的,习伯约不禁热血上涌,一时间欲念大作,急忙运起“正一玄功”克制心中欲念。 过得半晌,习伯约方才镇定心神,却是惊惧万分。在金台观与李裹儿相会时,他曾欲念大作唐突佳人,如今更是不经意间便心猿意马c意乱情迷,他自忖非是好色之徒,为何现今如此容易动情?忧心之下,却也不得其解,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想。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忽有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心中一动:“是裹儿到了?”果然,只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低声唤着“伯约”,正是李裹儿。习伯约激动万分,急忙来到洞外,只见李裹儿正轻移莲步,自不远处走来。此刻她一袭宫装,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习伯约不禁看得呆了。李裹儿自也望见了习伯约,她愣了片刻,便即快步奔向爱郎。 来至习伯约身前,李裹儿柔声问道:“伯约,你来了?”习伯约微微一笑,道:“我若不来,岂不要做小狗了吗?”李裹儿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思念,嘤咛一声便欲扑入爱郎的怀中温存,却发觉爱郎竟向后退避,不禁一呆。原来,习伯约念起适才之事,唯恐自己又不能自持,自然不敢与李裹儿亲昵。李裹儿难免误会,心道:“莫非他不爱我了?”不过转念一想:“他若不爱我,又何必让假相公领他入宫来与我相会?莫非是生气我与别人定亲?”不禁凄然一笑,道:“伯约,你莫怪我!我从来都只爱你一人!只是此番是陛下下旨,我若不从,岂不害了爹爹与阿娘?”说罢,她声已哽咽,泪水更是止不住流下。 习伯约忍不住将李裹儿揽入怀中抚慰,却未再生绮念,心中只有无尽的怜爱。李裹儿哭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又舍得抱我了?”习伯约闻言,方知李裹儿误会了,不禁苦笑道:“我岂能不愿抱你?只是你生得太美,我怕会难以自持。”李裹儿听了,虽然羞红了脸,心中却是倍感甜蜜。 二人相拥半晌,习伯约轻声道:“我知你有苦衷,自然也未怪你!”爱郎如此善解人意,李裹儿自然是芳心大慰,忍不住仰起头来亲了习伯约一口。二人微笑对视,情意绵绵,李裹儿忽然笑容尽敛,紧紧握住习伯约的手,问道:“伯约,你既然来此见我,必然有法子救我,是不是?”习伯约点头道:“裹儿你莫慌!我岂会任人将你夺走?待我推翻了武则天,自可与你长相厮守!”李裹儿听了,却是愣在当场。 武则天为登大位,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大肆屠戮李唐宗室,更曾逼死亲子,是以在房州时,李显便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如今虽回到神都,被封为太子,依然担心母亲哪一日改变心意,又将自己流放,甚或赐死。李裹儿自幼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已有惧怕之心,而一年之前,她的长兄李重润c妹妹李仙蕙及妹婿武延基被杖毙,更教她真切领教了武则天的残暴。李重润三人皆是武则天的嫡亲,武延基乃是武承嗣的长子,而李重润不仅是李显的长子,更是李显唯一的嫡子,二十年前刚降生时便曾被高宗封为皇太孙,深受宠爱。自此之后,李裹儿是当真吓破了胆,日日如履薄冰。如今习伯约竟说要推翻武则天,怎能教她不惊? 愕然片刻,李裹儿紧紧抓着习伯约的手臂,劝道:“你莫要冲动!陛下做了十余年皇帝,天下畏服,岂是轻易可以推翻的?”习伯约摇摇头,沉声道:“武则天荒淫无道,以至胡虏肆虐c百姓困苦,正是大变将起之时!”李裹儿道:“我自金台观随你前往剑南,又赴扬州c履范阳c登泰山,也算是踏遍了中国,但见百姓安居乐业,何来困苦之象?”想起那被屠村庄的惨象,再想到那些被掳到大漠的汉人百姓,习伯约胸中气闷,却不愿与李裹儿争论,只是道:“裹儿,你只要记住,我不会让人将你抢走便是!”李裹儿含笑点头,却依然劝道:“但你也不可贸然行事,不然枉自送了性命。”习伯约自是满口答应。 李裹儿忽然叹息一声,道:“伯约,饮宴尚未结束,我还要赶回去的,不然会有人怀疑的。”习伯约微笑道:“裹儿,日后我将留在神都,咱们来日方长!”李裹儿也不禁笑了,在习伯约面上轻轻一吻,便即飘然而去。这一番相会,二人久别重逢,又各知对方心意未改,自是欢喜无限,一时间竟都忘了前途仍然未卜。 且说李裹儿走后,习伯约傻笑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尚不知如何出去呢!若是越墙而去,这白日里,便是有再高明的轻功也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若是在此等候,又不知义兄会不会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踌躇半晌,习伯约正欲自行离去,却又有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微微探头,见张昌宗与一个男子并肩而来,急忙迎出。那男子与张昌宗相貌相若,亦是英俊潇洒,习伯约心道:“莫非这又是义兄的兄弟?”果然,走至近前,张昌宗道:“贤弟,这位是我的兄长,名同休。”习伯约向张同休施了一礼,张同休望向习伯约,道:“我原以为似郡主那般天仙人物,能得其芳心之人必是旷世英才,如今瞧来,”说着,张同休上下打量习伯约,嗤笑一声道:“不过尔尔!”习伯约闻言,心头火起,张昌宗忙道:“四哥,你有所不知,我这兄弟本领高超,一人可战千军万马!几年前那独战突厥的少年英雄就是他,你说天下何人可比?”张同休听了,却是笑而不语。 张昌宗又道:“贤弟,适才你与裹儿谈得如何?可曾有何良策?”习伯约怎敢将心中所想讲出?只得摇头叹息。张昌宗拍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无需担心,不论如何,为兄也会全力助你!日后咱们定能想出法子!”习伯约点点头,张昌宗又道:“为兄今日要留在宫中,所以才领着四哥前来,由他送你出宫,待我明日回到府中咱们再议日后之事!”习伯约笑着应了。 别过张昌宗,张同休冷笑一声,当先而行,习伯约跟着张同休身后,二人离了九洲池,过宏徽殿c流杯殿c大仪殿,出明德门,入皇城,自左掖门出了皇城。这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侍卫,皆向张同休恭敬行礼,无人胆敢阻拦,二人却是谁也未再开口,到得皇城外,张同休才冷声道:“好了,你已出了禁宮,自行去吧!”说罢,便拂袖而去。习伯约自然不会与其一般见识,径直前往外郭城。 走上天津桥,习伯约忽然想起,今日这饮宴,武崇训必也去了,登时恨得双拳紧握,脚下步子也不禁加快了几分。未过多时,他便回到了与泥涅师一同住的客栈。当年高宗虽然赐予卑陆斯一座大宅,但泥涅师已离开神都二十年,那座宅子早已归了旁人,是以他只得暂住于族人所开的客栈之中。 此刻泥涅师也在,见习伯约回来了,急忙迎上,将习伯约请入了房中。二人落座,泥涅师道:“习兄弟,已随国公大人入宫了?”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又道:“见到郡主了?”习伯约再次点头,泥涅师笑道:“我到神都虽只有数日,却也听闻安乐郡主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你倒是好福气!”习伯约怒气未消,无心与泥涅师玩笑,泥涅师却正色道:“不过大丈夫在世,当建功立业,切不可溺于温柔乡!”习伯约道:“那是自然!”泥涅师道:“如今朝廷将设武举,以你的武功,必能夺魁,到时自可拜将封官!”习伯约道:“哦!武举?”泥涅师笑道:“正是!”习伯约不禁心动,忖道:“如今胡虏猖獗,民心思变,正是推翻武则天的良机!待我统兵扫平突厥,何人还可挡我?”泥涅师观其面色,心中暗喜。 第二日,习伯约用过午膳,便前往张昌宗的邺国公府。这一次是张安亲自在府门前迎接,习伯约随口问道:“昨日那个小厮呢?”张安道:“他冒犯了公子,已被主人处死了!”习伯约闻言一震,气道:“他虽无礼,却也罪不至死啊!”张安微笑不语,习伯约不禁摇头暗叹。 张昌宗在前厅中饮茶相候,见习伯约到了,急忙命人端上酒菜。习伯约道:“大哥,来之前我已用过午膳了!”张昌宗道:“那可好!为兄也在宫中陪陛下用过午膳了。”习伯约道:“大哥,你面色为何如此灰败?”张昌宗闻言,抚了抚自己的面颊,笑道:“可能是最近忙于政务,无暇休息,又饮酒过度所致!”习伯约道:“大哥可要保重身体!”张昌宗苦笑道:“那是自然!” 此时下人已将酒菜端上,张昌宗只得又命人将酒菜撤下,道:“贤弟,为今之计,你当留在神都,如此既可伺机破坏裹儿与武崇训的婚事,又可辅佐为兄!不知你意下如何?”习伯约笑道:“大哥之言正合吾意!”张昌宗见习伯约一口答应,也不禁哈哈大笑。习伯约又道:“小弟听闻朝廷要设武举?”张昌宗猛地一拍桌子,高声道:“若非贤弟提起,我几乎忘了此事!”习伯约道:“只要大哥保举我,我定能夺魁!”张昌宗听了,放声狂笑道:“我保举之人,便是少臂缺腿,也必是头筹!”顿了顿,他又道:“贤弟放心,待会我就到宫中去将此事办妥!”习伯约道:“那么小弟便在此静候佳音了!”二人相视大笑,皆觉鼓舞,也无心再多言其他,张昌宗便起身回了皇宫。 第二日一早,张昌宗遣人来报,称事已办妥,教习伯约安心留在府中等候消息。此后十余日,张昌宗一直未曾回来,习伯约留在张昌宗府中,每日专心练武,只待武举。这一日习伯约正在后院练剑,忽有一个下人走入院中,道:“习公子,有客求见。”习伯约闻言一怔,收剑问道:“是来找我的?”那下人点头应是。 习伯约只道是泥涅师,便随那下人来到前厅,却只见一个绝美妇人与一个英俊少年坐于厅中。这二人习伯约倒是都认得,那美妇是与习伯约有过一面之缘又经年未见的太平公主,而那少年却是如今已与李裹儿订婚的武崇训。 见到武崇训,习伯约立时火冒三丈,而自他步入厅中,武崇训亦是上下打量,忽然转头问太平公主道:“便是此人吗?”太平公主娇笑一声,点头道:“如何,是不是貌赛潘安?”武崇训转头瞪视习伯约,胸口不住起伏,显然已是气极。 二人怒目相对,过了片刻,武崇训竟先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抽出佩剑走向习伯约。习伯约不禁暗暗冷笑:“你既自来寻死,那可就莫要怪我了!”已打定主意,只要武崇训敢动手,便借机将他毙了。太平公主又笑一声,道:“崇训,他可不光是安乐的情人,更是六郎的结拜兄弟呢。”武崇训闻言一震,立时停住了脚步,双目直直瞪视习伯约,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过了片刻,竟然转身大步而去。习伯约不禁一愕,有心去追,但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取他狗头虽易,却要坏了大事!”望着武崇训的背影,心道:“今日且饶你一命!”终究没有追上去。 太平公主却未随武崇训离去,此刻她方才站起身来,望着习伯约不住娇笑。经年未见,她美丽依旧,如今笑得花枝乱颤,更是媚态尽显。好在习伯约近日勤于修炼,定力更坚,此刻望着太平公主,竟是心如止水,丝毫不为所动。太平公主见习伯约目光清澈,面色如常,心中暗恼,又道:“习郎君,多年未见,英姿更见挺拔,真教妾身喜欢!”说着,她莲步轻移,走至习伯约身前,抬手摸向习伯约的面颊。 习伯约上身微微一晃,便避过了太平公主的手掌。太平公主只得收回手来,扑哧一笑道:“怎么,怕被妾身摸了后安乐会着恼?”习伯约心中虽然厌恶,面上却不露分毫,躬身施礼道:“有劳公主挂怀!公主今日大驾光临,可惜我义兄未在府中。”太平公主道:“妾身是专程来见公子的,并非是拜见六郎。”习伯约心想:“你我二人不过一面之交,来见我作甚?”太平公主续道:“六郎向陛下保举你参加武举,张大人极力反对,”见习伯约面露迷茫之色,太平公主笑着解释道:“是张柬之张大人。”她声音本就娇媚,这一句的语气尤为亲昵,若非知道张柬之是个貌丑老者,习伯约还以为二人有私情。 张柬之生于武德八年,如今已近耄耋之年。他先得狄仁杰举荐,擢升秋官侍郎,后又得姚崇举荐,如今已是宰相。习伯约愕然道:“我与张大人素不相识,他为何反对?”太平公主道:“只因你是六郎的结拜兄弟!如今朝中有不少大臣与五郎六郎不合,自然不愿你参加武举!”习伯约心道:“大哥与他兄长多行不法,朝中的正直之士自然与他们水火不容,没想到却殃及了我。”不禁摇头苦笑,问道:“那陛下是否同意呢?”太平公主道:“那自然是同意了!六郎说你就是当年一人抵挡数万突厥蛮子的少年英雄,陛下当即道:‘谁人再敢反对,日后突厥再来进犯,便教他去抵御!’那帮大臣登时面面相觑,无人再敢有异议!”顿了顿,她又道:“你是未见到他们的面色,当真好笑之极。”说罢,又格格娇笑起来。习伯约闻言,却是倍感悲哀:“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抗击突厥吗?” 太平公主笑了片刻,又道:“六郎常夸赞你的武艺,可惜妾身却一直无缘得见,到得武举之时,定要一饱眼福!”说着,伸手去拉习伯约的手臂。习伯约后退一步,道:“今日公主屈尊前来,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吗?”太平公主面色数变,冷笑一声道:“自从安乐到了神都,无数男子为她着迷,但却无人敢纠缠于她,你可知为何?”习伯约想了想,道:“莫非是因为裹儿是太子之女,身份尊贵?”太平公主摇摇头,道:“只因惧怕武崇训!”习伯约心下恍然:“是啊!如今这天下都是武家的,武崇训既然看上了裹儿,何人还敢与他争风?” 过了片刻,太平公主才道:“武崇训不知裹儿已与你私定终身,如今你到了神都,妾身自然要带他来见见你!”习伯约闻言,心知太平公主别有用心,不禁冷哼一声。太平公主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害怕,有六郎在,武崇训绝不敢为难你,只不过嘛,”顿了顿,她冷笑一声,续道:“安乐恐怕还是要嫁与武崇训。”说罢,竟转身扬长而去,只留习伯约面色铁青,呆立当场。 自此以后,未再有人登门打扰,张昌宗也一直未归。到得三月初五,张昌宗才匆匆赶回,与习伯约一同前往城外校场。三月初一时,参加武举的乡贡已前往夏官投状,习伯约非是乡贡,自也未去投状。 到得城外校场,但见旌旗招展,卫军已在场边列阵把守。高台之上,三个紫色官服的中年人坐于最前,侍卫随从分立两侧。张昌宗领着习伯约径直登上高台,台上诸人皆躬身行礼,只有居中的那个中年人与角落的一个少年端坐未动。 那少年长眉秀目,气度不凡,此刻目不斜视,似是未见到张昌宗一般。习伯约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发觉李裹儿竟也在座,只是被那少年挡在了身后。四目相对,李裹儿微微一笑,又向习伯约眨眨眼睛,习伯约也不禁面露笑容。那少年侧头望见习伯约与李裹儿眉目传情,却是眉头大皱。 张昌宗哈哈一笑,走至那未起身的中年人身旁,道:“贤弟,来见过夏官三位大人!”便为习伯约一一介绍那三个中年人。居中端坐未动的是夏官尚书姚元崇,姚元崇身旁的则是夏官侍郎李廻秀c韦嗣立。武举由夏官主持举办,夏官的三位长官便是主考,自然一齐到场。姚元崇与韦嗣立样貌平平,而李廻秀面目虽英俊,容色却甚是憔悴,只因他被武则天及张昌宗所逼,做了张昌宗寡居老母的面首。张昌宗之母年老色衰,李廻秀自是郁郁寡欢,整日只是饮酒。 张昌宗又将习伯约拉到身旁,道:“三位大人,这位是我的义弟!”韦嗣立与李廻秀各出恭维之言,将习伯约称赞一番。那少年却冷哼一声,习伯约望望他,心道:“莫非他也是裹儿的爱慕者?”姚元崇此刻方才起身,望望习伯约,道:“既然人到齐了,那便开始吧!”参加武举的乡贡已在校场中列队站好,张昌宗向习伯约点了点头,习伯约又向李裹儿笑了笑,便纵身一跃,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在了队伍之中。 参加武举的乡贡约有四十人,皆是各州府比试的胜者,而习伯约非是乡贡,如今却来参加武举,自然教校场中的诸乡贡心中不快,不过习伯约是随张昌宗一同来的,诸乡贡也不敢有何怨言,只是见习伯约英俊潇洒,皆生鄙夷之心。 习伯约将场中的诸贡生扫视一番,忽然发觉经年未见的王登白也在其中,大喜之下急忙走过去道:“王兄,好久不见!”王登白早就看到了习伯约,此刻却是面露苦笑,道:“习兄弟,你也来考武举?”习伯点点头,道:“如今胡虏猖獗,正是吾辈用命之时!”王登白道:“习兄弟志存高远c胸怀天下,当真教人佩服!”习伯约又道:“王兄出身望族,以门荫便可入仕,为何再费力气?”王登白慨然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可托庇祖荫?”习伯约赞道:“王兄果然豪气!”王登白道:“瞧你气色,伤势该是早已痊愈了吧!”习伯约方才想起,若无王家相助,自己恐怕已死在黄河边了,急忙深施一礼,道:“还未谢过救命之恩!” 王登白正要说话,只听高台之上,姚元崇高声道:“凶寇狂狡,轻犯边陲,今承圣恩,特开武举,引韬略之材,阐扬武节,总统戎旃,奋奇谋以应变,控佳兵而制敌,衂锐陷坚,镇抚海内,为邦捍卫!”台下众人听得热血沸腾,轰然叫好。韦嗣立续道:“诸位俱是大周之英杰,此番比试,当各展雄才,以酬圣恩!”李廻秀又续道:“今日将进行的科目为步射c马射以及翘关,合格者可在三日后参加马枪比试,马枪比试的最后胜者便为今科的头筹!”习伯约听了,心中不解:“只比武艺,不试兵法吗?” 待李廻秀讲完,武举便正式开始。习伯约与诸人一同取过弓箭,先比试步射。步射较为容易,每人连射三箭,三箭皆中一百步外的靶心即可。这些乡贡虽非江湖绝顶高手,却也是各门各派的杰出弟子,此等易事自然难不倒他们,几十人无一人失手。最后才轮到习伯约,他有心卖弄,便挟起三支箭,同时射出。先听“嗖”的一声,而后是“砰”c“砰”c“砰”三声,那三支箭虽是同时射出,却是先后射中靶心。张昌宗不禁高声喝彩,韦嗣立及李廻秀也急忙附和。李裹儿亦是喜形于色,那少年环视众人,面上戾色更浓。 马射同样要求三箭全中,不过是要驰马放箭。马上颠簸,有些骑术不精的险些跌下马来,箭上的准头自然不佳,有十余人便失了手。王登白跨在马上,倒是稳当得很,箭上准头亦是极佳,三箭射出,全部命中。习伯约见了,暗暗称赞:“他虽是世家子弟,却是弓马娴熟!”习伯约避居漠北二载,骑术得冥山兄妹指点,自是远胜中原人士,他跨坐马上,双腿紧夹马腹,上身俯下,自马腹之下接连射出三箭,正中靶心。这一次,不等张昌宗开口,韦嗣立等人已当先叫起好来。张昌宗更是得意,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少年似是不忿,冷声自语道:“花拳绣腿,战阵之上未必顶用!”此刻高台之上虽然喧闹,但李裹儿坐在那少年身旁,自然听得真切。她怎容得旁人嘲笑习伯约?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自命不凡,瞧旁人不起,却不知旁人武艺高你百倍,你说你与那夜郎国王何异?”那少年闻言,虽然恼怒,却只是怒哼一声,未再说话。 翘关则更是容易,只须将重为四石的石锁举起半柱香便为合格。诸乡贡即便不会内功,也是外家高手,区区四石的石锁自然难不倒他们。步射c马射c翘关之后,李廻秀高声宣布今日的比试结束,教大家三日之后再比马枪。姚元崇向那少年及李裹儿施了一礼,当先离去。习伯约急忙走向高台,没想到张昌宗已在韦嗣立与李廻秀的簇拥之下步下高台,迎面走来。习伯约望向高台之上,只见李裹儿微微摇头,他不禁暗叹一口气,虽是不愿,却只得向李裹儿颔首示意。李裹儿又望了习伯约片刻,便与那少年一同离去了。 来到习伯约身前,张昌宗笑问身后的韦嗣立等人:“我这位义弟的武艺可入得诸位大人之眼?”韦嗣立道:“习小英雄武功盖世,日后必是一员虎将!”李廻秀续道:“真是大周之福!真是陛下之福!真是天下百姓之福啊!”张昌宗仰天大笑,嘱咐习伯约回府好好歇息,便返回了皇宫。韦嗣立等人亦随着张昌宗离去,习伯约再去找王登白时,却已不见踪影,只得自行返回了张昌宗的邺国公府。 三日后,张昌宗方才回府,与习伯约一同前往禁城。今日的武举,大周皇帝武则天将亲临,文武百官亦会随行,是以今日的比试便在西隔城中的校场进行。习伯约随张昌宗自端门入皇城,自崇庆门入西隔城,一路来到校场。 文武群臣及诸乡贡已在校场等候,张昌宗领着习伯约登上高台,逐一引见。今日的武举乃是大周盛事,李c武二氏的皇子王孙亦大都到场。李显重为太子,如今是一人之下c万人之上,自然坐于居中的御椅之左。他与习伯约可算旧识,此刻见张昌宗与习伯约到了,起身笑道:“六郎,你这兄弟武艺高超,今日这头筹非他莫属了吧?”张昌宗虽然得宠,却也不敢怠慢了当朝太子,笑道:“承太子吉言!”坐于李显身旁的中年人,容貌与李显有八分相若,待张昌宗介绍,习伯约方知他便是高宗与武则天的第四子,相王李旦。 李旦面色平静,却也向张昌宗施了一礼,道:“三哥常说六郎有位义弟武艺高超,是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李显被废后,李旦曾做过六年皇帝,直到载初元年,不得不让位于母亲武则天,名字也自“旦”改为“轮”。李显被贬至边荒,李旦却一直被幽禁在宫中,整日受人监视,不得自由,是以与李显相比,李旦也更加隐忍,即便是他的二个妃子被母亲杀害,亦不闻不问。 李显c李旦身后之人中,习伯约倒是认得二人,一个是三日前,坐在李裹儿身旁的少年,另一个则是在嵩山脚下曾见过的李裹儿的哥哥,只是未见到李裹儿的身影,不禁教他好生失望。那气度不凡的少年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立在李裹儿的哥哥之旁,习伯约心知他恐怕也是李家的后辈。那女童一直望着习伯约,可待习伯约看过去时,她却似吓了一跳般慌忙低下了头。 御椅之右,自然便是武家子弟了。为首的便是在嵩山上曾见过的武三思,好在当时习伯约蒙了面,此刻武三思才没有认出他。武三思自然知道张昌宗的义弟便是杀害从兄武承嗣之人,却好似浑不在意,含笑与张c习二人见礼。其时习伯约虽蒙了面,却讲了不少话,此刻唯恐声音被武三思认出,是以不敢开口,只是含笑还礼,武三思虽觉奇怪,却也未多想。 立在武三思身后的二个中年人则是建昌郡王武攸宁c千乘郡王武攸暨。武攸宁历任夏官尚书c冬官尚书之职,亦是武家在朝中的重臣,而武攸暨则是太平公主之夫。当年薛绍之兄薛顗助唐宗室李冲谋反,薛绍虽未参与,却也被牵连,卒于狱中。 太平公主由是守寡,武则天便又将她嫁给了从侄武攸暨。武攸暨面貌虽也英俊,只是为人谨慎谦退,并不为太平公主所喜。太平公主恼恨母亲处死了心爱之人,性格大变,不仅大肆蓄养面首,更与朝臣通奸,而武攸暨畏惧太平公主,亦不敢有何怨言。只是太平公主今日也未到场,不过武崇训却来了。武崇训便立于武三思身后,望着习伯约,目光中尽是恨意。习伯约望他一眼,冷笑一声,未在理会。 朝中重臣亦大都到场,文昌左丞薛季昶,检校太子左庶子c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苏味道,凤阁侍郎c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张柬之,鸾台侍郎c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韦安石,以及天官尚书李景谌c天官侍郎崔玄暐c地官尚书韦巨源c地官侍郎纪处讷c春官侍郎崔神庆c夏官尚书姚元崇及侍郎韦嗣立c李廻秀c秋官尚书李怀远c冬官尚书姚璹。 这些大臣中,薛季昶c魏元忠c张柬之c崔玄暐c崔神庆c李怀远皆忠于李氏,而苏味道c韦嗣立c李廻秀依附张氏兄弟,韦安石c韦巨源则是太子妃韦氏的宗亲。张柬之等人见了张昌宗,自然板起脸来,而苏味道等人则上前见礼,又将习伯约恭维了一番。 见了魏元忠,习伯约却是咬牙切齿,无心理会旁人。当年李敬业起兵讨武,魏元忠随李孝逸督军征讨,李孝逸战败后,魏元忠收拾残军,阻住了李敬业的攻势,待黑齿常之赶到后又尽展智谋,终于助黑齿常之讨平了李敬业。是以李敬业虽非魏元忠亲手所杀,但魏元忠助纣为虐,习伯约也将他视作杀父仇人。魏元忠见张昌宗的义弟望着自己,满面狰狞,亦是一愣。 与众人见礼毕,李显将座位让于张昌宗,自己则坐在了张昌宗的下首。习伯约自行下了高台,走入乡贡之中。王登白今日着一身银白盔甲,更显英姿飒爽,习伯约走到他身旁,笑道:“王兄那日走得匆忙,不得一叙,待比试过后,你我定要一醉方休!”王登白点点头,道:“登白早已仰慕习兄弟的人品武功,今日之后,你我恐怕便为同袍,自要多多亲近!”二人相视而笑。 便在此时,武则天的御辇在千牛卫以及宫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而来。在场之人尽皆噤声,一齐下拜。 自七岁起,习伯约便立志手刃武则天,为父母报仇,这十一载来他也时时督促自己,从未有一刻忘记。去岁在嵩山绝顶的那一场激斗,武则天中了“刀劳香”之毒,已是动弹不得,习伯约本以为武则天必死无疑,却为师父李淳风所阻,终于教武则天逃得性命。师父之命,习伯约不敢违拗,心中亦不敢有怨言,只是常自悔恨错失了良机。 其时武则天坐于马车之中,习伯约未能见到她的面目,此刻便抬起头来望向御辇。只见御辇之上,一个容貌绝美的妇人身着龙袍c头戴金冠坐于正中,不是大周的皇帝武则天又是何人?习伯约却不禁呆了,只因御辇之上的武则天,竟像极了沈丽娘! 武则天生于武德七年,如今已近八旬,习伯约本以为她已是鸡皮鹤发的老妇,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初看似乎是三旬年纪,再望时又好像只有花信年华,容色竟不输李裹儿!习伯约将武则天与太平公主比较一番,只觉这母亲看起来竟比女儿还要年轻!一旁的王登白见他呆望着御辇之上的武则天,不禁眉头大皱。 习伯约心想:“武则天与姨娘长得如此相像,莫非二人有何关系?”再想到李裹儿不仅容貌与沈丽娘有几分相似,二人相见时,更生出亲近之感,习伯约不禁更是怀疑,只是沈丽娘自幼便被小公主收养,怎会与武则天有关系?习伯约着实想不明白。 此刻御辇已到高台之前,武则天下了御辇,走上高台。她身后跟着二人,一个是张昌宗之兄张易之,另一个则是个妩媚妇人。那妇人不仅容貌秀丽,体态更是妖娆,且眉心刺着一朵梅花,更增风情。习伯约望见那妩媚妇人,忽觉热血上涌,不禁一惊,急忙低下头去,收摄心神。心惊之余,习伯约亦觉不解。要知他近日勤修苦练,定力大增,便是见了太平公主亦能心如止水,此刻初见这妇人怎会生出欲念?便在习伯约疑惑之际,只听身旁的王登白低声唤道:“习兄弟!”习伯约抬起头来,方才发觉众人已然平身,急忙也直起了身子。 武则天已在高台之上就坐,张易之c张昌宗分坐左右,而那妩媚妇人则立于其身后。武则天扫视众人,高声道:“昔周用吕尚,始得定鼎;汉有三杰,方能灭楚!今开武举,取材略英果c志怀忠义之豪杰,自兹以降,为朕心膂,出入青璅,远清荒缴!”待其说完,姚元崇便高声宣布比试开始。 马枪比试,其实便是战阵之上的较量,比的不仅是兵刃功夫,更是骑术。各人可自选兵刃,并不限于长枪,不过战阵之上“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刃于优势极大,除非是绝顶高手,不然很难以短兵刃杀敌。当然,似习伯约这等身背绝世神兵之人,自又另当别论。不过今日习伯约仍旧未携赤炎刃,只是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把寻常的铁枪。正所谓“一艺通百艺通”,铁枪虽不如剑趁手,却也足以获胜。 马枪比试乃是二人放对,落败者即为淘汰。诸乡贡皆在场边相候,韦嗣立叫到名字者登场比试。习伯约在场边观战,却是暗暗摇头,前几个登场比试之人虽有不俗武艺,只是行走江湖或许尚可,驰马冲突之间兵刃上的功夫便差了许多,非是乱军杀敌之才。 又过几场比试,韦嗣立终于念到习伯约的名字。习伯约还未登场,高台之上,张昌宗已起身向武则天道:“陛下,待会上场比试的是臣的义弟,臣请击鼓为其助威,还请陛下恩准!”武则天闻言,哈哈一笑,声音虽不大,但习伯约远在场边也觉耳中嗡嗡作响,不禁大惊失色:“武则天也有高明内功?”一时怔住。 韦嗣立见无人登场,只得又喊一遍。习伯约方才回过神来,急忙一跃而起,落在场中。武则天道:“既然六郎有此意气,来人啊!拿鼓来!”与习伯约比试的是个虬髯汉子,二人各施一礼,便执着长枪翻身上马。 此刻千牛卫已将战鼓抬上高台,张昌宗亲自执桴,擂旗鼓来。习伯约闻听鼓声,转头望去,只见张昌宗挽起长袖,正自奋力击鼓,一时间精神大振,大喝一声便拍马冲向那虬髯汉子。那虬髯汉子见张昌宗为习伯约助威,不禁一愣,习伯约却已拍马赶到,挺枪便刺,虬髯汉子不及招架,被刺中衣甲前襟。习伯约奋力一挑,那虬髯汉子便高高飞起,跌落在地。 张昌宗见了,高声叫好。韦嗣立高声宣布习伯约获胜,而那虬髯汉子自地上爬起,大喊道:“我不服!他乘人不备!”韦嗣立冷笑一声,道:“蠢材!两军对圆之时,岂容得你分神?”李廻秀亦道:“若是在战阵之上,此刻你已是死人了!”那虬髯汉子满面羞惭,转身退下。 此后习伯约连战连捷,皆是不费吹灰之力,数招间便即取胜,而王登白亦是连连获胜,二人相视而笑,王登白道:“吾观今日比试之人,无人武艺能及你之万一,这头筹非你莫属了!”习伯约道:“还要胜得过王兄才行。”王登白苦笑道:“习兄弟这是故意取笑我!”习伯约道:“若我所料不差,王兄该是华严寺的弟子!”此番比试,王登白使的虽是长枪,但他枪法上的招式与去岁佛道大会之上法藏所用的刀法极像。果然,王登白赞道:“习兄弟果然好眼力!” 此刻张昌宗也已累了,只得命一个千牛卫代他击鼓。再轮到习伯约时,又是三招制敌,高台之上,张昌宗自豪之极,又向武则天道:“陛下,今日这武科盛举,与开天辟地无异!若是无酒助兴,岂不大失趣味?臣请上酒,与天同贺!”武则天亦好饮酒,自无不许。 却说习伯约正欲转身退下,忽听高台之上有人大喝一声:“且慢!”话音未落,一人已跃下高台,却是那气度不凡的少年。众人不明就里,皆是一愣。那少年向场中走了两步,而后向武则天施礼道:“陛下!此人每次都是轻易取胜,臣不信他的武艺如此高超,还请陛下准许臣与他比试一场!”李旦闻言,浑身一颤,急忙站起喝道:“放肆!还不快快退下!”武则天却道:“教他们较量一场也无妨!”那少年急忙叩谢:“谢陛下恩准!”而后径自去兵器架上挑选兵刃。李旦只得重又坐下,却是提心吊胆。 那少年原本拿起了一杆铁枪,不知为何却又换做了两柄长剑。已有一个千牛卫将马牵来,那少年双手皆拿着剑,无法伸手去扶马背,情急之下,只得力贯双腿,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之上。习伯约见了,也不禁暗暗叫好。 那少年双腿一夹马腹,打马上前道:“听闻你独战数万突厥人时用的是剑,那咱们便比剑吧!”说罢,将一把长剑抛向习伯约。那把剑飞起之时本是慢悠悠的,下落后却忽然加速,幸好习伯约反应奇速,探手一抄,将那把剑接住。若是让它掉在地上,可就丢脸了。习伯约冷笑一声,执剑上马,与那少年各施一礼,战在一处。 习伯约心中有气,本想将那少年羞辱一番,谁承想过了几招,却发觉那少年的招式也是华严寺一派的,心知他与王登白必有渊源,只得作罢。习伯约有意相让,二人便斗了二十余招,那少年却冷哼一声,道:“果然是欺世盗名之辈!”见其如此不知好歹,习伯约自是忍无可忍,暗道:“倒要教你知道我的厉害!”便也不再留力,使出了“太清剑法”中的一招“彭祖献羹”,长剑快若闪电,刺向那少年面门。那少年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霎时惊得魂飞魄散。习伯约自然不会要他性命,不过却要教他吃些苦头!待那少年胯下马奔过后,习伯约单掌撑住马背,扬起脚来猛地蹬在那少年的马股之上。这一脚力道极重,那马如何禁受得住?登时摔倒。那少年也跟着摔在地上,自然是鼻青脸肿c狼狈不已。 众目睽睽之下出此大丑,那少年只觉无地自容,爬起身来便快步而去。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李旦已第一个站起来喊道:“好武艺!”武三思c李显亦高声称赞,一时间,高台之上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张昌宗连饮三杯,大呼痛快。张柬之c薛季昶等人互相望望,心中忧虑更甚,张昌宗这义弟武艺如此之高,日后他岂不是如虎添翼,更难制御? 而后比试继续,习伯约与王登白又胜几场,这最后一场比试终于轮到二人对决。王登白低声道:“习兄弟,你的武艺远胜于我,还请手下留情!”习伯约道:“你我之间,自是点到为止!”二人一齐登场,各自上马,战在一处。 习伯约虽未练过枪法,但他的武学修为远胜王登白,本可二十招内取胜,只是如此一来,王登白面上必然无光,二人便周旋了百余招。王登白心知习伯约是有意相让,又过十招,竟弃了长枪,抱拳道:“习兄弟武艺远胜于我,在下甘拜下风!”习伯约亦抱拳道:“王兄承让!” 高台之上,姚元崇虽是不愿,却也只得宣布习伯约是今科武举头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常思旧恨攘奸邪 月已中天,邺国公府中却是灯烛辉煌c高朋满座。 为庆贺习伯约夺下武举头筹,张昌宗广邀宾客,大摆宴席。朝中的官员,除却与张氏兄弟不睦的,大都前来赴宴,太子李显c相王李旦c梁王武三思亦亲自前来祝贺。张昌宗将主位让于李显,与李旦c武三思依次而坐。张昌宗心怀大畅,自是大口豪饮。 既是为习伯约庆贺,他又岂有不露面之理?虽是不愿,却也只得与张昌宗一同就坐。此刻望着众人推杯把盏,习伯约却是意兴阑珊。夺得武举头筹自然是喜事,他只想亲口告诉李裹儿,但李裹儿随李显居于东宫,又岂是轻易便能得见的? 李显见习伯约闷闷不乐,笑道:“当日初见你们兄弟,我便知你们日后必成大器!今日瞧来,六郎为国中柱石,而习郎君有这一身武艺,也是虎将,大周能有二位良臣,实乃天赐之福!”张昌宗已是半醉,闻言哈哈大笑,道:“我这义弟自然是大大的能人!太子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他与安乐郡主彼此爱慕,已然私定终身了!”李显闻言,不禁大惊,一时醉意全无。他可不知女儿与习伯约间的恋情,虽说习伯约本领高强,又是张昌宗的结拜兄弟,也算得良配,只是皇帝已将女儿许配给了武崇训,圣意不可违,这可如何是好? 在座诸人,不禁望向武三思。自李裹儿来到神都,武崇训便百般纠缠,此乃人尽皆知之事,不久前武则天更下旨将李裹儿许配给武崇训,此刻忽然听闻李裹儿另有爱郎,而且是武崇训招惹不起之人,众人自然好奇武三思如何应对。 武三思面色如常,端起酒杯向习伯约道:“今日校场之上,无人是习郎君的敌手,这般武艺当真教人佩服!寡人敬你一杯!”张昌宗自知语失,见状也急忙端起酒杯,招呼众人道:“咱们与梁王一同敬今科状元!”众人便一齐端起酒杯,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张昌宗向一旁的苏味道使个眼色,苏味道会意,笑道:“有酒岂可无诗?下官抛砖引玉,赋诗一首以助酒兴!”苏味道端起酒杯走至厅中,片刻后吟道: “明月逐晨去,壮士出都门。 马嘶羌笛乱,鹰翔战鼓喧。 已时征战老,匈奴无尽日。 何能却北庭,檀奴手中剑!” 待其吟罢,张昌宗高声赞道:“好诗!好诗!”众人亦纷纷举杯,欢笑痛饮。习伯约却是暗暗摇头,心道:“这诗前几联还好,最后却是溜须拍马了!” 今日在座之人中,不仅有苏味道,更有与苏味道并为“文章四友”的杜审言c李峤c崔融。四人皆是文采出众,现今又都依附张易之c张昌宗,倒是不枉世人将四人相提并论。待苏味道坐下,杜审言起身道:“下官不才,献诗一首,与诸君共赏!”说罢,他亦走至厅中,吟道: “长城万里雪,大漠千里尘。 金甲披朔气,银盔覆烽烟。 朝英秉旌旃,谈笑静胡音。 捷报返洛都,万民奏凯旋!” 众人纷纷赞道:“必简好文才!”杜审言哈哈一笑,道:“教诸位见笑了!”李峤与崔融自然也想赋诗助兴,不过张昌宗喝得太多,此刻竟然醉倒了,张安只得将其扶回房中歇息。 主人醉倒,宾客自也没了兴致,众人便即散去。习伯约亲自送至府外,与众人一一拜别。武三思走到习伯约面前,低声道:“郎君,犬子性情顽劣,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习伯约道:“梁王说笑了,高阳郡王英发雄姿,在下自愧不如。”武三思微微一笑,告辞而去。李显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苦笑而去,李旦却道:“今日校场之上,劣子非是有意为难习郎君!还请勿怪。”习伯约道:“练武之人比武过招乃是常日,日后若是有暇,还要请他多多赐教!”李旦微微一笑,随着李显去了。 第二日,张昌宗醒来后又入宫去了,习伯约闲来无事,便前往集贤坊拜访王登白。王家别院中,除却下人,便只有王登白一人。见王芷兰未在,习伯约不禁长出一口气。他自觉愧对王芷兰,是以极是害怕与其相见。王登白自然是盛情款待,二人早已惺惺相惜,此刻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二人谈天说地,王登白忽然问道:“习兄弟,你游侠江湖,怎会是张昌宗的结拜兄弟?”习伯约叹息一声,道:“我与他相识于草莽,其时他英风侠气,有鸿鹄之志。我们二人志趣相投,便义结金兰,怎知他到了洛阳却自甘堕落,做了面首!”王登白方知其中原委,笑道:“我就知你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习伯约苦笑道:“王兄知我,天下人却不知我!我平白受人鄙夷,却又不得辩解,好不气苦!”王登白劝道:“《论语》有云:‘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君子立世,但求问心无愧!” 此言如醍醐灌顶,教习伯约茅塞顿开,激动之下,他起身施礼道:“若非王兄教诲,小弟仍迷惘不自知!”王登白哈哈大笑,起身还礼,笑道:“习兄弟本就是绝顶聪明之人,不过是一时未想通罢了!”二人重又坐下,王登白道:“见识了你的武艺,朝中不少人担心你助纣为虐,教二张兄弟如虎添翼,日后为祸更甚!”习伯约道:“小弟从军只为扫平胡虏,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绝不会为虎作伥。”王登白点点头,方才安心。 二人又聊起军事。王登白亦是熟读兵书,便与习伯约讨论统兵布阵之法,而习伯约最担忧的却是北方的突厥。他在漠北二载,不仅将突厥人的风俗习性了然于胸,更知突厥人不论老弱妇孺,人人可骑马c个个能挽弓,中国之师绝难抗衡,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便与王登白一同商议抗胡良策。直至酉时,二人仍是意犹未尽,待日落西山,方才惊觉。王登白本想让习伯约留宿府中,二人夜雨对床,可惜习伯约坚持告辞,他只得依依作别。临行时,习伯约问起王芷兰近况如何,王登白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习伯约心道:“莫非有难言之隐?”心中虽更加不安,却也不便再问。 离了王家别院,习伯约又去拜访了泥涅师。泥涅师在清化坊中购置了一座大宅,已不住在客栈。到得清化坊,习伯约方才发觉,泥涅师所购的正是当年张昌宗所住的宅院。门前的小厮是随泥涅师自西域而来的,认得习伯约是主人的好友,不待习伯约开口,便将其领入了府中。 泥涅师到了神都后,居于中国的波斯人纷纷前来拜谒,此刻府中亦是大摆筵席,泥涅师与数十个波斯人正自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见习伯约到了,泥涅师喜出望外,急忙降阶相迎,拉着习伯约的手道:“这位是我在西域结识的汉人大英雄!前日的武举,他便是头筹!”众人高声呼叫,却发觉习伯约一脸愕然,方知习伯约听不懂波斯话,不禁哈哈大笑。泥涅师道:“他们是夸赞你器宇轩昂c俊逸不凡!”一众波斯人亦道:“是啊!我们看你俊秀文雅,像个文弱书生,不似习武之人!” 这群波斯人,有的是波斯亡国时逃到中国的,有的祖先隋时便已来中国经商,他们讲出汉话来,已与汉人无异。往日习伯约身着劲装,背着赤炎刃,自然显得英武,今日他身穿锦袍,风度翩翩,好似富家公子。泥涅师笑着骂道:“你们这群人,一双狗眼只认金银,岂能识得英雄!”习伯约苦笑道:“我算哪门子英雄?”泥涅师道:“你若不算英雄,何人可算英雄?”便携着习伯约的手一同坐下。 又有十余个美貌的波斯少女来到厅中,献舞助兴。望着那群波斯少女,习伯约却忽然想起了冥山静。当日在默啜的牙帐中,冥山静亦曾翩翩起舞。想到若非冥山静以死相逼,默啜绝不会放走自己,习伯约不禁转头北望,暗道:“即便默啜再宠爱她,也必定要重重责罚于她!”一念及此,心中不禁好生愧疚,也知这份天大的恩情,此生是难报了。 泥涅师见习伯约表情凄苦,心中一惊,暗道:“莫非触动他的伤心事!”他知道太子之女,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李裹儿是习伯约的爱人,也知李裹儿被许配给了武崇训,自然明白习伯约为何忽然难过。待这群波斯少女舞罢一曲,泥涅师便挥挥手命她们退下了。 而后泥涅师与族人纷纷向习伯约敬酒,众人直闹至子时,宾主尽欢,方才散去。泥涅师却独独留下了习伯约,待族人离去,泥涅师问道:“习兄弟,你可醉了?”这一日习伯约着实喝了不少酒,此刻也已微醺,却尚有几分清醒,便道:“泥兄有事但讲无妨!”他心知泥涅师留下自己,必是有事相商。 泥涅师道:“如今习兄弟夺了武举头筹,不日便将入朝为官,只是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习伯约道:“泥兄为何如此问?”泥涅师道:“武举乃是头一遭,天官与夏官的诸位大人商议许久,只觉尔等武艺虽佳,却未必会领兵作战,便打算遣尔等宿卫禁中。”习伯约道:“禁中的宿卫不是由千牛卫担当吗?”他方才想起骆宾王正是被千牛卫害死的,不禁自怨自艾:“我只顾父母之仇,却几乎忘了骆爷爷也是被人害死的,当真不该!”泥涅师道:“正是千牛卫!”习伯约点点头,心道:“如此也好,正可借机追查当年那几个狗贼!”想到莹儿如今仍是生死不知c下落不明,心中杀念顿生。 