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他当爹了(快穿)》 1、浪子回头(一) “娘,姓张的是个恶霸……我不想嫁……” 邵瑜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个身着红嫁衣的少女。 他环顾四周,自是能看出来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并不好,四面墙上黑乎乎的,上面还有不少缝隙,显然距离上一次刷墙已经很多年了。 而他待的地方,明明是少女的闺房,但却没有太多具有女性特色的东西。 房间狭小且阴暗,除了一张床便全是木架子,邵瑜如今坐的这张椅子,还是临时搬进来的。 而所谓的床,也只是两条板凳上架了几块木板,床上的被褥全都破旧不堪,显然已经使用很多年。 一旁的木架子上没有首饰或者衣物,放置的全是竹条或油纸等杂物。 床上坐着的新嫁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一边哭得泪眼朦胧,另一边手上还在扎灯笼。 新嫁娘动作娴熟,很快便扎出一个圆柱形的灯笼框架。 新嫁娘旁边头发花白的女人虽然不忍,但还是耐心安慰道:“儿啊,女人家都是要嫁人的,不是嫁东家便是嫁西家,都一样,你只急着,去了张家你也别忘了娘家别忘了你哥哥……” 新嫁娘却半点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凶了,朝着母亲说道:“我不嫁不行吗?我就留在家里,给你们糊灯笼……” 她母亲闻言却哭得比她还要凶,说道:“我的儿啊,你就是糊灯笼糊到死,也挣不了五十两!” 邵瑜自然看得出来,此时这一桩喜事,已经进入了哭嫁这个环节,但寻常人“哭嫁”是喜哭,而他面前这一桩,母女二人却都是真哭。 此时一旁的门忽然打开,走进来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青年相貌不错,但因为眉眼间流里流气的缘故,故而面相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与屋内愁云惨淡的情形相比,青年脸上此时满是喜色。 “妹妹,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呢?哭花了脸可就不漂亮了。”青年笑嘻嘻的说道。 床上坐着编灯笼的新嫁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后,却哭得更凶了。 “哎哟,不哭不哭,张家是什么人家,你过去了就能当少奶奶,要不是有你哥哥我,这福气还轮不 到你呢!”青年流里流气的说道。 新嫁娘没回话,只是眼泪越发汹涌。 “福气?”邵瑜轻声问道。 “是啊是啊,爹,张家是什么人家,要不是我欠了张家大爷钱,妹妹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青年笑着说道。 “这么好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邵瑜问道。 “这……”青年愣了一下,立马说道:“爹您开什么玩笑呢?我是男的,怎么能嫁人呢。” “呵呵。”邵瑜冷笑一声,只拿眼珠子盯着青年。 青年被亲爹盯得头皮发麻,不明白一向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爹爹,怎么突然这副模样,但他很快就想到,妹妹嫁给了张家大爷,日后自己去这个妹婿开的赌坊,岂不是可以横着走。 想到这一点的青年,便又凑到妹妹身边去,嬉皮笑脸的说话,企图给妹妹洗脑,让她日后嫁了人也不忘拉扯他这个好哥哥。 邵瑜在睁眼之前便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的剧情,因而他看着眼前青年的眼光便越发奇怪。 这样的货色,居然也配当主角? 眼前这三个人,年纪大的是他的妻子王氏,流里流气的青年是他的儿子邵大宝,至于要出嫁的那个,是他的女儿邵小草。 一个叫大宝,一个叫小草,单纯是看名字,就能知道父母心中到底谁轻谁重了。 这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邵大宝自幼便聪明伶俐,加上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理所当然的成为邵家夫妇的心头宝。 从小到大,邵大宝便要什么有什么,不想学做灯笼,家里便送他去读书,读书多年,连个童生都不是,但家里也没有半分怨言,依旧供着他在外吃喝玩乐。 而他妹妹邵小草,今年不过十五岁,明明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但一双手上却满是老茧。 邵小草打从记事开始就在帮家里干活,邵家老两口多年劳累,年纪越大身体便越差,邵小草体谅父母,从八岁便开始帮忙糊灯笼,到如今,整个铺子里八成的灯笼,全是她没日没夜糊出来的。 因为担心家中的铺子,即便是出嫁之日,她手上的活计也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邵家没有田地,多年来靠着一个灯笼铺子过活,灯笼铺子利润微薄,邵家老两口又年事 已高,若是邵大宝真的是在安分读书,靠着邵小草没日没夜的糊灯笼,倒确实有将哥哥供养出来的可能。 只是邵大宝,却从来都不是个正经读书人。 他明明比妹妹大五岁,但在家里时不事生产,出门在外读书也是三心两意,读书多年,连个童生也没考中,反倒被不良同窗带着进了赌坊,到头来欠了一身赌债。 邵家原本家底不厚,家中资财也早就被邵大宝打着读书的名头挥霍一空,如今唯一值钱的便是这个纸糊灯笼的铺面。 赌坊里全是凶神恶煞之徒,他们给了邵家两条路,要么交出铺面,要么交出女儿。 赌坊的主人张大爷,早早就看上了邵小草,因而才做了这个局。 而邵家夫妻俩面对这样的两难选择,虽满心不舍,但最后还是在儿子的欺哄下将女儿嫁了过去。 邵家夫妻俩大字不识,想法也十分简单,女儿始终都是要嫁出去的,嫁谁不是嫁呢,而儿子才是老邵家的命根子,铺子在手,日后即便儿子读书无望,回家也还可以依仗铺子过活。 邵小草即便再哭再闹,但在父母的哄骗下,她最终还是带着一个小包裹就嫁进了张家。 张家大爷脾性暴虐,虽千方百计得到邵小草,但他也半点不珍惜。 邵小草其实是他第三任妻子。 和前面两任一样,邵小草也没有逃脱被丈夫磋磨而死的命运。 邵小草嫁进张家五个月,人便没了。 走得时候还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却也只被一卷席子草草安葬。 邵家老两口虽偏心儿子,但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女儿,夫妻俩怂了这么多年,在面对女儿的死亡时,终于雄起了一次,老两口一起上张家要说法。 但没有讨回公道,反倒被张家家丁打了一顿,夫妻俩本就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因而没过多久便双双殒命,死后被随意安葬。 原本就混账的邵大宝,在短时间里死了妹妹和爹娘,自家的铺子又被妹婿再次做局输掉了,没有半点依仗的邵大宝,便只能流落街头,与破庙中的乞丐抢吃食。 若真是这般,倒也算是善恶有报,但在邵大宝沿街乞讨的第三年,他从死去的乞丐同伴身上捡到一个狼牙吊坠。 之后他的 人生便天翻地覆,一个月后,大将军府前来寻子。 邵大宝便以这枚狼牙吊坠作为信物,摇身一变,成为大将军府流落在外的少爷。 大将军戎马多年,众子皆战死沙场,唯独留下这一根流落在外的独苗,自然细心教导,而在亲生父母死后尝尽了人间冷暖的邵大宝,也褪去了一身的浮躁,开始珍惜拥有的一切。 父子一人耐心教一人用心学,邵大宝这块朽木,倒是出息了起来,被大将军安排着从御前侍卫做起,在皇帝有意提拔之下,最终一步步成长为天子重臣。 邵大宝前半辈子糊涂混账,后半辈子倒是荣华富贵,子孙满堂。 至于惨死的父母与妹妹,对于邵大宝来说,不过是夜深人静时发出的几声叹息。 即便自己在京中享尽荣华富贵,邵大宝也从未想过返回故乡看一眼,就连父母妹妹的尸骨,也不愿意派人重新入殓安葬。 邵瑜的思绪回神,眼前这个日后要荣华富贵的邵大宝,此时还在耐心的劝说着妹妹:“你少哭一点,哭多了就不漂亮了。” “你妹妹想哭就哭。”邵瑜忽然说道。 在场的人全都一愣。 邵大宝立马说道:“爹,妹妹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等到晚上张大爷见到了,指不定还以为她有多不情愿呢。” “本就不情愿,有什么好遮掩的。”邵瑜在邵大宝瞠目结舌的视线中,继续说道:“你妹妹不嫁了。” 2、浪子回头(二) “你妹妹不嫁了。” 听到这话,邵大宝立时着急了,扯着邵瑜的衣袖问道:“爹,爹,你说妹妹不嫁了是什么意思?” 邵瑜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呢?” 邵大宝立时跳了起来,说道:“爹,这事可不能开玩笑的,妹妹不嫁,咱家的铺子可就没了!” “铺子没了?不会,你没了铺子都还在。”邵瑜摇了摇头。 邵大宝听了这话,本能有了不好的预感,立马说道:“既不给女儿,又不给铺子,张大爷如何能善罢甘休,爹,现在可不是糊涂的时候。” 邵瑜笑了起来,说道:“莫慌,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邵大宝哭丧着脸,一想到张大爷那凶神恶煞的威胁着要砍他手的样子,顿时又是一阵腿软。 邵瑜随即就轻飘飘的说出了邵大宝最害怕的话:“他不是想要你这一双手吗?反正你拿着也无用,不如就给需要的人。” 神特么需要的人,任谁都知道这话只是威胁,但偏偏邵瑜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邵大宝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抓着邵瑜的衣袖,急切的说道:“爹,爹,我的好爹,这事可不能闹着玩。” 邵瑜冷眼看着他,反问道:“你妹妹的婚事难道是闹着玩?” “没……我这也是为了妹妹好呀,张家良田千亩,仆从如云,他还有三家赌坊,这样日进斗金的人家,妹妹嫁过去,那就是福窝啊!”邵大宝急切的辩解道。 邵瑜盯着这个便宜儿子,说道:“三年死两个媳妇的人家,确实是福窝。” 邵大宝脸一白,立马说道:“爹,你这是听了谁的谣传?” “难道这事是假?”邵瑜反问。 邵大宝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亲爹居然会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全然没有往日里窝囊的模样,只越发让他觉得不敢直视。 “你怎么不说话了?”邵瑜质问,目光扫过一旁的王氏一眼。 王氏再如何疼儿子,也不至于完全把女儿不当人看,立时也在一旁追问道:“你这孩子,快说话啊,你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邵大宝眼珠子转了转,立时像是找到了借口一般,开口胡说八 道:“张家大爷只是运气不好,第一个老婆生病没了,第二个老婆难产没的,妹妹嫁过去,他一定会好好珍惜……” “运气不好,那这是克妻呀。”邵瑜说道。 “对,对,他顶多是克妻,不是故意磋磨死老婆。”邵大宝忙不迭的说道。 但这话换来的,只是邵瑜如看死人一样的凝视。 反倒是一旁的王氏,听了这话,立马松了一口气,朝着邵瑜道:“还好还好,当家的,他只是克妻,应该还是个好人……” “克妻还好?况且他真的是克妻,还是故意杀妻呢。”邵瑜说道。 克妻是被动死老婆,而杀妻,那就是主动死老婆,这两性质天差地别。 “没……张家大爷真没杀妻……”邵大宝弱弱的辩解道,只是想到张家大爷那一脸凶残的模样,邵大宝心里也没底。 邵瑜看了他一眼,邵大宝立马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他第一任妻子死后,娘家哥哥上门要说法,被张家下人打断了腿,第二任妻子死后,她父亲上门算账,又被他张家下人打吐了血。” “这……”邵大宝没想到这样的事情,都被父亲知道了,立马说道:“张家大爷这也是没办法,都找上门来了,不能不反击。” 邵瑜冷笑一声,说道:“你妹妹嫁过去,你要我们怎么样?让我们老两口一起为这件事填命吗?” “这两家如今都因为这一桩婚事闹得家财散尽,家破人亡,你也想跟他们一样吗?” 邵家家破人亡,资财散尽,这正是原本的结局。 邵大宝自然不想跟前两个亲家一样的处境,但他如今没得选,只能哭丧着脸,说道:“爹,爹,可现在妹妹不嫁,我的手就没了……” “你承认你给妹妹找了个狼窝?”邵瑜问道。 一旁的邵小草,此时也打起精神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哥哥。 邵大宝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眼神躲闪,企图糊弄过去。 “直视我,小崽子。”邵瑜冷冷说道。 邵大宝一僵,在父亲的眼神下他无处躲闪,最终只能诺诺解释道:“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邵小草眼中满是失望,但一旁的王氏,却在无力的为儿子辩解:“小草,你哥哥……你哥 哥他也是没有办法。” 只是这句话,却换不来她女儿的回应。 “他有办法。”邵瑜忽然说道。 便宜儿子一脸恍惚。 邵瑜接着道:“你可以不赌,可以好好读书,若是读书有成,自是光耀门楣,若是读书无望,也可退而回家,守住铺子,这样你妹妹嫁了人也还有个依靠。” 光耀门楣,退守家业,对于此时的邵大宝来说,是那么遥远的两个选项。 赌得倾家荡产的时候,他心中也曾满是后悔,但很快又因为张家给他提供的选择,让他忘掉了痛苦与悔恨,只想着快速嫁妹,然后再度杀回赌坊。 即便此时,邵大宝的心中也想着等妹妹出嫁了,只会更加方便他出门去赌。 对于妹妹的担忧,也许存在过,但终究抵不过他迫切想要翻本的心思。 邵瑜只是一眼,就能看明白邵大宝的心思,对于这样深陷其中的赌棍,没有重锤,压根是敲不醒的。 “你正确的路一条都不选,把自己逼到了如今这地步。”邵瑜拍了拍儿子的脑门,接着说道:“自己造的孽,自然苦果都要自己尝。” 邵大宝心下一沉,眼中满是恐惧,但还是强忍着难受问道:“爹,爹……什么苦果自己尝,我听不懂……” “赌输的人是你,把你赶出去了,他自然不会找我们。”邵瑜冷漠的说道。 “爹,爹,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能不管我,张家真的会杀人的……”邵大宝看清了父亲眼中的决然,自然也知道父亲真的做得出来。 他从来没有发现,对自己百依百顺这么多年的父亲,居然会有这么残酷的一面。 邵大宝立马看向一旁的母亲,急切的说道:“娘,爹不管我,您不能不管我,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王氏是这个屋子里最向着邵大宝的人,立马朝着邵瑜说道:“当家的,孩子还小,做错了事情,你就原谅他这一次。” “他妹妹年纪更小。”邵瑜说道。 邵大宝像是想到了关节所在一般,立马朝着邵小草,求道:“妹妹,你就原谅哥哥这一次,就这一次……” 看着邵小草神色似乎有些和缓,邵瑜随口道:“一次就足够要命了。” 邵小草眼神立马有些犹豫 起来。 王氏看丈夫态度坚决,终究是心下不忍,说道:“当家的,儿子再如何,我们还指着他养老呢。” “是啊是啊,爹,我还要给您二位养老呢。” 邵瑜闻言,若有所思,道:“我和你娘年纪大了,确实需要人养老。” 邵大宝闻言心中立马升起希望来,一脸期盼的看着邵瑜,说道:“爹,我一定让您和娘安度晚年,您信我……” “我不信。”邵瑜回答的十分干脆。 邵大宝:…… 邵大宝赶忙转头看向他娘王氏,知道他娘一直都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便可怜巴巴的说道:“娘,我还要考科举中状元,让您当诰命夫人,让您抱孙子呢……” 王氏听到这描述,立时心下一软,这毕竟是疼爱了二十年的亲儿子。 而一旁的邵瑜,只是看一眼,便明白自己这便宜老婆是扛不住了,便直接道:“这你都信?” 王氏:…… 邵瑜又道:“家底都被他霍霍空了,你还信他能考上状元呢?” “爹,我一定会奋发图强……” 还没说完,再度被邵瑜打断,只道:“读了十几年书,到现在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可见你脑子不行,就算努力也没啥用。” 邵大宝再度心肌梗塞,说道:“我从前只是没认真读书……” 邵瑜想也不想就说道:“连读书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可见还是不聪明。” 邵大宝闻言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他虽然混账,但自以为聪明,总想着只要自己认真读书,这世上的一切都手到擒来。 如今被父亲这样随口一怼,又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如何还能不明白,他早就没有了努力读书的机会。 而邵瑜却没有放过他,朝着王氏问道:“生大宝之前,咱家顿顿吃啥,现在咱家吃啥?” 王氏听了一愣,思绪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她刚刚嫁进邵家,邵家虽然家底不厚,但守着灯笼铺子,一家人吃穿不愁,偶尔还能加餐吃顿肉。 而自从邵大宝开始读书,一家人便节衣缩食,吃肉,似乎都变成了遥远记忆。 邵瑜总结道:“他的福我们一点没享到,却害我们吃了不少苦,眼花了背驮了,现在还差点被他害死了女儿,这样的儿子,生了有 什么用。” 王氏耳边像是响起一道沉闷的钟声,她立马意识到,事实真的和邵瑜说的一样,生了这个儿子不享福,反倒是有吃不尽的苦头。 她身体上那些一直被她忽略的毛病,一时间全都显了出来。 脑袋、脊背、腰、膝盖,此时身上所有出问题的地方,都在跟她叫嚣着疼痛,而这些疼痛的来源,全是因为邵大宝。 为了给这个好儿子凑束脩攒家底,这才没日没夜的干活,累出一身病。 可即便有这种种理由,但多年来对邵大宝的疼爱,早就已经深入王氏的骨髓中。 她明知道这个儿子不出息,有许多滑头,根本指望不上,但王氏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周围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她不能丢开儿子不管。 “当家的,算了算了,我们只有这一个儿子……”王氏哭着说道,既哭自己女儿未来不幸,又哭自己晚年凄惨。 “是啊,爹,您就我这一个儿子呢……”邵大宝急忙说道,又朝着邵小草道:“妹妹,你也不放心爹娘无人养老,对不对?” 一旁的邵小草虽然万分不愿意嫁进张家,甚至知道自己有可能有去无回,但一想到爹娘,还是忍着难过,说道:“爹,娘,你们还要指望哥哥呢……” “不。”邵瑜斩钉截铁的说道:“儿子废了,我们还有女儿呢。” 在场所有人全都一愣。 邵大宝一脸慌张。 王氏和邵小草则是一脸恍惚。 “指望小妹吗?爹,您又不是没儿子,招婿多丢人……”邵大宝越发慌张,因为他越发明显的意识道,邵瑜是来真的,真的打算要了亲儿子的命。 “招婿丢人,你难道就不丢人吗?索性都是丢人,还不如指望你妹妹,你妹妹糊灯笼那么利索,她是我最优秀的孩子,未来灯笼铺子交给她,我很放心。”邵瑜说道。 邵小草自生下来,因为是个女儿,一直在家中被父母忽略,此时面对邵瑜这样的夸赞,她只觉得心底像是埋了一颗种子,悄然生根发芽。 “可……可小草毕竟是个女孩子。”王氏满脸不情愿。 “你仔细想想,到底是儿子有用,还是女儿有用?”邵瑜直视王氏。 王氏眼神闪了一下,她心下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说道:“女儿迟早都是要嫁人的,怎么比得过儿子呢,我们又不是没有儿子……” 邵小草听了这话,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 王氏张了张嘴,想要跟女儿解释什么,但邵小草直接移开视线。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拍门声。 拍门之凶狠用力,似是恨不得将整个门板全都拍碎一般。 “开门!开门,里面的人都在干什么?还成不成亲了?” 3、浪子回头(三) 张家人的到来,打断了邵家关起门来的争执。 一声又一声的拍门声,门外一道又一道催促声,邵大宝只觉得像是敲在他身上,似乎再多敲几下,就能将他敲得支离破碎。 邵大宝盯着邵瑜,见他真的不管自己了,急得当场下跪:“爹,您不能不管我,我是您养了二十年的亲儿子啊!” 邵瑜闻言轻笑一声,说道:“白养了二十年的亲儿子。” 见邵瑜不买账,邵大宝又看向邵小草,但邵小草直接转头。 倒是王氏,依旧和他保持统一战线,一会看看丈夫,一会看看女儿,似是希望两个人能松口。 “当家的,大宝就算再有错,他还年轻啊……” “年轻更要走正道。”邵瑜回道。 