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风云》 正文 第一章 江南烟雨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苹风起。情随江水远,梦绕吴峰翠。 梅季的江南,细雨绵绵,雾霭重重,空幽而寂寥。时值崇武二十四年端午佳节,地处江南道姑苏城阊门外九里道旁。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浩浩运河之上,泛起丝丝涟漪。虽是雨天,河上依然船来船往,一派繁忙景象。 酉正时分,只见一艘漕运大船停往枫桥畔,十余名官兵依次从船上走下,领头的官兵中等身材,剑眉星目,颇有威严。只见他身着淡青色戎服,腰束鍮石八銙带,脚穿乌皮靴,原来是位九品军官。他身后的士卒身穿甲胄,腰悬军刀,紧随长官走进河畔的醉仙楼中。 这醉仙楼坐落于枫桥东畔,是南来北往漕运船只必经之地,因此酒楼里客商云集,人来人往,生意颇为兴隆。故老相传,此楼建于唐玄宗开元年间,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历史,得名由来源于诗仙李白,而酒楼大厅中悬挂着那副《将进酒》的书法名作,据说也是李白的真迹。 楼中酒保看见众官兵进来,立时走上前来,笑道:“军爷里面请!”招呼众人分坐两桌,又问:“众位爷台吃些什么?” 那军官淡淡地道:“按往常菜品上,再来十斤高粱酒。”听他这般说,自是常来这里就餐的了。 酒保笑道:“好嘞!”又推荐道:“今儿是端午节,军爷要不要尝尝敝店新包的粽子?” 那军官一听,恍然道:“已经到端午了啊?啊,时光过得真快!嗯,给咱每人来上两个粽子。”酒保笑着应和一声,快步跑去准备酒食。 那军官刚进酒楼,就看见有个老先生正坐在最东边桌旁说评书,这时凝神看去,只见那老人须发苍苍,骨瘦如柴,满脸皱纹,七八十岁的样子。那老人身穿洗得泛白的灰布麻衣,上面打着五六个补丁,虽然破旧,但却干净整洁。老人年纪虽老,面色虽黄,可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满含文人清傲风骨。 那军官微微点头,心中生出一丝敬佩之情。酒保取来烧酒和粽子,给众官兵各斟一碗酒,说道:“各位爷台先吃个粽子垫垫饥,菜马上就来!”那军官微微颔首,端起碗来喝了口酒。 酒楼里坐了近三十人,却无一人说话,都在静听老先生说书。只听他道:“却说汉王领军数十万,前至洛阳伐晋。晋怀帝出城迎敌,阵下败来,汉兵执之,杀而祭于刘禅之庙。又有晋愍帝即位于长安。汉王遣刘曜征之,虏晋愍帝,纳晋惠帝羊皇后为妻,送晋帝于平阳郡。汉王遂灭晋国,即汉皇帝位。遂朝汉高祖庙,又汉文帝庙,汉光武庙,汉昭烈皇帝庙,汉怀帝刘禅庙而祭之,大赦天下。” 说到这里,老先生将两片梨花木板啪地一拍,接着唱道:“正是: 汉君懦弱曹吴霸,昭烈英雄蜀帝都。 司马仲达平三国,刘渊兴汉巩皇图。” 老先生轻轻叹了口气,将茶碗中剩余的茶水一口喝尽,又道:“这《三国志平话》业已说完,众位看官可还满意?如若入得诸君宝耳,还请给老头子几个赏钱!”托出一只瓦钵,起身依次走向众人桌前。 众人纷纷掏出一两文钱放入钵中,老先生一一道谢。待走到那位军官面前时,那军官不言不语,拿出十几个铜板扔进钵中,老先生连声道谢。最后来到一位十七八岁c身穿月白色葛衣的公子面前。 那公子站起身来,伸手入怀,摸了半晌,方才掏出一文钱放入钵中,神色颇为尴尬。 老先生见他囊中羞涩,微笑道:“小相公细皮嫩肉,模样俊美,倒像个姑娘啊!” 那公子闻言更加窘迫,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先生说笑了!”又叉手问道:“先生明日还来说书么?” 老先生道:“老头子就靠这个吃饭,如若有生意可做,焉能不来?” 那公子见老先生如此年迈,还要为生计奔波,不禁一阵心酸,又问:“听先生口音不似江南人,先生是从北方来的吗?” 老先生点头道:“敝姓赵,天水人士。小相公贵姓?” 那公子拱手道:“小生姓杜名若,这厢有礼了!” 赵先生还了半礼,说道:“杜公子无须多礼!” 杜若道:“先生是读书人吧?小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惑?” 赵先生微笑道:“但说无妨,老头子我知无不言!” 杜若拉开旁边座椅,伸手一指,道:“先生请坐!”两人就座后,杜若说:“小生今日刚到苏州,很想了解苏州的历史,先生能为我讲讲么?” 赵先生道:“好啊!咱先吃些东西,再慢慢说!”叫来酒保,点了茶水点心和粽子。 杜若现下一穷二白,没钱请客,见老先生如此,委实尴尬不已。 赵先生倒是浑然不觉,径自说:“苏州古称吴,曾一度是吴国的都城。” 杜若问:“吴国?和三国时的东吴有关么?” 那军官闻言,不禁向杜若看了一眼,微微摇头。 赵先生笑道:“咱们说的是春秋时期的吴国,不是三国时的吴国。”这时酒保端来茶水点心,赵先生招呼道:“来来,将就着吃些吧。咱们边吃边聊。” 杜若下午刚到苏州,付了船费后,就剩一个铜板了,走到醉仙楼外时,正巧听见有人在说评书,便进来瞧瞧。然后干干坐了一个下午,至今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已经十分饿了。他忍不住食物的诱惑,吞了吞口水,不好意思地朝张老先生笑了笑,老实不客气地拨开粽子吃了起来。 赵先生笑了笑,继续说道:“说起吴国的起源,那要追溯到商朝末年了。那时姬姓周氏部族首领古公亶父的儿子泰伯和仲雍避位让贤,两人带领部属从人,自歧山千里南奔,来到江南的梅里,与当地百姓结合,建立了勾吴之国。这是有关吴国的最早记载。” 杜若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赵先生呷了口茶,说道:“后来周武王灭商,遣人寻到仲雍的五世孙周章,封其为诸侯,勾吴也就成了诸侯国,归入西周版图。再后来由于战乱原因,吴国都城屡次变迁,从朱方城到淹城,再到阖闾城。王位传至夫差时,吴国国力空前强大,先败越国,后破齐军,于黄池之会称霸中原。唉,盛极而衰,自然之理也!吴国终是难逃覆国的命运!” 杜若点头道:“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我也听说过。嗯,吴国最后被越国所灭,吴王夫差也自杀了。” 赵先生道:“不错!勾践休养生息后,越国国力增强,屡次击败吴军,吴王夫差被迫一退再退,终于在姑苏台建立了吴国最后的都城,就是苏州城。” 杜若道:“哦,这么说来,苏州作为吴国都城的年头也不长啊!” 赵先生点头道:“嗯,大概有十来年吧。” 杜若问:“那勾践最终结局如何?” 赵先生道:“这个嘛,仅《史记勾践世家》中有一句‘勾践卒’的记载,至于怎么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杜若道:“哦,看来李白《越中览古》所描述的也不尽详实嘛!” 赵先生笑道:“李白是诗人,又不是史家,所写诗句仅抒发个人情感而已!” 杜若微微点头,拱手道:“承蒙指点,小生受益匪浅,多谢赵先生!” 赵先生笑道:“不必客气。能和你说说话,我也很开心。”话锋一转,又道:“杜公子年纪轻轻,正该好好用功读书,将来也好考个功名。” 杜若却说:“说来惭愧,我天生愚钝,不是读书的料子。” 赵先生说:“公子何故妄自菲薄?想我辈读书人,该当有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壮志!” 杜若说:“我都焦头烂额c自顾不暇了,哪还顾得上其他?”又问:“先生学问渊博,为何不在朝为官呢?” 赵先生叹道:“老头子已行将就木,没几年好活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杜若轻叹一声,说:“也是,先生本该安度晚年了!唉,可这世道战争不断,人人自危,想要活下去,当真不易呢!” 赵先生忙道:“噤声!” 那军官忽然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招来无妄之灾!” 杜若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心道:“我说我的,干你什么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哼!”心里虽气,却只能暗自忍耐。 赵先生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咱们明天再聊吧!”叫来酒保结了茶点钱,便要起身告辞。 杜若歉然道:“让先生破费,实在过意不去!” 赵先生笑道:“一点小钱,不必放在心上!”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公子是本地人吗?” 杜若道:“不是,我家在扬州。” 赵先生道:“哦,来苏州游玩?” 杜若脸上微红,默然不答。 赵先生笑道:“我看你应该没钱了吧,今晚打算住哪?” 杜若心里发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呢!” 赵先生说:“我认识这家酒楼的掌柜,要么我给他说说,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差事。你意下如何?” 杜若感激道:“再好不过了!多谢先生!” 当下赵先生领着杜若去找酒楼掌柜。两人来到柜台前,说明来意。 掌柜一听,上上下下打量了杜若半晌,实在不愿意雇佣这样的公子哥儿,心想:“说不得,胡乱找个由头将他打发了吧!”说道:“既然赵先生说了,我不能不给个面子。可是一来敝店本小利薄,二来客源稀少,生意惨淡,实在雇不起多余的人。我可得问清楚,公子会些什么?” 杜若自也听出他故意推诿刁难,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实答道:“我会算术,算账记账做账,倒也在行!” 掌柜道:“哦,那我说几个问题,看你能不能解答。”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随便翻开一页,说道:“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问人数c物价各几何?” 杜若道:“七人,物价五十三。” 掌柜点头道:“嗯,不错!”又翻了几页,问:“今有牛五,羊二,直金十两;牛二,羊五,直金八两。问牛c羊各直金几何?” 杜若答道:“牛一直金一两二十一分两之一十三。羊一直金二十一分两之二十。” 掌柜点点头,又问:“今有积五万五千二百二十五步。问为方几何?” 杜若想了想,答道:“二百三十五步。” 掌柜连连点头,眼中露出赞赏神色,道:“很好。看来你学过《九章算术》,算一般的账绰绰有余。好吧,看着赵先生的面上,就让你做个账房先生,月钱千文,可好?” 杜若忙拱手道:“太好了!多谢掌柜!” 赵先生算术不精,却听杜若对答如流,才思之敏捷,算术之精妙,有如神助,不由得诧异万分,对他更是看重,笑道:“看来你今晚睡觉之处有着落了,那老头子也能放心走了。”向掌柜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杜若忙快步跟上,将他送到门口,挥手道:“先生慢走!”赵先生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夜半钟声 杜若目送赵先生在小雨中慢慢走远,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走回柜台前。 掌柜的问了他的姓名,笑道:“真巧,我也姓杜,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哈哈哈!”杜若陪笑着说了几句。杜掌柜说:“你来把今天的账算一算。”让杜若进到柜台里。 杜若看了看掌柜记录的流水,打开账本,提起毛笔开始书写。 杜掌柜在一边观看,见他写的一手小楷隽秀飘逸,显是下过多年的苦工,不由得点了点头。 不多时,杜若记完了账,问道:“杜掌柜,你看这样行吗?” 杜掌柜拿起账本,见一条条收入记得工工整整,井井有条,一目了然,说道:“嗯,不错!我算算总收入。”取来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起来,顷刻间便算好了,说道:“一点不差。哎呀,你心算水平真高,佩服,佩服!” 杜若谦道:“杜掌柜过奖了!”他见杜掌柜算盘用得极为熟练,不禁问道:“杜掌柜,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掌柜道:“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尽管问!” 杜若听了,便问:“杜掌柜的珠算之法是和谁学的?” 杜掌柜哈哈一笑,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说道:“我是和它学的。” 杜若见他拿的是《珠算指南》,说道:“原来如此。杜掌柜可知此书是何人所作?” 杜掌柜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我只知这书大概是三年前突然出现在市面上的,一经出现,立时传遍大江南北,掀起一股浪潮。唉,真是本好书!以前算个账,直把人算得头昏脑涨,苦不堪言。可自从学会了打算盘,算账立马变得简单方便,又快又准!妙,真妙!唉,妙之极矣!”拿起算盘一摆,啪地一声,上下算珠全部归零,又道:“好东西,真个是个好东西!” 杜若叹道:“是啊,妙之极矣!我想算盘的出现,当会对以后的算术产生深远的影响!真想见见此书的作者。”以前的算术工具是算筹或算珠,摆弄起来都很不方便,这本《珠算指南》的作者,却将算珠向前发展了一大步,制成方便拨动的算盘,真可谓空前绝后!这本书里,不光画出了算盘的详细结构和规格,还罗列了加减乘除的珠算口诀,最后附着从一到一百的平方c立方表以及平方根c立方根表,方便查阅。书里很多词汇都是首创,通俗易懂,发人深省。 两人说起珠算来,倒也投缘,谈谈说说,一刻不停。时光悄然流走,很快到了二更时分。杜掌柜见店里客人都已离去,而在这雨天里,也不会再有客人前来,就吩咐店伙计关门打烊。 杜掌柜领着杜若来到账房,点上蜡烛,从桌上拿起一个账本,说道:“你先看看这个,然后把今天账再记一遍。” 杜若翻了翻账本,心中雪亮:“这是外账,给官府查看的。”当下提笔书写,一盏茶的工夫,就记录完毕。 杜掌柜又用算盘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后,说道:“你做起来很老道嘛!以前干过这行?” 杜若说:“我家里也是经商的,账务都是我来做的。” 杜掌柜点头道:“难怪如此纯熟!”叹了口气,又说:“我也不愿做假账,可这世道,逼得人不得不如此!唉,俗话说:‘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当今天下,说来也算太平,可怎么就弄得人生不如死呢?” 杜若叹道:“皇帝穷兵黩武,连年征战,百万兵马的开支,全由百姓负担,一打三四十年,谁能受得了呢?” 杜掌柜啪地一拍大腿,说道:“谁说不是呢?唉,现下生意难做,利润薄,赋税高,还得出钱打点州官,实在没什么赚头。真不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杜若深以为然,说道:“现今大周之辽阔,千古未有。已有如此大的国土了,真不知皇帝为何还要用兵拓张。” 杜掌柜摇头道:“皇帝的心思,不是咱们这些小民所能了解的。唉,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走,咱们去吃晚饭。”领着杜若去后厨用饭。 来到餐厅,只见厨子c酒保c还有做杂役的伙计都在吃饭,一共八个人。他们一见杜掌柜前来,都起身问好。 杜掌柜介绍杜若给他们认识,然后招呼杜若坐下用餐。众人吃的虽然都是剩饭剩菜,可这年头,能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因此不会有人嫌弃,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罢饭,杜掌柜又领着杜若来到账房,说道:“这里有张单人床,你将就着睡吧。” 杜若连连点头,道:“这里很好了,多谢杜掌柜!”杜掌柜又嘱咐几句,就回去休息了。 杜若见夜已深沉,便吹息蜡烛,脱衣上床睡了。他感觉很困,可是过了良久,仍是睡不着,一时心头烦乱,辗转反侧。又过了一阵儿,就在他将睡未睡c意念朦胧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钟声,登时清醒过来,心念一动,喃喃吟诵:“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心想:“这就是寒山寺的钟声么?原来真有半夜敲钟的习俗。” 当当当,悠扬的钟声不断传来,也不知敲了多下,最后终于归于沉寂。可杜若心中的愁绪却怎么也消不去,当真是家愁国愁万事愁,愁不可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才离家十天,却已甚为思乡,万分想念父母,也不知家人会不会为他的出走而焦急,会不会四处寻找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母亲因找不到他而哭泣的样子,顿时心中一痛,恨不得立即飞回家去。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就再也没有自由了,因此只能强行克制归家念头,黯然神伤。他思潮起伏,杂念纷呈,一会儿想着家里境况,一会儿又想《珠算指南》到底是谁作的。听着窗外的雨声,不禁想着天什么时候晴,明天,后天,还是一个月后?念头一转,忽然想起《张邱建算经》中的百鸡问题,书中虽有答案,可解法却只字不提,他当即在心里默默推演,算了一阵儿,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杜若早早醒来,洗漱过后,就去找杜掌柜。杜掌柜也已起床,正吩咐伙计们干活。杜若问:“杜掌柜,有没有什么差事让我做?” 杜掌柜见他起得早,还主动来找事做,心想:“嗯,是个懂事勤快的,看来雇佣他是明智的选择。”笑道:“你在家里下厨吗?要么去厨房打打下手?” 杜若点头称好,去厨房帮着厨子们做早饭。众人吃了早饭,杜老板吩咐两个个伙计擦桌扫地,又吩咐两个伙计去城里采买食材。 杜若手脚勤快,也帮着打扫卫生。干完活后,又问杜掌柜:“还要做什么呀?” 杜掌柜笑道:“没事了。早上没有客人,你可以到附近逛逛,己时之前回来就好。” 杜若笑道:“好的。”今日小雨依旧,杜若拿了油纸伞,出门游玩。先去了寒山寺,看了《枫桥夜泊》的碑刻,敲了敲钟楼上的大钟,烧了香,拜了佛。他身无分文,没法给香火钱,颇为歉然。好在佛家讲究随缘,不强求香客布施。 走出寒山寺,又去虎丘赏玩。虎丘,原名海涌山。吴王阖闾死后,他儿子夫差将他葬于此处。据说葬后三日,有一只白虎蹲在山上,因而改海涌山改为虎丘。杜若来到虎丘,逛了东西二寺,看了白莲池c虎丘塔等古迹。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踅回去。 到酒楼时,里面已坐了三个客人,其中一人正是赵先生。杜若忙走过去行礼问好。 赵先生笑道:“出去逛了?” 杜若说:“嗯,去了寒山寺和虎丘。” 赵先生笑着点点头,道:“我这里有本书,送给你吧。闲时可以翻翻,排遣寂寞。”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杜若。 杜若双手接过,躬身道:“谢先生赐书!”捧着书本一看,见书名是《花间集》,作者是赵崇祚,心下不禁一惊,问道:“这是先生的大作吗?” 赵先生笑道:“不是,不是!老头子才疏学浅,只会写几首歪词,上不得台盘!这书是我编纂的,里面收录了晚唐五代十八位词人的作品。” 杜若翻开书皮,见第一页是欧阳炯作的序,他不知欧阳炯是何许人也,遂问:“这位欧阳先生是老先生的朋友吗?” 老先生赵崇祚说:“是啊。我和他以前都是后蜀的臣子。我效法孔子述而不作的思想,编纂此书,邀请欧阳炯作序。” 杜若见他忽然面露伤感神色,久久不语,于是静静坐下,不再询问。 赵欧二人,以前在后蜀共事。后蜀灭亡后,赵崇祚不再出仕,沦落江湖。欧阳炯则归降后唐,后唐灭后,又和孟昶一同归顺大周,做过翰林学士c左散骑常侍,天祐十年病逝,至今已过二十四年。赵崇祚此刻追忆往昔,想起旧日好友一个个都已离去,心中万分感伤落寞。 到了午时,酒客多了,赵崇祚开始说评书,杜若则去柜台忙碌。 今天赵崇祚说的是当今圣上统一天下c开疆拓土的故事。只听他道:“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春秋战国至南北朝五胡乱华,那是不消说的了。诸位看官,咱今儿不说别的,就说说唐末天下大乱,军阀割据,历经五代十国,而被当今圣上统一的故事。”在座酒客都拍手叫好。赵崇祚道:“说起大唐动荡的根源,就是藩镇势力过大,安史之乱,便是证明。德宗意图削藩,可处置不当,酿成大乱,不得已向藩镇妥协。后来宪宗削藩取得进展,称元和中兴。宪宗死后,河北三藩复叛,乱象已呈。这时王仙芝率盗匪起事,接着黄巢响应,农民起义爆发,天下大乱” 此时又有十来个纤夫进楼用餐,酒保忙不过来,杜若便去帮忙,后厨前堂,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忙碌不堪。他面貌俊美,礼数周到,深得客人欢心。待将众客官安顿妥善,才有闲暇续听评书。这时赵崇祚已讲到军阀朱温和李克用的争斗。只听他道:“朱温击败李克用,派人刺杀昭宗,立哀帝。后又逼迫哀帝禅位,朱温称帝,改国号为梁,大唐灭亡,历史走向五代十国”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可大多数人用饭完毕,尚要干活,实在没闲暇听书,纷纷依依不舍地离去。赵崇祚见听众一一散去,讲到先帝郭威称帝,建立大周,便不再往下说了。 午后酒楼无客,杜若去找赵崇祚清谈。赵崇祚又点了茶水糕点,请杜若品尝。他每天说书能赚四五十文,日常用度,完全够使,也乐得逍遥自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生病求医 到了黄昏时分,客人多了。赵崇祚又讲郭威在位四年,努力革除唐末以来的积弊,重用文臣,崇尚节俭,仁爱百姓,以及取得的成效。 看看天色将晚,他将梨花木板一拍,说道:“列为看官,咱今日就说到这里。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客见他不说了,便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而后各自散去。 晚上杜若送走赵崇祚,整理了今天的账务,拿起《花间集》翻看起来。见最开始是温庭钧的词作,词牌是菩萨蛮,他轻唱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他读过不少唐诗,都是绝句c律诗或古风,尤其喜欢李白c王昌龄c岑参等人的边塞诗,没怎么读过词,今日一看,竟是别开生面,另有一种风情,不禁大受感染,一时惊喜交加,爱不释手。待读完温庭钧的五十首词后,才上床睡觉。 第三天中午,赵崇祚又开始他的生意,说起郭威养子郭荣继位后,开始征战四方的情形。郭荣西败后蜀,夺取秦c凤c成c阶四州;南摧南唐,尽得江北c淮南十四州;北破契丹,连克二州三关。却在商议攻取幽州时病倒,不得已班师回朝。 赵崇祚道:“圣上曾说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奈何突生顽疾,只能归京将养,次年元旦改元天祐。”当年用“天祐”做年号,遭到众大臣的一致反对,因为这是大唐末代皇帝哀帝用过的年号,一来重复,二来不吉利。但皇帝死里逃生,认定这是上天祐护,不仅不听大臣劝谏,坚持用之,还要改回他的本家姓氏,并入祖庙拜祭先人,从此郭荣变柴荣。这些事情,作为江湖散人的赵崇祚,自然不得而知。 赵崇祚续道:“休养生息两年后,国富民强,于是圣上和大臣议定了先易后难c先南后北方的战争方略。又开始征战四方。圣上命慕容延钊c李处耘率军平定武平周保权,同时荆南高继冲主动投降归顺;王全斌率军平定后蜀孟昶,潘美率军平定南汉刘鋹,然后两路夹击,平定大理;曹彬率军平定南唐李煜;而后,吴越的钱俶和清源军节度使陈洪进主动投降归顺。南方平顶之后,开始挥军北上,党项拓跋氏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归降,并助周平定了北汉刘继元,至此北方只剩下强敌契丹。陛下命潘美c杨业c赵匡胤c符彦卿等人率军北征,一举攻克幽州,并以此为根基,逐步收复燕云十六州。经过八年艰苦奋战,终于歼灭辽国,占领北方大片土地。我大周骑兵,一路向北,越过了贝加尔湖,兵锋之胜,威震天下。”说到这里,他神情激动,不能自已。 过了良久,才又说:“攻破契丹,我大周占领大片草原地区,获得数十万匹骏马,无数牛羊。我军骑兵更是如虎添翼,锐不可当。大军过处,东方高丽国c东北女真等部落纷纷归降。从此东北平定,圣上又将目光转向西北。要实现对西北的控制,自然要将重心向西北转移,于是圣上选择将都城迁往长安。”当年迁都,也遭到大臣反对,但柴荣强势,力排众议,重建长安城。唐末,长安城遭到黄巢c李克用c朱温等人接二连三的破坏,已毁坏殆尽,大明宫c太极宫也被烧成白地。柴荣征调民夫数万人,用了两年时间,重修了长安城和大明宫,从而迁都长安。长安城慢慢又恢复了昔日繁华的景象,再次成为世界的中心。 赵崇祚道:“迁都长安后,陛下命大军西征。平定六谷部c甘州回鹘,歼灭归义节度使曹延恭。而后兵分两路,一路转向西南,平定吐蕃诸部;一路继续西征,平定高昌回鹘c于阗c喀喇汗国,如今我大周骑兵已抵达咸海,正与花剌子模军对峙。唉,如此辽阔的疆域,尤胜强汉盛唐。我大周天子英明神武,军事方面确是强过秦皇c汉武c唐太宗。”他喝了口茶,道:“这段历史我也只知梗概,详尽情况,有待史家考证记述。列为看官,今天就说到这里。多谢捧场!”起身向众人团团作揖。 众酒客有的回礼客套几句,有的扔几个铜板给他,直接走人。杜若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又去和赵崇祚闲聊。 赵崇祚道:“小杜,老头子今天再请一回客,也就该走了。” 杜若惊问:“先生要去哪里?” 赵崇祚道:“漂泊十余年,也该落叶归根喽。我要返乡了,明日一早就走。” 杜若和他甚是投机,一老一少,已是忘年之交,此刻听他要走,顿时万分伤感,问道:“先生,咱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日么?” 赵崇祚笑道:“有缘自会相见。对了,昨日给你的书,可还喜欢?” 杜若点头道:“嗯,我很喜欢。” 赵崇祚说:“喜欢词的话,你还可以读读冯延巳《阳春集》。” 杜若说:“嗯,我记下了,以后买来看看。”又问:“先生,当世还有哪些大词人?” 赵崇祚道:“能称‘大’字者,恐怕唯有李后主了。” 杜若问:“李后主是谁?” 赵崇祚说:“就是南唐后主李煜。他继承晚唐词人之传统,开新派词风之先河,独成一家,别具一格,是位了不起的大词家。我十多年前在汴梁有幸见过他一面,也不知他现下境况如何。” 杜若说:“哦,他比之先生如何?” 赵崇祚笑道:“我这烛火,岂敢与皓月争辉?” 杜若叹道:“他才华虽高,可做了亡国之君,想来下场也不会太好。” 赵崇祚不禁长叹一声,说:“再高的才华,再卓越的成就,最终都不免化作黄土!唉,成也空,败也空,不如潇洒过一生!”当下点了酒菜,和杜若饮酒清谈,共叙风月。 杜若酒量很浅,只喝了两三杯,就双颊晕红,容颜更增丽色。 赵崇祚笑着打趣:“真像个姑娘家。” 到傍晚时,赵崇祚会钞离去。 第四日一早,杜若去为赵崇祚送行,两人在枫桥畔依依惜别。杜若目送赵崇祚上船,看着小船驶过枫桥,北上而去,慢慢消失在朦胧烟雨中。 杜若回到酒楼,向往常一样继续干活,日子一天天过去。天公不作美,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不见晴天。酒楼里每日人来人往,吵吵闹闹,比之以往,少了一份文雅,多了几分市侩。杜若每日里静听南来北往的客商闲话,倒也知道了不少朝政轶事c江湖趣闻。 转眼半月过去,这日五更时分,杜若正自熟睡,忽然被一阵疼痛惊醒,只觉小腹如同万针攒刺,痛不可挡。他疼得冷汗直流,当下按住小腹,蜷缩身体,苦苦忍耐。到天大亮时,症状还没有好转,他忍痛起床,简单收拾了下,然后去找杜掌柜。 杜掌柜见他面色苍白,额头见汗,好似痛苦不堪,忙问:“小杜,你怎么了?” 杜若强作镇定,说:“我身子不舒服,要去看医生。杜掌柜能不能先支给我半月的工钱?” 杜掌柜忙说:“行,行。身子不舒服,可耽误不得。阊门里百草堂的王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医中圣手,你快去找他瞧瞧,保管药到病除。”取了五百文钱给杜若,又问:“要不要我派个伙计陪你去?” 杜若说:“不用麻烦别人了,我一个人去就好。”向杜掌柜道了谢,就出门往城里走去。此时天仍阴沉,可雨总算停了。杜若没走多远,小腹疼得厉害,身上直冒冷汗。他不得已,只好抱着小腹,蹲下身子忍耐。如此走走停停,花了老半天,才走到百草堂门口。 堂里伙计刚拆下门板,就见有患者前来,连忙转头朝里喊道:“王大夫,有人来看病啦。” 只听里面有人道:“喊什么喊,大清早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伙计吐吐舌头,对杜若笑道:“公子来看病吗?快请进!” 