泥涅师见习伯约忽然双目通红c喘起粗气,还以为他是醉了,急忙命人端来醒酒汤。待习伯约饮下,泥涅师道:“你武艺高强,又有个受皇帝宠幸的义兄,日后必然高升。到时你做了千牛卫大将军,执掌禁中宿卫,权位既重,又不必受军旅之苦,岂不快哉!”习伯约摇头道:“如此自然好过上阵交锋,只是如今天下动荡,正是吾辈用命之时,岂可贪图安逸?”泥涅师闻言大喜,高声笑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习伯约望望泥涅师,道:“泥兄似乎很在意我是留在禁中宿卫还是领兵在外打仗呢!”泥涅师闻言,站起身来良久未语,片刻后才道:“习兄弟应知我一心复国,此来神都,便是为了求朝廷派兵助我!”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续道:“咱们来到神都已近一月,朝中的大将,我几乎全都拜访了,却无一人是智勇双全c能堪大任者!”习伯约道:“如今朝中虽无韩信c卫公那般用兵如神之人,却也有唐休璟老将军这等良将!”久视元年,唐休璟于洪源谷大破吐蕃,吐蕃被迫遣使请和,唐休璟因此被擢升为右武威c右金吾二卫将军。 泥涅师却摇摇头,道:“唐老将军虽善统兵,但年事已高,依我看来,唐老将军领兵防守边地尚可,若想主动出击,入大漠去剿灭突厥,却是力有未逮!”习伯约想了想,点头道:“确是如此!漠北地广万里,突厥人又逐草而居,大军出征,行踪难掩,突厥人早早探知消息,借地利逆击,有全军覆没之危!”泥涅师道:“所以要灭突厥,只有一道!便是如当年冠军侯那般,孤军深入,出其不意c攻其不备,遇大部则退c遇偏师则攻,戮其子民以乱其心,以敌之牛羊为食,待其兵疲冒进,借地利设伏,可一战而胜!” 习伯约听罢,仔细想想,只觉此法正应了《孙子兵法虚实篇》中的“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真乃奇计!不禁欣喜若狂,拉起泥涅师的手道:“泥兄真神人也!”他虽有报国之心,却从未想出战胜突厥的法子,只觉自己实在是无用,枉自读了这许多兵书。 泥涅师哈哈一笑,摇头道:“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顿了顿,又正色道:“此法确是可行,不过条件亦极苛刻!主将须是铁石心肠,兼有万夫莫敌之勇!士卒要皆能以一当百,再配以西域快马,方可来去自如,教突厥人徒呼奈何!”习伯约苦笑道:“大周子民千万,勇士何其多?只是这快马却是大大的难题!” 当年霍去病领兵击破匈奴,于焉支山下设马场牧马,其后历朝历代皆在此地牧马,太宗时,曾有逾七万匹骏马。武则天篡唐为周后,武备松懈,且突厥反叛,武周几乎尽弃陇右道之地,那马场自然也荒弃了。可如此一来,武周再无骑兵,更难与突厥铁骑争衡,只得任其肆虐。 天下良马有三种,乃是大宛马c乌孙马与吐谷浑马。汉时张骞出使西域,至乌孙,乌孙王赠其乌孙马数十匹。待张骞回到中原,汉武帝见了那数十匹乌孙马,欢喜之极,赐其名为“天马”。而后又得大宛马,发觉其比乌孙马还要神骏,便将乌孙马更名为“西极”,将“天马”之名赐予了大宛马。 时光荏苒,至今日,乌孙马已为数不多,且大多为西域c草原各部的贵族所有,而大宛马更是如凤毛麟角一般,王登白与王芷兰那两匹,也不知是以多少金银珠宝换来的。如今西域尚有不少吐谷浑马,不过吐谷浑马与突厥马只是伯仲之间,而突厥人又是活在马背之上,骑术远胜中原人,是以到时未必能甩脱突厥人。 泥涅师微微一笑,道:“习兄弟不必担心,我薄有资材,正可相助!到时我会派族人前往西域搜罗良马,管教你有快马数千匹!”习伯约闻言一惊,道:“泥兄,这数千匹骏马可非小数目!”泥涅师长叹一声,道:“若不能复国,这金银财宝又留有何用?”习伯约不禁万分感激,起身恭敬施礼道:“先谢过泥兄之德!”泥涅师道:“习兄弟不必多礼!我也非是平白相助,只愿你战败突厥后,能领兵随我回波斯,助我打败大食c光复故国!”习伯约心道:“光复李唐才是头等大事!到时能不能随你去波斯,便要听凭皇帝吩咐了!”不过他自不会讲出,只是问道:“不知大食的军队战力如何?”泥涅师道:“想来总是不及突厥的!所以你若能战胜突厥,自也能打败大食!”习伯约点点头。而后二人又聊了一会,习伯约方才告辞而去。 又过二日,朝廷果然颁布诏令,习伯约以武举异等补左千牛卫中郎将,而王登白则以武举异等补千牛备身,另有三人补备身左右。张昌宗亲自回到府中,领着习伯约前往皇城。 二人坐于马车之中,张昌宗喜形于色,笑道:“贤弟,日后有你在宫中照应,为兄便安心多了!”习伯约只是笑而不语。张昌宗嘻嘻一笑,又道:“宫城与东宫相邻,日后你自可与裹儿相见!”习伯约闻言,自然欢喜,不禁嘿嘿傻笑。 二人入了皇城,来到左千牛卫的官署。张昌宗亦曾为左千牛卫中郎将,左千牛卫中有不少人是其旧部。如今张昌宗身份更为尊贵,千牛卫中的将官自然对其更加恭敬。左千牛卫大将军杨知庆亲自迎接,与录事参军为习伯约发了官服c鱼符及千牛刀。《庄子》中所载,庖丁解牛千头,所用之刀锋利无比,后世便将帝王随身所携御刀名为“千牛刀”。胡魏时,拓跋氏以御刀赐宫中宿卫,方有“千牛卫”之名。千牛刀长为二尺五寸,金光闪耀,习伯约只觉入手沉甸甸的,知是以纯金打造。 杨知庆虽是武则天的表兄,却也对张昌宗执礼甚恭。三人到内堂坐下,杨知庆将千牛卫的职守对习伯约细细说了。千牛卫掌宫殿侍卫及供御之仪仗,千牛将军统其曹务,千牛备身掌执御刀,服花钿绣衣绿,宿卫侍从,备身左右执弓箭宿卫,以主仗守戎器。朝日,千牛备身冠进德冠c服袴褶,备身左右服如三卫,皆执千牛刀c弓箭,升殿列侍御座左右。帝射,千牛将军率属以从,将军奉弓,中郎将奉矢。帝行,千牛将军前执辔,中郎将一人执千牛刀陪乘,左右卫大将军骑夹,千牛备身c备身左右执千牛仗。 杨知庆又将同僚一一引见。左c右千牛卫各置大将军一员,将军二员,中郎将二员,杨知庆乃是左千牛卫大将军,将军现今却只有一员,正是害死骆宾王的林迎。自骆宾王被害已过去了十一载,林迎自然苍老了许多,习伯约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便是当日那领头之人,不过习伯约已自垂髻童子长成了英伟少年,林迎自然不知眼前的便是当年那跌落悬崖的孩子。 此刻仇人相见,习伯约虽恨不得立时将林迎碎尸万段,却只得强抑心中怒火,暗道:“待日后查明了莹儿的下落,再杀了你为骆爷爷报仇!” 林迎已自左千牛卫中郎将升作了左千牛卫将军,而左千牛卫的另一员中郎将名叫李成器,乃是相王李旦的长子。李成器身材挺拔,满面堆笑,甚是和蔼。二人各自与习伯约见礼,客套一番,习伯约便随张昌宗回了府。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更衣之时,将一直收在怀中的物事取出,放在了桌上。除去一些金银,便是司马承祯交给他的那半块玉佩,王芷兰所赠的木牌,冥山静所赠的匕首,取自天堂的铁匣和废后诏书,以及沈秋霜的手书。 这六样物事,他一直贴身携带,唯恐有失。那半块玉佩乃是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而日后推翻武则天时,废后诏书更有大用!那铁匣与废后诏书到手后一直由景克逸保管,直到碎叶之行,孙匡自裁,白虎坛弟子尽数被诛,才一齐回到习伯约的手中,不过至今他也未来得及仔细察看,此刻便拿在手中端详起来。 那铁匣外表光滑黝黑,竟是一丝缝隙也无,而且坚硬无比,大小虽仅有七寸见方,厚也只有三寸,但入手却是极沉,也不知是何金石制成。习伯约拿到耳边轻轻晃了晃,其中也无声响发出,他心道:“这铁匣如此古怪,又是藏在天堂之中,也不知其内藏了何物?”不禁更是惊异!想到泥涅师见惯珍奇,或许知晓一二,习伯约便打算改日向其请教。 将那六样物事重又收入怀中,习伯约换上千牛卫的官服,对镜一照,不禁一愣。当年林迎便是千牛卫中郎将,是以习伯约幼时最厌恶的就是这身衣服,没想到今后他却要时常穿在身上,真可谓是造化弄人。 暗叹一声,习伯约拿起千牛刀,随张昌宗一同入宫去了。自今日起,他便要在宫中宿卫,张昌宗亲自领着他在宫城之中漫步,将各个宫殿c馆舍的名字c用处讲了。 二人步过庄敬殿,登上宫墙,张昌宗指向前方的宫殿,道:“前面便是东宫,日后你想见裹儿可容易多了!”习伯约望着前方,心中却是郁郁。再过二个月,李裹儿便要嫁与武崇训了,纵使日日相聚,又能如何?张昌宗见习伯约神色黯然,立时便知他是为何事发愁,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劝道:“贤弟,你且莫发愁,日后咱们终能想出法子!”习伯约心道:“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法子顶用?”不禁低叹一声。 而后数日,武则天皆未上朝,百官上书皆交由张易之c张昌宗,二人自也无心处理。这一日,习伯约与王登白经过大仪殿,恰巧遇见韦氏与李裹儿迎面走来。自那日城外校场的武举比试之后,李裹儿就未再见过习伯约,此刻偶然相遇,自然是大喜过望,也顾不得母亲及许多宫人c侍卫还在身旁,便跑到习伯约身旁拉起了他的手。习伯约虽也欢喜,却恐韦氏见怪,急忙向李裹儿微微摇头,李裹儿却不理会,更将身子偎向习伯约。韦氏见了,却是面色如常,笑道:“习郎君,好久不见啊!”习伯约施礼道:“见过太子妃!” 王登白方知眼前之人是太子妃韦氏,急忙跟着施礼。侧头望望习伯约身边的李裹儿,王登白心道:“她恐怕就是安乐郡主了!”他亦知太子有女姿容绝丽,乃是神都百姓人人称赞的“天下第一美人”,只是一直未曾得见。见李裹儿与习伯约如此亲昵,显然关系匪浅,王登白不禁暗叹一声,心道:“也难怪习兄弟与兰儿有缘相识却未能并蒂,这安乐郡主确是美过兰儿!” 韦氏望着习伯约,笑道:“如今你已为千牛卫的中郎将,该称呼你为‘将军’了!”习伯约躬身拜道:“恩蒙圣眷,得录卫府,日后自当务切钩陈,栏锜任要!”韦氏见女儿紧紧握着习伯约的手,不禁暗叹一声,道:“裹儿,今日也无甚要紧之事,你也不必随为娘去了,待会自行回去便是!”李裹儿听了,高兴得忘乎所以,上前抱住母亲撒起娇来。 韦氏面色一红,拍拍女儿,含笑而去。王登白自然不会留下来碍眼,亦借故离去。习伯约与李裹儿相视一笑,李裹儿道:“这左右也无可以叙话之处,咱们不如去九洲池上找个幽静的所在!”习伯约点点头,二人便自丽春台过流杯殿,经徽猷殿,过花光院,来到了九洲池。此刻乃是白日,宫中来往的宫人c侍卫不少,习伯约本欲松开李裹儿的手,李裹儿却紧紧握着不肯放开,习伯约心中倍觉甜蜜,也就不在意了。 二人携手立于九洲池上,李裹儿笑道:“还未恭喜你夺得武举头筹呢!”说罢,向习伯约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见过大将军!”习伯约苦笑道:“裹儿你莫要闹了,若教旁人看了,必要治我无礼之罪!”李裹儿冷哼一声,道:“谁敢治你的罪?我先治他的罪!”又将习伯约手中的千牛刀抢过,奋起全力也未能挥动,不禁抱怨道:“好重!”习伯约笑笑,将千牛刀接过,道:“此刀是以纯金打造,自然重!”李裹儿抱住习伯约的手臂,欣然道:“日后你统领千军万马,建功立业,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习伯约闻言,心中却是一苦,叹道:“可惜二个月后你便要嫁与武崇训了。” 李裹儿听了,满心的欢喜登时化为乌有。犹豫片刻,她忽然道:“不如咱们离开神都,我随你行走江湖,逍遥此生,岂不美哉?”顿了顿,她又道:“只是你这一身武艺无处施展了!” 带着李裹儿离开神都虽易,但如此一来,不仅父母以及骆爷爷的大仇无从得报,莹儿更将不知所终。不过习伯约想了想,仍道:“我并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是委屈了你!”李裹儿道:“我早已厌烦了宫中的生活,正好随你一起自由自在,岂不更好?况且如今也无别的法子了!”习伯约闻言一叹,二人相视无言。便在此刻,忽听脚步之声,竟是武则天在十余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而来。习伯约与李裹儿已不及躲避,只得硬起头皮下拜。 武则天在张易之的搀扶之下缓缓走至习c李二人身前,却是良久未言。习伯约偷眼望向李裹儿,见其满面惊怖之色,身子亦不住颤抖,知其已怕到了极处,不禁心疼不已。又过片刻,武则天方才沉声问道:“你这丫头怎会在此?”李裹儿沉吟片刻,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武则天身后一人忽然娇笑一声,道:“陛下,这位便是武举的状元吗?长得倒是真俊呢!” 习伯约抬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那日立在武则天身后的妩媚妇人。习伯约如今已知她就是鼎鼎大名的上官婉儿。上官仪因助高宗草诏废后而惹恼武则天,与儿子上官庭芝一同被处死,其时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之中,随其母郑氏一同被没入掖庭为官婢。 郑氏亦饱读诗书,上官婉儿聪慧异常,自幼得其教诲,长大后不仅能吟诗文,更通达吏事。仪凤二年,武则天召见上官婉儿,当场考校,上官婉儿对答如流,武则天很是高兴,当即免去上官婉儿的奴婢身份,命其执掌诰命。待武则天篡唐称帝,上官婉儿更得赏识,诏敕多出于其手。 上官婉儿生于高宗麟德元年,与韦氏年岁相若,美貌却是远胜韦氏。不知为何,一望见上官婉儿,习伯约便觉热血奔涌c情不自禁,急忙又低下头去。武则天道:“五郎,这位小将军就是六郎的结拜兄弟?”张易之答道:“正是!”武则天点点头,向李裹儿道:“你随朕去见你娘吧!”李裹儿虽然不愿与习伯约分开,却也只得点头应是。武则天不再开口,由张易之搀扶着迈步向迎仙宫而去。 待武则天走过,习伯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握紧了手中的千牛刀。一月之后,李裹儿便要依照武则天之命嫁与武崇训,习伯约虽是不愿,却未有法子阻止,如何能不急?此刻见武则天近在咫尺,又毫无防备,心中杀意陡盛。便在此际,武则天忽然回过头来,斜眼睨向习伯约。习伯约只觉她目中精光逼人,不自觉又俯下身去,一时间心惊肉跳,竟是动弹不得!旁人谁也未曾察觉,而李裹儿见习伯约躬身垂首,望也不望自己一眼,心中不禁一苦,暗叹一声,随着武则天一行人去了。 上官婉儿却是盈盈立在原地,待众人稍稍走远,她竟凑至习伯约身旁,低声道:“小将军,日后奴家的安危可要劳烦你了!”上官婉儿甫一凑近,习伯约便觉香气扑鼻,慌乱之下,急忙后退了两步,却觉这香气颇为熟悉,回忆片刻便即猛省,抬头望向上官婉儿,心道:“原来那夜的裸身女子竟是她!” 李裹儿尚未走远,听闻身后话音,回头望去,恰恰见到习伯约呆望上官婉儿,立时大怒。上官婉儿似是察觉到李裹儿的目光望来,转过头去,果见李裹儿杏眼圆睁,正自怒目瞪视着自己。她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娇笑着快步而去。李裹儿心中不快,也未再理睬习伯约,跺跺脚便去追武则天一行了。习伯约呆立原地,半晌后亦黯然而去。 却说李裹儿随着武则天一行人到了迎仙宫,韦氏已在宫中等候,正自与张昌宗闲聊。二人见武则天到了,急忙起身施礼。武则天道:“朕有些倦了,尔等都退下吧!”便领着张氏兄弟向后殿而去。李裹儿忽然道:“陛陛下,安乐有事启奏!”武则天回过头来,沉声道:“是何事啊?”李裹儿尚未开口,韦氏已抢着道:“安乐,莫要胡闹!”李裹儿却不理会,径自道:“我不愿嫁给武崇训!”韦氏听得大惊失色,急忙拉着李裹儿一齐跪下,边磕头边道:“安乐年幼不懂事,一时糊涂才胡言乱语,还请陛下勿怪!”李裹儿却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我没有胡说!”韦氏闻言,吓得魂飞魄散,呆望着身旁的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殿中诸人亦感震惊,却不禁佩服李裹儿的勇气。武则天冷笑一声,道:“哦?你果真不愿嫁与崇训吗?”李裹儿连连点头。韦氏已是万念俱灰,瘫坐在地。武则天凝视李裹儿,半晌才道:“好,你随朕来!”说罢,便领着张易之c张昌宗转身而去。李裹儿急忙起身跟上。 四人来到后殿,张氏兄弟服侍武则天卧在御榻之上,李裹儿则跪在榻前。武则天道:“崇训风流英俊,年岁又与你相若,你为何不愿嫁他啊?”李裹儿正欲开口,武则天又冷声道:“务须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绝不饶你!”李裹儿吓得全身发软,颤声道:“我我另有中意之人!”武则天冷笑道:“莫非是适才那个少年?”李裹儿壮起胆子点点头,已是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武则天道:“六郎,他是你的结义兄弟吧?”说罢,便望向张昌宗。张昌宗道:“正是!”武则天道:“朕知他是武举的状元,武艺非凡,不过除却武艺,他还有何过人之处,胜过崇训?”张昌宗想了想,道:“我那义弟不仅武艺高超,文才亦颇不凡,更通晓音律,可谓是文武双全!”武则天道:“如此说来,他是样样胜过崇训了?”张易之急忙向张昌宗使个眼色,张昌宗却似未见到一般,笑道:“依我所见,确是如此!”李裹儿听了,心下一喜,暗道:“这假相公倒是义气,不枉伯约与他结拜!” 武则天转过头来,见李裹儿面上带笑,不禁冷哼一声,沉声道:“君子虽应成人之美,只是圣旨已下,天下百姓皆知你与崇训的婚事,你若嫁与旁人,朕的颜面何存?”李裹儿闻言,登时心如死灰,谁承想武则天又道:“不过嘛”李裹儿急忙问道:“不过什么?陛下有何要求,安乐一定做到!”武则天续道:“朕非不讲情面之人,你既然另有所爱,那么朕便答应你,他若为你做出惊天动地之事,你与崇训的婚事便作罢,如何?”李裹儿自是喜出望外,心道:“惊天动地之事?以伯约的性子,未必做不出来!”便急忙叩谢。 武则天又冷声道:“不过你们三人谁也不可将此事告知于他,不然朕要你们与他一齐人头落地,听到了吗?”三人急忙应是。而后武则天挥挥手,李裹儿急忙告退欢。韦氏仍在前殿等候,见女儿面带喜色而来,不禁一怔,心道:“莫非老妖妇转了性?”她却不敢问,只是拉起女儿快步而去。 且说她们母女二人回到东宫,韦氏领着女儿径直入了卧房。挥退下人,韦氏再也按捺不住,问道:“难道那老妖妇答应你了?”李裹儿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韦氏见了,气道:“你这点头又摇头的,那老妖到底是何意?”李裹儿便将武则天之言讲了,更嘱咐韦氏莫要说出去。韦氏听罢,心想:“若没有那小子从中作梗,裹儿岂会不愿嫁给武崇训?”不禁更恨习伯约了。 她又恐横生枝节,忍不住抱怨道:“那小子乃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若教他知道了,必会闹出祸事,到时岂不害了娘与你爹爹?”李裹儿虽也担忧,私心里却更希望习伯约会为自己而奋不顾身,心道:“那才不枉我对他痴心一片!” 知女莫若母,观女儿面色,韦氏已知其心思,不禁叹道:“裹儿,你这又是何苦?”李裹儿不明其意,茫然望向韦氏。韦氏续道:“即便嫁给了武崇训,你依然可以与那小子幽会,纳其为面首。”李裹儿闻言,立时作色,斥道:“如此不知廉耻之事,女儿决计不为!”韦氏听了,不禁面红耳赤,羞愤交加。李裹儿自知失言,急忙抱住韦氏,柔声道:“娘,女儿知道爹爹到了神都后便冷落了你,所以绝无怪你之意!”韦氏暗叹一声,母女二人相拥无语。 此后数日,习伯约伺机与林迎亲近,他是张昌宗的义弟,林迎也乐得结交,二人便时常一起饮酒。这一日酒酣耳热,习伯约道:“林大人,小弟做了几日的千牛卫,只觉这差事虽然风光,但整日留在宫城之中,忒也无趣,不知有没有机会外出公干?”林迎笑道:“陛下出巡,咱们千牛卫须随行保驾,自然会离开宫城。若是陛下吩咐咱们去捉拿朝廷钦犯,咱们自也要外出追查!”听到“捉拿朝廷钦犯”六字,习伯约不由得浑身一颤,当年林迎便是以此为由,前往栖霞寺捉拿骆宾王的。 习伯约笑道:“林大人为官多年,可曾出外捉过贼人?”林迎摇摇头,苦笑道:“为兄武艺不佳,自然也轮不到我!”习伯约一怔,心道:“当日明明是他,为何扯谎?”却唯恐林迎起疑,也不敢再问了。 又过半月,武则天终于临朝视事,王登白领千牛备身c备身左右上殿列侍御座,巳时四刻,方才散朝。王登白回到官署,见习伯约正在枯坐,急忙在他身旁坐下,低声道:“适才朝堂之上,魏元忠魏大人弹劾你义兄兄弟二人贪赃枉法,姚元崇c张柬之亦出面指证,朝堂之上好不热闹。”习伯约闻言,惊道:“哦?有这等事?那陛下作何处置了?”王登白冷笑道:“她自然舍不得将二个情人交由魏大人等人问罪,便推说容后再议,魏大人c张大人却是不依,陛下只得道:‘明日大殿之上,朕与尔等一同审理此案!今日便先退下吧!’魏大人等人也不敢再说了。”习伯约想了想,道:“如此说来,我义兄有难了?”王登白叹道:“他们有陛下回护,岂是轻易就可惩处的?这一日的时间,足够他们想出对策了!”习伯约点点头,忽然灵机一动,只觉这正是报仇的良机,急忙辞别王登白,赶往迎仙宫。 迎仙宫的前殿之中,张易之c张昌宗正自愁眉不展,与张同休c苏味道c韦嗣立c李廻秀商议应对之策。见习伯约到了,张昌宗急忙招呼他坐下,道:“贤弟你可来了!”习伯约道:“大哥可是为早朝之事发愁?”张昌宗道:“正是!”习伯约佯装怒道:“那魏元忠竟敢诬告好人,当真岂有此理!”说着,猛地一拍桌子。张昌宗却是吓了一跳,急忙道:“陛下正在后殿歇息,莫要惊扰了她!”习伯约慌忙赔笑。 张昌宗又道:“贤弟聪明绝伦,必有法子救我!”习伯约点点头,道:“大哥有难,小弟岂可袖手旁观?”张昌宗激动万分,却又不敢大声欢呼,只得握住习伯约的手,低声道:“贤弟救我!”习伯约道:“大哥兄弟为人和善,朝中大臣以为你们软弱好欺,所以才屡屡与你们为难,今次咱们便要教他们知道厉害!”顿了顿,他续道:“那魏元忠不是弹劾你们贪赃枉法吗?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编造两条罪名治他的罪!” 张昌宗闻言,与张易之对望一眼,道:“此法虽好,只是时机不妥啊!此刻施为,便是傻子也知我等是故意构陷以求免罪,陛下也绝不会允许的。”习伯约道:“你们亲自去说自然不妥,须由朝中不与你们往来的股肱之臣到陛下面前揭发,陛下就不会置之不理了!至于有没有人愿意效力,那就要看大哥的本事了!”张同休微微一笑,低声道:“贤弟放心,这事好办,五弟与六弟之命,谁敢不从?”习伯约不禁暗暗冷笑,张同休一直对他不善,如今也称起“贤弟”了。 张易之又问众人意见,韦嗣立等人皆言此法可行,张易之终于安心。张昌宗道:“我早说我这义弟智勇双全,日后有他在身边,何事还能难倒咱们?”饶是张易之素来不喜习伯约,也忍不住开口夸赞。习伯约又道:“咱们还须先发制人!大哥不如假传陛下之命,先将魏元忠押入天牢之中,到时便任由咱们炮制了!”张昌宗吓了一跳,皱眉道:“那魏元忠虽然可恶,却也是朝廷重臣,如此做恐怕不妥。”张易之冷哼一声,道:“那群老贼几次三番与咱们作对,实在气人!今次我绝不善罢甘休,便依习贤弟之意去办,出了事由我担待!” 此言一出,众人谁还有异议?习伯约又道:“此事不如交由千牛卫去办!”张易之想了想,亦点头答应了。到得午时,张昌宗领着韦嗣立来到左千牛卫官署,亲自将武则天的旨意传达给杨知庆。杨知庆大惊失色,虽是半信半疑,但张氏兄弟权势太大,他不敢不从,不过魏元忠他同样不愿得罪,只得唤来林迎,将此事交给了林迎。林迎虽然在心中暗骂,却也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千牛卫惯常奉皇命捉拿罪臣叛党,是以不出片刻,林迎便召集了十余千牛备身,动身前往中书省。到得中书省中,方知魏元忠已回府去了,一行人又折而前往宰相府。魏元忠的宰相府在道德坊,林迎领着手下人赶到,径直闯入府中。林迎有圣旨在手,魏元忠也不敢违抗,只得任由千牛卫押着去了。 待林迎等人走后,魏府的下人急忙去向张柬之c薛季昶求救,未过一个时辰,洛阳的公侯大臣便皆知魏元忠被捕之事。薛季昶与张柬之不知魏元忠犯了何罪,只得召集崔玄暐c李怀远等人,一齐去向太子李显求助。李显正自在东宫之中作乐,尚不知魏元忠被抓之事。薛季昶等人赶到后将此事如实禀报,李显登时慌了,魏元忠向来主张还政李氏,与武三思势同水火,如今却被下旨捉拿,莫非大事有变? 薛季昶劝李显亲自入宫求见武则天,询问此事原委,李显已然吓破了胆,又如何敢去?张柬之心知李显畏武则天如虎,此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的,也不愿在此白费工夫,向薛季昶使个眼色,一行人便拜别李显,自行入宫求见武则天。 武则天正自于观文殿中与上官婉儿对弈,亦不知张易之与张昌宗矫诏将魏元忠关入了天牢。待薛季昶禀报后,武则天虽也眉头一皱,却有心回护二张,笑道:“朕已说了,明日与众卿家一同审理此案!尔等还有何忧心?”张柬之道:“可是为何无故将魏大人关押?”武则天道:“魏卿家弹劾五郎与六郎贪赃枉法,朕可并未因他二人是朕的近侍便有所回护,答应了尔等明日同审此案。如今有人密报魏卿家有不法之举,朕自然也要命人追查,难道这也有错不成?”张柬之等人听了,一时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李怀远道:“臣只怕魏大人到了天牢之中,屈打成招!”武则天闻言,登时火冒三丈,喝道:“朕难道会陷害自己的臣子?”说着,她猛地一拍桌子,竟将一张木桌打得从中而断,塌在地上。张柬之等人吓得急忙跪倒在地。 自薛季昶等人走入,上官婉儿不曾侧首,一直望着棋盘,似是在凝思棋局。此刻她也不禁惊起,不过旋即镇定,走过去挽住武则天的手臂,娇声道:“婉儿刚想到一招好棋,正可反败为胜呢,却被陛下搅了!”顿了顿,她又柔声道:“陛下何必动怒?几位大人也是好意!”张柬之等人急忙请罪。武则天怒意稍解,拍拍上官婉儿的手掌,笑道:“这满朝文武若皆如你这般乖巧伶俐,朕便安心了!”上官婉儿道:“陛下折煞婉儿了,诸位大人各有才华,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岂是婉儿能比的?”武则天拍拍上官婉儿的脸,笑道:“便数你最是能言会道!” 上官婉儿偎着武则天,暗暗向张柬之等人使个眼色,张柬之等人只得告退。如今武则天已知魏元忠被捕之事,张柬之等人也就不再担忧了。武则天初登大位时虽大肆任用来俊臣c周兴等酷吏,但来俊臣等人皆未落得好下场,如今已无人愿为酷吏,是以魏元忠即便被关入天牢之中,也不会受到拷打。 张柬之c薛季昶等人走后,武则天将张昌宗与张易之召来,本欲责罚,但见二人满面惶恐,不住叩首认罪,其状甚是可怜,心肠登时软了。上官婉儿又在一旁为二张说情,武则天便顺水推舟,饶恕了二人。 二张回到迎仙宫,习伯约仍未离去。张昌宗将情况说了,习伯约满意一笑,道:“大哥,既然如此,不可怠慢!不如命林迎亲自看押。”张昌宗点头同意了。及至子时,习伯约换了夜行衣装,又蒙了面,悄悄潜入皇城。 天牢位于掖庭宫之北c太仓之南。习伯约担任千牛卫月余,早已熟悉宫中的守卫,是以轻而易举便来到了天牢前。只因关押了魏元忠之故,今夜天牢的守卫格外森严。习伯约望着门前的四个守卫,心知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便自怀中掏出四枚铜钱,打向那四个守卫。那四个守卫尚未察觉便被打中穴道,动弹不得。 习伯约身形一闪,进了天牢,谁承想迎面又有二个守卫走来。那二个守卫见了习伯约,愣了片刻便即高声示警。习伯约不及阻拦,急忙冲上将二人打昏,向天牢内冲去。天牢内的守卫听到呼声,纷纷持着兵刃赶来,习伯约不欲多伤性命,便将他们尽数打倒,闯了进去。 张昌宗之命,林迎怎敢不从?今夜便亲自在魏元忠的监牢外坐镇。林迎武艺不精,听闻有刺客闯入,可不敢出去迎战,只是领着数个亲随在原地坚守。片刻后,习伯约终于寻到,望见林迎,不禁冷笑,心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监牢之内,魏元忠闭目坐于地上,此刻亦睁开眼来,望向习伯约。林迎见来人乃是只身闯入,知其本领不凡,心中惧意更甚,强笑道:“擅闯禁宮乃是死罪,你若此刻迷途知返,本官尚可容你离去,待会卫军赶到,你便是插翅也难逃了!”习伯约仰天一笑,沉声道:“这皇宫我又不是第一次闯进来,废话少说,纳命来吧!”林迎闻听习伯约之言,急忙后退,躲到了亲随之后。 习伯约冷笑一声,须臾便将那数人打晕在地,掐住了林迎的脖子。林迎已然吓破了胆,有心求饶,却又说不出话来。便在此际,魏元忠忽然道:“这位英雄,本官虽不知你为何冒死相救,但这位林大人乃是朝中重臣,你万不可伤他!”习伯约转过头去,见魏元忠满面正色地望着自己,不禁又笑一声,暗道:“不知死活!”便松开林迎,又掏出一枚铜钱,将魏元忠也打晕了。 林迎见状,一时怔住,眼前这蒙面人若不是来营救魏元忠的,何必冒死闯入禁宮天牢?习伯约忽然摘下面巾,林迎惊呼道:“是你?”习伯约冷笑点头。林迎又道:“习贤弟,怎会是你?莫非是五郎c六郎另有布置?”习伯约冷笑不语,林迎心下更是忐忑。过了片刻,习伯约才道:“林大人莫慌,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林迎强笑道:“贤弟但问无妨,为兄知无不言!”习伯约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问了!十一年前,你前往金陵城外的栖霞寺,抓走了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现今是死是生c身在何处?”林迎闻言,愣了许久才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徐敬业余孽?”习伯约冷笑一声,赞道:“你这狗贼倒是不笨!” 林迎忽地哈哈大笑,指着习伯约道:“当日本官一时大意,教你这贱种逃了,没想到今日要死在你的手上!”他已猜到习伯约此来非是为了救魏元忠,而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习伯约武艺绝强,林迎自知今日绝难幸免,是以反而不怕了,又冷笑道:“那女孩早已被拧断脑袋,扔入长江中了!”习伯约闻言,气得怒吼一声,便欲结果了林迎,但见林迎面色有异,心头一动,又道:“我知你是在扯谎,你若说出那女孩的下落,我愿饶你不死!”林迎为官数十年,见惯尔虞我诈,自然不信。此刻天牢外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习伯约心知是宫中的侍卫到了,而林迎又闭口不言,他也不再犹豫,一掌击在林迎胸口,将其内腑震碎,闪身遁去。 第二日,习伯约来到迎仙宫。张昌宗道:“贤弟,昨夜有刺客闯入天牢,那刺客武艺高强,将守卫尽数打晕,却独独将林迎杀了。”习伯约假作惊讶,问道:“那魏元忠可被救走?”张昌宗摇摇头,道:“或许是宫中的守卫去得及时,那刺客并未救走魏元忠。”习伯约想了想,又道:“那刺客虽未救走魏元忠,也必是其同党!大哥正可以此治其之罪!”张昌宗一拍大腿,赞道:“是啊!”不禁哈哈大笑。 观文殿中,武则天坐于御椅之上,太子李显c相王李旦亦坐于一旁,张昌宗c张易之与魏元忠c张柬之等人分列两侧。武则天既然要亲审此案,自然要让双方当场对质。魏元忠奏张昌宗c张易之贪赃枉法,呈上证据,武则天粗略看了看,便道:“二人确是有罪!”又问张易之:“魏卿家犯了何罪?”张易之道:“凤阁舍人张说奏魏元忠与高戬以陛下年事已高,意图谋反!”武则天冷哼一声,道:“此言当真?来人啊,传张说!”片刻后,凤阁舍人张说快步而来。 张说生于高宗乾封二年,洛阳人士,早年以制科策论夺魁入仕,历任太子校书c左补阙c右史c内供奉。张氏兄弟得宠后,武则天诏朝中学士四十七人助二人修《三教珠英》,张说亦在其列。不过他虽有才智,却贪钱财,是以此番二张才会许以厚赂,命张说出面构陷魏元忠。 武则天命张说从实说来,张说却矢口否认魏元忠有谋反之意,更直言是二张兄弟逼迫自己诬陷魏元忠的。二张闻言,登时慌了,张易之气急败坏,大叫道:“张说亦是同谋!”张说冷笑一声,道:“陛下,恒国公空口无凭,便说臣等谋逆,当真是笑话!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不会信的!”武则天面色铁青,望向二张斥道:“尔等日后不可信口胡言!”二张吓得浑身一颤,一时噤若寒蝉。 此时魏元忠轻咳一声,道:“陛下,如今张大人已证明臣是清白的,不过二张贪赃枉法却是铁证如山,还请陛下治二人之罪!”张柬之c张说亦道:“请陛下主持公道!”李显望向李旦,李旦微微摇头,李显便继续作壁上观了。武则天暗叹一声,正欲开口,张昌宗忽然想起习伯约之言,急忙道:“陛下,魏元忠虽未谋逆,不过他的同党昨夜闯入天牢,害死了千牛将军林迎。”张易之亦猛省,道:“是啊,加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未容魏元忠辩解,武则天已道:“哦!既然如此,你们双方皆该责罚,不过朕今日开恩,赦了尔等之罪!”魏元忠等人还欲再说,武则天又道:“好了,全都退下吧!”说罢,便起身回了后殿。二张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魏元忠等人连连冷笑,满面得色。魏元忠与张柬之对望一眼,是既气且恨,偏生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而去。 又过数日,武则天下诏,魏元忠出为端州高要县尉,张说则被流放钦州,二张却未受惩罚,朝野对武则天更为失望。而魏元忠离开了洛阳,习伯约自也没机会再找他报仇了。 这几日来,习伯约一直在寻找骆莹儿。林迎虽说骆莹儿已死,习伯约却是不信。活捉叛贼之后乃是大大的功劳,林迎又怎会舍得将骆莹儿害了?自是要带回洛阳领功。朝廷也绝不会加害一个七岁女童,必是与上官婉儿一般籍没掖庭宫为奴。是以习伯约便常常前往掖庭宫,他是千牛卫中郎将,自也无人怀疑,只是骆莹儿未寻到,却遇见了上官婉儿。 想到自己与骆莹儿已分别了十一年,即便真的遇到了,自己也未必能认出,而上官婉儿在掖庭宫中十余年,又久在宫中,习伯约便快步上前,拦住了上官婉儿的去路。 上官婉儿不知在思量何事,一直垂首前行,直到快要撞上习伯约时方才发觉身前有人,急忙停下脚步。抬起头来见是习伯约,她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习伯约道:“内舍人此刻可有空?卑职有事相询。”上官婉儿娇笑连连,忽然握住习伯约的手道:“小将军有事相求,奴家岂能不应?”便拉着习伯约一路回了卧房。习伯约虽恐惹人误会,但是为了探寻骆莹儿的下落,他也不在乎了。 上官婉儿在宫中的地位虽高,卧房的陈设却极为简陋,只是书柜之上摆满了书。适才跟在上官婉儿身后,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又望见她雪白的后颈,习伯约便已心中一荡,此刻入了上官婉儿的卧房,只觉房中香气更浓,不禁更是心猿意马。上官婉儿见习伯约面色有异,立时了然,心下大喜,嘤咛一声便倒入了习伯约怀中。 习伯约不自禁想伸臂揽住上官婉儿,却忽地想起骆莹儿的下落仍自不明,立时惊起,急忙远远退开,问道:“卑职此来是向内舍人打听一个人的。”上官婉儿本已情欲大动,此刻自是又羞又气,在榻上猛捶一记,娇斥道:“奴家就这么惹人厌吗?”习伯约苦笑摇头,道:“内舍人美艳入仙,岂会惹人厌?”上官婉儿道:“那你为何躲得远远的?你坐回奴家身旁,你想打听什么奴家都告诉你!” 习伯约犹豫片刻,只得无奈从命,不过这一次却未再让上官婉儿握住他的手。上官婉儿嘻嘻一笑,也不着恼,道:“你要打听什么?”习伯约道:“我想打听一个人。”上官婉儿道:“哦!是何人?若是这宫中之人,本宫无一不知!”习伯约心道:“如此便好!”他唯恐上官婉儿怀疑,思量许久才道:“我有个儿时好友,与我年岁相同,幼时便失散了,只知她入宫做了宫女。”上官婉儿道:“宫女?她姓甚名谁?是何模样?”习伯约道:“她姓骆,我们已有十年未见,怎知她现今是何模样?” 上官婉儿嘻嘻一笑,道:“是姓骆的,又与你年岁相同?”习伯约点点头。上官婉儿秀眉微蹙,凝思片刻道:“奴家倒当真识得一人,与小将军所说相符!”习伯约闻言大喜,赶忙站起身道:“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上官婉儿却依然端坐不动,微微一笑道:“那女孩聪明伶俐又貌美如花,小将军与她在宫中私会,不怕安乐郡主知道了会不高兴?”习伯约不禁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此点,而且若真寻到了骆莹儿,日后又将她如何安置? 上官婉儿忽地扑哧一笑,道:“你倒是很在意郡主呢?”习伯约无心再与她废话,便道:“卑职心急与故人相见,劳烦内舍人快快带路!”上官婉儿道:“她就在宫中,又不会丢了,小将军何必心急?”顿了顿,续道:“早知小将军内力精深,奴家这几日胸口一直作痛,今日难得与你相遇,你不如以内力为奴家医治一下吧!”说罢,她妩媚一笑,竟将习伯约的手拉向她的胸膛。 习伯约吓了一跳,急忙抽回手来,道:“请你自重!”上官婉儿闻言,双目登时一亮,娇笑道:“原来那夜在山洞中的木头是你!”习伯约自是一惊,不意竟教上官婉儿认出了自己。上官婉儿又道:“那夜教你逃了,今日奴家须不放过你!”说着,她竟褪下罗裙,只着亵衣走向习伯约。习伯约见状,立时热血狂涌,呼吸亦为之一窒,好在他一直惦念骆莹儿,是以虽然心猿意马,却尚存一丝理智,心知今日上官婉儿绝不会罢休,急忙返身出门,落荒而逃。 自此习伯约便不敢再去掖庭宫了,而上官婉儿也未再来纠缠,更未告发他便是当年闯宫之人。习伯约已不信骆莹儿会在掖庭宫中,只当是上官婉儿信口胡言,哄骗自己与其苟且。想到如今又不知该到何处去寻骆莹儿,习伯约自是长吁短叹,却也打定主意,终要知其生死下落。 又过两日,习伯约得知林迎已下葬,暗恨自己一时大意,教他死得太过痛快,便打算掘墓鞭尸,割下他的头来祭奠骆宾王。习伯约探知林迎埋在城外,当夜便潜出城去,寻到了林迎的墓前。 望着碑上的铭文,习伯约冷笑一声,正欲动手,忽听静夜之中传来脚步声,远处有人走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相逢唯仰故人怜 皓月当空,习伯约隐在树后,只见一个女子自远方走来。 借着月色,虽看不清那女子的面目,但见其身形婀娜c脚步轻盈,想来年岁不大,习伯约不禁大感疑惑:“如此深夜,她一个年轻女子,孤身到此来作甚?” 那女子四下望了望,竟也走至林迎的墓前,片刻后却抽泣起来。习伯约心道:“她莫非是林迎那狗贼的女儿?”不过他虽恨极了林迎,却也不愿迁怒其后人。 那女子哭了半晌,忽然骂道:“你这狗贼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说着,她竟掏出一柄匕首,在林迎的墓碑之上乱砍乱划。习伯约不禁一怔,心道:“难道她也是林迎的仇人?”忽然心中一动,沉声唤道:“莹儿!”那女子闻声大惊,转过身来,颤声问道:“是谁?” 习伯约自树后走出,那女子见了,手腕一抖,便将掌中匕首打向习伯约。那匕首来势虽急,习伯约却是一探手便将其接住,暗笑道:“她还有功夫?”那女子大惊失色,又问道:“你是谁?”习伯约上前两步,方才看清那女子的面目,只见其二八年华,云鬓花颜,依稀便是当年那个活泼顽皮的女童,不禁激动得浑身颤抖c热泪盈眶。 那女子却是全神戒备,也急忙后退了两步,面上疑色更浓。习伯约见了,抹了抹眼泪,苦笑道:“莹儿,是我!过了十一年,你不认得我了吗?”那女子闻言,亦是浑身一颤,仔细打量了习伯约一番却娇喝道:“你是何人?我如何会认得你?”说罢,竟又掏出一柄匕首,指向习伯约。习伯约急道:“我是习伯约啊!咱们自小在寺中一起长大,难道过了这许多年,你一点都认不出我了吗?”那女子闻言,又望了望习伯约,忽然欣喜若狂,高呼一声“伯约哥哥”便奔向习伯约,习伯约自也高兴万分,快步上前。谁承想那女子奔至近前,手臂忽然一挥,以掌中匕首疾刺习伯约下腹。 二人相距仅有一尺,习伯约又毫无防备,本无幸免之理,好在他看到那女子右肩微沉,忽然福至心灵,猛地甩袖横扫,于千钧一发间打在那女子手肘上。此刻习伯约仍恐伤了对方,是以不敢用力,那匕首也只是偏了分毫,自他腰侧擦过,虽未伤到他,却也将他的衣衫割破。 那女子不意相距如此之近却仍未能得手,不禁怔住。习伯约道:“我知你是莹儿,难道你一点都记不得我了?”那女子冷笑一声,又骂道:“奸贼,还敢骗我?本姑娘今日未带兵刃,有胆明日子时再来这里,教你尝尝本姑娘的厉害了!”说罢便转身而去。习伯约哪肯放她走,急忙迈步跟上,那女子回过身道:“你若再敢跟来,休怪我无情!”习伯约只得暗叹止步,目送那女子远去。 习伯约呆立半晌,想到明日还可与她在此相会,心下稍安,也回城去了。他心中记挂着骆莹儿,第二日一早便向杨知庆告假,出城来到林迎的墓旁等候。可是直至丑时,那女子也未出现,习伯约不知是何情况,心中虽焦急不已,却又无别的法子,只得继续在林迎的墓旁痴等。如此又过二日,那女子始终未现身,而习伯约却不敢离开片刻!这三日来他水米未进,更一刻未曾合眼,如今已是容色憔悴c疲惫不堪。 这一夜又到子时,习伯约望着天上明月,终于死心,暗道:“她为何不认得我了?莫非是老天不教她与我相认?”又想:“不过总算知晓她已好端端地长大,且是个绝色美人!”不禁稍感快慰,可是却又生出担忧:“我不在她身边,日后有人欺负她可怎么办?”一时间思潮起伏,时而欢喜时而忧愁。 也不知过了多久,习伯约被一声鸦鸣惊醒,方才发觉子时已过,叹息一声正欲离去,忽听脚步声传来,那女子已自远方走来!习伯约大喜,急忙奔上前道:“莹儿,你怎的现在才来?我已在此等你三日了!”他在此枯候三日,滴水未饮,此时开口,嗓子难受之极,声音亦已沙哑。 那女子提着剑,背上缚着个包袱,似是欲远行一般。此刻她冷笑道:“想不到你这奸贼依然不死心!”习伯约苦笑道:“莹儿,自从咱们意外分别,我虽一直在找寻你,却是毫无头绪!本以为今生再也无法相见,没想到竟教咱们在仇人的墓前重逢,当真是苍天有眼!” 那女子道:“你可愿回答我一个问题?”习伯约道:“你只管问便是!”那女子举起佩剑,道:“你可敢让我将剑架在你脖子上?”顿了顿,又冷声道:“你若答错了,那便莫怪本姑娘无情!”习伯约自无惧怕,当即上前一步,微微昂首道:“你问吧!” 那女子赞道:“好胆色!”便一只手执剑架在习伯约的脖子上,另一只手解下背上包袱,自其中拿出几件小女孩穿的衣裙交给习伯约,问道:“你倒是说说,这其中哪一件是咱们分开之时我所穿的衣服?” 虽已过去十一年,当日的情形习伯约却是历历在目,此刻借着月光,他将这几件衣裙瞧了瞧,不觉愕然道:“这几件都不是你那天穿的衣服啊!”