他转头安抚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邵小草,让女儿放宽心。 邵小草心下一暖,虽然父亲没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父亲今日绝不会让她陷入悲惨处境中。 邵瑜又看向邵大宝,说道:“你先起来,去开门,难道真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跪着吗?” 邵大宝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面子占了上风,从地上爬了起来,被邵瑜支使着往门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怎么,开门也不会?”邵瑜问儿子。 邵大宝此时哪里还管得了邵瑜的阴阳怪气,满脑子都是开门后自己的处境,张猛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他的运气还算好,虽然一屁股赌债,但是家里还有铺子和妹妹,因而张猛并没有对他怎么样。 但邵大宝却亲眼见过张猛怎么对付无力偿还赌债的人。 在赌坊的后院里,张猛直接砍断了那人的双手双脚,没有半点犹豫,张猛眼中的暴虐,以及当时溅在他脸上温热的血,邵大宝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被砍掉的那双手,现在还挂在那里,每一个不还钱的人,都会被拉到后院去瞻仰那双手。 正因为见过这些,邵大宝才格外害怕,一想到开门后要面对的一切,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已经开始痛了起来。 “当家的,大宝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王氏哭着说道,又看向一旁的闺女。 但邵小草 被邵瑜护得严严实实的,甚至因为怕她心软,邵瑜还直接挡住了王氏的视线。 邵瑜看着涕泗交流的王氏,没有半分和软的意思,反而说道:“人都上门了,他们迟早要冲进来,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打开门。” 邵大宝疯狂摇头,眼中满是绝望。 此时门外的拍门声越来越重,门板晃动的厉害,似是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一般。 邵瑜也不动作,只说道:“你现在不开门,他们还是能闯进来,到时候还要坏一扇门。” 邵大宝还没什么感觉,王氏却心下一紧。 对于穷人家来说,别说一扇门,就是一块木头,可能都是不能承受的损失。 王氏到底没有忍住,走上前去,将门上横木放下。 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立马闯了进来。 在他们身后,是被众人簇拥,但满脸不耐烦的张猛。 张猛一进来,先是看了一眼邵小草,见到新娘哭得双眼红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他的目光落在邵瑜身上。 “怎么?你们邵家这是关起门来,给我脸色看?”张猛冷笑问道。 “邵家不嫁女了。”邵瑜直截了当的说道。 张猛狠狠的瞪了邵瑜一眼,接着看向一旁的邵小草。 邵小草害怕的揪住父亲的衣角,邵瑜将女儿护在身后。 “不嫁?”张猛左右看了看,冷笑一声,说道:“你说不嫁就不嫁,我准备这么多,你全当闹着玩?我不要面子?” 张猛一身喜服,他身旁的家丁们也全都穿着整齐的衣服,手里拿着乐器,吹拉弹唱样样都有,虽是第三次娶亲,但他这阵仗也搞得很大,在不知内里的外人看来,张猛似乎对这个未来岳家十分看重。 邵瑜闻言笑了笑,说道:“一无婚书,二无媒人,三无聘礼,退了就退了,有什么大不了。” 他又看了一眼张猛身上的喜服,说道:“你这衣服袖口上有好几处暗沉,这是穿了多少次的喜服?” 张猛闻言一顿,邵瑜说的确实是事实,这一身喜服,他已经穿了三次。 邵瑜接着问道:“这暗沉是什么?是油渍还是血渍?” 袖口上没有洗干净的暗沉,张猛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至于这些。”邵瑜的目光落在 那些家丁身上,说道:“你自家养的班子,估计都能用到你孙子娶亲,实在谈不上如何费心准备。” 张猛娶亲阵势这样大,不少人都跟在他身后看热闹,虽然张猛凶神恶煞不好惹,但还是有不少胆子大的,此时挤到前排来看热闹,听到邵瑜这句话后,立马笑了起来,还学给外面的人听。 张猛脸上挂不住,用力瞪了邵瑜一眼,骂道:“胡说八道!” 邵瑜脸上始终带着笑,说道:“抱歉,是我说错了,你每个媳妇都被你磋磨死了,哪里来的子孙后代呢。” “他/娘/的,你敢咒老子?”张猛听到这话,第一时间冲上来,抬起拳头就要往邵瑜身上打。 邵瑜可以躲,但他没有躲。 他只是一把将一旁傻愣愣的邵大宝拉过来挡在身前。 “哎哟!”邵大宝一声惨叫,张猛这一拳极其用力,邵大宝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打散了架。 王氏立马心疼坏了,责备的看了邵瑜一眼。 “说我没子孙,我今天还非娶了你女儿不可!”张猛恶狠狠的说道,也不打算跟邵瑜废话,抬手就打算让人来抢亲。 “谁欠的赌债谁来还,我女儿不嫁你。”邵瑜朝着张猛重申,接着将还在呼痛的邵大宝,直接推进张猛怀里。 在张猛有些愣神的表情中,邵瑜随口说道:“你要娶,就娶他好了。” 张猛一愣,立马一把将邵大宝推开,说道:“你耍我?你们邵家,当本大爷是吃素的?” 邵瑜看了他一眼,道:“吃素,勉强也算是积德行善,倒也未尝不可。” 张猛一愣,骂道:“瞎说什么玩意。” 邵瑜看了一眼眼前之人的面相,说道:“你杀孽太多,未来子息艰难,且多半要死于非命,若是从现在开始能够积德行善,尚且有一线生机。” “老东西,你还敢咒我,今天你别想竖着出这个门!”张猛骂道。 邵瑜随口回道:“这是我家,我今天可以不出门。” “噗嗤。”围观群众又笑了起来。 张猛瞪了这些人一眼,越发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朝着自己手下的家丁说道:“这是你家?欠了赌债不还,那就砸,都给我狠狠的砸!” 张猛本就是脾性暴虐之人,此时事情都闹到了 这个地步,他若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怕人人都道他是个好欺负的,如何还能竖立他在外的微信。 王氏脸色惨白,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邵瑜,而邵大宝早就躲在母亲身后,似乎这样他就能躲避自己的命运。 “当家的,你快想想办法。” 邵瑜看了王氏一眼,又看向那些正打算动手的家丁,说道:“等一等。” 明明是个往日里窝窝囊囊的老头子,但此时也不知为何,他一开口,也没有如何动作,仅仅靠着周身的气势,便镇住了张家的那些家丁。 他们倒是想要上前,只是邵瑜的眼睛扫过来,便立马有一种动弹不得的感觉。 就连张猛,此时被邵瑜盯着,也感觉脖子一凉,但很快他就甩了甩脑袋,暗道自己是花了眼,才会被一个老头吓住。 他定睛望去,老头还是那个老头,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立时将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 “老东西,怕了吗?我告诉你,今天除非你给我磕头赔礼,奉上女儿和铺子,否则这事就过不去了。”张猛倒是依旧贪得无厌。 邵瑜看了他一眼,再次把邵大宝推进张猛的怀里,说道:“欠了赌债的是他,你跟我横什么。” 张猛立马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是你亲儿子,你必须给他还!” 邵瑜摆了摆手,说道:“都说父债子还,可从来没有‘子债父还’这说法,况且,我生他养他,待他算得上是恩重如山,因而说起来我跟你一样,都是他的债主,他欠我的更多呢。” 邵瑜一番诡辩,倒是让张猛愣了一瞬,甚至差点被邵瑜绕了进去,只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说道:“胡搅蛮缠!你要是继续阻拦我娶亲,那我先砍了你儿子双手,再砸了你铺子!” “你要怎么对他是你这个债主的事情,但我的铺子你不能动。”邵瑜回道。 “爹!爹!你不能不管我!”邵大宝又哭又嚎。 邵家的情况张猛很清楚,正是因为这般,所以他才笃定,邵家要么交铺子要么交女儿,但如今邵瑜是打定主意了不愿意嫁女送铺子,甚至三番两次将邵大宝推出来,倒是让张猛觉得有些难缠。 往日里他讨债的时候,早在他威胁要砍 手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着急忙慌的送上家财和女人。 而今天,邵瑜却像是一颗啃不下的铜豌豆,铺子要留着,女儿他不嫁,竟是什么都不想出。 张猛虽然暴虐无人性,但他还是想要拿钱的,若不是邵家铺子的契书没被邵大宝偷出来,张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只是他还是不信亲爹能真的不管儿子,眼珠子一转,便有心试探一番。 “邵大宝,你亲爹都不管你了。”张猛说着,朝身后挥了挥手。 立时有两个家丁走了出来,明明是来迎亲,但这两人却随身就抽出一把匕首来,直接压住了还处于哀嚎状态的邵大宝。 锋利的刀刃直接架在邵大宝的手腕上,只要按下去,立马就能见血。 邵大宝只觉得自己腿有点软,若不是家丁搀扶着,只怕已经瘫软在地。 邵瑜看着这情形,有些嫌弃邵大宝的窝囊相,但嘴里还是说着:“你们迎亲都还带着家伙呢。” 张猛闻言,只当邵瑜舍不得儿子,便说道:“现在后悔了?你这铺子倒是也值一两个钱,不如给你女儿当陪嫁,看在你是我未来老丈人的份上,我倒是可以饶过邵大宝。” 若非铺子契书被邵瑜死死的藏着,张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此时他见邵瑜似是松动,立马便给他台阶下。 一旁的邵大宝也立马打蛇棍上,哭着求道:“爹,你救我这一次,以后我做你的好儿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别不管我!” 张猛也在一旁耐心的等着,似是在等邵瑜回心转意。 邵瑜却态度坚决,朝着张猛说道:“我只担心你们的刀不够利索,让我的好儿子多吃苦头。” 邵大宝哭天喊地,一旁的王氏也再也站不住了,指责道:“当家的,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大宝不能被砍掉手,你快想想办法!” 邵瑜看了便宜妻子一眼,说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他有手也不会帮你扎灯笼,砍了便砍了,还省得他出门滥赌,姓张的这是在帮我们的忙呢。” 张猛一听这话,竟然意外的觉得有些道理,甚至开始思考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帮邵瑜的忙。 “爹,我学扎灯笼,我马上就学。”见邵瑜不搭理他,又转头朝着邵小草哭 :“妹妹,教我扎灯笼,我一定好好学。” 邵小草心下不忍,想要说点什么,但邵瑜却直接拦住了她。 王氏也在一旁哭得厉害,说道:“好好的人,怎么能没了手呢……” “没了手还有命在,你女儿要是真嫁给姓张的,可能会连命都没有,你儿子一双手,敌不过你女儿一条命吗?”邵瑜说道。 “臭老头,你胡说什么,什么丢了命的?当我们张家是什么地方,你不要乱泼脏水!”张猛确实胡作非为,但他却也不至于大摇大摆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怎么,你敢杀老婆,还不敢认吗?你那两个老婆到底怎么死的,你说得清楚吗?”邵瑜故意大声问道。 张猛闻言心下一慌,一看左右的人,此时果然全都议论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张猛看向一旁的围观群众,解释道:“我前头两个老婆一个生病去了,一个难产而死,一尸两命,这事想起来我都难过。” “难过你怎么不给她守孝?她才死两个月呢。”邵瑜随口回道。 原本还想装深情的张猛顿时卡了壳,只得道:“她们如何死的,回春堂的赵大夫可以做个见证,都是她们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大夫是你亲舅舅,自然会帮你作证。”邵瑜随口说破两人之间的关系。 围观群众闻言立马议论纷纷,街坊里没有秘密,大家都常听赵大夫吹嘘有个厉害外甥。 邵瑜又道:“街坊们也做个见证,这婚事无媒无聘,张猛又并非良人,我心疼女儿,此事就此作罢。” 张猛立马道:“你敢取消,我现在砍了邵大宝的手!” 邵瑜说道:“你要砍就快点砍,我都等半天了。” 被他这么催促,张猛反倒犹豫了起来,他的目的也从来不是邵大宝的这一双手,他要的是邵家的铺子和女儿。 而道上的规矩,砍了双手,就等于清了账,那他就再也要不到钱了,若非万不得已,张猛也不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如今邵家铺子不愿意给,女儿不愿意嫁,这样的亏本买卖张猛如何愿意做,他心一横,便说道:“好,既然你舍得,那我现在就砍了你儿子一只手。” 说完,张猛便死死的盯着邵 瑜的反应,他不信邵瑜真的无动于衷。 邵大宝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险些昏过去。 但邵瑜闻言却只是挑了挑眉,问道:“只砍一只吗?不是两只手才能换五十两的赌债吗?” 邵大宝哀嚎一声亲爹。 而张猛定定的看着邵瑜,他做这一行,见过当儿子的不管爹娘,但真的很少见到爹娘彻底不管儿子,特别还是独子家庭。 头一次见到这样铁石心肠的亲爹,他忍不住看了邵大宝一眼。 这一眼中满是怀疑,他仔细的在邵瑜和邵大宝之间打量,努力寻找两个人是亲生父子的证据。 “爹!我的亲爹!你不能不管我!我可是老邵家的根!”邵大宝大叫道。 “铺子才是老邵家的根,代代相传,你算什么东西?”邵瑜随口回道。 “当家的……你不愿意舍了小草,就舍了铺子……铺子没了还可以再挣,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王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邵家没有土地,全靠这间利润微薄的铺子,家底也早就被邵大宝赌光,若是再没了铺子,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就只能一家露宿街头,一家人都不一定能活过这个冬天。 这个结果,其实比邵大宝砍掉双手或者死掉一个女儿更加恐怖。 “铺子不能交。”邵瑜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其实并不在意一个灯笼铺子,但如今打定主意要给邵大宝一个教训。 有些人,不被逼到绝境,所有的“浪子回头”都是假话。 张猛见此,又在一旁添了一把火,说道:“先前的赌债,砍掉一双手可以还,但你们今日得罪了我,如今还要加上一双脚。” 邵大宝眼前一黑,双手双脚都没了,他只觉得自己跟死了一样。 但邵瑜听了这样的威胁,却只问道:“那如果你直接要了他的命呢?你是不是还要倒给我找钱?” 4、浪子回头(四)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张猛也在偷偷感慨:这老头真是个狠人。 对陌生人下手不稀奇,狠的是对亲骨肉也能如此绝情。 周围的街坊邻居们,原本还在鄙视邵大宝滥赌,此时却已经在心底悄悄谴责邵瑜无情。 邵瑜似是半点都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一般,继续说道:“他一双手值五十两,那一双脚应该也能值个五十两,你要是不敢杀他,也可以挖点眼珠子牙齿什么的,按照市价,也该给我七八十两。” 邵瑜这种恨不得拿儿子按斤卖的语气,让张猛都忍不住同情的看了邵大宝一眼。 邵大宝今日见了父亲对妹妹的种种维护,心底越发不忿,只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爹,都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死活护着妹妹,却这么对我?这不公平!”邵大宝大喊。 “你妹妹孝顺懂事,比你强上百倍。”邵瑜嫌弃的看了邵大宝一眼,接着说道:而你,活了二十年好像除了给家人添麻烦,再没有别的用。” “她是个女儿,我才是儿子!”邵大宝叫道。 “女儿怎么了?你以为是谁在撑着这个家?我和你娘年纪大了身子不好,撑着铺子的,是你妹妹,供你读书的,还是你妹妹。” 邵小草的贡献,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认可,往常就像是所有人全都刻意忽略了一般,但此时,穿越过来的邵瑜却全都清清楚楚点了出来。 邵小草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背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个往常即便做得再好,也只能得到母亲口头敷衍的女儿,此时听到父亲的连续肯定,就好像面前突然有了光,让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当家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氏开口说道,却也在否定邵小草的重要性。 看着女儿顿时失落下来的神色,邵瑜拍了拍她的发顶,转头直视王氏,问道:“儿子和女儿,你一定要保儿子?” 邵小草看向王氏。 但王氏却不敢看她,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 这一声,倒是让邵小草骤然清醒了过来,她这才觉得自己心 底的那一丝期盼,当真全都是妄想。 而一旁的邵大宝,此时像是终于想到办法了一般,挣开了那两个按住他的两个家丁,直接跑到邵瑜身旁,朝着邵小草跪了下来。 “妹妹,好妹妹,就当哥哥求你了,只要你嫁了张爷,哥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的大恩大德,哥哥会记着你一辈子。” 邵大宝又看向一旁的王氏。 “娘,娘,你快劝劝妹妹!只要妹妹嫁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邵大宝已经看出来了,邵瑜是不管他了,但邵小草却没有那么坚决。 一旁的王氏,此时也如梦初醒一般,跟着说道:“小草,娘知道这样不对,但你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你就嫁了,只要你开口,你爹就再没有别的话。” 邵小草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本以为要峰回路转的时候,又回到了原点。 见女儿不说话,王氏又哭着说道:“你哥哥从前对你也很好啊,你难道都忘了吗?娘也给你跪下来了,求你了,行不行?” 说话间,王氏直接就要朝着邵小草下跪,她刚刚做出跪下来的动作,邵瑜就直接将她拉了起来,没有真让她跪下去。 邵瑜还记得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样封建礼教甚重的地方,哪怕邵小草是无意受了这一跪,她也会被外界的风言风语包裹。 至于邵大宝这样的人渣,跪了就跪了,这也是他欠妹妹的。 被邵瑜拉了一把,但王氏还是不想放过女儿,转头还想要用下跪来绑架。 邵瑜索性直接挡在两人中间。 “娘,你快想想办法!”邵大宝催促王氏。 王氏心疼儿子,见哀求无用,便转而指责起来,骂道:“小草,你真这样铁石心肠吗?不孝女,娘白疼你一场!你刚出生我就应该溺死你,省得祸害你哥哥!” 听着亲娘的辱骂,邵小草泪如雨下。 “丧门星!白眼狼!我养你有什么用!让你嫁人都不愿意,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王氏一想到亲儿子要受伤,立时越骂越起劲,全然不顾这一切的起因是邵大宝,只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女儿的头上去。 “是啊,只是让你做这点事都不愿意,有你这么当妹妹的吗?”邵大宝也跟着指责起来 。 邵小草始终不说话。 “你不说话,是不是非要我死了才肯嫁人?”王氏说着,便做出一副要撞墙的样子。 “娘,娘,您怎么就生出这样的不孝女呢。”邵大宝也跟着做戏。 面对亲娘以死相逼道德绑架,邵小草终究是败下阵来,哭着说道:“嫁,我嫁!” 邵大宝脸上一喜,王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邵瑜为女儿坚持这么久,此时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也没有半分不悦,反倒觉得一个小姑娘面对亲娘亲哥的道德绑架,能够支撑这么久,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爹,您看,是妹妹自己要嫁,你就许了她。”