杜若点点头,走进医馆,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从后堂走出,只见他面如冠玉,蓄着五绺长髯,轻袍缓带,儒雅潇洒,正是王大夫。 王大夫目光在杜若脸上打量一阵儿,径自转头向内堂道:“小莫,有个病人,你给瞧瞧。” 杜若被他看得不自在,又听他如此说话,不由得心生怒气,忍不住暗骂:“什么破医馆,奇怪之极!不来给人看病,倒推脱个没完没了!哎呦,疼死我了。哼,你这人面兽心的烂庸医,十恶不赦的假学究”心里正骂个没完,忽听从内堂传来一个温婉柔和c悦耳动听的女声:“好的,请你把人领进来吧。” 杜若不由得心生好奇,暗想:“怎么是个女大夫?莫非是王庸医的妻子?” 王大夫给伙计使个眼色,让他把杜若领进去。伙计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今儿是怎么了?一大早就遇见怪事。王大夫自己不给人看病也就罢了,怎么还叫我把人带到莫姑娘的厢房去?这姑娘家的房间,男子如何进得?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真是奇哉怪也!” 杜若随着伙计走进后堂,穿过一道门,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个院落,看来着实不小,该有三进。 伙计领着杜若来到西厢房门口,敲了敲门,道:“莫姑娘,人带来了。” 声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只见门里站着一位身穿白色棉布衣衫的女子,她面容清丽绝俗,身姿优雅,宛若仙子,只是眼睛一直闭着,却不知何故。只听她道:“请进。” 杜若听她的声音极轻极柔,但却清晰可辨,好似在自己耳边说话一般,不由得惊诧莫名,拱手说道:“有僭了!”走进屋中。 伙计见杜若进屋,不禁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莫姑娘关上门,轻声道:“姑娘请坐。” 杜若脸上一红,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原来杜公子不是公子,却是杜小姐。 莫姑娘说:“你若不是姑娘,王大夫怎会让你来我这里?” 杜若心下恍然:“原来王庸医适才打量我时,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怪不得会叫女大夫给我看病呢!”她腹痛难忍,当下说道:“我小腹疼痛,还请莫大夫为我诊治!” 莫姑娘说:“痛经,不是什么大毛病。” 杜若惊问:“你怎么知道?” 莫姑娘不答,又问:“以前经常这样吗?” 杜若红着脸说:“偶尔会疼。但像今天这般疼的,以前从来没有过。” 莫姑娘点点头,又问:“经期规律吗?” 杜若一听更是羞赧,不禁面红过耳,嗫嚅道:“嗯嗯,还算规律吧。” 莫姑娘说:“我眼睛不便。桌上有笔墨纸砚,还请姑娘代写药方。” 杜若道:“好,好的。”坐到桌前,磨好墨汁,取来纸笔,说:“莫大夫请说。” 莫姑娘道:“药方名叫‘当归芍药散’。”停顿了一会儿,待杜若写完,又道:“当归二钱,芍药四钱,茯苓三钱,白术三钱,泽泻三钱,川芎二钱。” 杜若见她停住不说,知道药方可能已经说完。可杜若看着自己写的方子,上面还留着四个空,不禁一阵发窘,问道:“莫大夫,请问泽泻和川芎是哪四个字?” 莫姑娘道:“沼泽的泽,腹泻的泻,山川的川,芎是草字头底下一个弓。” 杜若连连点头,道:“哦哦,我知道了。”这两味草药她还是首次听说,自然不知该用哪四个字了。她补上空字,读了一遍,待莫姑娘确认无误后,问道:“这样就行了吗?不用给我把把脉吗?” 莫姑娘说:“你等下把方子拿到前面抓药,让他给你把药研成粉末。用法是一次二钱,一天三次,饭前用温酒调匀服下。” 杜若道:“嗯,我记下了。” 莫姑娘道:“你坐到床边,我给你把把脉。” 杜若依言坐到床边,莫姑娘坐到她的右侧,拉过她的右手,食c中c无名三指分按她手腕寸c关c尺三部,诊了一会儿,又换过左手诊脉。 诊毕,莫姑娘说:“没什么大问题,病因是寒气入体,导致任脉淤阻,气血不畅。”说着伸手按向杜若的小腹。 杜若啊地轻叫一声,惊问:“你干什么?”莫姑娘不语,轻轻按摩她的小腹。 杜若初时被她按得疼痛,刚欲拉开她的手,却忽觉一股暖暖的热流自她的手掌流入自己的小腹,进而流向四面八方,充满四肢百骸各处,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她忍不住嘤咛一声,忙咬住下唇,内心羞涩不已。 莫姑娘按摩了一顿饭的工夫,拿开了手,问道:“怎么样,好点没有?” 杜若忽觉一阵失落,真想让她永远这么按摩下去。她凝目看向莫姑娘的脸庞,说:“嗯,好多了。谢谢你!”近处观看,更觉她美丽绝伦,直如画中走出的人儿一般。又见她长发随意挽了个髻,上面插着一根木簪,有几缕秀发自颊边散落,别有一股风情。杜若虽是女子,也不禁看呆了。 莫姑娘道:“嗯,你去抓药吧。” 杜若一听,回过神来,知道她要送客,便起身说:“那我就告辞了。”莫姑娘起身相送。杜若忙道:“莫姊姊留步。”她见莫姑娘大概双十年华,比自己大些,而自己也很喜欢她,因此改口叫她姊姊。莫姑娘点点头。杜若走出厢房,顺便带上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卧虎藏龙 杜若发觉自己小腹疼痛大减,并且精力充沛,更胜以往,浑身暖洋洋的,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不由得啧啧称奇,心想:“怎么会这样呢?莫姊姊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治好我的?好神奇啊!唉,时辰差不多了,得回去干活了。嗯,明早再来向她致谢,顺便问个清楚。” 她走回前堂,见王大夫正在坐诊,便对坐在药柜前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说:“劳驾你给我抓药。”将药方递过去。 那少年是个学徒,拿过药方看了,便一样样地抓药,用小秤仔细称重。 见他抓齐了药,杜若又吩咐:“劳烦将药研成粉末。” 那学徒又开始捣药,仍旧不发一语。研好药,用纸包起来,然后噼里啪啦地拨算盘,最后说:“四十九文。” 杜若付了账,拿了药,见王大夫正给一个年轻男人诊脉,只见那人衣衫褴褛,又黑又瘦,手掌中心有厚厚的老茧。杜若心道:“这人是个纤夫。”她不打扰王大夫,径自走出药堂,心道:“刚才错骂了他,倒有些过意不去呢!唉,若没有他,我可能也见不到莫姊姊。” 回程时脚步异常轻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酒楼。先向掌柜讨了一杯黄酒,温过后调着药粉吃了,然后又开始一天的忙碌。晚上又吃了一回药,小腹已经不疼了,不禁暗赞:“莫姊姊果然医术如神!”她看了一会儿书,见时间已晚,众人应该已经睡了,就偷偷去厨房烧了热水,盛了一盆回屋,擦洗了身子,而后又把衣物洗了,这才上床睡觉。 次日,她早早起来,吃过药,便去了百草堂。到达时,却见大门依然紧关。等了老半天,才见门板响动,接着木板被一块块地卸下来。杜若见开门的是昨天见到的伙计,忙上前问:“小哥,请问莫姑娘在么?” 伙计见是她,心道:“莫非这公子哥儿看上莫姑娘了?”笑道:“这可不巧了,莫姑娘昨儿就走了。” 杜若惊问:“什么?走了?去哪了?” 伙计笑道:“脚在人家身上长着,人家想去哪就去哪,我哪知道她去哪了?” 杜若道:“她不是你们医馆里的人么?你怎么不知道她去哪了?你不知道,你们老板总知道吧?” 伙计笑道:“这你可说错了,莫姑娘不咱医馆的人,只是偶尔在咱这儿借宿。” 杜若道:“那你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再来?” 伙计说:“这就不好说了。莫姑娘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上次过来,还是一年前的事呢。” 杜若黯然道:“哦,这样啊。”但仍不死心,又问:“小哥,那你知道莫姑娘家在哪里么?” 伙计说:“不知道。不过我听王大夫说,她好像是少林寺玄济大师的弟子,你上少林寺去,说不定能找到她呢。” 杜若见再问不出什么了,便即拱手道:“多谢小哥。多有叨扰,这就告辞。”转身走了。 伙计不禁摇了摇头,叹道:“唉,又一个被莫姑娘祸害而身中相思之毒的!这毒一旦沾上,就会越陷越深,愈来愈厉害,待毒入六腑骨髓,进了五脏心脉,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喽!唉,‘情’之一物,果然沾染不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连连摇头叹息,转身走进药堂。 杜若心里忽然空空的,甚感失落。她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忽然发觉天上乌云正慢慢散去,东方一缕金光从云缝间透射而出,光芒万丈,绚烂而夺目,令多日不见阳光的杜若精神一振,心中的阴霾和忧郁也被一扫而光。她喃喃道:“天终于晴了。”待走回酒楼时,太阳已完全露出了脸。 天一晴,路上行人渐多,来酒楼里喝酒的人也多了。午时,杜若忙得不可开交。午后,好不容易送走一众酒客,不成想马上又有十余人进来。 只见当先一人虎头虎脑,髭须蓬乱,虬髯满腮,容貌甚是凶恶。酒保见这群人的形貌举止,俨然就是拦路抢劫的土匪,他心里害怕,竟不敢上去招待。那领头的带着一群人大剌剌地围着两张桌子一坐,啪地一拍桌子,叫道:“店家,拿酒来!” 酒保战战兢兢地拿了一坛酒,给他们送去,问道:“大爷们吃些什么?” 那领头的骂道:“你奶奶的,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他娘的,挑拿手的菜尽管上来便是!” 酒保点头哈腰,忙道:“是是,小的知道了。”转身便走。 那虬髯汉子大手一张,一把将酒保抓了过来,骂道:“你奶奶的,不给老子斟酒,难道让老子自斟不成?” 酒保赔礼道:“是是,小的知错了,这就给您老斟酒。”颤颤悠悠地给一群人都斟了酒,问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那汉子道:“快滚去厨房,让厨子快点给老子做菜。”酒保忙道:“是是。”拔腿就往厨房跑去。 杜若见这汉子满口脏话,蛮横无理,不禁微微摇了摇头,心道:“真是个莽夫!” 只听那汉子身旁的一人道:“老大,听说花满楼里的姑娘个个绝色,什么时候让兄弟们见识见识?”另一人道:“是啊,老大!兄弟们整日里辛辛苦苦,也该找个乐子,好好放松放松啦!”其余人都跟着附和。 那汉子骂道:“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想去花满楼?真他娘的白日做梦!” 有人问:“老大,兄弟们为什么不能去花满楼?” 那老大道:“在花满楼里睡一个姑娘,最少也要两三贯钱,你们这帮兔崽子有钱么?”众人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自卑,有的愤恨,都哀声叹气,无言以对。 杜若听他越说越下流,不禁皱起眉头。 那老大又道:“他娘的,兄弟们穷了好久了,是时候干一票大的了。”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一人喜道:“等有钱了,咱就能去花满楼了。”另一人却道:“好是好,可要是被官府盯上了,会有无穷后患的!”再一人道:“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么赚得了大钱?” 那老大点头道:“你这臭小子还算有点见地。他娘的,这世道,中规中矩,不敢反抗,只能像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民一样被饿死!” 众人都拍手附和:“老大说得太对了!咱干他娘的一票大的!” 杜若简直无语,这群莽夫,竟公然讨论偷盗抢劫之事,真不知他们是蠢到家了,还是张狂得没边儿了。她心中寻思:“要不要报官呢?唉,还是算了吧。官府讲究‘捉贼拿赃’,若是报了官,等官差过来,这莽夫一定矢口否认,那我岂不是自讨没趣?可能还会惹上麻烦。” 此时酒保端上菜来,却是清蒸鲈鱼c蒜蓉蒸虾c南乳烤鸡c白切羊羔c红烧牛肉c酱猪肉,装了满满六大盘,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都有了。他先端给虬髯大汉那桌,然后又跑去厨房端了一回,样式如旧,给另一桌也上了。 那汉子撕下一条鸡腿,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含糊不清地道:“这就是拿手菜?他奶奶的,味儿实在一般,没什么特别之处。”虽这么说,可嘴上一刻不停,眨眼间就将一条鸡腿吃得只剩骨头了,紧跟着将另一条鸡腿也撕下吃了。 酒保赔笑道:“大爷说笑了。我们楼里这烤鸡已有两百年历史了,是按祖传秘方烹制而成的,远近闻名,是苏州城一绝。” 那大汉道:“他娘的真能吹牛。照我说你们这店虚有其表,不值一晒。” 酒保听他屡次刁难,心里气愤难当,早把他祖宗十八代招呼遍了,可脸上依然挂着笑,说道:“大爷们请慢用,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 那汉子不再理他,招呼手下喽啰大吃大喝,吹嘘自己混迹勾栏玩女人的风流艳史。一众喽啰大声拍马恭维,行径丑陋,言语污秽,不堪入耳。 杜若实在不想再听这伙粗鄙俗人的污言秽语,恨不得马上将他们乱棍打走。幸而这群粗人吃饭很快,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将桌上菜肴吃得干干净净,好似几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吃完酒饭,那汉子站起来拍拍肚子,大摇大摆往外走去。众喽啰连忙跟上。 杜若见他们居然吃白食,连忙喊道:“哎哎,客官还没付账呢。” 那汉子转头看向杜若,说:“老子吃饭什么时候付过账?在你这儿吃饭,是看得起你,还他娘的想要钱?”旁边一人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大威武!” 杜若气急反笑,道:“你就不怕我报官么?” 那汉子啪地将佩刀往柜台上一放,说道:“那要看你快不快得过我的刀了。” 杜若心里虽怕,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凛然道:“恃强凌弱,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汉子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小的们,给这兔儿相公说说老子生平志向是什么?” 众喽啰齐声道:“老大的志向是做个打家劫舍c杀人放火c欺男霸女c无恶不作的绿林豪杰!” 那汉子志得意满,点头笑道:“只有傻子才会去做英雄好汉。” 杜若倒被这番言论说得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愚蠢而又直率的真小人。对这种人讲理无异于对牛弹琴,要降服他们,只能以暴制暴。杜若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是这群人的对手,可就这样放他们走,如何使得?她一时怔住,彷徨无策。 那汉子冷笑一声,叫道:“小的们,走了。”率众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堪堪走到门口,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请留步!”他回头一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缓步走来,面上看不出喜怒。他冷笑一声,道:“你待怎的?” 来人正是杜掌柜,只听他道:“客官,敝店小本生意,还请行个方便,付了钱再走。” 那汉子冷笑道:“你让我付钱我就付钱么?你他娘的算老几?” 杜掌柜淡淡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吃饭付钱,这天经地义的规矩。你难道想坏了这个规矩不成?” 那汉子冷笑道:“是又怎的?你奶奶的能奈我何?” 酒保吓得战战兢兢,缩在角落不敢出头。杜若不禁看向杜掌柜,心道:“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掌柜昏了头啦,怎么跟这个混世魔王讲起道理来了。事不宜迟,我还是找个机会出去报官吧。”当下慢慢移出柜台,打算从后门溜出去。 却听杜掌柜道:“我这酒楼里什么人没接待过?王公贵族,武将文臣,才子佳人,江湖豪客,谁也不曾少付一文酒钱!想在我这儿吃白食,只怕你还不够格哪!” 杜若听他这么说,暗叫:“糟糕,这下撕破了脸皮,可不能善了了。”不禁为杜掌柜捏一把汗。 那汉子一听,顿时勃然大怒,刷地拔出刀来,喝道:“你他娘的找死!”兜头向杜掌柜砍去。 杜若浑身发颤,忍不住啊地惊叫一声,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杜掌柜却丝毫不见惊慌,他不退反进,向左前方斜跨一步,不仅躲开了对方的刀刃,而且已然欺近了敌身,右手倏地探出,立时拿住对方手腕,用劲一压,长刀回转,登时架在那汉子的颈上。他制住对方,转头问杜若:“他们该付多少酒饭钱?” 杜若闻言睁开眼睛,看明当前形势,顿时惊得合不拢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杜掌柜又问了一遍。杜若才说:“哦哦,四百四十四文。” 杜掌柜对那汉子道:“听清楚了么?快付钱吧。” 那汉子这下脸可丢得大了,一时面如死灰,作声不得。一个喽啰见老大被制,顿时叫嚣:“快放了我们老大,不然一把火烧了你的酒楼。”其余人纷纷叫嚷:“放了我们老大。”但慑于杜掌柜高明的手段,谁也不敢上前助拳。 酒保见掌柜制住了对方,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心道:“乖乖不得了啊!我在这干了三年活,从没见过掌柜动武,还道他是寻常人呢。万万没料到他竟然会武功,而且如此高明!唉,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可看走眼了。”有掌柜撑腰,他胆气也壮了。 那汉子见形势如此,不得不低头认栽,伸左手在怀里摸出钱袋,扔给杜掌柜,冷冷地道:“这里面有五百文钱。” 杜掌柜左手接住钱袋掂了掂,见分量不差,便放开了他。那汉子还刀入鞘,领着一帮手下灰头土脸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瘟疫肆虐 见众匪走了,杜若说道:“杜掌柜,原来你这么厉害啊!”脸现仰慕神色。 杜掌柜谦道:“三脚猫的把式,不值一晒。” 酒保笑道:“掌柜若是三脚猫的把式,那小的岂不是连猫都不如了么?” 杜掌柜轻叹道:“不会武功倒好,省却许多纷争!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不再,习武何用?”语毕摇头叹息,缓步走了。 杜若见他神情落寞,又恢复了小掌柜的姿态,完全没了刚才的威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好好的江湖豪客,怎么就沦落为商人了呢?”士农工商,自古便以商人地位最低。如今天下又多了一类人,其地位凌驾于士族之上,是为朝堂武人,这是由于皇帝重武轻文之故。如此一来,商人地位更显低下。杜若出身商贾之家,从小到大遭过无数白眼,受过许多嘲讽,深知经商之艰辛不易。她自身弱小,是以极度渴望强大,十分向往仗剑江湖的武林侠客,从会认字起,就收集《虬髯客传》c《聂隐娘》c《昆仑奴》等唐传奇,常常挑灯夜读,废寝忘食。今日见了杜掌柜制服匪徒的豪举,大为心折,甚想向他请教一番,若蒙指点两招,那就妙之极矣!可适才见了他的神态,听了他的话语,情知他不愿谈论这个,不由得大失所望,唉声叹气。 之后几天,杜若时常找杜掌柜闲谈,旁敲侧击地问他江湖轶事,可他要么将话题岔开,要么避而不谈。杜若屡屡受挫,心灰意懒,慢慢也就不再问了。 这日天气炎热,骄阳似火。午时,杜若坐在柜台前打盹儿,忽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个酒客在说什么瘟疫,她不由得心中一凛,登时清醒过来,凝神倾听。 只听有人说道:“唉,日子本就不好过,不料又遇上这等灾难,老天爷真不给人活路啊!” 另一人接口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爷可没空管百姓的死活!” 杜若抬头看去,见说话之人书生打扮,三十来岁年纪,满面风霜,颇为潦倒。 又听一人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老弟,你这话说得对极了!” 杜若见说话的是个胖大和尚。这人适才来到酒楼,开口就要酒肉,杜若咂舌不已,心道:“好一个不守清规的酒肉和尚!”倒也有些佩服他的洒脱与豪迈。 那书生道:“大师父此言差矣!” 大和尚问:“哦?我哪里说错了?” 书生说:“适才那句话一半是我说的,一半不是我说的。因此大师父言之有误!” 大和尚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爱咬文嚼字。那你倒是说说,不是你说的那一半是谁说的?” 书生道:“是老子说的。” 大和尚闻言哈哈大笑,道:“你是读书人,怎么也自称‘老子’?适才你说一半不是你说的,现下又说是你说的。他娘的,到底是谁说的?都把老子搞糊涂了。” 书生笑道:“此‘老子’非彼‘老子’,乃春秋老聃是也!” 大和尚闻言,登时豹眼环睁,虬髯贲张,怒道:“居然有人叫这名字,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这些后世之人岂不是被他占尽便宜,都成了他的儿子了么?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书生笑道:“‘子’是世人对有学问者的敬称,就像孔子c孟子c庄子等等。老聃是春秋时的大哲人,是道家创始人,因此人们尊称他为老子,倒不是他自称老子的。” 大和尚摇头道:“不该这么叫他,大大的不该!他姓老么?我怎么从没听过这个姓?” 书生说:“不姓老,他姓李名耳。” 大和尚啪地一拍桌子,叫道:“他既姓李,该叫他李子才对啊!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最先叫他老子的?是不是他儿子?” 书生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大和尚兀自气愤难当,喝了一碗酒,又吃了几块牛肉,这才消了些气,转头问一位老农:“老丈,适才听你说杭州发生了瘟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老农神情哀伤,叹道:“前些日子一直下雨,钱塘江发了大水,毁坏了不少房屋良田,淹死了不少人。大概半月前天晴了,气候一热,就闹起了瘟疫。唉,刚开始只是三三两两地死几个人,谁也没留意。可两三天后,病患竟然成群出现,大伙儿这才知道发生瘟疫了。” 大和尚问:“后来怎样了?有没有请大夫前去救治?” 老农摇头道:“大夫管什么用?我们村里的大夫都给瘟疫害死了。” 那书生问:“难道就没人治得了瘟疫么?” 老农道:“这又不是伤风伤寒,哪里治得好?我们村里大半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都逃难去了。唉,老天爷不让我这糟老头子去死,为什么偏偏收了我的老伴和闺女?”说到这里,已然哽咽难言,泪水盈眶。 书生安慰道:“老丈请节哀!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老农哽咽道:“哪里好得了?唉,老天爷真不开眼,要让我等小民受这无穷之苦。” 大和尚道:“老天爷早就眼瞎耳聋了,既看不见,也听不到,你说什么都没用!” 那老农闻言,更加悲伤,真想一头撞死,就此一了百了。 杜若见众人都默然低头,不再说话。她想了解更多情况,于是走到老农对面坐下,问道:“老爷爷,杭州近况如何,你可知晓?” 老农抬头看了看她,摇头道:“我十日前离开杭州的,现下成什么样子了,我也不晓得。” 忽然一人插口道:“现下疫情已被控制住了。”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正走进酒楼,说话的正是此人。 那老农吃了一惊,说道:“你骗谁呢?自古以来瘟疫都是不治之症,谁能控制得住?” 那商人径自走到一张桌旁坐下,点了酒菜,才道:“一般医生自然不行。” 那书生问:“听兄台的意思,莫非有人竟能治好瘟疫么?” 那商人点头道:“不错。” 大和尚也来了兴致,忙问:“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商人道:“神医闻问切。”杜若闻言,心脏突地一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神医闻问切是何人,最终都看向那个商人。杜若更是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就怕漏掉一个字。 大和尚喃喃道:“我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怎么从没听过这号人物?莫非是新出道的?闻问切,这名字好生奇怪!” 杜若忍不住问道:“先生,神医真有那么厉害?你见过他没有?” 那商人道:“在下没见过神医本人。不过他医术如神,那是不消说的。” 那老农颤声道:“瘟疫真被他控制住了?” 商人点头道:“千真万确。在下前几天送了一批药材去杭州,那时疫情已有好转,听周围人说起神医来,都是赞不绝口。” 大和尚道:“真有他的!那神医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那商人摇头叹道:“说来惭愧,在下也不知晓。” 大和尚道:“他娘的真够邪门儿!说了半天,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商人道:“神医行踪不定,在下也只闻其名,不见其影。” 杜若问:“先生不是去过杭州么?理应见过被神医治好的病患,难道没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一些详情?” 那商人闻言脸上一红,微露惭色,说道:“不怕大家笑话,在下胆小,没敢去疫区,只在禹杭交付了药材,便急急返航了。因此并没见到病患,路上倒是听不少人说神医治好了瘟疫,应该不会错的。” 大和尚面露鄙夷之色,不屑道:“都是道听途说,如何能当真?” 商人怫然道:“在下做的是药材生意,经常和医生打交道,他们说起神医的医术医德,无不拍手称赞。如果只是一个人这么说,在下可能也不相信,可人人都如此说,那还假得了么?不由得我不信!” 大和尚听了,无法反驳,当下低头闷闷喝酒。 杜若寻思:“闻问切,闻问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啊,难道”她忙问商人:“先生,你可知神医师承何人?” 商人说:“这个我知道。神医是老神医少林寺玄济大师的弟子。” 杜若心道:“果然是莫姊姊。她眼睛不便,所以‘望闻问切’中舍了‘望’字,而以‘闻问切’为名号。”她猜到神医的底细,又打听到她的行踪,一时心脏怦怦大跳,激动不已。 那大和尚本来一副放荡不羁的神态,可是听到“玄济大师”四字,也不由得肃然起敬。这玄济大师的名头太过响亮,但凡在江湖上行走之人,无不听过他的大名。数十年前,江湖鼎盛之时,武林曾出现了四位大宗师,玄济便是其中之一。忽忽数十年弹指而过,其他三位宗师相继谢世,到目今,只剩下玄济一人。玄济出家前便以医术闻名于世,被人誉为神医。后来在少林寺皈依三宝,参禅悟道,研医习武,功力更加深厚。当年柴荣病重之时,得玄济妙手施救,康复如初,这才有了如今大周的天下。柴荣感念玄济救命之恩,封玄济为护国神僧,敕封少林寺为皇家寺院,赐丹书铁券。至此玄济名扬天下,为世人所敬仰。 那书生叹道:“常言道:‘名师出高徒。’既是玄济大师的弟子,医术自当出神入化。唉,一门二神医,难得,当真难得!” 那商人道:“在下常听医生们说神医青出于蓝,就医术而论,业已胜过乃师,实是千载难逢的医学奇才!” 杜若听他盛赞莫姊姊,心里格外喜悦,对她更是仰慕。古往今来,女子的地位一直低于男人,依附于男人,她们的命运基本就是结婚成家,相夫教子,然后悄然凋零,一辈子默默无闻。像神医这般自由行走于江湖,并且广受赞誉c功成名就的,可以说寥寥无几。神医在这男尊女卑的世上为女子争了口气,这不能不令杜若心折敬仰。她自离家出走后,心中一直十分茫然,不知今后路在何方。此时此刻,一盏明灯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为她今后的人生指明了方向。她决心追随神医而去,拜她为师,求她教自己武功和医术,将来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从而扬名立万,留名青史! 大和尚忽问:“神医医术了得,不知武功如何?” 那商人道:“这个嘛,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在下委实不知。” 大和尚道:“你若说他武功高强,那我定要去找他比划比划。唉,可惜了,可惜了!”