那女子闻言,娇躯一颤,急忙又问道:“那我最讨厌之人又是谁?”习伯约想了想,笑道:“你这妮子倒是机灵!”继而答道:“你最恨的自然是害死你爷爷的大仇人林迎,而你最讨厌之人,恐怕就是觉难大哥了!” 只听“当啷”一声,那女子手中的佩剑落地,扑入习伯约怀中痛哭起来,习伯约将她揽住,亦是热泪盈眶。二人相拥半晌,那女子方才渐渐止住哭泣,哽咽道:“伯约哥哥,莹儿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原来,她当真便是骆莹儿。 习伯约伸手为骆莹儿抹去面上泪水,笑道:“想不到当年是林迎这狗贼将咱们分开,如今却又是因他而团聚!”骆莹儿道:“这狗贼虽死,却难消我心头之恨!所以我才会来此,打算划花他的墓碑出气。”习伯约道:“”咱们真是不谋而合,不过我是打算割下他的头来祭奠骆爷爷!”骆莹儿赞道:“如此更好!” 习伯约便以携来的铁镐掘开林迎之墓,又砸烂他的棺材,骆莹儿拾起剑道:“这狗贼虽不是我杀的,但我要亲手割下他的头!”习伯约点点头,骆莹儿便跳下墓中,将林迎的头割了下来。 二人撮土为香,跪地向东南方拜了三拜,习伯约接过剑来猛地刺穿林迎的头颅,道:“骆爷爷,林迎这狗贼死了,您的大仇已报!”说着,他望了望身旁的骆莹儿,握住骆莹儿的一只手,又道:“现今我与莹儿团聚,日后在她身旁看顾,绝不教人伤她一分一毫!” 二人又叩三叩,方才起身。习伯约三日未曾喝水,此刻已是渴极,急忙领着骆莹儿来到北方的一条溪边,饮水解渴。骆莹儿方知习伯约这三日竟然水米未进,不禁又是内疚又是谁心疼,习伯约却拍拍胸膛,笑道:“我内力精深,几日不食也无大碍!莹儿你不必担心!”骆莹儿将信将疑,问道:“当真?”习伯约道:“那是自然!”他任督二脉已通,内息生生不息,几日不食自然无事! 二人十余年不知彼此音讯,今番相认自有许多话要说,便在左近一块大石之上并肩坐下,骆莹儿道:“那日你落下悬崖,我则被林迎那狗贼一路带回神都,关入了宫中。我以为你死了,伤心之下便整日地哭”习伯约不禁握紧了骆莹儿的手,骆莹儿微微一笑,续道:“后来日子久了,也就不哭了。”说着,她也握紧习伯约的手,道:“好在老天保佑,不仅教伯约哥哥保住了性格,更将他送来见我了!”习伯约笑道:“我福大命大,落入长江后为人救起,那家人待我极好,若无她们,我也学不到这一身本领。”骆莹儿道:“怪不得能轻易接住我的匕首呢,原来是学了大本领!”顿了顿,又道:“快给我讲一讲咱们的恩人。” 习伯约道:“那家的主人姓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风姿绝世的奇女子。”骆莹儿道:“她很美吗?”习伯约道:“那是自然!她是”他本想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想到李裹儿,只得改口道:“她视我如己出,倾心抚育,便如我的娘亲一般!”骆莹儿道:“此等大恩大德,日后我一定要随你登门拜谢!”习伯约闻言,立时想起了沈秋霜,不禁面色一黯。骆莹儿察觉习伯约忽地情绪低落,自是费解。 习伯约暗道一声,又道:“那恩人有一个女儿,与咱们同岁。”闻听此言,骆莹儿登时大惊,娇躯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习伯约奇道:“莹儿,你怎么了?”骆莹儿强笑道:“我没事,伯约哥哥继续说。”习伯约便续道:“她聪明伶俐,极惹人喜欢,我们一起玩耍一起练武,情同兄妹可惜后来因我之过,致使她遭逢大难,哎!”说着,习伯约长叹一声,默然垂首。骆莹儿听了,还以为沈秋霜死了,反而安心了,又问道:“那你又怎会来了神都?”习伯约道:“月前的武举,我夺得头筹,如今已是左千牛卫中郎将,林迎便是我亲手杀的!”骆莹儿闻言,惊喜万分,高声道:“那狗贼是你杀的?”习伯约点点头,忽然想到骆莹儿也在神都,不觉纳闷道:“你难道不知此事?”骆莹儿摇摇头,习伯约不禁更是疑惑,道:“你说你被关入掖庭宫中,怎的我找了几次却没有见到你?” 骆莹儿道:“我在宫中为奴半载,承蒙师父垂青,收我为徒,授我武艺。有师父庇护,无人再敢奴役我,那些年长的宫娥也不敢再欺负我,我在宫中活得倒也自在。”习伯约问道:“听来你师父在宫中也是极有地位的,是谁?”骆莹儿答道:“便是内舍人!”习伯约惊道:“上官婉儿?”骆莹儿点点头,道:“伯约哥哥如今是千牛卫中郎将,想来也是见过我师父的!”说罢,便将上官婉儿大大地夸赞了一番。习伯约自是哭笑不得,没想到上官婉儿说的是真的,她确是认得骆莹儿! 骆莹儿忽地叹息一声,道:“可惜师父地位虽高,却也不敢违逆圣意。三月前,陛下将我与数个宫娥一同赐给了梁王武三思为婢女。我整日在梁王府中,也不得外间消息,所以才不知道伯约哥哥得了武举的状元,不然早就去与你相认了!”习伯约点点头,方才了然,却又担忧道:“武家都不是好人,你在武三思府中可曾受了委屈?”骆莹儿微微一怔,笑道:“那倒没有,瞧在我师父的面上,武三思对我很是客气。”习伯约这才放心。 二人聊了许久,此刻已是卯时,骆莹儿见天色将明,道:“伯约哥哥,我不得擅离梁王府,所以等了两天才来见你,此刻还须早些回去,免得府中的下人察觉。”习伯约点点头,道:“莹儿放心,我会尽快想法子救你出来!”二人商量好日后如何相见,便相携回到城外。 此刻城门已开,习伯约与骆莹儿依依惜别,目送其入城,而后又返回林迎的墓前,将其重又填好,扯下一段衣襟裹住林迎的首级,方才返回洛阳城。 习伯约一路回到张昌宗的邺国公府,谁承想张昌宗今日恰巧回到府中,正在前厅中等候。见习伯约回来,张昌宗起身问道:“贤弟你这几日去了何处?张安说你三日前离去后便一直未归。”习伯约道:“大哥找我有事?”张昌宗道:“倒是无事,只是杨将军跟我说你告假而去,为兄问问罢了!”习伯约笑道:“我来到神都多日,却尚未游览这神都的名胜,所以这几日便独自在城内城外游玩了一番。”张昌宗点点头,见习伯约手中提着个鼓囊囊的包裹,问道:“这是装了什么?”便欲接过来看看。习伯约急忙伸臂一挡,道:“大哥,小弟此刻满身是汗,先去沐浴再来和大哥叙话。”说罢便绕过张昌宗,去了卧房。张昌宗眉头一皱,倒也未再多言。 习伯约回到房中,先将林迎的首级以蜡封住,打算日后在栖霞寺前为骆宾王立一座衣冠冢,再以林迎的首级祭奠。而后他又命下人提来热水,沐浴更衣,方才回到前厅。张昌宗已命人摆好酒菜,习伯约已饿了三日,自是狼吞虎咽,张昌宗瞧得愕然,问道:“贤弟,你一大早就这么饿?昨晚未吃饭吗?”习伯约将口中的肉咽下,哂笑道:“昨夜小弟登上邙山,一时兴起,在山顶练了二个时辰剑法,此刻饥肠辘辘,让大哥见笑了!”张昌宗哈哈大笑,赞道:“怪不得贤弟武艺超群,皆因勤修苦练之故!”便又命人端上几道菜来。待习伯约吃饱,二人一齐返回禁宮。走至应天门前,迎面走来之人却教习伯约吓了一跳。 那人望见习伯约,亦是哈哈大笑,快步走至近前,向张昌宗合十为礼,道:“老衲见过邺国公!”张昌宗笑着还礼,道:“大师不必多礼!”又向习伯约道:“贤弟,这位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得道高僧,神秀禅师!”原来,那人竟是与习伯约数次交手的神秀老和尚。 张昌宗又道:“数日前天牢中闯入刺客,杀了千牛卫的林将军,陛下忧心宫中的安全,特命人将神秀禅师迎来,坐镇宫中!”习伯约闻言,不禁暗暗叫苦,有神秀在宫中,他再难有所作为。 神秀亦向习伯约合十施礼,笑道:“小施主,咱们又见面了!”张昌宗大奇,问道:“大师与我这兄弟认识?”神秀道:“数年前老衲行走江湖时与这位小施主偶然相遇,见他英风雄姿,立生结纳之心,只是这位小施主是道门弟子,对佛门多有成见,所以也不愿理会一个老和尚。”习伯约暗暗气道:“你这老贼秃当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先暗算于我的!”张昌宗深知天下佛道势同水火,也不便多言,只得道:“大师瞧我薄面,勿与少年人计较!”神秀望望习伯约,哈哈大笑道:“老衲与他本无仇怨,何来计较之说?”张昌宗道:“如此便好!”神秀再次合十施礼,径自去了。 习伯约望着神秀的背影,心道:“这老贼秃似无恶意,不过他知晓太多,终究是个祸患!”却也想不通神秀为何不向朝廷告发自己?张昌宗拍拍习伯约的肩膀,道:“贤弟,陛下现在以这老和尚为白马寺方丈,你不可再意气用事。”习伯约点头答应了。 如今虽报了骆宾王之仇,又寻到了骆莹儿,习伯约却尚有一桩烦心事,那便是李裹儿的婚事。此时距婚期只有一月,习伯约自是忧心如焚,可尽管如此,却仍是无计可施。而后几日,习伯约整日在廷义门候着,却未再见到李裹儿,无法之下,只得求助于张昌宗。 张昌宗想了想,索性领着习伯约前往东宫,拜谒李显。李显恰巧不在,韦氏亲自接待二人,张昌宗道:“娘娘,我这兄弟欲见安乐郡主,还请娘娘恩准。”韦氏望望习伯约,暗叹一声,点头应允。自有下人前去通传,过不多时,李裹儿快步奔来。 张昌宗又道:“娘娘,我这义弟虽在禁中,却从未到过东宫,不如让郡主带他四下走走?”韦氏点点头,向李裹儿使个眼色,李裹儿大喜过望,上前拉起习伯约便快步而去。待二人走后,张昌宗与韦氏客套两句,也告辞而去。 且说李裹儿领着习伯约一路来到东宫的花园之中,二人于池边立住,望着幽蓝的池水,却是良久未言。一月后的婚事,二人一样的无计可施,此刻自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又过半晌,李裹儿才道:“伯约,你放心,我就是嫁给了武崇训也不会睬他,以后我每日都去找你,谁也不能阻我!”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却依然毫无转机,李裹儿也就渐渐认命了,想到母亲的主意,她也愈发心动。 习伯约闻言一愣,默然无语,李裹儿以为他生气了,急道:“伯约,你莫要怨我”习伯约道:“我怎会怨你?你受此委屈,皆是因我无能之故。”李裹儿摇摇头,二人紧紧相拥。习伯约不愿李裹儿难过,便笑道:“那日我遇到了一位儿时的好友。”李裹儿道:“哦?在神都中遇到?那倒是喜事!”习伯约道:“是啊!日后介绍与你认识!”李裹儿点点头,又道:“东宫中实在无趣,咱们到宫外去玩吧!”习伯约自然愿意,在宫中与李裹儿相会,总是提心吊胆,极是难受。 李裹儿回去脱下衣裙,换上了一身男装。神都之中认得她的百姓着实不少,是以她才稍作打扮,免得还没走出两步便被人认出,不能安心游玩。习伯约尚是首次见到李裹儿作男装打扮,不禁一愣,李裹儿问道:“怎么,不好看吗?”习伯约急忙摇头,笑道:“自然不是,只是你扮得如此俊俏,岂不害苦了街上的女子?”李裹儿想了想,也觉有理,便自怀中掏出胡子黏在脸上,习伯约见了,忍不住笑起来。李裹儿自是不依,跺跺脚扑入习伯约怀中撒起娇来。 二人笑着闹了半晌,便相携而去,走至重光门前,却恰巧遇到了太子李显。李显领着数人自宫外回来,见李裹儿变换衣装,与习伯约携手走向宫外,笑道:“裹儿,你们这是要去玩吗?”李裹儿握着习伯约的手紧了紧,答道:“正是!”李显笑着点点头,道:“有习将军随行保护,为父也不用担忧你的安危了。”习伯约忙向李显施礼,李显拍拍他的肩膀,便欲迈步离去,却听有人道:“父亲,安乐与梁王之子的婚期已近,此事若教梁王知晓了,恐怕不妥。”说话之人便是武举比试时,在高台上观战的李裹儿之兄。 习伯约已知其名李重俊,乃是李显的第三子,非是韦氏所生,是以素来不为韦氏喜爱。李显一家回到神都后,李重俊也被封为义兴郡王。李显共有四子,长子李重润已为武则天赐死,二子李重福又素来不为李显所喜,是以现今李重俊在东宫之中的地位已是仅次李显与韦氏,日后李显若真能复辟,太子恐怕便是李重俊了。 习伯约只觉李重俊对自己敌意极深,却又想不通是为何,按说自己救了他们一家性命,他该感激自己才是,怎会待自己如同杀父仇人?李裹儿最是讨厌自己这个三哥,立即骂道:“我嫁不嫁武崇训干你何事?妥与不妥,也不需你管!”诸子女中,李显最宠爱的便是李裹儿,此刻他也皱眉道:“重俊,习将军乃是保护裹儿,梁王知悉了也会感激他的好意,又怎会有责怪之意?你莫在此捣乱了,快快随我回去吧。”说完,便当先而去。李重俊恨恨瞪了习伯约一眼,只得跟着去了。 习伯约与李裹儿继续前行,自左掖门出了禁宮。这一路上李裹儿都在诉说着李重俊是如何的惹人厌,习伯约只得摇头苦笑,劝道:“裹儿,咱们不理会他便是!”李裹儿想了想,忽然道:“难怪陛下与姑母皆贪权势,我若大权在握,谁还能强迫我嫁与旁人?”习伯约心知此言有理,不禁更是内疚,叹息不已。李裹儿知他心意,急忙道:“伯约,你不必内疚!此事非是你之过!”说话间,二人已走上天津桥,也就不再多言了。 而后几日,李裹儿每日出宫与习伯约相会,此时正是牡丹花开之际,洛阳城的牡丹冠绝天下,二人四处游玩,赏花赏景,好不快活。习伯约不在宫中值守,杨知庆瞧在张昌宗面上,权当不知。 每日夜间,习伯约都在张昌宗府内临街的院中静坐,骆莹儿若得机会,便会来此与他相会。这日子时,只听衣袂风声,一人跃上墙来,跳入院中,正是骆莹儿。自那日城门前分别后,二人虽然同在洛阳城中,却是相思不得相见,此刻不由自主便抱在了一起。 而后二人对坐赏月,饮酒闲谈,骆莹儿道:“伯约哥哥,我借口回宫探望师父,得了几日自由,正可陪伴你。”习伯约闻言,心中一痛,忍不住抓住骆莹儿的手道:“莹儿你放心,我一定尽快令你恢复自由!”骆莹儿笑道:“莹儿知道伯约哥哥无所不能!”习伯约又道:“那么明日我便介绍一位好朋友与你认识!”他将骆莹儿视若至亲,自然希望李裹儿与骆莹儿能成为朋友。骆莹儿点头应了。二人谈天说地,寅时骆莹儿方才离去。 第二日,习伯约来到掖庭宫中,遥遥望见一个少年站在骆莹儿身前,二人谈笑正欢。走近后习伯约才发觉,竟是武举时冲出来与自己较量的少年。习伯约知其是李氏子弟,不禁暗暗奇怪。骆莹儿瞥见习伯约走来,大喜之下也顾不得身前说话的少年,急忙跑向习伯约。习伯约只是微笑,有外人在旁,他不便与骆莹儿过于亲昵。骆莹儿却径直挽住习伯约的手臂,娇声道:“伯约哥哥你可来了!” 那少年也只得迈步跟来,向习伯约抱拳道:“习将军,咱们又见面了!”骆莹儿奇道:“怎么,你们认识?”那少年道:“前日武举比试之时,我不自量力,曾与习将军比武过招。”骆莹儿道:“哦?那是谁胜了?”那少年面上一红,继而哈哈笑道:“习将军武艺远胜于我,我是心服口服。”当日习伯约教他颜面尽失,此刻他却轻描淡写,又甘拜下风,此等心胸,不禁教习伯约好感徒生。 骆莹儿听了,更是欢喜,道:“三殿下,你们二人一样是少年英雄,如今正可亲近亲近。”习伯约笑道:“尚不知三殿下大名。”那少年望望骆莹儿,骆莹儿会意,道:“三殿下乃是相王第三子,名讳上隆下基。”李隆基道:“莹儿你直说李隆基便是,不必讲这些虚礼!”骆莹儿掩嘴轻笑,开玩笑道:“殿下乃是临淄王,奴婢怎可不敬?”李隆基只得摇头苦笑,道:“我听莹儿说,你们二人是儿时旧识?”习伯约点点头,他不愿多言旧事,便道:“我与莹儿旧友重逢,所以打算庆祝一番,不如殿下随我们一起?”李隆基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三人便一齐出了禁宮。 路上习伯约才知,武则天篡位后,李旦一家便被囚于宫中,是以李隆基幼时即与骆莹儿相识。二人同病相怜,常常一起玩耍,可谓是青梅竹马。习伯约见骆莹儿虽然伴在自己身旁,却与李隆基言笑晏晏,心中一动:“他们二人自幼相处,恐怕早已互相爱慕了。” 习伯约领着李隆基与骆莹儿径直来到董家酒楼中,李裹儿已在约定的厢房中相候。李隆基与骆莹儿不知尚有他人,见李裹儿端坐房中,皆是一愣。骆莹儿尚挽着习伯约的手,李裹儿见了,登时面色铁青。李裹儿乃是千金之躯,又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骆莹儿自然认得她,却不知她与习伯约的关系。 习伯约尚不自觉,笑着向李裹儿打招呼。李裹儿自然误会了,心道:“你唤我来此便是为了气我吗?”李隆基赶忙向骆莹儿使眼色,骆莹儿亦发觉李裹儿面色不豫,吓得慌忙松开了手,又向李裹儿笑了笑。习伯约方才察觉,却依然将骆莹儿拉至身前,笑道:“裹儿,她便是我与你说的那位儿时好友!” 近看骆莹儿,李裹儿更觉其秀美绝伦,姿容不输于己,不禁更为不快。骆莹儿见李裹儿默然不语,心下愈发忐忑,不禁向后缩了缩。李隆基站在一旁,心下暗笑:“瞧他如此聪明之人,怎么此刻如此糊涂?”只得招呼道:“咱们莫要站着了,先入座吧。”三人便一齐就坐。 李裹儿望望李隆基,心道:“他又是来作甚的?”骆莹儿可不敢再与习伯约离得太近,只得远远躲开。习伯约不禁更怨李裹儿,指着骆莹儿道:“她姓骆,名唤莹儿,其祖便是当年助英国公起兵讨武的大才子骆宾王,所以莹儿也是李氏的忠臣之后!”李裹儿自然不将什么骆宾王放在心上,李隆基闻言,却是暗暗点头。他自然早就知道骆莹儿的身世,只是习伯约的措辞教他大是赞赏。 习伯约又道:“我在襁褓中便被骆爷爷收养,他家可说于我有大恩!”李裹儿想了想,问道:“那你们二人后来怎么分开了?”习伯约道:“后来朝廷派人来害死了骆爷爷,又抓走了莹儿,我只得去扬州依附姨娘。”李裹儿点点头,又问骆莹儿道:“你被抓去了何处?”骆莹儿低声道:“没入了掖庭宫为奴。”李裹儿不禁望向李隆基,李隆基道:“我们亦是儿时便即相识。”说着,便向骆莹儿微微一笑。骆莹儿面色一红,低下头去。 李裹儿又问道:“那你现今还在掖庭宫中?”骆莹儿面色一黯,摇摇头道:“现下我在梁王府中为侍女。”李裹儿听了,心中一动。李隆基恐怕骆莹儿难过,便道:“习将军武艺如此高超,不知是师承何派?”李裹儿抢着道:“他是天师道李真人的弟子!”李隆基自是惊叹不已,骆莹儿不知这“李真人”是谁,只是不解:“伯约哥哥的武功不是救他的那位大恩人教的吗?” 待小二端上酒菜,四人边吃边聊,习伯约与李隆基纵论天下,商讨治国安邦之策,竟生出相见恨晚之感,而李裹儿与骆莹儿却是极少开口。二女互不理睬,李裹儿恼恨骆莹儿,自然不愿与她说话,而骆莹儿则是自觉身份卑微,更不敢与李裹儿攀谈,这顿饭吃完,她竟是如蒙大赦。 四人在董家酒楼外分别,骆莹儿唯恐李裹儿生气,已不敢与习伯约道别,只是福了一福。李隆基与骆莹儿同行,其人品出身习伯约俱是满意,是以也乐意他们二人亲近。李裹儿心中不快,习伯约亦有怨气,待李隆基与骆莹儿走远,二人才迈步而去。 李裹儿戴上了帷帽,是以也不怕街上的百姓认出,二人缓缓而行,却是谁也未开口。如此默默来到重光门前,二人相对而立,李裹儿本是盼着习伯约能开口安慰自己,可惜习伯约终是一言未发,李裹儿心中委屈更甚,跺跺脚便即拂袖而去。 而后数日,习伯约未再见到李裹儿与骆莹儿,却有个故友自远方而来。习伯约逃离漠北之时,回纥与突厥反目,两族各自纠集草原之上的其他部族,相互攻伐,漠北刀兵大起。回纥的实力终究逊于突厥,渐渐便抵敌不住,骨力裴罗只得命长子磨延啜率使团前来中国结好求援。 自从武则天谋朝篡位,朝中名将皆被杀害,北方各族趁机反叛,已是多年未有外国使节前来朝贡了。武则天自是大为欢喜,命羽林卫远赴漠南迎接回纥使团。为彰显天朝威仪,待磨延啜到了神都,武则天便在含元殿大摆筵席,命朝中文武权贵尽数前来,款待磨延啜。 席间,武则天放下酒杯,抬起手来命众人肃静,问磨延啜道:“使君初来中国,觉得朕的大周比之使君的回纥,如何啊?”磨延啜站起身来,缓缓答道:“大周幅员万里,人口众多,而回纥只是漠北的小部族,自然是比不过的。”武则天听了,十分满意,又道:“朕久闻漠北多好汉,不知使君的武艺如何啊?” 磨延啜环目四顾,心知中国的文臣武将对自己这个蛮夷小子存着轻视之心,暗道:“今日若不教你们知道厉害,还以为我们回纥无人!”便道:“陛下,小人只是粗通武艺,不过久闻中国英雄众多c豪杰无数,今日不如以武会友,教我这回纥小子开开眼界,不知陛下之意如何?”武则天自然同意,高声问道:“诸位爱卿,谁人愿与回纥使君切磋武艺?”李多祚自告奋勇,站起身道:“陛下,臣愿献丑,与回纥使臣过一过招!”武则天点头允了,便领着众人来到含元殿外。 侍卫搬来兵器架,磨延啜选了一柄长剑,李多祚则拿了一杆长枪。二人先向武则天施了一礼,又互相抱拳,便斗在一起。磨延啜乃是鸦怪人之徒,内外兼修,武艺远胜李多祚,又有心煞一煞武周文武的锐气,是以甫一交手便使出了师门绝学“鲲吞功”。 这“鲲吞功”便是鸦怪人初战习伯约时,所使的那股怪异劲道,与“罗睺之掌”并为鸦怪人两大绝艺。李多祚不知其玄妙,斗了数招,长枪被磨延啜手中剑抵住,便即不听使唤。李多祚不知是何情况,不禁一愣,磨延啜却欺身上前,抬脚将其踢翻在地。 李多祚翻身爬起,羞得满面通红,骂道:“你这胡奴使妖法!”磨延啜嗤笑一声,道:“此乃武功,怎会是妖法?李将军之言当真好笑!”李多祚还欲再说,武则天已冷声喝道:“退下!”李多祚吓得浑身一颤,急忙施礼告退。 武则天心中虽气,却哈哈一笑,赞道:“使君果然好武艺!不如再比一场,如何?”磨延啜心知武则天不会甘心,只得答应了。武则天低声吩咐身旁的张易之道:“去唤神秀禅师来。”张易之点点头,又去一旁吩咐宫人。 未过多时,神秀便即赶到。磨延啜见这老和尚虽是须发皆白,却是龙行虎步,双目炯炯有神,知是绝顶高手,心中不禁一凛。神秀向武则天施礼,武则天道:“禅师,这位是回纥来的少年英雄,今日咱们以武会友,便由禅师与他切磋一番吧。”说罢,又向磨延啜道:“使君,这位是中土的得道高僧,神秀禅师。” 磨延啜听闻神秀之名却是浑身一震,暗道:“习兄弟曾说过,害死师父的高手便是个叫神秀的和尚!”神秀已笑道:“阿弥陀佛,还请小施主赐招!”磨延啜却向武则天道:“陛下,小人是打算与中土的武将切磋,可不是与和尚比武,难道这中土的武将中就没有能人了吗?要靠一个老和尚来出头!”他心知师父既然都被神秀所伤,自己就更不是对手了,报仇之事只能留待日后伺机而为。 武则天闻言,眉头一皱,若论武艺,现今在场的武官无一人能胜过磨延啜。张昌宗急中生智,在武则天耳旁低声道:“陛下,我那夺得武举状元的义弟,可灭此胡威风!”武则天点点头,低声道:“速去将他召来!”张昌宗自是大喜,不敢怠慢,亲自前去召唤习伯约。 武则天道:“既然使君有此要求,朕自当满足!朕的宫廷侍卫中精习武艺的可有不少,这便唤来几个陪你玩耍!”磨延啜点点头。武则天只得将神秀请至上座,神秀却发觉这回纥使臣望向自己时目光中大有恨意,不禁大是不解:“我与他有何仇怨?” 却说自那日与李裹儿分别,习伯约便一直闷闷不乐,此刻正在官署中闷坐,张昌宗赶到,高声叫道:“贤弟,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习伯约听了,自是一愣。张昌宗便将回纥使节将李多祚击败,现今皇帝命他前去应战之事说了。习伯约虽知有回纥使节前来神都,却不知是磨延啜,便随着张昌宗而去。 二人一齐来到含元殿前,文武百官已重又就座,磨延啜则领着几个从人载歌载舞,为武则天助兴。习伯约只觉领头跳舞之人颇为眼熟,待看到是磨延啜时,不禁大喜。张昌宗远远的向武则天点头示意,待磨延啜舞毕,武则天便道:“适才观使君比武,朕未能尽兴,不如再比一场吧!”张昌宗道:“正巧有个好武的千牛,便由他来与使君过两招吧。”说完,便向习伯约打个手势。习伯约上前两步,笑吟吟地望着磨延啜。 磨延啜转过头去,方才见到习伯约,亦是欣喜若狂,上前拉着他的臂膀道:“习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在场诸人皆是一愣,便是张昌宗也不知自己这义弟还识得回纥人。磨延啜又向武则天施了一礼,道:“陛下,不必比了,习兄弟的武艺远胜小人,小人甘拜下风!” 李多祚原本就瞧习伯约不顺眼,此刻闻言更是气恼,忍不住起身叫道:“没比过便知不是对手,你二人莫非是合伙来糊弄陛下?”磨延啜面色一变,冷声道:“李将军这是何意?小人与习兄弟曾在漠北并肩大战突厥人,他的武艺我会不知?况且陛下圣明神武,岂是小人这等愚鲁之辈能糊弄的?”武则天此刻也是气极,当即冷哼一声,李多祚吓得不敢多言,急忙又坐下了。 磨延啜道:“陛下,小人此来,便是求请大周的精兵猛将,扫灭突厥,彰圣朝之天威,抚四海以安宁!”武则天扬声道:“回纥与大周同气连枝,回纥有难,大周自然不会不顾!”磨延啜跪下叩谢,站起身来握住习伯约的手高高擎起,道:“陛下,这位习兄弟便是个绝世猛将,若能由他带大周精兵自南,小人帅回纥精锐自西,两面夹攻,突厥必败无疑!” 此言一出,在场的文武不禁哗然。张柬之站起身,高声道:“陛下,突厥不沾王化,屡犯边陲,确须惩治!不过出兵之事不能轻率,微臣窃以为领兵的须是老成持重的宿将,习将军初出茅庐,毫无统兵经验,由其统领大军可是不妥啊!”魏元忠c崔玄暐等人亦不愿张昌宗的义弟掌握兵权,便纷纷附和。 武周朝中之事,磨延啜身为外人,自也不便多言,只得望向习伯约暗暗叹气。习伯约更是没有法子,况且李裹儿的婚事尚未解决呢,他此际也无心领兵出战。 武则天道:“出兵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诸位爱卿不必争辩了!”魏元忠等人方才闭口。而后众人继续在含元殿前饮酒作乐,习伯约便与磨延啜同席而坐。待宫中的舞女歌舞毕,苏味道等人见武则天兴致极高,又纷纷献诗助兴。 直至宾主尽欢,酒宴方才结束。武则天命人先行送磨延啜返回馆舍,而后厉声道:“李多祚有损国威,即日起罢官削爵,流放岭南!”李多祚大惊失色,急忙步出,免冠谢罪,李重俊亦上前跪下为其求情。武则天怒意不解,毫无宽恕之意,李重俊只得又向一旁的父亲使眼色,希望父亲也来为李多祚求情,李显却假作未见,抬头含笑望天。武则天也不再理睬李多祚与李重俊,径自起身而去。 却说磨延啜与习伯约经年未见,便邀习伯约一同返回馆舍。二人夜雨对床,畅叙别离。习伯约问起草原形势,磨延啜长叹一声,满面愁容。习伯约心知回纥必是敌不过突厥,却也无从劝慰。想起离开草原时的情景,习伯约不禁又问起了冥山静。自从回纥与突厥反目,磨延啜去不得阿史那部,自然也未再见过冥山静。他爱极了冥山静,却也知冥山静爱的是习伯约,心中不禁更是酸楚。二人各有心事,而后便只是饮酒,直至醉倒。 过了几日,磨延啜忧心草原战事,也无心在中原多留,便向武则天辞行。武则天厚赐金帛,仍命羽林卫护送。习伯约亦恳请同行相送,张昌宗也恐他留在神都中徒自伤怀,便欣然答应了。 磨延啜记挂着师父之仇,便借口草原各族仰慕中国佛法昌盛,恳请武则天派遣神秀随他一同返回漠北,宣扬佛法。武则天自然乐意,又送了磨延啜许多佛经,命其一并带回去。神秀本是不愿去那蛮荒之地,可有皇帝之命,他也只得依从。 临行前,习伯约前往东宫向李裹儿辞行。二人在房中相对而坐,却是良久无言,李裹儿忽然哭了出来,习伯约心疼之极,急忙将其抱住。李裹儿却哭得更加厉害,哽咽道:“我还以为你寻到了儿时好友,便不要我了呢!”习伯约苦笑道:“莹儿如同是我的亲妹妹一般,我与她自幼便如此亲近,你何必吃醋?”李裹儿点点头,道:“我也并非是故意为难她,只是瞧见你们二人拉着手,我心里便难过!”习伯约道:“那我以后不与她拉手便是!” 李裹儿这才满意,破涕为笑,问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习伯约道:“只要你也像爱护亲妹妹一般爱护莹儿,我自然不会生你的气!”李裹儿听了,心中还是有些不快,却也点点头。习伯约将自己要去为磨延啜送行之事说了,二人皆知此行路途不近,归来时,恐怕李裹儿已然与武崇训完婚了,是以谁也未开口。 待习伯约回到张昌宗的邺国公府中,却发觉相王李旦正在厅中相候。二人客套两句,李旦道:“今日登门,是有一事相求!”习伯约不禁一愕,心道:“他有何事需求我?”李旦续道:“我听闻小将军要送回纥使臣离开大周,所以想请小将军顺路将小女送到她的兄长处。”习伯约虽是不解,却不便推辞,道:“相王有命,小将自当效劳,只是小将愚鲁,恐怕唐突了县主!”李旦哈哈一笑,道:“如今江湖纷乱,小将军武艺出众,有你相护,我也就放心了!”说罢,道谢而去。 又过一日,磨延啜便即启程,他此来只带了数个随从,离去之时护送的羽林卫却有数千之多。磨延啜与习伯约并辔走在最前,磨延啜的几个随从驾车载着武则天所赐的金银财宝,其后才是护送的羽林卫,神秀则领着白马寺的几个和尚骑马跟在最后。 磨延啜回头望望身后那几架马车,叹道:“我要这些财宝有何用?”此刻一行人刚刚启程,正行至洛阳城外,习伯约不禁笑道:“当年太宗皇帝包围洛阳城,城中粮尽,那些达官方贵人想的恐怕便和你此时一样!”磨延啜气得挥鞭一抽马股,怒道:“习兄弟此刻还有心情消遣我!”习伯约嘻嘻一笑,赶忙赔礼道歉。 磨延啜忽然道:“习兄弟说是送我,其实是护送那位小郡主吧?”说罢,他嘿嘿一笑,又道:“那小姑娘年数虽然不大,却是个的美人胚子,再过几年,必是个绝色佳人!”习伯约闻言,自然是哭笑不得。 磨延啜所说的小郡主,便是相王李旦的女儿,名叫李持盈,被封为昌兴县主。李持盈便是武举那日,李隆基牵着的那个女孩,她生于长寿元年,现今只有十岁。此刻李持盈与一个侍女坐于马车之中,随在羽林卫的队伍中。 习伯约道:“相王之托,我如何敢推辞?你莫要胡言乱语了!”磨延啜只是嘿嘿地笑,习伯约也懒得再理睬他。 一行人向北而行,到得黄河边,习伯约便与磨延啜分别,磨延啜等人继续向西北而去,他则要护送李持盈渡过黄河,前往潞洲。李隆基如今赴潞洲任别驾,李旦希望女儿前去依附兄长,是以才求习伯约顺路护送。 李持盈与侍女菊儿下了马车,跟随习伯约一路来到黄河边的渡口,寻船渡河。河边倒是有不少渡船,习伯约本想随意寻一艘小舟过河便了,李持盈却是首次见到黄河,心中有些惧怕,见有一艘大船停在河边,便要乘其渡河。 习伯约只得领着二人登上大船,向甲板上的船工道:“船家,可否送我们过河去?”那船工吓了一跳,竟然说不出话来。习伯约一愣,又问道:“你们这艘船不过河吗?”那船工道:“小人不知。”习伯约心想也对,道:“你家的主人或是管事之人呢?”那船工道:“大爷稍待。”便回身而去。 过不多时,自舱中走出一个身着锦衣的矮胖汉子,抱拳笑道:“尊客是要过河?”习伯约点点头,道:“正是!兄台若能行个方便,在下有厚礼相谢!”说着,自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那矮胖汉子笑道:“尊客不必客气,过河不过是举手之劳!”却也接过了金子,将习伯约三人请至了舱中。 矮胖汉子命下人端上酒菜,道:“三位尊客先用些酒饭,鄙人去命船工起航,片刻便到对岸!”说罢,便转身去了。习伯约三人恰好未用午饭,此刻自然饿了,便也不客气,各自拿起了筷子。 习伯约望着满桌的饭菜,心中忽然一动,倒了一杯酒,凑在鼻间闻了闻,又微微尝了一口,见菊儿正欲去挟一块鸡肉,急忙拦住道:“饭菜中有毒!”李持盈已吃了几口菜,闻言登时吓得呆了。习伯约道:“莫慌!饭菜中无毒,只是酒中有蒙汗药!”李持盈道:“蒙汗药是什么?”她连洛阳城都没出过几次,自然不知蒙汗药为何物。 习伯约道:“蒙汗药对身子无碍,只是吃了后会昏迷不醒!”李持盈小孩心性,奇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好玩之物?”习伯约苦笑不得,道:“怎么是好玩之物?多是江湖中的害人之徒以此作恶!”菊儿道:“那你怎知酒中有蒙汗药?”习伯约道:“当年曾有奸人妄图以此害我!”菊儿道:“那你可曾被迷倒?”习伯约嗤笑一声,道:“区区蒙汗药还难不倒我!”菊儿笑道:“不是吹牛?”习伯约也不多言,径直将杯中酒喝了。 李持盈笑道:“你是不知习将军的武功有多高!”菊儿二八年华,亦是小孩心性,颇不服气,便也倒了杯酒喝了。过不多时,她便觉头脑昏沉,急忙道:“小姐,这,这酒里真的有蒙汗药!”李持盈终究年幼,还是吓得不轻,习伯约忙道:“莫慌!昏睡个把时辰她便可醒来。”李持盈方才安心,问道:“他们为何要在酒中加蒙汗药?”习伯约道:“无非是为了劫财劫色!”他本以为李持盈听了会害怕,谁承想李持盈笑道:“有习将军在,容不得奸人得逞!”习伯约不禁一愣。 菊儿此刻已趴在桌上昏睡,习伯约道:“饭菜中无毒,县主可放心食用。”李持盈重又拿起筷子,忽然道:“听哥哥说,你与安乐姐姐两情相悦?”习伯约微微一怔,方才明白她说的安乐姐姐便是李裹儿。李持盈续道:“可是过不了多久她便要嫁给武家的人了。”习伯约听了,不禁面色一黯。李持盈呆望习伯约,片刻后才继续吃饭。 又过半晌,那矮胖汉子领着几人嬉笑而入,习伯约望着几人,冷笑道:“我说阁下为何如此款待我们,原来是存了歹心!”矮胖汉子心知奸谋暴露,亦冷笑道:“小子,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废话,乖乖将身上钱财交出,我或许能饶你性命。”习伯约向李持盈,道:“县主,且看我为民除害。”他将赤炎刃留在了张昌宗府中,此刻手无兵刃,便空手冲上。 那矮胖汉子不意习伯约说动手便动手,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习伯约欺至身前,一掌打得倒飞而出。另外几个汉子吓得纷纷向外奔逃,习伯约也不追击,回身对李持盈道:“县主,船也快到岸了,咱们走吧。”李持盈心中嘀咕道:“怎的这么快就打完了?那几个坏人可真是不中用!”她却扶不动昏睡的菊儿,只得由习伯约帮忙。 来到舱外,却见二十余人已执着兵刃围在甲板上。习伯约道:“县主莫怕,他们伤不得你。”他本是担忧李持盈害怕,转过头却发觉李持盈竟是满面喜色,不禁一愣。李持盈笑道:“你莫担心我,快去教训他们!” 那二十余人见习伯约走出,其中一人喝道:“小子好胆!竟敢打死我们怒涛帮的堂主,今日教你碎尸万段!”习伯约心道:“又是这怒涛帮!”当年他便曾被骗上怒涛帮的贼船,没想到今日这伙贼人又是怒涛帮的。 那二十余人已然挥着兵刃冲来,习伯约唯恐李持盈有失,吩咐道:“你们躲回舱中去。”便即迎上。李持盈勉力扶着菊儿,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便定睛观战,浑不担心自己是否会被伤到。 那二十几个怒涛帮的帮众武艺稀松平常,习伯约虽无兵刃,却也是片刻便将他们全都打倒。李持盈在后面观战,瞧得兴奋不已,不住地叫好。菊儿恰巧醒来,睁开眼来只见身前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片死尸,吓得又昏了过去。 船上的几个船工皆躲在船尾,习伯约去命他们将船驶向北岸,过不多时,便已临近黄河北岸。眼见就要到达渡口,忽有数艘小舟乘风而来,舟上站着的皆是执着兵刃的江湖汉子,习伯约心知来者不善,暗道:“莫非又是怒涛帮的人?”李持盈也望见了那群人,竟拍手笑道:“又要打架了吗?” 那几个船工忽然一齐跳入了河中,习伯约心知要糟,急忙奔去舱底看时,果然已被凿了几个洞,河水正自涌进。习伯约回到甲板上,那几艘小舟已将大船围住,其中一个头裹红巾之人高声道:“小子,我乃怒涛帮帮主王充,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习伯约冷笑一声,拾起地上的尸首,扬手向一艘小舟扔去。这一扔中暗含着内劲,力道着实不小,小舟上的怒涛帮帮众不知厉害,依旧抬手去挡,自是手臂折断,口吐鲜血,跌入了河中。 其余人吓了一跳,王充急忙命几艘小舟后撤。习伯约发觉,这群人竟有当年那个摇船的青年。贺明此刻也认出了习伯约,他可知晓习伯约的厉害,是以立时生了逃遁之心,可是今日有帮主在,他也不敢临阵脱逃,只得向后缩了缩,躲到了同伴身后。 此刻大船下沉之势愈急,李持盈与菊儿已相顾失色。王充哈哈笑道:“待你沉入河中,任你有多高的武艺也施展不出!”大船与北岸相距尚有七八丈远,若只是习伯约自己,或许可勉力跃至岸上,但若是携着李持盈与菊儿,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而这群怒涛帮之人武艺虽然不行,但到了水中却是个个难缠。 又过片刻,大船已沉下三分有二,李持盈终于按捺不住了,摇了摇习伯约的手臂道:“伯约哥哥怎么办?”习伯约正自凝思对策,被李持盈唤得一愣,忽然灵机一动,抬脚将甲板上的尸首尽皆踢入河中,向李持盈与菊儿道:“你二人抱紧我!”李持盈与菊儿依言而行,一左一右抱住了习伯约。习伯约亦将二人搂紧,而后猛地跃起,落下后踏在漂浮的尸首之上,几个起落便稳稳落于岸上。 怒涛帮之人远远望见,皆被惊得目瞪口呆。三人回身望去,李持盈见他们似有退走之意,心道:“那可不成!”急忙躲到习伯约背后,将爹爹所赠的盘缠自菊儿怀中掏出,高高举起向怒涛帮之人展示。 怒涛帮之人皆是贪婪之辈,不然也不会做此行当,此刻望见李持盈手中的金银珠玉,立时贪心大起,皆觉己方人多势众,也不再惧怕,王充挥挥手,几艘小舟便向北岸而来。习伯约自然不知身后有古怪,忍不住有些佩服王充等人的胆量,心道:“怪不得这怒涛帮能横行黄河之上,确有过人之处!” 李持盈见计策奏效,急忙又将那些金银塞回了菊儿怀中。习伯约护着李持盈后退数步,怒涛帮之人已冲上岸来,而贺明却趁众人不注意,跳入河中跳了。未费多大力气,习伯约便将怒涛帮之人尽数杀了。对待恶人,他向来不手软。 李持盈依旧瞧得兴奋不已,菊儿则吓得双腿发抖,险些又晕过去。习伯约将地上的尸首尽数抛入河中,便领李持盈与菊儿继续向北而行。到得一个小镇,习伯约买了一驾马车,让李持盈与菊儿坐于车中,他则亲自驾车。李持盈坐于车中却不安分,时常探出头来与习伯约闲谈。 潞洲与洛阳相距虽只有三百五十里,却也非一日可到。到得晚间,恰巧经过一个村庄,三人便在村中寻了一户人家借宿。夜间李持盈主仆睡于房中,习伯约就在门前打坐守护。如此昼行夜宿,第三日才到了泽州。 当年习伯约为杨青龙所伤,恰巧遇到王家的下人,将他送往太原时曾路过泽州,只是习伯约一直昏迷,并不知道罢了。李持盈见泽州城还算繁华,便欲习伯约陪她在左近游玩几日,习伯约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只准在城中住宿一夜,第二日便须继续启程。 李持盈气得进了客房便未再出来,连晚饭都未吃。习伯约也不理睬,自行用了饭菜,晚间依旧在李持盈的客房门前打坐守护。第二日一早,李持盈自房中走出,见到习伯约,跺跺脚便抽泣起来。菊儿亦恨恨地望着习伯约。 习伯约苦笑问道:“饿了吧?”李持盈摇摇头,过了片刻哽咽才道:“饿了也不吃!”习伯约暗叹一声,道:“用过早饭,我陪你到城中逛逛!”李持盈闻言,立时破涕为笑,拉住习伯约的手道:“当真?”习伯约气得哼了一声,李持盈紧紧抱住习伯约的手臂,高兴得格格娇笑。 三人一齐在客栈的大堂中用了早饭,李持盈向菊儿使个眼色,菊儿便佯装身子不适,又回房歇息去了。习伯约领着李持盈出了客栈。 二人在城中逛了半个时辰,李持盈便觉无趣,又向城中百姓打听左近有何名胜,得知城东南有座高山,便央求习伯约陪她去。习伯约犹豫片刻,倒也答应了。二人出了泽州城,向东南行出二十余里,方才来到山脚下。 此山名为珏山,高约六百仞,山上有道观,有寺院,景色颇为秀丽。二人拾级而上,只过片刻,李持盈便借口腿软,非要习伯约背她,习伯约拗不过,只得答应了。李持盈伏在习伯约背上,心中欢喜无限。 到得日暮,二人方才返回。下山时,李持盈依旧由习伯约背着,到得山下,她却不愿下来,依旧紧搂习伯约的脖子。习伯约无可奈何,索性便背着李持盈回了泽州城。 二人回到客栈,用过晚饭,又住了一夜,第二日继续赶路。自泽州至潞洲仅有一百余里路,是以第三日晚间,三人便即到了。 按:玉真公主的原名史籍并无记载,“持盈”乃是玄宗登基后的赐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花烛映夜尽成空 习伯约驾着马车入了潞洲城,径直来到了府衙前。 此行习伯约未着千牛卫的官服,不过守门的衙役见其气宇轩昂,也不敢怠慢,上前问道:“郎君有何贵干?”习伯约道:“这位兄弟,我等是来拜见临淄王的,还请代为通传!”那衙役一声“郎君稍待”,便入内通报去了。 过不多时,李隆基快步而出,见到立于马车旁的妹妹,笑着上前将其抱起。见到兄长,李持盈虽也高兴,但习伯约就在一旁,她可不愿像小孩子一般被人抱着,便急忙挣脱。李隆基一愣,只得将妹妹放下,又向习伯约道:“我收到父亲传书,得知是习将军护送舍妹前来,心知此行必然无事!”习伯约微微一笑,李持盈道:“三哥,这一路上我们遇见到了不少贼人,都被习将军打跑了”李隆基闻言叹道:“如今豺狼当道,百姓不得安宁,奸徒匪类自然猖獗。”说罢,他摇摇头,拉着妹妹,将习伯约请入了府衙的后堂。 众人坐定,李隆基道:“习将军,这一路舟车劳顿,恐怕你也累了,不如先去馆舍歇息,晚间我在府中设宴,咱们一醉方休!”习伯约点点头,李持盈急忙道:“三哥,我也累了,去何处休息?”李隆基道:“你先随我去见一个人!”李持盈虽是不愿,却只得嘟起嘴点点头。 且说习伯约随着一个衙役到得馆舍,未作停歇便即离去。他曾自司马承祯口中得知,当年母亲的遗言便是教自己持着这半块玉佩去寻找助自己报仇之人。只是天下如此之大,他又毫无头绪,只得先探查这块玉佩的来历。 如今李敬业兵败身死已有近二十年,习伯约也不怕会因这半块玉佩而暴露身份,便去求教了泥涅师。泥涅师并不知晓,习伯约只得又去问王登白。王登白虽也不知这半块玉佩是何来历,不过却认得个玉器的行家!此人乃是王家的一位老总管,青年时便已接掌王家的玉石生意,不过几年前王登白之父已准其回乡颐养天年,如今是否尚在人世,王登白也不清楚。习伯约听了,本已不抱希望,只是那老总管的家乡正是潞洲,如今他既然来了,便打算去碰碰运气。 潞洲城中亦有王家的商铺,挂着的旗帜皆画着王家的图案,极好辨认。习伯约在城中走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即找到。走入其中,习伯约唤来掌柜,拿出王芷兰所赠的那块木牌,道:“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此行是来拜访一位住在这潞洲城中的老掌柜,你可知他住在城中何处?”掌柜见了木牌,急忙恭敬行礼,道:“公子,我家小姐如今便在城中,可要为公子通传?” 习伯约闻言一愣,他没想到王芷兰也在,只得道:“不必惊动你家小姐,只需告诉我那老掌柜住在何处便可!”掌柜点点头,道:“公子所说的应该是小人的叔祖,他就住在城南的杏花巷。”习伯约道一声谢,便即快步而去。 寻到那老掌柜的住处,习伯约将来意讲明,拿出了那半块玉佩。老掌柜见了,惊道:“公子自何处得来的这块玉佩?”习伯约道:“这玉佩莫非有大来头?”老掌柜道:“这块玉佩乃是我家老主人的!”习伯约不禁一愣,暗道:“王家家主的玉佩,怎会到了我娘手中?”忽然浑身一震,心道:“难道娘要我找的帮手便是太原王家?”想到王家曾与幽冥宫有瓜葛,显然有所图谋,习伯约不禁更信了几分。 老掌柜不知习伯约心中所想,续道:“老主人有个女儿,嫁给了晋王李治,老主人便将这块龙形玉佩送给了小姐,后来晋王当真做了太子,又登基为帝。”习伯约闻言一愣,暗道:“这玉佩是王皇后的?”他心知自己恐怕猜错了。 老掌柜又道:“后来之事想必你也知道,小姐不得大帝宠爱,不仅被废,更惨死宫中,这玉佩便不知下落了。”老掌柜说罢,忽然面露戒备之色,问道:“小兄弟是何身份,又怎会有这半块玉佩?”习伯约急忙道:“老人家莫慌,在下并无歹意,这半块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老掌柜稍稍安心,接过那半块玉佩,喃喃地道:“这玉佩怎会断了?”