邵大宝急切的说道。 见邵瑜不搭理他,又朝着张猛道:“张爷,您看,我妹妹要嫁的,她要嫁的,我们的赌债都清了。” 邵瑜冷笑一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松口,谁敢出嫁?” “儿大不由娘,既是她自己要嫁,当家的,你又何必阻拦,非要当这个恶人呢。”王氏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啊是啊,不信你问妹妹。”邵大宝也在一旁说道。 邵小草只站在一旁无声哭泣。 邵瑜看了这个瘦弱的小姑娘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是不是真要嫁,谁都清楚。” 邵小草再也忍不住,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邵瑜接着说道:“我今天只跟你说一遍,你记住。” 邵小草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父亲坚定的眼神。 邵瑜继续说道:“你的事只要自己定了主意,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管,你今天就当是为你娘死了一次,以后你不欠她了。” 邵小草用力点头,接着便跪了下来,朝着邵瑜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看着邵瑜,她从未如此刻这般,觉得父亲的身形如此高大。 “下辈子,我还要做爹爹的女儿。”邵小草轻声说道。 她既知张家是狼窝,明白此去多半有去无回,但在离别之际,她还是很感激能够有一个如此维护自己的父亲。 往日里父女之间甚少有话,她总觉得自己在家中可有可无,如今见到父亲为自己这般据理力争,邵小草方才深切感受到,自己原来也是被人放在心上的。 “不用等到下辈子,做好 这辈子就行了。”邵瑜将人扶了起来。 紧接着,他看了一旁的王氏和邵大宝一眼后,便走到张猛跟前,说道:“赌/博欠的债,自然要靠赌/博赢回来。” 张猛有些不解,但很快,邵瑜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薄纸来。 这张纸,就是邵家的根:铺子契书。 “你要跟我赌?”张猛有些吃惊。 邵瑜也不怕他不入局,毕竟相比较邵小草,这张契书才是张猛最想要的东西。 “你不敢吗?”邵瑜反问道。 “哈哈,本大爷开了赌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张猛笑得十分猖狂。 他此时倒有些欣赏眼前这个老头了,毕竟也是个狠人,只是他心底还是觉得老头子脑子不好,居然为了女儿要舍弃儿子。 “放心,以后敢这样说话的人多着呢。”邵瑜随口回道。 张猛闻言心下一窒,立马将心底的欣赏收了回来,只觉得这老头格外讨人厌。 “你要玩什么?”张猛十分自信的问道。 “简单一点的,玩骰子,猜大小。”邵瑜说道。 张猛闻言一顿,心底一股子莫名,他们这些人,身上旁的东西不带,但骰子总会带几个,邵瑜这样说,总给他一种对方早有准备的感觉。 邵瑜见他不语,指了指一旁家丁手中的匕首,说道:“你们连这个都带着,难道吃饭的家伙却不带?” “好,赌就赌。”张猛说道,心下暗道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他纵横赌场这么多年,难道还会在今天翻车? 邵瑜又看了一眼邵大宝,说道:“无论我儿子说什么都不算的,我女儿今日不出嫁。” 邵瑜极力撇清女儿和张猛之间的联系。 “今日我赢了,他的赌债一笔勾销,我输了,你拿走邵家的铺子和我儿子的双腿双脚,无论输赢,我女儿跟这事没有关系。”邵瑜说道。 邵大宝弱弱的喊了一句:“爹……” 邵瑜却压根没有理他。 张猛此时只觉得胜券在握,对于这一点细枝末节,他也不太在意,便一口应了下来,反而建议道:“一局定输赢?” 邵瑜摇头,说道:“两句,第一局赌契书,第二局我想赌点别的。” 张猛虽不明所以,但对于赌这件事, 他从来都不带怕的,因而也没有拒绝邵瑜的奇怪要求,当即从随身的袖子里拿出一枚骰子。 在他即将开始之前,邵瑜伸手接过这枚骰子,在手上随便掂了掂后,说道:“换一枚。” 张猛心底一顿,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另外拿了一枚出来。 邵瑜再次掂量了一下后,说道:“再换一枚。” 张猛立时不耐烦了,说道:“要赌就赌,不敢赌就别那么多破事!” 邵瑜笑了起来,问道:“你真的要我明明白白说出来吗?” 张猛一愣,随即说道:“算了,换就换,我今天就让让你这个老人家。” 说话间,他又拿了一枚新骰子出来。 邵瑜再度伸手,但这一次张猛却没有给他,而是说道:“你要看什么?你能看出什么来?不要得寸进尺!” “不敢给我看吗?”邵瑜反问。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此时也全都伸长着脖子看这场赌局,因为几次换骰子的举动,他们也忍不住对张猛有些怀疑了。 “看就看,我还怕了你不成!”张猛用力将骰子甩在地上。 骰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掉在邵瑜的脚边。 邵瑜弯腰捡起,轻声说道:“事不过三。” 张猛心底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邵瑜捡起骰子,随手轻轻一捏,这骰子便直接裂成两片,露出中间藏着的一块小小的黑色磁铁。 众人尚且不明所以,紧接着邵瑜直接抓起张猛的右手,将骰子贴近他的衣袖,松开手后,骰子仍旧牢牢的吸附在张猛的衣袖上。 如此直白明显的演示,众人如何能看不明白。 “出老千,姓张的开赌坊出老千!” 街坊邻居里赌/博的可不少,只是他们不会像邵大宝这样输到一屁股债,但他们也都没少给赌坊送钱。 此时见到张猛的把戏被邵瑜拆穿,他们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凭本事输掉的,全都义愤填膺,甚至连着自家兄弟姐妹侄子侄女输掉的那一份都开始算起账来,只觉得全是赌坊骗了他们的钱。 更有甚者,连别的赌坊输掉的钱,也全都往张猛头上算。 如此吵吵闹闹,眼看就要冲到张猛的脸上,最终还是张家带的家丁够多,亮出武器威吓,才勉强镇压住了这些想闹 事的街坊。 “能正常赌了吗?”邵瑜轻飘飘问道。 张猛心下暗恨,因着这一遭,自家的赌坊估计要承受一段时间的非议,生意定然要受到影响。 邵瑜如今这般再询问,他也不敢继续耍花招,当即命家丁去买一枚正常的骰子。 “这里离你张家赌坊这么近,还要派人去买骰子,是不是赌坊里也一枚正常的骰子都没有?”邵瑜笑着问道。 原本已经被镇压下去的街坊们,此时又开始吵闹起来。 张猛瞪了他一眼,但家丁们早就熟练的开始阻拦闹事的街坊们。 很快,买骰子的家丁就跑了回来,这人跑得很急,回来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的,朝着张猛邀功,说道:“爷,小的一刻也没敢耽误,就把骰子买回来了,您快试试好不好用。” 但这样一番苦功,却只换来了张猛的一个瞪眼。 张猛直接将骰子递给邵瑜,说道:“你再验!” 邵瑜掂量一番后,点了点头。 张猛便欲将骰子拿过来,但邵瑜却没给他,而是说道:“第一局,我来摇。” “你信不过我?”张猛反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邵瑜笑着道。 张猛一僵,他此时已经看出来了,邵瑜熟练掂量骰子的动作,显然也是个行家里手。 真正的行家能一眼看出老千,那自然也是很懂如何出老千。 “我也信不过你。”张猛说道。 邵瑜便道:“那就随便请个街坊过来坐庄,你带来的人,我信不过。” 邵瑜直接将张猛的后路堵死了。 张猛闻言一阵无奈,这边的街坊他都不熟,只能随便点了一个人。 那被抽中的街坊,也曾在赌坊输过钱,只是他此时单独面对张猛,却怂了起来,半点没有之前叫嚣要钱的架势。 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坐庄的机会,这个街坊也没有额外作妖,老老实实的便开始摇骰子。 “你先选。”邵瑜说道。 “大。”此时换了个生人坐庄,加上邵瑜盯得紧,张猛也没了出老千的可能,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猜大小,“大”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幸运选项,因而他没有半分犹豫。 “那我选小。”邵瑜随口说道。 他此时这闲庭信步的模样,似是半点不在意 自家的铺子一般。 而邵大宝,却已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场局,这是一场能够定他生死的局,但偏偏局中的两个当事人,却全都像是在吃饭喝水一样随便。 “爹,您、您要不要再想想?这可是我的双手……”邵大宝在邵瑜的死亡凝视中改口:“这可是关系到咱家的铺子啊。” 邵瑜视线回转,没再搭理倒霉儿子,而是看着庄家。 “开。”邵瑜催促道。 这个临时当庄家的街坊,此时却莫名激动,揭开骰子盒的手都在颤抖。 即便他再如何颤抖,盒子里的结果也不会再改变。 一点正面朝上,赫然是“小”。 邵大宝立马松了一口气。 张猛眼神阴鸷,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将一张欠条递了过来,口中说道:“愿赌服输。” 邵瑜没有说什么,而是示意庄家继续第二局。 “这一局,你要赌什么?还是这个铺子的契书吗?”张猛问道,他想要找到一个翻本你的机会。 邵瑜摇了摇头,朝着邵大宝招了招手。 邵大宝死里逃生,立时人又飘了起来,凑到邵瑜身旁,说道:“爹,您就赌铺子,爹的赌术这么厉害,说不定还能再给咱家赢七八间铺子呢。” 邵瑜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便宜儿子,目光在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后,将人按在自己身边。 “赌他左手小拇指。”邵瑜说着,捏住了邵大宝的小拇指。 5、浪子回头(五) 邵大宝闻言大惊,脸上哪里还有之前赢了赌局的喜气洋洋,大声说道:“爹!爹!怎么能拿我的手指做赌注!” “你不是很喜欢赌吗?怕什么?”邵瑜反问道。 从前赌输了是给钱,如今是要切切实实的割肉,刀子还没落下,邵大宝已经开始觉得疼了。 他努力想要挣脱父亲,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往日里身子老迈的父亲,今天力气似乎格外大,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道:“爹,不能赌啊,不能赌啊!” “不能赌吗?那你以前为什么日日住在赌坊?”邵瑜问道。 邵大宝脸上一僵,接着立马赌咒发誓:“爹,我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邵瑜不置可否,看向一旁的张猛,问道:“这个赌注,你觉得如何?” 张猛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道:“你来真的?” 邵瑜笑道:“上了赌桌,哪能不当真。” 张猛眉头一皱,问道:“你要我出什么赌注?” 他已经做好了邵瑜会狮子大张口的准备,并且打算随时拒绝。 “一文钱。”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邵瑜解释道:“你觉得他的双手值五十两,但我倒觉得,出一文钱都是在抬举他。” 一文钱,在没有比这更小的计量单位了。 张猛一愣,看向一旁满脸屈辱的邵大宝,他脾气本就暴虐,出一文钱就能看上一出父子相残的好戏,他倒也乐得答应。 “摇。”邵瑜催促那位充当庄家的街坊。 这街坊有些不忍的看了邵大宝一眼,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摇起骰子盒。 邵瑜微微侧耳,听着骰子晃动带来的响声。 等到庄家终于停了下来,邵瑜看向一旁的张猛:“老规矩,你先选。” 邵瑜依旧让张猛先选,全然不顾邵大宝在一旁杀鸡抹脖子一般使眼色。 “大。” 张猛继续选“大”,只是这一次对于结果如何,他并没有多在意,甚至已经做好了输掉一文钱的准备。 邵瑜又看向一旁的邵大宝,说道:“好像只能选小了。” 邵大宝立马哭丧着脸,问道:“爹,能赢吗?” “进了赌/场,向来 先赢后输,我刚刚赢了一局,现在应该轮到我输了。”邵瑜笑着说道。 邵大宝眼泪都流下来了,立马哭着说道:“那你选大。” “我选大,你也要问问你张爷同不同意。”邵瑜对于结果满不在乎。 邵大宝立马又看向一旁的张猛,张猛这次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说话,道:“你们先选。” “那我们选大吗?”邵大宝问道。 邵瑜反问道:“你想选大吗?” “那就选大?”邵大宝迟疑着说道。 “唔,也可以。”话虽这样说,但邵瑜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太认可。 邵大宝顿时又慌了,问道:“难道不选大吗?” “我无所谓,反正赌的不是我的手指头。”邵瑜话说得极其无情。 邵大宝:…… “爹,我的亲爹,你觉得我选什么好?”邵大宝差点跪了。 “我觉得都挺好。”邵瑜随口敷衍道。 张猛看着父子俩你来我往的,也不催促,而是在一旁饶有兴致的围观。 邵大宝终究还是觉得抢别人的选择比较香,思虑良久,终于下了决心:“我想选大。” 张猛看足了热闹,便无所谓的说道:“行,我让你。” 所有人一起看向那个庄家。 邵大宝满脸纠结,在庄家即将开盘的时候,忽然说道:“等等。” 庄家立马停了下来,此时骰子盒还按在他的手下。 邵大宝死死的盯着那个还未打开的骰子盒,满脸纠结不定。 “要不……要不我选小?”邵大宝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虚的。 “你的小拇指,保不保得住,就全看你会不会选。”邵瑜在一旁补刀。 邵大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拇指,立马改口:“算了,我还是选大。” “确定了吗?”庄家问道。 邵大宝不敢应声,他还想再改口,但这样悬在空中的感觉,让他觉得实在是难以忍受,便再次转头看向一旁的邵瑜,哀求道:“爹,你帮我选。” 邵瑜摇头拒绝,说道:“我可以不赌这一局,但却一定要赌,你知道为什么吗?” 邵大宝摇头。 邵瑜说道:“你喜欢赌博,我当然要让你赌个痛快,要是一根手指头不够痛快,你还有九根,手赌完了,你还有脚,我们一根一根来 。” 邵大宝脸上一白,他头一次开始害怕起赌/博来。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邵大宝恨不得跪地求饶。 可邵瑜却始终无动于衷。 “当家的……”王氏还想说点什么。 邵瑜看都没看便宜老婆,就说道:“这是他喜欢做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自然要全力支持他。” “爹……”邵大宝还在哀求。 “选。”邵瑜催促道。 事关自己的手指头,邵大宝始终下不了决心,他也不想让自己承担这些,便朝着一旁的王氏请求道:“娘,您帮我选。” 王氏还没说什么,邵瑜就道:“选错了你就准备被亲儿子恨一辈子。” 王氏虽然脑子不够聪明,但邵瑜都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她立马相同了里面的关节,即便再想帮儿子,她也不能承担和儿子反目为仇的风险。 最终王氏眼神闪烁,说道:“娘什么都不懂,不会选。” 邵大宝看向妹妹,妹妹却看也不看他。 见事情耗了这么久,也只是邵大宝反复横跳的独角戏,张猛也没了耐心,朝着邵大宝威胁道:“再不选,我现在就剁了你的手指头。” 邵大宝吓得缩了缩脖子,最终还是一咬牙,说道:“我选大。” 那庄家倒是还想再问一遍,但被张猛瞪了一眼后,也不敢再耽搁,直接揭开了骰子盒。 只一眼,邵大宝立时面如死灰。 三点。 是小。 “可惜了,就差一点呢。”邵瑜说道。 “这个不算,这个不算,我们再来!” 邵大宝哭丧着脸喊道,他还想再挣扎一番,但邵瑜却直接将他推到张猛身边。 “愿赌服输。”邵瑜将原话还给了张猛。 张猛赢了邵瑜,但也没有多高兴,他深深的看了邵瑜一眼,他算是彻底记住了这么一号狠人。 “爹,爹,你再赌回来,帮我!帮我!肯定还能赢回手指头,爹,你别不管我!”邵大宝哭得眼泪鼻涕全都糊在一起。 邵瑜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有继续再开一局的打算。 邵瑜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快穿任务者,他穿越过很多个世界,邵大宝这样的人他没少见,明明已经扒在妹妹身上吸血,但还是觉得不够,非要送妹妹入 狼窝,恨不得将人身上最后一滴血肉都榨干才肯罢休。 这样的人,就是天生的渣滓。 响鼓还需重锤敲,如果不是发生巨大变故,他是不会有半点改变的。 哪怕邵瑜熟知剧情,知道邵大宝未来会浪子回头,但他也半点都不相信邵大宝的品性。 邵瑜深切的明白,这样的人的回头,只不过是被社会毒打的不敢做坏事,而不是他就因此变成了一个好人。 既然邵大宝迟早要被社会毒打,那由自己这个当爹的提前毒打他,有何不可? 邵瑜没再搭理邵大宝的哀求,转而看向张猛,说道:“我和老伴年纪大,总是不忍心见孩子吃苦。” “你后悔了?”张猛问道,心下想着也许邵瑜并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只是想要给废物儿子一个教训。 就连邵大宝和王氏,此时心中都升起一抹期盼。 岂料邵瑜却只是摇了摇头,故作难过的说道:“我们见不得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拉着他去外面处置。” 张猛:…… 邵大宝闻言彻底绝望,朝着邵瑜大喊大叫,大骂邵瑜待他不公平。 邵瑜又道:“我也听不得孩子哭喊,一听他喊,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说话间,邵瑜还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胸口,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样来。 张猛忍不住伸手扶额,但还是朝家丁做了个手势,很快,邵大宝便被张家家丁熟练的捂住嘴拖了出去。 张猛从庄家手上接过那枚新买的骰子,在手上转了转,又掂了掂,问道:“老爷子从前也是做这一行的?” 从先前的“老东西”,升级为如今的“老爷子”,邵瑜在张猛心里的地位倒是提升了不少。 邵瑜摇摇头,说道:“我就是个糊灯笼的,只是耳力比较好罢了。” 张猛手上一顿,又问道:“老爷子打算就守着这个铺子吗?有没有想过来我这里镇场子?” 对于赌坊来说,赌术精湛的人最好找为己用,若是放在外面,鬼知道什么时候跑去砸场子。 张猛为了招徕邵瑜,提出了非常丰厚的报酬。 但邵瑜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这辈子能守住这个铺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张猛又深深的看了邵瑜一眼,似是验证邵 瑜话中的真假。 对他而言,今天大闹一次,但半点便宜也没捞着,甚至赌坊和自己的私事,还被邵瑜抖落了个干净,他既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 如今招揽邵瑜失败,张猛心中暗暗记下,只待来日。 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剁掉邵大宝手指的时候,张猛的人动作也十分狠辣,本可以只剁掉半根,他却暗示手下剁掉了一整根。 邵瑜在屋里静静等了片刻,方才听得屋外响起了一声呜咽声,很快似是被人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外面传来邵大宝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邵小草有心想去看一下,邵瑜道:“那场面不好看,你姑娘家的别看了。” 直接便将闺女拦了下来。 王氏哭着跑出去看,走到门边,见到儿子一手的血,立马瘫软在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哭着道:“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邵瑜冷眼看着她,说道:“你如果继续纵容他,那就只用等着他手指脚趾全都被剁光。” 原身虽然对儿子千依百顺,但还分得清轻重,邵大宝要跟原身骗钱,还需要打着读书的名义。 