说着连连摇头,大感惋惜。 那书生笑道:“大师父喜欢找人比武,何不去找玄济大师切磋切磋?” 和尚道:“玄济已经九十多岁了,我找他比武,万一出了差池,少林寺岂不是要找我的麻烦?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一个人可斗不过少林群僧。” 书生笑道:“大师父好大的口气,你难道自认为能胜过玄济大师么?” 和尚道:“玄济武功再高,可年纪大了,气血已衰,不见得有多强。” 书生摇了摇头,心道:“真是个妄人!”他一会儿还有事要做,当下起身向众人一一行礼,说道:“众位高贤且请宽坐,小生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杜若c老农和商人忙起身还礼,说道:“先生慢走。”那和尚依旧坐着,只拱了拱手,然后继续喝酒。书生付了酒钱,径自去了。那商人匆匆用完酒饭,也结账走了。 大和尚喝完五斤酒,又要了五斤,自斟自饮,好不潇洒!那老农却满眼迷惘,神情萧索,连连叹息。大和尚道:“老丈,凡事看开些,天塌不下来的。过来一起喝上几碗如何?”老农道:“多谢师父美意。我不会喝酒,师父请自便。” 杜若心道:“酒是粮食精华,须仔细品味方知其妙。似他这般喝法,真是牛嚼牡丹c暴殄天物,糟蹋了好酒!” 过了小半个时辰,老农和和尚也走了。 时至今日,杜若已在酒楼里干满了三十天工。她决意要走,晚上去找杜掌柜说明情况。杜掌柜再三挽留,可杜若态度坚决,杜掌柜只好放行,给她结清了工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南下杭州 次日一早,杜若打点好行囊,向杜掌柜辞行。杜掌柜留她吃了早饭,又给她准备了一包糕点,一大袋酸梅汤,以供路上之用。杜若连连道谢,辞别众人,来到枫桥畔乘船。 等了一会儿,见一行五六人上了停泊在河边的一艘大船,随即见那船升锚张帆,似乎正要起航南下。 杜若连忙跑到船边,喊道:“船家,船家,请稍等。” 那船上一人见她跑来,问道:“公子有什么事?” 杜若问道:“船家要去哪里?能捎我一程吗?” 那人道:“去杭州。公子要去哪?” 杜若道:“我也去杭州。船家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人道:“好,你上来吧。” 杜若拱手道:“多谢!”跨上了船,和船家议定了价钱。她闻到船上有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遂问:“船家是往杭州运送药材么?” 船家道:“是啊。杭州闹瘟疫,药材奇缺。许多船只都被朝廷征调,不断把各地药材运进杭州。” 杜若道:“我听说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怎么还需要这许多药材?” 船家笑道:“只是阻止了瘟疫蔓延,可成千上万的病患还须每天吃药,没有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呢。” 杜若道:“原来如此。” 船家笑道:“杭州城里不太平,我劝公子还是不要去的好。” 杜若道:“多谢船家美意。不过我有急事,不得不去。” 大船扬帆而行,缓缓驶出苏州。在运河上行船,顺风则依靠风力,逆风则须人力拉纤。是以数千里长的运河两岸,纤夫极多,青石板铺就的纤道上,已被踩出深深的印痕,见证着纤夫们的辛酸与劳累。杜若不同于一般闺中小姐,她自十四岁起,就身着男装外出经商,见惯了扬州运河两岸拉纤的情景。她虽同情纤夫们的遭遇,可她人小力微,无力改变什么,每每遇见,除了叹息一声,又能怎样? 太阳慢慢升起,炙烤着大地。杜若见甲板上太晒,就走进船舱里乘凉。甫一进舱,就见一人坐在窗边,手拿书卷,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人三四十岁的年纪,面容清秀,身穿青布长袍,安安静静,似乎并未发觉杜若进来。 杜若左右无事,也拿出《花间集》翻看起来。她初看此书时,觉得甚为新颖,可看多了,见书中多是闺情之作,表达女子凄惋c惆怅c哀怨等情感,词风清切婉丽,虽说有独到之处,可却为崇尚自由的杜若所不喜。她向往江湖之豪放自在c快意恩仇,却也同情普天下被束缚在闺阁中的女子。看了一会儿,她便合上书,幽幽叹了口气。 忽听窗边那男人也叹了口气,她转头看去,见那人也正在看她,不禁一怔,问道:“兄台何故叹气?” 那男人道:“我读《汉书武帝纪》,想起当今天子也自号武帝,作风也甚像汉武帝,是以为天下万民哀叹。”问道:“兄台为何叹气?” 杜若叹道:“我为天下不得自由的女子叹息。” 那男人不禁一怔,说道:“兄台体谅女子的难处,倒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呢!” 杜若道:“兄台心怀天下万民,更加可敬。”又问:“兄台贵姓?可是要去杭州么?” 那男人点头道:“在下姓贾名坤,运送一批药材去杭州。兄台如何称呼?” 杜若拱手说:“小可杜若,见过贾兄。” 贾坤回礼道:“杜兄也去杭州?” 杜若说:“是啊。我去杭州找人。不知贾兄听说过神医闻问切么?” 贾坤道:“久闻神医大名,如雷贯耳!杜兄可是去找神医么?” 杜若点头道:“正是。” 贾坤还待再说,忽听甲板上传来一阵惊呼声,不由得一惊,忙起身外出查看。杜若知道外面可能出事了,也跟着走出船舱。到了外面,只见船家和众水手都手持棍棒,目视前方。 杜若顺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前方十余丈外,有艘小船正迎面驶来,船上站着十来个人,手握明晃晃的长刀,凶神恶煞。那领头一人虎头虎脑,虬髯满面,却是那日到醉仙楼吃白食的汉子。杜若顿时暗暗叫苦:“糟糕,怎么遇见这伙儿强盗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霎时间,那小船已行至大船前方一丈处,持刀众匪纵身一跃,都跳到大船上来,那艘小船只余一个艄公把持。大船上众水手一见强人来袭,虽握棍棒,却不敢上前邀斗,反而纷纷向后退却。 那虬髯汉子高声叫道:“不想死的就快些交出钱来!留钱不留头,留头不留钱!敢道半个不字,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贾坤见强人凶横,众水手不敢上前,于是说道:“众位好汉,大家混口饭吃不容易,能不能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那汉子侧睨着他,冷笑道:“老子给你们行方便了,谁他娘的给我行方便?他奶奶的,废话少说,快点交钱。”语毕给一众小喽啰使了使眼色。 众喽啰持刀走到水手面前,威逼他们掏出钱来。众人不得不摸出身上不多的钱财,交给对方。有人掏不出钱,便被打倒在地。 贾坤忙道:“君子动口不动” 那汉子大踏步上前,一巴掌将他扇翻在地,叫道:“君你奶奶个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像君子吗?”贾坤脸上剧痛,眼冒金星,半晌说不出话来。那汉子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将钱袋夺了过来。 杜若本想躲在舱里,可眼见众人一一被打倒,她实在看不过眼,壮着胆子走出来,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就不怕官府缉拿么?” 那汉子抬头一看,冷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老子没去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一个小喽啰道:“老大,这兔儿相公长得真俊,比女人还好看呢!” 那汉子淫笑道:“老子几十天没碰女人了,拿他泄泄火也不错。哈哈哈,嘿嘿嘿!”说着伸手往杜若前襟抓去。 杜若心里害怕,急忙向后闪避。那汉子一抓不中,又是一抓。杜若已退到板壁前面,退无可退,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雨伞格挡,伞尖正好刺中大汉手腕上的麻筋。 那汉子手上一麻,顿时没了劲力,这一抓又没见效,不禁说道:“嘿,没想到兔儿相公还挺有两下子的!老子更喜欢你了,不如抓你去做个压寨相公。这就乖乖跟老子走吧,省得皮肉受苦。” 一个喽啰插口道:“老大,咱们还没山寨呢!这压寨二字”话没说完,便被那汉子一巴掌扇翻在地。汉子喝道:“老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另一个喽啰拍马道:“老大武功高强,建座山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汉子反手一掌,啪地又将他扇翻在地,怒道:“老子武功高强?老子要是武功高强,会和官兵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么?会被人家撵得像耗子一样在太湖里四处逃窜么?你奶奶的,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鸟嘴!”他前些日子领着一帮手下去苏州府库里偷盗,刚翻过墙,就被守卫的士兵发现了,登时被众兵包围。他领着手下们左冲右突,死了好几个弟兄,才冲出重围,驾船逃跑。幸亏苏州河流密布,水道如网,甚难追击,他因此得以逃脱,藏身在广阔的太湖里,官府一时也拿他没辙。 其余喽啰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众水手则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那汉子又向杜若抓去。杜若挥舞雨伞乱打,虽打中那汉子数次,奈何她劲儿太小,最多将其打疼一会儿,完全造不成伤害。她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说道:“且住,我有话说!” 那汉子冷笑道:“想拖延时光?老子可不吃这套。乖乖跟我走吧,日后说话的机会多得是!” 杜若眼见难以幸免,不由得俏脸惨白,万念俱灰。 正当此时,忽听一人喊道:“老大,老大,不好啦!” 那汉子喝道:“喊什么喊,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正是留在小船上的艄公,只听他道:“有官兵来了。” 那汉子大吃一惊,转头往后一看,见一艘运粮大船迎面驶来,船上站着十余名官兵。汉子见对方人多势众,招惹不得,忙喊道:“风紧,扯呼!”率先跳到小船里,其余喽啰纷纷跃下。那艄公把船桨一扳,小船向急速向前方一条岔道驶去,顷刻间就去得远了。 杜若劫后余生,仍然心有余悸,不禁伸手拍了拍胸口。贾坤翻身爬起,招呼船家开船。众人虽失了部分钱财,可都没有受伤,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船家将船驶向一旁,让运粮船过去,这才起航,继续前行。 杜若和贾坤又坐回舱里。杜若气愤地道:“这群强盗,可恶至极!早晚被官府抓住,斩首示众!” 贾坤却露出怜悯神色,叹道:“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上,谁愿意落草为寇呢?” 杜若不由得叹息一声,黯然不语。 中午时分,众人各自吃些干粮,稍事休息。杜若将携带的糕点分了,众人都尝了一块。到了晚上,船行至一个大镇上。贾坤请众人到镇上酒馆里吃饭喝酒。饭后众人又回到船上睡觉。杜若虽不大愿意睡船上,可一来她钱不多,能省则省;二来入乡随俗,总不能让人家说自己矫情。她在船舱里找了块地方,枕着包袱和衣睡了。 又过了两天,船抵嘉兴。贾坤又请众人喝酒,杜若很不好意思,婉言谢绝,但贾坤执意邀请,杜若盛情难却,只好去了,心道:“这人挺不错的。”吃罢饭,杜若在嘉兴逛了逛,然后回船睡觉了。 众人晓行夜宿,这日终于抵达禹杭。贾坤让水手们把药材卸下,卖给镇上收购药材的杭州各大药商。药材很抢手,霎时销售一空。卖了药材,贾坤请众人喝酒。饭后杜若给船家付了船费,就和众人告别。 贾坤道:“杜兄此去杭州,在下不便相送,万事多加小心!” 杜若拱手道:“小可明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此时已是申末时分,红日西落,却依旧炎热难当。杜若在运河畔的码头上等了许久,但见北上船只无数,却不见一艘南下杭州,不由得心中发愁,寻思:“难怪众药商只能把药材运到这里,原来没一个船家愿意去杭州。走不了水路,只好走陆路了。”当下向码头上一名搬运药材的汉子问明去往杭州的路径,拔步向官道行去。 她本想搭乘往杭州运送药材的车辆,但在路上走了半晌,却没看见一个行人辆马车,不禁思忖:“看来天时已晚,连去杭州的车马也没了。嗯,既然这样,我不如先回镇上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去杭州不迟。”可转念又想:“耽误一晚,若是莫姊姊先行离开杭州,那便如何是好?说不得,我还是连夜赶路,尽快找到莫姊姊为是!”当下快步向前走去。 才走了一刻钟,杜若已热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她走到路边一颗槐树下乘凉,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水,稍解暑气。此处离杭州尚有六七十里,她急于赶路,只休息片刻,便又迈步前行。由于太过曝晒,她索性撑开油纸伞,好歹能遮挡一些日光。 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她已是腿脚酸软,头晕目眩,疲累之极。正想在路边树下休息,瞥眼间,却忽见前方隐约有个村落,她不由得心中一喜,强打精神,快步向村子走去。她初时内心喜悦,可离村子越近,心情反而越沉重。 此刻已到黄昏,本该是吃晚饭的时辰,可村子里却没有一丝炊烟,毫无人声,寂静得有些吓人。杜若心中忐忑,慢慢走近村子,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似乎是从左首那户人家院中传出的,她见四周一片死寂,心中害怕,也不敢进去查看情况。走过了十余户人家,仍不见一个人,心里更加害怕,暗道:“赶快离开这里吧。”当下走得更快了。又走了几十步,忽见前方路边有十几只乌鸦在啄食,杜若已吓得微微颤抖,当下放缓脚步,悄然慢行。她担心惊动了那群乌鸦,乌鸦会来啄自己,那可不是玩的。待走到距乌鸦两三丈处时,群鸦扑扑飞走了。杜若吓得娇躯一颤,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轻拍兀自怦怦大跳的心口。她又向前走了两丈,下意识地往路边一望,登时啊地惊叫一声,拔腿就向前疾奔。 原来路边有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再被乌鸦一啄,基本只剩下骨头了。杜若首次看到腐烂成这样的死人,自是吓得胆战心惊c魂不附体。 她一口气跑出村子,直跑得喘不过气c双腿酸软得再也迈不出一步时,才停了下来,弯腰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执念之力 杜若休息了好一阵儿,才缓过了劲儿。她抬头眺望,见前方黑茫茫一片,不知距杭州还有多远,又转头四顾,见茫茫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顿时一股恐惧之感涌上心头。从小到大,何曾经历过这种境况?她害怕之极,不由得眼睛泛红,泪水盈眶,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她强自定神,心道:“不怕,不怕!这没什么好害怕的!杜若啊杜若,你若连这点儿胆量都没有,那还有脸去见莫姊姊么?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这儿又没人用刀砍你,有什么好怕的?”她不断给自己壮胆,过得一会儿,当真没那么害怕了,迈步又往前走。 只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心中寻思:“天马上就黑了,这世道又不太平,要是遇到强人剪径,我一个孤身弱女子,如何抵挡?不行,不行,不能往前走了。”前几日那虬髯汉子拦路抢劫,给她造成不小的阴影,此时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她转身往回走,可走了几步后,不禁又想:“那村子里应该死了不少人,要是闹起鬼来可怎么办呢?遇见强盗还能拼死一搏,可若遇鬼,却连反抗也是不能,定会死得惨不堪言。”这下往前走不是,往回走又不好,当真左右为难,茫然不知所措。她一时往南走几步,然后又踅回来,来回往复,犹豫不决。 忽然心念一动:“既然我自己决定不了,何不交给上天定夺呢?”当下摸出一枚铜钱,却是天祐通宝。她把钱往空中一抛,待铜钱旋转下落时伸左掌接住,然后右掌一盖,心中默祝:“上天保佑,上天保佑!若是正面,那就继续往南走;若是反面,则回村子安歇!”祝祷毕,抬起右手一看,却是无字的反面,不禁喃喃道:“看来上天叫我不可贸然前行。既然如此,我还是回村子里去吧。”心里虽然仍很害怕,但心想有上天襄助,定会保佑自己平安,当下强行克制心中惧意,往村里走去。 她不敢走进村中,只停在村子最南边一户人家门外。见这户人家院落不小,房屋挺气派,想来该是村中的富户。她见院门上着锁,寻思:“门既锁着,屋里必然没人,而且户主应该是从容离去的。”她嗅了嗅,见院子里没有腐臭气味,更加放心,暗道:“对不住了,借贵地歇息一宵,请勿怪罪!”见院墙不高,当即翻墙进去。 来到院中,见有一片菜地,种着茭白c空心菜c苦瓜c胡瓜等,长势繁茂。菜地旁有一口水井,井上安着辘轳。杜若走到井边绞了一桶水,洗了把脸,然后到菜地里摘了一根胡瓜,清洗一番,老实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吃完瓜,杜若推门走进堂屋,见里面一片漆黑,她心下害怕,不敢进去,当下摸索着去了厨房,找出火刀火石,点着了油灯,心想:“走了不少路,着实饿了,看这儿有没有什么吃的。”翻翻找找,见米缸里还剩一点米,够吃一顿了,心中大喜,当即提了木桶,打水洗了锅碗瓢盆,淘了米,生火做饭。接着去菜地里拔了些菜,用清水洗净,切来炒了。 她美美吃了一顿,心情格外舒畅,暗想:“我已经近十天没洗澡了,趁着这个机会,该当好好洗洗。”当下又打了水来,添了满满一锅,烧了起来。水烧热后,又去院子里找来一个大木盆,放在厨房里,添满了热水,然后脱衣坐进盆里。这里四下无人,院门又锁着,不会有人前来,她洗得格外放心。洗净了身子,按摩了酸痛的腿脚,待水凉了,她才意犹未尽地走出木盆,擦干身子,从包袱里取出干净衣服穿上。 她怕自己闲下来会胡思乱想,忙又洗了换下来的衣服,将衣服晾在院中的绳上,然后又想:“我吃了人家的饭菜,总该给人家干点活补偿。”于是又打水浇了菜地。 等做完一切后,她已累得厉害,实在不想动弹了,就去厨房里端上油灯,走进堂屋里,前前后后查看一遍,见屋中果然没人,也没什么异常情况。她走进左侧的厢房,找来鸡毛掸子,掸了掸床上的灰尘,然后吹灭油灯,上床睡了。本想着晚上可能会失眠,不料头一挨枕,很快就沉沉睡去。 她睡得格外舒服,一觉就到天蒙蒙亮。醒来后,很想再睡个懒觉,实在不想起床,可有个念头在心中呼唤:“快快起床,越早见到莫姊姊越好。”当下强忍睡意坐起身来,穿戴整齐后,就走出屋子,到井边打水洗了脸,然后到菜地里摘了几个胡瓜洗净,当早饭吃了。之后收了院中晾干的衣服,又给水囊里装满清水,一切准备妥当后,就翻墙出了院子。 她站在街上,四下望了望,见周围一切照旧,不禁心想:“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真是自己吓唬自己!”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向南走去。 此刻天色微亮,十分凉爽,她走得又轻又快。过了小半个时辰,东边天际慢慢泛出红光,太阳快要出来了。她无心观赏日出,脚下一刻不停,要趁凉多走些路。又过了两刻钟,太阳出来了,大地给阳光一照,又热了起来。 走了二十余里后,她有些乏了,坐到路边树荫下休息。走了这么久,居然仍没遇见一个人,路边的新坟倒是看见不少,更有几具腐烂的尸体横卧在田畔,无人掩埋。她昨夜已经见过,白天再见,并不觉得有多害怕。喝了些水,休息一会儿,撑开伞来,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阵儿,她忽然觉得身子有些乏力,直冒冷汗,头也有些晕,不由得心中一凛,暗想:“我难道病了?会不会染上了瘟疫?”越想越害怕,终于坐在路边树荫下啜泣起来。 哭了一阵儿,忽听北边传来一阵声响,她顿时心中一喜,连忙抹干眼泪,站起身来向北张望,见远处有人吆喝着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闻人足音,跫然而喜。她终于见到人了,一时喜不自胜,几乎就要挥手欢呼了。她忙克制情绪,整理了下仪容,静候马车到来。 待马车行驶到近前,她见那车夫用白布围着口鼻,不知何故,忙打了个问讯,说道:“这位大哥,我身子不舒服,能不能捎我一程?” 那车夫见她站在路边,眼中也露出惊奇神色,问道:“你不知杭州有瘟疫吗?我劝你赶紧回去,莫去为好!” 杜若道:“我要去找神医,不得不去,还望大哥行个方便!” 车夫问:“你找神医干什么?” 杜若说:“我找神医看病。”心想:“我现下病了,说去找莫姊姊看病也没错。” 那车夫见她脸色苍白,嘴唇更是白得没了血色,当真病了,于是说道:“那你上来吧。”杜若道了谢,坐上马车。车夫又说:“你找块布,遮住口鼻。” 杜若问:“为什么?” 车夫说:“神医说瘟疫会通过空气传播,用布包住口鼻能预防传染。” 杜若心想:“什么空气c传播c传染的,那是什么?唉,不管是什么,莫姊姊说得总不会错。”当下找出手帕,蒙住口鼻。 车夫又说:“手帕太薄了,不管用。多弄几层布。” 杜若又在包袱里翻找,可实在没有多余的布,最后只好从一件衣服上撕下大片布料,折成好几层,蒙住口鼻,然后问道:“大哥,你可知神医现下何处?” 车夫说:“神医暂居灵隐寺里,你可以去那里找她。不过白天她大半不在寺中,而是外出行医。” 杜若心中一喜,暗道:“总算打听到莫姊姊的所在了。”忙向车夫道谢。她的头越来越晕,身上冷汗越来越多,胃部泛恶欲呕,难受极了。她无力多说什么,当即背靠马车厢壁,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似乎永无止休。杜若觉得这段路好漫长,她的身子好难受,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可一想到莫姊姊,她又强打精神,苦苦忍耐。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快晕过去时,马车似乎终于停下来了。一个既遥远又空洞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我就送你到这儿。从此处向前走半里,就到灵隐寺了。”说话的似乎是车夫。 杜若睁开眼睛,发觉前面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挣扎着下车,忽然腿脚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她强撑着身子站定,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此时她听不到周遭的声音,看不见前方的道路,只觉身上乏力之极,寒冷之极。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随时都会摔倒。此时此刻,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走下去。也不知走了几十步,或是几百几千步,她终于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昏睡中她觉得好像有人喂她喝药,苦苦的好难喝;接着又将湿巾贴在她的额头,凉凉的好舒服。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可就是办不到。不一会儿,她又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诵经之声,庄严肃穆,沁人心脾。她慢慢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见自己睡在一间厢房里,屋中陈设极为简朴,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进鼻腔,一阵悦耳的铃铎声传入耳中。她心中一动:“我睡在寺庙里。”随即想起自己晕倒前是去灵隐寺找莫姊姊的,看来这里应该就是灵隐寺了。她见外面光线暗淡,也不知天快黑了还是快亮了,不禁心想:“我睡了多久了?”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浑身绵软无力,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完全黑了,月光透过窗纸窗缝照进屋中,暗淡而朦胧,她不由得心想:“原来到晚上了。”她想到外面去看看,努力用双臂撑床,又试了几次,终于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她心脏突地一跳,连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小沙弥手持烛台走进屋中,不由得一阵失望。 那小沙弥见她坐在床上,忙道:“施主醒了啊?” 杜若点了点头,问道:“小师父,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沙弥道:“林居士中午来敝寺时,发现施主昏倒在寺门外,就将施主背进寺中,请莫居士医治。” 杜若问:“林居士是谁呀?莫居士就是神医吗?” 小沙弥道:“林居士名叫林逋,常来敝寺和住持禅师谈论诗词佛法,是位道德高尚的隐士。莫居士就是神医,外面人都这么称呼她。” 杜若忙问:“神医此刻在哪?” 小沙弥道:“莫居士随同玄济大师c敝寺众位师父做晚课。” 杜若说:“哦,原来如此。请问小师父,晚课何时结束?” 小沙弥道:“还得一阵儿。施主,莫居士吩咐了,说你中暑了,身子虚弱,教我好生照顾你。施主饿了吧?我去给你端斋饭和汤药。”说完不待杜若回话,就径自出门而去。过了一会儿,他端着食盘走进屋子,将饭放到桌子上。 杜若歉然道:“麻烦小师父了。不过我没食欲,实在吃不下。” 小沙弥道:“那怎么成?吃饱了肚子,病才好得快啊。” 杜若不愿拂了他的好意,只好挣扎着下床。小沙弥连忙上前相搀,将她扶到桌边坐下。杜若问:“小师父吃过晚饭了吗?” 小沙弥道:“我吃过了。施主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杜若只好强忍着胃部恶心欲呕之感,喝了一碗白粥,吃了几口素菜,说道:“我吃好了。” 小沙弥见她好歹吃了点东西,就不再强求,说道:“把药喝了吧。” 杜若端起药碗,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怪,实在难以下咽,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药啊?” 小沙弥说:“这是白虎汤,是用石膏c知母c粳米c甘草煎熬而成,主治阳明经病症,清热消暑,治疗中暑最是有效。” 杜若微笑道:“小师父挺渊博的!” 小沙弥摸了摸头,笑道:“这都是莫居士教的。”等杜若喝完药,小沙弥收拾了碗筷,说道:“施主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病应该就好啦。” 杜若已睡了半天,此时身子虽然乏力,可全无睡意,很想出去走走,看能不能遇见莫姊姊,然而她又不愿麻烦别人,思索再三,只好作罢。 小沙弥又扶杜若躺回床上。杜若见他要走,忽道:“我叫杜若,不知小师父法名如何称呼?”小沙弥道:“我叫清源。”杜若道:“清源小师父慢走。”清源合十行礼,转身走出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高僧大德 杜若一时睡不着,心中杂念纷呈,不能抑制。最后她又心算百鸡问题,这是催眠良方,屡试不爽,果然算了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内急之感涌来,杜若不由得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来,发觉身上仍然乏力,但比之前好了许多,胃部也不难受了,肚子倒有些饿了。她走下床,开门出屋,只见圆月已上中天,算算日子,今夜已是六月十四,不禁心想:“月亏则盈,月盈则亏。唉,马上又是月圆之夜了。”屋外凉风习习,檐角铃铎叮当,伴着阵阵虫鸣,颇为悦耳,更增夏夜之清幽。 杜若不知寺院茅厕在何方,但想着往北走总不会错。此刻寺中屋舍一片黑暗,想来僧人都已入睡。杜若悠闲漫步,也不怕遇到什么人。走过一间间大殿屋舍,来到寺庙最北边,又往东走了十来步,果然找到了茅厕。她进去解了手,心想:“北方属水,东方属木,水生木。嗯,古人这样规定,倒也有些门道。” 回去时,她又觅了另一条路走。走过几间屋舍后,忽见前面有间厢房里亮着灯火。她心中好奇,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到厢房窗外时,听到屋中有人说话,语音十分苍老,语气却极为慈祥柔和。