习伯约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了。” 离了老掌柜的家,习伯约便回了馆舍。如今他虽然知晓了那半块玉佩的来历,却是更加迷惑。 未过多时,便有一位李隆基府上的下人来请习伯约去赴宴。习伯约随着那人来到李隆基府中,李隆基兄妹已在前厅之中等候。三人坐定,下人端上酒菜,李隆基端起酒杯道:“习兄,今日咱们一醉方休!”习伯约端起酒杯,二人正欲一饮而尽,李持盈却道:“我也要喝!”说罢,径自倒了一杯酒端起。 习伯约虽是张昌宗的义弟,却是心系天下c忧国忧民,是以李隆基便打算借此机会与习伯约谈论治国之道,李持盈却执意相陪,李隆基只得答应。 李持盈向来乖巧,从未饮过酒,此刻害怕兄长阻拦,一口便将杯中酒饮尽,却只觉口中c腹中如同火焚,一时间涕泪齐流,不住干咳,难受之极。习伯约忍不住笑了出来,李隆基亦是哭笑不得,以丝帕为妹妹擦去面上的污秽,板起脸教训道:“谁准你喝酒了?自讨苦吃!” 在习伯约面前出此大丑,李持盈羞得满面通红,也无颜再留下,站起身来便跑了。李隆基望着跑远的李持盈,摇头苦笑道:“我这妹妹向来沉静,可这一次来了,却变得活泼顽皮,当真怪哉!”顿了顿,又问习伯约道:“习兄可知是为何?”习伯约道:“县主年幼,脾性自然会变,殿下不必奇怪。”李隆基点点头。 二人饮酒谈天,习伯约问道:“殿下为何离了神都,到这潞洲来做官?”李隆基道:“如今朝中纷乱,所以我才想来此避祸。”习伯约已明其意,赞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殿下倒是好智谋!”李隆基道:“只是我离了神都,却不能看顾莹儿了,只能拜托习兄了。”习伯约道:“殿下放心,莹儿便如同是我的妹妹,我一定护得她周全。” 过了半个时辰,二人皆有几分醉意,李隆基忽然向一旁的下人道:“去请王妃来!”一个侍女领命而去。习伯约闻言一愕,问道:“你已结亲了?”李隆基又饮一杯,苦笑道:“不瞒习兄,我自幼时便喜欢莹儿,可是婚姻大事,却也须依从父命,不得自主。”说罢,叹息不已。 习伯约不禁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李裹儿与武崇训的婚,自己同样是无能为力!气闷之下,习伯约端起酒壶,痛饮起来。李隆基哈哈大笑,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将府中的酒尽数拿来!” 只过片刻,下人便抱来数坛美酒。习伯约与李隆基各自抱起一坛酒,仰头喝起来。须臾,习伯约便已喝光了一坛,他将空的酒坛摔个粉碎,高声道:“殿下,我已喝完一坛了!”李隆基听了,死命将坛中酒灌入口中,酒水自嘴边流下,已将前襟打湿。 便在此际,一个锦衣美妇缓步走来,见状不禁怔住。两旁侍立的下人一齐向那美妇行礼,习伯约与李隆基只顾饮酒,尚未察觉,那美妇愣了片刻,才唤道:“夫君!”李隆基闻言,急忙放下酒坛,而习伯约听了这声音,竟自怔住。酒水仍然自坛中涌出,灌入了他的鼻中,呛得他放下酒坛,猛烈咳嗽起来。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习兄,这位便是拙荆。”又将美妇拉至身旁,指着习伯约道:“这位习兄乃是我大大佩服之人!”适才有酒坛挡着,那美妇未看到习伯约的脸,此刻见了,忍不住惊呼一声,愣在当场。 习伯约暗叹一声,施礼道:“见过王妃。”那美妇听了,娇躯一颤,泪水不觉涌出。李隆基望见美妇面上泪水,笑道:“咦,你怎么哭了?”说罢,忽然身子一软,倒在美妇怀中,便即不省人事。他喝了太多的酒,此刻竟然醉倒了。美妇慌忙抹去眼角的泪水,沉声道:“扶三郎回房休息!”自有下人扶着李隆基去了。 美妇屏退厅中下人,坐下来凝望着习伯约,半晌才道:“咱们又见面了!”习伯约暗叹一声,道:“自扬州一别,已有四年了吧!”美妇道:“其实,两年前咱们曾经见过,只是当时你昏迷不醒,不知道罢了!”习伯约闻言一愣,继而惊呼道:“原来当年救我的是你!” 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王家的大小姐王芷兰。 王芷兰凄然一笑,道:“我日日夜夜盼着能与你相见,未料到却是这般场面。”习伯约只能苦笑。王芷兰又道:“父亲觉得临淄王具帝王之相,所以一直盼我嫁他,可是我另有所爱,自然不愿!”习伯约知她所爱之人便是自己,心中更觉愧疚。王芷兰续道:“当年你奄奄一息,我求父亲救你,父亲便迫我答应与临淄王的婚事。”说罢,王芷兰低叹一声。 习伯约闻言,不禁呆了!当年王家家主亲自将他送至卢照邻处求医,他一直想不通其中缘由,现今方才明白。他自觉愧对王芷兰,是以才不愿与其相见,如今得知她为了救自己,竟甘愿受牺牲自己,更觉今生无以为报。 激动之下,习伯约竟跪了下来,向王芷兰磕了三个头。王芷兰呆了一呆,也未阻拦,笑道:“我救你可非是为了让你给我磕头。”习伯约无言以对,只得站起身来,重又坐下。忽然想起那块木牌,便掏出来递给王芷兰,道:“王妃娘娘,这信物太过贵重,如今该当物归原主了。”想起当年将这块木牌交给习伯约时的情形,王芷兰不禁更是难过,泪水再次涌出,伸手去接时,便趁机握住了习伯约的手。她握得极紧,好似担心习伯约会凭空消失一般。 触到王芷兰的柔荑,习伯约心中不由得一荡,忽然想起王芷兰已是他人妇,急忙用力挣脱,收回手来,起身道:“王妃娘娘,在下不胜酒力,先行告辞!”说罢,便转身而去。王芷兰急忙唤道:“小贼!”习伯约闻言,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却终究没有转过身来,大步而去。 望着习伯约远去的背影,王芷兰心如死灰,举起桌上的酒坛,仰头痛饮起来。 习伯约回到馆舍,自也无心睡眠,第二日一早便即前往府衙向李隆基辞行,只是李隆基昨夜喝得酩酊大醉,此刻仍在榻上酣睡,尚未来到府衙。习伯约不敢再去李隆基的府第,便在府衙中等候。到得午时,李隆基方才姗姗而来。 李隆基自衙役口中得知习伯约已等了自己半日,见到他不禁笑道:“习兄真是好酒量!我醉到适才方才醒转,昨晚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习伯约本有些心虚,见李隆基毫无不快,方才安心,道:“殿下,我打算即刻返回神都,所以才来向殿下辞行。”李隆基闻言一愣,却也知李裹儿不日便将出嫁,习伯约自然无心留在潞洲,便点点头,道:“那我预祝习兄一路顺风。”又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叮嘱道:“回到神都后,切勿意气用事!须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习伯约点点头,向李隆基一抱拳,便要迈步离去,李隆基却忽然拉住习伯约,轻声问道:“习兄从前便认识拙荆?”习伯约心中一惊,想了想,答道:“我家与太原王家有交情,我又与王妃的兄长是至交好友,所以也与王妃娘娘有过数面之缘。”李隆基似是不疑有他,点头笑笑,也向习伯约一抱拳,习伯约委实是一刻也不愿再留,离了府衙后,买了一匹快马便即出城向南而去。 此番没了累赘,习伯约快马疾驰,二日便赶回了神都。再过七日,李裹儿与武崇训便将成婚,武则天命洛阳城中各家各户张灯结彩,以示祝贺,定鼎门大街两侧每隔一丈便立一个火盆,昼夜不灭,将周遭的树都烤得焦了。 习伯约见此情景,不禁心乱如麻,向李旦复命后,便即赶往宫中。入得端门,却发觉武崇训负手立于不远处,登时怒火上涌。武崇训自然也瞧见了习伯约,二人对视片刻,习伯约忽然迈开大步,继续前行。 武崇训却只是冷笑,待习伯约自身前走过,方才说道:“习将军,我已等候你多日了,可否借一步说话?”习伯约不禁一愣,回首问道:“你我有何可说的?”二人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又怎会有话可说。武崇训道:“你我之间自然无甚可说的,不过嘛,”他顿了顿,冷笑道:“听闻我家有个侍女是你的故交好友?”习伯约心中一惊,道:“是又如何?”武崇训道:“是你便随我来!”说罢,当先而去。习伯约不知他弄何玄虚,只得跟上。 武崇训引着习伯约,一路来到皇城的僻静处,冷笑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你不怕我埋伏人手,在此杀了你?”习伯约嗤笑不语,如今神秀已随磨延啜去了草原,整座洛阳城中已无人能伤他。 见吓不到习伯约,武崇训有些羞恼,冷声问道:“你那儿时的好朋友,是叫骆莹儿吧?”习伯约默然不答,武崇训冷笑一声,又道:“我听闻习将军的好朋友竟是我家中的下人,迫不及待去拜会,立时被她那娇俏模样迷住了,忍不住想要好好怜爱她一番!”习伯约听了,气得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便要冲上。 武崇训也是当真怕他发狂之下伤了自己,急忙抬手道:“且慢!且慢!习将军的朋友,我岂敢无礼?”习伯约怒目瞪视着武崇训,他若再吐污言秽语,绝不饶恕。武崇训道:“习将军息怒!她那般好样貌,做下人岂不可惜?我恰巧缺个侍妾,她再合适不过了!”习伯约怒道:“你若敢动她一根毫发,我便要你的命!”这一次武崇训却是不怕了,冷哼一声道:“你武艺高强,我不是对手,不过你要知道,骆莹儿是我家中的下人,我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到时候你纵使杀了我也救不活她,对不对?” 习伯约心知此言在理,只得问道:“那你待怎样?”武崇训道:“你该知我最爱的便是安乐,只要你答应我日后不再与安乐相见,我也向你保证,绝不去招惹你那位好朋友,怎么样?”习伯约心中波澜顿起,李裹儿与骆莹儿皆是他心爱之人,却教他如何抉择?武崇训望着习伯约,心中亦是紧张之极,只盼他快快答应。 想到儿时与骆莹儿一起玩耍的情景,习伯约却又不禁想起了沈秋霜,登时有了决定,沉声道:“好我答应你!”武崇训不禁长出一口气,高声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还望习将军莫要反悔!”习伯约冷声道:“记住,莹儿若有何损伤,你父纵然是天王老子我也会杀了你!”武崇训忙道:“你放心,有了裹儿,我又岂会看得上其他女子?”习伯约听得心中大痛,不愿再与武崇训多言,转身而去。 到迎仙宫中见过义兄,习伯约将适才之事说了,张昌宗也不禁暗叹一声,心道:“事已至此,恐怕他当真是与裹儿无缘吧!”便着意安慰习伯约,又领着他到城外散心。可惜习伯约已是心如死灰,张昌宗也无能为力。见到城中庆贺的景象,习伯约更是心如刀割,而后几日索性留在张昌宗的府中,再不出来。 李裹儿也得知习伯约回了神都,可等了几日却不见他来东宫与自己相会,不禁好生费解,心道:“他离去之前,我们不是已然言归于好了吗?难道还是气我嫁与旁人?”只得赶往张昌宗的府第,打算亲自问个明白。 未过多时,便即赶到。张安将李裹儿迎入前厅,便去通报,回来时却是面露难色,道:“郡主,习公子说说”李裹儿见他吞吞吐吐的,心中不禁一惊,忙问道:“他说什么?”张安道:“习公子说不愿见你。”李裹儿面色大变,喝道:“胡说!胡说!他怎会不愿见我?定是你这奴才胡说!”张安急忙道:“小人不敢胡说啊!”李裹儿不愿与张安废话,命他引自己去习伯约的卧房。 二人一路来到习伯约的卧房,却见房中空荡荡的,哪里有人?习伯约一直将赤炎刃放在案上,李裹儿见了,心知此间必是习伯约的卧房无疑,登时急了,喝道:“你这奴才找死!”说着,拿起赤炎刃便向张安砍去。张安不禁吓了一跳,好在赤炎刃极为沉重,李裹儿即便是以双手挥舞也极为吃力,张安方才轻易避过。 见桌上有一张纸,张安心中一动,急忙指向桌上道:“郡主!郡主!那莫非习公子留给你的书函?你先看一看再砍我不迟。”李裹儿放下赤炎刃,将那张纸拿起来看了看,竟然哭了出来。张安见状,急忙远远退开,唯恐李裹儿一怒之下又用兵刃来砍自己。 李裹儿哭了片刻,忽然快步而去,张安不敢怠慢,在她身后跟着。直至李裹儿一路出了邺国公府,张安方才长出一口气。 且说习伯约遣走张安,却知李裹儿不会罢休,必会闯进来见自己,只得留书一封,将原因说了,而后逾墙而去。在邙山之上枯坐二日,想到这二日李裹儿心里恐怕也极悲伤,习伯约更觉难过。他屈指一算,今日正是李裹儿出嫁之日!不由自主便下了山,回到洛阳城中。 一路回到张昌宗的府门前,迎客的小厮见了习伯约,却道:“习公子,有贵客在府中恭候多时了。”习伯约来到前厅之中,只见一个妩媚妇人坐于其中,却是上官婉儿。习伯约一愣,心道:“她来作甚?”再看时,却发觉上官婉儿面上尽是悲伤之色,他不禁更是纳闷。 上官婉儿见了习伯约,站起身来喝道:“你小子害死了我的徒儿!”习伯约闻言皱皱眉,继而大惊失色,颤声问道:“你说的徒儿可是莹儿?”上官婉儿点点头,泪水已流了下来,哭道:“不是她又是谁!”习伯约登时目瞪口呆,过得半晌,才喃喃问道:“你是说莹儿死了?”上官婉儿此刻已止了哭泣,点点头道:“正是!” 习伯约忽然痛哭流涕,喝道:“胡说!你胡说!莹儿好好的,怎会死了?”上官婉儿吓了一跳,道:“我,我何必骗你!莹儿如今已葬在城外,不信你随我去瞧!”习伯约点点头,二人来到府外,登上了上官婉儿的马车。 马车一路驶向城外,二人坐于车中,上官婉儿见习伯约满面悲痛之色,怜惜之心大起,忍不住要将其揽入怀中安慰。习伯约一时不察,竟真的被上官婉儿紧紧搂住,待他感受到上官婉儿胸前的温热,方才惊醒,急忙挣脱开来。 这车内地方不大,适才他心中悲痛,未曾注意,如今心思一乱,登时发觉车内弥漫的尽是上官婉儿身上的香气,不禁想起了那夜在山洞之中,上官婉儿扑入自己怀中时的情形,一时间只觉热血沸腾。忽然想到莹儿现今尸骨未寒,自己竟然还能生出龌龊心思,习伯约真恨不得狠狠打自己几个耳光。 上官婉儿苦笑不已,叹道:“我对你从无恶意,你又何必避我如蛇蝎?”习伯约想了想,也不愿伤她的心,便道:“你是莹儿的师父,那便是我的长辈!我岂敢不敬?况且你家世代书香,你怎可如此放荡。”上官婉儿听了,却是激动不已,冷笑道:“我的父亲祖父皆是一心为国的正人君子,可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习伯约无言以对,二人谁也未再说话。 又过片刻,马车出了洛阳城,习伯约忽然心生疑窦,忖道:“莫非莹儿安然无恙,这是武崇训仍不放心,所以才教上官婉儿来将我骗去城外的?”却又觉没有必要,毕竟自己已答应了武崇训。不过他心里有了这个念头,还是忍不住问道:“莹儿真的死了?”上官婉儿苦笑道:“你还不信吗?且随我来便是,你武艺高强,我也害不得你。”习伯约点点头,不再多言。 马车又行片刻,来到城郊的坟地。上官婉儿引着习伯约来到一座坟前,习伯约望见墓碑之上的名字,登时大哭起来。上官婉儿叹息一声,道:“如今你可信了?若是还不信那便将她的墓掘开,看一看她的尸首。”习伯约哽咽着问道:“莹儿是谁害死的?”上官婉儿犹豫片刻,答道:“我我也只是听闻,是高阳郡王欲与莹儿欢好,莹儿不从,高阳郡王一怒之下便将莹儿害了!”习伯约听罢,仰天长啸一声,哭得更加厉害。 上官婉儿似乎有些害怕,拍拍习伯约的肩头道:“小将军,还请节哀。”便快步而去。 到得晚间,定鼎门大街之上灯火辉煌,城中的百姓纷纷涌向天津桥。 武崇训在重光门前行亲迎礼,作催妆诗,李裹儿方才乘着婚车而出。武崇训骑马在前,引着李裹儿的婚车前行,李旦领着李成器c李重俊于天津桥上障车。武崇训大捐金帛,更将酒食赠于道旁围观的百姓,方得引着婚车归于天津桥南的梁王府。 此刻的梁王府中已是高朋满座,大周皇帝武则天亲自前来观礼,朝中的权贵也尽皆前来祝贺。武则天自然是坐于主位,左首便是太子李显c梁王武三思c恒国公张易之c邺国公张昌宗及朝中公卿,右首则是太子妃韦氏c太平公主c梁王妃及各公卿的夫人。 武崇训引着李裹儿踏入门中,武三思则与夫人自便门而出,又自正门而入,以躝新妇迹。武崇训与李裹儿立于院中,众人纷纷称赞,武三思大喜之下便请大家作诗以颂扬。 在座诸人中,不乏宰相李峤c苏味道以及杜审言c崔融c诗人宋之问等七步成诗之人,众人便一人一句,共同作了一首《安乐郡主花烛行》: “青宫朱邸翊皇闱,玉叶琼蕤发紫微。 姬姜本来舅甥国,卜筮俱道凤凰飞。 星昴殷冬献吉日,夭桃秾李遥相匹。 鸾车凤传王子来,龙楼月殿天孙出。 平台火树连上阳,紫炬红轮十二行。 丹炉飞铁驰炎焰,炎霞烁电吐明光。 绿輧绀幰纷如雾,节鼓清笳前启路。 城隅靡靡稍东还,桥上鳞鳞转南渡。 五方观者聚中京,四合尘烟涨洛城。 商女香车珠结网,天人宝马玉繁缨。 百壶渌酒千斤肉,大道连延障锦轴。 先祝圣人寿万年,复祷宜家承百禄。 珊瑚刻盘青玉尊,因之假道入梁园。 梁园山竹凝云汉,仰望高楼在天半。 翠幕兰堂苏合薰,珠帘挂户水波纹。 别起芙蓉织成帐,金缕鸳鸯两相向。 罽茵饰地承雕履,花烛分阶移锦帐。 织女西垂隐烛台,双童连缕合欢杯。 蔼蔼绮庭嫔从列,娥娥红粉扇中开。 黄金两印双花绶,富贵婚姻古无有。 清歌棠棣美王姬,流化邦人正夫妇。” 诗成,众人皆哈哈大笑,喜不自胜,武则天更命人自宫中取来当年高昌国进贡的一个屏风,将此诗题于其上,赠给了武崇训与李裹儿以示祝贺。 而后便轮到新郎作却扇诗了。此诗可由亲友代劳,亦可由新郎亲自来作,武崇训有心在李裹儿及一众宾客面前展露文采,自然不愿旁人相助。 便在武崇训皱眉思索之际,忽有一人惊呼一声,众人见其指向半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人影自远方的屋顶之上飞掠而来。 来人离得尚远,仍看不清面目,不过张昌宗已知其必是自己的义弟了,只因这洛阳城中,谁还有这般身手?他不禁暗叹一声,心道:“他终究还是来了。”李裹儿望着来人的身影,喜得流下泪来,手中的团扇亦被扔在地上。 来人一跃竟有数丈之远,落下后踏在屋顶房檐之上,远远望着,竟好似凌空飞行一般。街上围观的百姓何曾见过这等功夫?自是赞叹不已。一个百姓不禁高呼道:“是神仙!神仙也来祝贺高阳郡王与安乐郡主了!” 随行护驾的侍卫不知来人是何来路,守在院外的急忙放箭,院内的则纷纷挡在了武则天身前。那人一挥手中兵刃,便将来箭尽数打落,而后稳稳落在了院中。 院中诸人惊诧莫名,一时无人开口。张昌宗急忙起身迎上,哈哈大笑道:“贤弟,你也是来祝贺的吧!”来人正是习伯约。 习伯约向义兄摇摇头,上前两步,向武则天施礼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张易之冷哼一声,抢着道:“此刻乃是高阳郡王与安乐郡主的大喜之时,你若有事明日再禀!”武则天却是笑笑,问道:“卿家似神仙一般驾临,不知欲奏何事啊?”习伯约望望李裹儿,而后深吸一口气,昂然说道:“安乐郡主与臣两情相悦,并不爱高阳郡王,还请陛下中止这门亲事,勿要违背人愿!” 院中诸人闻言,无不惊愕,却也暗暗佩服习伯约的勇气。李裹儿凝望着习伯约,只觉有适才那番话,自己便是即刻死了也无遗憾了。 自习伯约到来,武崇训便一直阴沉着脸,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高声斥道:“放屁!”还欲再骂,武三思已喝道:“崇训!不可无礼!”武崇训只得含怒闭口。李显站起来道:“习将军,我知你心爱小女,可是这桩亲事乃是我与陛下c梁王一同定下的,岂可因你之意便中止作罢?还请莫要意气用事!”武崇训与李裹儿的婚事关乎皇位,李显岂能容他人捣乱?若非习伯约是张昌宗的义弟,他早已破口大骂了。 太平公主格格一笑,道:“此乃安乐的终身大事,咱们还未问过安乐呢!若是安乐不愿,日后夫妻琴瑟不调,岂非大大的不妥?”李显不意妹妹竟为习伯约说话,不由得一愣,武三思亦是面色微变。武崇训已气得七窍生烟,偏生又不敢反驳,一时间只觉胸口隐隐作痛。 武则天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便问问安乐。”说着,她望向李裹儿,问道:“安乐啊,你可是不愿嫁给崇训?”众人不禁一齐望向李裹儿,院中一时鸦雀无声,习伯约与武崇训更是紧张到了极处。 李裹儿微微一笑,道:“回禀陛下,这桩婚事乃是陛下与父亲所定,安乐不敢不从!”顿了顿,她又望向习伯约,柔声道:“只是私心里所爱的却是伯约。”习伯约与李裹儿含笑望着彼此,其中的柔情蜜意,院中诸人竟好似也能感觉到。 李裹儿又道:“陛下若将安乐许配给伯约,安乐自是感激涕零。若是许配他人,安乐亦无怨言!”说罢,向武则天躬身施了一礼。武则天听罢,沉吟片刻,道:“朕虽希望你与崇训结为连理,却也非是专横之君,”说着,她望望左右,问道:“众位爱卿,你们谁为朕想个法子?”院中的王公卿相互望望,谁也不敢开口。 静了片刻,武三思起身道:“陛下,依微臣之见,既然安乐郡主另有所爱,咱们又何必强人所难?”武崇训闻言,急忙唤了一声“爹”,武三思向儿子微微摇头,武崇训却哪里甘心? 此时习伯约道:“陛下,微臣有个法子!那便是微臣与高阳郡王比试武艺,若是微臣胜了,那么就请陛下中止这门亲事,若是高阳郡王胜了,那么微臣也无怨言!”武崇训急忙道:“这不公平!谁人不知你武艺高强?”武则天听了,冷哼一声道:“你们二人各凭本领,怎不算得公平?”武崇训无言以对,不禁忐忑不已。 习伯约与李裹儿自然是喜出望外。李显大是愕然,心道:“母亲和妹妹平日里一直偏袒武家人,今日这是怎的了?”张昌宗也暗暗为义弟欢喜,站起身来朗声道:“既然如此,伯约,待会比试时可要记住点到为止!”习伯约心下冷笑,却点头称是。 武则天命侍卫为呈上武崇训一柄长剑,其余人等便纷纷退开。武崇训将头上的七旒冕冠摘下,二人持剑而立,一个身着细袖鷩衣,一个身着锦缎长袍,抱拳为礼后便斗在一起。 张昌宗与李裹儿自然是丝毫都不担心,武三思却也是面色如常,似乎不在意儿子的胜负。 武崇训恼恨习伯约来坏自己的好事,是以甫一交手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习伯约诈作左支右绌,勉力方能抵敌。在场之人虽知习伯约武艺非凡,却大多未曾亲眼见过,此刻见他竟然被武崇训逼得落于下风,不禁生出浪得虚名之感。 武三思面上却殊无喜色,忽然高声道:“崇训!快快住手吧,莫要伤了和气!”武崇训于拼斗之中尚有余暇答话,道:“爹爹莫慌,孩儿保证不会伤了他!”说罢,狂笑不已。武三思无可奈何,只能暗暗叹气。 习伯约与武崇训斗了近五十招,忽然低声道:“你还记得那日在皇宫之中我说的话吗?”武崇训不禁一愣,挥剑横削,习伯约冷笑一声,佯作不及躲闪,身子猛地向后仰倒,摔在了地上。武崇训正欲趁势迫习伯约认输,忽觉胸口剧痛,低头看时,只见自己的胸膛之上竟然插着一把剑。原来,习伯约倒下之时,右臂向一挥,手中剑恰巧刺中了武崇训。 变生俄顷,院中诸人不禁呆了,片刻后只听一声惊呼,一个妇人奔至武崇训身旁,将其揽住。武崇训望望李裹儿,喃喃道:“清歌棠棣美王姬”而后连吐了两口血,便即气绝闭目,倒入了那妇人怀中。 那妇人搂着武崇训,嚎啕大哭起来。众人皆不知该如何是好,习伯约也吓得愣住了。武三思赶忙走到儿子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方知儿子已然归天了。那妇人正是梁王妃,看到夫君,急忙道:“快杀了这小子,为崇训报仇!”武三思面色铁青,却是一动不动。梁王妃见了,气得大骂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为儿子报仇!”说着,便伸手去推武三思。 武三思正有满腔怒火不得发泄,妻子又在一旁吵闹,一气之下他便狠狠打了妻子一个耳光。梁王妃被打得一愣,而后大叫一声,便跑到武则天身前,扑通一声跪到在地,不住地磕头,哽咽道:“陛下,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过了片刻,武则天才道:“众卿家,现今可如何是好?”张昌宗道:“陛下,刀剑无眼,比武过招之时失手伤人乃是常事,臣愿代义弟向梁王赔礼。”张易之闻言,不禁吓了一跳。杀子之仇,谁人肯善罢甘休?他可不愿因此而开罪武三思,急忙站起身来,喝道:“六郎,住口!”又向武则天道:“陛下,杀人者便该偿命,此乃再平常不过之理!微臣兄弟向来克己奉公,绝不会因习将军是六郎的金兰兄弟便姑息纵容,还请陛下治其之罪!”张昌宗喊道:“五哥!伯约乃是于抵挡之时失手刺中的高阳郡王,并非是故意的!怎能以杀人论罪?” 众人想不到张氏兄弟各执一词,竟先吵了起来,皆是一愣,便是梁王妃也忘了哭泣,望着他们二人。忽听一声轻笑,太平公主盈盈起身,道:“陛下,今日这场比试乃是陛下准许的,那么死生便该各凭本领,不然日后的武举比试,谁人还敢使出真本领?”上官婉儿也道:“公主之言甚是!” 李裹儿已打定主意,习伯约若被赐死,那么自己便随他而去,绝不独活,是以倒不在意今日之事如何收场。不过此刻见太平公主及上官婉儿一道为习伯约说情,她不禁心生警惕,缓缓走至了习伯约身旁,瞪视着二人。 武三思丝毫不在意众人的争论,只是望着姑母武则天,静待其定夺。有太平公主及上官婉儿为习伯约说好话,张易之也不便再多言,院中一时鸦雀无声。 武则天长叹一声,沉声道:“悉如太平所言,今日这场比试是朕准许的,也怪不得习卿家,只怪崇训本领不济!”梁王妃听了,心中虽恨,却不敢有怨言,只是抱着儿子的尸首痛哭。武三思则是一愣,片刻后便道:“陛下英明!往日臣时常督促崇训勤练武艺,崇训总是不听,今日终于自食苦果!”梁王妃闻听夫君之言,哭得更加厉害。 武则天被吵得心烦意乱,便道:“依照适才之约,今日的婚事便即作罢!”武崇训已死了,这桩婚事不中止又能如何?说罢,武则天便即起驾还宫。王公大臣安慰了武三思一番,便各自告辞而去。李裹儿心中虽然开心,却不敢表露,也不敢去望习伯约,低头随着李显c韦氏回了东宫。 张昌宗唯恐武三思为难习伯约,执着他的手,随着张易之正欲离去,武三思却拦住他们,道:“五郎,六郎,习将军,今日之事怪不得旁人,只怨犬子命中有此一劫,所以习将军也无需自责!”张昌宗道:“梁王大人大量,当真教我佩服!他日我定领着义弟登门谢罪!”武三思笑笑,张昌宗便拉着习伯约去了。张易之却留了下来,低声道:“梁王放心,你若想为高阳报仇,我不会教六郎插手的!”武三思道:“不瞒五郎,我已乱了分寸,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报仇更是无从谈起。”张易之点点头,快步而去。 街上的百姓自然不知新郎已然毙命,但见皇帝及王公大臣纷纷离去,不禁一愣,过了一会,又见新妇随着太子而去,方知起了风波,登时议论纷纷。一人忽然道:“莫非是那神仙不同意这场亲事?”另一人道:“恐怕有可能,武家之人恶事做尽,神仙自然要来降罪!” 凡夫愚人最信鬼神,登时有不少人点头附和。想到武三思要吃苦头了,众百姓开心不已,直到梁王府的下人出来驱赶,方才散去。 且说习伯约随着张昌宗c张易之回到邺国公府,三人在前厅中坐下,张昌宗道:“贤弟,你莫须担心,为兄不会教武三思害了你的!”张易之暗叹一声,心知六弟是不惜得罪武家,一定要庇护习伯约了,只得道:“杀子之仇,武三思绝不会罢休!为今之计,只有避之一途!六郎,明日你去求陛下,将伯约迁出神都,到外地去领兵吧!” 张昌宗闻言,点头道:“五哥之言有理!”习伯约却是不愿!离了神都,便又要与李裹儿分离了。张昌宗观其面色,笑道:“贤弟,总不能你今日才杀了武崇训,明日便与裹儿成婚吧?那教陛下颜面何存?武三思也不会答应的!”习伯约尴尬一笑,张昌宗续道:“况且领兵作战c为国尽忠不是你平生之愿?难道你日后便打算整日与裹儿花前月下c卿卿我我?”习伯约闻言一惊,心道:“我险些因儿女私情而忘了当年之志!”不禁自责不已,便道:“全凭大哥吩咐!” 第二日一早,习伯约正欲去骆莹儿的坟前祭拜,李裹儿却来了。如今不必再担心嫁给旁人,她自然是开心得很。习伯约道:“裹儿你来得正巧,随我一齐去祭拜莹儿吧!”李裹儿闻言,面色一变,勉强笑了笑,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尚要随父亲去觐见皇上!”习伯约虽是诧异,却也未多想。 李裹儿走后,习伯约独自出了洛阳城,来到骆莹儿的墓前祭奠。虽已杀了武崇训,习伯约却仍觉愧疚悔恨,在骆莹儿的墓旁呆坐了三日,方才返回。这三日里,李裹儿竟未到城外来找自己,教习伯约好生诧异,回到府中便问张安道:“安乐郡主可曾来过?”张安摇摇头,习伯约不禁更觉奇怪,有心前去东宫,却又恐惹得武家之人不快,正自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张昌宗与泥涅师一齐而来。 见到习伯约,二人一齐大笑,张昌宗道:“贤弟,我们找你多时了!”习伯约向二人施了礼,问道:“大哥找我何事?”张昌宗拉着习伯约坐下,道:“那日我与五哥不是打算派你出外领兵吗?如今正巧有个好机会!”习伯约自是大喜,若能掌兵,日后便可伺机推翻武则天了。 泥涅师道:“习兄弟,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要为你搜罗良驹,助你扫平突厥?”习伯约点点头,泥涅师续道:“前日我奏明圣上,圣上极是高兴,当即进封我为‘忠勇波斯王’,命五郎c六郎物色良将,从各折冲府c卫军之中选拔勇武健壮c能骑闪射之人,组成一支新军,操练纯熟之后与突厥决战!” 习伯约听得热血沸腾,只觉扫平突厥已是计日可待,高兴之下,便命张安去取了酒来。张昌宗想着日后有习伯约领精兵在外,朝中更无人敢与自己兄弟作对,泥涅师则盼着日后能凭习伯约领兵打回波斯,光复故国,二人自也高兴,三人便即开怀畅饮,直至醉倒。 却说那日李裹儿离去后,当真前往了宫中觐见武则天,却不是随着李显,而是单独前去的。其时已是巳时,武则天却依然未起,李裹儿也不敢打扰,只得在迎仙宫外等候。及至巳时五刻,武则天在张易之的服侍之下起身梳洗罢,方才召李裹儿入见。 李裹儿入内之时,武则天正自对着镜子,由张易之为其涂额黄。待李裹儿行了礼,武则天道:“昨日大婚之时死了夫婿,今日便有心情来见朕了?”李裹儿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武则天久久听不到答话,转过头来,见李裹儿噤若寒蝉,不禁笑道:“怎么,此刻知道怕了?昨日血流满地,也未见你怕!” 李裹儿闻言,忽然想起了习伯约,昨日那般光景,他都无所畏惧,毅然来与武崇训决斗,此刻自己又岂能畏缩怯懦?便壮起胆子道:“陛下,安乐今日前来,是有事向陛下禀报。”武则天道:“哦?是何事啊?难不成是要朕再给你许配一个夫婿?”李裹儿点点头,道:“正是!当日陛下答应安乐,伯约若为安乐做出惊天动地之事,便将安乐许配给他!昨日他原为安乐而与武崇训决斗,可算得惊天动地?” 张易之本是全神贯注地为武则天涂着额黄,闻言也不禁停下了手上动作,望向李裹儿。武则天冷笑数声,才道:“昨日之事,便是朕也佩服那小子的勇气,自然算得惊天动地!”李果儿听得大喜,谁承想武则天又冷哼一声,续道:“不过朕答应你的只是作罢你与崇训的婚事,并非是将你许配给他!”顿了顿,她又道:“如今崇训已然离世,你们的婚事自然是作罢了,朕可未失信于你!”李裹儿回想当日之言,发觉确是如此,不禁愣在当场。 武则天不再理会李裹儿,低声向张易之喝道:“怎地停了?”张易之吓了一跳,不敢再分心其他,继续为武则天涂额黄。过了半晌,武则天见李裹儿仍然愣着,便问道:“你当真想嫁给他?”李裹儿方才惊醒,急忙点头,道:“还请陛下恩准!”武则天道:“好啊!他杀了崇训,朕先治他个死罪,再将你嫁给他!”李裹儿听了,暗叹一声,心知此事是绝无可能了,只得躬身告退。 朝廷将建立新军,并交由习伯约统领之事传出,张柬之等人自然是大吃一惊,若教二张得此羽翼,那还得了?如今魏元忠已被贬至端州,朝中忠于李氏的大臣唯张柬之马首是瞻,众人便由张柬之领着,一齐入宫进谏。 武则天见张柬之一行人气势汹汹,好似昏君当道c佞臣弄权,只有他们这群人才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一般,不禁大为恼怒。不待张柬之等人开口,武则天已先道:“新军的马匹是由忠勇波斯王所献,他与朕都认为由习将军统领最合适不过!尔等也无需再多言了!” 张柬之等人互相望望,依然道:“陛下”武则天忍无可忍,打断道:“住口!你们谁若是反对,下次突厥再来时,便由他去抵御,若是边地百姓有一丝一毫的损失,朕便诛他九族!你们以为如何啊?”张柬之想了想,道:“既然陛下已有定夺,臣等自然不敢反对!只是新军既非府兵,又非卫军,由一将统领恐怕不妥!若有二位或三位副将辅佐,方为万全之策!” 张柬之当真是老谋深算,他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便打算以忠义之士处于习伯约左右,以为牵制。武则天心知自己若不答应,张柬之绝不会罢休,只得道:“爱卿所言甚是!”顿了顿,续道:“姚卿家是夏官尚书,便由你遴选二位良将吧!”姚元崇赶忙应是。 而后数日,朝廷下诏,以左千牛卫中郎将习伯约为关内道行军大总管,统领貂锦军防备突厥。为彰新军尊崇,泥涅师又命族人于海内搜罗得数千件貂裘,献于朝廷,上表言漠北苦寒,汉军恐怕不能抵御,请以貂裘配新军,助其御寒,武则天便将新军命为“貂锦军”。 习伯约持诏前往夏官领了鱼符,方知为他所配的二位副将非是别人,一个是王登白,另一个则是相王长子c李隆基的大哥李成器。王登白自不必说,与习伯约乃是至交,而李成器熟知兵事,又礼贤下士,倒也是个将才。习伯约对这二个人选很是满意,胸中的豪情壮志已是无以复加,恨不得即刻领兵北上,与突厥决一死战。 王登白与李成器亦前来夏官与习伯约相见。习伯约将泥涅师所说的战胜突厥之法讲了,王登白与李成器亦是激动不已,而后半月,三人整日一起探讨操练士卒之法,只盼能早日上阵。 王登白与李成器从未在战场之上与敌作战,是以虽知突厥骑兵来去如风,却不甚惧怕。二人皆觉突厥人不过是仗着胯下畜生之力,方能屡败中国之兵,到时貂锦军人人有西域良驹为坐骑,比突厥战马更快,还不打得突厥人落花流水? 习伯约却知若无精湛骑术,根本无法驾御西域良驹!以他的武艺,当年初次骑上大宛马之时都险些摔下,更遑论是寻常士卒了。在草原二年,习伯约深知突厥人自幼与马为伴,无论男女老幼,皆能纵马驰骋,若论骑术,中国之人是远远及不上的,不禁好生犯愁。 夏官将貂锦军的营寨暂时设在城外的校场中,习伯约亲自在营门之上写了“贪生者莫入怕死者勿来”几字,以戒士卒。又过半月,从各地折冲府之中选拔的健卒便尽皆赶到了。 夏官尚书姚元崇与侍郎李廻秀c韦嗣立亲自前来校场阅武。姚元崇见选出的这五千貂锦军皆是精兵锐卒,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忧愁,欢喜的是有这支精锐之师,再配上西域快马,终于可以与突厥一战了,忧愁的是这支部队由习伯约统领,日后二张更要肆无忌惮了。 一念及此,姚元崇终究按捺不住,向习伯约三人叮嘱道:“三位将军,你们年纪尚轻,这支雄师日后交由你们三人统领,切记凡事三思而行,万不可鲁莽!”顿了顿,又道:“能否安定边疆,救北方百姓于水火,便全凭三位将军了!”习伯约三人互相望望,一齐顿首道:“我等自当尽忠报国c马革裹尸,必不负陛下及天下百姓的期望!”姚元崇方才满意。 待姚元崇与李廻秀c韦嗣立离去,习伯约与王登白c李成器一同训诫士卒。这五千士卒,多是粗豪莽撞的汉子,见习伯约三人面容俊秀c谈吐儒雅,不似武将,更像书生,不禁生了轻视之心。有那胆大的,高声喊道:“习将军,你可提得动刀?”众军不禁一阵哄笑。 习伯约冷笑一声,心知今日若不教他们心服口服,日后何人还听自己号令?便命人取来三个石锁,一一举起抛至半空,而后运起“正一玄功”,待其落下后再以单掌一一接住。那三个石锁叠在一起,好似个石塔一般。 众军见习伯约竟能以单臂托起三个石锁,尽皆惊服!习伯约却仍不满意,撤手将石锁扔在地上,而后大喝一声,猛地一掌拍下,只听“嘣”的一声巨响,那三个石锁便化为了齑粉。如此一来,莫说是五千貂锦军,便是一旁的王登白与李成器亦是目瞪口呆! 习伯约这一掌的力道太大,脚下的土地都微微一颤,尘土更是飞扬而起,将习伯约遮于其中。习伯约仰天长笑,以气息将尘土吹得四散而去,重又现出身来。众军此刻已是五体投地,不禁一齐跪倒,拜道:“将军真乃神人!” 众军之中,却有一人仍自站着,笑吟吟地望着习伯约。习伯约看清那人面目,却是大喜,高声唤道:“崔师兄!”原来,那人乃是崔劼。习伯约好奇崔劼为何也在,便命众军解散回营,引着王登白c李成器来与崔劼叙话。 自从嵩山之巅一别,习伯约与崔劼已有一年多未见。崔劼性子粗豪,揽着习伯约臂膀哈哈大笑道:“习师弟,经年未见,你已成了一军的统领了,当真教为兄佩服!”又向王登白道:“你小子也有胆上阵杀敌吗?”王登白冷哼一声,道:“你莫要小瞧人!日后到了战阵之上,倒要比一比咱们哪一个杀敌更多!” 习伯约摇头苦笑,赶忙打断二人,问道:“崔师兄,你怎么也来了?”崔劼昂然道:“我亦有报国安邦之志,听闻新军遍选天下勇士,日后是要与突厥作战的,便求族叔将我也选入了!”习伯约向李成器道:“这位师兄姓崔,乃是博陵人士。”李成器道:“兄台的族叔可是天官侍郎崔玄暐崔大人?”崔劼点点头。李成器见崔劼身材魁梧,知其亦是有勇力之人,不禁喜道:“貂锦军中有崔兄这般壮士,何愁功业不成?” 四人也回到营中,习伯约欲效法吴起治军,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是以便一直宿于营中,未再回到城中。王登白c李成器也留在营中,与崔劼一同随习伯约练兵。 四人钻研数日,习伯约回想起当年在泰山之上,岱岳观所使出的“曜异阵”,只觉阵法若是运用于战场之上,或许有奇效。只是战场厮杀却与江湖打斗不同,貂锦军虽然个个是勇士,武艺却终究与江湖高手相差甚远,也不知何日能练成一套阵法。 习伯约思虑良久,只觉以五人为伍,授以一套合击之法,最是妥当。一个力大者持大斧或铁锤冲在最前,二个身手敏捷之人持盾及戟在其左右相护,另外二人可以用自己趁手的兵刃,为前面三人护住身后和两侧。王登白三人也觉此法可行,四人便加紧训练士卒。 李裹儿与习伯约已有许多日未见,心中思念得紧,可偏巧习伯约又一直宿于营中,未曾回城,无奈之下,李裹儿只得赶去城外与他相见。 城外校场,貂锦军的营门前,守门的二个士卒见一个绝美的少女在侍女卫士的簇拥之下走来,不禁一愣。那二个士卒均是外地而来的府兵,未曾见过李裹儿。李裹儿自然不会将守门之人放在眼里,便欲径直闯入。那二个守门方才回过神来,急忙张臂拦住,道:“各位还请留步,我家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裹儿也不着恼,望着那两个士卒,许久不语。那二个士卒被望得面色一红,急忙转头望向别处。李裹儿笑着问道:“你家将军是谁啊?”一个士卒深吸两口气,答道:“我家将军乃是关内道行军大总管习伯约!”不知为何,李裹儿虽然早已知道,但此刻听旁人说出,却觉开心至极,忍不住格格娇笑。 那二个士卒只觉这少女的笑声好听极了,忍不住又陷入痴迷。李裹儿笑了片刻,道:“你家将军定下的规矩,我自然是不敢违背,不过还请你们代为通报,便说有枝牡丹想要见他。”那二个士卒只觉牡丹花虽艳,却也不及这少女的姿色。一人道:“尊客稍待,小人这就去通报!”而后转身而去。 过不多时,习伯约便快步而来。李裹儿见他身披银甲c头戴银盔,更显得英武俊逸,心中不禁好生喜欢。而习伯约见到李裹儿,自然也是高兴万分,径直来到李裹儿身前,握住了她的手。李裹儿却甩甩手,撅起嘴嗔道:“你终于愿意来见我?” 二人自那日早餐匆匆一别,已有数日未见,李裹儿一直在东宫中等候,习伯约却始终未至,她自然有怨气。习伯约赶忙赔笑,道:“裹儿,这几日我忙于练兵,冷落了你,我给你赔不是!”说着,便要躬身下拜。李裹儿赶忙拦住,在他手上掐了一记,道:“谁知你在此作甚?兴许是营中藏了个女子,早已快活得将我忘了!”习伯约苦笑不已,李裹儿又道:“你且领我进去瞧瞧!”习伯约赶忙点头,望了望李裹儿身后的从人,却是欲言又止。李裹儿已然会意,回身吩咐道:“你们在此等我便是!”一众侍女卫士齐声应是。 李裹儿随习伯约步入营中,习伯约低声问道:“你怎么带了这许多从人?”李裹儿道:“自从武崇训死了,父亲便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派了东宫千牛保护我。”习伯约点点头,也觉如此更为妥当。 校场之上,王登白c李成器与崔劼正自督促士卒操练。一众士卒忽然望见主帅与一个女子自远处迤逦而来,皆是一愣,便渐渐停下了手上动作。王登白三人见状,循着众军的目光望去,方才看到习伯约与李裹儿。 王登白与李成器自然识得李裹儿,而崔劼却是首次见到,不禁为李裹儿的美貌所惊,一众貂锦军士卒亦望着李裹儿怔怔出神。一时之间,校场之上鸦雀无声。 李裹儿见此情景,心中不免有些惶恐,急忙握紧了习伯约的手。习伯约安慰道:“莫怕,我初次见你之时,也是这般模样。”李裹儿想象着习伯约当时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问道:“你们每日在此操练?”习伯约点点头,李裹儿又问道:“那要训练到何日?”习伯约答道:“自然是要操练娴熟,方可上阵。” 说话间,二人已走至众军之前。习伯约大喝道:“尔等为何停下?”王登白三人急忙高声呼喝,督促众军继续操练。习伯约本想领着李裹儿到帐中说话,李裹儿却坚持要在此看他训练士卒,习伯约只得依从,便亲自呼喝指挥,指导士卒操练。 士卒操练本是无趣之事,可李裹儿站在远处却是看得津津有味。崔劼望了望李裹儿,轻声问身旁的王登白道:“那少女貌若天仙,是何来历?”王登白轻声道:“她便是太子李显之女,安乐郡主李裹儿。”崔劼闻言一惊,又问道:“如此说来,前几日杀了高阳郡王的便是习师弟?” 武崇训于婚礼之上为人所杀之事已然传遍了天下,崔劼自然也听说了,只是不知道杀人者便是习伯约。此刻得知眼前这宛若仙女一般的少女乃是安乐郡主,崔劼心想:“也难怪习师弟为了她连性命都不顾,作出惊人之举。”不知为何,见到李裹儿,却教他想起了沈秋霜。 崔劼已托师父吴执向沈丽娘求亲,却被婉拒。想到沈秋霜日后孤苦一人,崔劼暗道:“如今习师弟已有佳人相伴,可霜儿又由何人怜?”不禁心如刀绞。王登白见他忽然面露苦色,不禁一愣,心中难免多想:“莫非他也喜欢安乐郡主?那可苦了!” 直至日暮时分,李裹儿方才离去,而后每日皆来营中观看习伯约练兵。习伯约心中虽然欢喜,却唯恐沉溺于儿女私情而消磨了雄心壮志,况且有李裹儿在一旁,又有哪个士卒能专心操练而不分神? 习伯约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法子。若教他向李裹儿直言“莫要再来打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泥涅师来了。 泥涅师矢志复国,是以早在几年前便已命各地的族人物色良马。半年前,他在碎叶城中遇到习伯约,自觉复国有望,便发下号令,教族人将所获骏马尽数送往中原,是以貂锦军组成虽仅有一月,他所许诺的骏马已然备齐。只是这五千余匹骏马,洛阳城外自然无处安置,泥涅师便命族人将其聚于关内道的平原之上。 貂锦军便即离了神都,向北进军。临行前,习伯约不再顾忌,亲自前往东宫向李裹儿辞行。