但邵大宝跟王氏要钱,连个名目都不需要,甚至明知道儿子要去赌,她也不会拦着。 父亲糊涂,母亲纵容,这才养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东西。 王氏听了这话,没有半点反省之意,反而哭着说道:“你连亲儿子都害,以后没人给你养老!” “你居然真的指望邵大宝给你养老?”邵瑜反问。 王氏又是一噎,这个问题邵瑜已经跟她讨论过了,她心底也知道邵大宝指望不了,但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吵不过邵瑜,王氏索性气呼呼的跑出门去。 亲儿子没了一根手指,邵瑜却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而便拿起地上的一个灯笼框,开始糊了起来。 邵小草见着这情形,看了看远去的母亲,又看了看开始干活的父亲,最终还是走到了邵瑜身边,结果他手里正在干的活计:“爹,你脖子疼,还是我来。” 原身脖子疼了很久,可儿子邵大宝却从来未曾注意,倒是邵小草,爹娘身体上的毛病,她全都记在心上,并默默帮忙。 邵瑜摇了摇头,说道:“越 是疼,就越是要多动动。” 邵小草闻言便不再阻拦,而是跑到邵瑜身边,同样拿起竹条打算做活。 穷人家,出了天大的事情,活还是不能不干。 但邵瑜看着她这一身张家送来的喜服,却觉得格外碍眼,说道:“你把衣服换了。” 邵小草闻言没有任何纠结,很快就换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出来。 邵家几乎所有的钱,全都花在邵大宝身上,剩下三个人全都节衣缩食,邵小草如今穿的这一身旧衣服,还是王氏的衣服改的,既不合身也十分陈旧,看得邵瑜眉头一皱。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邵小草虽然经过今天一遭,对父亲大为改观,只是父女之间天然的不亲近,倒是让两人独处显得十分生疏。 邵小草很想对父亲说点什么,也想学着那些她在街上看到的小姑娘那样,理所当然的对父亲撒娇,只是她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邵瑜忽然朝着她歪了歪,吓得邵小草整个身子都僵住,却只见父亲拿过她手上的竹条。 “这根毛刺没有撇干净,小心扎手。”邵瑜皱眉将那根满是毛刺的竹条放在一边。 邵小草缩了缩手,其实她的手上满是老茧,这种程度的毛刺压根就扎不动她,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看着父亲精心挑选了一些更加平滑的竹条,心底一阵暖流涌动。 这就是父亲的疼爱吗? 邵小草心中想着,这样细心周到,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就知道自己是被人放在心上。 “以前我对你多有忽略,今后不会了。”邵瑜忽然说道。 邵小草赶忙说道:“没有,没有……” 这模样像极了一个骤然进入多人聚会的社恐。 “是爹的错,差点害了你一辈子。”邵瑜又道。 邵小草鼻子一酸,立马说道:“怎么能怪爹呢?要怪也是怪……” 她不想当一个背后说哥哥坏话的人,因而后续的话卡在喉咙里,到底是说不出来了。 邵瑜接着道:“今天吃了这么大的教训,他以后不敢了。” 邵小草闻言,到底没忍不住自己心底的疑惑,问道:“爹,为何一定要赌第二局呢?” 6、浪子回头(六) 对于这事,邵小草满心不解,毕竟明明第一局已经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何还要进行这第二局,就好像是专门为了送出哥哥的手指一般。 更甚至,当时父亲拿出铺子来赌的模样,就好像笃定了自己会赢。 邵瑜笑了笑,他也不怕别人听见,说道:“第二局一定要赌,甚至一定要输。” 门口传来什么掉地的东西。 邵瑜和邵小草一起询声望过去,只见到被王氏搀扶着的邵大宝,此时死死的看着邵瑜,眼中满是恨意。 被他听见这些话,邵瑜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而是朝着王氏道:“他是没了一根手指,不是断了腿,这点小伤还需要人扶吗?” 王氏一愣,但也没有放开手,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邵大宝,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母亲的照顾。 “手指都断了,怎么还能说是小伤,你怎么这么无情?”王氏埋怨道,这一路上她听着儿子的抱怨,自然也对邵瑜一肚子牢骚。 “他只是断了一根手指,又没有丢掉一条命。”邵瑜无情回应。 邵大宝自是听出来了,父亲这还是在为了妹妹责怪他,邵大宝用力的瞪了邵小草一眼。 邵小草立时一缩,她这也是条件反射,因为王氏总是拉偏架,她早就被邵大宝欺负习惯了。 邵大宝抬起自己的手,特意让邵瑜看见那一圈厚厚的纱布,问道:“爹,我是你亲生的吗?你为什么这样害我?” 邵瑜点点头,说道:“是亲生的。” 邵大宝一愣,就听邵瑜继续说道:“我倒恨不得不是亲生的。” 邵大宝闻言,又一脸委屈。 邵瑜又说道:“还好我有两个孩子。” 邵大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但却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立时又疼得叫了起来。 “就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害我!”邵大宝愤愤不平的说道。 邵瑜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是在害你?” “难道不是吗?”邵大宝觉得自己平白无故丢了一根手指头,自是很死了邵瑜。 “升米恩斗米仇,我救了你的双手双脚你不记得,丢了一个手指头的仇倒是记得清清楚 楚。”邵瑜说道。 邵大宝闻言微微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高兴的说道:“这是一回事吗?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亲爹,恨不得逼死儿子才好呢。” “那你死了吗?”邵瑜语气平静,就像是在问“你吃了吗”。 明明是这样平静无波的语气,但邵大宝却忽然一阵心惊肉跳,就好似如果条件可以,邵瑜真的会让他死一般。 邵大宝也不明白,往日里老好人一样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就像是一头沉睡的狮子,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咬死身边人。 邵大宝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紧接着面对邵瑜的凝视,他又忍不住后背一阵汗毛竖起。 “谁准许你这样跟我说话?”邵瑜问道,眼神沉沉的落在邵大宝身上。 邵大宝吓得缩了缩脖子。 邵瑜接着说道:“你在学堂里,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父子伦常?” 邵大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邵瑜也不需要他回答:“也是,你一个被学堂退学的人,怎么还会记得学堂里教的。” 邵大宝虽然被学堂退学,但这事因为太过丢脸,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中人,此时却被邵瑜直接扯开遮羞布,倒是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跪下。” 邵瑜呵斥道。 邵大宝不想动,一旁的王氏也在说道:“他受了伤,你要教训他不能等两日吗?” 邵瑜看了王氏一眼,说道:“你如果还护着他,那我们也不必过下去了。” 邵瑜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休书”,但王氏却听明白了,顿时脸色一白,她很想闹一场,但邵瑜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告诉他,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眼见王氏无用,但邵大宝却还不想这般轻易就屈服,依旧站在那里,半天都不动弹。 邵瑜也不跟他半点废话,直接一脚就踹了过去。 对于正常的人,自然要用正常的办法,而对于一些不太正常的人呢,讲理没用,必须先打一拳,直接将人打蒙圈,然后才能继续讲道理。 邵大宝显然不是个正常人。 邵瑜一脚下去,邵大宝当场跪下,跪下的时候脸上还满是倔强。 邵大宝刚刚断了一根手指,正是脆弱需要家里人呵护的时候,但邵 瑜却没有给他一点时间来收拾心情,直接就来了一套组合拳。 “当家的!”王氏一声惊呼。 邵瑜说道:“祖上传下来的铺子,差点因为他没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差点被他害死,这样的不孝子孙,我就算是直接打死他,别人也说不了一句闲话。” 这个时代,父母打死孩子,不犯法。 邵瑜即便真的打死了邵大宝,别人也说不了一句闲话。 邵大宝看着邵瑜阴沉沉的眼神,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他只觉得若是真的惹毛了邵瑜,他真能干出杀子之事。 “手伸出来。”邵瑜说道。 邵大宝傻傻的伸出左手来。 邵瑜微微皱眉,邵大宝的左手正是受伤的那一只。 “右手。”邵瑜说道。 邵大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右手伸了出来。 邵瑜直接抓住,紧接着用竹条重重抽了上去。 “啊!疼!”邵大宝眼泪再次涌动,他只觉得今天是自己一辈子最痛苦的一天。 “这一下,抽的是你不上进,有了读书机会却毫不珍惜。”邵瑜说道。 邵大宝听着这话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只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邵瑜又是一抽子下来。 邵大宝再次发出一声惨叫,他低头一看,手心已经多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下,抽的是你不懂事,沉迷赌/博,败光家底。” “啪!” 又是一下子抽下来。 “这一下,抽得是你不当人,亲生推妹妹进火坑,畜生不如。” “啪!” “这一下,抽的是你不孝顺,爹娘一大把年纪,不能支撑门户不说,还要让我们跟着劳心劳力。” 邵瑜抽人的动作快准狠,邵大宝只觉得这几下子,比断了根手指都更痛。 邵瑜却很明白,对于这种不做人的混账,越是痛,他才越能记得住。 “当家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人就要傻了。”王氏哭着说道。 邵瑜冷哼一声,说道:“真要傻了倒好,傻子可干不出这些混账事。” 邵大宝被打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听到邵瑜这般评价自己,心底隐约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真的连个傻子都不如吗? “小草,快拦住你爹!”王氏喊道。 邵小草刚 想动作,邵瑜就回过头来,朝她说道:“还记得爹跟你说的话吗?” 邵小草闻言脚步一顿,她虽然也心疼哥哥挨打,但本能的却觉得邵瑜做的都是正确的,最终她还是没有走过来,撇过脸去,不管王氏的责怪。 王氏阻拦不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瑜一下又一下的抽在她儿子身上,她很想冲过去替儿子挡着,但邵瑜却死死的拦着,最终,她只能亲眼看着儿子挨打。 王氏眼泪都快要哭干的时候,邵瑜终于停了下来。 邵大宝看起来手上血痕累累,但实际上邵瑜一直控制的厉害,都是皮外伤,并不伤筋动骨,但却足够让邵大宝痛彻心扉。 王氏慌忙将儿子扶了起来,送人回屋后,她忧心儿子的情况,愣是在他床前守了一整夜,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想到儿子如今断了一根手指,又被丈夫这样凶残对待,王氏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邵瑜听到她的哭声,并没有上前安慰,而是就儿子的教育问题,第一次跟她进行深入沟通。 慈母多败儿,邵瑜并不埋怨王氏,相反他其实很理解她。 王氏疼儿子超过女儿,在这样封建社会的时代背景下,其实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毕竟如今的观念里,儿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也是未来老年生活的保障。 但王氏这样一味的溺爱,如果继续下去,会给邵瑜的教子带来巨大的麻烦。 “我记得你们王家远亲家有个小子,叫王俊才,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邵瑜状似无意一般说道。 王氏闻言倒是止住了哭泣,说道:“这小子可惜了,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肯努力读书,只怕连状元都做得。”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邵瑜问道。 “你不是知道吗?前年他就因为别人骂了他一句,他脾气上来,直接将人杀了,充军去了边关。”王氏说道,还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可怜他爹娘,在家里都哭瞎了眼,好好的读书苗子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他如果不杀人,而是去考科举,还考上了状元,那会怎么样?”邵瑜问道。 “那我们王家就要发达了。”王氏想到这种可能,心下越发觉 得可惜,埋怨道:“都怪他父母,连个孩子都教不好。” 古代若是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进士,那这个家族在当地便可以横着走。 王氏一族本以为王俊才这个神童会带着整个家族发达起来,因而倾尽全族之力去培养他,却没想到却宠坏了他,最后让整个家族都跟着丢脸。 邵瑜见她入局,便继续说道:“我们大宝,小时候其实比王俊才也差不了多少。” 王氏闻言一愣,邵大宝的童年模样,似乎近在她眼前。 “娘,等我出息了给你买花戴。” “娘,等我长大了让你坐大轿。” “娘,等我考上状元给你争诰命。” 这些童稚的承诺似乎还在耳边。 “大宝现在又是什么样呢?”邵瑜问道。 王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自幼聪明伶俐的儿子,如今躺在床上,断了根手指,被学堂退学,花光了所有家底,没有一技之长,离了父母妹妹,估计连饭都吃不饱。 好好的一个读书苗子,如今跟个废人也没太大区别。 王氏作为局外人时,还会责怪王俊才父母对孩子太过宠溺,而自己身在局中时,却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邵大宝。 “如果大宝第一次跟家里撒谎时,我们能发现并及时规正,他现在可能还在学堂里读书,甚至都已经考上秀才了,不,以他的聪明,说不定都已经是举人了。”邵瑜随口说道。 王氏一愣,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心底像是空了一块,就好像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一般。 “那样你就是举人娘,整条街未出嫁的丫头们,排着队都要讨好你,整座城里的姑娘,还不是任你挑选。”反正都是没影的事情,邵瑜自然是怎么夸大怎么来。 但王氏自带亲妈滤镜,不仅没有觉得假,反而觉得大有可能。 “可惜,他第一次撒谎是做错了,我们没有分辨出来,一步错步步错,他越陷越深,才会被那些坏朋友带进了沟里。”邵瑜叹息道。 王氏闻言心底一空,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邵大宝第一次对家里撒谎要钱,一个做这些事并不熟练的孩子,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为原身愚蠢,而是因为有人在给他打配合。 一心疼爱儿子的王氏 ,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尽自己所能的,想让儿子开心,便帮着他一起哄骗丈夫。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才害得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王氏便悔得捶胸顿足,只恨不得穿越回去,将过去的自己狠狠的揍一顿。 邵瑜不是原身,他凡事都会多想几分,邵瑜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很轻易的便发现了王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正因如此,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但仅仅到这个地步还不够,王氏对邵大宝的疼爱早就深入骨髓,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轻易切割的。 邵瑜便继续下猛药。 “听说秋闱出结果了,消息传回来,咱们这虽然只有两个人中举,但其中一个人中了解元。” 因为邵大宝读书,王氏也知道秋闱是什么。 邵瑜接着说道:“解元,就是秋闱第一名,是所有秀才公里的第一名,说起来,这位举人老爷还是大宝的同窗,他母亲我们也认识。” “是谁?”王氏立马追问。 “城东张寡妇的儿子。”邵瑜说道。 这个张寡妇虽然是个寡妇,但是名声却很响,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张寡妇门前却没多少是非。 原因倒也简单,张寡妇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但却立志不愿再嫁,只想安心养大孩子。 一个年轻的寡妇想要独立支撑门户,自然少不得要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也曾有地痞无赖打过张寡妇的主意,张寡妇也很干脆,直接给自己脸上划了一刀。 好好的一张脸上多了一条丑陋的疤痕,这样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其他人要算计她的时候便会多想几分。 就靠着这样的狠劲,张寡妇将儿子养大成人。 和张寡妇对自己狠一起出名的,还有她对儿子学业上的严厉。 她儿子若是一次学考排名不是第一,回家路上都要捡石头。 捡了石头也不做它用,而是跪在石头上对着父亲的牌位请罪。 在这样严格的教导下,她儿子才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高中解元。 “听说现在张寡妇在家都不用做别的,全城的媒婆都疯了一样往她家跑,全城未嫁的姑娘都在围着她讨好。” 邵瑜说得极其夸张,但王氏对此却深信不疑。 邵瑜见 到她脸上满是向往之后,又补了一句:“说起来,大宝刚进学堂的时候,还跟她儿子争过第一呢。” “争过第一”,在王氏的脑子里就自动换算成“一样优秀”。 一想到张寡妇如今拥有的一切,自己差一点就能拥有,王氏越发悔恨。 邵瑜又说道:“今年中举的另一个人,也很有意思。” “怎么?”王氏赶忙追问。 “这人姓刘,听说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但三十岁那年,忽然醒悟了过来,觉得这样不行,他就去读书,如今还真让他考中了举人。” 听了这话,王氏不可避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好儿子。 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邵大宝,因而半点没有听出邵瑜话语中的指向之意,反而问道:“当家的,你说,咱家大宝还有希望吗?能跟刘举人一样吗?” 邵瑜叹息一声,说道:“我让张猛断了他的小拇指,也是精挑细选的,砍得轻了他不长记性,砍得重了又怕影响他以后读书,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也并不好受。” “伤在他身上,但却痛在我心里,这种感觉你一定也懂。” 