只听那人道:“生老病死,乃人生大苦,如今我能得解脱,你该为我高兴才是,何必如此哀伤?” 又听一人悲泣道:“师父参悟生死,五蕴皆空。奈何徒儿修为浅薄,总不能断绝尘世情缘。如今师父伤重如此,我又怎能不悲不泣?”杜若听此声音,知道说话的正是莫姊姊,不禁心中一喜,然而听她语声如此悲伤,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暗想:“原来莫姊姊的师父受了重伤。莫姊姊的师父是玄济大师,他是武林中的大宗师,想必武功高绝,却不知谁能伤得了他?” 却听玄济道:“五蕴皆空,谈何容易?唉,你可知我为何为你取名莫涟如?”杜若心想:“原来莫姊姊名叫涟如。” 莫涟如说:“徒儿不知,还请师父见告!” 玄济幽幽道:“那是二十二年前的冬天,当日天降大雪,我自洛阳白马寺访友而归,行至登封县城时,已至二更。我忽然远远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声音极弱,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我连忙循声而去,却见一家人的屋檐下放着一个襁褓,襁褓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我忙抱起襁褓,拍掉上面的积雪,却见襁褓中有一名婴儿。那婴儿被冻得满面青紫,不住低声啼哭,眼看就要断气了。我忙给婴儿输了一阵温和的真气,婴儿的气息终于强了一些。我敲开那户人家的门,问那婴儿是不是主人家的孩子,可那主人却说不是。我又问那主人能不能收养这孩子,那主人却又婉言拒绝了。我无法可施,只好迅速将婴儿抱到少室山下,交给山村里一个刚生过小孩儿的妇人抚养” 说到这里,杜若忽听一阵咳嗽声自屋中传来,而后传来啪啪的拍打声,想是莫姊姊在轻拍玄济大师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玄济大师止住咳嗽。忽听他道:“佳客久候,何不进屋一叙?” 杜若吃了一惊,暗道:“被发现了。”顿时尴尬不已,不知所措。 忽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一人淡淡地说:“进来吧。”正是莫涟如。 杜若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屋中,见房中空旷之极,没有床铺桌椅,仅有几个蒲团放置在木地板上。其中一个蒲团上坐着一名老僧,只见他十分消瘦,满脸皱纹,眉毛胡须皆尽雪白。他见杜若进来,向她微微一笑,神色甚是慈和。杜若连忙躬身作揖,说道:“晚辈拜见大师!” 玄济双手合十,微微笑道:“施主不必多礼,请坐。” 杜若见莫涟如跪坐在玄济大师面前的蒲团上,她于是走过去,跪坐在莫涟如身旁的蒲团上,垂首静静听讲。 玄济微笑着对她道:“施主久在窗外静听,想必是很喜欢听故事的了。”杜若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玄济微微一笑,又对莫涟如说:“我交给周家夫人抚养的那个婴儿,就是你了。” 莫涟如自小在周家长大,虽然周夫人待她有如亲生,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周家的孩子,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杜若听到莫姊姊的身世竟如此凄惨,心里顿时更加酸楚。 玄济续道:“后来我在登封县城多方打听,始终找不到你的生身父母。我想你天生目盲,应当是被父母遗弃了,就算找到父母,想来他们也不会要你了,是以不再寻找。等你周岁时,我焚香沐浴,给你蓍卜一卦,遇《屯》之《益》。《屯》上六曰:乘马班如,泣血涟如。《益》上九曰: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两爻辞中均有凶险,所谓:‘水载舟船,无根以浮。往来溶溶,必忧且劳。’我不禁想起你雪夜啼哭的情景,于是为你取名莫涟如。” 莫涟如此刻方知自己姓莫不姓周,却是这个原因。杜若心想:“原来莫姊姊的名字中有这个典故。她天生眼盲,又被父母遗弃,心中该有多痛苦啊!我以后定要拜她为师,好好侍奉她。” 玄济道:“待你长到五岁时,我见你聪颖沉静,悟性非凡,于是传你医理,但盼你秉医家之仁心,济世救人,增己福报,日后不管遇到何等险境,都能逢凶化吉。如今你平安长大,医术大成,德艺双馨,我甚感欣慰。以前不告诉你身世由来,是怕你心生烦恼,有碍修行。现下我大限将至,若再不告诉你,以后怕是没机会说了”说着又剧烈咳嗽起来。 莫涟如忙道:“师父,你别说了,休息会儿吧。”又过去给他捶背,杜若也上前相助。 玄济咳嗽了一阵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莫益之,或击之。世人看不透利害相生的道理,无益于自己的,便击之,最终导致无法挽回的恶果,尤以当今天子为甚。唉,我当年救他,是否救错了呢?” 莫涟如道:“师父慈悲为怀,治病救人,何错之有?” 玄济叹道:“他灭国无数,又血洗江湖,犯下累累杀业,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深感愧疚。” 莫涟如道:“这都是柴荣自己犯下的罪业,和师父半点关系也没有。师父何必如此自责?” 玄济似是听而不闻,径自说道:“如今灾荒不断,饿殍遍野;战争不休,生灵涂炭。我奔波半生,却无力改变现状,沦落至此,夫复何言?” 莫涟如又劝道:“师父别再说了,休息一下,养养神吧。” 玄济续道:“眼看百姓已被逼至绝境,各方势力也蠢蠢欲动,难道天下要再度大乱了么?又有谁能扭转乾坤c力挽狂澜,为天地立心?” 杜若忽道:“月缺了会再圆,总会有办法的,大师也不用太过挂怀。” 玄济点头道:“阴极阳生,剥极而复,道理没错,可改变时局的契机到底在哪里?” 杜若道:“也许等皇帝驾崩c太子继位后,情况会有所改观。” 玄济摇头道:“太子荒淫无度,不务正业,并非君王之材。” 杜若无言以对,默然不语。 玄济思索一阵儿,说道:“夜很深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要静坐冥想了。” 莫涟如道:“徒儿不走,就在这里服侍师父。” 玄济道:“你劳累了一天,快回去歇息。” 莫涟如听他语气坚决,只好起身离去。杜若躬身作揖,道:“得聆大师教诲,受益匪浅,晚辈告辞。”玄济合十道:“不敢当。” 莫涟如走到门边,拿了自己的竹杖,开门走出屋子。杜若连忙跟上去,出屋后关上了门。她见莫涟如右手执杖在前探路,行走极为不便,不禁又是一阵心酸,连忙上前牵起她的左手,为她领路。 莫涟如微一挣扎,却觉杜若将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不由得轻叹一声,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问道:“你来杭州干什么?不知道这里发生瘟疫了么?” 杜若想说:“我来找你。”可这话太过唐突,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嗫嚅道:“莫姊姊怎么认出我的?我我听说杭州风景秀美,特来此观光游玩。”莫涟如却沉默不答。杜若又道:“莫姊姊两度救我,我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莫涟如轻声道:“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杜若说:“我刚才不是有意要听你和玄济大师说话的,还请莫姊姊不要怪罪。” 莫涟如道:“没什么。”杜若还想找些话题来说,却听莫涟如说:“我到了。你身子尚未康复,快回去休息吧。” 杜若闻言,转头看向左侧的厢房,心想:“莫姊姊怎么知道这就是她的厢房呢?啊,是了,她应该数着步数,从而确定远近的。”牵着她的手走进厢房,下意识就想去点蜡烛,可随即一想:“莫姊姊目盲,点不点蜡烛又有什么分别呢?”便又作罢,扶着她坐到床上,说道:“莫姊姊早点睡,晚安啦。”莫涟如微微点头。杜若转身出屋,带上了门。 杜若回到厢房,虽不觉困乏,但无事可做,只好又上床睡了。 次日一大早,小沙弥清源又来服侍杜若吃早斋,喝汤药。杜若吃过饭,精力渐复,病已好了九成,问清源道:“神医今日做早课吗?” 清源点头道:“这是自然。” 杜若向清源道了谢,待清源收拾碗筷走后,她也出了屋子,到寺院里散步。寺中大树甚多,绿意盎然,鸟语花香,分外清幽。杜若昨夜就见寺中有的地方一片白茫茫的,气味有些刺鼻,这时又见,方知地上撒的是石灰粉,却不知有何作用。她耳中听着诵经之声,心情也变得平静闲适。她信步而行,来到一处长廊之下,见廊里放着许多石碑,碑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文字,走进一看,都是佛经典籍和历代高僧的心得感悟。她不喜欢看枯燥无味的佛经,也看不明白,于是匆匆走过,来到最后一块碑前,却见上面刻的不是佛经,而是一首诗,诗名是《山园小梅》,当即吟诵道: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她读了两遍,喃喃道:“这诗首联c颈联c尾联倒也一般,独独颔联绝妙无伦,有此一句,意境全出,堪称咏梅之绝唱。妙,真是妙不可言!” 忽听一人道:“姑娘谬赞了。” 杜若回头一看,却见廊外站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子,浓眉大眼,英俊挺拔,身着粗布衣衫,头戴方巾,颇显贫寒,可他身上的儒雅孤高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杜若听他称呼自己“姑娘”,不禁微蹙秀眉,问道:“阁下是谁?” 那男子拱手道:“在下林逋,有礼了。” 杜若心道:“听清源说,昨日是林逋救了我,想必就是他了。嗯,他救我时,已经看出我是女子了。”当下也拱手道:“昨日得蒙林公子救助,杜若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林逋道:“全仗莫神医妙手回春,在下只略尽绵力,算不得什么。杜姑娘不必客气。” 杜若忽问:“适才听林公子所言,此诗可是出自公子之手?” 林逋谦道:“确是在下拙作。可颔联一句,却非出自在下之手。” 杜若心下好奇,忙说:“这是为何,倒要请教!” 林逋道:“说来惭愧。此句是由江为的残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改动而来。” 杜若笑道:“原来如此。竹影,桂香,原句既写竹又咏桂,倒有些博而不精,未臻妙境。公子只改两字,却是点睛之笔。疏影,暗香,既道出梅影的轻盈妩媚,又写出梅香的淡雅清幽。的确是大家风范。” 林逋谦道:“杜姑娘过誉了,在下愧不敢当。” 杜若笑问:“林公子出过诗集没?能否让我拜读一番?” 林逋微笑道:“姑娘爱诗之心,令人佩服。只是我平时随手涂鸦而作,作后又觉不甚如意,随手而弃,当真登不得大雅之堂,是以并未编写诗集。” 杜若笑道:“公子眼界真高。如此佳作,怎会登不得大雅之堂?” 林逋微笑道:“哪里,哪里。” 两人论起诗词,情投意合,当下并肩散步,高谈阔论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坐诊赴宴 过了小半个时辰,林逋道:“莫神医应当做晚早课了,我要陪她去济世堂坐诊。姑娘可要同去?” 杜若笑道:“再好不过了。” 两人当即去找莫涟如,来到玄济的厢房外,听到莫涟如正在向玄济辞行,须臾就见她开门出屋。 杜若见她满脸忧色,连忙上前拉起她的手,柔声问安。林逋也和她打了招呼。杜若道:“莫姊姊,现下就去济世堂吗?” 莫涟如轻声道:“我要先回房间拿东西。” 杜若听了,便牵着她的手,领她回到厢房,拿了包袱,然后出门而去。当下杜若携手莫涟如,林逋随行在侧,三人一同走出灵隐寺。 到了门外,莫涟如拿出一物递给杜若。杜若接过一看,见此物长方状,由数层纱布夹杂棉花制成,两边缝有系带,她心中好奇,问道:“莫姊姊,这是什么?” 莫涟如说:“口罩。”又取出一个,自己戴上。林逋也拿出口罩戴上。 杜若依样葫芦,戴上口罩,又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呢?” 林逋笑说:“这是莫神医设计的新品,以前没有的,你自然没见过了。” 杜若道:“原来如此。戴上这个就能防止染上瘟疫么?” 林逋说:“能起到很大作用,但也不是绝对的。” 三人取道向东而行,走了几里路,没遇见一个行人。杜若见沿途很多地方都撒着石灰粉,问道:“地上撒石灰粉有什么用呢?” 林逋说:“预防瘟疫啊。莫神医说石灰能杀菌。” 杜若又问:“菌是什么?” 林逋虽听莫涟如大致说过,但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无法回答。 莫涟如答道:“细菌是生物种群之一,十分微小,肉眼无法看见,种类却非常繁多,许多疾病都是由它引起的,包括大部分的瘟疫。” 杜若和林逋满脸茫然,真和听天书没有两样,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对望一眼,均摇了摇头,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就不再追问。 三人走进钱塘门,来到城里。正值清早,再加上瘟疫肆虐,因此城内大街上也不见人烟,格外空旷。三人径自来到位于保和坊中的济世堂前。 这济世堂,是杭州城里最大的医馆,馆中有三位医术精湛的老先生,这三人曾经就职于吴越国的太医院中,吴越国灭亡后,三人合力创办了济世堂,继续行医济世,医术医德素来为人所称道,远近闻名。 杜若三人走进医馆。馆中坐诊的老先生一见莫涟如前来,立时起身相迎,说道:“涟如,你来啦,快进来坐。”杜若见他七十岁左右的年纪,须发花白,但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似是不输于青壮年,心里不禁暗暗称异。 莫涟如说:“钱老你坐,不用管我。”原来那老先生姓钱。 钱老先生这时发现牵着莫涟如手的是位书生打扮的姑娘,不由得心中一奇,说道:“这位姑娘面生啊,怎生称呼?” 杜若心想:“这些个医生,怎么都是一见面就看出我是女子了?真是奇哉怪也!”笑着说:“钱先生好,我叫杜若。” 钱老微笑着点点头,又对林逋道:“林先生也来了,快快请坐。”林逋是杭州有名的才子,因此钱老也称他先生。 林逋忙行礼道:“钱老客气了。” 钱老招呼三人就坐,对医馆里的学徒道:“常山,奉茶。”学徒常山给三人奉上龙井茶。 济世堂由钱c朱c李三位老先生轮流坐诊,一人一天,今日正好轮到钱老先生。此时没有病患前来,因此众人喝茶闲谈,轻松惬意,只莫涟如一人愁眉不展,甚少说话。 过了一阵儿,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来到医馆,全都是来抓药的,无一人看诊。究其原因,却是由于莫涟如早已将治疗瘟疫的药方公之于众,众病患只需按方抓药即可,省时省力。 此次治疗瘟疫的药方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达原饮,由槟榔c厚朴c草果c知母c芍药c黄芩c甘草七味药煎成,治疗病症较轻者;一个是三消饮,即达原饮再加大黄c羌活c葛根c柴胡c生姜c大枣而成,用于病情较重者。 时光一点点过去,直到午时,来医馆抓药的人不计其数,却仍没有一个病患看诊。钱老先生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让常山去通知厨房准备午膳。常山答应一声,就要去后堂,却见一个官差走进医馆,他心中好奇,就没有立刻离开。 官差径自走到莫涟如面前,行礼道:“莫神医,薛大人在府里备了酒宴,特差小的来请您去赴宴。” 莫涟如不喜应酬,正要回绝,却听钱老笑道:“涟如,太守大人既然请你,那就去吧。到他那里吃山珍海味,总比在这吃粗茶淡饭来得好。” 莫涟如听了,只好起身,向钱老道别。官差见林逋也在,当即笑道:“林先生也一起去吧,薛大人多日未见您,您若前去,大人定然欢喜无限。” 林逋起身拱手道:“如此叨扰了。” 官差当先引路,杜若牵起莫涟如的手,紧随其后,林逋随行在侧,四人迤逦向府衙行去。 杭州太守薛映见一行人到来,降阶相迎,笑道:“众位驾临,敝舍蓬荜生辉。请进,快请进!”引领众人来到后堂。只见堂上已设了一桌酒席,席上坐了一位三十来岁的官员。那人见众人前来,忙起身行礼。 薛映笑道:“我来给大家引见。”伸手指着那位三十余岁的官员说:“这位是淮南转运使李及李大人,今日刚来杭州公干。”杜若等人都拱手行礼,莫涟如只合十颔首。薛映又对李及道:“李大人,我给你引见几位杰出的青年俊才。这位是玄济大师的高足,神医闻问切莫姑娘,此次杭州瘟疫,全仗她施以援手,方能化险为夷。” 李及忙拱手道:“久闻神医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薛映指着林逋道:“这位林君复林公子,是杭州有名的诗人。李大人也是爱诗之人,该当和他亲近亲近。”李及和林逋当即相互见礼。 薛映又看向杜若,说道:“这位公子是?” 林逋笑道:“大人可看走眼了。人家不是公子,是小姐。” 薛映歉然道:“请恕薛某眼拙,姑娘勿怪!” 杜若拱手道:“大人严重了。我叫杜若。”他见薛映四十余岁,风度翩翩,一脸正气,当是一位清官,不由得心生敬意。 薛映道:“杜姑娘,请坐,快请坐。”招呼众人就座。入席后,他先端起酒杯,说道:“这次杭州大灾,多承神医妙手回春,我代杭州万千百姓敬你一杯。” 莫涟如道:“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若非大人调度有方,只怕瘟疫不会好得这么快。这杯该是我敬你才对。”举杯敬酒,一饮而尽。 此次瘟疫,确也因为薛映当机立断,指挥得当,才没酿成大祸。瘟疫之初,他便积极颁布各项措施,阻止疫情扩散,其中包括隔离c禁止百姓随便外出等强制措施。也有开仓放粮,为没粮吃的百姓施粥,用府库钱财收购药材,为没钱买药的百姓免费提供汤药等仁义之举。后来玄济和莫涟如来到杭州,开出治疗瘟疫的药方,又提供了许多应对瘟疫的举措。薛映立即采纳,将药方和各项举措开陈公布,落实到各个县c镇c村,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到如今,疫情已被控制,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战胜瘟疫。这将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壮举。 薛映道:“神医义薄云天,毫不居功,薛某佩服。” 李及说:“莫神医过谦了!大家都知你劳苦功高,咱们都该敬你一杯。来,来,大家举杯。”杜若c林逋均点头称是,众人都举杯敬酒。 酒过两巡,薛映道:“大家吃菜,别客气啊。” 杜若见此宴是便宴,菜都是家常菜,毫不铺张,心中暗道:“薛大人清正廉明,以身作则,果然是个好官。”她给莫涟如斟酒,又不断给她夹菜,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莫涟如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我自己来就好。”杜若说:“莫姊姊眼睛不便,还是让我来照顾你吧。”莫涟如也就不再客套,任她施为。 众人又喝了几杯酒,李及说:“薛大人此次平定瘟疫,居功甚伟,想来升迁在即了。” 薛映苦笑道:“薛某私自开仓放粮,动用库金,已是罪大恶极,如能保住项上人头,以属万幸,安敢奢求其他?” 李及道:“事急从权,薛大人处置得当,功不可没。我当上疏陈明详情,力保大人无恙。” 薛映拱手道:“多谢李大人!” 李及回礼道:“朋友之间,义气为重,薛大人何必客气?” 薛映笑道:“好,为朋友义气干杯。” 两人对饮几杯,李及又向林逋敬酒,说道:“林公子才华横溢,不知在哪高就?” 林逋道:“在下闲云野鹤,无职在身。” 薛映笑道:“我曾数次邀请林公子出仕,却都被他婉拒。他是真正的隐者,大有庄周之风。” 林逋道:“承蒙二位大人错爱,在下感激不尽。可是我志不在功名富贵,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情愿做一个山野之人。” 李及笑道:“孔子称赞伯夷c叔齐‘不降其志c不辱其身’。林公子品性高洁,在下佩服!” 林逋道:“大人过奖了。” 李及又问莫涟如道:“莫神医,不知玄济大师在杭州否?” 莫涟如道:“家师在灵隐寺盘桓。” 李及道:“太好了!待身上公事一了,我当前去拜见。” 莫涟如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薛映道:“玄济大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虽已近期颐之年,仍以身犯险,来我杭州解民倒悬,这等大仁大勇的义举,实是我等后辈的楷模。” 众人都点头称是,赞叹不已。 酒足饭饱,莫涟如三人起身告辞,薛映和李及将三人送至门口,三人道别离去。 瘟疫基本过去,莫涟如也不用再去济世堂,因此直接回灵隐寺。三人出了钱塘门,莫涟如问林逋:“先生回家,还是去灵隐寺?” 林逋说:“左右无事,我和你们一起去灵隐寺吧。”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灵隐寺。莫涟如径自去了玄济的厢房。杜若想进去陪她,却听莫涟如说:“你刚来杭州,让林先生带你四处转转吧。” 杜若虽感失望,但心想:“玄济大师伤重,大概有许多话要对莫姊姊说,外人的确不便打扰。”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和林逋出寺游玩。 两人闲庭信步,边走边谈,说的都是诗词歌赋等风雅之事。杜若忽问:“公子可知李煜这人?” 林逋说:“我只是个山野之人,当不得‘公子’二字。姑娘直呼我姓名就好。” 杜若说:“那怎么使得?不然我也和莫姊姊一般,叫你先生吧。” 林逋也不勉强,说道:“李煜词名享誉天下,当世无出其右者。” 杜若道:“他有哪些著名词作,倒要请先生指教。” 林逋叹道:“他写了不少妙词,只是自《虞美人》之后,似乎已无新词流传。”当下唱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多少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杜若喃喃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将愁绪比作无尽江水,果然精妙传神,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林逋道:“李煜写过不少一流词作,像《浪淘沙》c《相见欢》c《望江南》c《子夜歌》等,都是传世名篇。”当即将李煜的佳作一首首唱给杜若听。 杜若听了,也知李煜词作大多表达亡国的悲愁和对故国的思念,令她深受感染,心中颇为哀伤愁苦c缠绵凄恻。 林逋见杜若脸现愁容,于是不再谈论李煜,说起自己所作的清新闲适的诗词,果然令杜若心绪平和,神态宁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听潮圆寂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走到西湖边上。此时已到黄昏,夕阳晚照,微风拂柳,湖光山色,映带左右,风光秀美,万般怡人。 忽然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杜若不禁为之神往,问道:“这是哪所寺庙敲钟?” 林逋答道:“是永明禅院。此禅院建成不足二十年,每日都会在傍晚时分鸣钟,已经成为西湖一景,叫做南屏晚钟。” 杜若循着钟声传来方向望去,见一座高塔拔地而起,甚是宏伟,问道:“那是什么塔?” 林逋道:“那是皇妃塔,吴越国王钱俶所建。因其位于夕照山雷锋之上,人们也叫它雷峰塔。” 林逋领着杜若在西湖畔游览了一阵儿。杜若见天色已晚,说道:“我该回去了。” 林逋说:“从这走回去还有好一段路,多有不便。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去敝舍盘恒一宵,明日再回不迟,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杜若虽然很想回灵隐寺去,可也不好拂了林逋的心意,犹豫半晌,才说:“好吧,如此叨扰了。” 林逋当即领着杜若走向他的居所,两人绕湖半圈,来到湖东北方。杜若见有条路通往湖中,问道:“这条路通往何处?”林逋笑道:“通往孤山,正是我的隐居之所。” 两人来到孤山。杜若远远看见一座木屋,屋子周围种着许多树木,更有数只大鸟自空中飞舞而下,落在林间,如此美景,好似人间仙境。杜若心道:“他倒真会找地方,这里山清水秀,灵气十足,宛如天堂,确实是个隐居享福的好地方。”走到近处,见院前有座原木搭起的简易大门,门楣上有块木板,上书“梅园”二字。 二人推门进院。杜若见院中所种的树木,多数都是梅树,林间有几只仙鹤悠闲漫步,也不怕人。杜若忍不住心想:“种梅养鹤,当是以此自喻品性之高洁了。” 进了屋子,林逋说:“姑娘稍坐,我去准备晚饭。”杜若说:“那怎么好意思?一起去做吧,也能快些。”林逋笑道:“那有劳姑娘了。” 两人去厨房做饭。杜若淘米生火,林逋去院子里拔了些蔬菜,两人合力,很快做好了晚餐。 饭后两人又秉烛夜谈,直到二更。木屋简陋,只有一间卧房,林逋将床铺让给杜若睡,他则到外厅打了地铺,两人各自安睡。 次日早餐过后,林逋又领着杜若游西湖。两人登上雷峰塔,凭栏远眺,西湖美景尽收眼底。杜若见西南方远处还有一座高塔,问道:“那边的是什么塔?” 林逋答道:“那是六和塔,建在钱塘江畔。如想观看钱塘江风光,登此塔是不二选择。” 杜若此刻也不急于回灵隐寺,索性去六和塔看看。两人不疾不徐,边走边谈,不觉走到六和塔下,登至顶层,极目远眺,只见好一条大江横亘眼前,浩浩荡荡,气势非凡。杜若见不时有一个浪头逆流而上,奇怪极了,不禁问道:“怎么感觉江水在倒流?” 林逋笑道:“这是钱塘江大潮,此时尚小,再过一两日,潮水会更大,届时来看,将是绝妙的景观。” 杜若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观了一会儿江景,就下塔而归,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灵隐寺。林逋见已到午时,径自领着杜若去五观堂用斋。两人走进斋堂,见里面已坐了五六十名僧人,都在静静吃斋。 杜若甚觉不好意思,心道:“我又不是僧人,怎能来此用斋?这岂不成了吃白食?唉,不行,这样可不行啊。”转念又想:“既然清源小师父叫我施主,看来我等下必须要去烧香拜佛c布施一二,这样才名副其实嘛。”想及此,便觉释然。她转头张望,见莫涟如也在其中用饭,不觉心中一喜,连忙悄步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玄济大师怎么没来用斋?”莫涟如神色一黯,默然不语。杜若见她心情不佳,知她忧虑玄济大师的伤情,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 须臾林逋打来饭菜,杜若轻声道谢,伸手接过,安静吃饭。 斋毕,杜若默默牵着莫涟如的手走出斋堂。林逋紧随其后,本想随她们去拜见玄济大师,不料却被住持智通禅师叫住,邀他去喝茶,林逋只好随智通去了。 杜若领着莫涟如回到玄济的厢房,见玄济盘腿而坐,寂然不动,已经入定。杜若见他脸色蜡黄,毫无血色,也无一点生气,不禁心中一凛,就怕他已坐化归西。 莫涟如满脸忧色,轻轻走到玄济面前的蒲团上,盘腿静坐。杜若也上前坐到莫涟如身旁。 一时厢房里无人说话,一片宁静。这般过了一个时辰,杜若只觉腰酸腿疼,难受极了。她没有禅定功夫,再也坐不住了,也受不了房中死寂的气象,就和莫涟如说了一声,揉了揉腿脚,轻轻起身走出厢房。 杜若信步而行,来到大雄宝殿前,上香礼佛,拜了三拜后,拿出一些钱投入功德箱里,算是布施。她无所事事,甚感无聊,索性回屋睡觉,一觉睡到傍晚。起床后整理了下仪容,就去找莫涟如。到厢房里,见玄济依旧不饮不食,坐禅入定。她不敢打扰,轻声招呼莫涟如去斋堂用晚饭。 莫涟如心烦意乱,幽幽叹了口气,起身随杜若走了。两人用过晚饭,杜若领着莫涟如在寺中散步。莫涟如满面愁容,实在没有心情散步,可杜若拉着她不放,她又不能强行甩开杜若的手,以免伤了和气,只好勉为其难地随杜若走走。 天色渐黑,倦鸟归巢,虫鸣声起,四周凉风拂面,铃铎叮当,幽静闲适,舒爽怡人。杜莫二人都不说话,牵手漫步。莫涟如心中的愁绪,不觉减了几分。 一轮明月渐渐升起,斜挂树梢头。杜若不经意地仰望苍穹,蓦然间触景生情,喃喃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莫涟如轻声道:“想家了?” 杜若道:“是啊,想家了。” 莫涟如说:“那就回家去吧。” 杜若摇头道:“我不能回去。” 莫涟如问:“为什么?” 杜若说:“我回去了,家人就会逼迫我成亲,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莫涟如道:“哦,这倒真是难为你了。” 杜若问:“莫姊姊,假如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呢?” 莫涟如说:“我和你所处的环境不同,我不会遇到你这样的情况。所以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杜若道:“莫姊姊见识广博,难道也不能给我指点迷津么?” 