李裹儿虽然难过,却也不能阻拦,只得与习伯约依依惜别。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贺兰山侧,无定河之北,是为朔方地。 朔方之地本为匈奴所占,始皇一统,蒙恬统兵北上,驱逐匈奴,于此建起长城。而后秦末天下大乱,楚汉相争,匈奴再次霸占此地,直至汉武帝时,方才由卫青领军夺回。隋末,朔方人梁师都占据河南之地,屡次勾结突厥祸乱中原。太宗经略河南,遣柴绍领兵北讨,围梁师都于朔方。城内窘困,梁师都为其族弟所杀,朔方之地悉平。李唐以朔方地为夏州,归于关内道。 朔方之北乃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最适合纵马驰骋,习伯约便决意在平原最东的胜州为营,操练貂锦军的骑术,泥涅师也传令族人,将所搜罗的良驹尽数归聚于此。习伯约与王登白c李成器c崔劼三人携着泥涅师领兵北上,这一日终于渡过无定河,行至了夏州。 近年突厥为乱,朔方地各州的百姓深受其害,是以得知朝廷组建了新军抵御突厥,人人振奋c个个欢愉,此刻便聚集于官道两旁,只为一睹新军风姿。 夏日的午时,骄阳似火,极为炎热,道旁的百姓却是无人愿意离去。一个百姓道:“那貂锦军的统领名叫习伯约,乃是张昌宗的义弟,前日杀死高阳郡王的便是他!”百姓登时议论纷纷,一人忽然道:“我不管他是谁的结拜兄弟,也不管他杀了哪个郡王,只要能杀光突厥狗,为我爹娘报仇,那就是大英雄c大豪杰!”北地边关,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友为突厥掳掠杀害,是以此言一出,百姓纷纷附和。 过了片刻,又一人道:“习伯约?这名字颇为耳熟!莫非是从前那个独战突厥的小英雄?”众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又议论起来。一个老者道:“世上有不少同姓名之人,所以他虽名叫习伯约,却未必就是当年传闻的那个小英雄。即便确是其人,也只不过是武艺出众罢了,要知统兵打仗,可不是全凭个人之勇的!”那老者威望甚高,这番话说出来,众人无不信服。 老者的孙儿也在一旁,问道:“那爷爷觉得那将军可会带兵打仗?”老者在孙子的头上敲了一记,佯怒道:“你这傻小子,我又未见过他,怎知他会不会打仗?”众人不禁哈哈大笑,老者又道:“不过我当然希望他是个绝世将才,能打败突厥人,为咱们河南道的百姓报仇雪耻!”众人听了,纷纷称是。 南方忽然传来脚步之声。几个少年爬到树上眺望,高声道:“是新军来了!是新军来了!”百姓不禁欢呼起来。过不多时,只见一支队伍大步而来,正是貂锦军。 貂锦军士卒皆是选拔而出的精锐,个个魁梧强壮,此刻披盔戴甲列队齐进,军容已令百姓折服。忽有一人奇道:“新军不是名为‘貂锦军’吗?怎的未着貂裘?”另一人骂道:“你真是蠢笨至极!如今乃是炎夏,穿着貂裘岂不是要热死?”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当先之人一身银盔银铠,龙行虎步,正是习伯约。他既已决意与士卒共甘苦,自然不能违背,也只得徒步而行。王登白三人见主帅如此,又怎么好意思骑马?好在三人习武日久,脚力不俗,倒也无碍,却是苦了泥涅师。泥涅师唯恐习伯约与族人交接不顺,是以才随行而来,却未料到要一路徒步前进,一日之后便已双腿发软。习伯约过意不去,教泥涅师骑马先行,泥涅师却一口回绝,每日勉力支撑,终于也随着大军到了朔方。 百姓望见习伯约,却是疑惑万分。往常他们所见的将军,皆是骑于高头大马之上,而习伯约却是徒步而行。一人道:“这几日我时常见到有胡人赶着骏马而来,听说是波斯王送给新军的战马。想来是新军还未赶到,所以就连将军也是无马可骑。”另一人不禁愤然道:“堂堂中华,竟然要靠胡人接济,真是贻笑后人!”边地的百姓早已怨恨朝廷懦弱无能,如今闻言,自是义愤填膺,纷纷破口大骂。 习伯约领着貂锦军走近,却发觉道两旁的百姓个个面带怒色,自是纳闷不已,走至近前,便向百姓抱了抱拳。一个百姓问道:“这位将军,你们可是来打突厥的?”习伯约点点头,扬声道:“正是!”又一人道:“往年突厥入侵之时,朝廷派出数万大军也奈何不得,你们这支队伍只有几千人,当真能挡住突厥?”崔劼在一旁听了,心中颇为不快,扬声斥道:“尔等痴汉不知兵事,莫要在此胡言乱语!” 周遭的百姓吓了一跳,习伯约急忙喝道:“崔师兄,不得无礼!”又向周遭百姓道:“各位乡亲,正所谓‘兵贵精而不贵多’,待我等操练精熟,自能抵御突厥!”那有威望的老者道:“将军之言有理!我等愚民不懂兵事,只盼将军日后护得河南道百姓周全!”习伯约笑道:“各位放心,保境安民乃是吾辈分内之事!” 百姓欢呼一阵,习伯约向四方一抱拳,别过百姓,领着貂锦军大步而去。过了朔方城,又行了二十里,众军遥遥望见远方无数奔马,不禁兴奋莫名,一齐欢呼起来。习伯约亦是喜不自胜,握住泥涅师的手道:“真要多谢泥兄了!”说罢,便拉着泥涅师快步向前冲去。泥涅师哈哈大笑,道:“我已是竭尽所能,日后如何,就要看习兄弟的本事了。” 众士卒也如阵前冲锋一般,随着主帅冲了过去。这般动静,牧马的波斯人自然察觉了,便纵马奔来,见了泥涅师,急忙下马相迎。泥涅师却斥道:“你们也不怕突厥人忽然来了,将这群马抢走!”那十余波斯人只得赔笑。习伯约道:“泥兄也不必责怪诸位兄台,这许多马儿,又能藏到何处?” 这十余波斯人中有几个在那晚的酒宴之上见过习伯约,此刻便道:“习将军之言有理!”泥涅师也不再追究,道:“习兄弟,咱们还是先看一看马吧。”习伯约亦是迫不及待,急忙点头。 这数千匹马,只靠这十余个波斯人自然是看管不及的,是以到了此地,他们便雇了数百个百姓帮忙照看。此刻他们各自散去,招呼百姓将马儿聚来。 过不多时,自西域搜罗而来的良马自四方被驱赶而来。一个波斯人道:“习将军,我们遵从主人的吩咐,在西域以重金搜罗了数百匹乌孙马,而其余的亦是上等的吐谷浑马,共约六千余匹!”习伯约喜道:“日后破了突厥,诸位当记首功!”泥涅师道:“论功留待日后,习兄弟还是先为众将士分配马匹吧!”习伯约点点头,命王登白与崔劼领着士卒挑选各自的战马。 一个波斯人打个手势,便有几个百姓将几匹骏马牵至近前。那波斯人道:“习将军,这几匹马堪称神驹,乃是我等专为几位将军挑选的坐骑!”这几匹骏马毛色光亮,膘肥体壮,习伯约心知都是极为难得的宝马,只是较之王芷兰所赠的大宛马,却仍是不如。他刚想到大宛马,便听王登白道:“我与习将军自有坐骑,不必再选了。”那波斯人奇道:“这几匹皆是万中无一的神驹,将军的坐骑能胜过它们?”王登白淡然一笑,道:“我们那两匹乃是大宛马。”说着,他望了习伯约一眼,习伯约自是羞愧不已。 那波斯人也知大宛马乃是天下第一的神马,自然是无言以对。崔劼在一旁,笑道:“王家那一双大宛马乃是极有名的宝贝,也不知羡煞了多少王孙公子!”泥涅师闻言,道:“幸好王将军也在貂锦军中,免得我再以重金去向王氏相求了。”崔劼嗤笑一声,道:“太原王氏又岂是在乎金银的?”泥涅师也不着恼,点头道:“此言倒也有理。”崔劼便与李成器各自挑选了一匹骏马作为坐骑。 如今万事齐备,貂锦军便在此安营扎寨,操练马战。泥涅师留在营中观看貂锦军操练,几日后方才告辞。不仅是战马,貂锦军的粮草亦是由泥涅师供给,是以他离去之时,习伯约领着众将士一齐向泥涅师行礼道谢。泥涅师留下几个族人为貂锦军采办粮草,方才返回神都。 王登白的那匹大宛马在神都的王家别院中,如今也由王家的下人送到了营中。习伯约私下向王登白说了自己为仇家追杀,失了大宛马之事。王登白虽觉可惜,却也知性命重要,自然没有怪罪习伯约。况且那匹马是王芷兰所送,就是怪罪也轮不到他。 习伯约自去选了一匹坐骑,李成器与崔劼竟未多问,倒为习伯约免去了解释的麻烦。 周遭的百姓时常来营外眺望。如今有了战马,貂锦军气势更盛,百姓见了,欣喜不已,便将酒肉饭食送至营前。习伯约也知盛情难却,命看守营门的士卒将饭食收下,却将酒还给了百姓。 过了几日,三队人马一齐来到貂锦军的营外,却是周遭三个都督府的都督领着亲军前来拜访。这三人,一个是夏州下都督府都督薛讷,一个是灵州中都督府都督薛孤知福,一个是丰州下都督府都督邢思孝。夏州c灵州c丰州三州的都督府皆有防备突厥之责,而习伯约既为河南道行军大总管,河南道之兵皆受其节度,薛讷三人得知新任长官率领新军来到此地操练,便一齐前来拜见。 习伯约领着王登白c李成器亲自到营门迎接,将三位都督请入帐中。薛讷之父乃是高宗朝名将——平阳郡公薛仁贵,而薛孤知福之父则是曾随契苾何力西征吐谷浑的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薛讷与薛孤知福自恃将门之后,见习伯约只是个弱冠少年,不免生出轻视之心,神态言语不禁颇为倨傲。邢思孝倒是满脸堆笑。 习伯约领着薛讷三人阅武于营中。薛讷仔细瞧来,只觉貂锦军士卒的战马皆是难得的良驹,即便是自己的坐骑亦有不如,不禁又妒又怒,气道:“习将军毫无领兵经验,朝廷便将如此良马锐卒交于你手,也不知是否轻率!”邢思孝急忙道:“莫要妄议朝政!陛下英明睿智,既然以习将军为统领,那便自有道理!” 崔劼亦在一旁,闻听薛讷之言,自是气恼异常,本欲开口斥骂,却为王登白拦住了。习伯约只是微笑,并不介意。他也知自己年纪轻轻,又无寸功,旁人难免不服。 薛讷心中有气,也不愿多留,向习伯约抱一抱拳,便即离去,薛孤知福与邢思孝也随他一同离去。薛孤知福虽然倨傲,却也向习伯约客气地告辞。毕竟习伯约是张昌宗的义兄,他也不愿招惹。 习伯约亲自将他们送至营外,邢思孝道:“薛将军向来是这般性情,还请习将军多多包涵!如今有了这支新军,只要我等勠力同心,定可抵御突厥!”习伯约正色道:“邢将军但请放心!为了黎民百姓,我情愿抛却性命,这些许折辱又算得什么!”邢思孝闻言,高声赞道:“常言道‘英雄出少年’,诚不欺我!”他又向习伯约躬身施礼,安心而去。 且说貂锦军操练了一月,习伯约却是大失所望。貂锦军士卒虽是各折冲府c卫军中骑术出众之人,但奔驰之时仍要分心驭马,不能全力杀敌,威力自然是大打折扣。不过,骑术非是一朝一夕便可练成的,习伯约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督促众军每日刻苦操练。又过一月,却仍无起色,习伯约几近绝望,救星却到了。 这一日,十余骑驰至营门前,守门的士卒见来者乃是胡人,登时警惕起来。那十余胡人翻身下马,为首之人道:“我等是来拜见习将军的,还请代为通传。”守门的士卒入营通报。习伯约问明来者样貌,心中一动,快步赶到营门前,只见那为首之人竟真是磨延啜! 原来,磨延啜回到漠北,骨力裴罗见其未能带来大周的援军,却领回来不少和尚,登时大怒,将磨延啜责打一番,又将其遣来了中国。磨延啜虽然委屈,却也不敢违背父命,只得又纵马兼程,自玉门关入了中国。 赶到神都,磨延啜得知新军之事,登时大喜过望,立即上表朝廷,恳请加入新军,为大周上阵杀敌。太宗时,有不少四夷的贵族入朝为将,甘愿受太宗驱使,而磨延啜乃是回纥可汗的长子,如今愿为武周效命,武则天自是求之不得,又怎会拒绝?当即厚加赏赐,更昭告天下,以磨延啜为貂锦军副统领。 磨延啜到夏官领了鱼符,便即领着十余亲随赶奔朔方。他心中急切,这一路之上几乎毫无停歇,是以竟比朝廷的旨意更快到达。 二人相视大笑,寒暄了几句,习伯约便将磨延啜一行请入了营帐。众人坐下,磨延啜道:“习兄弟,我听闻朝廷组建新军且由你统领,便自告奋勇前来相助!”习伯约闻言,喜道:“眼下正有难题要求你相助呢!”磨延啜道不禁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来得正是时候啊!” 习伯约便将发愁之事讲了。磨延啜想了想,道:“南人的骑术的确不如草原诸部,不过两军交战,也未必是骑术更好便能取胜,不然当年匈奴c突厥又怎会被杀得闻风丧胆?所以习兄弟也不必拘泥于此,要知得天时,周郎可焚赤壁,得地利,马服君可破强秦,得人和,献武亦可败苻坚!” 习伯约闻言,当真是茅塞顿开,站起身来向磨延啜躬身施礼,道:“若无磨延啜兄弟教诲,我险些落入魔障。”磨延啜急忙还礼,道:“如今我已是貂锦军的副将,该尊称你为‘将军’才是!”习伯约哈哈大笑,道:“有你相助,何愁突厥不平!”磨延啜道:“以将军之能,行兵布阵c运筹帷幄自然无需旁人相助,不过调教战士的骑术,便交由我吧!”说着,指了指那十余从人,道:“我这些亲随皆善骑射,由他们助我,不敢说胜过突厥人,但绝对教将军满意!”习伯约喜得又向磨延啜行礼,道:“若果真如此,我一定上表朝廷,为你请功!” 当晚,习伯约在营中大摆筵席,为磨延啜接风,并破例准许士卒饮酒。众军每日操练,从未懈怠,如今终得休息,自是纵情欢饮,尽皆伶仃大醉。直至夜间,酒宴方才结束,习伯约回到帐中,正欲歇息,王登白忽然走入,习伯约笑道:“王兄,你为何还不去歇息?”王登白犹豫片刻,才道:“伯约,你真的打算教那些回纥人加入貂锦军?”习伯约闻言,自是一怔,奇道:“王兄缘何有此一问?要知朝廷已然下旨,非是你我可以左右的!”王登面色凝重,沉声道:“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当真放心将那群胡人留在身边?”习伯约哈哈一笑,道:“王兄多虑了,如今回纥为突厥攻伐,覆灭只在朝夕之间!磨延啜又怎会不尽心辅佐我等以救家国?” 王登白闻言,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当年慕容垂可曾尽心辅佐苻坚?淝水一败,立时反叛!将军莫非不知?”习伯约又是一笑,道:“我怎能不知?不过我等奉圣朝正朔以讨蛮夷凶逆,岂是苻坚那一介氐奴可比?”王登白仍不死心,又道:“梁武帝贪百里之地而轻信羯贼,以致国破家亡c生灵涂炭,江南百姓十不存一!正所谓‘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以将军之能,足以率军抵挡突厥,保得北地百姓安宁,又何必定要将突厥赶尽杀绝?要知漠北部族无数,今日灭了突厥,明日又有他族为乱,永远杀之不尽!”习伯约道:“王兄之言确实有理!可是你有想过被突厥掳走的边地百姓吗?难道便弃之不顾,任由他们受欺凌奴役?”王登白登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既然将军之意已决,末将只盼将军留心提防磨延啜,莫要疏忽大意!”习伯约点点头,道:“那是自然!王兄但请放心便是!” 第二日,习伯约命崔劼于众军之前宣读了武则天的诏命,磨延啜与那十余亲随便正式加入了貂锦军。见了貂锦军的战马,磨延啜同样是惊讶不已,道:“我自幼生长于草原之上,而后更是受父命入侍于默啜身侧,见惯了宝马良驹,却也未见过如此多的吐谷浑马,更遑论那些乌孙宝马了!”不禁感叹道:“那波斯王为了这几千匹宝马,恐怕是倾尽了所有资财!” 不过他却并未立时训练士卒,随着习伯约仔细观察了几日,将貂锦军的不足之处了然于胸,方才向习伯约道:“将军放心,不出半年,定教这五千士卒来去如风,随心驾驭胯下战马!”习伯约高兴得执着磨延啜的手,哈哈大笑。 磨延啜教众军弃了兵刃,只是骑着马奔驰。一众士卒见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胡人竟然在此发号施令,心中本就不服,如今更是生了轻视之心,大都敷衍应付。磨延啜自然也瞧了出来,第二日便改了规矩,众军纵马奔驰一百五十里,最后到达的五百人不仅要被罚巡夜,更不能吃晚饭。一众士卒自然是个个争先,唯恐落后。第三日,便改为最后的一千人,第四日则是一千五百人,第五日是两千人,到得第六日,已增至两千五百人,为貂锦军士卒的半数了。 如此一来,自然有不少士卒抱怨,有人便道:“不公平!乌孙马比吐谷浑马快!”磨延啜道:“到得战阵之上,敌人的马比你的快,你便束手就擒吗?”一众士卒无言以对,习伯约又斥骂了一番,便无人再敢多言了。不过,李成器与王登白亦觉不妥,崔劼更是直言磨延啜胡闹,习伯约道:“骑马乃是草原诸族之长,我相信磨延啜能将士卒的骑术训练精熟!”王登白三人互相望望,一时默然。 貂锦军士卒每日奔驰来去,如此过去两月,众军的骑术已有显著提高。习伯约喜不自胜,不住称赞磨延啜,磨延啜道:“将军,咱们的兵士虽有快马相助,却还是远未达到与突厥人一较高下的地步,尚需勤修苦练!”习伯约现今已是无比信任磨延啜,笑道:“全靠你了!” 磨延啜又命众军将箭袋系于马腹之下,于途中遍设箭靶,军士纵马驰过之时,须翻身自马腹之下取出箭来再射向箭靶。如此自然更难过只是驭马,便有不少军士取箭之时跌下马来,摔得筋骨断折。好在士卒中便有不少善于接骨之人,为受伤的同袍接上了断骨。 磨延啜命受伤的士卒留在营中养伤,其余士卒则继续操练,如此又过去四月,便已是长安三年了。貂锦军士卒不仅已能于马上腾挪自如,射术亦有长进。 望着操练的军士,习伯约忽然心生感触,问身旁的磨延啜道:“草原各族也是如此训练骑兵的吗?”磨延啜哈哈一笑,道:“草原子民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何须操练?”习伯约听了,不禁摇头叹息。磨延啜轻咳一声,又道:“将军,末将已尽所能了!”习伯约道:“全赖兄台之力!”磨延啜摇摇头,道:“末将只不过是训练士卒的骑术罢了,但两军交锋,所比拼的便是武技了。”习伯约点点头,想了想道:“此点你无需担心,日后我会亲自训练。”磨延啜知他武功绝顶,士卒若得他调教,自可以一敌百。 如今众军骑术大进,终于能于乘马之时全神攻敌,习伯约便命军士继续操练那套合击之法,又与崔劼c王登白亲自指导士卒的武艺招式。马战与步战大相径庭,五人为伍自然不妥,习伯约思量了几日,便改为了以五百人一队,冲锋之时,他亲自率领骑术最精c武艺最强的五百军士持枪执盾,骑着乌孙马冲在最前,而其余九队,射术最精的五队随在其后放箭,另外四队在两翼护卫。 如此操练半月,便是磨延啜见了亦是震惊,道:“将军,到时以这套牡阵与突厥决战,必能取胜!”习伯约道却摇摇头,道:“汉武之时,汉军两路齐进,不仅兵力与匈奴相当,更有武刚车相助,方得大破匈奴。如今咱们孤军出击大漠,凶险异常,该当避实而击虚,待突厥大部冒进兵疲,再借地利设伏,才是取胜之道。”磨延啜道:“咱们怎会是孤军?我父正领着回纥战士与突厥鏖战,到时咱们互为犄角,何愁不胜?”习伯约听了,心中一动,道:“回纥若能牵制突厥大军,咱们再从后方突袭,定可大获全胜!”磨延啜笑道:“那是自然,以将军的勇武,自然是战无不胜!” 时光荏苒,又至夏日,貂锦军已在朔方训练了整整一年。这一年中,除却薛讷三人,倒是无人再来打扰,习伯约与李裹儿也只是以书信联络。教习伯约意外的是,李持盈亦时常遣府上的下人送来信函,所述多是企盼习伯约能早日杀敌立功c扬名天下,字里行间满是崇慕之意。习伯约不得已,也只得以手书回复。 经过这一年的操练,习伯约自觉貂锦军已能与突厥抗衡,众军亦盼着上阵杀敌c立功报国,便在此际,忽有消息传来,河北道又生乱事!此番却非是突厥,而是契丹人自营州入寇。 自通天元年李尽忠c孙万荣谋反,营州便为契丹所占,而后李尽忠病亡,突厥趁机偷袭,孙万荣窘困之下亦被手下所杀,叛乱终于平定,不过营州却一直陷于契丹之手。 习伯约灵机一动,心道:“何不小试牛刀,以契丹祭旗?亦可教貂锦军威名远扬!”众将士也一齐向习伯约请战,习伯约便上表朝廷,请将兵讨伐契丹。朝中群臣亦无善策,是以习伯约的奏表送至神都,武则天大喜过望,问张昌宗道:“你那结义兄弟将兵士训练得如何了?” 这一载来,武则天几乎从未过问政事,若非现今有外敌入寇,她早已忘了还有这支新军。 张昌宗纵情享乐,亦未与习伯约联络,却笑道:“陛下放心,以我义弟的本领,新军早已天下无敌了!”武则天点点头,道:“那便命他统领河南c河北道之兵,前去讨平契丹!” 其时文武百官尽在,姚元崇等人闻言,自是一惊。契丹,癣疥之疾,二张,心腹大患!怎可再教张昌宗之党多立功勋?年初之时,魏元忠便被召回了神都,此时思索片刻,已有对策。只听他朗声道:“陛下,习将军武艺出众,领兵讨贼自可取胜,不过蛮夷入寇,百姓扰动,却还须有朝中大员前去安抚才是!”武则天点点头,道:“爱卿之言有理!”想了想,续道:“那便由六郎代朕前去吧!也好教他与义弟团聚!” 张昌宗闻言,却是暗暗叫苦!他可不愿离开神都,只是现今皇帝有命,他又不敢违逆,好在魏元忠亦不愿他担当此任。魏元忠道:“陛下二子,百姓之所望,所以依微臣之见,该由太子或相王出行,督军奋战,保境安民!”张昌宗急忙道:“魏大人之言有理,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威望非是微臣可比!由太子前往,百姓必然安宁!”武则天点点头,道:“便依卿等之言!”说罢,微一挥手,便即闭目卧在了榻上。 群臣只得悄然退出,待走远后,张柬之在魏元忠身旁低声赞道:“魏大人,好手段!若能顺利平定蛮夷,那便是太子之功,边地百姓感恩戴德,太子在民间的威望更隆,何愁大事不定!”魏元忠微微一笑,道:“若是不能得胜,也可归咎于习伯约,非是太子之过!”二人相视而笑,张柬之道:“不过还需一个忠直之臣随行辅佐,姚元崇乃是夏官尚书,最适宜不过!”魏元忠点点头,二人便去与姚元崇商议。 李显得知母亲竟于此时派自己到边地巡行,登时吓破了胆,一连数日称疾不出。张柬之等人只得又恳请以相王李旦为使,前往河北督军平叛。武则天便下旨以相王李旦为河北道安抚使,总督河北c河南之兵,以夏官尚书姚元崇检校河北道行军大总管,与河南道行军大总管习伯约一同助相王讨伐契丹。 圣旨颁布,天下振奋。李旦即刻率领从属动身前往河北,而河南c河北二道诸将亦各自典兵前往幽州以待相王。习伯约接了旨,立时率领貂锦军拔营东去,不过大军行至代州,却生了事故。军中的战马不知为何,尽皆患病,以致无力前行。习伯约不禁心急如焚,若是误了行期,朝廷定要降罪! 草原各族的牧民与牲畜杂居,是以皆知马c羊病疮之事。磨延啜检视之后,向习伯约道:“马与人无异,若是不习水土,便会染恙,所以每次突厥南侵,皆在拂云堆旁休整数日,令士马习惯漠南风土。”习伯约却纳闷道:“可是咱们已在朔方训练了一年,战马早该熟习水土了啊。”磨延啜道:“咱们虽在朔方一载,可朔方乃是平原,与代州风土迥异,战马不惯也非奇事。”习伯约问道:“那你可会医治?”磨延啜摇摇头,道:“在草原之上,牲畜病了,便以一种草药喂食,数日便可痊愈,可现今在此地,又到何处去寻那种草药?”习伯约叹息一声,道:“那便快去请兽医来!” 待兵士领命而去,习伯约忖道:“行军平乱,势不容缓,还须另做打算!”忽然想起代州与幽州相距只有五百里,卢寄云便在左近,何不请她来诊治?若论医术,天下鲜有人能胜过她!一念及此,习伯约便向王登白与李成器道:“我与崔兄去请一位名医来,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一定回还,军中之事便交由你二人了。”李成器与王登白点点头,道:“将军放心去便是!” 崔劼闻言便知习伯约是要去请卢寄云了,心中自是暗叹不已。他原先不知习伯约另有所爱,只觉卢寄云与习伯约乃是天作之合,可现今见过了李裹儿,怎能不为卢寄云惋惜? 且说习伯约与崔劼未带从人,快马加鞭赶至范阳。如今战事又起,守城的兵士见了二人装束,哪敢阻拦?放二人入城后便去府衙向刺史禀报。习伯约与崔劼径直赶至卢府前,看门的小厮见二人披盔戴甲,不禁一愣,崔劼道:“怎么,不认识我了吗?”那小厮仔细一瞧,急忙赔笑道:“原来是崔少爷!”崔劼道:“我与我家将军有要事求见云小姐,你快去通报!”小厮闻言一惊,望望习伯约,心道:“这俊俏的将军竟然还是崔少爷的长官?”急忙躬身施礼道:“贵客登门,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便引着二人入了卢府。 前次习伯约与李裹儿来见卢寄云,径直前去了卢寄云所居的院中,而今次这小厮得知习伯约是崔劼的长官,不敢怠慢,将二人引入正厅后便遣人去报知主人。 习伯约与崔劼在正厅坐下,习伯约低声道:“咱们是来找卢姑娘的,可不是来拜见卢家家主的。”崔劼道:“咱们若着便服,那小厮自然会引咱们去见云儿妹妹,可如今你我披盔戴甲,卢家伯伯若不来招待,岂不是藐视朝廷?”习伯约方才了然。 过不多时,一个俊伟的中年人快步而至,崔劼与习伯约急忙起身相迎。习伯约见此人的相貌与卢寄云有几分相似,心知他恐怕便是卢寄云的父亲了,却忽觉好笑:“卢姑娘父女的相貌如此出众,怎的卢观却生得这般丑怪?也不知是不是一母同胞。” 来人走至近前,哈哈大笑道:“崔贤侄,数年未见,竟已做了将军,倒是大有长进啊!”崔劼原本为人愚鲁c毫无城府,可是自从沈秋霜为杨再兴所辱,他心中难过,整日郁郁,心性竟然大异于前,便是吴执亦感惊诧。崔劼只是笑笑,便道:“卢伯伯,这位是貂锦军的统领,左千牛卫中郎将c河南道行军大总管习伯约习将军,也是小侄的长官。” 卢寄云之父名叫卢疏。卢疏虽是卢家家主,但习伯约如今的官位不低,他也不敢怠慢,施礼道:“原来是习将军!卢某早闻习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习伯约也不知他是听闻自己是武举的状元c新军的统领,还是听闻自己与他的女儿有瓜葛,一时不便搭腔,只得讪笑。崔劼在一旁见了,便道:“卢伯伯,小侄与习将军今番前来,是有要事求云儿妹妹相助!”当下便将朝廷约期相会讨伐叛胡,而军中战马尽数患病之事讲了。 卢疏听罢,皱眉道:“范阳地处边陲,契丹又来进犯之事亦令我颇为忧心,既然二位是为了国事而来,卢某又怎能阻拦?”说罢,便向厅中的下人吩咐道:“来人啊,快去将云儿唤来!” 却说卢寄云自嵩山归家后,心如死灰,也无心再医病救人,整日只是闷坐房中。琴儿见了,更是将习伯约恨到了极处。卢疏倒是颇为满意,他本就不愿女儿出外行医。只是一连数月,卢寄云一直如此,卢疏再也不能安坐,与妻子商议一番,便打算为女儿寻个夫婿,早日成婚。 卢寄云如何肯嫁与旁人?是以对爹娘所说的亲事一概不允。卢疏心中虽然不快,只是太过疼爱卢寄云,终究没有强逼,不过心中却愈发担忧,便命妻子去探问女儿的心事。面对娘亲,卢寄云自然不能再隐瞒,况且琴儿也早已将实情和盘托出,她便是隐瞒也是无用。 琴儿将习伯约恨至了极处,又怎会说他的好话?卢夫人听闻女儿所爱之人不仅是个江湖汉子,更风流成性,登时大怒。当日习伯约登门求见,虽是来去匆匆,却也有不少下人见到他与李裹儿牵手而行,卢寄云几番辩解,卢夫人终是不信。卢寄云只得在母亲面前跪下,抽泣起来。 卢夫人心疼之下,急忙将女儿揽在怀中,柔声道:“傻丫头,他若爱你,又怎会弃你而去?”卢寄云无言以对,想到李裹儿那绝美的容貌,一时间心如刀绞。卢夫人暗叹一声,她虽知女儿难过,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醒悟,是以又道:“他不过是个走江湖之人,而你是卢家的女儿,你们二人注定无缘的!你又何必强求?”顿了顿,她续道:“乖女儿,娘与你爹为你另寻佳偶,一定教你满意便是!”说罢,卢夫人便望着女儿。 她本以为女儿终会点头,谁承想卢寄云却是怔怔出神。原来,娘亲这一番话,倒是教卢寄云想起了李淳风当日之言:“姑娘与老道那徒儿有极深缘分。”卢寄云心想:“李仙长乃是世外高人,所言必然有因!他既然说我与伯约有缘,那定是真的!”想到习伯约虽然另有所爱,却终究尚未结亲,心中又生希望,向母亲道:“娘,你们不必担心,女儿曾得仙人指点,日后自有姻缘!”卢夫人闻言,只得暗叹。 解了心结,卢寄云心情舒畅,重又为城中的百姓医病疗伤。卢疏只愿女儿开心,是以也不再阻拦了。今日卢寄云正在所居的院中读书,忽有家丁来请,卢寄云来到正厅,迈步而入,一眼便望见了习伯约。 习伯约一身银盔银甲,俊逸非凡,卢寄云呆呆望着他,浑然忘了厅中尚有旁人。卢疏见了女儿的模样,自是暗叹不已。卢寄云望着习伯约,忽然流下泪来,习伯约却是吓了一跳,如今人家的爹爹便在一旁,若是误会了岂不糟糕?急忙问道:“卢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卢寄云哽咽道:“我只当不复与你相见了!”卢疏见女儿竟将心事当众讲出,急忙轻咳了一声,卢寄云方才猛省,不禁羞红了面颊。 习伯约亦是尴尬不已,干笑道:“你我乃是好友,怎会不复相见?”若在以往,卢寄云听闻此言,必然难过,但现今她深信李淳风之言,是以竟不在意,只是抹去泪水,道:“习公子与崔四哥登门拜访,一定是有要事!”崔劼听了,忍不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这丫头根本没看到我呢!”卢寄云低声道:“崔四哥如此魁梧,我怎会看不到。” 卢疏不愿三人再说废话,接口道:“云儿所料不差,他们确是有要事求你相助!”便将习伯约所遇的难事讲了。卢寄云听了,虽为习伯约忧心,却是欲言又止。习伯约见了,心中一凛,问道:“卢姑娘,莫非你也无能为力?”卢寄云面色一红,答道:“我只会医人不会医马。”习伯约不禁呆了。 他本以为将卢寄云请去营中,战马之疾必可治愈,谁承想卢寄云竟也无能为力!卢寄云急忙道:“习公子放心,我虽不懂医马,但我有一位好友乃是兽医,必可将你军中的马匹医好!”习伯约急忙问道:“他在何方?”卢寄云道:“也在范阳城中。”习伯约大喜,道:“那你快快领我前去拜见!”卢寄云正欲点点头,却发觉爹爹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立时不敢擅自做主了。 习伯约见状,急忙道:“卢公但请放心,我等绝不会卢小姐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崔劼亦道:“还请卢伯伯通融!”卢疏笑道:“卢某一向赞成小女行医治病,如今能为朝廷分忧,实是荣幸之至!”习伯约与崔劼赶忙道谢,随着卢寄云而去。 三人来到城外的一间草庐前,卢寄云道:“他就住在此处。”说罢,便高声喊道:“江大哥,你可在家?”过不多时,一个书生打扮的英俊青年快步而出,满面欢喜,高声唤道:“卢姑娘!”不过看到卢寄云身后立着二个将官,那青年不禁一愣。卢寄云道:“江大哥,这二位是我的朋友,今日有事来求你相助!”那青年闻言,更是愕然:“这二人该是武官,有何事会求到我?”卢寄云心知情势紧急,是以也不啰嗦,为三人通过姓名,便将习伯约所求之事讲了。 原来,那英俊青年名唤江仲逊,武荣州莆田人士,家中世代行医。江仲逊深得真传,医术自然不凡,不过他不喜医人,却更喜钻研飞禽走兽的病症。数年前,他与卢寄云偶然相识,见卢寄云不仅样貌绝美,医术更是远胜自己,不禁倾心爱慕。可惜,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卢寄云已有所爱,江仲逊只得黯然叹息。不过二人探讨医术,倒也成了至交好友。江仲逊终究不死心,竟来到这范阳城外结庐而居,只盼某日卢寄云会改变心意。 江仲逊听罢,眉头不禁一皱。他虽医过不少马,可貂锦军的战马有数千匹之多,怎能不教他头痛?习伯约见了,浑身一颤,问道:“江神医,你可是不愿相助?”江仲逊急忙摇头,道:“自然不是!二位将军为民杀敌,小可佩服之至!能有效劳之处,怎会不尽心竭力?”说着,他又望了卢寄云一眼,续道:“况且二位还是卢姑娘的朋友!”卢寄云听了,唯恐习伯约误会,急忙低声道:“我与江大哥只是好友。” 习伯约心急如焚,自然无暇理会。他又问江仲逊道:“那江神医为何皱眉?”江仲逊道:“将军的战马来自何地?”习伯约道:“有数千匹是吐谷浑马,另外几百匹则是乌孙马!”江仲逊道:“这两种都是中国极稀少的良马,我从未见过,所以也不敢保证能治好,只能试一试了!”习伯约与崔劼赶忙道谢。 卢家的下人送来坐骑,四人便一齐前往代州。卢寄云骑不得快马,却无论如何也要跟去,习伯约只得与她同乘一骑,江仲逊见了,不觉黯然神伤。 四人兼程赶路,毫不停歇,第二日晚间便到了营门前。守门的兵士见是自家将军回来了,赶忙行礼。习伯约问道:“马儿的病可治好了?”守门的兵士摇摇头,习伯约暗叹一声,向江仲逊道:“江神医,情势紧急,咱们先去看看马儿吧。”又吩咐兵士道:“你领这位姑娘去营中歇息。”卢寄云摇头道:“我不累!况且我也能帮忙!”习伯约点点头,四人便入了军营。 这几日战马生病,军中士气低落,兵士无精打采,战马则有不少卧于地上,似是奄奄一息。四人见了这番景象,不禁震惊。习伯约心想:“难道我这一载的心血要白费了?”卢寄云则感不可思议:“他武功盖世,所统领的军队怎会如此不堪?” 王登白c李成器与磨延啜听闻习伯约回来了,急忙来迎。习伯约离开这几日,他们三人已将左近的兽医尽数请到了营中,却无一人能治好战马的病,三人不禁更是忧愁。习伯约也知他们这几日必然是劳心费力,便拍拍三人肩膀,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又指了指江仲逊,道:“这位便是我自范阳请来的神医。”王登白三人急忙向江仲逊施礼,命兵士牵来几匹战马。 江仲逊仔细察看一番,问习伯约道:“将军,这些马被买来中原多久了?”习伯约道:“一载有余!”江仲逊点点头,道:“这些马来自西域,如今常食中原草料,自然不惯,所以一马染病,传于其它。”习伯约问道:“那你可知它们患的是何病?”江仲逊道:“小可之父有一本医书,记录的便是外域野兽的各种疾病,据其上所载,当年吐谷浑南下与吐蕃作战,军中许多战马便曾染病,症状与今日无异,吐谷浑人称之为‘风热疫’,只有西域的马才会患此病!” 众人听他说得如此详细,不禁精神一振,一齐问道:“那你可知如何医治?”江仲逊道:“书上倒是有医治的药方,不过只看过这几匹马,怎能断定其他马患的都是‘风热疫’?”众人急忙点头,习伯约道:“如此便要劳烦江神医了!”王登白等人亦向江仲逊道谢。江仲逊笑道:“待马儿的病好了,众位再道谢不迟!” 待众人随着江仲逊诊视过军中大半的战马,又验过马的粪便,已是天明。回到帐中,江仲逊道:“书上的药方之中有几味药材中原没有,只得以其他药材代替,却不知药效如何,只有一试了。”当即写下了药方。 江仲逊与卢寄云一夜未眠,早已疲惫不堪,习伯约命王登白引二人去歇息,便亲自带领兵士前往雁门郡采买药方之上的药材。待一切置办妥当,习伯约又领着兵士助江仲逊制药,药成后,混入草料中喂战马服下。即便药力再好,也不可能立时见效,众人只得忐忑以待。 闲来无事,习伯约便亲自操练士卒,以振奋士气。貂锦军的士卒本就是精锐,如今抖擞精神,气势自与前日不同,倒教卢寄云与江仲逊震惊不已。卢寄云方才释然,心想:“这才应该是他的部队!”望向习伯约时,面上尽是倾慕之色。江仲逊见了,虽是心酸不已,却也暗叹:“也只有这样的盖世英雄才配得上她了!” 过了一日,众人正在帐中闲聊,忽有不少士卒来报,战马的病情已有好转。众人激动不已,一齐出帐察看,果然,不少战马恢复了生气,习伯约喜道:“看来江神医的药见效了。”众人不禁齐声称赞。江仲逊也是长出一口气,暗道:“幸好替换的那几味药未出差错,不然便要在她面前出丑了。” 江仲逊又开了一个药方,命人去配了药来,以为调理之用。又过两日,军中的战马终于康复,习伯约喜不自胜,领着王登白c李成器等人向江仲逊叩谢道:“请受我等一拜!”江仲逊急忙伸手扶住,道:“小可不敢当!” 习伯约命人取来金帛酬谢江仲逊,江仲逊佯怒道:“小可岂是贪图钱财之辈?能以医术为将军分忧,实是荣幸之至!”习伯约只得道:“神医的恩情,吾辈铭记于心!”江仲逊笑了笑,道:“如今蛮贼入寇,小可祝将军旗开得胜,为民解困!”习伯约点点头,道:“神医但请放心,吾等卧薪尝胆,为的便是杀敌建功。”当下他也不敢再耽搁,祭过天地后便拔营赶往幽州,又命崔劼护送卢寄云与江仲逊返回范阳。 众人在营门前分别,卢寄云望着习伯约,只觉自己与他有缘,日后自能再会,是以毫不忧伤,笑道:“习公子,我在范阳等着你得胜的消息!”习伯约道:“今次又承姑娘相助,日后定当登门拜谢!”卢寄云闻言,心花怒放。 却说习伯约率领貂锦军快马加鞭,一日便即赶到幽州。除却貂锦军,其余众军已然云集范阳城外。习伯约命士卒扎下营寨,便即前往中军帐拜见相王。相王见了习伯约,喜不自胜,笑道:“小将军到了,何愁此战不胜?”姚元崇却要治习伯约延误之罪,习伯约急忙将战马生病之事讲了,李旦道:“如此说来,非是小将军之过!况且小将军一心为国,无可厚非,姚大人不必深究此事!”姚元崇只得点点头,命人去将众军的将领尽数召来,商议迎战契丹之事。 过不多时,众军的将领便尽数赶来,习伯约只识得薛讷等人,李旦执着习伯约的手,为其一一介绍。那些将领大多是庸碌之辈,只有幽州中都督府的都督张仁愿器宇不凡。张仁愿乃是周廷宿将,去岁,武则天以张仁愿都督幽州,兼领平州c妫州c檀州都督,防御外寇。 众人落座,相王拉着习伯约的手,欲与他同坐,习伯约不敢僭越,连连推却,坐于了姚元崇的下首。张仁愿望向习伯约,若有所思。他早知张昌宗有个义弟,本以为是个酒囊饭袋,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颇为不凡。 李旦向张仁愿道:“张将军,你在此驻守,可知敌寇动向?”张仁愿道:“末将已派出侦骑,得知胡寇步骑四万,已至蓟州,相距范阳不过百里。末将已分兵据守左近州府,绝不会教胡寇有隙可乘。”相王点点头,望向西南,叹道:“陛下之英明,果然非吾等所能及!” 姚元崇道:“殿下,如今十万大军已然齐集,正可一战而歼敌寇!”张仁愿起身道:“末将愿为先锋!”姚元崇却摇摇头,道:“张将军帐下皆为步军,与胡寇对敌,恐怕会吃亏,”说着,他望向习伯约,道:“貂锦军得了波斯王所赠的战马,又得习将军调教一载,如今正可大显神威!”他早已有心见识貂锦军的威力,如今正是好几会。 习伯约急忙站起身,高声道:“殿下放心,末将定教胡寇有来无回!”相王赞道:“小将军好豪气!”又道:“小王于用兵之道着实是一窍不通,所以这调度指挥之事,还是交由姚大人吧!”姚元崇乃是夏官尚书,又是相王府长史,为相王心腹多年,当下也不推辞,调遣众军应战。 习伯约回到营中,便即领兵起行。众士卒得知将为先锋,自是兴奋不已,在朔方辛苦操练,为的便是上阵杀敌,是以个个摩拳擦掌。众将凑在习伯约身边商议迎敌之策,磨延啜道:“将军,契丹人虽勇,却还不及突厥,以现今咱们的士卒,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胜!”习伯约点点头,道:“我不忧心取胜,只是不愿士卒有何损伤!”众将已明其意,貂锦军皆是精锐,日后要与突厥对敌,不可于此折损。 王登白道:“通天元年时,李尽忠以奸计将官军杀得全军覆没,所以契丹人至今仍存轻视之心,如今朝廷虽有十万大军,想必他们也是不怕的,咱们正可出其不意,一战而胜!”习伯约道:“我意亦是如此!到时咱们诈败退走,契丹人必定来追,待其深入,以伏兵击之!”众将纷纷点头。 习伯约唯恐契丹人不中计,又向姚元崇借了一千劣马。行了二十里,过得一条小河,习伯约见二里外有两座光秃秃的矮山,便向王登白及李成器吩咐道:“你二人各领两千人马,伏于这两座山后,我会将契丹人引至河边,你二人得我号令,便引军自后突袭。”王登白与李成器得令,各自引着人马埋伏去了。 习伯约命余下的一千士卒将战马藏于山后,改骑劣马而行。又行五里,便有侦骑回报,契丹大军已在前方!习伯约一声令下,众军疾驰一阵,果见前方有无数营帐,正是契丹人的营地。 此刻已近日落,那数万契丹人杀豚宰羊,饮酒作乐。习伯约遥遥望见,心知这些酒肉粮食定是他们沿路劫掠而来的,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见到有军队奔来,契丹人竟是毫不在意,仍自吃喝不停。习伯约领兵在营前三十丈处停住,高声喝道:“呔!尔等胡寇,见了汉家兵马,还不速速俯首请降!”契丹人方才转头望来,见了貂锦军旗帜,心中皆想:“这是哪只兵马?” 人群中,一人捧着酒坛,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尔等土鸡瓦狗不是只敢躲在城中吗?今日竟敢前来送死!”说罢,他将酒坛摔于地上,喝道:“众军听令,随我杀敌!”当即便有人吹响号角,过不多时,这数万人便已执着兵刃聚拢而来。 契丹人平日里放牧务农,只有酋长召唤之时方才外出作战,是以也无兵服,依旧是穿着各自的皮衣布袄,而这说话之人却是披盔戴甲,显然是个头领。习伯约便喊道:“本将军不斩无名之辈,贼将报上名来!”那头领见习伯约年纪轻轻,不禁冷笑一声,道:“如今中国无人,只能靠你们这群小娃娃了吗?”说着,跨上了从人牵来的坐骑。 习伯约见了那头领胯下的战马,登时呆了!那头领望见习伯约面上神情,心道:“这小娃娃莫非是吓傻了?”不禁哈哈大笑。习伯约闻声,回过神来,急忙唿哨一声。那头领的战马竟然人立而起,险些将那头领摔下去。那头领急忙揽住马颈,惊魂未定之时,胯下战马却已疾疾向敌阵奔去,任凭那头领如何呼喝也不停步。那马儿奇快无比,转瞬已奔至习伯约身前,习伯约哈哈大笑,探手便将那头领擒了过来。 变生俄顷,两边的将士都呆住了,契丹阵中忽有一人喊道:“妖法!是妖法!”习伯约听了,灵机一动,急忙学那道士作法之状,一手擎起赤炎刃,高声道:“天公助我!”而后剑刃一指,喝道:“落雷!”此言一出,忽然天昏地暗c狂风大作。众军尽皆惊呆,习伯约也不禁吓了一跳。 便在此际,一道闪电劈下,正中一个契丹骑兵,那人未吭一声,便与胯下战马一齐倒在了地上,尸身已然焦黑。数万契丹战士吓得魂不附体,也不知是谁人发一声喊,数万人便一齐掉头奔逃。 眼见敌人已然溃不成军,习伯约心想:“眼前正是致胜良机,何须再多费力气?”便高喊道:“随我冲!”便即当先冲上。磨延啜与崔劼虽是一愣,却急忙领着士卒随主帅冲锋。 那数万契丹人中,只有一万是骑兵,其余皆是步军,此刻没命地奔逃,自相践踏,死者无数。习伯约领着貂锦军追杀一阵,忽然遇见不少汉人百姓也随着胡人四散奔逃,急忙前去搭救。 那些百姓皆是幽州左近的村民,契丹入寇后他们不及逃走,便不幸被掳,一直被囚于营后。适才貂锦军赶到,这群百姓也听到了习伯约的呼喊,立时大喜,不过想到官军未必奈何得了契丹人,却又不禁垂头丧气。而后契丹人抱头鼠窜,被掳的百姓虽是大喜过望,但见乱军奔来,也只得向后逃命。 貂锦军将百姓周遭的契丹人尽数杀退,习伯约喊道:“乡亲们勿惊!吾等奉陛下之命,特来解救尔等!”百姓被掳后,本以为日后要为奴为婢c受尽折磨,谁承想今日竟重获自由,不少人喜极而泣。一时间,哭声阵阵。 习伯约见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不禁摇头苦笑。此刻乌云散去,天色重又晴明,习伯约便勒马收兵,不再追击。而后清点人数,那一千士卒竟是毫发无损,却独独不见了崔劼。习伯约不禁大惊,崔劼不仅是貂锦军的副将,更与他情同兄弟! 习伯约正欲领兵去寻,只见一匹马自前方的林后转出,马上坐着的正是崔劼。不过,却不止崔劼一人,还有一个女子偎在崔劼怀中。习伯约见了,不禁一愣,待崔劼打马走近,方才发觉那女子竟是个面目丑陋的胡女,且怀中还抱着个婴儿。 崔劼也知众人必定不解,急忙解释。原来,他杀得兴起,追了片刻,却望见一个女子为几个奔逃的契丹人挟着,便上前搭救。待杀了那几个契丹人,崔劼方才发觉那女子是个胡人,且受了重伤,已是奄奄一息。崔劼不禁一愣,忽闻鸣金之声,只得将那女子抱上马来,打马而回。 那胡女也不知是为谁所伤,此刻缩在崔劼怀中,连吐数口鲜血便即气绝而亡。