王氏点头如捣蒜,说道:“当家的,你这话真是说道我心坎里去了。” 邵瑜接着说道:“我也想他成才,但要是你还继续护着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氏斩钉截铁的打断:“不会,我绝不会再护着他!” “仅仅不再护着他吗?”邵瑜问道。 王氏一愣,有些诧异的问道:“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邵瑜继续叹息,说道:“还是算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成才了,能守住家业,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王氏闻言立马大急,她做梦都想当举人娘,若是不能当举人娘,当个秀才娘也能让她乐死,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家里改换门庭风光无限,她却要继续过苦日子,王氏如何能忍。 “你要我怎么做,你只管说好了。”王氏生怕邵瑜放弃对儿子的培养。 “大宝之所以到现在还不知错,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你啊。”邵瑜说到哦a “因为我?”王氏不解。 “因为他知道,你心疼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会死死的护着他,他仗着你疼他,所以才一直这样不 知悔改。” 王氏一听,顿觉有理,点头道:“大宝就是我的命根子,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管他。” “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王氏一急,问道:“那我要怎么办?” 邵瑜忽悠道:“这个好办,我对他凶,你比我更凶,我对他严,你比我更严,千万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这……”王氏一脸为难。 邵瑜见她如此,立马说道:“算了,还是别指望他出息了,我们俩受点累,养他一辈子,刘举人的事情,你忘了。” 王氏一想到举人娘的梦就要飞了,立马着急起来,说道:“我凶,我一定凶死他!” 7、浪子回头(七) 将王氏拉到了统一战线上后,邵瑜也算是没了后顾之忧,他难得大发慈悲,给了邵大宝三日的时间休养,没有继续折腾他。 等三天一过,邵瑜便让王氏将邵大宝的东西挪到邵小草住的杂物间去。 “大宝住的这个房间光线最好,方便他读书休养,为何一定要他搬呢?”王氏有些不情愿。 邵瑜立马说道:“刘举人在家时,住的就是家里最差的房间,据说这样是为了激励自己,环境越不好,他才会越努力,这样才能更加专心读书。” 王氏听得一脸恍惚。 邵瑜立马说道:“算了算了,我可能就没有当举人爹的命,还是让大宝多过几天好日子。” “搬!”一听到“举人”二字,王氏立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都不用邵瑜继续催促,王氏就直接冲进了邵大宝的房间里,开始给他收拾被褥。 “娘,你这是干什么?”邵大宝一脸不解。 邵瑜此时也走了进来,朝着王氏说道:“这些被褥太过松软,人一躺上去,恐怕就只想赖在创生不起来,哪里还有心思做别的,你看大宝这三天,可做了什么正经事?” 邵大宝这三天都在养伤,便是他想做正经事也做不了,但被邵瑜这么一说,倒像是这被褥拖累了邵大宝一般。 王氏立马将手里松软干净的被褥放了下来,问道:“那怎么办?” “咱家还有一床旧被褥,收拾一下给他用。”邵瑜说道。 王氏皱眉,小声说道:“那被褥都破成什么样了,怎么能给大宝用呢?” 那被褥是邵家最破最旧的一床,甚至比邵小草用的被褥都要破旧三分。 “放心,大男人火气旺,只要冻不死就行。” 王氏还有有些犹豫。 邵瑜立马说道:“听说张寡妇相中了知府大人的女儿。” 王氏神色立马转为坚定,说道:“回头我就把那床旧被褥找出来。” 邵大宝不明所以,但很快他的东西就被移到了妹妹住过的杂物间,而他也被亲娘扯着离开了宽大明亮的大卧室。 “这房间空着也不好,正好让小草住。”邵瑜说到哦啊 “一个丫头也配住这么好 的房间?”王氏的声音尖细起来。 她的想法里,这房间虽然空出来了,但还是留给儿子的,等儿子走了正道,还可以继续住回来。 至于女儿邵小草,她可不觉得配住这么好的房间。 邵瑜也知道她的心思,知道想要扭转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坐到的,便说道:“小草孝顺上进,住进好房间里,对大宝也是一个激励,看着小草,他也能学学。” 王氏虽然不怎么喜欢邵小草,但也不得不承认,丈夫的评价十分正确。 就这般,邵小草没想到她有生之年,居然能住进家里最好的房间里。 而这头的邵大宝,却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感受到莫名其妙,他想要跟母亲闹,但王氏在邵瑜的点拨下,对待邵大宝的态度很差,邵大宝问一句她凶一句,一时间,不像是亲生母子,倒更像是仇人。 邵大宝虽然对王氏不好,但一直以来都以为王氏是永远不会不管自己的人,但如今王氏这样的态度转变,倒是让邵大宝心中升起无限恐慌。 他在家里原本是众星捧月,因为一桩赌债,倒变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又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在家里受尽爹娘宠爱,没了依仗,他倒是安分起来。 只是单纯安分下来,邵瑜觉得还不够。 “什么,让大宝学糊灯笼?他不是要读书吗?”对于丈夫进一步的安排,王氏忍不住反驳起来。 “我也是为了他好。”邵瑜说到哦a “糊灯笼多耽误他读书。”王氏满是不愿意。 邵瑜叹息一声,随口说道:“这么多天了,你看他碰过书吗?” 王氏响起这段时间沉默的儿子,确实一本书都没翻过,顿时心下一阵焦急。 “糊灯笼不是个简单的事情,让他学学,吃吃苦头,自然会知道读书的好,到时候就知道努力上进了。”邵瑜信口胡诌。 王氏居然也真的信了这话。 邵瑜又道:“这事你去跟他说,说的时候记得要凶一点,骂他几句。” 王氏虽不愿意,但最终还是点头。 “成天就知道在家里躺着,一点忙都不帮,是个吃干饭的吗?” 一大早,王氏就这样骂骂咧咧的将邵大宝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王氏本就擅长骂人,此时 自己又给自己洗脑骂得多就能让儿子醒得快,王氏便越骂越凶狠。 邵大宝什么时候听过亲娘这样的骂,心中竟然忍不住升起一抹害怕来,几乎没有多挣扎,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甚至还十分配合的坐到小马扎上准备学糊灯笼。 只是他手本就受伤还未好全,因而动作间显得有些笨拙。 而王氏被邵瑜一阵洗脑,俨然有化身黑心资本家的趋势,将儿子盯得死死的,稍不如意,便是一顿骂。 王氏第一次骂时还觉得有些不忍,等骂得多了,却又觉得自己的宝贝蛋也不过如此,骂得越发顺畅。 再这样的环境下,邵大宝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颗小白菜,活得战战兢兢,哪里还有先前那些不忿心理,只盼着王氏能少骂自己两句。 相较之下,邵小草这段时间倒是过得顺风顺水。 虽然王氏还是没有给她多少好脸色,但她和邵瑜的关系却越发亲近起来,父女俩经常凑在一起糊灯笼,这般亲近,倒是让一旁的邵大宝又羡又嫉。 “你知道灯笼最好卖的是什么时候吗?”这日一家人凑在一起做灯笼是,邵瑜忽然问道。 邵小草做了很多年的灯笼,因而她记得很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灯笼的旺季。 “过年过节的时候。” 邵瑜点点头,一到年节之时,便会刺激消费,很多原本凑合还能用的东西,往往是在年节的时候更容易触发更新。 邵小草又道:“爹爹,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在年前多做出点灯笼来。” 邵瑜望着她手上的那些灯笼。 邵家灯笼铺子世代相传,但实际却是代代不如一代,手艺也越传越少,如今能做出来的灯笼,都是最基础的款式。 款式落伍,这才让灯笼利润微薄。 邵瑜拿起其中一个灯笼,朝着女儿说道:“若是在这里开一个口子,再糊上纸呢?” “那样既不美观,也会很浪费纸。”邵小草皱眉说道。 “那如果四面都开一个这样的口子呢?”邵瑜问道。 邵小草闻言,第一时间便拿起制作灯笼的材料开始试验,飞快的将纸糊上去。 即便如今这灯笼还是个白板灯笼,上面没有任何花样,造型上就已经显得十分精致了。 “若 是这里再画上几笔呢?”邵瑜问道。 邵小草摇了摇头,说道:“可我不会画画,家里也买不起颜料。” 邵瑜笑了笑,说道:“其实可以自己动手做一些最简单的颜料。” 邵小草一愣。 “想要成为绘画大家很难,但学一些粗浅的画画却很容易。”邵瑜说道。 邵小草顿时双眼发光,拉着邵瑜的衣袖,问道:“爹爹知道怎么做颜料吗?” 邵瑜点头,但又说道:“我听说过一些。” 邵小草嘴角勾起,心下已经想着,如果自己的灯笼上能够画上画,那一定能卖个更高的价格。 而一旁笨拙做灯笼的邵大宝,只觉得这父慈女孝的场景格外伤眼,忿忿的转过头去,懒得看他们。 “你看了这么久,学会了吗?”邵瑜问道。 邵大宝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邵瑜便说道:“那你试着做一个,要新款式的。” 邵大宝顿时卡了壳。 邵瑜见他久久不动作,便说道:“不懂装懂?” 邵大宝哪里还敢继续发呆,赶忙说道:“会了会了,我这就编一个。” 邵大宝拿起竹条。 因为伤口没好全,所以动作十分笨拙缓慢,但无论是邵瑜还是邵小草,都没有催促他,而是静静的看着他。 邵大宝编了一半,忽然脸上有些犹豫起来,他忘了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邵瑜假装起身喝水,而邵小草趁着这个空档,偷偷给邵大宝指点一番。 等到邵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邵大宝做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灯笼框架出来。 邵瑜点点头,说道:“总算不是太笨。” 邵大宝听了这话,立马松了口气,偷偷看了一旁的邵小草一眼。 邵瑜假装没有看见兄妹之间的小动作,只继续跟女儿说做颜料的事情。 “那个……”邵大宝忽然出声。 父女俩一同转头看了过来。 邵大宝难得被父亲盯着,顿时有些慌张。 这段时间他日子艰难,失去宠爱之后,对父亲也怵得慌,因而难免有些紧张。 “我曾经听同窗说起一个做颜料的方子,不过只能做绿色颜料。” 邵瑜挑了挑眉,没想到邵大宝还有有用的一天,便问道:“是什么样的方子?” 邵大宝闻言,张了张 嘴巴,忍不住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我忘了……就听了一耳朵。”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要遭,暗道只怕又要挨父亲的骂。 但出人意料的,邵瑜并没有骂他,而是望着他,问道:“你说出这事,却不记得方子,那你打算怎么办?” 邵大宝一愣,道:“没……就没打算怎么办……” 邵瑜心下叹息一声,暗道邵家人真的是将这根独苗苗宠得太不知事了一些,成日里除了吃喝玩乐,真就一点为人处世都不明白。 “你有没有打算去找你这个同窗,问一问?”邵瑜问道,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教一个婴儿走路。 邵大宝脸上露出难色来。 8、浪子回头(八) 邵大宝当然会觉得为难。 他早就因为不学无术被学堂退学,如今又断了根手指,这般落魄,他半点都不想再联系往日同窗,便低着头说道:“我那些同窗们一直眼高于顶,他们哪里会愿意搭理我。” 这般自怨自艾的模样,看得邵瑜十分不喜,皱眉问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人家会不会搭理你?” “不用试都知道,若我和他们换个处境,只怕我也不会搭理他们。”邵大宝理直气壮的说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邵大宝也曾经想过,若是自己不曾一念之差,现在是不是还有非常光明的未来。 只是如今这一切,也只能是想想了。 “你这样想就错了。”邵瑜说道。 “有什么错的,我是这样,他们肯定也这样。”邵大宝言之凿凿。 邵瑜笑了笑,说道:“他们肯定不这样。” 在邵大宝满是质疑的眼神中,邵瑜开口道:“毕竟你们学堂里,像你这样人品不行的真的很少见。” 邵大宝被邵瑜当面说人品不行,立时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是不是觉得很生气,但也这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邵瑜补刀。 邵大宝的人品早就被盖棺定论的,他此时反驳也不过是被邵瑜再炒一遍冷饭,提醒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旁的邵小草,也因为这一个打岔,心中刚刚升起的兄妹温情稍稍冷却,又再度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事情。 “你不能逼我去找同窗。”邵大宝又说道。 即便他去了同窗会帮忙,但邵大宝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一面。 “为什么?”邵瑜问道。 “没有为什么,你让我做别的事都行,不能逼我去找同窗。”邵大宝说道。 邵瑜看他神色似乎有些恼怒,立马明白了他是什么想法,反倒觉得有些稀奇,说道:“你做了这么多事,居然还要脸呢?” 邵大宝本就难受,又被邵瑜这样几次三番的阴阳怪气,顿时就不乐意了,说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妹妹没有事,家里的铺子也没事,倒是我丢了一根手指。” “从头到尾,受委屈的都只有我一个, 你还有完没完!”邵大宝说着,越想越气。 他本来就被宠得无法无天,这几天因为王氏态度转变,让他很是惊吓了一段时间,但真被逼急了,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直接当场把手里编好的灯笼框架重重往地上一砸,顺便还用力踩了一脚。 这些天他过得憋屈,此时全都发泄在这个灯笼框子上。 只是等他发泄完了,心下却又涌起一抹害怕来,他看向一旁的父亲和妹妹。 邵瑜神色平静,似是早就预料了他会这么做一般,而邵小草,则一脸心疼地上那个灯笼框架。 “闹完了吗?”邵瑜问道。 邵瑜越是平静,邵大宝越是觉得心下没底,诺诺不敢回话。 “你觉得自己很委屈?”邵瑜问道。 邵大宝缩了缩脖子。 对于邵大宝的品性,邵瑜早就清楚,因而他的这些小心思,邵瑜也全都一清二楚。 断了一根手指头,顶多让邵大宝一段时间不敢再赌,但他却从未在心里觉得自己有错。 觉得自己没错,那自然要想办法让他认识错误。 邵瑜又问道:“这段时间你待在家里,估计也觉得憋屈了。” 邵大宝现在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邵瑜,他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峰回路转,而是觉得自己要被邵瑜赶出家门,立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明天就要报送徭役,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就跟着去。”邵瑜说道。 徭役听起来简单,但却是个苦差事,被官府随意差事,条件艰苦又工作繁重,官府的人从来不把徭役当人看,甚至遇到危险的工程,每次都有人直接回不来。 而想免去徭役,要么交钱,要么家里有个秀才。 “我不去!我死都不去!这事谁爱去谁去!”邵大宝喊道,他虽然不读书了,但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呢。 徭役在他心里,就是下等人的活计,他如何肯去做。 “为什么不去?”邵瑜问道。 “这样低贱的活,我才不做!”邵大宝喊道。 邵瑜却道:“这么好的事情,你闹什么?” 邵大宝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只觉得邵瑜说话极其离谱,反驳道:“徭役能是什么好事?” “徭役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去服役家里就能少一口人吃饭,到了那里就是吃皇粮的人了,要不是我让着,这福气还轮不到你呢,你要珍惜。”邵瑜一本正经的说道。 明明是去工地上当狗,偏偏被邵瑜说得像是难得的福报一样,一个徭役的活也被说的似有多抢手一样。 甚至不知为何,邵大宝竟然觉得邵瑜这些话意外的耳熟,这不就是他劝邵小草出嫁的时候说的吗。 9、浪子回头(九) 联想到这段时间邵瑜待邵小草的百般疼爱,邵大宝立马觉得这是父亲在替妹妹出气,但心底却依旧还存着一丝侥幸,只盼着这话是父亲的随口一提。 “现在整条街都知道大宝你要顶立门户,出去服徭役了。”邵瑜笑眯眯的说道。 邵大宝脸上一慌,立马说道:“爹,我不能去,我还没有给邵家留后呢。” 邵瑜继续笑,说道:“没事,你妹可以在家招婿。” 邵大宝闻言一噎,这话他听过的次数很多,原本他并不信,但这段时间在家中,明显能感觉到父亲对妹妹的格外重视。 邵大宝虽然瞧不上灯笼铺子这点小产业,但若是就这样给了妹妹,他顿时满心不情愿。 此时一旁的邵小草颇有些同情的看着邵大宝,还朝着他说道:“你的衣服有些磨损,一会我给你补补。” 邵大宝立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着妹妹说道:“妹妹,你快劝劝爹,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别送我去服徭役。” 邵小草闻言看向邵瑜,邵瑜也认真的看着她,似是好奇她会做出何种反应。 儿子的问题是太过心黑,而女儿的问题却是太过心软。 善良是好事,但过度善良可能就会变成别人利用的武器。 “妹妹?”邵大宝满眼都是期盼。 邵小草摇了摇头,说道:“家中没有多余的银钱,若是哥哥不想去,那你觉得,应该谁去呢?” 邵大宝闻言一愣。 家中只有两个男丁,他不去,那自然轮到邵瑜去。 邵瑜如今的这具身体,因为前半生太过操劳的缘故,明明五十岁的年纪,但外表看上去却像是六七十岁一般苍老。 “这……”邵大宝立时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但口中还是说道:“我怎么能干这种活?我不能……” “哥哥为什么不能呢?哥哥比爹爹年轻,身体也更好。”邵小草说道。 少女的脸上,没有往常的怯懦自卑,此时反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锋利,就仿佛在维护自己在意的人时,突然获得了力量一般。 邵瑜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兄妹之间的争执,他早就安排好了今日这一出 ,因而清晨便打发王氏回娘家,如今的邵大宝,算得上是孤立无援。 邵瑜本来做好了邵小草会求情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如此。 也正是因为这般,邵瑜才越发怜惜她,这么好的女孩子,本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在原本的剧情线里却落得那样的结果。 “我不会,我什么都不会,我还断了一根手指,徭役那么苦,去了有可能会死人的……”邵大宝干巴巴的说道,他想要辩解,但除了这一句,却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 “你是断了一根手指,可爹年纪大了,做不得重活,身为人子,孝顺才是第一位。”邵小草说道。 她很同情哥哥要去服徭役,但她却更心疼年过半百满身伤痛的父亲。 就连邵瑜,也没想到邵小草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爹又不是第一次去服徭役……”邵大宝低声辩解道。 邵小草立时皱眉,维护邵瑜时她似乎说话都变得更加有底气了,道:“爹去服徭役是因为你花光了家里的钱,你要读书,爹自然不会烦扰你,可你如今呢,难道还要读书吗?”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像那个成日里唯唯诺诺的妹妹,倒有了几分当家人的气势。 如此有理有据,邵大宝一时再找不到借口,可他只知道如果去服徭役,那才是真的受苦,他向来是个吃不得苦的人,从来没有一刻钟想着要承担家族责任。 