莫涟如道:“活在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鱼和熊掌,往往不可兼得,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杜若叹道:“我目前没有改变自身命运的能力。莫姊姊,你能收我为徒c教我武功么?” 莫涟如却道:“抱歉,我不收徒弟。” 杜若心里一沉,急问:“为什么啊?” 莫涟如淡淡地说:“收徒弟太麻烦了。” 杜若心想:“这算什么理由?难道是搪塞我的借口?”忙道:“莫姊姊,我不会给你造成麻烦的。你收我为徒,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莫涟如轻叹一声,道:“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个,以后再说吧。” 杜若听说,知道事情还有转机,不由得松了口气。 两人迤逦而行,不觉又回到玄济的厢房外。杜若见清源和一个小沙弥正抬着一个大浴盆走进屋中,不禁心想:“玄济大师要沐浴了么?”忽觉莫涟如的手微微颤抖,她心中一惊,忙问:“莫姊姊,你怎么了?”莫涟如不语,身子也颤抖起来。杜若被她身上流露出的悲伤情绪所感染,心中一阵酸楚,暗想:“看莫姊姊这般难过,莫非玄济大师快要不行了么?”待两位小沙弥走出厢房时,她忙上前问道:“清源小师父,玄济大师怎么样了?” 清源道:“适才我奉住持禅师之命,为玄济大师送来饭食,恰逢大师出定,唤我准备热水,说他要沐浴更衣,我便和清流师弟抬来浴盆。” 杜若说:“原来如此。” 清源点点头,和清流一同走了。不一会儿,两人各自提了一桶热水过来,和杜莫二人招呼一声,提水进屋去了。 杜若见厢房门被关上了,想来两位小沙弥正在服侍玄济大师沐浴。莫涟如心痛难当,双腿发软,慢慢矮身坐在门前台阶上。杜若连忙坐在她的身旁,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莫涟如也不推拒,静静靠在杜若身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房门终于打开,清源和清流抬着浴盆走出来。清源说:“莫居士,玄济大师请你进去。” 莫涟如站起身来,向清源微微颔首,走进厢房。杜若心中犹豫,不知该不该跟进去,眼看两位小沙弥走远,她仍呆呆站在当地。 忽听玄济说道:“门外的施主,也请进来吧。” 杜若闻言,回过神来,走进房中,见玄济对自己微笑点头,忙上前行礼,说道:“大师安好!” 玄济合十道:“施主请坐。” 杜若跪坐在莫涟如身旁,抬眼间,见玄济面色红润了许多,也不知是刚沐浴过的原因,还是伤病有所好转,不管怎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玄济微笑道:“听施主口音似是扬州人?” 杜若点头道:“是啊,我家在扬州。” 玄济又问:“那你来杭州所谓何事?” 杜若转头看了莫涟如一眼,嗫嚅道:“我我在苏州听说了莫姊姊的事迹,十分仰慕,因此来杭州寻她,想要拜她为师。” 玄济闻言,微笑道:“我看你双目明亮澄澈,当是绝顶聪颖之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杜若赧然道:“大师过奖了。” 玄济对莫涟如说:“良才美玉可遇而不可求。涟如,你和她缘分既起,便遂了她的心愿吧。” 莫涟如无奈答道:“是。” 玄济又微笑着问杜若:“你叫什么名字?” 杜若答道:“晚辈名叫杜若。” 玄济微微颔首道:“涟如眼睛不便,以后要麻烦你费心照顾了。” 杜若诚恳说道:“大师放心,晚辈会全心全意照顾莫姊姊的。” 玄济点点头,又对莫涟如说:“缘起则聚,缘灭则散。我已油尽灯枯,咱们师徒一场,往事如露如电,此刻也该分别了。” 莫涟如适才听师父托孤,心痛如绞,此刻听了这话,更是痛不欲生,潸然泪下,泣道:“不,不!师父会好起来的。” 玄济柔声道:“有生必有死,你不用难过”忽然侧耳倾听,不再言语。 莫涟如轻声啜泣,不能自已。杜若见了玄济的神态,心中恻然,也流下泪来,忽然隐隐听到一阵细微的浪涛声自南方传来,不由得心想:“这是什么声音?啊,难道是钱塘江大潮?可此处距钱塘江有近十里远,潮声怎会传得如此远?是因为夜晚太寂静了吗?还是由于顺风的关系?在这里都能听到潮声,那在近处观潮,该是何等的声势啊?” 一时之间,厢房里寂静无语,只闻低低的哭泣声。过了半晌,玄济忽道:“江湖风起云涌,凶险难测,望你二人相互扶持,多多保重!”合十说偈:“秋水鱼踪,长空鸟迹。执象乾坤,光耀大地。月圆天心,潮来潮去。觉而不迷,终当圆寂。脱离苦海,何须悲泣?”说罢闭目微笑而逝。 这位医术武功德行三绝的大宗师,终于走到人生的尽头,坐化圆寂,享年九十六岁。随着江湖中最后一位大宗师的逝世,一个时代宣告结束,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莫涟如耳听玄济的呼吸心跳已不可闻,心中大恸,急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猛送一股真气过去。可玄济经脉已断,任凭她如何输送真气,都似石沉大海,不起一点波澜。她兀自不愿放弃,全力抢救了一顿饭的工夫,发觉玄济仍无丝毫气息,身体反而越来越凉,情知玄济真的圆寂了,再也救不活了,不禁抱住他的遗体失声恸哭。 杜若心中凄恻,也哭了起来,上前抱住莫涟如,两人哭作一团,悲伤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淹没了周遭一切,不可遏制。 过了良久,莫涟如止住哭声,擦干眼泪,说道:“师父功德圆满,往生极乐,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杜若听了,便强忍伤痛,收泪不哭,点头道:“嗯。” 莫涟如心性淡然,此刻已然释怀,柔声道:“麻烦你去请住持禅师来给师父做法事。” 杜若点头应道:“好。”起身走出厢房,去寻灵隐寺住持智通禅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落花有意 杜若听林逋说起过住持的居所,当下径往方丈而去。到门外时,见房中亮着灯火,想来住持尚未休息,她当即轻轻敲门三下。 只听房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在扣门?” 杜若恭敬答道:“晚辈杜若,特来禀告住持禅师,玄济大师圆寂了。” 只听房中那人啊地轻呼一声,显是极为惊讶,随即房门打开,杜若见一个身穿灰布直裰的七十余岁的老僧站在门口,神情悲悯,双手合十,口宣佛号。杜若忙躬身施礼。 老僧智通道:“老衲即刻前往玄济大师的禅房,还请施主代为通知清源,让他鸣钟通知阖寺长老,都来为玄济大师送行。”杜若应道:“是。”智通快步去了。 杜若又去找清源。清源所在的厢房里住了十余名僧人。杜若叫开房门,说明来意。 众僧一听,无不面露悲悯神色,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当下分头去通知寺中长老,清源则去敲响钟楼上的大钟。 一时之间,钟声悠扬,划破夜空,远远传开。寺中僧众听闻,都快步集合,前往玄济的禅房。 杜若回到禅房时,见已有六位长老盘腿坐在蒲团上,默默诵经,为玄济超度送行。杜若悄步走到莫涟如身旁,跪坐下来,默默祝祷。 林逋也闻讯赶来,进入禅房礼拜,为玄济送行。屋外五十余名僧人席地而坐,庄严诵经,肃穆而悲悯。 时光在诵经声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东方天际泛白。这时智通停止诵经,吩咐舍利院准备荼毗事宜。此时瘟疫尚未过去,玄济遗体不敢久留,须当尽早焚化。 朝阳初升之时,一切准备妥当。众僧将玄济法体请进舍利院,由智通禅师举火。他见莫涟如和杜若跪拜已毕,说道:“既随缘而顺寂,乃依法以荼毗。焚百年弘道苦行之身,入一路涅槃之境,惟愿慧镜分辉,真风散彩。菩提园里,开敷觉意之华,法性海中,荡涤心尘之垢。”语毕又说偈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烧!”举火点燃木柴。 熊熊大火猛烈燃烧,玄济遗体渐渐烧化。众僧一同诵经,祈愿玄济大师乘愿再来,化度有情! 火焰熄灭后,众僧收集玄济的骨殖骨灰,装入骨灰罐中,然后将骨灰罐请进大雄宝殿,再做法事。 中午时分,杭州太守薛映c淮南转运使李及闻讯赶来,不禁洒下热泪,进殿拜祭,为玄济送行。午后永明禅院的永明禅师c济世堂的三位老先生也来拜祭,之后杭州大财主郭员外c众官员等十多位知名人士,也纷纷来烧香参拜,并为寺庙布施钱财。 法事整整做了一天,到晚上时,杜若和莫涟如才有空喝了些水,吃了点饭。晚上莫涟如继续给玄济守灵,杜若劝她去休息,可莫涟如执意不去,杜若疲累之极,只好自行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杜若去大殿找莫涟如,拉着她去吃了早斋。饭后,莫涟如去找智通禅师,向他辞行。 智通道:“既然莫居士执意要走,老衲也不便强留。” 莫涟如合十说道:“连日来多有叨扰,又劳烦禅师为我师父做法事,涟如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智通道:“玄济大师普度众生,功德无量。老衲为他做事,分所应当,实乃我佛门弟子之福。莫居士不必客气。” 莫涟如说:“多承禅师厚爱,涟如告辞。” 杜若也向智通行礼道别,然后牵起莫涟如的手,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却忽见一名小沙弥匆匆跑来,向智通和莫涟如合十行礼,说道:“莫居士,寺门外有位女施主求见。” 莫涟如心中一奇,倒不知有哪个女子这时候会来见自己。她也没说什么,向小沙弥点点头,然后和杜若缓步离去,各自回厢房收拾了行李,又在大雄宝殿外会和。莫涟如去大殿里抱了玄济的骨灰罐,和杜若走向寺门。 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又听一人道:“二位姑娘,请留步。” 杜若回头一看,原来是寺中僧众和林逋来为二人送行。林逋快步上前,拱手说道:“二位何以走得如此匆匆?” 莫涟如说:“我要尽快把师父的骨灰带回少林寺安葬,未曾和先生辞行,敬请谅解。” 杜若也说:“没能及时向先生述说,请勿见怪!” 林逋忙道:“不怪,不怪!”他从怀中取出两个卷轴,说道:“昨夜兴之所至,随手涂鸦两幅画作,现下当做临别礼物送给神医和杜姑娘,不成敬意,还望二位姑娘笑纳。” 莫涟如默然不语。杜若却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林逋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姑娘不要推拒。” 杜若闻言,只好说道:“如此多谢先生了。”伸手接过画卷,心想:“我可不能平白无故收人礼物,得送点回礼才成。”转念又想:“糟糕,我身上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这可如何是好呢?难道真要送他那个东西?那东西是女儿家的饰物,焉能随便送人?若是引起误会,那就糟了。”她左思右想,犹豫不决,实在过不去随便拿人礼物的坎儿,最后狠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物,却是一枚碧绿的玉簪。这是她的母亲在她十四岁时送给她的礼物,她很少有机会佩戴,平时都是贴身收藏,暗中表明她的女子身份。此时迫不得已,只好送人了。她将玉簪递给林逋,说道:“所谓无功不受禄。先生赠画,我甚感过意不去,还请先生收下这个玉簪,就当做回礼吧。” 林逋双手乱摇,说道:“不可,不可!我送给姑娘的画,委实微不足道,不值一晒。姑娘却要送如此贵重的礼物给我,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还请姑娘收回去吧。” 杜若笑道:“送你你就收下嘛!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说着将玉簪塞进他的手中。 林逋见了杜若的笑颜,有瞬间的失神,随即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可转瞬又变作哀伤之色,最终黯然无光,轻叹道:“多谢姑娘。” 杜若道:“那么林先生c还有诸位大师,我们告辞了,后会有期!”牵着莫涟如的手继续前行。众人将两人送到寺门口。杜若一出寺门,就见一位身穿淡青色绸衫的姑娘在向寺中张望,不禁心想:“看来就是她要求见莫姊姊了。” 那姑娘见两人出来,忙上前敛衽施礼,盈盈说道:“公子万福,姑娘万福。” 杜若拱手回礼,问道:“姑娘是?” 那姑娘道:“婢子墨兰,奉我家小姐之命,特来延请神医闻问切为我家小姐医病。” 杜若心想:“听她口音,应该是扬州人氏。”问道:“你家小姐是在扬州吗?” 墨兰笑道:“是啊。听公子口音,也是扬州人吧?” 杜若点点头,心想:“我实在不想回扬州,却不知莫姊姊怎么想的。”不禁转头凝望着她。 莫涟如忽问:“你家小姐得了什么病?” 墨兰闻言脸上一红,却是支支吾吾不愿作答。 杜若说:“扬州城里有好几个名医呢,你怎么不去请他们,却大老远地跑来杭州?” 墨兰叹道:“那些医生都给我家小姐诊治过了,药也吃了不少,可都不见效啊。我家小姐听人说神医在杭州治疗瘟疫,特命婢子快马加鞭赶来,说什么也要请神医前去为她诊治。”又向林逋和众位僧人盈盈下拜,柔声问道:“不敢请问哪位是神医闻问切先生?”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莫涟如。墨兰见众人神色有异,都看向莫涟如,她不明所以,也转头看向莫涟如。 忽听杜若噗嗤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神医就一定是先生呢?” 墨兰即便再迟钝,此刻也已反应过来,不由得脸上一红,惭愧不已,低声问莫涟如:“请问您就是神医吗?” 莫涟如不言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墨兰脸上更红,当即又盈盈下拜,说道:“婢子有眼无珠,不识神医尊颜,又出言无状,乞请神医恕罪!” 莫涟如轻声说:“姑娘不必多礼。想必你家小姐病症沉重,耽误不得,咱们这就启程吧。” 墨兰喜道:“多谢神医。请,这边请。”连忙上前搀扶着她,走向停在寺门前的那辆马车。 杜若见这马车豪华之极,套着两匹高大的骏马,绝非一般人家所能用得起的,不由得暗暗纳罕,心想:“她家小姐想必是哪位大官员的千金吧。唉,此去扬州,但愿别遇见家里人才好。” 那马车夫四十余岁,相貌平平,留着短短的髭须,可一双眼睛却明亮之极,炯炯有神。他的目光往杜若脸上一扫,杜若不禁心中一凛,连忙移开了视线。那人又看向莫涟如,打量了一阵儿,才掀开马车帷幕,取出凳子放在车辕旁,请众人上车。 墨兰将莫涟如扶上车,她紧跟而上。杜若挥手向林逋和众僧道别,然后也上了车。 车夫放回凳子,坐上车板,一甩马鞭,吆喝一声,两匹马八蹄飞舞,快速向前奔出。 林逋目送马车走远,低头凝望手中的玉簪,轻叹一声,和众僧回寺去了。 马车上,墨兰见杜若紧挨着莫涟如而坐,毫不避嫌,不由得心中纳闷,凝神细看杜若半晌,忽然恍然大悟,啊地轻呼一声,杏眼圆睁,樱口大张,惊讶极了。 杜若无奈摇了摇头。 过了半晌,墨兰忽问:“你是女子,为什么要打扮成书生的样子?” 杜若无语道:“你一惊一乍地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女扮男装在外行走比较方便么?” 墨兰呆呆点头,道:“哦哦,原来如此。”她今天先将杜若当做男子,而后又没认出神医,闹出好大的笑话,实在丢人之极。她俏脸不禁又是一阵晕红。 莫涟如昨日辛劳一晚,悲伤忧虑,过度伤神,此刻疲累已极,一坐上车,就静坐休息。杜若见车厢很大,说道:“莫姊姊躺着睡吧,会舒服一些的。” 墨兰忙道:“神医累了吗?那快躺下休息吧。”她给车厢里铺上厚厚的毯子,上前服侍莫涟如。莫涟如也不客气,径自躺下睡觉。 杜若一时无事,问墨兰道:“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啊?” 墨兰答道:“我家小姐姓顾,芳名清影。” 杜若心想:“顾清影?扬州好像没有姓顾的大官,也没听说哪个大财主姓顾,这倒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墨兰笑道:“你若是位公子,就一定会听过我家小姐的大名的。” 杜若心下不解,问道:“这是为何?”墨兰微笑不答。杜若道:“神秘兮兮的,不说算了。” 墨兰嘻嘻一笑,坐到杜若身旁,轻声说:“姑娘这般俊美,穿男装实在可惜了。若是换上女装,想必会是倾国倾城的美女。” 杜若不禁伸手抚脸,轻声问:“我真有那么美?”她自十四岁后,基本没再穿过女装,是以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容貌,也很少听到有人夸自己好看,此刻听墨兰夸赞,不由得欣喜雀跃,飘飘然地暗自得意。 墨兰连连点头,赞道:“姑娘美极了,和我家小姐一样美。”又问:“适才听姑娘称呼神医莫姊姊,姑娘也姓莫吗?” 杜若说:“我不姓莫,我叫杜若,是神医的徒弟。” 墨兰奇道:“既是神医的弟子,怎么不叫她师父,却叫她姊姊呢?” 杜若不禁一怔,暗道:“是啊,我既然拜莫姊姊为师,该叫她师父才是。”转头看了看莫涟如绝美的脸庞,又想:“莫姊姊比我大几岁,我叫她姊姊是应该的,可是若叫师父嘛,这个这个”她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总之内心深处,就是不太愿意称她师父。她想不通原因,也不愿多想,决然道:“我就喜欢叫她姊姊。” 墨兰嘻嘻一笑,道:“叫姊姊也好,比叫师父亲切多了。” 这时马车一阵颠簸,杜若忍不住道:“坐马车好难受,可比坐船差远了。” 墨兰笑道:“可坐马车快啊,姑娘忍耐一下吧。” 杜若从帷幕缝隙往外偷看一眼,低声道:“外面那位大哥怎么称呼啊?他的眼神好吓人!” 墨兰笑道:“姑娘别怕他。他姓冷,排行第四,我们都叫他冷肆。别看他整天板着一张脸,其实人挺好的。” 杜若点头道:“姓冷名肆。嗯,冷死,倒也名副其实。”墨兰嘻笑一声,点头称是。 杜若自小没有什么玩伴,也没有一个闺中密友,今天偶然遇到和自己同龄的墨兰,见她活波可爱,又十分健谈,顿觉十分投缘,已然将她视为要好朋友。两个相见恨晚的姑娘叙了年岁,杜若比墨兰大了三个月,当下一个口称兰妹,一个直喊若姊,嘻嘻哈哈,说个不停,聊得很是起劲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流水无情 过了一个时辰,两匹马跑得累了,车夫冷肆将车停在路边,让马儿吃些青草,休息一会下。 杜若只坐了这么一会儿马车,就觉得腰酸背痛,难受极了,见车停下,当即下车到路上来回走走,活动筋骨。 修整了半个时辰,冷肆又驾车出发。杜若嫌坐着难受,说道:“兰妹,咱们躺着说话。”墨兰点头道好。两人躺下轻声说笑,莫涟如兀自睡得深沉。 到中午时,马车行至一个镇上,冷肆招呼三个姑娘下车用餐。四人去一个小酒馆吃饭,并让店家给两匹马喂了草料。等众人休息充足,又出发北上。到晚上时,恰好赶到嘉兴。冷肆径自将车赶进一个客栈里,吩咐伙计好生照料马匹,而后领着三位姑娘进店用餐。吃罢饭,冷肆又吩咐掌柜开四间客房,四人各自进屋安睡。 第二日早饭后,众人继续前行。到傍晚时,马车驶入苏州城。杜若掀开窗前帷裳,向外张望,喃喃道:“好快啊,仅用两日,就从杭州回到苏州,可比我当初去杭州时快多了。” 墨兰笑道:“那当然了。咱这马车可是由两匹大宛马拉的,自是比一般马车快得多呢。” 杜若心中暗惊:“大宛马可是知名马种,千金难求,却不知顾小姐是何等人物,居然会用两匹千里马来拉车。”问道:“你家小姐到底是什么身份?” 墨兰嬉笑道:“你去了见了我家小姐,自然就知道啦。” 杜若还待再问,瞥眼间,忽见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缓缓驶来,杜若心中好奇,凝目往囚车看去,不禁咦了一声。原来囚车中的那人她认识,正是打劫过她的那个虬髯汉子,他本就落魄,此时头发披散,神色痴呆,身上衣服破了一道道的口子,染满血污,潦倒之极。他沦落到这步田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狂妄,宛如被拔了毒牙的蛇,再也不能乱咬人了,而等待他的,也许只剩下死亡。杜若看了一会儿,不胜唏嘘,幽幽叹了口气。 墨兰忽问:“你认识那人吗?” 杜若点头道:“认识。那人是个土匪,以前打劫过我。” 墨兰拍手笑道:“果然恶有恶报,真是活该!若姊见他沦为阶下囚,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叹气了呢?” 杜若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幸灾乐祸可不是好品行!” 墨兰嬉笑道:“原来若姊是大善人呢!妹妹佩服,嘻嘻!” 莫涟如耳听她二人说笑,仍旧不发一语。 冷肆似是早已将行程安排得妥妥帖帖,没有一丝差池。他赶车进城后,又径往一家客栈行去,进店后给众人安顿好饭食和客房。 杜若吃完饭,心想既来苏州,不能不去醉仙楼走一遭,拜会拜会朋友。她向众人说明缘由,便动身前往醉仙楼。墨兰本想和她一同出去玩,奈何坐了一天车,腰酸背痛,疲累之极,实在不想走动,径自回房睡了。 杜若不急着赶路,缓步而行,不一刻来到了醉仙楼。酒保见她前来,笑着招呼道:“哟,你回来了,要吃点什么吗?”杜若微笑道:“不了,我刚吃过饭。”酒保笑道:“那进来坐下歇歇脚。”杜若说:“嗯。你去忙吧,不用跟我客气。”酒保点点头,又去招呼客人。杜若走到柜台前向杜掌柜行礼问好。 杜掌柜笑问:“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杜若说:“我路过苏州,明天一早就回扬州。” 杜掌柜又问:“要回家了啊?” 杜若心道:“我可不是回家呢。”但掌柜既这么问了,她只好顺水推舟,点头道:“嗯。”忽问道:“上次来咱们店里捣乱的那个汉子被官府抓住了,杜掌柜听说了吗?” 杜掌柜点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那汉子叫王虎,近来在苏州城外劫掠了好些行人客商,闹得人心惶惶。官府不得已派出重兵围剿,这才将他一举拿下。” 杜若又问:“那他的那些手下呢?” 杜掌柜说:“都被杀了。朝廷对付山贼土匪可不会心慈手软,一向是杀无赦。” 杜若闻言,心中感慨,不再追问。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杜若向掌柜和酒保辞行,回到客栈安歇。 第三日众人早早启程,加紧赶路,晚上在润州住宿一宵。到第四日申牌时分,抵达瓜州渡口。冷肆将马车赶上一艘大船上,渡过了长江,靠岸后又弃舟登陆,驾车往扬州进发。黄昏时分,马车终于驶进扬州城安江门。 扬州是当今天下第三大城市。它的繁华,离不开大运河。自从隋炀帝开凿大运河起,扬州便成为南北水路的交通枢纽,日渐繁华。隋炀帝选择在扬州建造江都宫,更增扬州之地位。后来隋炀帝遭逢兵变,身死江都宫中,隋朝灭亡,扬州也一度没落。到了盛唐时代,扬州历百年之经营,空前繁荣,达到顶点。如今扬州先经历唐末战火的毁坏,又经过数十年的修复积淀,虽已显现繁盛之气象,可比之盛唐时期,仍逊一筹。 冷肆驾车沿街向北而行,行了两刻钟后转向东行,接连过了两座官河桥,最终停在一处大宅院的后门处。 杜若下车一看,见此地似是仪凤坊,位于罗城北部,距她家所在的城东南的安乐坊较远,不禁问墨兰:“你家小姐就住在这里吗?” 墨兰笑道:“是啊。”上前敲敲院门。 须臾院门打开,一个仆役看见墨兰,立即笑道:“兰姑娘,你可回来了。” 墨兰笑道:“嗯,我请来神医了。你快通知厨房准备晚饭。”那仆役连声答应,快步走了。墨兰招呼莫涟如和杜若走进院中,将她们带到西花厅中休息。 莫涟如和杜若刚坐下,就见一名身穿淡红色绸衫的丫鬟匆匆走进来,急问墨兰:“神医请来了吗?” 墨兰笑道:“那还用问?你快给咱准备茶饭,饿死我了。” 那姑娘娇嗔道:“就知道吃。”转头看向在座的莫涟如和杜若,敛衽施礼,问道:“请问哪位是神医前辈?”墨兰嘻嘻笑道:“你猜。”那姑娘横了墨兰一眼。 杜若笑着接口说:“神医不是前辈,只比你年长一两岁而已。” 那姑娘凝目看向杜若,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公子呢,没想到却是位小姐。”墨兰叫道:“啊,你怎么一下就看出来了?”那姑娘道:“臭男人哪会有姑娘身上的女儿香?”墨兰嬉笑道:“你的鼻子真像狗鼻子一样灵。”那姑娘抬手作势欲打。墨兰嘻嘻一笑,连忙闪开。 说话之间,又一个穿淡绿衣衫的丫鬟,领着三名手端食盘的仆役走进花厅。绿衫姑娘吩咐三人将饭菜摆在桌上。三人手脚利落,很快摆好菜品,向众人鞠了躬,然后快步退出。绿衫姑娘向莫涟如和杜若见礼,又和墨兰c红衫姑娘打了招呼。很快又有仆役端来水盆,墨兰招呼莫涟如和杜若洗了手,三人开始用餐。杜若对红衫c绿衫二位姑娘说:“两位姊姊也一起吃些吧。” 红衫姑娘笑道:“我们吃过了。姑娘一路劳顿,想必饿了,快些吃吧。千万别客气。” 杜若又问:“姊姊怎么称呼?” 红衫姑娘笑道:“我叫红梅。”又指了指绿衫姑娘,说:“她叫青竹。” 杜若忍不住心想:“梅兰竹都有了,还差个菊。”笑问:“是不是还有个菊姊姊啊?” 墨兰不禁掩嘴娇笑。红梅笑道:“是啊。蓝菊妹妹在照顾我家小姐。”她虽然在和杜若说话,可一直留神观察莫涟如,见她眼睛一直闭着,已然猜出她便是神医闻问切。 杜若心想:“这家小姐来头不小,手下丫鬟个个美貌活泼c精明能干。”她也不多想,当即给莫涟如端茶夹菜,照顾她用餐。 饭后三人漱了口。红梅向莫涟如施礼,问道:“姑娘就是神医吗?” 莫涟如点头道:“嗯。你家小姐在哪?领我去看看吧。” 红梅忙道:“姑娘一路劳顿,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早在为我家小姐诊治不迟。” 莫涟如道:“不必,现在就去。” 红梅道:“如此有劳神医了。”转头对墨兰c青竹说:“妹妹们快去为二位贵客准备客房,顺便把行李也拿过去。”二人答应一声,拿着杜莫二人的行李去了。红梅当先引路,杜若牵着莫涟如的手跟随在后,三人径往顾小姐的闺房而去。 这个院落不大,却绿意盎然。院中央有珠高大的桂树,树周围放着一些盆栽,有月季c海棠c百合c茉莉等花卉,都开得正艳。三人都无心赏花,直向东走,没几步就到了东厢房外。 红梅推开房门,领着两人进入屋中,到内室帘外,轻声说道:“小姐,神医来了。” 只听一个娇媚婉转的女音道:“快请神医进来。”话语中充满喜悦之意。 红梅掀开珠帘,请莫涟如和杜若进来。三人绕过屏风,杜若见眼前的朱漆大床上躺着一位二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她只着白纱亵衣,披散着头发,侧卧在床敷上,说不出的慵懒诱惑。杜若见她一双桃花眼极为妖娆勾人,忍不住暗道:“真像个狐狸精。”被她的目光一扫,不由得俏脸一红,连忙转头移开视线。 床边坐着的那个蓝衫姑娘,就是蓝菊,她见众人前来,忙起身上前行礼。杜若拱手还礼。莫涟如却径自走到床边坐下,问道:“你这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杜若见那女子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实在不像生病的样子,不由得满心好奇,不知莫姊姊如何确定她生病的。 那女子正是顾清影,她听莫涟如询问,本来自信满满的神色中,顿时生出一丝尴尬和羞赧,不经意间垂下眼帘,嗫嚅道:“大概大概六个月前吧。” 莫涟如点点头,拉过顾清影的右手切脉,诊了半盏茶的时分,又诊了她左手脉搏,发觉她气血充盈,脉搏有力,经脉中邪气亢盛而正气充足,正邪剧烈相搏,是为实脉。莫涟如已知病因,说道:“你内功不弱,一般疾病完全奈何不得你。只是这个病非同一般,有些棘手,若要治愈,还要看运气呢。” 顾清影听了,俏脸惨白,颤声道:“敢问神医,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莫涟如轻声道:“花柳病。” 顾清影道:“这是什么病?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莫涟如说:“这是性传播的疾病,所以往后在这方面,一定要多加留意。” 顾清影闻言,满面烧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随即又有些愤恨,埋怨莫涟如为何揭开自己的伤疤,戳中自己的痛处。 杜若c红梅c蓝菊听莫涟如云淡风轻地述说这般羞人的事,也都羞红了脸,低头眼观鼻c鼻观心,装作没听到。 过了片刻,顾清影调整了情绪,恳求道:“既然神医知道病因,还请赐下药方。” 莫涟如点点头,对杜若说:“我说,你来写药方。”杜若点头道:“好的。”她见桌上文房四宝齐全,便走到桌旁坐下,铺好宣纸,润了润毛笔,说道:“莫姊姊,你说吧。” 莫涟如说了两个药方,一个内服,由土茯苓c百部c苦参c蒲公英c紫花地丁c甘草六味药煎熬而成;一个外用,是决明子c紫花地丁c花椒三味药熬汤,用来洗身。杜若读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将药方交给红梅,让她凭方抓药。 耳听红梅出门,莫涟如嘱咐顾清影:“你的沐浴用品不要和其他人混用,要单独使用。清洗贴身衣物时,也要用自己的盆子,以防交叉感染。” 顾清影点头道:“多谢神医告诫,我记下了。” 莫涟如和杜若起身告辞。顾清影歉然道:“请恕我不能起身行礼。”忙让蓝菊领两人去客房。 