习伯约抱过那个婴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怜惜之情顿生,叹道:“崔大哥,这孩子与你有缘,不如由你收养吧。”崔劼叹息一声,点头答应了。 却说王登白与李成器各领两千人在山后埋伏,过了片刻,便听远方传来喊杀之声,可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习伯约的踪影,不禁担忧起来,心想莫非有何变故?急忙遣侦骑去探。侦骑赶到之时,发觉同袍已在打扫战场,方知自家将军已然得胜,急忙回去禀报。 王登白与李成器自是惊奇万分,急忙领兵赶来,却只见习伯约正与一匹骏马亲热,王登白望见,不禁惊呼一声:“大宛马!”原来,那契丹头领所乘的,正是习伯约的大宛马。 当日习伯约以“金蝉脱壳”之计甩脱杨青龙,杨青龙一心只想为儿子报仇,即便大宛马价值连城,他也毫不在意,是以大宛马立于路边,一时竟成了无主之物。而后一个胡商恰巧路过,见路边竟有如此宝马,大喜之下便欲将大宛马牵走。 大宛马自然不从,那胡商心知大宛马是神物,不易降服,不过他久在塞外,却有对付大宛马的法子。他将巴菽掺入草料中,放在大宛马面前,大宛马再有灵性,终究是畜生,狂奔了一日,早已饿了,便低头去吃,而后下痢不止,轻易便被胡商的从人以绳索擒住了。那胡商得了如此宝贝,自然不敢再留在中原,便一路逃到了营州。大宛马虽然神骏,但常人要来也无大用,那胡商便打算将其卖个好价钱。 那为习伯约所擒的契丹头领名叫李失活,乃是李尽忠的堂弟,自李尽忠死后便做了契丹的酋长。李失活得知此事,竟将那胡商杀了,夺了大宛马。李失活武艺虽差,但自幼骑马,骑术极好,骑在大宛马的背上,始终未被摔下,大宛马只得任其骑乘。今番入寇,李失活以大宛马为坐骑,好不威风,谁承想今日战阵之上,大宛马见了旧主,便即狂奔而去,也将李失活送到了习伯约手中。 大宛马忽然嘶鸣一声,王登白胯下战马亦嘶鸣一声,便向大宛马狂奔而去。这两匹大宛马乃是兄弟,经年未见,如今重逢,竟不顾主人,凑在一起亲热。众将士见状,自是一愣,更好奇贼酋的坐骑为何自己奔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习伯约骑在大宛马上,高声道:“这匹马本是我的坐骑,只不过前时为贼所窃,没想到今日在此遇到了,我招呼一声,那胡酋便被送到了我手中!”如此破敌,当真前所未有,众人不禁哈哈大笑,高呼道:“将军威武!”王登白也道:“如今大宛马失而复得,当真是不虚此行!”习伯约点点头,不禁又轻抚起大宛马的鬃毛。 此刻被救的汉人百姓纷纷向习伯约跪拜谢恩,习伯约急忙翻身下马,将身前的几个百姓扶起,道:“众位乡亲,上阵杀敌c保境安民乃是我等分内之事,众位不必多礼!”又命兵士将契丹营中的钱帛食物分给众百姓,众百姓千恩万谢,各回本乡去了。 捷报传来,李旦大喜,待习伯约领着貂锦军返回,李旦领着众将出十里相迎。习伯约见了李旦,急忙下马施礼,李旦拦住道:“介者不拜!小将军不必多礼!”说罢,哈哈大笑,又道:“小将军当真神勇!不费吹灰之力便击退了胡虏!”习伯约道:“全赖殿下指挥得当!”说着,一挥手,便有兵士将李失活献上。 李失活大声斥骂周军胜之不武。李旦望着李失活,冷哼一声,斥道:“尔等种类,不知礼义廉耻,本与狗彘无异,高祖皇帝时,大贺咄罗遣使称臣,高祖赐以旗鼓c授以礼乐,尔等不思恩德,竟敢兴兵进犯,今日便是尔之死期!”说罢,领着众军回营去了。 貂锦军一战退敌,天下振奋,武则天自是大喜,当即传旨命貂锦军随相王入朝觐见,她要亲自犒赏。相王接旨后,留下姚元崇与张仁愿安抚幽州百姓,便领着貂锦军返回神都,余众则各自回了本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千军万马曾相见 且说貂锦军押着李失活,随相王李旦一路南下,沿途的百姓箪食壶浆,夹道以迎。 行至洛阳城外,神都的百姓亦纷纷出城相迎。李旦与习伯约并辔而行,望着周遭的百姓,笑道:“今番我能如此风光,全凭小将军之力啊!”习伯约道:“实是殿下调度之功!”二人相视而笑。 一路来到上东门外,却有一人持剑立于门下,拦住了去路。那人望见习伯约,大喝一声“纳命来”,便即冲上。李旦看清那人面目,忍不住喝道:“三郎,你疯了?”那人正是李隆基。习伯约自觉愧对李隆基,是以也不招架,只是跃下马来闪避。一旁的王登白与崔劼急忙来救,习伯约却喝道:“莫要伤他!” 李隆基连劈数剑,皆被习伯约躲过。李成器挡在习伯约身前,以手中长刀架住李隆基的长剑,喝道:“三郎!”李旦惊怒交集,抽出佩剑便要去刺李隆基,习伯约急忙将其拦住。又有一双小手自身后将李隆基紧紧抱住,却是李持盈。 李隆基望着挡在身前的兄长,忽然怒吼一声,弃了长剑狂奔而去。李旦急忙跪下向习伯约赔礼,道:“劣子无礼,惊扰了将军,还请将军勿怪!”李成器拉着李持盈,也一齐在李旦的身旁跪了下来。这一番变故,已将李持盈吓得哭了,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满是泪水,习伯约瞧得心疼不已,急忙将其抱起安慰,又将李旦及李成器扶起,道:“殿下莫惊!我与三郎只是一时误会,殿下不必担心。”他虽如此说,李旦却仍是忧心忡忡,唯恐朝廷会降罪,毕竟今日之事,有这许多百姓在,恐怕半日便要人尽皆知,而习伯约又是刚刚为朝廷立功,正得皇帝欢心。 李持盈被习伯约抱起,又羞又喜,不自禁便将头靠在了习伯约的胸膛之上。此刻,又有一群人自城中走来,却是李裹儿领着从人到了。李持盈虽尚年幼,但望见习伯约抱着她,李裹儿仍是不快,忍不住冷哼一声。习伯约急忙将李持盈放下,暗呼“好险”,若教李裹儿看到适才之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李持盈转头望见李裹儿,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了父亲身后。 李裹儿先向相王行礼,又向李成器行礼,方才走到习伯约身前,握住他的手,却只唤了一声“伯约”便即哽咽。自习伯约领兵离开神都,二人已有一年多未见,如今重逢,李裹儿不禁喜极而泣,只是大庭广众,习伯约也不便与她太过亲昵,只是安慰了几句,便命士卒在城外扎营,领着王登白等人随李旦入城去了。 武则天遣张昌宗将习伯约等人迎入含元殿,便摆下筵席为貂锦军庆功,诸王及朝中文武皆来祝贺。此番大胜,这最开心之人,却非是李裹儿,也非是武则天,而是泥涅师。貂锦军如此骁勇,泥涅师觉得复国有望,自是欢欣鼓舞,席间便亲自献舞,为习伯约祝贺。 若无泥涅师倾囊相助,又何来貂锦军?习伯约对泥涅师感恩戴德,兼且适才一番狂饮,此刻他已有几分醉意,便高声道:“既然波斯王献舞助兴,那么末将便也献丑了!”说罢,便即抽出身后侍卫的宝剑,跃至席前,舞起剑来。 习伯约剑法本就高明,此刻乘着酒意,凌风起舞,一套“清风剑”使得迅疾飘逸,潇洒极了。众人见了,自是纷纷叫好。李裹儿也随着李显坐在席上,见了爱郎这般俊逸之态,不觉心神俱醉。待习伯约舞毕,收剑向武则天行礼,武则天却将他唤至近前,握住了他的手。 习伯约的相貌虽不及二张兄弟秀美,却也是个俊俏的少年,况且他在军中为将,自有一股英气,非是二张兄弟可比。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念头:“莫非皇帝要将他也收为面首?”李裹儿大惊失色,娇躯不住颤抖,而二张兄弟对视一眼,心思却是一样的,莫非陛下厌了自己兄弟?张柬之心中亦是忧虑万分,二张虽然祸国殃民,却是酒囊饭袋,与犬豚无异,而习伯约智勇兼备,若再得武则天宠幸,过得几年,江山恐怕又要异主了。 武则天不知自己的无心之举已教在场之人惊动不已,只是连连夸奖习伯约。武则天虽已年近八旬,姿色却不输任何一个妇人,习伯约只觉她的柔荑温软细腻,又闻到她的身上幽香,不禁心中一荡。 张柬之忽然站起身来,高声道:“陛下,微臣及许多同僚尚不知习将军是如何破敌致胜的,今日大家齐聚一堂,不如让他为我等讲一讲吧!”习伯约方才回过神来,想起了眼前的可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急忙收摄心神。武则天点点头,拉着习伯约走上前来,道:“爱卿,你便为大家讲一讲你是如何克敌的吧!”习伯约便将破敌的经过说了。 众人听了,惊叹不已。张易之站起身,扬道:“依微臣看,定是陛下的仁爱感动了上苍,方才助习将军破敌的!”众人纷纷附和,武则天却问习伯约道:“朕曾听闻太原王家得了两匹旷世的宝马,王家的家主将那两匹马送给了自己的一双子女,为何又到了爱卿手中?”习伯约未料到她有此一问,不禁一愕,犹豫片刻,只得道:“微臣与王将军兄妹乃是至交,所以他们便将坐骑赠与了微臣。”武则天又道:“可是朕却知道,王将军出战之时依然骑的是那匹宝马,如此说来,”说着,她望了李裹儿一眼,续道:“该是王家的小姐将坐骑送与了你吧?” 李裹儿闻言,自是一愣。在房州初识时,习伯约便已是乘着大宛马了,她只以为大宛马本就是习伯约的坐骑,从未多想,如今方知竟是个自己从不知晓的王家小姐所赠,不禁好生气苦。 在场之人皆知李隆基娶的便是王家的小姐,不禁望向李旦,李旦却是泰然自若,只是悠然地饮酒吃菜。李成器与王登白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武则天又道:“听说那胡酋也被你活捉了?将他押上来,朕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胆敢侵犯大周。”过不多时,便有卫士将李失活押上。李失活形容枯槁,衣衫破烂,已与乞丐无异,此刻见了殿中的文臣武将,更是惶恐万分。武则天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冷笑一声,问道:“你便是契丹的酋长?”李失活抬起头来见到武则天,不禁呆住了。 张易之本自生着闷气,如今见李失活望着武则天露出痴迷之色,再也按捺不住,上前猛踢李失活的胸口,喝道:“大胆胡狗!不知死活!”张昌宗急忙上去将兄长抱住,众人也纷纷劝道:“五郎息怒!”张易之这才回去坐下,只是李失活已是口吐鲜血。 武则天也不怪罪,只是喝道:“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朕之大军一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尔擒住,尔还有何话说?”李失活心知再不求饶,自己必将丧命,可口中却尽是鲜血,已不能开口。武则天便道:“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将头悬于定鼎门示众!” 卫士正要将李失活拖出,忽有一人站起身来,高声道:“且慢!”却是凤阁舍人宋璟。宋璟生于龙朔三年,年十七以进士及第,与姚元崇乃是至交,亦是忠于李氏之臣。宋璟道:“陛下,如今突厥在北,吐蕃在南,皆虎视中原,今日若杀此人,则日后夷狄无人再敢降附!不如依太宗故事,将其释放,赐以金帛,命其统帅部落居于边地,为中国捍蔽,方为善策!” 武则天想了想,道:“宋爱卿之言有理!李失活,朕便饶你性命,你回去后约束部族,不可再犯朕之疆土,不然必将你碎尸万段!”李失活不能开言,只得急忙点头,口中的鲜血洒了一地。 武则天命人将李失活抬下去医治,心中的欢喜已是无以复加,便命人将貂锦军士卒尽数召入皇城中,以酒食招待。待酒足饭饱,众人散去,李裹儿随着父亲回了东宫,张昌宗则拉住习伯约道:“贤弟,你我分别了这许多日,为兄思念得紧,今日你便随我回府吧。”习伯约只得命李成器与王登白领着兵士回营,自与张昌宗回了邺国公府。 二人回到府中坐下,张昌宗又命人端上酒食,亲自为习伯约斟了一杯酒,道:“贤弟在边地辛苦练兵,为兄敬你一杯!”说罢,便端起了酒杯。二人又是一通豪饮,直至醉倒,方才由下人扶到卧房歇息。 第二日巳时,习伯约方才醒来,却只觉头痛欲裂,急忙运起“正一玄功”,功行一周天,便再无不适。来到前厅,问过张安,方知义兄依然熟睡未醒,习伯约正欲去见李裹儿,泥涅师却到了。 习伯约急忙出迎,二人相见,泥涅师抱拳道:“先恭喜习将军旗开得胜。”习伯约哈哈一笑,将泥涅师请入了前厅。二人客套几句,习伯约心知泥涅师所为何来,便道:“幸有泥兄相助,新军兵强马壮,方得克敌。”泥涅师道:“打败契丹虽是可喜可贺,可要战胜突厥,依然是任重而道远!”习伯约点头道:“那是自然!”泥涅师肃然道:“正所谓‘兵骄者灭’,贤弟一定要教训兵士,切不可因此而轻敌!”习伯约方才警醒,站起身道:“泥兄教训的是!”泥涅师稍稍安心,问道:“那以后你有何打算?” 习伯约尚未答话,又有一人问道:“是啊,贤弟,以后你作何打算?”却是张昌宗步入了厅中。习伯约与泥涅师急忙起身相迎,张昌宗坐下后拍拍脑袋,道:“昨日饮酒太多,如今依然头痛欲裂。”习伯约急忙命人去端醒酒汤。 张昌宗又道:“贤弟,如今你立了大功,为兄与五哥亦感光耀,只是不知日后你有何打算?”习伯约道:“契丹今番失利,元气大伤,往后数载该当无力为患,只是突厥依然强盛,若不征讨,必受其害!”张昌宗道:“贤弟此言有理,这满朝的武将,也只有贤弟有能耐战胜突厥!”说着,他又拍拍习伯约的肩膀,续道:“为兄虽然不愿与你分离,但为民为国,也该支持你!”习伯约点点头,眼角瞥见泥涅师欲言又止,急忙道:“待灭了突厥,便可筹划助泥兄复国之事。”泥涅师不禁哈哈大笑。他了却了心事,过了半晌便告辞而去。 二人送走泥涅师,张昌宗道:“为兄这就进宫去见陛下,求她遣兵助你去打突厥!”说完,也径自去了。不知为何,此番归来,习伯约总觉义兄与自己生分了许多,心中难免不快。不过想到义兄的所作所为,他只觉这倒未必是坏事,便也不再多想,入宫去见李裹儿了。 李显得知习伯约前来,急忙赶到重光门,将其迎入东宫。昨日饮宴之后,满朝皆知习伯约将要显贵,韦氏更不敢怠慢,领着李重俊及两个少年在前殿迎接。那两个少年自然也是李显之子,分别是平恩郡王李重福c北海郡王李重茂。二人对习伯约很是恭敬,只有李重俊依然面色不善。习伯约也不在意,只是向韦氏恭敬施礼,即便韦氏不是太子妃,也是李裹儿的母亲,他怎敢失了礼数? 李显夫妇将习伯约迎入殿中,闲聊一阵,便命一个侍女领着习伯约去见李裹儿。既然武崇训已死,而武则天也未怪罪,李显夫妇自然也不反对女儿与习伯约之事。习伯约面上一红,谢过李显夫妇,便随着那侍女去见李裹儿了。 待习伯约走后,李重俊忽然道:“父亲,难道真要将裹儿嫁给那小子?”李显尚未答话,韦氏已冷声道:“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你吗?”李重俊闻言,面色大变,不敢再多言了。 习伯约随着那侍女一路来到李裹儿所居的院子,只见李裹儿一袭宫装,已站在院中等候了。二人终于得以相会,自是激动万分,不禁紧紧相拥。侍女下人纷纷退下,只留二人在院中温存。 良久,李裹儿忽然伸出手来,轻抚着习伯约的面颊,怜惜地道:“这一年多来,教你受苦了!”习伯约握住李裹儿的手,笑道:“练兵训卒,何苦之有?”李裹儿摇摇头,道:“你不必骗我,军中怎么不苦?”习伯约道:“军中虽苦,但那是我毕生志向,况且,若不建立一番功业,如何有资格娶你?”李裹儿闻言,心中自然高兴,却更是担忧,急忙握住习伯约的手,道:“沙场凶恶无比,你武功虽高,却也难保不会受伤!我只求你平平安安,不求你名垂青史!”习伯约道:“好,我依你!待灭了突厥便不再打仗了!”李裹儿喜不自胜,一口亲在习伯约的唇上。 如此一来,习伯约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欲念,将李裹儿紧紧抱住,亲吻起来。便在二人意乱情迷之时,忽有一声怒喝将二人惊醒,二人急忙分开,转首望去,却是李重俊走入了院中。李重俊已是暴跳如雷,指着李裹儿骂道:“裹儿,你,你,你怎么这般不知廉耻!”习伯约听他辱骂李裹儿,登时怒不可遏,闪身上前猛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李裹儿同样恼怒,也奔上前来在李重俊的小腿上狠狠踢了一脚。 李重俊惨叫一声,捂着面颊弯下腰去揉被踢之处。二人一起瞪视着李重俊,习伯约冷声道:“你若再敢对裹儿出言不逊,莫怪我心狠手辣!”李裹儿也道:“我自与伯约亲热,干你何事?轮到你来教训?”李重俊虽是气极,却也忌惮习伯约的武艺,直起身子冷哼一声,便即拂袖而去。 待其走后,习伯约皱眉道:“我与他往日无冤c近日无仇,他为何如此恨我,三番两次与我作对!”李裹儿摇摇头,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叹道:“我这几个兄长,除了大哥,都是酒囊饭袋,可惜大哥死了。”李重润是她唯一的同母兄长,自幼又极为疼爱她,直到李重润年长后被另外囚于别处,兄妹二人方才分开,感情自是极深的。习伯约只得轻拍李裹儿的肩膀,以作安慰。 教李重俊这么一闹,二人自然没了兴致,习伯约便领着李裹儿出了皇宫,前往城外的军营。武则天不仅好酒款待,更厚赐财帛,是以貂锦军的兵士高兴极了,见主帅归来,纷纷高声欢呼。 李裹儿伴在习伯约身旁,亦感荣耀。习伯约见不少士卒面上仍有醉意,又想起早间泥涅师之言,心中一凛,领着李裹儿来到中军帐,将众将尽数召来,吩咐道:“你们去将兵士集合,我有话要说!”众将领命而去,不多时,五千将士便列好了队伍。 习伯约命李裹儿留在中军帐中,便来到众军之前,高声道:“诸位袍泽辛苦操练,又冒着性命之危上阵杀敌,如今得胜了,自要放肆庆贺!”说到这里,他不禁顿了顿,而众将士心知主帅仍未讲完,是以尽皆肃然,无人敢出声。习伯约微微颔首,续道:“不过切不可掉以轻心!咱们之所以能不费吹灰之力战胜契丹,全因侥幸之故,你们莫要以为咱们已可横扫千军了!要知咱们日后的敌手可是更加凶猛的突厥人!” 貂锦军的士卒中亦有曾与突厥作战的,此刻回想突厥骑兵的威势,仍不禁胆寒,当即便道:“将军所言极是!吾等定当勤加操练!”其余士卒急忙附和。习伯约方才满意,又道:“待扫平了突厥,天下太平,到时我必与诸位袍泽痛饮一番!”众军齐声欢呼,当即便开始了操练。 李裹儿自然不会乖乖地留在中军帐中,待习伯约出去后便悄悄跟出,在远处望着习伯约教训士卒,虽只是背影,却已教她心神俱醉。习伯约回过身来,见李裹儿痴痴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大感甜蜜,但想到自己恐怕不日便要领军北上,却又难过不已,暗叹道:“真不愿与她分离。”李裹儿冰雪聪明,已知习伯约心事,便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伯约,你放心,我在神都等你归来!”习伯约点点头,又去操练士卒。李裹儿在一旁观看许久,方才与习伯约告别,返回了东宫。 第二日,武则天亲自领着文武来到了貂锦军的营中。众士卒见皇帝亲临,士气更盛,操练之时便竭力全力,武则天满意之极,又赏赐了不少金银。 过得几日,朝廷下旨,以平契丹之功,授习伯约镇军大将军,授李成器宣威将军,授王登白明威将军,余封如故。姚元崇已自幽州返回神都,入见相王后,便向武则天上表:“臣事相王,知兵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相王。”武则天亦以为然,便免去了姚元崇夏官尚书之职,改为春官尚书,又将播州司马宗楚客召入神都,继任夏官尚书。 宗楚客乃是武则天从姐之子,蒲州人士,高宗时举进士,累迁户部侍郎,而后却因贪赃被流放岭南,不过岁余便被召还。神功元年,宗楚客升为宰相,却因与武懿宗不和被贬为了播州司马。 习伯约领着李成器与王登白入了东城,前往夏官官署拜见宗楚客。宗楚客相貌堂堂,见了习伯约,亦是不住地称赞。众人坐下,习伯约与宗楚客客套几句,便道:“宗尚书,末将思虑几日,只觉现今漠北战乱,突厥疲于应付,而吾军刚刚大胜,正可趁此威势入漠北袭击突厥,不然待其平定了漠北,边地的百姓就又要遭殃了。”宗楚客闻言,不禁赞道:“小将军的胆气当真令人佩服!”顿了顿,他又道:“不过貂锦军虽有快马劲卒,但突厥控弦之士数十万,同样是兵强马壮,如此孤军深入,小将军要如何取胜?”习伯约道:“突厥若非士马强壮,岂能称霸漠北?”宗楚客点头道:“是啊!所以若无必胜把握,还是不要冒险为妙!”习伯约道:“突厥虽强,却也非不可战胜,吾军到了漠北,因地制宜,出奇以制胜,虽不能一举尽灭突厥,却也能令其元气大伤!”宗楚客想了想,道:“如此重大之事,我虽是夏官尚书,却也做不得主,你不如随我去觐见圣上吧。”习伯约点点头,宗楚客便领着三将入了宫城。 适才武则天由张氏兄弟及上官婉儿陪着,在九洲池上游玩,此刻累了,正在池上歇息。习伯约等人赶到之时,只见武则天横卧在一张软塌之上,将头枕在张易之的腿上,上官婉儿为其轻轻捶着小腿,张昌宗则在一旁吹箫。 武则天玉体横陈,端的是风情万种,而上官婉儿巧笑嫣然,亦是娇媚无比。王登白看得热血上涌,已是难以自持,而李成器早已低下了头,便急忙拉了拉王登白的袖子。王登白方才惊醒,自是不敢再看,急忙低下了头。宗楚客却是面色不变,根本不为眼前的情景所动。只有习伯约仍然呆立原地,却非是为武则天或上官婉儿的美色所迷,而是因为义兄张昌宗。 张昌宗手握洞箫,斜倚栏杆,轻风拂过,袍带飘举,如仙似幻。习伯约望着张昌宗手中的那根洞箫,竟忽然想起了师父那本《推背图》上之言:“截断竹萧方见日。”再想到义兄现下之所为,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念头:“难道那句话的意思是要我杀掉义兄?”方才呆住。张昌宗虽非善类,但对习伯约这个结拜义弟却可谓是情深义重,是以若教习伯约去杀张昌宗,他真是下不了手。 武则天见习伯约四人来到,双目竟是一亮,猛然坐起身来,唤道:“习卿家,快来!”说着,向习伯约招招手,道:“陪朕听箫。”习伯约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被武则天拉到了身旁坐下。张易之面色铁青,却是默默起身,站到了一旁。 武则天挽着习伯约的手臂,竟将头靠在了习伯约的肩上。习伯约嗅到阵阵体香,心神不禁一乱,急忙屏息静气,转头望向义兄张昌宗。 习伯约尚是首次听到义兄吹箫,只觉婉转缠绵,正自暗赞间,竟有一只手摸在了他的屁股上。习伯约浑身一颤,自是吓了一跳,想到武则天的双手正紧紧挽着自己的手臂,心中一动,果然,眼角处瞥见上官婉儿以一只手掩嘴,正自吃吃笑着向自己弄媚眼。 原来,自得知了习伯约的伟绩,上官婉儿更是心醉,可是习伯约回归后,上官婉儿却一直未能与他见面,如今终于在此相见,便一直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可是习伯约却假作不见,上官婉儿心中暗恼,即便皇帝就坐于自己二人中间也不在乎了,伸出手去撩拨习伯约。 感受着上官婉儿温热的手掌,再见到她的媚态,习伯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欲念,一时浑身燥热c呼吸粗重。武则天察觉到习伯约的异样,转首望望上官婉儿便已了然,却也不怪罪,只是笑着骂道:“你这丫头!”上官婉儿终究不敢再放肆,急忙收回了手。张易之在一旁见了,更是恼恨。 武则天忽地灵机一动,又道:“英雄儿郎哪个女子不爱?也不怪你这丫头动春心!既然如此,不如赋诗一首,朕若喜欢,或许会成全你们二人!”习伯约闻言,不禁大惊,而上官婉儿起身向武则天福了一福,却娇声道:“婉儿此生只愿服侍陛下左右,可不愿嫁人!”武则天扑哧一笑,摇头道:“你这丫头口不应心!”上官婉儿又道:“不过习将军为国杀敌,乃是大大的英雄!婉儿为其作诗一首也是应该!”武则天道:“哦?那么朕与众位卿家便聆听婉儿佳作!”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望着俊目长眉的习伯约,朗声吟道:“ 谋胜周郎焚赤壁,勇若兰陵奔金墉。 列缺挥电丧胡胆,血刃已断白狼水!” 她虽有文采,但所作之诗皆为游宴应制c闺思寄怨,如今仓促赋诗,虽赞扬了习伯约,气势却弱了许多。武则天哈哈大笑,道:“倒也难为你了。”习伯约借机站起身来,向上官婉儿施礼道:“内舍人谬赞!”说罢,便退到了一旁。张昌宗早已放下了箫,此刻也站到习伯约身边。 宗楚客笑道:“能有习将军这般智勇双全之将,实乃大周之福!”武则天问道:“今日尔等前来,所为何事?”宗楚客答道:“臣等有军机之事向陛下禀报。”武则天点点头,却未教二张兄弟及上官婉儿回避。 宗楚客便道:“微臣与习将军以为,现今新军士气正盛,正可趁势扫平突厥,特来向陛下请缨。”武则天沉声道:“突厥狂妄,屡次犯朕疆土,朕以德服人,突厥却不知悔改,该当惩戒!”宗楚客道:“臣等亦是此意!如此既可彰天朝之威,亦可救边民于水火!”武则天道:“习卿家为国效命,朕自当支持!便由习卿家领兵出战,一应兵器粮草,由夏官筹备!” 宗楚客领着众将躬身接旨。张昌宗向习伯约道:“贤弟,为兄祝你旗开得胜!”张易之亦道:“以习将军的勇武,自可杀得突厥狗片甲不留!”上官婉儿走上前去,忽然抱住习伯约,柔声道:“兵凶战危,万务保重!奴家等你得胜归来。”习伯约浑身一颤,急忙望向武则天,见其面色未变,方才安心,不过还是急忙挣脱。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退回了武则天身旁。而后习伯约与宗楚客领着众将告退,分别之时,宗楚客道:“习将军,你回到营中整顿兵马,本官亦会尽快将粮草备齐!”习伯约点点头,道:“如此便劳烦宗尚书了。” 此番出征,事关重大,是以回到营中,习伯约便召集众将商议。磨延啜问道:“依皇帝之意,是要派兵助咱们与突厥作战?”习伯约摇摇头,道:“以现今官军的实力,去了也不过是送死,况且大军出征,突厥必然知晓,反而坏了咱们的大事!”磨延啜道:“咱们孤军深入大漠,只可出奇制胜,不可力敌,粮草辎重皆是累赘,不可携带!所以也不必令朝廷费心准备了。”习伯约道:“尔等去整顿士卒,待我明日去禀报了宗尚书,咱们便拔营先行返回胜州。”众将得令,各自去了。 第二日,习伯约先去东宫与李裹儿道别,方才前往夏官,将出征之事禀告了宗楚客。宗楚客道:“大军出征,难免被突厥侦知。如今抓了李失活,不如以平契丹之名出师,也可掩人耳目!”习伯约喜道:“如此更好!”宗楚客笑道:“小将军放心,我会亲自向陛下禀明此事。”习伯约急忙道谢。 宗楚客领着李廻秀c韦嗣立等人随习伯约来到貂锦军营中,众人祭过天地,貂锦军便即拔营北归,返回了胜州。 这几日来,李失活一直在馆舍中养伤,不过他虽为武则天所赦,却仍是提心吊胆,唯恐大周的女皇帝改变心意。这一日听闻大周朝廷竟然颁下了圣旨,要出兵讨伐契丹,他不禁吓破了胆,思量一番,便即负荆来到端门前跪地请罪。 宗楚客得知此事,急忙来到端门前,将李失活请回馆舍安慰了一番,又命其修书一封送回契丹,令契丹人尽数退避,莫要与大周官军相抗。李失活不敢不从,只得依命而为,宗楚客遣契丹囚徒送去了契丹。 且说貂锦军回到胜州,习伯约便即晓谕全军,即日起行,征讨突厥。貂锦军的士卒虽然英勇,但想到己方只有区区五千人,却要深入大漠,也不免忐忑。崔劼见了,急忙告知习伯约,习伯约亲自教训鼓舞士卒,众军士重又热血沸腾,士气不由大振。 待一切准备停当,习伯约率全军杀牲歃血,告誓神明:不破突厥不回还,而后便即拔营起行。依习伯约的计划,貂锦军借讨伐契丹之名东去,过营州后北上,一路北行,绕过大漠,直至北海,而后自北向南偷袭突厥。 大军行出一里,忽然平地升起一阵血雾,转瞬便将五千人马笼罩其中。众军士的视线为血雾遮挡,已望不见身旁的同袍,且那血雾腥气刺鼻,令人作呕,众军士只得屏住呼吸,一时间,人马骚乱。 习伯约亦是吓了一跳,不知这阵雾气是从何而来。他目力超人,回首望见军中乱象,一时间也乱了方寸。王登白一直跟在习伯约身旁,此刻低声道:“将军,莫非是天意教我等回军?”习伯约闻言一愣,继而高声道:“大丈夫行事,岂可半途而废!况且此番出征,乃是替天行道!上天该当助我才是!区区磨难,岂能阻我?”说罢,便运起“正一玄功”,放声长啸。 啸声直上云霄,众军士为其声所震,渐渐平静。习伯约满意一笑,长吸了一口气,而后猛地吐出。随着他这一口气喷出,竟忽然吹来一阵大风,那血雾登时散了。众将皆在习伯约身旁,见状自是震惊,士卒则纷纷欢呼。 习伯约转首望向王登白,问道:“现今天意如何?”王登白翻身下马,俯身拜道:“将军神威!”其余将士见了,亦纷纷下马跪拜。习伯约放声大笑,擎起赤炎刃道:“此番出征,必破突厥,到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诸位袍泽勿再忧虑!”众将士高声应和。 貂锦军继续前行,不日便即来到营州。现今李失活被捉,契丹人如同惊弓之鸟,见了貂锦军,纷纷鼠窜。习伯约命众军勿要杀伤契丹百姓,只是收敛他们留下的粮草,每人尽量携带。此番轻兵出征,深入敌境,再无民夫食重跟随,也只得在沿途取食。 貂锦军毫不耽搁,过了营州后继续东行。辽东虽是千里平原,却间有山泽,且再无官道,貂锦军虽有良马,一日间也只能行出百里。这一日行至太白山下,已入了振国。 自契丹反叛,辽东诸族趁势作乱。靺鞨人祚荣随李尽忠与周军作战,大破周军,而后祚荣率部众东逃,在靺鞨故地筑城定都,建立“振国”,有地千里,户口十余万,诸族杂居。祚荣自立为国王,并自创“大”姓,是为大祚荣。现今振国虽有兵数万,却多在都城龙泉府中,习伯约领军自荒僻之地行进,竟未惊动振国的官府。 习伯约望着太白山,忽然抽出赤炎刃,笑道:“我这把宝剑,正是得自这太白山上!”便将袁天罡当年得到赤炎刃的经过说了。磨延啜道:“如此说来,这把还是天赐的宝剑。”习伯约点点头,向磨延啜道:“你恐怕不知,当年我在河北遇上了突厥骑兵,便以此剑与突厥人斗至力竭,直杀了数百突厥狗!”磨延啜道:“我怎会不知?将军当年的英姿,我是亲眼得见!”习伯约闻言,自是一愣,旋即问道:“莫非当时你就在突厥军中?”磨延啜点头称是,道:“不过却未与将军交战,而是在远方观望!”习伯约点点头,倒也未怪罪磨延啜,毕竟他在突厥为质子,也是身不由己。磨延啜望着习伯约,却是欲言又止。 行至此处,军中粮草已尽,习伯约便教兵士在太白山下暂歇,命磨延啜领着几十兵士去向周遭的百姓购买粮草。左近有不少振国百姓,习伯约命貂锦军隐去旗号,他们也不知这群人是何方的兵马,是以虽然惊诧,倒也并不惧怕,见磨延啜拿出金银,自然乐得将粮食献出。 备齐了粮草,王登白道:“现今辽东已非中国之地,咱们不宜在此久留,还是早早离去为妙!”习伯约点点头,他本想登上太白山去瞧瞧,如今看来,也只能留待日后了。貂锦军将士饱餐一顿,喂饱了马,便即向北而去,一路疾行,过乌桓山c鲜卑山,过乌罗护,入西室韦之地,终于离了振国。 辽东的百姓,即便不懂汉话,也懂突厥话,貂锦军粮尽之时便向沿途的百姓求买,倒也不忧无粮。西室韦部已近漠北草原,习伯约命士卒加倍小心,并纵马急奔,只用数日便即赶到了北海。 此时,已是长安四年元月。貂锦军自胜州起行,历时二月,跋涉万里,终于到达了漠北。漠北虽已是天寒地冻,貂锦军士卒尽数穿上貂裘,倒也不觉寒冷。 军中除却习伯约与磨延啜,即便是磨延啜那十余亲随亦未曾到过北海之滨,更遑论是其余汉族战士。此际见了北海的壮阔,众人自是惊叹。 习伯约望着北海之水,不禁想起了冥山静,以及那首诗。出神片刻,习伯约忽然抽出赤炎刃,自大宛马上飞身跃起,落在了湖畔的一块大石之前。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习伯约已将那首诗刻在了大石之上。 众将齐声颂读,纷纷称赞,习伯约道:“如今咱们已入了草原腹地,须时刻小心,不得再有丝毫大意!”众将一齐应是,磨延啜道:“末将已命亲随赶回族中报讯,到时吾族在前牵制,咱们便可自后突袭。”习伯约点点头,道:“传令全军,自此刻起,若再遇见草原各族的百姓,先捉入军中,莫要放走!”众将皆知此举是为了掩盖行藏,崔劼忽然问道:“捉到胡人,是杀是囚自是无妨,但若是遇到汉人百姓呢?”他久在范阳,深知有极多汉人百姓为突厥掳到漠北为奴。 习伯约不禁想起了裴乐多,一时陷入沉思。被掳的汉人为奴为婢,受尽欺凌,如今自己领兵到此,本当解救,只是之后又该如何?留在军中自是不能的,难道教他们自行返回漠南?习伯约不禁好生为难,沉吟半晌才道:“到时再说吧。” 过了一会,却有兵士来报,拿住了两个牧民。习伯约命兵士将那二人带上来,片刻后,便有几个士卒押着二个胡人汉子而来,习伯约见了其中一个胡人,不禁一愕,大笑起来。那二个胡人汉子见貂锦军的士卒个个着貂裘c执长枪,胯下战马皆是良驹,心中自是惊异:“这队人马是自何处冒出来的?怎么悄无声息便到了漠北?”一时不禁心惊胆战,忐忑不已,到了习伯约面前,便即拜倒。 习伯约走上前,将其中一个胡人汉子扶起,笑道:“句利施兄弟,别来无恙啊!”那胡人汉子正是习伯约与冥山静前来北海之时结识的黠戛斯友人之一—句利施。句利施与习伯约相处不过数日,现今习伯约又是披甲戴盔,句利施一时竟未能认出。习伯约只得摘下头盔,道:“是我啊!句利施兄弟难道忘了吗?”句利施方才认出,不禁笑道:“习兄弟!”二人相视而笑。 这一路行来,习伯约皆令磨延啜出面,与沿途各族的百姓交涉,是以众士卒并不知主帅通晓胡语,此刻见主帅以胡语与胡人亲切交谈,不禁面面相觑。 句利施问道:“习兄弟,你现在做了大将吗?”习伯约点点头,句利施见了一旁的磨延啜,诧异道:“你的军中怎么还有回纥人?”习伯约笑道:“回纥人亦可入我军中!”句利施点点头,又问道:“你领兵前来,是来打突厥人的?”习伯约奇道:“你是如何猜到的?”句利施道:“这草原之上虽有部族无数,但大多如我们黠戛斯一样,微不足道,也只有突厥人值得你领着这许多精兵劲卒,自万里之外赶来征讨。”习伯约不禁暗赞句利施聪明,磨延啜听了,却是好生不快。 句利施向左右望望,又道:“你的兵士虽然精壮,但突厥人同样如狼似虎,你确定胜得了他们?”习伯约道:“中国从前有位将军,曾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在儿女子手中邪!’若不能战胜突厥,不过一死罢了,吾有何惧?”句利施不禁赞道:“习兄弟的胆气当真令人佩服!”顿了顿,又道:“突厥鱼肉漠北各族,早已惹得天怒人怨,习兄弟此番出击,定可大胜!”习伯约笑道:“承你吉言!” 句利施又道:“我们黠戛斯人亦怨恨突厥,不如我回去禀告父亲,带领族中的勇士前来助你!”习伯约尚未答话,磨延啜已道:“将军,黠戛斯人不善作战,还是莫要教他们拖累咱们为妙。”句利施闻言,瞪视磨延啜,气道:“我们黠戛斯人不善作战,你们回纥人便善作战了?那为何快要教突厥人杀尽了?”磨延啜大怒,当即便欲动手,习伯约急忙拦住,向句利施道:“句利施兄弟,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你召集族中的勇士,不知要多少时日,突厥人恐怕早已有了防备!”句利施只得点头叹息。 而后习伯约亲自送句利施离去,过了半日,句利施竟又返回,领着族人送来了许多酒肉。习伯约也不推辞,命句利施及族人留下,与貂锦军将士一同饱餐了一顿。待句利施领着族人离去,习伯约召集众将,商议进兵之事。 此番远征,习伯约早已想好了方略,那便是先行到达突厥的后方,而后自北向南进军,至冥山时稍作休整,遣侦骑探知默啜的所在,便即全力突袭。诸将之中,王登白c李成器及崔劼皆未曾到过漠北,只有磨延啜是在草原生长,熟知漠北地势。磨延啜想了想,也觉如此可行,习伯约便命将士喂饱了马,只携一日的干粮,纵马向南进发。 如今正是隆冬,草原之上奇寒彻骨,牧民将牲畜也赶入营帐之中,一同取暖,等闲不会出外。貂锦军士卒一路疾驰,路上虽遇到几个部族,但貂锦军来去如风,待沿途的牧民闻声而出之时,貂锦军却已然远去了。草原之上常有人马奔驰,是以谁也未在意,各自返回了帐中。 到得冥山脚下,习伯约道:“此山乃是突厥人的圣山,他们轻易不会来此,咱们稍作休整,便可出击。”磨延啜听了,心中却是一阵惊恐。 貂锦军士卒虽然尽着貂裘,却仍觉寒风刺骨,是以习伯约下令后,众军急忙下马生火取暖。如今天气寒冷,突厥与回纥也只得休战,各自后撤,貂锦军的侦骑恰巧遇到了磨延啜派回族中报讯的亲随,便即一同返回。 那几个亲随返回部族中,将军情向酋长骨力裴罗禀报了。骨力裴罗听闻长子虽求来了中国的援兵,却只有区区五千,不禁大失所望。莫说突厥有骑兵十万,便是回纥亦有数万精骑,五千人不过是杯水车薪。那几个亲随急忙向酋长保证,中国的援兵虽只有区区五千,却尽是精锐。骨力裴罗只得传令,集结回纥勇士,向突厥进逼。 待那几个亲随将族中的情况告知习伯约与磨延啜,又道:“自从突厥与吾族休战,默啜便一直留在牙帐中休养,未曾离去。”习伯约不禁一笑,望望诸将,高声道:“如此当真是天助我也!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众将齐声应和,急忙传下令去,命士卒即刻上马,准备出战。 习伯约领着诸将来到军前,正欲领军出发,忽见一道极细微的白影自前方而来,其势迅疾无比,转瞬已至近前。习伯约定睛一看,发觉那道白影竟是一只白狐,且十分眼熟,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莫非是冥山静的那只白狐?”当年冥山静领着习伯约来此疗伤,于半山腰偶遇一只白狐,冥山静见其可爱,便命习伯约捉了来。而后冥山静将白狐抱回,不少族人见过。磨延啜亦已起疑,道:“这只好像是斯邪儿的狐狸。” 那白狐口中尚衔着一封信,它望了望习伯约,将那封信放在地上便即转身跑了。众人不禁一愣,一名士卒急忙跑去将信拾回,交给了习伯约。习伯约接过,取出信来,只见其上写着八个大字:“吾徒速归,勿伤默啜!”却是师父李淳风的笔迹。 习伯约不禁一愣,反复察看,确是师父的字迹无误,心中疑云大起:“这明显是师父写给我的,怎会到了冥山静手中?她又是如何知晓我率大军赶到了冥山的?”又想:“师父之意,是教我莫要杀默啜,却是为何?” 众军见习伯约看过信后便即怔怔出神,虽然好奇信上内容,却是无人敢问。过了片刻,王登白低声唤道:“将军,将军。”习伯约方才回过神来,高声向全军喊道:“诸位同袍,如今吾等粮草既尽,敌人又已侦知了吾等的方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功成名就,便在今日!”便即下令,全军出击。 如今与突厥牙帐相距不过六百里,默啜已是瓮中之鳖,习伯约岂能甘心放弃?是以便是师父之命也不顾了。众将士热血沸腾,纷纷呼啸,随着主帅打马奔出。 貂锦军一路疾奔,自浅处纵马踏过嗢昆水后,距牙帐只有六十里,已入了阿史那部的领地。万马奔腾,终于教阿史那部的百姓发觉,他们虽一时猜不出貂锦军是何方的人马,但出现在此,自有蹊跷,急忙吹响号角,向族人示警。 事到如今,突厥人岂能不知有敌来犯?纷纷拿起兵刃,上马拒敌,有些来不及上马的,见貂锦军到了,便急忙放箭。只是貂锦军马快,疏忽便已驰过,这些许的抵抗根本阻挡不住。 习伯约心知自今日之后,突厥人必将日夜严加防备,再难有这般良机,是以一心想要斩杀默啜,一战而竟全功,对路上的突厥人根本不予理睬,只是领着将士向牙帐猛冲。又过片刻,已能遥遥望见突厥牙帐的狼头纛了。 习伯约呼啸一声,挥舞着赤炎刃,死命地催促大宛马,大宛马得主人之命,纵蹄狂奔,当真是迅疾如风。一人一骑无可阻挡,便冲入了阿史那部。 却说默啜本在牙帐之中与几个突厥酋长饮酒作乐,忽然得知有敌来犯,急忙出帐观望。其时貂锦军已然奔近,震天的马蹄声中,默啜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慌乱之下便即上马欲走。 习伯约纵马奔近牙帐,恰巧望见了翻身上马的默啜,默啜亦望见了一骑疾奔而来,只是大宛马来势太快,他并未认出马上之人便是习伯约。此刻,二人相距尚有五十步,习伯约却知这是斩杀默啜的唯一机会,待大宛马又奔出三步,便即一跃而起,掠向默啜。 默啜不意来人轻功竟然如此高明,一时间竟吓得呆了。他身旁的近侍纷纷擎起兵刃,刺向习伯约,习伯约竟不躲闪,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默啜,好在他去势极快,默啜的近侍大多未能刺中,只是在他的肋下刺了两道口子。 习伯约掠至默啜身前,双手紧紧握住赤炎刃,猛地劈下。眼见默啜便要被劈为两半,忽听一声大喝:“勿伤我大汗!”默啜身旁一人跃起,以手中兵刃挡住了习伯约这必杀的一击。只是习伯约这一劈势有千钧,赤炎刃又是锋利无比的神兵,那人不仅兵刃断为两截,双臂亦立时被震得断折,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跌落后便即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习伯约落地后方才发觉阻挡自己之人竟是冥山空,不禁一愣。便是这一愣的工夫,默啜猛地打马奔出,周遭的突厥人则急忙挡在了习伯约身前。 却说习伯约跃起之后,大宛马收势不住,径直冲入了牙帐之中,将牙帐撞得塌倒,其上的狼头纛便落在了地上。眨眼间,默啜已然逃至二十丈外,习伯约急忙刺死身前的两人,而后就地一滚,拾起落在地上的狼头纛,运起全力掷向默啜。 默啜只顾打马奔逃,浑然不知身后这勾魂索命的一掷。默啜的近侍适才未能阻挡习伯约,已是犯了死罪,此刻自然是不顾性命,接连扑上,以身体阻挡飞来的狼头纛。直贯穿了三人,狼头纛方才停下,默啜却已逃之夭夭了。 习伯约心知良机已失,气得大吼一声,挥起赤炎刃胡乱砍杀起身前的突厥人,直杀得突厥人惨呼连天,抱头鼠窜。又过片刻,诸将领着众士卒赶到,只见习伯约满身血污,持剑呆立,身周横着无数尸首。众军虽久经战阵,见惯死伤,此刻亦不禁骇然。 磨延啜见突厥大汗的牙帐倒塌,狼头纛贯穿了三具尸首,急忙问道:“将军,默啜可死了?”习伯约转头望望磨延啜,摇头道:“教他逃了!”王登白急忙劝慰道:“那老贼虽然逃了,但经今日这一战,阿史那部之人死伤殆尽,突厥已然元气大伤了。”李成器也道:“是啊!默啜那老贼今日侥幸逃脱,日后再取他狗头便是!将军不必难过!”崔劼则问道:“你可受伤?”习伯约摸摸肋下伤口,答道:“不碍的!”便自行包扎了。 貂锦军自北而来,默啜只得向西奔逃,而幸存的阿史那部族人也只得随着向西逃窜。王登白问道:“将军,我们是否继续追击?”习伯约摇摇头,道:“《孙子》有云:‘穷寇莫追’,现今咱们已然暴露,恐怕过不了多久,突厥各部便会集结,咱们再难有此良机,不如趁早撤退!”众将想了想,也觉有理,况且此役已然大获全胜,五千士卒,只有几十人受伤,却是一人未死。 阿史那部称霸草原,又累年南侵,族中不仅金银财宝极多,牛羊c粮草更是不计其数,如今仓皇逃窜,自然也尽数遗弃了。貂锦军士卒贪心顿起,纷纷抢夺财宝,王登白欲要禁止,习伯约却道:“军士用命,所为何来?”王登白无言以对,习伯约便高声向士卒喊道:“尔等贪恋财宝,我不怪罪!只是此去中原,尚有数千里路程,如今军中无粮,尔等若不携带粮食,恐怕要饿死在半途。” 众士卒只得又去搜罗干粮。而后习伯约命士卒将阿史那部的营帐c粮草尽数焚烧,方才领军而去。 貂锦军向南行出一百里,却有数个回纥人打马赶到,向磨延啜禀报军情。原来,骨力裴罗集结回纥大军,向东而进,恰巧遇到闻讯赶来救援的各部突厥,又是一番激战,双方互有死伤。