邵大宝脑中电光急转,望着一脸不认同的妹妹,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好主意”来:“妹妹,既然你觉得爹爹年纪大了不能去,那你女扮男装,如何?” 邵大宝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说道:“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妹妹替兄徭役,这日后若是传扬出去,定然是一段佳话……” 邵小草听了这话,霎时间便红了眼,看向邵大宝的眼神中满是气愤。 “去徭役的都是男人,你让我混在一群男人里……”这话邵小草都说不下去了。 古代名节大过天。 邵小草和张猛的这一段婚事,都已经严重影响了她说亲,如今邵大宝又提出这样离谱的主意,一旦事情败露邵小草一辈子就毁了,他提出这样的主意,如何能不让邵小草生气。 “你催我的时候倒是 振振有词,怎么轮到自己了就临阵脱逃?”邵大宝理直气壮的说道,全然无视妹妹的解释。 再次被这样道德绑架,邵小草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心中升起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她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可能是真的没救了。 邵大宝见她不语,却越发理直气壮,说道:“说别人的时候最快,轮到自己,你不还是不敢承担……” 话未说完,邵瑜就已经抬脚踹在他身上。 邵瑜控制着力道,能让他痛,但却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 邵瑜出手快准狠,直到被踹翻在地之后,邵大宝才后知后觉的觉得疼,当即又是一阵嚎叫。 邵瑜看向邵小草,说道:“我知道你心中顾忌着兄妹情意,可有些人,早就没救了。” 邵小草这次表现很好,但邵瑜还是觉得不够。 这个时代,女子相较于男子本就艰难许多,遇到邵大宝这样的,在没有看到他切实的改变前,必须持续防备。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被他害。 “爹,这不公平,我不想去。”邵大宝忍着痛爬起来抱着邵瑜的大腿。 邵瑜没有再踹开他,而是低下头看着他,问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 “我还是觉得不甘心!”邵大宝喊道。 邵瑜嗤笑一声,说道:“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你妹妹在家里苦熬着做活,那时候怎么不见你叫嚣着不公平?” “不公平,她是女子,本就应该做这些……”邵大宝愤愤不平的说道。 邵瑜到底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说道:“我告诉你什么是本应该。” “她是女子,确实本应该待在家里,虽是待字闺中,但却是做做绣活赏赏花,日子轻松自在,而不是被你这个废物哥哥拖累,每日要沉重劳作,才能维持全家生计。” “她本应该找一个情投意合的郎君出嫁,而不是被你害,找一个人尽皆知的恶霸,害的她如今名声不好婚事艰难。” “家里倾尽全力,你即便无法进学,也该安分守己不惹祸端,这样的本应该,怎么不见你遵守?” 10、浪子回头(十) 邵大宝长大着嘴巴,他想要反驳,但一时却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 也不知在那里呆愣了多久,他才终于磕磕绊绊的说道:“从前、从前也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仿若没有人告诉他要有担当,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忘记自己肩上的担子一般,明明接受了全家的供养,却只想着个人的享受,而忘了自己也要承担起整个家庭的未来。 “没有人告诉你?你在学堂里,难道先生没有教授你忠孝之道吗?”邵瑜反问道。 邵大宝再度木住,他一个学渣,何曾想过这些问题。 “好,就当你没有学过。”邵瑜说道。 邵大宝刚想松一口气。 邵瑜却继续道:“我直接给你选择。” “要么,你去服徭役,徭役结束你还有家;要么,你现在就离开,我就当你死了,还能省点人头税。”邵瑜说道。 邵大宝脸上立时显出纠结来,但很快就说道:“我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会这样对我。” 邵瑜嘴角却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来,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现在不还是断了一根手指吗?” 邵大宝顿时一脸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低头望着自己的断指,他立马意识到,邵瑜想让他做出改变是真,但若是逼急了赶他出家门也是真。 如今正是最寒冷的季节,他若是离开家,能去哪里?去破庙里和乞丐抢被窝吗?他又抢得过吗? 邵大宝没有任何朋友,如今就连最爱他的王氏也待他十分苛刻,邵大宝顿时满脸绝望。 “爹,我改,我都改,就饶了我这一次。”邵大宝使出了惯用伎俩。 但邵瑜却只是看着他,说道:“我什么时候饶过你?” 邵大宝一愣,顿时觉得这一幕似乎格外熟悉,他也不知道像这样求过邵瑜多少次,但邵瑜却没有一次让他如愿。 “算了,你还是出门。”邵瑜说着就要赶他出家门。 邵大宝仓促之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道:“我去,我一定去!” 邵瑜这才放过他,甚至晚上还难得的给他多盛了半碗饭。 “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邵瑜笑着说道。 邵大宝已经很 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但此时听邵瑜这么说,他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反而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他格外想念自己以前那个老好人一样的亲爹,如今的邵瑜在他眼中处处都透出危险,就好像只要哪里做错了,迎接他的立马就是邵瑜的狂风暴雨。 邵大宝倒也没往邵瑜换了芯子上去想,只当全是因为自己赌掉了家当,因而邵瑜才会这样性情大变。 晚上这顿饭吃得他食不知味,他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前路渺茫,他也不是没想过偷了钱跑路,只是邵家的钱如今一贫如洗,没有钱给他偷。 就这样一晚上纠结,等到了天亮,邵大宝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来,反倒是脸上挂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邵大宝即便再不情愿,等到官府差人过来拿人的时候,他还是被邵瑜推了出去。 每次徭役都有许多人逃跑,因而官府也没办法,只能让衙差挨家挨户强行拿人。 “邵老头,你怎么舍得你这个宝贝儿子去做这些苦活?”有年纪大的好事之徒在一旁问道。 邵瑜闻言,看了神情有些畏畏缩缩的邵大宝一眼,说道:“我儿子孝顺,怕我受累,所以他主动要去。” 邵大宝听了这话,忍不住诧异的看了邵瑜一眼,这一眼,他却看清了邵瑜脸上的自豪。 他这些天日日看邵瑜夸赞邵小草,倒是头一次看到邵瑜因为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心下竟然升腾一股子十分陌生的情绪。 穷人家的生活并不容易,徭役太苦太累,许多付不起钱的人家,因为这个服徭役的名额,一家子父子之间都会闹得不可开交。 甚至很多知道徭役可能一去不回,为了家庭的未来,很多老人家明明是风烛残年的年纪,却还是家中参与徭役的主力军。 此时邵瑜提起是邵大宝主动担当,徭役队伍里有不少老人家忍不住心生羡慕。 邵瑜望了一眼徭役的队伍,大多数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如邵大宝这样的年轻小伙子并不多。 临出发前,邵瑜没有拉住邵大宝叮嘱,反而拉住拿人的官差:“差爷,等到了河堤上,你们都不要客气,有什么重活累活,全交给我儿子,府官仁德,修筑河堤是造福百姓 的大好事,这小子就盼着好好出一番力呢!” 这次徭役是府官下的命令,征收这么多人,便是为了修筑运河河堤。 徭役虽然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情,但这一次的情况却不太一样,邵家所在的这座青州府,境内有一条运河流经,若是遇上多雨天气,运河便会河水泛滥,容易引发大灾。 邵瑜能够看出来,如今的这位府官是真的想做一些实事,因而才会趁着冬歇之际征收民力去修筑河堤。 这位衙差闻言,先是一愣,但紧接着神色便和缓下来,他这一路上征调徭役不知受到多少阻力,难得遇到邵瑜这样通情达理的,不免便记在心上。 “老丈放心,令郎既然有此心,那我定会好好安排。”衙差拍着胸脯向邵瑜保证。 邵大宝只觉得眼前一黑。 11、浪子回头(十一) 邵大宝只恨不得立马开溜,但衙差抓住他的力气却出奇的大,此时正双眼发亮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模范。 衙差已经带了一只长长的队伍,但队伍里此时全是满脸不情愿的人,遇到邵大宝这样的,自然觉得精神一震。 “好小伙,可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期许!”衙差说完,完全不顾邵大宝的挣扎,直接将他送入那条长长的徭役队伍里。 邵大宝即便再不情不愿,但左右都有人跟着他,他便是想逃跑,但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即将远离的时候,邵大宝回头看一眼,但直到青州府府城的大门消失在视线里,他也没有等来任何转机。 “小伙子,你第一次服徭役?”忽然有个老头凑到他身旁问道。 邵大宝呆呆的点头。 先前邵家那一幕,老头早就看了个全程,因而对于邵大宝印象不错,说道:“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会想家是很正常的。” 邵大宝却不是老头想的这般不舍家人,他只是不想去受苦,便说道:“我什么都不会。” “你放心,我们都会教你的,你是个孝顺孩子,一定能学得很快。” 孝顺孩子谁都喜欢,他们不知道邵大宝的过去,只看见邵大宝主动替老父服役,因而在他们心里,邵大宝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孝子。 邵大宝刚要脱口而出对邵瑜的控诉,立时就因为这一句孝顺被卡在了喉咙里,只能含糊的应了一声。 修筑河堤的地方虽然在青州府境内,但青州府幅员辽阔,因而抵达正在修筑的那一段运河河堤,也足足走了一整日时间。 青州府境内多山多水,这般一路跋山涉水走了一天,并不轻松。 邵大宝甚至觉得,今天这一天走的路,比他前半辈子走的路都要多。 起初他还想这好好记一下路,打算等扛不住服徭役的时候,便直接逃跑。 可是这一整天走下来,邵大宝早就累得断了腿,满心被疲惫占据,哪里还记得这些复杂的山路。 “小伙子,你在家里看样子也没吃过苦?”郑老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毕竟 人的体力骗不了人,真正在家干活的人,即便走一天会觉得累,但却不会累到如今邵大宝这个地步。 邵大宝点点头,他只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半点都提不动,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在遭受什么极其厉害的酷刑。 队伍从早晨便出发,一整天就吃了个窝窝头,邵大宝早就饥肠辘辘。 又累又饿,邵大宝竟然觉得先前在家中被邵瑜折腾的日子,像是福窝一般遥不可及。 郑老头皱着眉,但还是出于对小辈习惯性的爱护之心,拉扯着他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为何,被老头满是老茧的手拉扯着往前走,邵大宝心中竟然升起一股子可靠之感,他看着老头的身影,一时间就想到了父亲。 不是现在这个冷面无情的父亲,而是从前那个什么事都帮他扛的父亲。 第一次送他去学堂时,他也是如今这般满心紧张,父亲的手上满是老茧,一步一步,拉着他进了学堂。 而如今,父恨子,子恨父。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赌,赌到倾家荡产,赌到输掉妹妹。 邵大宝回忆起来,忍不住摸了摸手上的断指,他似乎不敢相信那个赌红了眼的人是自己,若是他不赌,即便现在读书一无所成,但家里也能交得起徭役的罚银,而不是让他像现在这样受苦。 “你还年轻,哪怕以前没做干过重活,但缓一缓就能缓过来。”郑老头的叹息声,打断了邵大宝的胡思乱想。 邵大宝想要回一句客套话,但因为很少与人打交道,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郑老头的话语中满是怅惘:“年轻真好,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觉就直接睡死了过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 老头今年六十多岁了,他只觉得自己的日子似乎也要到头了,徭役繁重,估计服役的哪一天晚上,他一口气没缓过来,就直接死了过去。 邵大宝听得心下一颤,虽与郑老头只是短暂接触,但他却依旧对这老头有了不少好感。 郑老头又道:“还是你爹福气好,虽然年纪也大,但是有你这个孝顺儿子,我就不行了,家里的孩子不成器,不愿意来这里。” 邵大宝听得心底 一突,他并非自己主动到这个地方来的,而郑老头,确实因为家里的孩子。 他想到了从前父亲是怎么服徭役的,是不是也像郑老头这样,因为家里孩子不愿意,所以只能拖着苍老的身躯来这里? 那时候的父亲,是不是也像郑老头这样羡慕着别人? 邵大宝不敢继续想下去。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邵大宝左右望去,这里是一处营地,有几排简陋的房屋,但他却没有见到运河的影子。 似是知道他心中的顾虑,郑老头笑了笑,说道:“运河离这里还有一里地呢。” 邵大宝听了一顿,很是诧异的问老头:“你从前来过这里?” 老头笑着点头,说道:“这条运河堤坝隔几年就要修一次,总是修不好的。” “修不好?那为何这几年也没听说过洪灾之事?”邵大宝疑惑。 “修不好,受灾的都是附近的村落城镇,府城里山高路远,往日里听到得少也很正常。”郑老头说话间已经领了晚饭,让到一旁去。 邵大宝接过差役递过来的晚饭,两个小小的窝窝头,以及一碗清的可以捞鱼的稀饭。 “只有这么点吃的吗?”邵大宝有些不满的问道。 他今天走了一整天,饥肠辘辘,若只有这一点吃的,估计连个半饱都不够。 听了这话,那负责盛饭的差人,顿时不耐烦了,直接把他往旁边一推,口中说道:“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有这么多叽叽歪歪?” 这一推之下,那碗粥竟是撒出去大半,一旁的郑老头倒是有些心疼。 他赶忙扶住邵大宝,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跟差爷们对着来呢。” 邵大宝闻言一愣,说道:“这么点吃的,如何够饱?” “不够饱也只能如此了。”郑老头无奈说道,他只当邵大宝是初次经历这些事,因而没有半点经验,便道:“我们来了这里,死活可都在他们手中,要是得罪了他们,那往后的日子可就艰难了,你多加小心。” 邵大宝听了这话,心下一顿,他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郑老头却已经转头开始给那差人赔不是了。 “你这老头还算上道。”差人顿时便放过了这事。 赔完不是后,郑老头没有半分心理负担,就开始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赔不是时的不畅快。 “为什么要帮我赔不是?”邵大宝忽然问道。 12、浪子回头(十二) 邵大宝只觉得他和老头萍水相逢,但老头这般抛弃自己的面子帮他赔不是,似是极大的牺牲。 郑老头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接着说道:“你是小辈,我跟你走了一路,也算是你的长辈,长辈帮小辈赔个不是,能是什么大事?” 邵大宝闻言一愣。 郑老头接着说道:“你这孩子,你有点了愣头青,在家里时,你爹应该也没少为你做这种事。” 邵大宝也不知道为什么,邵瑜为他做什么,他总觉得理所当然,但郑老头这个陌生人帮了他什么,他却觉得对方待自己很好。 郑老头见邵大宝神色不对,便又说道:“你快点吃,吃完了还能早点休息。” 食物虽然给的少,但饿极了的邵大宝还是拿起来,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他吃完了,郑老头又拉着他交了碗,紧接着便赶紧冲进房间里抢床位。 这里条件艰苦,说是床铺,实际上就是一团干稻草胡乱的摆在那里,但这些床铺,依旧有好坏之分。 越是靠近门的床铺,便越容易漏风,也越发容易冻人,这地方条件简陋,找一个不漏风的位置便显得极其重要。 靠着郑老头的丰富经验,邵大宝也勉强得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床位。 郑老头熟练的整理床铺上干稻草,邵大宝站在旁边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学习着老头的样子,但因为太过笨拙,呈现出来的却依旧是一团乱麻。 郑老头回过头来,看他整理的这些稻草,叹了口气,说道:“你在家里,没做过这些事吗?” 邵大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我现在也在学着做一些事情了。” 左右现在无事,郑老头倒是起了交谈的心思,便问道:“你爹娘一直这么宠着你吗?那你以前在家里时都在干什么?” “都在读书。”邵大宝说完这话,不禁有些脸红。 毕竟他说是在读书,其实真正读书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鬼混。 “读书啊。”郑老头眼中有些羡慕,说道:“能够供你读书,你家中条件应该也不错。” 读书在这个时代十分费钱,若是没有一点家底的人家,可不敢轻 易送孩子去读书。 郑老头没有继续问他为何不读了,看着邵大宝带过来的被褥,不比他的好多少,显然是家里的条件无法继续支撑他读下去。 “读了书也好,能认字,那以后还可以在城里找个账房当先生。”郑老头说道。 在账房里当先生,钱多事少,还不用受累,这样的活计,在老头看来也是十分惹人羡慕的。 邵大宝却开心不起来,他虽然读了书,但却从来没有读进去过,因而账房先生的要求,他可能都达不到,但这样的事情,他是不敢告诉郑老头的,只能含糊的应了两声。 入夜,邵大宝躺在四处漏风的屋子里,听着左右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呼噜声,他很想捂住耳朵。 但一旦捂住耳朵,冷风就会从破烂的被褥里灌进来。 他从来没有觉得哪一个夜晚如今夜这般让他难以入眠,他睁开眼睛,看着一片漆黑的上方,不知为何他竟然想到邵瑜。 他刚刚来这里,还未正式参与修筑堤坝,已经觉得受不了了,那邵瑜呢?在那些交不起罚银的日子里,父亲那样老迈的身躯,到底是如何劳作的,邵大宝不敢继续细想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透的时候,邵大宝尚且在被窝里,忽然感受到一阵猛烈的寒风吹了进来。 “起来了,起来了,别偷懒!” 邵大宝听见有人恶狠狠的喊着,但他却没有当一回事,而是翻了个身,又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但他一旁的郑老头,却已经十分利索的开始穿衣,老头穿戴整齐之后,便凑到邵大宝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喊道:“孩子,快醒醒。” 郑老头有些着急,若是邵大宝一直不醒来,还不知道那差人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但邵大宝却还当是在自己家呢,嘟囔了一句,又翻身睡去。 此时屋内大多数人都爬了起来,那喊人起床的差人,提着灯在屋子里巡视,很快便注意到了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的邵大宝。 