三人出了厢房,正巧碰见青竹,蓝菊便拜托青竹领两人去休息,她则回去服侍顾清影。 青竹将两人带到客房,就告辞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写信传功 杜若先到莫涟如的房间将她安顿好,然后才回自己的房间,却见墨兰也在房中,不由得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不回去休息吗?” 墨兰笑道:“我要和你抵足而眠,同床夜话。” 杜若调笑道:“好啊。不过我脚上气味不好闻,就怕熏到你了。” 墨兰嘻嘻一笑,不以为意,问道:“这画儿是谁送你的?” 杜若凝目一看,见床上铺着两幅画,一幅是人物肖像,一幅是泼墨山水,不由得心中一动,暗想:“这是林逋送给我和莫姊姊的画。” 墨兰看着山水画左上角的一首词,笑吟吟地念道:“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嘻嘻一笑,又说:“这首词的词牌是《相思令》,却只有上半阕,难道是要你写下半阕吗?嘻嘻,是哪位公子送给你的?是你的心上人吗?” 杜若俏脸一红,嗔道:“你瞎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心上人?” 墨兰笑道:“我才不信呢!你快说,是谁送画给你的?” 杜若无奈,说道:“你又不认识,说了有什么用?” 墨兰催促道:“能画出这等佳作的,必是名家。你快说,快说!” 杜若奇道:“没看出来啊,你也懂画?” 墨兰傲然道:“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我作为她的丫鬟,若是不懂书画,岂不是很没面子?” 杜若道:“好吧,告诉你好了。那人你也见过,叫林逋。” 墨兰惊道:“林逋,他是江南有名的诗人啊!我怎么会见过?” 杜若道:“在灵隐寺门口,他就站在群僧前面,你都向人家行礼了,难道没注意到?” 墨兰回想片刻,忽然啊地惊呼一声,叫道:“就是那个英俊挺拔的公子吗?啊,可惜,太可惜了!我怎么就没上前和他说句话呢?”一时唉声叹气,满脸惋惜神色。 杜若调笑道:“怎么?看上人家了?那你去西湖孤山上找他啊,他就在那里隐居。” 墨兰双颊一红,娇羞道:“才没有呢!我只是欣赏他的才华!” 杜若笑道:“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倒也般配。” 墨兰突然上前挠她痒痒,佯怒道:“叫你取笑我!” 杜若赶忙躲开,笑道:“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哈哈。” 墨兰撇嘴道:“哼,我不理你了!” 杜若笑道:“好了,不逗你啦。” 墨兰问道:“神医给我家小姐诊治过了吧?” 杜若点头道:“嗯,已开了药方,红梅姊姊去抓药了。” 墨兰说:“那就好!我家小姐病了半年,受了不少苦楚,如今总算康复有望了。” 杜若问:“你家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得那个病?” 墨兰脸上一红,道:“你是扬州人,怎会没听过我家小姐的大名?” 杜若心中纳闷,说道:“我确实没听过啊。” 墨兰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小姐名气虽大,可名声却不怎么好!她就是扬州第一美人,花满楼中的花魁顾清影。” 杜若吃了一惊,忙问:“这里就是花满楼吗?” 墨兰无语,说道:“这还用问?” 杜若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过了半晌,又问:“花满楼是青楼吗?” 墨兰白了她一眼,说道:“你才知道?花满楼可不是一般的青楼,是天下最大的青楼,总楼设在长安,汴梁c洛阳c幽州c金陵等大城均有分楼,咱这里便是其中之一。” 若问当今天下最有名的是什么楼,答案不是武昌的黄鹤楼,不是岳州的岳阳楼,不是滕州的滕王阁,不是嘉兴的烟雨楼,也不是长安的望春楼,而是坐落于各大城市中的花满楼。 杜若得知自己身在青楼中,不由得暗暗叫苦:“糟糕至极,我怎能进青楼呢?要是传扬出去,我可就没脸做人了!”墨兰忽然笑着上上下下打量杜若。杜若问道:“你干什么?” 墨兰笑道:“若姊身着男装,实在是俊美儒雅的公子哥儿。要么我带你去楼里走一遭,想必无数姑娘会为你倾倒的。嘻嘻嘻。” 杜若在她的额头敲了一记,嗔道:“不许胡言乱语!” 墨兰嘻嘻一笑,说道:“好吧。我要去看我家小姐了,若姊你早点休息吧。”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哦,对了,你要不要沐浴?我叫人给你送热水来。” 杜若忙道:“不了,不了!我累了,马上就睡。”她刚才听了莫涟如对顾清影的嘱咐,此刻又得知身在青楼中,如何敢用这里的沐浴用品?因此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把墨兰送走,关上门,收了画卷,吹灭烛火,脱鞋上床,和衣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立觉有无数声音自北方传来,有女子的嬉笑声,有男人的调情声,有老鸨的叫喊声,还有琴瑟争鸣的乐声不一而足,五花八门。杜若不禁双手掩耳,喃喃道:“真是倒霉,我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种污秽之地了呢?” 青楼中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夜还很漫长。杜若躺了半天,大受嘈杂吵闹的声音所扰,不能入睡。她索性坐起身来,下床点燃蜡烛,见桌上有纸笔,便铺开纸张,提笔写家书: 书奉父母亲大人膝下: 敬禀者,儿不告而别,深感愧疚,无言辩白,乞请责骂。两月来,儿时刻思念二老,恍恍度日,夜不能眠。儿漂泊江湖,虽偶历艰险,却也广开眼界,大长阅历。儿广结善缘,月前邂逅神医莫姑娘,交谈之下,甚为投缘。儿与她情投意合,蒙她指点迷津,受益良多。过些时日,待儿拜神医为师,学得医术武功,并有所成,自当归家向二老请罪!儿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书不尽意,谨此奉闻。恭祝二老安康永乐。 不孝女若百拜叩上 写好信,晾干墨水,她把信纸折起来,想找个信封,却找不到,只好作罢,想着明日让墨兰替她把信送到家里去。 杜若无心睡眠,起身开门出屋,走到隔壁门外,敲了敲门,问道:“莫姊姊,你睡了吗?” 只听莫涟如说:“没呢,你有什么事?” 杜若说:“我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不知会不会打扰你?” 须臾就见房门打开,莫涟如站在门内说道:“进来吧。” 杜若进屋,关上门,牵着莫涟如的手走到床边,两人坐下。杜若说:“莫姊姊,你已答应玄济大师,要收我为徒,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我现在就行拜师礼吧。”说着站起来,转身面向莫涟如,就要跪下行礼。 莫涟如连忙伸手将她托住,说道:“我不喜欢跪拜别人,也不喜欢别人跪拜我!那晚我只答应师父满足你的心愿,可没答应收你为徒。” 杜若听她玩起了文字游戏,不由得仔细回想,暗道:“那时玄济大师只说让莫姊姊满足我的心愿,并未明确指出要她收我为徒,现在莫姊姊居然抓住这点来个死不认账。这可如何是好呢?”急道:“莫姊姊,玄济大师的意思明明是让你收我为徒,你怎么能赖账呢?” 莫涟如说:“我哪里赖账了?你的心愿是学武功,我答应满足你的心愿,这不正是遵守诺言吗?所以我只教你武功,是不会做你师父的。” 杜若听她这般狡辩,竟是啼笑皆非,无言以对,心想:“没有一个名分维系,这样的关系不牢靠啊!该怎么办呢?”忽然灵机一动,思忖:“莫姊姊既然不愿做我师父,那做姊姊也是一样。我不如和她义结金兰,成为亲密姊妹,那么姊姊教妹妹,岂不是天经地义?嘿嘿,这个法子好!”一想及此,不禁面露微笑,说道:“我没有亲姊姊,一直很羡慕有姊姊的孩子。如今遇到莫姊姊,实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我很喜欢莫姊姊,想和你结为金兰姊妹,不知姊姊意下如何?” 莫涟如无奈道:“你怎么就这么在意这些虚名呢?在佛家看来,师徒是空,姊妹也是空。我既答应教你武功,就会好好教你的,其他的事就别提了吧!” 杜若听了,似有所悟,羞愧道:“姊姊教训得是。我看不破虚名,落了下乘。惭愧,惭愧!” 莫涟如说:“我只会一门武功,所以只能教你这个。可这门武功有个很大的弊端,就是修练到最后,修练者必然全身经脉尽断而死。” 杜若吃了一惊,忙问:“既然这么凶险,为什么还要练呢?” 莫涟如道:“有所得必然有所失。这门武功威力奇大,所以相应的弊端也就更严重。” 杜若想起玄济之死,心中恍然,问道:“难道玄济大师也是因此而死的么?” 莫涟如点头道:“不错。所以我事先说明这点,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是学还是不学呢?” 杜若想到以后莫涟如也会因此而死,一时俏脸惨白,惊惧不已。过了半晌,她才勉强定了神,问道:“姊姊能给我详细讲解下这门武功吗?” 莫涟如说:“这门武功叫做‘易筋洗髓经’,相传是由达摩自印度带到中原的《易筋经》中演化而来的” 杜若插口道:“哦,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故事,我也听说过。”又问:“姊姊,印度就是天竺吗?” 莫涟如点点头,说道:“嗯。《易筋经》中所记载的,是古印度的瑜伽术。达摩来到中原后,在少林寺面壁九年,精研道教练气之术,终得大成,创出了《洗髓经》。而后他又把《易筋经》和《洗髓经》合二为一,将古瑜伽术和练气之法结合起来,这便是‘易筋洗髓经’。此功集佛道两家之所长,非同小可,是武林中最上乘的功夫之一。” 杜若怅然道:“这么厉害啊?” 莫涟如说:“古瑜伽术易筋锻骨,练气之术洗髓聚气,这样修练下去,真气不断积聚,会越来越浑厚,无止无休,终有一日,人体经脉将无法承受如此磅礴的内力而节节寸断。经脉既断,人就会死。自达摩起始,四百余年间,曾有四十多位高僧修习此功,最终全都经脉断绝而死,无一例外。” 杜若既羡慕这门功夫的绝大威力,又惧怕它的严重弊端,心中犹豫不决,忽然想起玄济大师圆寂时已经九十多岁了,不禁问道:“姊姊,练此神功后,修练者最少能活多少年?” 莫涟如道:“据家师所述,历代修练此功的僧人,少说也能活六七十岁。” 杜若心想:“六七十岁,在当世已算得高寿了。”当即下定决心,郑重说道:“我要学,请姊姊教我。” 莫涟如心道:“她倒挺果决的,很不错!”说道:“好。你盘腿坐在床上,我先以真气帮你疏通全身经脉。” 杜若依言脱鞋上床,盘腿坐下。莫涟如坐在她的身后,伸出右掌抵在她背心灵台穴上,输送一股细微温和的真气过去。杜若只觉一股暖暖的热流在自己身体各处缓缓流动,循环往复,无止无休,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她不经意间放松周身肌肉筋骨,闭目垂首,安然享受这无与伦比的乐事,不多时就意识模糊,甜甜睡去。 莫涟如输送真气在杜若周身经脉中运行了三个周天,打通了她经脉中数十处淤阻的穴道。她发觉杜若已然鼻息绵绵,沉沉熟睡,不禁微微摇头,撤掌收功,将她身子放平,让她躺下安睡。莫涟如继续练了会儿内功,然后躺在杜若身旁睡了。 翌日清早,杜若悠悠醒来,睁眼就见莫涟如坐在自己身边打坐,不由得一怔,随即想起昨夜之事,心中一阵喜悦,坐起身来,轻声道:“姊姊,早安!” 莫涟如微微点头,说道:“你既然学武,就必须勤奋刻苦,如此方能有所成就。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时光宝贵,要好好珍惜。我现在就教你瑜伽术,这是基本功,你要用心练习。” 杜若道:“我明白了。请姊姊赐教!” 莫涟如说:“此刻正是卯时,咱们就从手阳明大肠经练起。” 杜若奇道:“姊姊怎么知道时辰的?是听到晨钟声了么?” 莫涟如道:“不是。我体内十二正经中的真气是按十二时辰而运行的,此刻手阳明经真气盛行,正好对应卯时。” 杜若惊道:“这么神奇?” 莫涟如说:“等你内功有成时,体内真气就会对天地万物作出感应,自然而然地遵循天道运行,这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杜若叫道:“哇,这么厉害?姊姊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了吗?” 莫涟如说:“勉勉强强算是达到了吧。好了,闲话少说,咱们开始吧。”当即让杜若盘腿坐下,左手自然下垂,按在床上,右手高举舒展,然后上身向左弯曲,尽量拉伸右胁和右臂,舒展手阳明经诸穴。莫涟如拍了拍杜若的后背,说:“挺胸拔背。”又按住她右臂外侧,向左轻压,说:“右臂尽量舒展,腰尽量往左弯。” 杜若叫道:“啊啊姊姊轻点儿,腰要断了,疼死我了!” 莫涟如无语,说道:“喊什么喊?这是最简单的动作,你都做不好吗?”杜若当即闭口止声,苦苦忍耐。莫涟如跪坐她身边,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杜若右手食指,自她指尖商阳穴输送一股细细的真气过去,经二间c三间c合谷诸穴一路向下,最终到达鼻翼旁的迎香穴,走完整条经脉,说道:“你仔细感受真气在手阳明经中的流动,尽量最大限度地拉伸整条经脉,使之得到锻炼。” 杜若仔细感受,慢慢将意念放在这条经脉上,不想其他,就不觉得痛苦难捱了。这般过了一刻钟,莫涟如又让她换个方向,锻炼左侧经脉。又练了一会儿,却听墨兰在外敲门,喊莫涟如和杜若去吃早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共骑北上 莫涟如说:“好了,咱们去吃饭吧。”杜若道:“是。”当下张开双臂,伸伸懒腰,扩扩胸腔,活动了几下,就和莫涟如下床去了。 杜若打开房门,却见墨兰一双妙目贼兮兮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说道:“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墨兰狡黠一笑,低声道:“昨晚和神医睡了啊?” 杜若听说,俏脸一红,嗔道:“你怎么说话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墨兰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你想哪去了?我刚才去你房间,见你不在房中,这才来神医这里叫你,好心好意问你一句话,没想到却被你骂了!真是委屈死了!” 杜若嗔道:“你一肚子心眼儿,当我不知道呀?就知道取笑我!” 墨兰嘻嘻一笑,转头看向莫涟如,见她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不知喜怒,忙上前敛衽行礼,说道:“神医早安!” 莫涟如点点头,问道:“你家小姐的病好些了吗?” 墨兰连连点头,道:“嗯,嗯。小姐昨夜服了药,又洗了身子,今早病情有所好转,命我来请神医和若姊一起过去吃早饭呢。” 莫涟如点点头。杜若问:“院子里有水井吗?我去打些水洗漱。” 墨兰忙道:“哪用你亲自打水?我去叫人给你送水来。”快步走了。不一会儿,就见她领着两个端着水盆面巾的仆役走进厢房。莫涟如和杜若洗漱过后,就和墨兰去东厢房用餐。 只见顾清影一袭淡紫色绸衫迎风招展,头上金钗光彩熠熠,她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前迎接莫涟如和杜若,见两人走来,忙走下台阶,上前拉起莫涟如的手,说道:“多承神医出手相救,清影的病症方能好转。神医大恩大德,清影铭感五内,现下略备薄酒,还请神医赏光共饮,聊表清影感激之意。”当下请莫涟如和杜若进入大堂,入席就坐。 顾清影坐在莫涟如身旁,为她斟了一杯酒,说道:“清影敬神医一杯。”莫涟如也不客套,举杯一饮而尽。顾清影又给她斟酒。莫涟如喝过三杯之后,顾清影又给她夹菜,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杜若见状,心里有气,可又不好发作,当下低头喝闷酒,接连喝了五六杯。忽见梅兰竹菊四姝垂手站在一边,不禁问道:“四位姊姊怎么不入席就座呢?” 墨兰忙道:“若姊你不用管我们。你也吃些菜啊,别光顾着喝酒!” 顾清影听了,对四姝说道:“杜小姐请你们就座,你们就坐下吧。” 四姝齐声道:“是。”纷纷搬来椅子,围桌而坐。 墨兰坐在杜若身旁,见她双颊泛红,仍一个劲儿地喝酒,忙劝道:“这绍兴女儿红虽然香甜可口,但后劲儿不小,你再这般喝下去会醉的。” 杜若头已有些眩晕,她怕醉酒失态,就不再喝了,举箸夹菜,大吃起来。 过了一阵儿,莫涟如吃饱喝足,说道:“既然顾小姐病情好转,那说明药方对症。你只需按时服药,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的。如此我也该告辞了。” 顾清影忙道:“就怕病情反复。还请神医多留几天,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 莫涟如说:“我还有事在身,要尽快赶回少林寺,因此不能久留,还请见谅。” 顾清影听了,知道挽留不住,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也是我命薄,无福和神医久聚谈心。”转头吩咐墨兰去取诊金,又让红梅通知冷肆,让他准备一匹快马,送给莫涟如当脚力。红梅和墨兰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不多时,墨兰拿来两锭黄金,大概二十两的样子,送给莫涟如。莫涟如也不客气,收下放入怀中。杜若牵着莫涟如的手,两人回房收拾了行李,然后走出院子。顾清影c兰竹菊三姝一同将二人送至门外。 莫涟如说:“顾小姐,待你病症痊愈后,内服药就不必用了,外用药可以适当减少分量,用来清洗下身,有益无害。” 顾清影点头道:“多谢神医嘱咐,清影明白。” 这时红梅和冷肆远远走来。冷肆手上牵着一匹大宛马,那马虽然看起来很瘦,却很高大,身上肌肉雄健有力,气势非凡。冷肆走到跟前,向众人行了礼,然后对莫涟如说:“神医姑娘,这匹马甚有灵性,现在送给你,希望你能将它当做朋友,好生善待它。” 莫涟如却说:“如此良马,太过贵重,我可不能接受。” 顾清影道:“神医于我有天大的恩情,就算让我把所有财产拱手相送,我也心甘情愿,区区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你快收下吧,千万别客气。” 莫涟如听了,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先借此马一用,等以后再来扬州时,定会完璧归赵。” 顾清影叹道:“既然神医如此坚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盈盈一拜,说道:“山高路远,神医多多保重,咱们再会了!” 莫涟如说:“后会有期。” 杜若上前牵过马缰,抚摸马颈,说道:“好俊的马儿,它叫什么名字呢?” 冷肆答道:“它叫绝尘。” 杜若说:“绝尘,好名字!”向冷肆拱了拱手,说道:“冷大哥,我们告辞啦!”又对莫涟如说:“姊姊,请上马。” 莫涟如说:“在城里骑马不好,出城后再骑吧。” 杜若点头道:“好吧。”当即左手拉起马缰,右手牵着莫涟如的左手,一同走了。 墨兰见好友离去,分外不舍,说道:“小姐,让我去送送她们吧。” 顾清影点头道:“好啊,你去吧。” 墨兰当即小跑几步,追上杜若,笑道:“我来为你们送行。” 杜若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兰妹,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墨兰笑道:“你说吧,想拜托我什么事?” 杜若从怀里取出家书,说道:“麻烦你把这封信送到安乐坊杜家,交给我爹娘。” 墨兰道:“安乐坊杜家?我好像在哪听说过!”低头右手支颐想了一会儿,忽然叫道:“啊,我想起来了。有个叫杜伯文的公子,常来我们花满楼,被我家小姐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他家好像就在安乐坊,不知和你有没有关系?” 杜若闻言,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墨兰见了她的神态,嬉笑道:“莫非他就是你的家人?是你哥哥吗?”杜若依旧低头不言。 墨兰笑道:“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说我怎么给你送信?” 杜若微微点头,低声道:“他正是家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杜若兄长流连青楼的丑事被人得知,她大感羞愧,无地自容。 墨兰笑道:“令兄倒是个风流的人呢。” 杜若无言以对,将信交给她,低声道:“拜托你了。” 墨兰笑道:“好说,好说。”还想取笑她一番,瞥眼间,忽见一个男子远远走来,不禁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杜若闻言,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衣男子打着哈欠,缓缓走来,正是她哥哥杜伯文。杜若不由得又是尴尬,又是羞愤,见墨兰张口欲喊,忙伸手掩住她的口,说道:“别出声。” 杜伯文在花满楼玩了一夜,此时又困又累,迷迷糊糊地往家里走去。 杜若见他走到跟前,连忙转身背对着他。杜伯文神思恍惚,也没看见她,慢慢走远了。 墨兰笑道:“我去把信交给你哥哥,让他带回去。” 杜若道:“随便你了。不过千万别把我的行踪告诉他。” 墨兰笑着点头道:“我晓得。” 杜若说:“兰妹,那我走了啊。等我下次回扬州时,一定来找你玩儿。” 墨兰向莫涟如和杜若道别,然后转身快步追赶杜伯文。 杜若牵着莫涟如的手继续向前走,说道:“让姊姊见笑了。” 莫涟如幽幽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杜若深以为然,叹道:“姊姊这话说得好。”两人沿街径往西行。 扬州是名副其实的商贸大城,南部罗城中商铺林立,市肆繁华。整个城区南北绵延十里,街坊无数,气势磅礴。唐代诗人张祜有诗云:“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说的就是扬州城的广阔与繁华。除了罗城,在北部蜀冈地区,还有座较小的子城,此城是州府和驻军的所在地,是扬州的权力中心,等闲不让百姓进入。 杜若和莫涟如迤逦而行,不多时出了罗城西北角的大明门。杜若说:“姊姊,咱们出城了,你上马吧。” 莫涟如说:“你先上吧。”将竹杖别在腰带间,背好包袱。 杜若谦让道:“姊姊眼睛不便,我先扶你上马。” 莫涟如不再多话,突然上前揽住杜若的纤腰,脚尖一点,两人纵身而起,一同落在马背上。 杜若吓得惊叫一声,待反应过来时,已稳稳坐在马鞍上,不由得说道:“姊姊,你不要这么吓唬我嘛!” 莫涟如说:“胆子这么小啊?” 杜若道:“才不是呢!” 莫涟如问:“你会骑马么?” 杜若说:“会啊,我以前学过。咱们出发了。姊姊抱住我,可别摔下去了。”莫涟如坐在杜若的身后,依言环抱她的纤腰。杜若一甩马缰,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四蹄翻飞,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奔驰。杜若赞道:“风驰电掣,纤尘不起,果然是匹千里马。” 莫涟如却说:“慢一些,让马慢慢走就好。” 杜若奇问:“为什么啊?” 莫涟如说:“你正处在经期,本就不宜骑马,怎么还让马跑得这么快?” 杜若俏脸一红,娇羞问道:“姊姊怎么知道的?” 莫涟如说:“上次你找我看病,不正是一个月前的事么?再说你身上有血腥味,我能闻到。” 杜若赧然道:“姊姊倒记得清楚。”当下勒马慢行,不疾不徐。她一边观看路两边的风景,一边和莫涟如闲谈,舒心惬意。 中午时,两人在路边一个小饭店打尖儿。吃过饭,又骑马慢行。杜若见路两边田地里的水稻长势茂盛,稻穗饱满,已经泛黄,眼看就要收获了,心中也觉欢喜。可又见过往的农夫全都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情知是赋税过重所致,不禁又感心酸,暗骂皇帝昏庸无道,不恤民力。 晚上,两人来到一个镇上,找了家客栈住宿。杜若吩咐小二哥好生照料千里马。小二一见如此神驹,顿时羡慕不已,连口夸赞,将马牵到马厩喂养去了。 两人吃过晚饭,开了一间上房,回屋休息了一会儿,莫涟如说:“再练会儿功吧。现在是戌时,该练手厥阴心包经。”又教给杜若一套动作,不仅舒展经脉,而且锻炼手臂和腰部的力量。杜若做完一套动作,双臂和腰部酸痛不已。莫涟如又以真气助她缓解疼痛。 过了半晌,杜若手臂和腰上疼痛大减,问道:“姊姊,这瑜伽术一共要练多少动作?” 莫涟如说:“一共十二式,一式对应一条经脉,与地支暗合。每一式的动作不定,有的一个,有的两个,还有的三个四个。像你刚才所练的,就有四个动作。这些都是基本功,等你融会贯通之后,就不用拘泥于这些基本动作了,完全可以自行任意练习,那时将会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杜若点头道:“哦,我明白了。这就和学书法一样,刚开始要临名家的帖子,等熟练之后,有了自己的书体时,就能随意书写了。” 莫涟如道:“不错。” 杜若想了想,又问:“我听说人体还有奇经八脉呢,这八条经脉要练吗?” 莫涟如说:“当然要练。不过那是下一步的功夫,你目前不用管它。” 杜若道:“那基本功要练多久呢?” 莫涟如说:“这要看个人情况了,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因人而异。” 两人交谈一阵儿。杜若见时候不早了,就说:“姊姊,我再去开间客房。” 莫涟如说:“这床挺大的,睡两人绰绰有余。你怎么还要开房?” 杜若嗫嚅道:“我我要去洗洗。” 莫涟如道:“就在这洗也一样啊,何必多此一举?” 杜若羞涩道:“怪难为情的。我还是再去开间房吧。”莫涟如听了,便由她去了。 杜若又去开了间房,让小二送来热水。她擦洗了身子,换了衣物,然后又把换下的衣物洗了,晾在房中。她本想再去找莫涟如闲谈,可一想此刻夜已深了,不便再去打扰,于是上床和衣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客栈遇袭 夜深了,小镇上千家万户的灯火都已熄灭,路上早无行人,一片寂静。天空星辰灿烂,下弦月斜挂东方天际,忽见一颗流星急速飞过,划出一道长长的光痕,转瞬即逝。 此刻已过三鼓,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客栈走廊上,忽见一个黑影一蹿而过,没发出一点声息,好似鬼魅一般。那黑影飘到一间客房门外,骤然停了下来,原来是个穿着夜行装的黑衣人。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刺破门上糊着的白纸,往房中吹了一股烟气。等了一会儿,那黑衣人又从靴筒里拔出匕首,轻轻伸进门缝里挑开门栓,推门走进房中。 莫涟如正在睡觉,忽然走廊上一阵轻微的响声将她惊醒,她立时将真气凝于双耳,留神倾听,发觉隔壁门外有人撬开房门,推门进入屋中。莫涟如大吃一惊,她知道杜若住在隔壁,担心她出事,立时坐起身来,摸到靠在床边的竹杖,轻轻跃下床,开门走到隔壁门外,进入房中,猛然闻到一股迷烟的味道,里面含有曼陀罗毒,她心下一凛,当即屏住呼吸,说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那黑衣人正要将床上的人劫走,万万没料到有人竟能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后,顿觉惊骇莫名,后背冷汗涔涔。他不及转身,当即身子向后疾退,反手抓出,直奔对方咽喉,意欲一招将其毙于爪下。 莫涟如毫不闪避,举杖便刺,后发先至,点向黑衣人的后心。 黑衣人大骇,不待招式使老,急忙向前奔出,躲过那电光火石般的一击。黑衣人趋退若电,毫无顿滞,有如神助,实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明身法。他一步跨到床边,见身后人并不追击,于是缓缓转过身子,但见一位手执四尺左右竹杖的高挑女子婷婷玉立,与夜色融为一体,寂然无声,却又渊渟岳峙,没有半分破绽。黑衣人嘿嘿一笑,说道:“好一个神医闻问切!从没听说过你会武功,没想到竟是如此了得!玄济老和尚果然有一套!” 莫涟如听他口音,似是关中的青年男子,又问:“你是谁?” 黑衣人冷笑不答,忽然暗运柔劲,左掌提起护住胸前要害,右臂陡伸,又向莫涟如抓去。这一抓竟是无声无息,没有丝毫破空风声。 莫涟如仍是举杖随手一刺,却不再刺他胸腹,而是径点他的人中穴。 黑衣人见杖端微微颤抖,情知自己不管左闪还是右避,对方均有后招,迫不得已,只好又往后疾退。他被同样一招连续逼退两次,心中恼怒,却想不出破解之法,恨恨说道:“咱们以后还会再见的。”语毕转身一跃,咔擦一声破窗而出,顷刻间去得远了。 莫涟如耳听他的声息已不可闻,不禁心想:“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对付杜若?杜若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怎么会招惹上这些江湖人士?他认得我,莫非是想劫持杜若来要挟我?