习伯约向那几个回纥人道:“回去禀告你家酋长,吾军此番获胜,先行返回中原休整,日后咱们约期再战突厥!”那几个回纥人点点头,告辞而去。 又行四十里,却见前方有一座一高高的坟墓,习伯约打马凑近,只见墓碑之上以突厥语写着:“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神秀禅师之墓。”习伯约不禁一愣,心道:“神秀那老贼秃死了?”急忙去问磨延啜。 磨延啜道:“我也不知他死了!当时他随我返回草原,我曾数次出手偷袭,只是他的武功胜我太多,我根本伤不到他,只得作罢,不过他也不怪罪,到了漠北后只是宣讲佛法,倒是引得不少信徒。”习伯约点点头,暗自庆幸:“这老和尚死了,今后佛门又少一位高手。”却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心道:“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否尚在人间?”想到白狐送来的那封信,习伯约心想:“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遇见冥山静,不然一定要问个明白。” 望着神秀的墓碑,习伯约忽然又想起了落下灵,急忙问磨延啜道:“你可记得那位姑娘?”磨延啜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问道:“你可是要寻那位姑娘的坟墓?”习伯约点点头,磨延啜却面露难色,道:“当时仓促,我也未记得方位。”习伯约暗叹一声,心想:“落下姑娘终究是为我而死!现今虽已寻不到她的坟墓,却也要祭拜一番。”便即翻身下马,遥祭落下灵。 而后貂锦军打马疾奔,一路向南,不日便即赶到了丰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五王提兵翊大君 貂锦军穿越大漠,奔行两千余里,虽未再作战,但大漠之中风沙如刀,是以赶到九原城外时,众士卒已是灰头土面,狼狈不堪。 前次习伯约孤身自漠北逃回之时,便曾到过丰州,只是其时突厥连年入侵,丰州一片荒芜,人烟稀少,而现今突厥已有二载未曾入寇,百姓纷纷回转,丰州也渐渐繁盛起来。 今日正是正月十五,九原城中熙熙攘攘,热闹极了,而城门前亦是人来人往。貂锦军自北奔驰而来,却将城外的百姓吓了一跳。北地虽然承平二载,但百姓依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见了貂锦军,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突厥人来了!”便即作鸟兽散。 习伯约急忙喊道:“乡亲们莫慌,吾等是官军!”众百姓却是恍若未闻,片刻便即跑光了,习伯约见状,不禁苦笑。守门的士卒则急忙关闭城门,习伯约只得又喊道:“吾乃镇国大将军,快去禀报邢大人!便说是貂锦军到了!”守门的士卒关闭了城门,便去向长官禀告。 又过一会,有一队人登上城头,习伯约定睛望去,只见当先之人正是邢思孝。邢思孝望了片刻,亦认出了习伯约,急忙命令士卒开门,并亲自出城相迎。习伯约命将士尽数下马,向快步而来的邢思孝抱拳道:“邢将军,别来无恙!”邢思孝俯身还礼,问道:“习将军这是领兵去了何方?”习伯约便将领兵出击突厥之事说了。 此事只有武则天c宗楚客等寥寥数人知晓,邢思孝毫不知情,闻言自是惊奇不已。见貂锦军士马仍盛,邢思孝道:“以将军之威,自是大获全胜了?”习伯约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军一出,自是杀得突厥人丢盔卸甲,狼奔豕突!”邢思孝虽觉习伯约是信口开河,但又觉此等大事,习伯约岂敢胡说?只得道:“如此幸事,该当即刻向朝廷报捷才是!”又请众将入城,设宴庆功。 习伯约却婉拒道:“庆功倒也不必!吾等之所以能获胜,全赖士卒用命,非吾等之功。”邢思孝道:“习将军得胜而归,途经丰州,我若不摆酒相贺,那可太过失礼了!”崔劼也道:“将军但去便是。”习伯约只得点头答允,便命士卒在城外扎营,领着诸将随邢思孝入了九原城。 此刻天色已晚,但城中早已挂起的无数彩灯却将城中映得有如白昼,只是街上却是一个百姓也无。胡骑又来犯境之事传开,百姓纷纷躲回了家中,谁人还敢上街?邢思孝急忙命人去告知百姓,来的非是胡骑,而是出塞讨胡,得胜而归的官军。百姓虽是将信将疑,但走上街头,见城门大开,方才安心,重又开怀赏灯游玩。 且说习伯约与诸将随着邢思孝一路前往都督府,望着路上欢庆佳节的百姓,习伯约叹道:“能教黎民安生,也不枉我等到漠北出生入死这一遭了。”邢思孝总觉习伯约有吹嘘之嫌,却也不敢多言,毕竟若教他领兵前去漠北,多半是有去无回。诸将则是不胜唏嘘,数载之前,他们绝想不到自己竟能领兵驰骋漠北而全身而退。 入了都督府,众人一番欢饮,邢思孝本想留习伯约及诸将在府中歇息,习伯约却坚持要返回营中,邢思孝只得亲自送至城门外。此刻已是子时,城内外却依旧是人山人海,习伯约等人回到营外,只见营门前堆着许多酒肉粮食,不禁一愣。 习伯约唤来守门的士卒一问,方知这些酒肉粮食皆是周遭的百姓送来的。原来,百姓得知城外的竟是出击突厥且得胜归来的官军,自是欢天喜地,纷纷送来酒食犒劳。主帅不在营中,崔劼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命士卒尽数推却。百姓却不愿将带来的酒食再带回去,便尽数放在了营门前。 习伯约回到营中,向崔劼道:“那些酒食既然是百姓所赠,又何必推却?”便命士卒将酒食尽数搬入营中,吃喝享用。他又将士卒分为三拨,每日留一拨看守营寨,另外两拨则可到城中游玩作乐。众士卒自是欢喜无限,王登白却有些担忧,问道:“如此恐怕不妥吧?”习伯约道:“他们随我等赴汤蹈火c出生入死,如今蒙天眷顾,得以生还,怎可不教他们恣意欢娱?” 众将也觉有理,李成器便道:“那也不可教他们肆意妄为,坏了貂锦军的名声。”习伯约道:“那是自然。”便与士卒约定,有侵犯百姓c作奸犯科者,军法从事。士卒皆知主帅执法如山,毫不容情,自然不敢违背,况且此番击破阿史那部,他们已得了许多金银,也无需去抢夺百姓的钱财。如此过得三日,习伯约方才领兵离开丰州,返回朔方。 却说捷报传入神都,武则天欣喜若狂,又欲将貂锦军召入神都犒赏,张柬之却道:“貂锦军此番出征,虽云获胜,却是空口无凭,陛下岂可轻信?”武则天道:“张爱卿此言差矣!貂锦军献上了斩啜的狼头纛,那便如同是中国的玉玺一样!有此物为凭,还有何可怀疑的?”张柬之想了想,又道:“据微臣所知,貂锦军攻破了阿史那部,俘获无数金银珠宝,习伯约却纵容士卒盗取,方才未有斩获!依律” 张柬之尚未说完,武则天便冷笑道:“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岂会在意蛮夷的金银?”张柬之道:“可是”武则天已是不耐,又打断道:“军士为大周出生入死,将所获的钱财赏给将士,正是理当然耳!不然日后何人还肯为朕用命?”张柬之无法,只得点头称是,却仍不死心,离了皇宫便去与魏元忠c姚元崇等人商议对策。 张柬之道:“貂锦军横扫漠北,惹得四海欢腾,习伯约的威名已然震动天下,日后二张兄弟恐怕无人能制了!”姚元崇道:“张大人不必担心,我有一计,可破二张!”众人不禁一齐望向姚元崇。姚元崇笑道:“岂不闻驱虎吞狼之计?”众人闻言,双目皆是一亮,姚元崇续道:“前次貂锦军破了契丹,陛下亲近习伯约之时,我便发觉二张面色不豫,恐怕已对习伯约生了罅隙,咱们正可因势利导。”众人纷纷点头,魏元忠道:“此计虽妙,只是那习伯约执掌强兵,到时恐怕会因而生乱!”姚元崇道:“这倒也好办,只要教他将兵士留在胜州便是。” 过了两日,朝廷的旨意便即传入貂锦军军中,教习伯约领着诸将到神都受赏。习伯约只得留崔劼看守军营,与李成器c王登白c磨延啜动身前往神都。 且说四人四骑一路南下,行至潞洲城郊时,只见前方一座凉亭之中有一人正自静坐饮茶,另有两人在其身后静立。习伯约眼力超人,已认出那坐着饮茶之人是李隆基,不过在李隆基身后立着的那二人他却是不识。 李隆基听到马蹄之声,急忙站起身来,快步来到道上。习伯约只得勒马停步,向李隆基抱拳道:“殿下,别来无恙啊!”李隆基笑道:“恭喜习将军大破突厥,为国立功!我得知将军将要入朝,心知必会经过潞洲,所以自昨日便在城外等候。”习伯约见李隆基似是不再怨恨自己,不禁心怀大慰,道:“劳殿下在此相候,实是不胜荣幸。”李隆基道:“习将军,大哥,内兄,还有这位回纥将军,咱们入庭一叙!” 众人来到庭中,李隆基引着习伯约坐下,李隆基那二个从人依旧立于其身后,而李成器c王登白c磨延啜却也没有坐下,站在了习伯约。李隆基道:“大哥,你们为何不坐?”李成器道:“依尊卑之序,主帅在座,我等副将自当侍立!”习伯约急忙吩咐三人就坐,又招呼李隆基的二个从人坐下,却发觉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含恨意,不禁一愣。 李隆基便为习伯约介绍道:“这二位乃是我的属僚,上邮姜皎c潘州高力士。”姜皎是个面貌无奇的中年人,而高力士便是那面白无须的青年。习伯约望着高力士,仔细回忆,却未记得见过此人,而高力士见状,则急忙垂下了头去。习伯约虽是诧异,却也未放在心上。 李隆基又为姜皎c高力士介绍习伯约四人,姜皎与高力士便躬身向四人行礼,而后依旧立于李隆基的身后。李隆基命二人端上酒来为各人斟满,端起酒杯道:“习将军,前日是我一时糊涂,多有冒犯,还请海涵!”说罢,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想到死去的骆莹儿,习伯约潸然泪下,哽咽道:“殿下有何不是?是我负了殿下之托!”李隆基道:“非是你之过!是武家之人害死了莹儿!”李成器闻言,吓了一跳,急忙喝道:“三郎!莫要胡言!”李隆基道:“大哥,今日在座的没有外人,不必顾忌!”李成器道:“不论如何,你为了一个女子而忘记父亲的教诲,终是不该!”李隆基不禁无言以对。 喝过几杯酒,习伯约心急赶路,便即辞别李隆基,领着诸将翻身上马,重又启程奔向神都。望着习伯约与王登白那两匹大宛马,李隆基却又面色铁青。 习伯约领着三将赶至黄河边,却见对岸人山人海c旌旗招展,竟是左c右羽林卫及左c右骁卫,原来,竟是皇帝武则天离了禁宮,亲自率领诸王及群臣到黄河边迎接貂锦军诸将。习伯约一行急忙渡过河去,来到武则天的御辇前躬身行礼。武则天见到习伯约,欢喜非常,竟命他到御辇上同坐。 二张兄弟自是面色铁青,而习伯约却是不敢不从,只得登上御辇。他眼望四周,发觉李显c韦氏及李重俊兄弟皆在,而独独不见李裹儿,不禁好生奇怪,自己凯旋归来,李裹儿怎会不来迎接? 一行人迤逦而行,百姓夹道而迎,山呼万岁,武则天不禁更是高兴。来到建春门外,习伯约遥遥望见一个窈窕的背影缓缓步入城中,像极了李裹儿,只是身旁尚有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相伴,一时惊得习伯约面色煞白,身子不住颤抖。 武则天瞥见习伯约的样子,微微一笑,问一旁的李显道:“前面的可是安乐啊?”李显却望不清,只得道:“臣也不知。”武则天便吩咐卫士去将那二人唤来。待那二人走近,习伯约发觉那女子果然是李裹儿,而那挺拔男子竟是数年未见的武延秀。 习伯约不禁一愣,心想:“武延秀何时回到了神都?又怎会与裹儿走在一起!”武延秀相貌英俊,与李裹儿并肩而行,自然教习伯约恼怒不已。 却说武延秀与李裹儿走至御辇前,便向武则天施礼。武则天问道:“你二人为何不来迎接习将军啊?”李裹儿轻声道:“安乐自命一介女流,又非朝廷命官,所以未敢跟随父亲前来,还请陛下恕罪。”武延秀则是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武则天冷哼一声,向习伯约道:“此亦朕之从孙,名唤延秀。”习伯约闻言微微点头,双目却一瞬不瞬地望着李裹儿,只是李裹儿一直低着头,并不望他。武则天又道:“延秀,这位习将军统领新军大破突厥,也算报了你被囚禁之辱,还不快快拜谢!”武延秀虽然不愿,却不敢不从,只得向习伯约施礼。 武则天满意一笑,道:“延秀一表人才,与安乐颇为相配,朕欲以延秀尚安乐,不知习将军意下如何?”此言一出,众人不禁一惊,习伯约与李裹儿身子俱是一颤,武延秀则是眉飞色舞,高兴之极。 习伯约忖道:“这老妖妇明知我与裹儿两情相悦,却故意问我,莫非是有何奸计?”而武则天见他木然不答,再次问道:“习将军意下如何啊?”习伯约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便道:“陛下觉得相配,那必是相配的!”武则天哈哈一笑,道:“原来习将军与朕之心意相同。” 李裹儿抬起头来凄然一笑,便即施礼退下,站到了父亲身旁。武延秀也退到了武三思身旁,一行人便继续前行,自建春门入了神都。 神都已是万人空巷,百姓聚集在建春门大街之上迎接御辇,便是沿街的房舍顶上亦站满了人。如此盛况,自然教武则天欢喜,习伯约却是愁眉不展,一直在想着李裹儿。他倒是不担心武则天将李裹儿许配给武延秀,毕竟已杀过一个武崇训,也不怕再杀一个武延秀,只是扪心自问,未有不对之处,裹儿为何这般对待自己?一时好生气苦。 武则天领着诸王及群臣回到宫城,大摆筵席,为貂锦军庆功。貂锦军先破契丹,又破突厥,习伯约名望之隆,便如日之方中,无以伦比,是以筵席之上,诸王及文武群臣不断向其敬酒。美酒入喉,习伯约却觉尽是苦涩,只因他找寻良久,也未见到李裹儿的身影。不知何时,李裹儿已悄然离去了。 张柬之亦举起酒杯向习伯约敬酒,道:“习将军用兵如神,功业已足以比肩古之名将,当真教老朽佩服!”又向武则天道:“大周能有此等类淮阴而灵武冠世之将,实乃陛下之幸c百姓之福!”习伯约听他如此夸奖自己,不禁一愣。 张柬之又道:“依微臣之见,习将军有如此本领,该当值守禁宮,守护陛下才是。”武则天点点头,道:“朕亦不舍习将军离朕而去,不如将他召回千牛卫中,日日伴在朕身边。”习伯约大惊,如此一来,岂不是夺了他的兵权!正欲开口,却听张易之道:“陛下,宫中已有许多勇士,足以护得陛下周全,况且现今突厥未灭,若将习将军留在宫中,岂不是大材小用?” 众人纷纷点头,张易之续道:“待荡平突厥,四海安宁,再教习将军守卫禁宮不迟。”武则天道:“此言倒也有理。”习伯约与二张兄弟一齐松了一口气。张柬之将杯中酒饮尽,微微一笑,心满意足而回。 酒过三巡,武延秀站起身来,道:“陛下,臣忍辱数载,终得回转中原,心中不胜欢喜,今日便献舞助兴,以娱诸位。”武则天点点头,武延秀便来到席前,跳起突厥舞来。望着载歌载舞的武延秀,习伯约愈发气恼,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便即快步而去。 众人不禁一愣,武则天只是笑笑,却未开口阻拦,众人也只得继续饮酒,目送习伯约离去。张易之急忙向张昌宗使个眼色,张昌宗也告退而去。 习伯约自长乐门离了宫城,却听身后有人呼唤自己,回首望去,见是义兄张昌宗,急忙停步。张昌宗快步奔到习伯约身旁,喘了几口气,道:“贤弟,为兄知你心中不快,所以特地来陪你,走!为兄摆酒为你接风庆功!”二人便一路前往积善坊的邺国公府。 路上,习伯约忍不住问道:“大哥,武延秀是何时回来的?”张昌宗道:“依我想来,该是你刚刚到达漠北,他便被突厥释放了。”习伯约道:“如此说来,他回到神都该是未有多少时日了?”张昌宗点点头,他心知习伯约想问的是什么,便道:“他回到神都半月,并未听闻裹儿与他亲近,只是数日前,二人忽然日日相伴游宴,为兄也不知是为何。”习伯约听了,一时陷入沉思。 张昌宗拍拍习伯约的肩膀,安慰道:“陛下又未当真下旨,贤弟何必忧心?现今你为国立下奇功,如今声名正盛,为兄再从旁劝说,陛下未必不会改变心意。”习伯约点点头,不再多言。 二人回到邺国公府中,张昌宗命下人摆下筵席,过不多时,便有不少朝臣来到。原来,习伯约c张昌宗离去后,武则天便与张易之去歇息了,众人只得各自散去。苏味道c李廻秀等人知道张昌宗还要为习伯约庆功,便一齐来了。 张昌宗便命众人入座,一齐饮酒。 而后数日,习伯约皆未能与李裹儿相见,而朝廷已下旨晋封貂锦军诸将。以破突厥之功,授习伯约辅国大将军c河北道行军大总管c河东道行军大总管,都督河北诸军事,并加开府仪同三司,授王登白云麾将军,授李成器归德将军,授磨延啜忠武将军,余封如故。如此一来,天下十道,习伯约已兼领三道行军大总管,兵权之盛,已是无人出其右。 恰巧监察御史劾奏李廻秀受赇,武则天将李廻秀贬为庐州刺史,以习伯约补夏官侍郎。张柬之等人自是不愿,魏元忠与张柬之本欲苦谏,姚元崇却劝道:“习小子正得陛下喜爱,你我也阻拦不得,况且他虽掌重兵,却远在边地,难有图谋。倒是二张日日伴在陛下身边,才是心腹大患。”薛季昶道:“我只是担心咱们剪除二张时,他会趁机兴兵作乱。”姚元崇道:“如今民心向李,咱们复辟前朝,他若胆敢阻拦,不过是乱臣贼子,麾下兵马绝不会随他作乱!”众人这才稍稍安心。 如今前平契丹c后破突厥,武则天决定谒太庙献捷,祭告祖宗,诸王及文武群臣自然要陪同。武则天革唐命之时,改唐太庙为享德庙,于神都另立武氏七庙,追封祖宗为帝c后。 武周的太庙便在神都皇城的东南角,诸王及文武群臣早早来到太庙前等候圣驾。习伯约心知张柬之等人厌恶自己,又不愿与苏味道等佞臣为伍,只得领着李成器三将站于一旁,却望见李裹儿站在李显c韦氏身后,身子不禁一颤。见李裹儿静立不动,更不曾转头张望,习伯约心下黯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在他出神之际,武则天的御辇已然来到。众人一齐下拜,武则天下了御辇,领着众人入了太庙。 武则天之所以以“周”为国号,乃是因自称先祖为周平王姬宜臼之故,是以武周的太庙之中,自然也是以周平王姬宜臼的神位c画像在正中,两侧依次是周平王少子姬武c严祖成皇帝武克己c肃祖章敬皇帝武居常c烈祖昭安皇帝武俭c显祖文穆皇帝武华以及武则天之父——太祖高皇帝武士彠。 献酒之时,武则天以习伯约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宣告大破突厥之捷,诸王及群臣自是争相歌功颂德。当年,李勣平高句丽,高宗曾以李勣为亚献。习伯约望着武氏列祖列宗的排位,心中厌恶之极,打定主意,日后推翻了武周,一定放火将这里烧了! 告过太庙,武则天再次大宴群臣。习伯约见李裹儿始终不望自己一眼,自是心情郁郁,便只是喝闷酒。众人知其心中不快,自也不会打扰。习伯约喝了两坛酒,忽然发觉李裹儿起身而去,他犹豫片刻,终是不能按捺,便起身去追。 李重俊一直在暗暗留意习伯约,此刻见状,急忙向一旁的武延秀使个眼色,二人一齐站起,快步上前,挡住了习伯约的去路。习伯约冷哼一声,走至二人身前,运起“正一玄功”,两袖一抖,便掀起一阵罡风,将李重俊与武延秀震得踉跄后退。李重俊与武延秀惊骇莫名,自然不敢再阻挡习伯约,习伯约望也不望二人,径自迈步而去。 且说习伯约随着李裹儿,二人一前一后,相隔十余步,不疾不徐地走向东宫,李裹儿未曾回望,习伯约也未开口呼唤。行至重光门前,李裹儿径直走入,习伯约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习伯约瞪眼喝道:“尔等不识得我?”守门的侍卫犹豫片刻,纷纷让开。 习伯约冷哼一声,拂袖迈步,继续去追李裹儿。二人一路来到东宫的花园之中,李裹儿斜倚栏杆,望着池水怔怔出神。习伯约走到李裹儿身旁,李裹儿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习伯约。习伯约见状,心知裹儿只是使小性,并非不爱自己了,心中自是大喜,急忙又绕到李裹儿身前。李裹儿却又将身子背转,不理睬习伯约,习伯约将心一横,猛然将李裹儿揽入了怀中。 李裹儿愣了片刻,便即拼命挣扎,习伯约吓了一跳,只得松手。李裹儿转过身来,猛地咬在习伯约的脖颈之上。习伯约不敢阻拦,更不敢运功抵御,只得强忍疼痛,任由李裹儿狠咬自己的脖子。 李裹儿咬了片刻,忽觉口中一阵腥味,急忙放开习伯约,却见习伯约的脖颈上已被自己咬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正自流出鲜血。李裹儿心疼得流下泪来,急忙以手去捂那伤口。习伯约抬起手来以衣袖将鲜血拭去,安慰李裹儿道:“区区小伤,不碍的。”李裹儿再也忍不住,扑入习伯约怀中痛哭起来。 习伯约急忙将她揽住,柔声安慰。他知道李裹儿必是心有怨气才会如此,却不知是因为何事,只得问道:“裹儿,我何处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李裹儿哭了片刻,冷声道:“孟冬薄寒,朔雁孤鸣。感思素友,不胜伤嗟。延望汉月,胡草犹沉。踏破关河,相见未晚。”习伯约闻言一愕,李裹儿所说之言,乃是他写给李持盈的答书。 李裹儿转身向远处的侍女使个眼色,那侍女便转身而去,片刻后拿着一个竹篓而回,李裹儿接过,交给了习伯约。竹篓之中尽是撕得粉碎的纸屑,习伯约捏起几片碎屑看了看,发觉尽是自己写给李持盈的答书。 李裹儿抹去面上泪水,冷笑道:“你有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就罢了,与卢家c王家的小姐亲近我也可以不问,现今为何又与昌兴那丫头有了私情?”习伯约哭笑不得,只得道:“裹儿你且莫着恼,听我一言。” 原来,貂锦军在朔方操练之时,有一日习伯约望见南飞之雁,念及日后终要入漠北作战,不知何时才能与李裹儿相见,一时感怀,正巧李持盈有书信寄来,习伯约便以此寥寥数言作为答书,未承想却教李裹儿误会了。只是教习伯约想不通的是,自己的答书该当在李持盈手中才是,怎会到了李裹儿手中? 李裹儿听罢,却不满意,问道:“你既是思念我,为何不写给我,却写给那丫头?”习伯约道:“彼时她有书信来问好,我也只得以手书答复,不然岂不失了礼数?”顿了顿,又道:“她只是个小丫头,你又何必呷醋?”李裹儿冷哼一声,道:“她已是金钗之年,怎还算得年幼?”习伯约只得道:“好,我日后不睬她便是!”而后又将李裹儿揽入怀中,紧紧搂住。 习伯约唯恐李裹儿心中仍有不快,又道:“裹儿,我从前便曾说过,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你莫非不信我?”李裹儿赶忙道:“我自是信的!”习伯约问道:“那这些信是怎么到你手中的?”李裹儿低声道:“是武延秀交给我的!”她唯恐习伯约误会,急忙又道:“我与武延秀在一起只不过是为了气你,可并非是喜欢他。”习伯约点点头,心中却在思索:“我写给昌兴县主的答书怎会到了武延秀手中?” 李裹儿见他面色仍旧阴沉,只得柔声求道:“伯约,是我不对,你莫要怨我了!”习伯约笑道:“我怎会怨你?”说着,吻了吻李裹儿的娇靥,又道:“若是有错,也该是我!”见爱郎如此善解人意,李裹儿不禁更为内疚,泣道:“你在草原拼死杀敌,得胜归来,我却惹你不开心,当真不该!”习伯约只得好言安慰。 李裹儿哭了片刻,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疑你!”说着,抹抹眼泪,又吩咐侍女取来火折子,将竹篓之中的碎屑尽数烧了。 二人依偎半晌,李裹儿低声道:“如今我弄巧成拙,陛下又要将我许配给武延秀了。”习伯约道:“我不在乎那老妖妇将你许配给谁,反正已杀过一个武崇训,也不在乎再杀一个武延秀!”李裹儿听了,自是忧心。习伯约道:“裹儿,你莫担忧,依我看,朝中将有大变,你的婚事,那老妖妇未必能作得主了!”李裹儿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伯约,莫非你要”却不敢再说。 习伯约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过不了几日,恐怕我便要北返,神都若有异变,你务须即刻遣快马报知我!神都与胜州相距不远,快马两日便可赶到,我也可及时应对。”李裹儿虽是茫然点头,却将习伯约之言谨记在心。 二人误会冰释,而后几日,自是整日相伴,如胶似漆。直至宗楚客召见,习伯约方才与李裹儿分别,领着王登白三将前往夏官。 王登白三将在馆舍中闷坐数日,均感无聊,是以皆劝习伯约早日返回胜州。习伯约可不敢因男欢女爱而误了大事,自然答应了。如今习伯约声名正盛,宗楚客虽是长官,竟也执礼甚恭,与韦嗣立一齐在官署门前迎候。 众人入内就座,客套过后,宗楚客便将夏官侍郎的印绶交与习伯约。习伯约恭敬接过,收入怀中。宗楚客又问起日后的御边方略,习伯约道:“除恶务尽!陛下既以三道之行军大总管委我,正可举大兵长驱直入,与突厥决战。”宗楚客与韦嗣立自不敢有异议,一齐点头答应。 不过事关重大,宗楚客口上虽然答应,却不敢擅自做主,便领着众人前往迎仙宫,向武则天禀明此事。不待宗楚客讲完,武则天便摆摆手,命其住口,将习伯约召至身旁,握着习伯约的手道:“朕既以大军许你,便也由得你自作主张!你若觉突厥可伐,自统大军征讨便是,钱粮朕自会命人为你准备!”说罢,她冷哼一声,续道:“不过,若是败了,可要治你之罪!”习伯约俯身下拜,道:“陛下放心,臣定当赴汤蹈火c肝脑涂地,绝不负陛下之托!” 武则天闻言,极是满意,凝望着习伯约,不住轻笑。习伯约不禁一惊,不敢再多留,急忙告退,武则天也未留他,只是道:“朕在神都静候将军佳音。”宗楚客等人自也随着习伯约一齐退下。 张易之向张昌宗使个眼色,张昌宗便道:“陛下,我这义弟又将远行,我们兄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请陛下准我送他一程。”武则天点点头,张昌宗便即施礼,快步而去。 出了应天门,宗楚客与韦嗣立便与习伯约四将分别,返回夏官。习伯约四人正欲出宫,忽听身后有人呼唤,却是张昌宗追了上来。张昌宗奔至近前,望了李成器三人一眼,向习伯约使个眼色,习伯约便吩咐道:“你们先回馆舍收拾行装,待我回去咱们便即启程。”三人点点头,先行离去。 张昌宗领着习伯约一路来到九洲池上,寻了一个僻静之处,张昌宗道:“贤弟,如今你军功日盛,为兄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习伯约微微一笑,张昌宗忽然长叹一声,续道:“只是为兄在朝中却是着实不易啊!那帮老贼处处与我和五哥作对,当真可恶!”习伯约闻言,不禁想起了那句谶言。 张昌宗见习伯约呆呆发愣,只得拍拍他的肩膀道:“贤弟,如今你手握重兵,为兄若是有难,你可一定要来救我啊!”习伯约当即点头,道:“若有人敢为难大哥,小弟自要将他碎尸万段!”张昌宗听了,方才安心。 习伯约也未去与李裹儿道别,径直回到馆舍,便与三将出发,返回胜州。此番入朝,各人皆得封赏,王登白却是忧心忡忡,习伯约观他面色,自是不解,问道:“王兄,我观你面有忧色,却是为何?”王登白长叹一声,道:“将军为国倚重,兵权日盛,却非是善事!”习伯约闻言,不禁陷入沉思。 磨延啜道:“王兄何出此言?将军用兵如神,已立赫赫战功,朝廷将边事委以将军,有何不对?”王登白道:“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习伯约笑道:“夫韩信不背汉於扰攘,以见疑於既平,大夫种不从范蠡於五湖,卒伏剑而妄死。王兄引姜维说钟会之言,莫非是劝我造反?”王登白吓了一跳,急忙道:“将军误会了!”习伯约道:“待大功告成,我自会从赤松游哉。”王登白与李成器对望一眼,不再多言。 四人回到营中,崔劼急忙出迎,习伯约命其将武则天赏赐的钱财分赏给士卒。其后习伯约整军经武,虽欲再伐突厥,却苦无良机,而突厥畏惧貂锦军,亦不敢南下。 如此过去半载,却有武则天疾笃的消息自神都传来。习伯约得知此事,一连数日坐卧不安,诸将见了,问道:“将军何故忧心?”习伯约极目南望,叹道:“天下恐将有大变。”诸将闻言,惊讶不已,却是各怀心思。 又过两月,中国未有变故,边关却有敌来犯。突厥叱列部酋长叱列元崇扬言要为阿史那部报仇,领兵进逼幽州。如今习伯约已兼领三道行军大总管,三道之兵皆受其节度,御边之事,自然由其做主。习伯约便欲剿灭来敌之后,顺势挥兵入漠北与突厥决战,当即传令,命各州都督领兵于易州集结,并上表朝廷,求请粮草。 自武则天病重,便居于长生殿中,已有数月未曾上朝,朝政皆由二张兄弟把持决断。习伯约的奏表送入神都,二张兄弟便假传武则天之命,调集粮草送往易州。二人商议许久,又写了一封密信,遣张安送往易州大营。 张安携着密信,领着数个侍卫经玄武门c圆壁南门c龙光门,出了洛阳城,向北行出数里,却与李多祚迎面而遇。前番惹恼了武则天,李多祚便被贬去了岭南,月前才被召回神都,还复本任。 正所谓“王遂得道,举家升天”,二张势倾朝野,张安自也蛮横惯了,见了李多祚,只是冷哼一声,便即打马向前冲去,李多祚吓了一跳,赶忙打马避让。张安打马奔过,李多祚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这贱奴匆匆离去,必有阴谋!”当即领着亲卫打马追上,挡在了张安面前。 张安不禁一愣,继而指着李多祚骂道:“你这靺鞨狗胆敢阻我去路,不想活了吗?”李多祚闻言,更是恼怒,喝道:“你这是去往何处?”张安道:“干你何事?再不让开,教五郎诛你九族!”李多祚气得大叫一声,将张安及那几个侍卫打落在地,而后命亲卫将张安等人擒住。 张安怒道:“你如此大胆,当真不怕死吗?”李多祚冷笑一声,问道:“你这是去处?”张安嗤笑一声,转头不答。李多祚心知今日之事,义无旋踵,只得把心一横,猛地打了张安一个耳光,冷声道:“你若不说,休怪我无情!”张安终究胆怯,只得颤声道:“五郎命我前往易州。” 李多祚闻言,不禁一愣,忽然想到朝廷调集粮草,登时大惊,急忙问道:“去易州作甚?”张安却不敢再说,李多祚想了想,一掌劈在张安的后颈之上,张安立时昏了过去。李多祚伸手在其怀中摸了两把,便找到了那封密信。 李多祚拆开信封,抽出信来,只见其上只写着六个字:“入神都,举大事!”登时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李多祚的亲卫见自家将军始终呆望着手中的信笺,只得低声唤道:“将军!将军!”李多祚方才回过神来,急忙将那封信收入怀中,吩咐亲卫将张安等人押回营中囚禁,而后便独自打马奔入了城中。 李多祚心知事关重大,不敢大意,径自奔至了陶化坊的张柬之府上,将那封信呈给了张柬之。张柬之看后亦是大惊失色,思量片刻,忽然问李多祚道:“将军的富贵,何人所赐?”李多祚答道:“大帝所赐!”张柬之道:“现今大帝之子为二张所危,将军可愿助吾讨逆?”李多祚不假思索便道:“全凭张大人吩咐!”张柬之大喜,急忙将魏元忠c姚元崇c薛季昶c崔玄暐c桓彦范等人尽数召来。 桓彦范的府第亦在陶化坊,是以最先到来,而后魏元忠c崔玄暐等人陆续赶到。张柬之将那封密信交给众人传阅,众人看罢,亦是面面相觑。张柬之道:“近年陛下昏庸,二张一党包藏祸心,如今上天保佑,教李将军撞破他们的奸谋,如今我等正可先发制人,匡复社稷,以成大功!” 众人闻言,各自思量起来。姚崇道:“陛下虽然昏庸,却已立庐陵王为太子,待陛下百年,皇位自会传于太子,吾等又何必行不臣之事?”自叱列元崇反,姚元崇便依武则天之命改名“姚崇”。薛季昶亦道:“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昔霍光辅汉,可谓忠矣,然擅行废立,亡人臣礼,终致族灭。今日吾等举兵蹙宫城,与桓温何异?” 众人闻言,一时难以决断。魏元忠道:“既知二张意欲谋反,吾等禀告陛下,由陛下定夺便是。”张柬之却举起那封密信,道:“如今二张反状已露,吾等若再踟蹰不前,不仅自身性命难保,社稷亦恐倾覆!”说着,张柬之环视众人,又高声道:“愿随我诛二张者,便与我同来,不愿者,自行归去便是!”说罢,便即大步入内而去。 薛季昶与魏元忠对视一眼,皆是坐着未动。姚崇本已站起,可望见薛季昶与魏元忠,暗叹一声,重又坐下。桓彦范等人向魏元忠三人施了一礼,一齐去追张柬之了。 张柬之站于内堂,见魏元忠三人并未跟随而来,心知三人未纳己言,也不在意,便与其余人指天地以自誓,定谋诛二张。 李多祚执掌北衙禁军二十余载,在禁军之中颇有威望,李多祚返回营中,择忠义c亲近士卒五百余人,又联结左威卫将军薛思行c右散骑常侍李湛及驸马都尉王同皎,随张柬之等人入宫城,往东宫迎太子。 众人行至北重光门,高声呼唤太子李显。李显不知众人所为何事,自是惊惧不敢出。王同皎独自入内拜见李显,道:“先帝以神器付陛下,却横遭幽废,人神同愤,已有二十三年!今日北门c南衙同心协力,助殿下诛除二竖,匡复李氏社稷,殿下为何踟蹰不出?”李显犹自惊疑,便登上城头观望。 士卒见了李显,尽皆跪拜。李显犹豫片刻,问王同皎道:“今日之事,可有胜算?”王同皎道:“天下士民皆盼殿下重登大位,何愁大事不成?况且诸将相已不顾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再有迟疑,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李显又想了想,方才随王同皎而出。 王同皎亲自抱扶李显上马,一行人至玄武门,斩关而入。路上的卫士听闻太子领兵去诛杀二人,纷纷前来相助。二张兄弟尚不知大祸临头,李显一行人入了迎仙宫,在走廊之上遇见二张兄弟,士卒吼叫一声,便冲上去将二人乱刀分尸。 武则天在长生殿中,为呼喊之声惊醒,慌忙问身旁宫人道:“外间何人喧哗?”张柬之领着李显入内,答道:“是张易之c张昌宗兄弟谋反,臣等已奉太子之命诛杀二人。因事出仓促,不及禀报陛下,罪该万死!”武则天冷哼一声,望向李显,问道:“是你所为?”李显吓了一跳,点了点头。武则天道:“既然叛逆已诛,你可以回东宫了。” 此时,桓彦范等人一齐走入。桓彦范道:“太子怎可再返东宫?昔年大帝将太子交托陛下,现今太子已近知命之年,却仍居东宫,岂有此理?现今天意人心,皆向李氏,臣民不忘太宗c大帝之德,方才从太子诛逆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 武则天闻言,半晌不语。张柬之见状,向李多祚使个眼色,李多祚便将外面的士卒唤入,将长生殿堵得水泄不通,教李显的胆气也不禁壮了许多。武则天望望殿中的士卒,冷哼一声,忽地伸掌拍在御榻之上。 一阵罡风吹过,将靠前的几十士卒震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李显等人吓破了胆,慌忙跪地求饶。武则天却道:“朕老了,这江山便交给尔等吧。”众人震惊不已,张柬之扯了扯李显的袖子,李显赶忙跪下谢恩。众人山呼万岁。 而后张柬之又命李多祚领着兵士将张昌期c张同休c张昌仪尽数处死,与张易之c张昌宗一同枭首示众。袁恕己则随相王李旦统领南衙兵马,全城戒严,收捕张易之兄弟的同党。崔神庆虽忠于李氏,却因曾宽宥张昌宗之罪,竟亦被下狱 第二日,武则天颁下诏书,由太子李显监国理政。第三日,武则天退位,将帝位传于李显,并移居上阳宫。 李显大赏有功之臣,下诏封张柬之为汉阳郡王,敬晖为平阳郡王,桓彦范为扶阳郡王,袁恕己为南阳郡王,崔玄暐为博陵郡王,更赐铁券,许以不死,又封李多祚为辽阳郡王,李湛为赵国公,王同皎为琅琊郡公,并大赦天下,自文明以来蒙冤获罪者尽数昭雪,李氏皇族被发配或没入官府为奴的,亦恢复爵位,酌情授以官职,破家臣僚之子孙,并还资廕。 却说张柬之等人领着羽林卫到北重光门迎接李显,自然也惊动了李裹儿。想起爱郎吩咐之事,急忙遣一个亲信下人去向爱郎报信。其时城门尚未关闭,那下人出了神都,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狂奔而去。 那下人能得李裹儿宠信,心思自也玲珑,得知突厥又来犯边,边军皆往易州集结,心知习伯约恐怕早已不在胜州,便径直赶往易州。 三道各州的兵马得习伯约之令,便即起行,赶往易州。未及半月,十五万大军便已在易州聚齐,旌旗蔽空,兵威极盛。而叱列部探知中国有备,兵至阴山,便即自行退去。 那下人赶至易州,轻易便找到了官军的大营。守门的兵士报入中军帐,习伯约得知是自神都而来之人,登时面色大变,心道:“莫非真教我料中了?”急忙唤兵士将来人请入。其时王登白等人亦在身侧,见状不禁一愣,问道:“将军,可是出了何事?”习伯约皱眉望望众人,叹道:“马上便知!” 过不多时,兵士便将来人请入了中军帐。那人见了习伯约,急忙施礼,习伯约心中焦急,问道:“可是神都生了乱?”那人点点头,答道:“昨日忽有一群士卒闯入宫中,到北重光门前呼唤太子,号称要清君侧c诛二张,郡主便命小人兼程前来报告。”众人闻言,自是大惊失色。习伯约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们是否成功?”那人答道:“小人不知。” 过了片刻,习伯约命人将那下人带去歇息,对众将道:“如今外敌已退,咱们也不必留在此地,传令下去,即刻拔营,赶往神都!”说罢,却发觉众将纹丝不动,习伯约喝道:“尔等还愣着作甚?”众将互相望了望,王登白问道:“将军莫非是要领兵去救二张?” 习伯约一愕,急忙解释道:“你们误会了!二张祸国殃民,死有余辜,我恨不得亲自手刃二人,又岂会去救他们?”王登白又问道:“那将军领兵前往神都却是为何?”习伯约道:“武则天篡夺大唐江山,人神共愤!我隐忍多年,辱身伪朝,为的便是匡复大唐,如今太子奋起,吾等边将,正该起兵相助,岂能观望不进?”王登白等人犹自不信,习伯约道:“吾祖乃是大唐开国功臣c英国公,姓李,讳勣!”众将惊呼道:“将军是徐敬业之后?”习伯约点点头,道:“正是先父!所以我并非姓‘习’,而是姓‘徐’。” 他担心众将不信,自怀中取出那封废后诏书,道:“此乃当年大帝命上官仪起草的废后诏书,大帝以此为遗诏,命吾父起兵讨武!”说罢,便将那封诏书交给了众将。众将看罢,互相望望,却是谁也未开口。徐伯约只得起誓道:“此番入神都,我若不能手刃妖后,教我日后死了乱刀之下!”众将终于信了。 徐伯约想了想,提笔写下一篇檄文,以告天下。便是王登白等人亦怀疑他别有用心,何况是天下的百姓?况且他如今已自陈身世,也需昭告天下。 文曰:“破契丹c突厥辅国大将军徐伯约告天下文:吾本故英国公c匡复府大将军c扬州大都督徐氏之子。昔时天下愚昧,吾父知武氏有不臣之心,于扬州兴义兵,却不得声援,以致孤掌难鸣,兵败身死。其后六载,武氏果行篡逆,而中外已无能制之者!徒看山川之变色c日月之无辉,哀叹朱虚c绛侯之已亡。 伪朝既立,武氏昏庸,其罪甚矣。禁天下屠杀及捕鱼虾,教江c淮之民多饿死,此其罪一也。笃信夷狄之神,教愚民失我中华之衣冠,其罪二也。枉杀名将,以致胡虏猖獗,边地百姓流离失所,其罪三也。任用酷吏,残害忠良,其罪四也。纳面首而秽宫廷,辱及二帝,其罪五也。凡此五罪,人之共愤,百死莫能赎其罪! 自大唐倾覆,百姓哀嚎c士人悲泣,历十五载矣!今吾承父之志,再举义旗,铁骑直抵洛都,所过州郡,同整义兵,振奋扬威,共匡社稷。武氏之朋党,翻然改图,以顺天命,犹未晚矣。 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徐伯约又命士卒将旗号改换,而后也未告知各州的都督,便领着貂锦军打马南奔而去。 五千快马一齐奔驰,动静自然不小,一时间蹄声震天,尘土飞扬。左近的兵士见貂锦军竟然打着“唐”及“英公”的旗号南去,尽皆愕然。 貂锦军的坐骑皆是快马,奔了半日,便已至邢州。路上,诸将得知太子李显已然继承大统,大唐光复,江山重归于李氏,皆劝徐伯约停止进军,返回易州。徐伯约却摇摇头,道:“故国虽复,首恶未诛!若不雪耻,日后有何颜面见大帝于地下?”又向李成器道:“殿下莫非忘了往昔所受的欺辱?”李成器闻言,面色铁青,冷声道:“未敢忘!”余众闻言,不再多言。 貂锦军狂奔一日一夜,第二日天明之时,便已赶至上东门外。城头的士卒望见远方烟尘飞扬,再听到震天的马蹄之声,不知是何方的兵马袭来,一时惊骇莫名,急急将城门闭了。如今李显重登大位不过数日,为防不测,命卫军严守城中,是以只过片刻,便有南衙卫军赶到。 徐伯约见城门紧闭,城头的士卒尽皆张弓搭箭,急忙勒马,高声自报名号。城头之上,一员大将望见城下人马的旗号,又听闻为首的将军自称“英国公”,不禁一愣,定睛一看,方才认出是徐伯约。 徐伯约亦认出了城头之上的大将乃是李多祚,急忙道:“李将军,听闻太子起兵复唐,我特意领兵来相助!”李多祚道:“现今日月既昭,大事已定,不必将军劳心了,况且将军未得朝廷号令便私自领兵而来,不怕朝廷问罪?”习伯约心知以麾下这五千骑兵,绝难闯入洛阳城中,心念一转,便道:“李将军之言甚是有理,只是我已来到城下,若不得拜见陛下,亦失了臣子之礼,不如我将士卒留在城外,李将军只放我与几位副将入城,可好?”李多祚无从拒绝,只得答应。 徐伯约便命士卒远远退后扎营,只与王登白等人在城门前等候。过不多时,上东门缓缓打开,李多祚领着数十士卒步出。徐伯约待李多祚走近,佯装要下马施礼,却忽然一拍马股,冲入了城中。 大宛马迅若闪电,转瞬便即消失不见,待李多祚回过神来领人去追时,又如何能追得上?却说洛阳的百姓纷纷避入家中,街上无人,徐伯约驾着大宛马,一路奔至宾耀门前。 禁宮各门并未关闭,徐伯约不理守门士卒的阻拦,径直奔入皇城。皇城之中,有不少卫军把守,徐伯约仗着马快,左冲右突,竟一路穿过皇城,自宜辉门而出,来至了上阳宫前。 上阳宫在皇城之西南,南邻洛水,自武则天移居于此,李显便命李湛严密守卫,勿教外人入内。徐伯约望着上阳宫,心中激动不已,毕竟自幼时得知身世,他便盼着手刃武则天这一刻。 李湛自然识得徐伯约,急忙打眼色教手下戒备,上前道:“将军来此有何贵干?依陛下之命,闲人不得靠近!”徐伯约翻身下马,笑道:“我的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吓,奔至了此处,还请李将军勿怪!”李湛闻言,却是将信将疑,望着大宛马,心道:“此般神物,早已通了人性,怎会无故受惊乱窜?” 徐伯约踏前两步,佯装向李湛施礼,却忽然跃起,几个起落便跃过宫墙,落入了上阳宫中。 偌大的上阳宫中,竟是一个人影也无!习伯约快步奔入殿中,只见殿中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座木榻,而武则天卧于榻上,正自含笑望着自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殢云尤雨无期别 徐伯约上前两步,望着不远处的武则天,一时间热血奔腾,激动不已。却发觉武则天怡然自若,好似并无恐惧,他不禁喝道:“老妖妇!你可知我是谁?”武则天坐起身来,拿起身旁一段绫锦看了看,道:“你是英公之后c徐敬业之子,檄文之上已然写明了。”徐伯约冷笑一声,道:“你既已读了檄文,该知我今日是为何而来了!”说罢,便即擎出赤炎刃。 武则天忽然问道:“那你可知我又是谁?”徐伯约闻言,不禁一愣,正错愕间,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李湛领着侍卫奔入。 众侍卫将徐伯约围住,徐伯约冷笑一声,问李湛道:“你们挡得住我?”李湛苦笑道:“徐将军,莫要冲动!