那差人还算客气,先看向一旁的郑老头,说道:“你,喊他起来。” 郑老头闻言,又推了邵大宝几下。 但这几下,就跟在死猪身上挠痒痒一样,也,没有任何作用。 此时屋子里的人,已经 有不少穿戴好衣物后走了出去,屋子里难免显得有些空荡荡,因而这般,邵大宝的呼噜声便显得格外刺耳。 提灯的差人见郑老头叫不醒人,索性也不再客气,直接上去就是一脚,隔着被子重重的踢在邵大宝身上。 邵大宝被直接踢醒,睡得迷迷糊糊经了这一遭,当即大喊道:“谁!谁打我!” “自然是你差爷动的手,死猪,快起来!”差人骂道。 邵大宝随口嘟囔了一句什么,但还是不想起来,他这般磨蹭的举动,又换来差人的重重几脚,他甚至直接被踢出了被子里。 打开的房门,在清晨的寒风中被吹得呼呼作响,被这阵冷风一吹,邵大宝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郑老头适时的将他的衣服递了过去。 邵大宝哆哆嗦嗦的接过衣服,颤抖着手套了进去。 那提灯差人冷哼一声,警告道:“今日念在你刚来,我不计较,若明天还敢继续赖床,你就等着。” 等提灯差人走了,邵大宝方才哆嗦着朝着郑老头说道:“怎么能……怎么能随便打人……”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来服徭役的。”郑老头叹息着说道。 邵大宝还是觉得满心不忿,想到临走前邵瑜说的那番话,拿出来学了学,说道:“我们来修筑堤坝,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不该好好对我们吗?” 郑老头顿时觉得这小孩似乎有些过于天真了,场面话谁都会说,但这么把场面话当一回事,就显得有些书生意气了。 “我们徭役是来受苦的,上面的大人们才是做大事的。”郑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起身朝外走。 邵大宝闻言一愣,但很快还是爬起来跟了上去,他到了这个地方来,举目无亲,唯有一个郑老头待他不错,他自然要跟紧了。 早饭比昨天的晚饭还要少,一碗稀饭外加一个窝窝头,味道也很差,但即便这样,邵大宝还是全都咽了下去。 等他们吃完了早饭,立马有人过来催促,所有的徭役立时便挤在一起,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被人带着朝着河堤方向走去。 邵大宝昨天走了一整天,此时腿还酸痛着,因而还有些迈不开脚。 他稍微走慢了两步,立马就有差人上前来推 搡,口中骂道:“磨磨蹭蹭的,是想耽误工期吗?” 邵大宝若是还敢磨蹭,那拳头立马就砸了下去,无奈之下,哪怕身上再痛再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加快速度往前赶。 只是他却不知道,仅仅是路上的艰苦,不过是这次服徭役的冰山一角。 好不容易走到了河堤上,很快便有人过来给他们分工。 恰好那负责分工的差役,便是昨日和邵瑜说话的那个,他还记得邵大宝,立马朝着他说道:“小伙子,既然你是来做出一番事业的,那你就去扛沙包!” 邵大宝就这么被随意的安排着去做最累的活,压根就反抗不得。 而郑老头年纪大,因而被分过去做比较轻省的活计。 邵大宝被带着到了一堆沙包边,他刚打算提起一袋,但却半天都卡在那里。 一个从来没有干过重活的人,骤然接触这样重的沙包,自然很难提起来。 邵大宝左右望了望,只见自己周围的年轻汉子们,轻轻松松就提起来扛在肩上,甚至有人一口气扛了两三包。 邵大宝便学着他们的样子,又试探着想要提起来,但沙包只是离地两厘米后,邵大宝就再也承受不住,便又放了下去。 而那些轻而易举扛起沙包的人,见他这般,还有心发出几声嘲笑来。 邵大宝顿时脸涨得通红。 “你在磨蹭什么?”这个说话的差人,正是给他安排活计的那个差人,此时见邵大宝这模样,他立时双眉紧皱。 邵大宝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的说道:“提……提不动。” 见着邵大宝一个好好的大小伙子,但提一袋泥沙半天都拿不起来,差人眉头皱得越紧,说道:“你这一身肉难道都白长了吗?怎么连一个沙包都扛不动?” 邵大宝常年在家中不事生产,因而身上长了一身膘。 只是这一身都是肥肉,对于干活没什么助力。 “差爷,给我安排个别的活。”邵大宝低声说道。 这话一出,那官差还没有回话,反倒是一旁有人笑话道:“娘们兮兮的。” 邵大宝顿时耳根都羞红了。 那衙差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因为邵瑜的缘故,他对邵大宝的印象很好,此时这般,难免觉得有些破灭。 “ 你是真的不行,还是想偷懒?”衙差无意之间的问话,倒是让邵大宝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中。 “哈哈哈,他是真的不行,他不行!”刚才那个笑话邵大宝的人大声说道。 一群男人凑在一起,说话难免荤素不忌,这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全都发出恶意的嘲笑来。 邵大宝虽然断了根手指,但还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被这样一说,他只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都被冒犯了,当即也不回答,只鼓足了劲,想要提起眼前的沙包。 只是哪怕他心里的意念再大,眼前的沙包却依旧是那副他高攀不起的样子,提起来在空中摇晃了一下,便又再度因为支撑不住而掉了下去。 那差役此时倒是看明白了,伸手拉过邵大宝的手腕。 邵大宝的手腕白白嫩嫩,手掌上也没有一处老茧,显然是没有干过活的人。 差役无奈叹息一声,便将邵大宝带到另一组干活的人中。 在这里,邵大宝见到了熟悉的郑老头。 “这一组活轻省,你可别再偷懒了。”差役说道。 而不远处扛着沙包的人群中发出哄堂大笑来。 邵大宝即便离得远,也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那个娘们跟一群老头在一起了!” “他是真的不行!” 邵大宝顿时拳头都握紧了。 13、浪子回头(十三) 郑老头年纪大了,并不能听清楚远处的吵闹声,见邵大宝似是站在那里发愣,赶忙拉了他一把,催促道:“快干活,一会差爷的拳头就落下来了。” 邵大宝愣了片刻,想说点什么,又听老头说道:“好不容易得了轻省的差事,要珍惜。” 邵大宝想到刚才那个他死活搬不动的沙包,又看着手上的活计,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并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这只是能屈能伸。 郑老头这一组说是轻省的活计,但实际上却十分繁琐磨人,邵大宝低头忙了一整天,只觉得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偶尔邵大宝累了想要偷偷休息一会,但差役的眼神便落了下来。 那差人一直格外注意邵大宝,他原本对邵大宝寄予厚望,此时只觉得十分失望,失望之下,说话难免就难听了起来。 “一群老头都不偷懒,你个年轻小伙子还要偷懒?” 邵大宝倒是想反驳,但他手上的功夫确实不行,对方又是差役,他便只能强行忍着心中的不悦,头也不敢抬的干活。 一直等到太阳西斜,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群徭役全都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往回走,邵大宝此时已经累到精神恍惚,若不是郑老头偶尔扶他一把,只怕差点栽下去。 “徭役都这么累吗?还是这一次格外辛苦?”邵大宝问道。 他此时又累又饿,只觉得自己正在遭受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 郑老头摇了摇头,说道:“府官大人还算仁慈。” “这还算仁慈?”邵大宝惊异问道。 郑老头说道:“修筑堤坝比挖矿好,进了矿山不仅要没日没夜的干活,还要时刻提防踩空或者被压死。” 邵大宝捂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想到老头说的场景,忍不住腿肚子一颤。 郑老头又接着说道:“况且,前几次徭役都只是提供两顿饭,这一次居然舍得三顿饭,已经是府官大人格外开恩了。” “开恩?”邵大宝听了这话差点急的叫起来,在这里吃的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也还算是开恩。 郑老头用力点头,说道:“每次徭役饭食很差,这一次饭食其实已经很 好了。” 邵大宝现在只想回家,在家中时他虽然也觉得吃得很差,但至少也能吃个八成饱,而不是在这里,只感觉肚子始终都在饿着。 郑老头又拉了拉一旁新认识的工友。 这个工友也是个徭役常客,他虽然劳累了一整天,但精神状态却很好,说道:“这个府官真是个青天大老爷。” 没有听到任何负面话语,邵大宝一时有些愣住,最终却低声道:“这日子谁能熬下去。” 话刚说完,身侧忽然传来一阵巨力,邵大宝被撞击之下,若非郑老头好心扶了一把,只怕就被直接撞进沟里。 “你干什么!”邵大宝生气的质问那个撞他的人。 那人闻言,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十分恶劣的笑了一声,朝着邵大宝问道:“小姑娘要被撞哭了吗?” 说完也不等邵大宝回应,他便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声。 而一旁他的同伴们,此时也全都笑了起来。 这一群人,正是那些搬沙包的年轻人。 见邵大宝死死的盯着他们,那年轻人似是挑衅一般问道:“怎么,你有意见?” 邵大宝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但此时对方是一群身形健硕的年轻人,他却不敢质问,只能摇了摇头,任由他们继续嘲笑下去。 “哈哈,就知道这娘们不敢。” 听着这样猖狂的话语,邵大宝手上的拳头握得更紧,一旁的郑老头忽然拉了拉他,说道:“大宝,天都要黑了,先回去更要紧。” 邵大宝虽然心中满是不忿,但还是点点头,老老实实的跟在郑老头身后。 那些年轻人见邵大宝这般不反抗,反倒越发来劲起来,直接从背后朝着他踹了一脚。 邵大宝猝不及防之下,被踢了个正着,身子当即不受控制一般,朝着一旁的小河沟里歪去。 人群中又是发来一阵哄堂大笑。 那些年轻人更是指着邵大宝,笑得肚子疼。 邵大宝半边身子被溪水打湿,他此时站在溪水里,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邵大宝再也忍不住,出声质问。 那群年轻人里,有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邵大宝看着这个娃娃脸,只觉得有些面熟。 娃娃脸看向邵大宝 的眼神中满是不屑,说道:“邵大宝,在家里当大爷,到了这里,你还以为别人都顺着你啊?” 邵大宝闻言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问道:“你认识我?” 娃娃脸冷笑一声,说道:“你邵大宝赌到倾家荡产,连手指都被输断了,妹妹都可以输给别人,谁会不认识你呢。” 被娃娃脸当场揭穿自己的丑事,邵大宝第一反应是去看身旁的郑老头。 果然,郑老头听到这事后,脸上露出一股子复杂的神色来。 他们本就是只认识两天的人,郑老头一直照顾他,是因为他觉得邵大宝是个孝顺之人。 如今邵大宝的真面目被娃娃脸这般撕扯开,郑老头疏远,也是情理之中。 可即便知道这是情理之中,但邵大宝已经习惯了郑老头对自己像是父子一般的照顾,他自然不能忍受对方此时的疏远。 “你不要听他胡说……”邵大宝有些无力的说道。 郑老头却看向那娃娃脸。 娃娃脸直接说道:“是不是胡说,老伯你随便问问人就知道了,青草胡同的邵家灯笼铺子,谁不知道呢。” 郑老头是个正常人,对于邵大宝这样连妹妹都赌掉的人,心中自然升起一抹防备,因而便忍不住朝着一旁走了两步。 邵大宝见他这举动,心中却忽然升起一抹绝望来,朝着娃娃脸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我已经在改了,你就不能别揪着不放吗?” 娃娃脸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改?你到现在还是拈轻怕重,只怕回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妹妹呢。” 邵大宝闻言,却忽然像是抓住了重点一般,朝着那娃娃脸质问道:“你和邵小草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原本还在冷笑的娃娃脸,听了这话,脸却慢慢的红了起来,但很快,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矢口否认道:“什么邵小草,我压根就不认识,我做这些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说着,娃娃脸又恶狠狠的推了邵大宝一把,也不再管他是什么反应,带着自己的兄弟们扬长而去。 邵大宝再度被推进水里,此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 这一场闹剧,看热闹的人多,但想要给他帮忙的人却很少 。 邵大宝朝着身旁看去,想让郑老头拉自己一把,但却发现不知何时,郑老头就已经离开了。 邵大宝只觉得溪水刺骨的冰冷,他拖着沉重又疲惫的身体,缓缓的爬上岸,寒风吹过,他便觉得犹如置身冰窟一般。 他就这般深一脚浅一脚,等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营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用过晚餐,打饭的人已经在收拾残局,见到他这副落魄的样子,到底是于心不忍,给了他半个窝窝头。 邵大宝捧着半个窝窝头,朝着一旁走去,在屋外拐角处坐下。 邵大宝掰了一小块窝窝头下来,明明是粗糙至极的味道,但此时尝在他嘴巴里,却像是山珍海味一般。 毕竟只有半个,因为他吃得极其仔细,每一口都用了十二分的耐心去咀嚼,似是这般反复咀嚼,就能让他感觉肚子更饱一般。 邵大宝想到自己从前在外面呼朋唤友时,餐桌上永远是大鱼大肉,他应酬完回到家里,王氏也永远会为他温着一碗热汤。 他的眼眶渐渐湿润,正式服役一天,邵大宝已经觉得像是在地狱受尽煎熬。 一口一口,即便他吃得极其仔细,但也已经只剩下一小块。 邵大宝刚想将它放入嘴里,身前却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娃娃脸。 娃娃脸看到他,想也没想就直接一把将他手上的食物打翻在地。 “你这样的畜生,也配吃饱?”娃娃脸鄙视道。 邵大宝从前不曾珍惜任何一点粮食,此时看到窝窝头落地,他却觉得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一般痛苦。 他想也没想,就直接一拳朝着娃娃脸打去。 但娃娃脸却早有准备,直接拦住,并反手给了邵大宝一拳,紧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混乱中,邵大宝死死的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干什么?惹事是不是!”差役的声音响起,到底是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霸凌。 娃娃脸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大晚上的差役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但走到近前,看到摊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邵大宝,却也没有给半点好脸色。 这差役正是先前对邵大宝寄予厚望的那一个。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重,他此时 看着邵大宝的眼神十分不善。 “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来惹事!”差役骂道。 “是他打我。”邵大宝企图告状。 只是还没等他将打人的是谁说出来,就听差役说道:“那他怎么不打别人,光打你呀?肯定是你在惹事!” 邵大宝从前只有用这种话打压别人,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这样打压。 “快滚去睡觉,明天不上工了?”差役恶狠狠的问到 邵大宝即便心里有再多委屈,但还是拖着受伤的身体朝着房间走去。 在黑暗中,他摸到了自己的床铺,离他很近的郑老头此时双眼紧闭。 老人家没有像昨晚那样发出呼噜声,但也没有睁开眼和邵大宝打招呼。 邵大宝本以为自己很难睡着,但是他沾到床上后,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睡眠。 等到隔日早上起来的时候,郑老头听到外间声音的一瞬间就爬了起来,他看了一眼一旁还在睡着的邵大宝,想要伸手喊他,但还是狠了狠心,穿好自己的衣服后,便直接出了屋子。 喊人起床的差役提着灯过来绕了一圈,喊起来几个懒鬼后,又看到了躺在床上完全无动于衷的邵大宝,一想到这人昨天的前科,他顿时怒从心头起,上去就是一脚。 只是这一脚下去,邵大宝却像是死人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差役又踢了几脚,邵大宝还是躺在地上不动弹,哪怕脱离了被子,也没有半点要爬起来的意思。 差役心下咯/噔一下,立时提着灯凑近邵大宝的脸,昏沉的灯光下,差役看到了一张烧得通红的脸,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邵大宝的额头。 立时便感受到一阵滚烫。 差役第一反应不是请个大夫,而是喊了自己的同僚过来。 “快,这人发烧了,不能让他继续留在这里,要是传染了其他人,那就不好了。” “送去哪里?” “扔到柴房,看他能不能熬过来。”差役随口说道。 14、浪子回头(十四) 邵大宝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见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人身形有些佝偻,手上满是老茧,像极了邵瑜。 邵大宝立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直接拽住了郑老头的衣角。 郑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下一阵不忍,小心翼翼的给他喂了一些温水,又将一个窝窝头放进他怀里,做完这一切后,没忍住发出一声叹息,说道:“你也是个可怜人。” 邵大宝烧得迷迷糊糊的,只当自己见到了邵瑜,立马嘟囔道:“别走……” “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郑老头无奈说道,邵大宝如今病的人事不知,那些官差压根也不管,这个窝窝头还是他好不容易省出来的。 “爹,爹……”邵大宝低声喊道。 郑老头凑近他的嘴边,听着邵大宝嘴里一声接着一声的“爹”,顿时一阵心酸。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郑老头今天在一群徭役中打听了一番,倒还真让他打听出了邵大宝的事情来,基本上和娃娃脸说的没有太多出入。 邵大宝是个赌徒,赌光了家产又赌掉了一根手指,还差点赌输了妹妹,这样的人仅仅是听人说出来,就要得郑老头一顿唾骂。 但他和邵大宝有过深切接触,因而心下难免多了几分宽容,见着他如今的模样,只当他已经改过自新。 “我不是你爹。”郑老头轻声说道。 但早就烧得迷迷糊糊的邵大宝,此时却一个劲的说道:“爹,你别不认我……我听话,我都改……” 听了这话,郑老头倒越发觉得心酸起来。 只是邵大宝如今这情况,他也是无能为力,最终还是狠狠心,扯出了自己的衣服。 “爹,别走,别丢下我……” 郑老头却狠下心来不看他,转身出了柴房。 邵大宝躺在那里,两颊通红,迷迷糊糊中感受到郑老头的离开,他立时感觉自己似是被全世界抛弃一般。 等到隔日早上,那将邵大宝送到柴房的差役,似是才想起来柴房里还有个人,一时良心发现,跑过来看了一眼。 只是柴房里此时除了一堆柴火,哪里还有半点邵大宝的影子,差役心下 一顿,第一反应便是人已经死了被扔掉了,便想去找自己的同僚问一问。 “大人找你,快来。” 听到这话,差役顿时将邵大宝的事情丢在脑后,等到他想起来询问的时候,几个同僚都说不清楚邵大宝的去处,最终几人商量了一番,终究还是按人落水来进行记录。 