以前师父在世时,从没人敢来我跟前罗唣,没想到师父刚刚过世,就有人欺到门前了!唉,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啊!”越想越伤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走到床前,伸手摸索着抓住杜若的手腕,把了把脉,发觉她兀自昏睡,并无大碍,不由得松了口气。 客房窗户已坏,凉风从窗外吹进,吹散了屋中的迷烟。莫涟如怕杜若着凉,只好横抱着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她放到床上,然后关了门,上床躺在她的身旁睡了。 第二天早上杜若醒来时,已到辰时。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阳光自窗缝射入,格外刺眼,不觉惊道:“我素来早起,今天怎么会睡得如此深沉?” 只听莫涟如道:“你昨晚中了迷药,所以睡得沉些。” 杜若大吃一惊,转头四处一看,才知自己睡在莫涟如的房间里,忙问:“姊姊,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你说我中了迷药,那是怎么回事?”莫涟如三言两语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杜若听了,惊得合不拢嘴,心里又惊又怕,说道:“我从来没得罪过谁,那人为什么要为难我?” 莫涟如叹道:“江湖险恶,有些事情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别多想了,咱们以后多加小心就是。” 杜若情知此刻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是于事无补,点头应道:“嗯。”她去叫小二打来水,和莫涟如洗漱一番。之后去了隔壁房间,见窗户破得不成样子,仍觉心有余悸,暗想:“若是没有莫姊姊相救,我昨晚可就”不禁心中一凛,不敢往下想了。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行李,又回到莫涟如的房间,吩咐小二送来早点,和莫涟如一同吃了。 饭后杜若问:“姊姊,咱们现在就走么?”莫涟如说:“不急。先休息一下,然后你再练会儿功。”杜若点头道好,盘腿坐在床上,和莫涟如闲谈起来。 过了两刻钟,莫涟如说:“差不多了,开始吧。这次练足阳明胃经。”让杜若平躺在床上,她则伸手到杜若腰下,将她腰腹托得高高弓起,说道:“你用双手和脚撑起身子,我要放手了啊。” 杜若忙道:“先别放手,我可能撑不起来。”调整双手位置,觉得适应后,才让莫涟如放开手。她自从练功之后,身体柔韧性和力量都增强了一些,此刻做这个动作也不太难。 莫涟如说:“身子尽量弓起,头尽量往后弯,等身体筋骨完全拉开后,头是可以从双腿间穿出的。”伸指摸索着点在杜若腹部天枢穴,输送一股真气过去,以外力帮她锻炼经脉,引导体内气血流动。 杜若本来就要支持不住了,可莫涟如给她输送真气后,立时又觉浑身充满劲力,一点点地将双手向脚后跟方向移动,头尽量向后仰,越来越靠近臀部。 这般练了两刻钟,莫涟如说:“好了,可以了。” 杜若闻言,慢慢移动手掌,重新平躺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伸伸胳膊,扭扭腰腹,放松筋骨肌肉。莫涟如说:“咱们走吧。”杜若答应一声,坐起来收拾好行李,牵起莫涟如的手走出屋子。 到柜台前结账时,却听店小二在向掌柜述说杜若客房里窗户损坏一事。杜若不禁心想:“此事说起来与我有关,我赔给他们也就是了。”当即从怀里掏出钱来,却猛觉一阵尴尬。她自从到杭州后,除了给灵隐寺布施了钱以外,再没花过一文钱,这些天来都是墨兰请她吃饭,完全没把钱放在心上。此刻拿出钱来,却见只剩下十几文了,连一间客房的费用都不够,不由得转头看向莫涟如。 莫涟如身上的铜板也不多,于是摸出一锭黄金付账。 掌柜见她出手如此阔绰,暗暗咂舌,说道:“姑娘,你这黄金太多了,我找不开啊。” 莫涟如听说,硬生生用拇指食指上的指甲从黄金上掐了一小块下来,交给掌柜,说:“不用找了。” 杜若c掌柜还有店小二见了,无不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黄金虽没钢铁坚硬,可莫涟如说掐就掐,简直就像掐豆腐一样容易,这等手劲儿,实在太过惊人。众人完全不明白莫涟如那纤纤葱指上,何以能产生如此大的力量! 过了片刻,杜若回过神来,不禁拉起莫涟如的手左看右看,问道:“姊姊,你手指甲疼吗?” 莫涟如无语,说道:“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好了,咱们走吧。” 掌柜点头哈腰,说道:“客官慢走,欢迎再来!”店小二一阵小跑,去马厩里给两人牵来马。 杜若和莫涟如又骑马慢慢往西北方向前行。走了一阵儿,杜若忽道:“姊姊真有钱啊。” 莫涟如说:“都是别人给的。”她给人治病,从来都是别给多少钱,她收多少钱。有些穷得付不起诊金的人,她就免费治疗。也正因此,她才能被广大病患赞颂称道,奉为神医。 杜若笑道:“那也是姊姊凭本事挣来的。我辛苦一个月才能挣一贯钱,姊姊只给人看一次病,就挣了二十两黄金,可见姊姊的能力强过我百倍千倍。” 莫涟如道:“能力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杜若说:“姊姊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一般情况下,一个人的能力越强,赚的钱就越多;而一个人越是有钱,他的能力往往也越强。” 莫涟如说:“天下贪官无数,都富得流油,难道他们都很有能力么?” 杜若笑道:“虽然我也很痛恨贪官,可他们能贪污受贿而不被制裁,本身也算是一种能力吧。” 莫涟如不再和她辩白,说道:“你的想法倒有些与众不同。” 杜若笑道:“商人难免有些铜臭味儿,让姊姊见笑了!” 两人骑马徐行,轻声交谈,舒心愉悦。时光飞逝,一天很快过去,晚上两人又到了一个较大的镇子,找了家客栈住宿。第三天早早启程,傍晚时到了濠州。 这两天来莫涟如处处留心,时刻戒备,却始终风平浪静,没有异常情况。晚上两人住进客栈,同床而眠。第四日早晨,杜若练功过后,两人又行。 此处已近淮河,杜若发觉前方道路似乎被大水冲过,坑洼难行。走了一阵儿,见路两边的大片田地也被水冲毁,光秃秃的不长庄稼。她看了一会儿,心想水灾之后,庄稼歉收,不知有多少人将忍饥挨饿,一想及此,她不禁有些难过,轻轻叹了口气。 杜若经期已过,因此骑马飞驰,毫不顾忌。道路虽然不平,可这千里马果然不同凡响,放开蹄子飞奔,如履平地,又快又稳。 半个时辰后,两个来到淮河边上,眼见一条大河横亘在前,浩浩荡荡,波澜壮阔。杜若转头张望,寻找渡口,见西边似有船停泊,她忙勒转马头,奔驰过去。 到船跟前,杜若和莫涟如下马。杜若叫道:“船家,船家,有客人来啦!” 船上艄公正在舱里休息,闻声疾步走出,笑着招呼道:“客官快请,快请!”说着取出木板,搭在河岸和船沿之间。 杜若见这船不大,问道:“船家,你这船能载马匹不?会不会出问题啊?” 艄公笑道:“公子请放一百二十个心,小的在淮河上摆了二十年渡,从没出过一次差错。” 杜若听说,便把马赶上船,船身立时向下一沉,左右摇晃,吓得杜若紧紧抱住了莫涟如。 艄公笑道:“公子莫怕,没问题的。”不禁心想:“这公子哥儿,胆子也忒小了吧?一个大男人,吓得抱住人家姑娘,成何体统!看他二人的装扮,不是夫妻,莫非是姊弟?” 过了片刻,杜若见船并没翻沉,稳稳向前驶出,不由得脸上一红,放开了莫涟如。她这两天和莫涟如共乘一骑,被莫涟如搂在怀里,过往行人看见,无不面露惊异之色,俨然把她当成了面首小白脸,闹出好大的笑话。虽然莫涟如毫不在意,可杜若却不能视而不见,此刻见艄公眼中也有轻视取笑之意,不禁心想:“为避免麻烦,看来我不能再穿男装了。嗯,到下个城镇时,看能不能买身女装换上。” 那艄公见两人衣着朴素,可坐骑却神骏非凡,绝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应当是达官贵人,是以他一点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c恭恭敬敬地问道:“公子和小姐打哪里来,要去哪里呢?” 杜若说:“我们要去少林寺。” 少林寺是江湖上的泰山北斗,人所共知,艄公听了,更增敬意,笑问:“公子爷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吗?” 杜若微笑不答。她见艄公十分消瘦,面有菜色,问道:“船家,这里是不是发过大水?” 艄公叹道:“可不是么?朝廷苛政猛于虎,如今连老天爷也抛弃了咱们,降下大水,这日子眼看没法过下去了,唉!”语气说不出的凄凉无奈。 杜若又问:“朝廷拨下赈灾钱粮了吗?” 艄公叹道:“年馑不好,朝廷征收的钱粮拨给大臣和军队尚且不足,哪还有余粮给百姓?如今又遇大水,粮价又该上涨了,唉!” 杜若问:“你们这里目前粮价几何?” 艄公道:“眼下已涨到两百文一斗米了,再涨下去,还有谁吃得起白米?唉,不知又有多少人将被饿死。” 杜若听了,心酸不已,无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待船驶到对岸,杜若问:“多少钱啊?” 船家说:“二十文。” 杜若不由得问:“怎么这么贵?” 船家歉然道:“小的也没法子啊!如今物价飞涨,小的若不涨价,可就要被饿死了。” 杜若叹了口气,掏出剩余的铜钱,又向莫涟如要了几文,凑足钱数,递给艄公,牵马下船去了。 一过淮河,就离开了淮南道,进入河南道。两人上马疾行,晚间到了蒙城县城,寻了家客店,吃饭歇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民不畏死 蒙城 县隶属于河南道亳州辖下,靠近东都,较为富饶。县境内有数条河流经过,其中最大一条是濄水,自西北流向东南,穿城而过,最终汇入淮河。《水经注》云:“阴沟出蒗荡渠也,东南至沛为濄水。阴沟始乱蒗荡,终别于沙而濄水出焉。” 县城西北方,濄水西岸,有个村子,名为陆庄。此村原有百户人家,一个多月前阴雨不断,濄水泛滥,溺死了上百人,大片正待收割的麦田被冲毁,颗粒无收。好在村子靠河较近,村里人没粮吃,就去河里捕鱼,勉强度日。然而经过二三十天的大肆捕捞,河里的鱼也几乎被捕光了,这下没了吃的,村民忍耐不住,大多数都逃荒乞讨去了,眼下仍留守村中的,只剩下老弱病残c孤儿寡母,已不足百人。 庄稼绝收,村民交不上租,里正陆良数次来村子催纳赋税,可村民实在没有粮食可以交纳。万般无奈之下,陆良让村民用钱抵粮,数十户人家砸锅卖铁,终于凑足了钱数,交了赋税。可仍有几户家徒四壁,缴纳不上。众人见没有活路,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以村北头的寡妇刘氏为首,公然抗税拒缴。 当今天下的赋役,共有四项,为租c调c役和杂徭。租是缴纳粟米等粮食,调是缴纳绫绢絁布等乡土特产,役是服兵役,杂徭就是服徭劳动。 寡妇刘氏抗税闹事,惊动了县衙,县令先遣仓曹c司仓参军来陆庄催粮,无果,然后又派县尉郝正来处理。 这日一大早,郝正便领着一帮衙役风风火火地来到陆庄,冲进寡妇刘氏家中,大肆翻找,果真没找出一文钱。刘氏受到惊吓,又哭又喊,上前厮打郝正,却被一名衙役推到在地。 郝正见她家里果然一穷二白,当真凑不出钱来,一时也仿徨无策。 众衙役见这家土坯房子的北墙已裂缝倾斜,眼看就要倒塌,屋里空空荡荡,连个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均心有不忍,暗生同情。 郝正见这样不是办法,派一名衙役去找里正,让其他人把寡妇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搬走。 刘氏呼喊着制止,可她已饿得皮包骨头,浑身无力,如何能阻止得住?众衙役将她家里的铁锅c菜刀c铁犁等铁器一扫而空。刘氏破口大骂,又哭又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伙人行凶。 众街坊邻居听到声响,都被惊动,纷纷来到刘氏门前。那几户交不上租的农民,见刘氏被欺负,纷纷上前相助,拼命和衙役厮打。 郝正见状,高声喝道:“你们想造反不成?”给众衙役使个眼色。众衙役刷的一声,一同拔出刀来。 事态紧迫,眼看就要沦为一场流血事件,忽听一人高声喊道:“大家住手,不要动武,有话好说!”正是里正陆良快速跑来。 郝正见他前来,斜睨而视,厉声道:“本官来你们村执法,却被刁民阻挠,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 陆良连连作揖,赔礼道:“大人息怒!小人代众位乡亲给您赔不是啦!” 郝正道:“本官通情达理,不能和刁民一般见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可赋税之事,却半点马虎不得。县令大人下了死命令,若今日不解决此事,唯我是问!你是里正,可得给本官一个交代。” 陆良点头哈腰,恳求道:“月前发了大水,庄稼被毁,颗粒无收,大多数人都是砸锅卖铁,变卖家当,才缴上了租子。剩余的几户实在无能为力,还请大人宽限三月,待水稻收获后,一并缴纳。大人看这样可好?” 郝正摇头道:“不是本官有意为难,实是国法如山,我等官民都须恪守。县令大人已经给你们村子宽限了一月有余,还要怎么宽限?你让其他人给这几户凑凑,交齐了税款不就结了么?” 陆良苦笑道:“其他乡亲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实在拿不出一文钱。大人明察,还请千万再宽限三月,待稻子一熟,立时全数缴清。” 郝正决然道:“这点没得商量。别人拿不出,你作为里正,家里总有余钱吧?先给他们垫付了吧!” 陆良哀叹道:“小人若是有钱,如何能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小人忝为里正,实在愧对父老乡亲!”语气又悲又凉,满含无奈。 郝正见他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一点儿也不济事,不由得暗生怒气,烦躁不已,脱口说道:“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喊着没钱,既然没钱,那还活着干什么?都去死好了,死了就不用缴租了!” 刘氏一听此言,想起丈夫二十年前服役之后,就再没回来,留下遗腹子的儿子,被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尚未婚娶,却在月前发大水时为救自己而死。如今唯独自己苟活于世,受尽欺凌,备受煎熬,已然被逼到绝境,仅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死路!她大叫一声,快步向前扑去,砰的一声,一头撞在门口的大桑树上,顿时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众乡亲见状,啊地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抢救,为她止血包扎。刘氏孱弱无力,竟连自杀也是不能。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悲呼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郝正闻言,喝道:“是谁?胆敢如此口出狂言?难道想造反不成?” 忽见众位村民向两旁分开,中间一位老人缓缓走来,只见他身穿麻布破衣,白发苍苍,面黄肌瘦,佝偻着矮小的身躯,拄着拐杖一步步走来。他抬眼看向郝正,满目浩然正气,凛然道:“自古以来老百姓起义造反,哪一次不是被朝廷逼得走投无路而不得已为之?嘿嘿,官逼民反,官逼民反!皇帝昏庸无道,如再不知收敛,体恤百姓,胡亥和杨广就是他的榜样!” 郝正怒喝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老头子,就凭这句话,本官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如被陛下听闻,更要诛你九族!” 陆良惊骇异常,连忙赔礼道:“大人请息怒!这位老先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年纪大了,头脑有些不清醒,胡言乱语,实出无心。大人通情达理,还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老先生姓齐名蒙,是位读书人,早年因科举不第而做了教书先生,来乡村教孩子们认字读书,一做就是一辈子,平平凡凡,默默无闻。陆良也是他的学生,此刻极力为他求情,却听他说:“老夫年纪虽老,可头脑清醒得很。我孤家寡人一个,何惧之有?你要杀我,那就来吧。老夫不忍天下黎民百姓受此大苦,却又无能为力,实在愧对先贤!”说着拉开胸前衣襟,露出褶皱黄黑c枯瘦如柴的胸口,说道:“孟夫子曰:‘威武不能屈。’老夫今日以一腔热血,来殉吾道!” 陆良闻言又惊又骇,既急且忧,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向郝正恳求道:“求大人宽宏大量,发发慈悲,饶了他吧!” 郝正喝道:“他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本官了。来人,将他拿下,交给县令大人发落。”两个衙役一起上前,将齐蒙拿下。 正当此时,忽听一阵洪亮的歌声传来:“老子生在江湖间,不拜神佛不敬天。云游不定家四海,漂泊无踪随心缘。恶匪败类闻风走,土豪劣绅把门关。逍遥自在行侠义,快活风流胜似仙。” 众人听闻,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动作,转头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布直裰的胖大和尚大摇大摆地缓步走来。 待他走到近处,郝正喝道:“兀那和尚,你胡言乱语地唱些什么?莫非也想造反不成?” 胖大和尚斜睨他一眼,道:“凭你这獐头鼠目的撮鸟,也配和老子说话?快给老子滚了,没的污了老子的法眼!” 郝正闻言怒不可遏,喝骂道:“秃驴找死!来人,给本官杀了这贼秃!” 大和尚似是听而不闻,转头四顾,目光自众衙役脸上一扫而过。众衙役被他威猛凶悍的目光一扫,无不脊背发冷,身子发颤,竟无一人敢上前罗唣。大和尚又看了看被众乡亲围绕着的躺在地上的额头见血的妇人,随后又扫向被两个衙役押住的老先生,重重冷哼一声。 那两个衙役闻声,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不自禁地放开了老先生。 大和尚又转头看向郝正,冷笑道:“你们这些撮鸟,就会欺辱无力反抗的老百姓。今日既被老子撞见了,可不能不管管这闲事。识趣的就快滚吧,省得老子动手。” 郝正见他如此张狂,也是惊得呆了,可一想自己是朝廷命官,如何能被一个刁民吓到?忙强装镇定,喝道:“不知死活的秃驴,你是仗了谁的势啊?胆敢和朝廷作对,本官保证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又对众衙役喝道:“你们这些饭桶,朝廷养你们何用?快给我上,将这贼秃乱刀分尸!” 大和尚嘿嘿冷笑:“你这撮鸟问我仗了谁的势?”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喝道:“老子仗了比你这龟儿子拳头大的势。”说着一步欺近,兜头就是一拳,将郝正打翻在地。 郝正嘴角流血,头晕眼花,半晌动弹不得。 陆良见状,吓得胆战心惊,忙道:“大师手下留情。他是朝廷命官,打不得,万万打不得!” 大和尚冷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这撮鸟干什么?你怕他,老子可不怕。什么官府朝廷,老子从没放在眼里。惹恼了老子,就算皇宫大内老子也照闯不误。” 陆良却不起身,苦笑道:“大师本领高强,自然不怕。可您前脚一走,随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 大和尚听了,不由得一怔,心中踌躇,问道:“你们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些撮鸟却来这里为难你们?” 陆良答道:“我们这里遭受大灾,庄稼绝收,有几户实在交不起租税,因此县尉大人特来此公干。” 大和尚一听勃然大怒,叫骂道:“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遭遇天灾,朝廷不赈灾放粮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收缴租税?以前就算再昏庸无道的皇帝,也干不出这等缺德事,没想到当今皇帝老儿当真够狠够毒,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他娘的,看来老子得往长安走一遭,去大明宫里找皇帝老儿论论理!” 众人听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无不吓得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大和尚从怀里摸出几十文钱,扔到郝正身上,喝道:“老子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拿了钱快给我滚!” 郝正闻言,寻思:“这些江湖刁民虽然凶顽狠恶,但一般说话倒也算数,他既说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那我还怕他干什么?”当即爬起身来,几十枚铜钱叮叮当当落到地上,他看也不看,冷笑一声,说道:“本官虽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不是被吓大的,岂能屈服于他人的淫威之下?今日不收齐租税,本官无论如何是不会走的。”说得正气凛然。 大和尚嘿了一声,笑骂道:“没看出来你这撮鸟倒也有几分胆量。老子虽不杀你,但能打得你这龟儿子找不着娘!”说着举拳作势欲打。 郝正吓得头往后一缩,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陆良忙又劝道:“大师住手,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武呢?” 大和尚不禁恼怒道:“老子是在帮你们,你不向我道谢也就罢了,怎么反而帮着欺负你们的人说话?你还有没有一点骨气啊?” 陆良赔笑道:“大师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话犹未了,忽听一阵马蹄声传来,须臾就见一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宛如一阵清风,霎时奔至眼前。众人见马上坐了两人,一男一女,其中坐在前面的年轻公子却被后面的姑娘搂在怀里,令人观之惊异莫名,啧啧称奇。 那马上的白衣公子见前面道路上聚了好些人,其中有官员,有差役,有老百姓,还有一个胖大和尚。那白衣公子微微一奇,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勒紧马缰,让马慢慢前行。这骑马而来的两人自是杜若和莫涟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不戒和尚 杜若策马走到众人面前,却见那个大和尚她正好认识,便是之前在醉仙楼大吃大喝的酒肉和尚。杜若见了熟人,忙跃下马来,拱手道:“大师久违了!” 大和尚也认出了她,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相公你啊!你不在醉仙楼干活了啊?” 杜若道:“不了。”又问:“大师,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大和尚道:“有几户老百姓交不上赋税,被这狗官刁难了。我看不过眼,揍了这撮鸟一顿。” 杜若点头道:“原来如此。”瞥眼间,见一个妇人躺在地上,被众人围绕着,杜若不禁问道:“她怎么了?” 旁边照顾妇人的另一个中年妇人答道:“她刚才撞树自尽,晕了过去,万幸并无生命危险。” 杜若闻言,已猜到事情梗概,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寻思:“此事因金钱而起,自当以钱来了结。”走到马旁,对莫涟如说:“姊姊,能借我点儿钱吗?” 莫涟如不言不语,从怀里摸出一锭黄金递给她。郝正先见杜莫二人骑着神驹而来,而后又见莫涟如随手摸出一锭黄金,阔绰之极,他猜不透二人的身份,是以也不敢贸然得罪,只默默地看着。众位百姓见莫涟如摸出黄金,无不将目光聚集在她的手上,又是羡慕,又是兴奋,又是崇拜,俨然把她当做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杜若接过钱,道了谢,问仍跪在地上的陆良:“请问你们村子管事的是谁?” 陆良答道:“小人不才,正是此地的里正。” 杜若说:“那请你把这钱分出一部分给没交租税的人交了,剩下的给乡亲们买粮吃吧。”众百姓听了,无不露出欢喜雀跃的神色。 陆良神色有些为难,说道:“这这么大的金子,我我们换不开啊!” 大和尚插口道:“你真是没用,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们欠了多少税款?” 陆良道:“这几户人家,大概大概十贯钱就够了吧。” 大和尚说:“如此好办。”对杜若说:“把金子给我,我给咱切开。”杜若依言把黄金给他。大和尚掂了掂黄金,说道:“这金子有十两重,大致相当于一百贯钱,十贯就是它的十分之一,也就是一两。”说着右手一探,从右侧一名衙役手中夺过了长刀,挥刀一斩,噌的一声,将黄金切成了一大一小两块。他右手一甩,长刀刷的一声归入那名衙役悬在腰间的刀鞘中。那衙役后知后觉,被吓了老大一跳。大和尚将大块黄金抛给了陆良,将小块扔给郝正,喝道:“钱你已经拿到了,要不要乡亲们取来秤称一称?” 郝正却不理他,对众衙役道:“我们走!” 忽听杜若道:“这位大人,请留步!” 郝正停步回头,问道:“公子有何话说?” 杜若说:“大人既收了租税,也该给乡亲们留下收据才是啊,不然以后闹出误会可就不好了!” 郝正闻言心中恼怒,朗声道:“你言下之意,莫非暗指本官会贪污这点小钱?你未免将本官看得忒小了吧?” 杜若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收税留单据,这样合乎法度,于双方都有好处。” 郝正冷哼一声,对陆良说:“哪有笔墨?” 齐蒙插口道:“老夫的私塾就在旁边,大伙儿一起去吧。”拄着拐杖率先领路。郝正虽不情愿,可看到和尚凶狠的神情,只好一语不发,跟着去了。众衙役和百姓也紧随而去,只留下两个乡亲将刘氏抬回她家里去了。 陆良仍然跪着,将地上的数十枚铜钱一一捡起,然后对大和尚c杜若和莫涟如说道:“三位恩公在上,我代全村父老乡亲向你们磕头了。”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杜若想扶他起来,可碍于男女大防,实在不好出手,忙道:“这如何使得?先生快快请起!” 大和尚一把抓住陆良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喝道:“老子不是说了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看看你,哪有一点儿男子汉的气概?”陆良唯唯诺诺,不敢接口。大和尚道:“你去吧,乡亲们等着你呢!” 陆良双手捧着捡起的铜钱道:“这是大师的钱财,现在物归原主。” 大和尚恼道:“你这人也忒不爽利了。我送出去的钱,岂有收回之礼?这些钱虽然不多,可也是我全部家当了,你拿去给乡亲们分了吧。” 陆良闻言,忙又躬身作揖,说道:“三位侠士高义,小人铭感五内,永世不忘!”说完又拜了几拜,转身走了。 见事情得到解决,杜若拱手道:“我们也该走了,大师保重!”语毕翻身上马,坐在莫涟如身前。 大和尚诧异道:“你这小相公也太不成体统了吧?怎么和人家姑娘共乘一骑?” 杜若回头一笑,说道:“我可从来没说我是男子。”语毕策马飞驰而去。 大和尚不禁伸手摸了摸脑袋,说道:“嘿,原来是个小姑娘。我说呢,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俊美的男人?” 过了半晌,大和尚见郝正领着一帮衙役自一间院子走出,转向东南去了。大和尚见他们没有再为难乡亲们,便迈开大步,径向西北飞奔而去。 郝正领着一帮衙役走出村子。一名衙役说道:“那个秃驴好可恨,大人,咱们要不要通知县令大人将他缉拿归案?”郝正此刻心头怒火正盛,那衙役不说话也就罢了,一经说话,立时撞在刀尖上。郝正手臂一扬,啪的一声,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骂道:“你们这群废物,刚才让你们上,你们一个个只会做缩头乌龟,这会儿倒来做马后炮了!”那衙役低下头来,再不敢吱一声。郝正道:“你们都给我管好嘴巴了,今天的事不许泄露半个字出去!” 另一个衙役问:“大人,这是为何?” 郝正骂道:“你是猪脑袋么?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县令大人定然治咱们办事不力之罪。