犯上作乱乃是死罪!”徐伯约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说着,向李湛一抱拳,道一声“得罪了”,便欲动手。 却听武则天道:“李将军,你们退下!”李湛闻言,愕然回望。武则天冷哼一声,又道:“怎么,如今我不是皇帝了,尔等便不从我的号令了?”李湛急忙道:“不敢!”犹豫片刻,还是挥挥手,当先而去。 徐伯约冷眼旁观,待李湛领着手下退出了上阳宫,方才冷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武则天摇摇头,道:“你使兵刃,我空手,你也未必伤得了我!”习伯约闻言,哂笑道:“大言不惭!”他虽知武则天亦有不凡武功,却不信自己手持兵刃,她却只凭一双肉掌便可胜过自己。不过想到神秀那老贼秃便是以空手将自己打为重伤的,徐伯约又是一阵心虚,忖道:“莫非这老妖妇的武艺当真高到那般地步了?” 武则天见徐伯约面色凝重,不禁冷哼一声,道:“你有胆闯进来,却无胆动手了?”徐伯约又羞又恼,便欲冲上,武则天却又拦住他,道:“且慢!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待你答过咱们再动手不迟!”徐伯约愕然道:“什么问题?”武则天道:“你可知我是谁?”徐伯约心想:“这老妖妇莫非是糊涂了?”又想:“莫非她是故意拖延?”登即警醒,急忙冲上。 武则天急忙道“你说你是徐敬业之后,有何凭证?你爹娘临死前该当有信物留与你!”徐伯约闻言,再次停下脚步,不自禁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了那半块玉佩。武则天望见,颇为激动,连道:“好!好!好!”说着,也自怀中摸出一截玉来,抛向了徐伯约。 徐伯约探手接过,发觉那截玉竟然是一条龙的后半身,刚好可以与自己娘亲留下的那半块玉配成一条龙!想起当年司马承祯所说之言,徐伯约不禁愣在当场,过了半晌才问道:“这半块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中?”武则天道:“我知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待我与你讲个故事,你便能知晓前因后果了!”不过她顿了顿,又问道:“这个故事你是希望自我讲起呢还是自你曾祖讲起?”徐伯约一愣,问道:“与曾祖大人何干?”武则天笑道:“自然相干!若无你曾祖,又何来的你?”徐伯约不耐烦道:“那你快说便是,何来这许多废话!” 武则天望着徐伯约,也不气恼,过了片刻才道:“你既得沈丽娘收留,该知幽冥宫的来历吧?”徐伯约点点头,道:“乃是小公主所创。”武则天接口道:“当年小公主流落江湖,与你曾祖相识,二人一个英俊一个貌美,自是一见倾心。”徐伯约不禁奇道:“据我所知,小公主的爱郎乃是姓卫啊!”武则天笑骂道:“痴儿!你可知隋末之时,你曾祖迁居去了何处?”徐伯约道:“滑州卫南”说着,他不禁心中一动。 武则天点点头,道:“正是!当年你曾祖仗着家传武艺,十余岁便即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自然惹下了不少祸事,便不敢用真名姓,而以‘卫南’为名。”徐伯约不禁惊呼道:“原来‘烈阳掌’竟是我家的武功!”再想到自己险些丧在“烈阳掌”之下,一时哭笑不得。武则天道:“你自天堂之中盗走的那个铁匣中便有‘烈阳掌’的图谱,日后你将那块玉佩补好,便可打开那铁匣了。”徐伯约点点头,心想:“想不到那‘卫郎’竟是曾祖大人,其后之事,恐怕便如霜儿所料了!” 果然,武则天续道:“你曾祖为讨好小公主,不仅将家传武艺倾囊相授,更劝李密降于杨侗,又领兵进击宇文化及,为杨广报仇。而小公主亦是习武奇才,短短数年,江湖之中便已难觅敌手了。”徐伯约心想:“杨青龙与孙匡只得小公主的部分武艺,已能纵横江湖,遑论小公主本人了。” 武则天忽然道:“这世间,我只佩服两人,一个是小公主,另一个是谁,你可能猜到?”徐伯约想了想,道:“是曾祖大人?”武则天摇摇头,心知徐伯约猜不到,便道:“那便是李世民。世人只道李世民识人善用c能征惯战,方能一统天下,殊不知他是仅凭三寸之舌便教李家得了这锦绣江山。” 顿了顿,她续道:“那数年间,天下风云变幻,李密败于王世充,西逃降唐,瓦岗军一时群龙无首,便推举你曾祖为新主。其时李密虽败,瓦岗军却仍据地万里,有精兵十万,粮草更是无数,实力仍然胜过李唐c王世充c窦建德。小公主便求你曾祖助她复国,可惜你曾祖只盼天下太平,黎民免受涂炭,不愿再兴征伐,恰巧李世民亲自登门,竟然说服你曾祖,教其归顺了李唐。”说着,她叹息一声,又道:“当年阿翁一念之差,没想到日后险些万劫不复!”徐伯约一愣,心道:“她所说的‘阿翁’是谁?是高祖还是太宗?” 武则天停了片刻,续道:“小公主一气之下便离你曾祖而去,却又结识了你师祖袁天罡,袁天罡亦为其姿容所迷,竟将天师道的绝学倾囊相授。”徐伯约想起当年师父说起此事时的面色,不禁莞尔。武则天道:“而李唐尽收瓦岗军的精兵猛将,实力倍增,王世充c窦建德再难匹敌,未过多年天下便即一统。”徐伯约皱眉道:“你讲了这许多,却又与你何干?”武则天斥道:“且容我讲完!”徐伯约冷哼一声,点头不语。 武则天道:“当年李渊起兵之时,吾父亦曾相助,后来便被封为应国公!待父亲去世,家中的几个兄长无礼,娘只得带着我与姐姐妹妹迁居长安。其时我仅是金钗之年,到了那长安城中,也无伙伴朋友,整日里好生无趣,便时常与姐姐到城外游玩。那一日在灞桥之上,却遇到了长孙无忌之子长孙温。那长孙温是个好色无赖,见我与姐姐生得美貌,便来调戏。我与姐姐报了出身,那长孙温倚仗父亲之势,并无惧怕,眼见我与姐姐便要为其所辱,却有一个少年英雄赶到,三拳两脚便将长孙温打跑了。”说罢,武则天问道:“你可知那少年英雄是谁?”徐伯约想了想,还是摇头。 武则天道:“那便是你祖父!”徐伯约闻言,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武则天只是微笑望着他,也不再说话。过了好半晌,徐伯约方才回过神来,颤声问道:“那你你是我”武则天不待他问完,已点头答道:“正是!你父敬业便是我与大郎之子!”徐伯约不由再次呆愣。他如何能想到自幼便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竟是至亲? 又过片刻,徐伯约方才吼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你骗我的,对不对?”武则天道:“我又何必骗你?”徐伯约吼道:“不可能!你若是我祖母,又怎会害死我爹娘,教我自幼便做孤儿!”武则天道:“我不仅有那半块玉佩为凭,更有人为我作证!”说罢,她拍一拍手,道:“还要劳烦大师了!”便有一人自殿后走入。徐伯约望见来人,惊呼道:“慧能大师!”来人正是佛门六祖慧能。 慧能望着徐伯约,笑道:“小施主,别来无恙啊!”徐伯约向慧能施了一礼,道:“大师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慧能道:“那是自然!早年师兄处心积虑欲害我性命,幸有你祖母相助,我才得以活命,便受其之托,暗中照拂你。”徐伯约闻言一愣,问道:“大师在暗中保护我?”慧能点点头,道:“不然你以为数次危急之时,是何人救了你?” 徐伯约回想自己为神秀及杨青龙打伤时的情景,摇头道:“我有两次险些丧命,却是无人来救!”慧能不禁面露尴尬之色,道:“我没想到师兄竟然会出手为难一个少年,且是自背后偷袭!确是怨我疏忽大意!只是你为杨青龙打伤之时,师兄正对我穷追不舍,我不得脱身,自也无暇救你。”徐伯约想了想,忽然道:“原来那放暗器的蒙面人便是大师!”慧能点点头,徐伯约急忙躬身施礼,道:“谢大师救命之恩!”慧能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只救了你这一次,你可还记得你幼时在栖霞山上,被那几个千牛卫追赶”未待他说完,徐伯约已恍然道:“原来那千牛卫是大师杀的!”慧能点点头,道:“不然以你一个孩童,怎能杀死一个壮汉?” 徐伯约思忖片刻,问武则天道:“那你为何要害死我父母?”武则天笑道:“你终于肯信了?”正欲回答,却又有一人闯入殿中。徐伯约回头望去,发觉来人竟是经年未见的长孙浦。当年长孙浦抢走“乾坤阴阳镜”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竟然闯入了上阳宫中。 八年过去,长孙浦更见苍老,却一眼便认出了徐伯约,问道:“你也是来报仇的吗?”他的嗓子已然恢复,又指向武则天,道:“今日你若助我手刃这妖妇,我便将‘乾坤阴阳镜’还给你!”如今仇人已变为了亲人,徐伯约听闻长孙浦之言,不禁愕然。 武则天冷笑一声,骂道:“你这老奴口气倒是不小!我便亲自领教领教吧!”说罢,站起身来,又命徐伯约与慧能退到一旁。长孙浦道:“你这妖妇害我满门”不待他说完,武则天便打断道:“我这一生破家无数,谁知你是哪一家的犬豚!”说着,她已然冲上。 长孙浦服侍李淳风三十年,将李淳风的武艺偷学了不少,这八年间,又以“乾坤阴阳镜”修习内功,已胜过江湖中的许多高手,只是从未与人动过手,一身的本领不知该如何施展,而武则天又是招招抢攻,长孙浦自然落于下风。 徐伯约虽知武则天必有不凡武功,却没想到竟是强到这般境地,一时暗暗咋舌。武则天双掌翻飞,衣袂飘举,虽是与人动武,却依然是摇曳生姿。徐伯约发觉她所使的掌法竟是当年沈丽娘传给自己的第一套武功——“百花掌”,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她也是小公主的弟子?”不过能以一套“百花掌”迫得将长孙浦毫无还手之力,徐伯约自问无法办到。 又过十招,长孙浦被武则天一掌打在前胸,连退数步,跌坐在地。武则天收掌而立,回首问徐伯约道:“孙儿,你认得这老奴?”徐伯约道:“他是长孙无忌之孙!”武则天闻言,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丧家之犬!还不快滚!”说罢,又哼一声,双足微一用力便即倒飞而起,轻轻落于榻上。见了这一手轻功,徐伯约已知武则天的武功是远胜于己了。 长孙浦已被那一掌震伤了内腑,自然无力再战,闻言虽是羞愤难当,却还是勉力站起,径自去了。待其走后,慧能亦向二人告辞。武则天与徐伯约一同施礼道谢,慧能笑了笑,合什为礼,迈开大步,边走边吟道: “泽被苍生未有因,粉身碎骨不得果。 欲上九霄无所及,不如逍遥西行翩。” 慧能吟罢,已然跃墙而去。 武则天听了,却是面色铁青。徐伯约望着她,再次问道:“你既然是我的祖母,那为何要害死自己的儿子?”武则天冷哼一声,答道:“他自己兵败身死,怎么是我害死的?”徐伯约闻言,不禁一愣,武则天之言虽然有理,却是忒也无情了。 徐伯约又道:“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不过你与吾祖相爱,为何还要尽灭吾家满门?”武则天闻言,似是颇为恼怒,挥掌猛地拍下,身下的木榻登时倒塌。武则天站起身,胸口不住地起伏,半晌后才道:“当年若不是他们阻拦,我岂会落得这般田地!”徐伯约自然不解,只得望着武则天,待其说明。 武则天出神片刻,怒意稍解,叹道:“自那日为大郎所救,未过多久姐姐便嫁去了贺兰家,而妹妹又年幼,我一人更觉无趣,便时常与大郎结伴出游,郎情妾意,其乐也融融。”徐伯约闻言,不禁想起了自己与李裹儿相伴行走江湖的日子,却忽然大惊失色,武则天既是自己的祖母,那李裹儿岂不就是自己的妹妹了? 武则天自顾自又道:“大郎打算向吾家求亲,阿翁倒是未置可否,但阿翁的二个弟弟却尽皆不愿!他们皆盼大郎能如长孙冲c房遗爱c柴令武那般得尚公主,而自吾父去世,吾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自然入不得他们之眼,大郎最是孝顺,只得暂时作罢。”顿了顿,她续道:“如此一来,却害苦了我与大郎。那长孙温为大郎打伤,怀恨在心,竟向李世民进言,应国公之女姿容秀丽,可充后宫,未过多久,李世民便下旨将我召入宫中,封为了才人。我虽然不愿,却怎敢违抗?自此,我与大郎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便如离鸾别凤,不得再见。” 徐伯约听了,心想:“恐怕是太宗死后,她离宫入感业寺为尼,才与祖父再会的。”果然,武则天又道:“深宫之中,无依无靠,颇受欺凌,而第二载时,听闻大郎已娶了王氏之女为妻,便是王皇后的妹妹。”徐伯约不禁暗叹:“怪不得她日后将王皇后害得如此之惨!” 却听武则天续道:“我更觉凄苦孤寂,自此便心如铁石。如此过去十二载,李世民病入膏肓,我在榻前侍奉汤药,忽有一日,一个宫人来问我:‘可还想与大郎相见?’我虽恨他娶了别的女子为妻,却依然爱他,当即点头。那宫人交给我一个瓷瓶,命我倒入李世民的汤药之中,日后便会送我去与大郎相见。我早已看破生死,也不怕她是骗我的,有一日趁无人注意,便将瓷瓶中的药粉倒入了汤药中喂李世民喝下。当日夜里,李世民便一命呜呼了。” 徐伯约闻言,自是震惊不已,想了想便问道:“那宫人是小公主派来的?”武则天点点头,道:“李世民死后,后宫的妃嫔尽皆被送至感业寺为尼。我本以为那宫人是骗我的,谁承想过了半月,有一日我忽于夜间惊醒,却发觉榻前立着一个人,不禁吓了一跳。那人转身点燃了烛火,我方才发觉她竟是个容貌绝美的妇人!”说着,武则天抚了抚面颊,叹道:“我向来自负美貌,可见了那妇人,却是自愧不如。” 徐伯约问道:“那妇人便是小公主?”武则天点点头,徐伯约又问道:“她与裹儿,谁更美?”武则天闻言一愣,思索片刻,笑道:“二人倒是与平分秋色。”想到李裹儿的绝美容颜,徐伯约不禁叹道:“也难怪曾祖大人与师祖皆为她着迷了,不过我更是佩服曾祖大人了,竟能为了天下百姓而不从美眷之言,这才是大英雄!”武则天笑道:“那你可敢不从安乐之言?”徐伯约面色一红,讪笑未答。 武则天摇摇头,叹息一声,续道:“小公主将我打量了一番,笑道:‘倒也生得美貌,怪不得能令英公之子念念不忘。’闻听此言,我便知那宫人是她的手下,急忙道:‘你答应送大郎来与我相见的!’小公主道:‘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会做到,不过却不是在这里。’我听得一愣,小公主却已点了我的穴道,将我抱起,笑道:‘你这身子当真教人心动呢。’说罢,便抱着我出了房,跃墙离了感业寺。” 说罢,她问徐伯约道:“你一定好奇她抱我去了何处吧?”徐伯约点点头,武则天便续道:“小公主轻功极佳,竟抱着我一路来到了华山的玉女峰上。峰顶终年积雪,极是寒冷,我禁受不住,小公主道:‘你无内功,自然受不得严寒,我来教你!’她竟传授了我一套内功心法,又以‘乾坤阴阳镜’助我练功!”徐伯约诧异道:“‘乾坤阴阳镜’怎么在她手中?她又为何如此好心?”武则天道:“你师祖对她百依百顺,莫说是‘乾坤阴阳镜’,便是要项上人头,你师祖也不皱眉头。”徐伯约不禁苦笑,心道:“师祖乃是道士,竟也对小公主如此着迷,当真令人唏嘘。” 武则天已续道:“我也以为她是好心,却不知她的心肠当真是歹毒无比,连我也自愧不如,这便是我佩服她的原因。”徐伯约问道:“又出了何事?”武则天道:“隋末之时,江湖之中有个‘姹女教’,教中皆是美艳女子,专以姿色迷惑男人,行阴阳采补的勾当。小公主创建幽冥宫之时,亦将姹女教收服,得了姹女教的内功‘白水心经’,她授我的便是这套心法。”徐伯约尚是首次听闻“姹女教”及“白水心经”,问道:“这‘白水心经’有何玄妙?”武则天道:“相传白水出于昆仑山,饮之便可不死不老,修习这白水心经便如饮了白水一般,可教修习之人青春永驻。”徐伯约惊道:“这般神奇?”武则天点点头,道:“却也恁地歹毒!这功法是以男子为鼎炉,功成之后,女子自是功力倍增,男子却要丢掉性命。”说罢,已流下泪来。 徐伯约惊问道:“莫非,祖父便是受这功法所害而早逝的?”武则天道:“在玉女峰上月余,小公主整日督促我修炼‘白水心经’,这一日,大郎却当真来了!原来,大郎得知后宫妃嫔皆被送往感业寺,亦曾暗中前去窥探,只是其时小公主已将我掳走,方才未能相见。而后小公主遣人暗中告知大郎,若想见我,便独自前往玉女峰,大郎不假思索便即孤身赶至,却正中了小公主的圈套。大郎虽得家传武艺,却如何敌得过小公主?片刻后便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小公主将大郎交给我,道:‘他被我点了穴道,时辰久了便会气血逆行而亡!你若想救他,便运功为他解穴吧。’说罢,她便下山去了。我又哪里会解穴?在大郎身上胡乱拍打了好久也未能成功,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大郎的穴道却已解了。我们分别十余年,终于重逢,一时情难自禁,便在洞中成了好事。”说到最后,她已是声如蚊鸣,满面羞红。徐伯约心知她必是回忆起了彼时的柔情蜜意,忖道:“她虽冷酷无情c心狠手辣,对祖父却是真情实意。” 武则天沉浸于往事中,半晌后才道:“自此,大郎便留在了玉女峰上,我二人朝夕相伴,好不快活,只是我学了‘白水心经’,却不知压制真气运转,与大郎日日欢好,令其元气大伤,性命垂危。初时,我尚对小公主感激涕零,只道她是再生父母,至此,方知入了彀中。见大郎奄奄一息,我欲去请郎中却又下不得山,一时不知所措,只是抱着大郎哭泣。便在此时,小公主与阿翁一齐到了。见了亲子的惨状,即便是深爱小公主,阿翁亦不禁大发雷霆,当即与小公主动起手来。二人出招太快,我也分辨不出是谁占了上风,约莫斗了一炷香的工夫,二人忽然停手,阿翁抢过大郎便飞身下山去了。小公主呆望着阿翁远去,却是痛哭流涕。我恼恨她谋害大郎,见她此刻毫无防备,便欲趁机为大郎报仇,只是我手边并无兵刃,再想到她武艺高强,也并无把握能杀了她,只得作罢。小公主哭了许久,忽然迈步而去,她若去了,我不仅要困死在这玉女峰上,而且也再无机会报仇,只得道:“你与李家有仇?”小公主回头望着我,却不说话,我便道:‘李世民虽死,其子却已继位,这江山仍是李家的,你这也算不得报了仇。’其时我并不知她是前隋的公主,只是想到她既然处心积虑毒害皇帝,必非寻常仇怨!也当真教我料中了,小公主本是面如死灰,闻言竟似颇为意动,问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我道:‘当然是要将李家之人杀尽才是!’顿了顿,我又道:‘我可助你!’小公主自是不信,哂笑道:‘大言不惭!’我道:‘李世民卧病之时,我在榻前伺候,其时太子亦时常前来探望,见我貌美,便对我生了情愫,兴许可藉此助你!’” 而后之事,天下谁人不知?徐伯约不禁问道:“是小公主安排大帝前往感业寺,又助你当上皇后的?”武则天点点头,道:“下山之后,我便回了感业寺。我凭白离去半载,感业寺的主持亦是死罪,自然不敢声张,见我自行归来,她喜出望外,更是不敢怪罪。过了二十余日,这日夜里,又有人潜入了我的卧房,却非是小公主了,而是阿翁!阿翁面色惨白,只告诉我大郎死了,便即离去。我伤心欲绝,整日哭泣,本打算杀了小公主后便去地下与大郎作伴,谁承想在玉女峰上与大郎连连恩爱,我竟有了身孕!”徐伯约一惊,问道:“那孩子莫非便是吾父?”武则天点点头,道:“正是敬业孩儿!大郎虽然娶了王家小姐为妻,却一直未有子嗣,所以我遣人将此事报知阿翁,阿翁欢喜至极,当夜便赶来探望我。我问阿翁该如何为大郎报仇,阿翁却摇头不语,似是颇为不愿!我当即恼了,不再多言,阿翁心中有愧,只教我珍重,便即去了。”徐伯约不禁暗叹:“曾祖为了小公主,竟连亲子之仇都不报了。” 武则天续道:“又过半月,李治竟当真来了感业寺,幸好其时我怀胎只有三月,旁人尚无法察觉,他与我相见,好生欢喜,当日便要将我带回宫去,我已有身孕,自然不愿!便道:‘妾身虽愿常伴君侧,却不愿陛下受万民所指!’说罢,我以袖掩面,痛哭起来。李治紧紧抱住我,亦大哭起来,又命感业寺的主持好生伺候,绝不可教我受一丝委屈,方才离去。小公主得知李治并未带我回宫,只以为他已不爱我了,倒未起疑,只是依然不死心,仍遣人在寺中暗监视我。听闻我小腹隆起,她知我有了身孕,竟又将我劫走,这一次却是带到了幽冥宫的总坛中。”徐伯约心下恍然,叹道:“怪不得幽冥宫的总坛如此隐蔽,你仍能找到!” 武则天道:“那山谷本是封闭的,极是隐蔽,小公主命人在山上凿了一个大洞作为入口,便是那日我命人炸开之处,后来幽冥宫退出江湖,那入口才被封住。小公主挟着我回到幽冥宫的总坛中,将我关在了她的书房中,不过也是好生伺候。她的书房中尽是武功秘籍,我一心想要为大郎报仇,兼且闲来无事,便整日研读那些秘籍,其中有一种掌法,叫‘幽冥神掌’,见了这名字,我便知这掌法必然不凡,依图谱修习了三月便即练成。我又将图谱上的运气之法尽数篡改,日后便再无人能练成了!” 徐伯约不禁奇道:“这是为何?从前我便纳闷,小公主为何不亲自传授弟子‘幽冥神掌’,而要让他们依图谱修习?”武则天道:“‘幽冥神掌’威力太大,阿翁唯恐为害江湖,便不许小公主亲自传授‘幽冥神掌’。”徐伯约点点头,叹道:“原来‘幽冥神掌’的图谱真的被改过!”便将自己前往幽冥宫总坛修习“幽冥神掌”却发觉图谱有古怪之事说了。说罢,徐伯约苦笑道:“为此我还曾误会过杨青龙呢。”想到杨青龙,他忽然问道:“杨青龙是不是曾祖与小公主之子?”武则天不意徐伯约有此一问,想了想才道:“或许是,或许不是,不过我在幽冥宫总坛时,并未见过他。”徐伯约心想:“若想知道真相,只能留待日后到地下去问曾祖大人了。” 武则天续道:“如此又过七月,我诞下一个男婴,便是尔父敬业。小公主很是喜爱敬业,每日都会前来亲吻逗弄,如此倒教我有了报仇之机。之前用来毒杀李世民的药粉尚有些许,我一直藏在怀中,便将其以水化开,涂在了敬业的脸上。”徐伯约听了,不禁惊呼道:“你就不怕将孩子毒死?”武则天道:“那毒药名唤‘竁娪’,入口才会毙命,自然不会伤到吾儿。小公主果然中计,只是她中毒不深,仍有余力动手。我虽研习武功数月,却依然远非她的敌手,十余招便被制住了。错过这般良机,我心知报仇无望,一时心如死灰。小公主恐怕是想不到会被我暗算,望着我许久未开口,这时,忽有一人闯了进来,却是阿翁!” 徐伯约道:“曾祖大人来救你了?”武则天点点头,道:“我与小公主见了阿翁,皆是一愣,阿翁气道:‘你害死吾儿也就罢了,如今又要害吾孙!’说罢,便即冲上,与小公主动起手来。阿翁含怒出手,招招皆是凶猛无比,显然已不再留情,小公主自然也要全力应战,可如此一来,她便无暇运功逼毒了,渐渐的,一双朱唇竟然变成了紫色。阿翁方知小公主中了毒,急忙停手,望着小公主,欲言又止。小公主适才运功剧斗,毒性已然发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阿翁叹息一声,抱起我与敬业便即离去。” 说着,武则天叹息一声,续道:“阿翁将我送回感业寺,却将敬业带走了。而后之事,如你所知,王皇后因无子而失宠,便将我迎回宫中。我深得李治宠幸,诞下一子后又诞下一女,李治欲改立我为皇后,只是长孙无忌及褚遂良极力反对,方才作罢。其时我的女儿安定思公主刚好满月,文武朝臣纷纷前来祝贺。阿翁亦来拜贺,我便央求阿翁助我当皇后。其时我的寝宫中多有王皇后c萧淑妃的耳目,只得将阿翁请至太液池上商议此事。阿翁为李唐立下如此大功,却始终受长孙无忌等关陇大臣的排挤,亦不受李世民信任,早已后悔,我亦许诺,若当了皇后,日后必助敬业夺得江山!阿翁便答应了我。”徐伯约一直以为曾祖乃是大大的忠臣,闻言自是惊愕万分。 武则天又道:“我回到寝宫,却发觉侍卫c宫人尽皆倒在地上,不禁大惊,正欲逃走,一个蒙面人已闪到我身前,挥掌打来。我避了两掌,已知来人是小公主,急忙大叫呼救,好在阿翁尚未去远,飞身赶来,为我挡住了小公主。又过片刻,忽听阵阵脚步声传来,乃是宫中的千牛卫快步赶来,阿翁急忙停手,喝道:‘你还不愿罢休吗?’小公主闻言,呆望着阿翁,猛地挥掌将身旁的殿门拍得粉碎,而后奔入殿中抱起我的女儿便即飞掠而去。我正欲去追,阿翁却劝道:‘你追不上的!’我不禁哭了起来,阿翁忽然道:‘你的皇后之位,恐怕要着落在那女娃上了。’说罢,便授我一计。” 武则天问徐伯约道:“你可知是何计?”徐伯约想了想,道:“莫非是陷害王皇后?”武则天不禁赞道:“你倒是聪明!只因阿翁到来前,王皇后亦曾来看望吾女,待李治赶到,我便向其哭诉,王皇后离去后吾女便即不见。李治虽然宠幸我,却也是不信,我便道:‘有英公作证!’李治望向阿翁,阿翁佯作为难之色,半晌方才点头,李治方才信了,而后终于废了王皇后,将我立为了皇后,又逼死长孙无忌,流放了褚遂良,朝中再无能与阿翁抗衡之臣。小公主也未再来找我报仇,又过十余年,阿翁去世,敬业却已长大,阿翁无子,英公之位便由敬业承袭。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敬业得阿翁调教,亦是文武双全,教我好生欢喜,我便暗中谋划,为他娶了一个貌美的妻子。” 徐伯约问道:“便是我娘吗?”武则天点点头,道:“幽冥宫退出江湖后,姹女教失了倚靠,我便收服了姹女教,又选了几个天资聪颖的女童作为姹女教的传人,其中便有你母亲及上官婉儿。”徐伯约道:“那我娘也会‘白水心经’?”武则天摇摇头,道:“我害死了大郎,又怎会再将‘白水心经’胡乱传给别人!况且你娘端庄贞淑,也不适宜习练‘白水心经’。”徐伯约听了,愕然道:“莫非只有生性淫荡的女子才适宜?”不过话一出口,他立时便后悔了。 武则天也不以为忤,只是道:“我虽非贞洁烈女,却只爱大郎一人,其余的不过是我练功的鼎炉。”徐伯约点点头,又道:“我只知娘亲姓梁,却仍不知她的名字。”武则天道:“你娘名唤梁丽姮。”徐伯约默念娘亲之名,一时激动不已。武则天续道:“你爹娘成亲后,二人果然相敬如宾,极是恩爱,只是你爹却溺于温柔乡中,愈发不思进取。思来想去,我便借故将他贬出了长安,又暗中遣人怂恿他兴兵作乱。敬业果然在扬州起兵,我虽派兵讨伐,但领兵的却是李孝逸与魏元忠。那李孝逸不过是纨绔子弟,而魏元忠则是一介书生,二人皆不知兵事,敬业却依旧不得胜,最后兵败身死。试想他若能领兵攻入长安,我与他母子相认,这江山还不是唾手可得?”说罢,她不禁喟然长叹,怔怔出神。 徐伯约心知父亲若直趋河洛,攻占两京,则天下可定,而挥戈江南,便已是有心割据了。如此失了天下之望,统领乌合之众,又如何能不败?徐伯约亦是叹息不已。武则天却忽然笑了起来,走至徐伯约身前,拉起他的手道:“好在丽姮那丫头还为你爹爹留下了一点骨肉!现今貂锦军就在城外,你将他们召入城中,杀了李显,这江山就是你的了!”徐伯约闻言,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半晌,武则天才道:“你不必害怕,李显在我眼中便如豚犬,杀了又如何?”徐伯约却是沉吟不语,武则天道:“你还有何顾忌?以你现今的文治武功,天下有谁能阻你?”想了想,她忽然面色大变,冷声问道:“莫非是因为李裹儿?”徐伯约暗叹一声,道:“我只愿天下安宁,无心做皇帝。”武则天听了,气得大骂:“我适才已说过,当年你曾祖便曾心存此念,却终是追悔莫及,你不思前事之失,简直愚不可及!”见习伯约默然不语,武则天又道:“你勇略震主,身危而不自知,待刀斧加身,悔之晚矣!” 徐伯约终于开口道:“你不必再说,吾父当年只是一时糊涂,我亦非乱臣贼子,今番带兵前来,也不过是为了找你报仇,现下这仇不必报了,我也该离去了。”武则天冷笑道:“你以为你还能安然离去?”徐伯约道:“为何不可?”武则天道:“你私自带兵前来,恐怕已将李显吓破了胆,他必会削了你的兵权,将你留在洛阳。”徐伯约想了想,道:“若是天下太平,我不统兵又如何?”武则天冷哼一声,道:“若是天下天平,你倒可保得性命,若是胡寇再来,你为民心所向,李显如何还敢留你?”徐伯约无言以对,武则天又道:“况且你以为李显做了皇帝,便会将李裹儿嫁你?” 沉吟半晌,徐伯约才道:“不论如何,弑君篡位,我是决计不为的!”武则天气得娇喝一声,举掌打向徐伯约胸前。好在徐伯约有所防备,二人虽近在咫尺,终究教他挡住了这一掌。武则天怒意不解,连连进击,徐伯约虽觉武则天所用的掌法颇为熟悉,却需拼力招架,无暇顾及其他。 又过数招,徐伯约只觉自武则天的掌上传来阵阵寒气,登时醒悟,惊呼道:“幽冥神掌!”二人对了一掌,徐伯约却未觉出不适,想到“幽冥神掌”的谱图中所载,不禁生疑。武则天却忽然收掌,转过身去,冷声道:“你走吧!”徐伯约不禁一愣,向武则天施了一礼,便转身迈步,出了上阳宫。 上阳宫外,李湛见徐伯约忽然跃墙而出,急忙上前问道:“不知将军可否伤了太后?”徐伯约摇摇头,李湛想了想,道:“徐将军,陛下有请!”便亲自引着徐伯约一路来到了含元殿。 徐伯约步入殿中,见李显坐于御座之上,张柬之c敬晖c崔玄暐c桓彦范c袁恕己五人亦在殿中。李显重登大位,此五人厥功至伟,自然极得李显信任。 徐伯约向李显叩拜,道:“臣冒然领兵前来,惊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李显哈哈大笑,亲自上前将徐伯约扶起,道:“朕与徐将军相识日久,知你是忠义之辈,不过却是现今方知你是英公之后!”徐伯约道:“臣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彼时豺狼当道,臣不敢大意!”李显道:“现今大唐之社稷已然光复,徐将军也不必再忧心了,朕会将英公的旧宅赐予你,日后你便留在朕身边吧。”徐伯约心中暗惊,却急忙道:“谢陛下恩典。”李显满意一笑,便命徐伯约与张柬之等人一齐退下。 徐伯约与张柬之等人躬身施礼,转身而去,走出三步,李显却又道:“徐将军,军中艰苦,这几日你便宿于馆舍之中吧。待英公的旧宅修缮完毕,你再回府安歇。”徐伯约心知李显不会再放自己回营了,却也只得点头应是。 六人出了含元殿,一齐走向宫城之外,张柬之道:“徐将军,先前吾等不知你是英公之后,多有得罪,还请勿怪!”徐伯约道:“张大人一心为国,更教末将佩服!”二人相视而笑,徐伯约又与崔玄暐四人重新见礼。 此前,张柬之等人将徐伯约视为二张同党,自是唾弃万分,现今知他是功臣之后,忠于李氏,倒是颇为赏识。徐伯约本也敬重几人,只是此前不得结交罢了。 徐伯约道:“末将自幼便矢志复国,现在五位大人成此奇功,当真教人佩服!不过除恶不尽,日后必受其害!”敬晖道:“将军是担忧产c禄?”徐伯约点点头,道:“武三思奸狡诡猾,包藏祸心,岂会轻易罢休?若教其东山再起,必会再次兴风作浪的!”张柬之道:“将军之言有理!那日匆忙之中,我等无暇顾及武氏诸人,现下想来,确是不可姑息!”袁恕己道:“不过今日咱们已离了含元殿,不如等到明日,咱们再与陛下计议!”众人纷纷点头,便在端门前分别,张柬之等人各自返回府第,徐伯约则依李显之命前往馆舍安歇。 现今父母之仇虽不必报了,但徐伯约始终不忘要到栖霞寺前祭奠骆宾王,便在夜间潜入张昌宗的府第,来到从前所居的卧房中,取回了林迎的头颅。自二张伏诛,二人的兄弟c亲信亦尽数被杀,府中的下人亦已散去,只是数日,繁华的邺国公府便已破败。徐伯约望见府中的景象,亦不禁感怀。 李唐光复,李显改元神龙,郊庙c社稷c陵寝c百官c旗帜c服色及文字等皆如高宗朝故事,神都复洛阳之名,北都复为并州,天官c地官c春官c夏官c秋官c冬官亦复为吏部c户部c礼部c兵部c刑部c工部。韦氏复为皇后,李显的子女则为亲王c公主,故皇太孙李重润亦被追封为“懿德太子”。不过,李显仍以洛阳为都,并未迁回故都长安。 父亲重又做了皇帝,自己也成了公主,再不必提心吊胆,担忧性命,李裹儿自是欢喜非常,不过听闻徐伯约独自闯入了上阳宫,亦不禁方寸大乱!直至得知徐伯约安然而出,她方才安心。 爱郎既在城中,李裹儿思念更甚,忍耐了两日,再也按捺不住,便欲先去拜见父皇母,而后去与爱郎相见。一路行至长生院外,门前的两个宫人见了,吓了一跳,急忙挡在李裹儿身前,道:“公主,皇后娘娘有命,需待婢子通报后才可放公主入内。”李裹儿听了,不禁一愣,心知有异,便道:“那你快去通报!”那宫人点点头,转身快步而去。待其走远,李裹儿便迈步去追,另一个宫人急忙抬臂去拦。 若在从前,李裹儿尚有顾忌,现下自是再无畏惧,猛地扇了那宫人一个耳光,喝道:“你若再敢挡我,小心狗命!”那宫人吓得呆了,自是不敢再拦。那前去通报的宫人走至长生殿外,发觉李裹儿竟已追了上来,急忙高声叫道:“皇后娘娘!安乐公主求见!”说罢,便挡在了门前。 李裹儿上前一把将那宫人推开便闯入了殿中,只见娘亲韦氏与武三思对面而坐,却是衣衫不整c面色通红。李裹儿面色铁青,冷声道:“你们在作甚?”韦氏含糊不语,武三思只得道:“微臣在与皇后娘娘对弈。”李裹儿低头见桌上虽有棋盘,棋子却是一个也无,她虽是处子,却也并非不知男女之事,心道:“先前你与张易之通奸也就罢了,现今做了皇后,竟还不知悔改!”一时怒不可遏,斥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我要去禀告父皇!” 此言一出,直将韦氏与武三思惊得魂飞魄散,二人一齐跪下,韦氏抱着女儿的腿,哭道:“你父皇现今有上官昭容相伴,早已不顾为娘了,你为何独独怨怼为娘?”李果儿闻言,不禁愕然。 上官婉儿姿色胜过韦氏,李显早已为其所迷,只是从前不敢亲近罢了,现今重登大位,迫不及待便将上官婉儿封为了昭容,整日相伴作乐。 武三思亦道:“还望公主瞧在我那丧命的儿子面上,高抬贵手,饶过微臣吧。”李裹儿心道:“你那儿子痴心妄想,本就该死,若非母后可怜,定教父皇取你性命!”她心下已原谅娘亲,便向武三思喝道:“你还不快滚!”武三思急忙道谢离去。 李裹儿将韦氏扶起,道:“女儿知道母后孤寂,只是只是母后忘了从前教武家欺压之苦了?”韦氏叹道:“现今尔父已为帝王,又何必再记恨过去之事?况且折磨咱们的,是武则天,又非是武三思,咱们何必恨他?”李裹儿无言以对,只得道:“母后,徐郎既已回到洛阳,女儿想去见他!”韦氏叹道:“‘习郎’变成了‘徐郎’,倒是教人想不到,也难怪他如此英伟,原来是英公之后。”想了想,她又道:“不过现今你父皇未必愿你见他,还是问过为上,切不可擅自行事,免得教你父皇不快。”李裹儿点点头,母女二人便一齐来到含元殿,却得知李显已离了含元殿,前去九洲池游玩,二人只得又折而前往九洲池。 待韦氏与李裹儿赶到九洲池上,只见李显身旁虽有艳丽无俦的上官婉儿相伴,却是眉头紧锁,而张柬之与袁恕己则立于李显身前。韦氏急忙领着女儿快步走上前去,向李显施礼毕,便问道:“陛下因何愁眉不展?”李显道:“二位卿家劝朕诛除武氏族人。”韦氏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佯装沉思,片刻后才道:“陛下,如此恐怕不妥!” 众人一齐望向韦氏,李裹儿不禁冷哼一声,韦氏面色不变,轻咳一声,续道:“太后早已忧心武c李纷争,所以才会将太平嫁与武攸暨,又欲将裹儿嫁与武崇训。现今武氏族人未有失德,陛下若多造杀孽,不仅教太后伤心,更会令天下百姓误会陛下是残暴之君!”李显想了想,向张柬之c袁恕己道:“二位卿家,皇后之言有理,现今大事已定,何必再多伤无辜?” 张柬之与袁恕己对望一眼,只得告退,一路出了应天门,敬晖c崔玄暐c桓彦范早已在应天门外等候多时,见了二人,急忙上前问道:“陛下答应了?”张柬之与袁恕己一齐摇头叹息,敬晖三人见了,心知李显必是不从,亦不禁垂头丧气。张柬之只得劝道:“现今大事已定,武三思不过是机上鱼肉,又能有何作为?咱们不必忧心了。”四人无奈点头,一齐离去。 却说张柬之与袁恕己离去后,上官婉儿亦不敢再留,躬身告退,李裹儿则在禀告过李显后便赶去与徐伯约相会了。韦氏坐到李显身旁,低声道:“妾身劝陛下莫杀武三思,另有用意!”李显急忙询问,韦氏道:“张柬之等人现今权倾朝野,不如以武三思抑制他们,免得日后生乱。”李显点点头,道:“此言有理!”韦氏又道:“据妾身所知,自陛下登基,那武三思自以为必死,惶惶不可终日,陛下若饶他一命,他必感恩戴德,厚报陛下。”李显道:“朕明日便宣他进宫。”韦氏满意一笑,方才安心。 李裹儿离了皇城,径直前往馆舍。徐伯约正在房中闷坐,见了李裹儿,自是大喜。二人执手而坐,李裹儿笑道:“咱们相识之初,你便唤我公主,现今我真的成了公主!”徐伯约道:“我自幼便矢志匡复大唐,现今陛下终于复辟,虽非我之功,我亦倍感欢喜。”李裹儿嗔道:“只是你为何不将你的身世告知我?”徐伯约叹道:“大功不成,我实无颜面提及家门,你莫要怨我!”李裹儿道:“我自不怪你。”却终究忍不住问道:“那卢家的小姐可否知晓?”徐伯约急忙道:“我的身世只有师父c姨娘知道,便是表妹也不知晓!”李裹儿方才满意,二人相视而笑,紧紧相拥。 又过一日,李显下诏,追复故司空c英国公李勣官爵,以其三世孙徐伯约袭爵,徐氏一房,唯徐敬业不在免限,余并原宥。并除徐伯约关内道行军大总管c河北道行军大总管c河东道行军大总管,迁左威卫大将军,余封如故。 李显又命李成器统领貂锦军即刻起行,返回朔方,是以李成器c王登白c崔劼c磨延啜四将不及与徐伯约拜别,便领兵离去。 徐伯约暗暗恼恨,却非是恨李显夺了他的兵权,而是恨李显将父亲视为逆臣,不肯平反,教父亲永世受人唾骂。李裹儿反而高兴不已,她只愿爱郎陪伴身边,可不愿爱郎领兵上阵厮杀,现今徐伯约作了左威卫大将军,日后自要留在洛阳。 英国公李勣的旧宅在择善坊中,徐敬业起兵后,武则天籍没其家,那座宅院便归了建昌王武攸宁。武攸宁得知朝廷追复李勣官爵,不待李显降旨便将那座宅院献出,李显又遣工部将其修缮补葺,方才交给徐伯约。 徐伯约望着府门的匾额之上那“英国公府”四字,一时百感交集。父亲虽未得湔洗,但家门复立,日后能否光宗耀祖,便要靠自己的本事了。 李显又赐了十个宫人到府中服侍徐伯约。徐家满门尽灭,只有徐伯约一人,是以一座偌大的英国公府,极是冷清,除却李裹儿时常前来,只有泥涅师曾前来拜访。 泥涅师不在意谁是中国的皇帝,一心只想驱逐大食,复辟波斯,现今徐伯约却不再统领貂锦军,日后即便李显愿意出兵相助,能否战胜大食尚未可知,泥涅师自是心烦不已,徐伯约亦是无可奈何,二人对坐,便只是饮酒,直至酩酊大醉。 其后李显又遣兵部尚书宗楚客登门慰问,以徐伯约在北地日久,劳苦而功高,令其在家中休养一月,不必急于上任。徐伯约已知其意,此后亦不外出,只是待在家中。无聊之时,他忽然想起那玉佩与铁匣,便命人去将那玉佩补好,而后取出那铁匣,心想:“这铁匣一丝缝隙也无,这玉佩即便补好了又能怎样?”却也不敢再去问武则天。 他端着那铁匣端详了一日,忽然心念一动,将玉佩贴在铁匣之上缓缓移动,果然,只听“当啷”一声,那铁匣竟当真弹开,露出了一条缝隙。徐伯约大喜,急忙用力将其打开。 铁匣之中果然有两本薄薄的书,徐伯约拿起来一瞧,只见一本上写着“烈阳掌”,另一本上则写着“卫公十三枪”。 徐伯约欣喜若狂,当即便翻开了“烈阳掌”的图谱参详起来。“烈阳掌”亦有十六式,果然与“幽冥神掌”相同,徐伯约依照图谱修习,将每一式练得纯熟,方才修炼运气之法。 他依照图谱中所载的经脉路线运行真气,再结合每一招每一式打出,果然发觉经脉一阵灼烧,掌心亦已火热。徐伯约不禁兴奋异常,心道:“莫非我真是习武奇才?”他却不知,只因他为杨青龙以“烈阳掌”打伤,饱受灼痛之苦,经脉已被磨炼得坚韧无比,且杨青龙那一丝真气仍存于他的经脉之中,修习“烈阳掌”之时,那一丝真气亦受引导,方才教他轻易便打出灼热内劲。 自此以后,徐伯约便在府中安心习武。这一日,朝廷忽然颁下圣旨,将魏元忠c姚崇及薛季昶贬出了洛阳。徐伯约得知此事,不禁一愣,三人皆是忠臣良相,为何无故贬谪?不过他仔细一想,却已明白,李显登位,魏元忠c姚崇及薛季昶皆未出力,李显必是怀恨在心。 想通此节,徐伯约不禁犹豫是否要去与张柬之c崔玄暐等人商议对策,却有下人来报,有客登门拜访。徐伯约只以为是朝中的哪一位大臣,待到前厅一看,却不禁一愣,来人竟是上官婉儿! 徐伯约不禁眉头一皱,虽然不快,却不敢失了礼数,赶忙上前行礼道:“末将见过上官昭仪。”上官婉儿还礼道:“徐将军不必多礼。”继而走上前来,凝视着徐伯约道:“你该唤我‘姨娘’才是!”徐伯约愕然片刻,方才恍然,不过念及前事,却始终未能启口。 上官婉儿已上前拉住徐伯约的袖子,微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大师姐之子,怪不得我见了你便觉得亲切呢!”她既与娘亲是旧识,徐伯约不敢再有轻慢之心,道:“先前不知上官昭仪与我娘有旧,多有不敬,还请勿怪。”上官婉儿拉住徐伯约的手,道:“我怎会怪你。” 二人坐下,徐伯约问道:“不知上官昭仪今日登门,所为何事?”上官婉儿笑道:“陛下挂念你,所以特命我前来探问。”李显将薛季昶三人贬出洛阳,心中亦恐朝臣不快,便遣人四下安抚。上官婉儿正欲与徐伯约叙旧,便自告奋勇而来,不过,她自不会说明。 徐伯约道:“劳陛下挂怀,末将不胜荣宠!还请上官昭仪禀告陛下,末将心怀社稷,只愿早日还朝。”上官婉儿望望前厅中的下人,低声道:“如今大事已定,天下安宁,你又何必再为国事费心?日后娶了安乐,每日游山玩水c饮酒作乐,岂不美哉?”徐伯约道:“突厥未灭,怎能教我不忧心?况且陛下虽然登上大位,但朝中奸佞犹在,我若放任不理,岂不愧对家门?” 上官婉儿闻言,不禁一愣,忽然道:“你莫非不知忠臣未必善终?当年我祖父一心为国,最后又能如何?不过是家破人亡!”说罢,她已是双目含泪。徐伯约急忙安慰,上官婉儿拭去泪水,微笑道:“我一时情不自禁,倒教你这孩子笑话了。”徐伯约道:“《国语》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岂可吝惜性命而不顾社稷?”上官婉儿心知多说无益,只得暗叹。 送走上官婉儿,徐伯约思量半晌,终究还是留在了家中,不过心情郁郁之下,也无心再练武。 第二日,又有一位故人登门,却是经年未见的阿月。徐伯约见了阿月,不禁流下泪来。他自幼得阿月服侍,感情极深,只因沈秋霜不愿与他再见,他不便返回扬州,方才不能与阿月时时相见。阿月忍不住上前抱住徐伯约,唤道:“习少爷!”亦痛哭起来。 二人相拥而泣,半晌后才一齐坐下。徐伯约问道:“阿月,你怎么来了?”阿月道:“夫人听闻皇帝将习少爷留在洛阳,又将祖上的府第重新赐给你,便命婢子来服侍少爷。”徐伯约点点头,道:“现今我回复本姓,日后便姓‘徐’了。”阿月点点头,道:“现今婢子方知少爷的身世。” 默然片刻,徐伯约又问道:“姨娘的身子可还康健?霜儿近况如何?她是何时回去的?”前次他与李裹儿一同返回扬州,沈秋霜不愿与他相见,竟离家而去,教他更难心安。阿月心知他挂念沈秋霜,不禁暗叹一声,道:“夫人与小姐俱都平安,少爷离去月余,小姐便返家了。” 徐伯约闻言,心下稍安,想了想,又道:“现今我已不必领兵打仗,闲来无事,正可返回扬州探望姨娘,只是不知霜儿是不是依然不愿与我相见?”阿月长叹一声,却是欲言又止。徐伯约见了,已是了然,不禁苦笑道:“你不必说了。霜儿那般聪明,定然早有吩咐。”阿月拉起徐伯约的手,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暗叹。 自此,阿月便在府中住下,徐伯约也乐得有她在旁服侍,便命她掌管府中诸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