搞不好一级一级报上去,那时秃驴没抓到,咱一个个却先人头落地了!要知道,陛下对付造反之人,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些年为了这等事,也不知牵连了多少人,唉!” 众衙役听了,方才明白,齐声道:“小人明白了。” 郝正道:“明白就好。在官场混,最要谨言慎行,因为说错一句话而掉脑袋的人也所在多有!你们给我好好记住!”众衙役齐声道:“是。”一群人慢慢走远了。 大和尚运转真气,双脚发力,电闪雷鸣般地向前猛冲,越奔越快,身后尘土飞扬,形成一道翻滚的黄幕,声势极为惊人。路上行人车辆见状,无不惊骇异常,忙向路两边躲闪,生怕被那莽和尚撞飞。有的人被扬尘所呛,忍不住破口大骂,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大和尚听而不闻,急速奔行。这般跑了半个多时辰,忽见前方有匹骏马向前快速奔驰,大和尚嘿了一声,说道:“总算赶上了。”当下猛吸一口气,潜运内功,跑得更加迅速,每一步都在硬路面上踏出寸许深的足印,距离前方奔马越来越近。 杜若正自策马奔驰,忽听身后有异声传来,不由得回头一看,见三十余丈外,有一人正飞速向前奔跑,快如闪电,正是那个胖大和尚。杜若不禁吃了一惊,说道:“这和尚跑得好快,像是在追赶咱们!” 莫涟如早就听到身后动静,轻声道:“这人内功极为深厚。”她听出身后之人奔行中落脚极重,轻身功夫浅陋之极,这人能跑得这般快速持久,全凭浑厚的内力为依托。 杜若惊问:“难道武林高手竟能跑过千里马么?” 莫涟如说:“这是自然。骏马短时间内有可能赛过武林高手,但是持久力毕竟不如修练过内功的人,一旦跑过三四十里,非输不可!” 杜若听了,舌桥不下,过了半晌,又问:“那马匹对于高手来说,岂不是没用了?” 莫涟如说:“也不完全这样。如果不急着赶路,骑马当然要比步行省力多了。” 杜若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话之间,那大和尚已然追了上来,与骏马并道而驰,说道:“咱们来比比脚力。” 杜若忍不住笑问:“大师,你是出家人,怎么还这等争强好胜?” 大和尚笑道:“我虽然出家为僧,可是一不念经,二不参禅,三不守戒,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花和尚。” 杜若听得有趣,又问:“不敢请问大师法名如何称呼?” 大和尚道:“我师父本来给我取名十戒,可我这人向来受不得拘束,最厌恶清规戒律,因此自己改了名字,叫做不戒。” 杜若笑道:“原来是不戒大师,幸会,幸会!” 不戒哈哈笑道:“佛门大师却不敢当,喝酒吃肉的大师,倒也做得!”又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杜若说:“我叫杜若。” 不戒又看了看莫涟如,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杜若说:“她是我姊姊,姓莫。” 不戒道:“是表姊妹,还是义结金兰的姊妹?” 杜若见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知道若不回答,他可能会无止无休地问下去,于是说道:“算是结义姊妹吧。” 不戒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却说算是,这是何意?” 杜若忍不住笑道:“大师,你的问题真多!” 不戒说:“好,不问了。咱们来比比脚力。”说着伸手在马臀上拍了一掌。 那马吃痛,虽已气喘吁吁,可仍发力往前疾奔。不戒迈步疾行,一步跨出,就是一两丈远。不戒领先而行,超出那马一丈有余,任凭它如何奔跑,总是快不过不戒。 此马脚力极佳,世所罕有,性子也格外倔强,眼见前面那人竟如此藐视自己,更是卯足了劲儿,亟欲将对方抛在身后。 这般跑了小半个时辰,杜若见坐骑气喘不已,渐渐慢了下来,她担心累坏了马,便勒马停下,和莫涟如跃下马来,让马在路边休息,吃点儿青草。 不戒听闻,哈哈一笑,回头说道:“我先走一步,在亳州城等候二位。”脚下不停,大步而行,顷刻间去得远了。 杜莫二人休息了一炷香的时分,又上马前行,走走歇歇,傍晚时候,才到了亳州城。两人下马步行,走进城门,沿街而行。 忽听路左侧传来一个声音:“两位小姑娘,你们总算到了,过来一起喝上几碗酒。” 杜若转头一看,却见不戒和尚从路边一家酒店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招呼两人进去喝酒。杜若笑道:“大师邀请,我们却之不恭!”当下进店,把马交给店伙计照料。杜若牵着莫涟如的手走上二楼,径自来到靠路边的齐楚阁儿外,推门进入。不戒起身招呼两人就座,两人也不客气,径自坐了。 杜若见桌上美味佳肴,琳琅满目,价值不菲,不禁问道:“大师不是没钱了么,怎么买得起这等酒席?” 不戒哈哈大笑,说道:“没钱了可以去朝廷府库里取,反正那些钱取之于民,现在用之于民,入了我的肚腹,倒也不枉了,哈哈!” 杜若笑道:“大师手段高明,佩服,佩服!” 不戒道:“来来来,喝酒!咱们边吃边聊。”端起酒碗,仰脖子喝干,又斟了一碗,说道:“二位请自便。” 杜若点点头,端起碗来小喝一口,便举箸给莫涟如夹菜。 不戒凝目打量莫涟如半晌,见她气息内敛,神态宁定,完全看不出深浅,不禁有些纳闷,说道:“这世道不太平,你们两位姑娘行走江湖,可千万要多加小心留意才是。” 杜若说:“多谢大师告诫。听大师口音似是北方人,不知大师在哪所寺庙出家?” 不戒道:“我早年在五台山显通寺出家,后来由于不守清规,被师父赶出寺门,自此漂泊江湖,四海为家。” 杜若笑道:“大师真是洒脱之人!”又问:“大师此行欲往何处?” 不戒叹了口气,说道:“说来也真气人。我此行出门,是为了找我那不孝儿子的。那臭小子几个月前和我大吵一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至今音讯全无。我放心不下,就出来寻他了。” 杜若暗暗惊讶,不禁心想:“这和尚不但不守清规戒律,竟连儿子都有了,这真是天下奇谈了!”笑道:“大师倒是性情中人呢!” 不戒问道:“你们见过我儿子没?他长得和我有几分相像,就是比我瘦些,刚过二十岁。” 杜若摇头道:“不曾见过。” 不戒叹了口气,又喝了一碗酒,心情郁郁,也无心交谈了。 三人吃罢酒饭,不戒说:“这家店提供住宿,我已给二位姑娘定了房间。” 杜若道:“大师如此慷慨,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不戒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同是江湖中人,何必客气?”当下将两人领到客房外,说道:“二位请便,我失陪了。”走到旁边一间客房,推门进去了。 杜若无奈摇了摇头,也和莫涟如进屋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四大宗师 杜若进屋喝了杯茶,休息了会儿,向莫涟如借了些钱,出门购物去了。昨晚她在蒙城县逛了逛,却没找到一家布店,因此这会儿打算在亳州看看。 出门来到街上,走了一段,没看见布庄,却发现好多家药铺,不禁心想:“亳州也不是多大的城市,怎么会有这么多药店?”她心中纳闷,转过一条街,忽见前方有家布庄,心中一喜,忙走进去,问老板:“贵店卖不卖现成的衣服?” 店老板说:“现成的没有。不过敝店有手艺高超的裁缝,只需一天就能赶制一身衣服。公子若是急用,可以先选好布料,量了尺寸,明日午后就可以来取衣服。” 杜若说:“恐怕不行,我明日一早就要走。如此打扰了,告辞。”她又去了几家布庄,却都如此,心知再找下去,也是枉然,就往回走了。 转头张望间,发现前面有家首饰店,她不禁心想:“莫姊姊教我功夫,我也该买件礼物送她才是。”于是走进店中。 店主见有客前来,忙笑着招呼:“公子想买什么饰品,自己用还是送人?” 杜若说:“送人。”目光在店中陈列的手镯c项链c耳环等饰品上一一扫过,心想:“莫姊姊着装朴素,应该不会佩戴这些玩意儿。嗯,我还是买支簪子送她吧。”她看了一会儿,相中了一款洁白无瑕的玉簪,问道:“老板,这支簪子多钱?” 店主笑道:“公子真有眼光,这支簪子是用和田羊脂白玉雕成的,样式精美,玉质温润,实是最上等的珍品了。原本十贯钱,现在给公子打个折,只要五贯就卖给公子啦!” 杜若惊道:“这么贵?” 店主道:“这是最低价位,已经是亏本处理了,委实不能再便宜了。公子若嫌贵,那可以看看其他款式。” 杜若心道:“唉,看来买不起玉簪了,金簪又太俗气,只好买木簪了。”问道:“老板,你这有上好的木簪没?” 店主道:“有,有!金丝楠木c黄花梨木c紫檀木c沉香木等名贵木材的都有,公子请到这边来看。” 杜若挑挑拣拣,终于选中一支沉香木簪,一问价钱,要二百文,杜若嫌贵,砍了半晌价。 店主无奈,最后说:“那这样吧,公子再挑一支木簪,一共算你二百文好了。” 杜若于是又挑了一支黄花梨木簪,付了钱,心满意足地走了。 回到客栈房间,杜若将沉香木簪送给莫涟如。莫涟如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细细抚摸簪子,问道:“这是用什么木材做的?” 杜若道:“那店主说是沉香木,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莫涟如点点头,说道:“我很喜欢,谢谢你了。” 杜若闻言,心中也欢喜,但一想到是用莫涟如的钱给她买的礼物,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借姊姊的钱,以后会还你的。” 莫涟如说:“你既叫我姊姊,那我这做姊姊的岂能让妹妹还钱?” 杜若说:“我昨日还借了姊姊十两黄金,这可不是小数目,怎么能不还呢?” 莫涟如道:“正如不戒所说,那些钱取之于民,又用之于民,也算物尽其用,所以你以后也别在提还钱一事了。” 杜若由衷说道:“姊姊心胸广阔,品德高尚,妹妹佩服!” 莫涟如说:“别再给我戴高帽子了!” 杜若笑道:“我是真心敬佩姊姊的,可没别的意思。” 莫涟如说:“行了,趁现在有空,再练会儿功吧。” 杜若于是练了半个多时辰的瑜伽术,然后和莫涟如躺下休息。杜若一时睡不着,忽问:“姊姊,我刚才出去见外面有好多药铺,觉得很奇怪,这里是不是有很多名医啊?” 莫涟如说:“亳州是华佗故里,声名远播,因此药商云集,许多外地医生时常会来此采买药材,于是这里慢慢成了全国最大的药材集散地。” 杜若点头道:“原来如此。”说起华佗,她立时又想起一个人物,说道:“三国时期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故乡也是亳州,姊姊知道是谁吗?” 莫涟如问:“谁啊?” 杜若笑道:“是曹操啊。”她听的最多的评书就是有关三国的,因此知道大枭雄曹操是亳州人,却不知华佗故乡也在这里。她忽然想起曹操杀死老乡华佗之事,不免感慨唏嘘。 莫涟如道:“哦,这我倒没留意。其实当代有一位奇人的故乡也在这里。” 杜若心中好奇,忙问:“是谁呀?” 莫涟如说:“陈抟。” 杜若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由得问道:“他是谁啊?” 莫涟如说:“他曾是华山派的掌门人,武林中的四大宗师之一,道号扶摇子,死后又被柴荣赐号希夷先生,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杜若叹道:“可惜已经死了。”又问:“姊姊,武林中还有两位大宗师,他们是谁啊?” 莫涟如幽幽道:“成名最早的是峨嵋派的掌门白眉道人,三十多年前羽化归天。另一位是昆仑派的掌门公孙龙,自号剑神,于二十年前被朝廷围剿而死,昆仑派就此绝迹江湖。” 杜若听了不胜感慨,武林中四位传奇人物尽皆陨落,江湖趋于式微,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中兴之日,会不会再度百花齐放。杜若忽问:“希夷先生什么时候逝世的?” 莫涟如叹道:“六年前。自他去世后,华山派也没落了。”想起少林寺的将来,心中不免担心忧虑。 杜若忍不住说道:“韩非子曾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难道是皇帝心中容不下江湖,而从中作梗的吗?” 莫涟如点头道:“听家师说柴荣在皇宫中建了一座阁楼,名为弘武阁,其中收集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唉,因为这件事,江湖中无数门派惨遭血洗。” 杜若听了,不禁动容,愤然道:“他贵为皇帝,权倾天下,为何还不知足,却要做此伤天害理之事?” 莫涟如幽幽叹道:“朝廷军队四处攻城掠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天下无敌。你可知这是为何?” 杜若闻言,恍然大悟,叫道:“莫非是因为那些武功秘籍?” 莫涟如说:“不错。柴荣把一些普通门派的武功秘籍拿给军队练习,这样一来,普通士卒皆身怀武艺,对付他国不会武功的士兵,便如成年人打小孩儿一样,再容易不过!” 杜若叹道:“难怪,难怪!” 莫涟如说:“不仅如此,听说柴荣还创建了一支秘密部队,叫做影密卫,由上百名一流高手组成,保护柴荣的安全,也暗中刺探各地情报,秘密暗杀一些不听话的朝中大臣c军中将领以及江湖豪杰,手段极其残忍,闹得人心惶惶,众人敢怒不敢言!” 杜若愤愤地道:“他这般干法,就不怕天下人议论么?” 莫涟如说:“就算天下人再议论,心里再骂他,又能如何呢?” 杜若道:“我看要不了多久,天下人都该被逼得揭竿而起,反抗暴政了!” 莫涟如叹道:“他手握天下权柄,又岂会害怕百姓反抗?这些年被杀的反抗者,只怕有成千上万人了!” 杜若说:“他难道能将天下人都杀光不成?那样就让他做他的光杆皇帝去!哼,照我说,玄济大师当年就不该救他!” 莫涟如叹道:“这也许是天意吧!柴荣本是该死之人,结果却被救活,从而改变了历史进程,也不知今后历史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杜若奇道:“姊姊也相信天命之说吗?你怎么知道他改变了历史进程?这话让人好生费解!” 莫涟如说:“有时候不由得人不信!至于其中详情,知之无益,只会徒增烦恼,所以你还是不要问得好。” 杜若道:“姊姊怎么也变得神神秘秘的?你说皇帝本是该死之人,却被玄济大师救活了,难道玄济大师的医术当真高深到能起死回生的地步了么?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莫涟如说:“唉,这般逆天改命之事,单凭家师也是做不到的!其中更关系一位窥测天机的奇人” 杜若插口道:“是谁啊?” 莫涟如说:“就是陈抟。” 杜若张口结舌,须臾问道:“他不是四大宗师之一么?他能窥测天机?这也太玄乎了吧?” 莫涟如说:“陈抟比家师还要年长一辈,曾在华山隐居四十年,修道习武,精研易学,创出了独步天下的‘紫微斗数’” 杜若插口问道:“紫微斗数是不是一门厉害的武功?” 莫涟如摇头道:“不是武功,是一门研究命理的学问,说白了就是算命之术。” 杜若惊问:“莫非他给皇帝算过命,从而知道了皇帝的运势?” 莫涟如不答,径自说道:“柴荣喜好黄白之术,曾于显德三年召陈抟入宫,问黄白术,陈抟却婉言拒绝,柴荣让他做谏议大夫,陈抟也坚辞不受。显德五年,成州太守朱宪陛辞赴任,柴荣让他携带绢帛和茶叶送给陈抟。陈抟感念柴荣恩情,夜观天象,发现太阴c岁星进犯紫微垣,这是天子有丧之兆。陈抟大惊,当即赶往少林寺,邀约家师一同前往汴梁,察看情况。” 杜若说:“原来玄济大师和希夷先生是朋友啊。” 莫涟如点头道:“陈抟和家师都喜好易学,陈抟精擅斗数,家师却爱经占,两人各有所长,经常相互研习讨教,是忘年之交。陈抟和家师到了汴梁,果然听到柴荣在准备攻打幽州时染病c正班师回朝的消息。两人急忙北上救援,于半路遇见南下大军,却见柴荣已然精力耗尽c不幸身死。陈抟见柴荣虽然没了呼吸心跳,可仍有一线生机,就以数十年练就的先天真气‘紫微诀’为他活血通络,养护心脉,又让家师以无上针法刺入柴荣周身大穴,加速真气流转。两大宗师使尽浑身解数,持续救治十二个时辰,方使柴荣还魂归阳,活了过来。” 杜若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死人当真能救活么?” 莫涟如道:“人若死透了,就算神仙下凡,也是救不活的。柴荣之所以被救活,只因他正处于假死状态,尚未完全死去罢了。” 杜若道:“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莫涟如说:“后来陈抟见柴荣身体虚弱,就算以后康复了,也再难恢复到往昔的状态,必将疾病缠身,痛苦一生。他于是将护身神功紫微诀倾囊相授,让柴荣练气养生强身。” 杜若又问:“希夷先生后来见到皇帝穷兵黩武c征战四方c大肆杀伐的举动,有没有后悔救他?” 莫涟如叹道:“怎能不悔?家师便常因此事而忏悔!陈抟也不例外,他曾数次入宫觐见,苦劝柴荣罢兵止戈,休养民生。可柴荣习武之后,身体强了,野心也随之更大了,如何肯听劝谏?只随口敷衍几句,就将陈抟打发走了。” 杜若幽幽叹了口气,道:“如今闹到这步田地,也不知谁能力挽狂澜c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莫涟如叹道:“一切皆有定数,顺其自然吧。夜深了,不说了,睡吧。” 杜若睡了一会儿,心中仍思潮起伏,难以入眠。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隔壁传来雷鸣般的鼾声,更是吵得睡不着了,不由得说道:“这个不戒和尚,打鼾声也这般惊人,吵死人了!” 莫涟如忽道:“你将意念全部放在体内真气流动上,不去想其他,就听不见外界噪声了。”说着拉住杜若的手,注入一股真气过去,助她定神。 杜若依言而行,慢慢心神内敛,脑海空明,五感皆失,渐渐睡着了。 次日清早,莫涟如率先醒来,发觉杜若紧紧抱着自己,不由得大感无奈。两人刚开始同床时,杜若还算规矩,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她就这般变本加厉了。莫涟如忍不住心想:“难道因为我身子微凉,夏季抱着比较凉快?”她很是无语,于是伸手要将杜若推开,不想这下却按在一团柔软的事物上,触感有些奇妙,莫涟如不禁一阵尴尬,却又下意识地揉捏了一下,然后急忙放开了手,心道:“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胸部倒发育得挺丰满的。她这样束着胸,不嫌难受么?”当下又摸索着拍了拍杜若的肩膀,叫道:“醒醒,该起床了。” 杜若正在做美梦,忽然被惊醒,情绪不免有些失落和气恼,睁开眼睛一看,却发觉自己躺在莫涟如怀里,顿时又觉得尴尬和羞涩,俏脸一红,慢慢放开搂着莫涟如纤腰的手,坐起身来,嗫嚅道:“姊姊,不好意思,我有些失礼了。” 莫涟如说:“没什么。既然醒了,就练会儿功吧。” 杜若依言练了半个时辰的瑜伽,然后说道:“姊姊,我昨晚本想去买一套女装换上,可外面没卖的,能不能先借你一身衣服穿穿啊?” 莫涟如说:“可以,你去拿吧。” 杜若便从莫涟如的包袱里找出一套衣服,然后背对着她,脱下身上的男装。 莫涟如忽道:“你胸部挺丰满的,那样束着影响血液循环和身体发育,不利于身体健康,所以还是别束胸了吧。” 杜若闻言,羞得面红耳赤,心道:“姊姊怎能若无其事地说出如此羞人的话呢?哎呀,真是羞死人了!”又想:“束着胸确实挺难受的,既然姊姊说了,那我还是听她的话吧。再说,穿回女装,本来就不用束胸了。”于是解开束胸布,换上莫涟如的棉布抹胸,再穿上亵衣和外衣。 莫涟如的衣服都是棉布缝制的,穿起来非常柔软舒适,杜若不禁感慨道:“姊姊真是有钱人,衣服都是纯棉的。”其时中原地区并无棉花种植,仅河西走廊种植着少许,因此中原地区的棉布全从西域运来,格外珍贵,价值丝毫不亚于丝绸,只有达官贵人才穿得起。普通百姓只能穿葛麻衣服,布料非常硬,须常用棒槌槌打浆洗,使其变软后才能穿。唐代大诗人李白有诗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描写的就是这种景象。 却听莫涟如说:“我们村子家家户户都种棉花,棉布都是村民们纺线织出来的,根本不用去买,所以谈不上什么有钱没钱的。” 杜若惊道:“啊,你们那里都种棉花吗?棉花长什么样子啊?我还没见过呢!” 莫涟如微笑道:“你去看了就知道啦!” 杜若心中好奇,极为期待。她既换女装,就不能再留男子发式,于是解开发髻,取出梳子梳理一头如瀑秀发,而后长鬓下垂,简单挽了个发髻,插上木簪。杜若本想听莫涟如一句赞美,可惜莫涟如眼睛不便,杜若颇觉遗憾。她收拾了两人的行李,让店伙计送来清水,和莫涟如洗漱一番,然后出门到酒店大厅吃早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百鸡问题 杜若和莫涟如刚坐下,就见不戒也来到大堂,他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莫涟如,走到她的对面坐下,开口问道:“你就是神医闻问切?” 杜若心中一惊,暗道:“看来昨夜我和姊姊说的话被这家伙听到了,他曾说要找神医比武,这莽和尚武功那么高,姊姊眼睛又不便,万一打起来,姊姊吃了亏,那可怎么办呢?”不免有些担忧。 莫涟如说:“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恭维抬举,神医之名,却不敢当。” 不戒睁着一双怪眼,看了莫涟如半晌,说道:“没想到神医原来是个姑娘。” 杜若听说,心中很不舒服,反问:“姑娘怎么了?大师难道看不起我们女子么?” 不戒转头看向杜若,哈哈笑道:“小姑娘你换回女装了啊,果然是个大美人。嘿嘿嘿,世上俗人大多重男轻女,我不戒岂是那等目光短浅之辈?老子生平最恨世俗礼法,什么男尊女卑c三纲五常c三从四德,在我看来,全都是他娘的放屁!” 杜若听他赞美,心中欢喜,笑道:“大师眼界当真不凡,好生令人敬佩!” 不戒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姑娘不同于一般女子,真是女中豪杰,很合我的脾胃!” 这话很容易让人误解,杜若却也不以为忤,笑道:“大师过奖了。” 不戒叫来店小二,点了酒菜,三人边吃边谈。不戒本想问问莫涟如会不会武功,可见她双目已盲,又是女子,就算身负武功,又能如何呢?他总不能和身有残疾的女子动手过招,因此只好作罢。 饭后,杜若问:“大师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戒道:“我要在城里再打探打探,继续找我那不孝儿子。” 杜若说:“我和姊姊还有事在身,无法相助,还望大师见谅!” 不戒道:“客气什么?有事你们就去忙吧!” 杜若拱手道:“大师保重,我们告辞了!”牵着莫涟如的手走了。两人上马继续往西北方奔驰。 行了一阵儿,杜若见前方有段坡道,说道:“前面有坡,姊姊抱紧我啊!”莫涟如依言抱紧杜若。杜若发觉她柔软的胸脯紧贴自己的后背,心中不禁有些尴尬,有些羞涩,还有一丝酥酥痒痒的奇妙感觉。绝尘脚力雄健,上坡毫不费力,片刻便至坡顶,然后又如飞般疾驰而下,宛如离弦之箭,又似狂风过林,声势极为惊人。 下至坡底,莫涟如依旧紧紧抱着杜若,杜若不由得俏脸微红,但也不好开口道明,只能默默忍耐,慢慢心中又生出窃喜之感。 行了一个时辰,杜若勒马停下,和莫涟如下马稍事休息。杜若坐在路边,转头四顾,见东边十余丈外有户农家,院中养着十余只鸡,悠然漫步啄食,自由自在。杜若心中一动,忽问:“姊姊,你听说过百鸡问题吗?” 莫涟如说:“没有。那是什么?” 杜若闻言,心中微微失望,说道:“百鸡问题出自《张丘建算经》,题目是:公鸡每只值五文钱,母鸡每只值三文钱,三只小鸡值一文钱。现有一百文钱,要买一百只鸡,问可以买公鸡c母鸡和小鸡各多少只?” 莫涟如听说,右手摸索,在路边拾起一枝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杜若心中一奇,凝目往地上看去,却见莫涟如所写所画的,没一个汉字,她完全看不明白,不由得问道:“姊姊,你在写什么呢?” 莫涟如说:“我在列方程,你说的这个问题有三个未知数,能列两个方程,是一个求不定方程整数解的问题。” 杜若惊问:“姊姊会解吗?” 莫涟如道:“这个不难。” 解了一会儿,说道:“大致有四组解,分别为:公鸡零只,母鸡二十五只,小鸡七十五只;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小鸡七十八只;公鸡八只,母鸡十一只,小鸡八十一只;公鸡十二只,母鸡四只,小鸡八十四只。” 杜若大吃一惊,叫道:“这个问题以前无人能解,就连甄鸾c李淳风这等奇才,注解《张丘建算经》时,也没道明解法,而谢察微只记述过一种不甚正确的解法。现在姊姊却能如此轻易地破解此题,可谓前无古人,姊姊当真是震古烁今的旷世奇才!” 莫涟如不禁微笑道:“你倒越来越会给我戴高帽子了!” 杜若脸上一红,说道:“我是实话实说。姊姊,你能给我详细讲讲此题的解法吗?” 莫涟如说:“中国算术全都以汉字描述,这样非常抽象,极为不便,大大限制了算术的发展。” 杜若点头道:“姊姊言之有理。”问道:“地上的方程,就是简便的解法吗?” 莫涟如说:“是啊。这是此问题的直观描述,其中xcycz是西方字母,分别代表公鸡c母鸡c小鸡的数量,也称之为元。5c3c1等是阿拉伯数字,相当于汉字的五c三。号表示加法,一号代表等于”当即把算式的各个部分详细讲解给杜若听,又说了加减乘除等运算法则以及换元的思想。 经过莫涟如反复述说,杜若终于有所领悟,茅塞顿开,从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算术天地。她心中兴奋激动之情无以复加,不禁拍掌大叫:“妙,妙啊,真是巧妙绝伦!姊姊,这是你想出的方法吗?” 莫涟如摇头道:“不是,这是西方数学几千年积累的结果。” 杜若闻言,感慨万千,叹道:“想我泱泱中华从古至今一直自诩天朝上国,以至于有些夜郎自大,殊不知西方算术竟然精妙到了这等地步!唉,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原来我们只是井底之蛙!” 莫涟如点头道:“不管学习哪门学问,最忌讳的就是闭门造车,不与他人切磋交流,这样只会固步自封,难以发展!” 杜若感激道:“多谢姊姊教诲,令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莫涟如心道:“这个孩子聪颖不凡,悟性绝佳,数学天赋之高,远胜于我,如若好好培养,以后成就不可限量,定能成为数学大家!”可转念又想:“这样超越当世的数学思想,真能教给她吗?如果给后世带来负面影响或是灾难浩劫,引发动荡,那岂不是我的罪过?”心中顿时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教她数学。 莫涟如正在思索,忽听杜若说道:“这个问题,姊姊给出了四组解,而书上只有后三种。” 莫涟如说:“其实不止四种,还可以用一百文钱买二十只公鸡,或是买三十三只母鸡和三只小鸡,又或者只买三百只小鸡等等,都不违背题意。” 杜若想了想,点头说:“确实是。” 莫涟如问:“你以前对于这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思路?” 杜若答道:“我能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试出答案,可要直接解答,却是不能。” 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姊姊算术高明,见闻广博,听说过《珠算指南》这本书吗?知道此书是谁写的么?” 莫涟如点头微笑道:“知道啊。” 杜若吃了一惊,忙问:“是谁啊?” 莫涟如说:“是周琪写的。” 杜若纳闷,又问:“周琪是谁?” 莫涟如说:“你以后会见到的。”杜若听了,一时心痒难搔,可又不好追问。莫涟如话锋一转,又说:“你数学天赋极高,以后学武,有望成为绝顶高手!” 杜若闻言又惊又喜,好奇问道:“武功和数学有什么关系?” 莫涟如说:“我曾听家师说,要成为绝顶高手,必须具备五要素!” 杜若问:“要素是什么?” 莫涟如说:“就是五个条件,分别为心c体c气c术c势。这个术字,便和算术有关。” 杜若点头道:“原来如此。其他四样,分别指什么?” 莫涟如说:“心,就是指决心c恒心c不怕艰难困苦之心c勇往直前之心等等,要成为绝顶高手,就要有足够强大的心,这是先决条件,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杜若点头道:“各行各业要做得出类拔萃,都是如此。” 莫涟如说:“是啊,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广阔。至于体和气,顾名思义,就是锻体和练气,咱们修练的易筋洗髓经,本就是这方面的最高武学,只要坚持不懈地练下去,终会大成,因此这两样没什么好说的。最后这个势字,最难以描述,也最难领悟,我们可以把它想象成气势c威势以及形势等等。一旦有了势,便可随时占据天时地利等有利因素,立于不败之地,也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武学的最高境界!” 杜若心中神往,悠然道:“这么厉害啊!” 莫涟如说:“武学一道,永无止境,其中充满艰难险阻,你既然要学,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杜若点头称是。 两人休息了半个时辰,又上马前行,晚上在太康县住宿,第二日晚间到了鄢陵县,第三日夜宿阳翟县,第四日终于到达登封县境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