而青州城内的邵瑜,倒是丝毫不知道儿子已经下落不明,此时他正在应付回家的妻子。 王氏这次回娘家,是因为娘家侄儿成亲,她回去足足帮着忙了三天。 见到和儿子差不多年纪的侄儿娶亲,王氏心中百感交集,因而一回到家,她第一反应便是找儿子。 她刚进家们,便只见到邵瑜父女俩,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宝呢?”王氏问道,目光紧紧的看着邵瑜。 “服徭役去了。”邵瑜轻描淡写的说道。 王氏听了这话,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她心里期盼邵大宝上进,因而愿意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但徭役这样凶险的去处,她如何舍得儿子受这样的苦。 “大宝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去吃这样的苦?”王氏双眼通红,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受苦,王氏就恨不得以身替之。 “徭役又不是吃人的地方,那么多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又不是只针对大宝一个人。”邵瑜安慰道。 “怎么就不是吃人的地方?我表侄前年去服徭役,就再也没回来!”王氏气呼呼的说道。 邵瑜明白儿行千里母担忧的道理,也不觉得王氏小题大做,便解释道:“大宝这次服徭役,不是去矿山那样危险的地方,他这次是去筑堤,筑堤很安全。” 王氏立马说道:“河堤那么高,他要是一不小心滑下去,那可怎么办?” 说话间,眼泪顿时都掉了下来。 邵瑜无奈叹气,说道:“吃饭那么危险,他要是一不小心噎到了,那可怎么办?做什么都有危险,他就算成天待在家里,也有可能不小心掉进茅坑淹死。” 王氏身子一僵,她心下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一点都不舍得邵大宝吃苦,很快就指责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盼着儿子点好?” “我可没盼着他从河堤上摔下去。”邵瑜随口回 道。 王氏一噎。 邵瑜继续说道:“他去服徭役也是好事,在那里吃了苦,他就能知道读书的好处,到时候回来了才能更加珍惜读书机会,如果他能因此而发奋读书,那要不了多久你也能当举人娘了。” 王氏闻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虽然仍然关心自己的宝贝儿子,但却还是为邵瑜给她描绘的大饼而心动不已,况且事已至此,也不能更改,王氏便只能盼着邵大宝早点回来。 王氏每日在家中翘首盼望儿子归来,对于其他事情都没有太大的兴趣,甚至日常的家务也做得错误百出,只是邵家没有邵大宝这个挑剔鬼,倒是无人指摘她。 邵瑜和邵小草倒是一心在搞研究,邵小草一开始学糊灯笼是为了给父母帮忙,但做一行爱一行,久而久之,邵小草却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件事。 “颜料成了!”邵小草激动起来。 看到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一碗颜料,虽然颜色与预期大相径庭,甚至色泽也没有半分鲜亮可言,但对于已经失败数次的邵小草而言,却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 如何正确做出颜料,邵瑜倒是清楚得很,但是他交给女儿的却只是单一的、非常粗浅的方法,邵瑜并不想所有事情全部包办,他不希望剥夺女儿探索的乐趣。 邵小草看着手里这一碗奇怪黄色的颜料,脸上满是激动,这样的快乐,是她活了十五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什么鬼颜色,有什么可开心的。”一旁的王氏,却似是见不得女儿这般开心一般,忍不住刺了一句。 原本还沉浸在喜悦里的邵小草,立时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凉水。 邵瑜立马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做得很好。” 邵小草立时满血复活,忽略掉王氏带来的不快,又喜滋滋的看着这一碗颜料。 “你哥哥在外面吃苦,你在家里还笑得出来,你也不想想他出门究竟是为了谁!”王氏却见不得女儿开心。 原本王氏待邵小草虽然及不上邵大宝,但终究也是自己的亲女儿,因而态度还行,但自从邵大宝断了根手指后,王氏便开始无意识的迁怒小女儿。 邵小草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 “她哥哥在外面吃苦,就是为了家人在家能平 安幸福,她越开心,她哥哥的努力越值得。”邵瑜想也没想就给邵大宝戴高帽子。 邵大宝何曾是这样高风亮节的人,但这样的话,王氏却不好反驳,毕竟一旦反驳就意味着在否认自己的亲儿子。 王氏说不过邵瑜,最终只能冷哼一声,就转身进了厨房。 被母亲打击一番,邵小草虽然失落不少,但却没有什么跟邵瑜诉苦的心思,在家中被忽略惯了,邵小草早就有了自己消化情绪的方式,此时拿起自制的一支笔,沾了黄色颜料。 只是她的手颤抖了半天,也不知是否因为怕浪费纸张颜料,一直没能成功下笔,就那般悬在半空中。 “在石板上用水练习千百次,都比不上实际画一次。”邵瑜说道,心下却一声叹息。 邵小草这段时间经常沾了水在石板上练习,但收效甚微,她的活做得很利索,审美也还可以,但似乎在绘画上并没有太高的天分。 邵小草深吸一口气,在邵瑜的鼓励下,她终于还是伸手画了上去。 她没有任何绘画基础,因而一开始练习时也不知道要画什么,邵瑜便给她想了一个办法,不从拟人拟物画起,而是先画简单的图案。 她如今画的就是一个桃子。 明明简单两笔就可以画成,在石板上也练习了很多次,但邵小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画出来的桃子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奇怪的方形。 邵小草顿时觉得有些愧疚,低声说道:“浪费了纸和颜料。” 她心下已经在算计着,这一张纸能糊多少灯笼,灯笼能卖多少钱。 邵瑜从她手中接过笔,又蘸取些许颜料,寥寥修饰几笔,那个不太规整的方形,却变成了一朵盛开的黄色花朵。 花朵色泽浓淡适宜,层次分明,若是让懂行的人来看,自然明白作画者画功了得。 但在邵小草眼里,却只能看出两个字:好看。 “爹爹好厉害。”邵小草眼中满是崇拜。 邵瑜笑了笑,他都忘了自己在哪个快穿世界里修炼出来的画工。 邵小草等那朵花晾干之后,方才有些可惜的说道:“这么好的花朵,可惜我学不会,我要是学会了,那就能不断重复下去,到时候我们的灯笼一定会大卖 。” 邵瑜听着这话,便笑着问道:“你想想,有没有不用画,就能重复下去的办法?” 邵瑜已经看出来了,小姑娘的兴趣不再绘画,而是一心想着靠绘画让自家的灯笼增值,便换了思路来引导她。 邵小草见父亲似乎有考教的意思,脸上立马露出思索之色。 邵瑜在她思考的时候,又提笔为那朵花添加上了两只蝴蝶,一副栩栩如生的《蝶恋花》便画了出来。 此时院子里有人在敲门,王氏开门,是邻居大婶。 “邵嫂子,谢谢你家的模子。”邻居大婶笑着归还模具。 “是模具!”邵小草如梦初醒一般。 邵瑜笑了笑,点点头。 但她的目光落到那张纸上,此时画上的内容已经十分充盈了,但如果要做成模具,难度实在太大。 邵瑜似是明白她心中的想法,凑过来说道:“复杂的做不了,可以先从简单的做起。” 邵瑜说完,随手从厨房里拿了一根干草出来,沾染过颜料之后,便按在纸上。 纸上便出现一道黄色的线条。 邵瑜一连印上几次,便出现一系列黄色的花纹。 虽然全都是线条,但凑在一起,却意外的好看。 等颜料晾干之后,邵瑜朝着女儿说道:“试着做个灯笼。” 邵小草动作很快,接过来之后,很快便做了出来,放上一节蜡烛后,随着灯火亮起,在这间昏暗的杂物间里,灯火投在地上的倒影,也显出了复杂美丽的纹路。 “真漂亮。”邵小草眼睛弯起,下一句便道:“这一定能卖贵一文钱。” 邵瑜点了点她的脑门,说道:“没志气,一文钱就让你满足了吗?” 邵小草想了想,说道:“那再加三文钱!” 邵瑜笑了笑,说道:“再多一点。” “再多?难道是一两银子?”邵小草问道,只是刚问完,她又说道:“别,一两银子的灯笼,那是什么做的?太不值了。” 邵瑜想到现代那些将普通物件卖出天价的奢侈品大牌,说道:“等你出名了,随便做一个灯笼,也许有人出几百两抢着买呢。” 对于父亲描绘的这一幕,邵小草却是想都不敢想。 许久之后,她才平复有些激荡的心情,朝着邵瑜道:“爹爹,教 我印花纹。” “这个很简单,你也可以自己试着想花样。”邵瑜说道。 邵小草脸上立马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来。 但此时屋外却忽然传来王氏的声音:“当家的,当家的!快出来!” 邵瑜父女听她话语急切,便赶忙走了出去。 王氏捂着胸口靠在门边,她身前不远处是穿着一身皂衣的官差。 “当家的,你跟他说,我家大宝身体好得很,怎么会无缘无故没了呢。”王氏说道。 这官差是来报信的,徭役都是平民,人死了,自然要回来报一声信。 王氏再听一遍儿子的死讯,心下肝胆俱裂,若非邵小草扶了她一把,只怕早就瘫软在地。 邵瑜听了也是一愣,邵大宝是个这个世界的主角,邵瑜还记得自己来时随意一撇,邵大宝分明就是祸患遗千年的面相,整条街的人都死绝了,他估计都没死,怎么会这般容易就死掉。 又见这官差没有带回尸身,心下已经八成确信,邵大宝应该还在哪个角落里蹦跶着。 “不可能,不可能,我儿子怎么会死……”王氏变身祥林嫂,嘴里不断的嘟囔着。 “娘,您别太难过了。”邵小草眼眶红红的,邵大宝虽然有诸多不好,但毕竟也是她亲哥哥,心下便也忍不住的难过。 王氏却丝毫不领情,反而用力推了她一把,口中念道:“不准咒你哥哥。” 邵瑜扶了女儿一把,随口说道:“就算儿子出事,你也别迁怒女儿。” 王氏却像是听不见一样,口中喃喃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定没死。” “娘,官差都说哥哥的尸体掉进河里了……” 邵小草轻声说道。 王氏被戳破幻想,顿时满脸崩溃,突然用力打了邵瑜一下,骂道:“都是你,非要送他去服徭役!” 邵小草赶忙说道:“娘,怎么能怪爹呢?要不是哥哥赌/博,家里也不会挤不出一点钱来交罚金。” 王氏虽然明白是这个道理,但她还是本能的迁怒别人,骂完邵瑜她便开始骂女儿:“都是你,你要是嫁给张爷,哪里还会有这些事!” “大宝也许没死。”邵瑜忽然开口说道。 王氏立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大声说道:“我也觉 得我儿子还活着!” 但那个来报信的官差,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邵瑜将人扶进屋里,等到只有他和王氏两人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过段时间,我去堤坝上找人。” 王氏立马点头如捣蒜,催促道:“你现在就去,别等了。” 邵瑜摇头,说道:“你和小草两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王氏以为丈夫担心母女俩的安慰,立马说道:“我一定关紧门户,不让小草外出。” “那我就更不放心了。”邵瑜说道。 王氏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邵瑜叹了口气,说道:“你待小草刻薄,我不在家,还不知道你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算了,我还是不去河堤了。” “不行!”王氏急的都要跳起来了。 邵瑜几乎可以肯定邵大宝没死,因而心中没有半分担忧,望着王氏焦急的神色,说道:“大宝是不是活着尚未可知,我日后还指着小草招婿呢,别我出门没找到大宝,回家发现小草也被你磋磨没了。” 15、浪子回头(十五) 王氏听了这话,第一时间不是反驳,竟是有些心虚。 在邵大宝的手指被砍掉之后,王氏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迁怒邵小草,觉得是因为女儿的不配合,才害了她心爱的儿子。 也因为这般,她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给女儿好脸色看,这次回娘家,表面上是帮忙侄子的婚事,实际上背地里她没少给邵小草打听婆家。 别的母亲费心打听,是生怕女儿嫁不了好婆家,而王氏却是生怕女儿卖不了好价钱,这才如此麻烦。 “你回娘家做了什么?”邵瑜见她神色不对,直接问道。 王氏眼睛左右乱看。 “你不对劲。”邵瑜说道。 王氏抿了抿嘴唇,满脸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邵瑜仔细想想,如今这个家里,王氏能惦记的,也只有女儿了,便直接问道:“你将女儿许给谁了?” 见丈夫这样大的反应,王氏小声反驳道:“没没……没许人。” 她心下也越发庆幸,自己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邵瑜盯着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清楚。” 王氏被丈夫直直的盯着,再度感受了丈夫身上那股子可怕的气势。 成婚多年,她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丈夫,还是张猛上门闹事的时候。 “就……就是让人给小草打听一户好人家。”王氏轻声说道,她此时不由得庆幸,自己只是让娘家人帮忙寻摸,并没有直接定下亲事。 见邵瑜神色不对,她赶忙补充道:“那户人家是独子,愿意出五十两彩礼呢。” 又是五十两,邵瑜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数字,心里就是一阵厌烦。 “他家独子是什么情况?”邵瑜直击核心。 王氏眼神闪了闪,小声说道:“就是脑子不太好,跟个小孩似的。” 邵瑜顿时明白了,这是给傻子娶媳妇呢。 王氏倒觉得这婚事很好,劝道:“他像小孩,说明他善良,我们小草愿意嫁给他,他们家人一定会好好对待她。” “恶毒的小孩也不少。”邵瑜转而问道:“你们谈到哪个地步了?” 王氏捏了捏衣角,说道:“那户人家想找个大师算一算,看看两个孩 子八字合不合,这不是还在等回信吗?” 邵瑜闻言心底松了一口气,其实即便王氏在外面给女儿乱许了人家,他也能退掉婚事,但这样事情却会变得很麻烦,如今一切还是意向状态,倒是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氏却不知道丈夫心中所想,反而在一旁说道:“你说他们怎么还不给回信?难道一个筛子,也敢嫌弃我家小草?” 邵瑜看了她一眼,说道:“那边如果上门,你直接回绝掉。小草的婚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还有什么比五十两彩礼更好的打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王氏急急追问。 王氏说着五十两彩礼的打算,但听在邵瑜的耳朵里,却像是在说五十两彩礼的生意一般。 话语间全是银子,丝毫没有提到邵小草的感受。 邵瑜心下失望,但却在瞬间便有了对策,十分不屑的说道:“五十两彩礼算什么。” 王氏听了这话,立时瞪大了双眼。 “我最近给她相了一门很好的婚事,男方家中富贵,愿意出一笔数倍于五十两的彩礼,只要这笔彩礼拿到手,未来大宝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邵瑜随口胡诌,这门婚事自然是不存在的。 王氏听了,先是狂喜,但又问道:“那你先前说的招赘?” 邵瑜理所当然的说道:“若是大宝还活着,自然不考虑招赘,若是大宝找不回来了,我们这么大年纪,不还得指望这个小的吗?这门婚事也只能作罢。” 邵瑜说得有理有据,倒是让王氏听得一脸恍然。 邵瑜又道:“我和你一样,也觉得大宝不会死。” 王氏用力点头,称赞道:“当家的,还是你考虑周到。” 邵瑜接着忽悠道:“她要是嫁出去,对她好一点,那她日后会多想着娘家,她若是招婿,那就更要对她好一点,毕竟我们的养老都指望她。” 王氏听了点点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觉得邵瑜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人却没有那么容易控制住自己,王氏理智上知道要哄着女儿,但是行动上却总是忍不住凶她。 邵瑜穿越过很多个世界,有时候想想,也会觉得人性既脆弱又可悲,明明是骨肉至 亲,却依然要靠着利益来维持彼此的关系。 “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对她好一点,难道还能吃亏不成?”邵瑜问道。 王氏听了一愣,她自觉理亏,但还是喏喏解释道:“我……我以前对她也很好的。” 邵瑜盯着她,心下却明白,王氏口中的“好”,仅仅是在她需要哄着女儿牺牲的时候。 王氏接着又透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是她亲娘,就算我对她不好,她难道还敢不孝顺我?” 邵瑜立马反问道:“你也是大宝的亲娘,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讨好他?难道不是因为害怕他不孝吗?” 王氏辩不过邵瑜,只能不耐烦的说道:“儿子和女儿能一样吗?” “有哪里不一样?你自己是个女人,所以就瞧不起女人吗?”邵瑜问道。 王氏糊涂了大半辈子,即便被邵瑜这般说穿,也不愿意继续深想下去,反而理所当然的说道:“男人是女人的天,当然更尊贵。” 邵瑜见着她面色坦然,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半点虚假之意,便明白这是她内心真实所想,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而是说道:“重男可以,但也不应该轻女,你在娘家时,难道不想得到父母的看重宠爱吗?” 王氏闻言一愣,遥远的记忆侵蚀而来。 记忆里在娘家有做不完的活,以及爹娘永远不曾投射给她的注视。 “你爱大宝没有错,但也稍微分出一点给小草,你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你的女儿得到吗?”邵瑜问道。 面对这些尖锐的话,王氏直接打算了自己的深思,反而显得有些慌乱,只能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疼她的。” 邵瑜听了这话,依旧是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王氏也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竟然十分羡慕邵小草,她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拉开门就要出去。 门外的邵小草,虽然伤心于哥哥的死讯,但手里的活却没有停下,依旧在老老实实的做着她的灯笼,丝毫不知道屋里的父母说了什么。 此时见到房门打开,邵小草父亲脸色平淡,而母亲原本伤心的脸色,在看见女儿的那一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忽然咧开嘴,朝邵小草露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笑容。 吓 得邵小草当场一个激灵。 邵瑜看了一眼王氏,王氏立马开始了她的表演。 “小草,做灯笼辛苦了,饿不饿?”王氏努力试图用慈爱的语气和女儿说话。 仔细回想,王氏除了勉强女儿嫁张猛的时候,何曾这么和气的跟女儿说过话。 邵小草听到她这样的问话,却只觉得别扭,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轻声问道:“娘,要给哥哥办丧事吗?要通知亲戚们吗?” 官差上门,说起哥哥死亡时言之凿凿,在她看来就是板上钉钉,王氏虽然反应激烈,但邵小草只当是母亲不愿意接受哥哥的死讯。 邵小草本是好心询问,但“丧事”却直接触动了王氏的雷区,她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了,当即训斥道:“办什么丧事?你哥哥还没死呢!你哥哥就算死了,邵家也轮不到你当家!” 邵小草被这么一顿训,立马低下了头。 这熟练的姿态,显然从前这类似场景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看来,我还是要在家多待几天。”邵瑜说道。 王氏立马变了脸色,当即也不再计较邵小草的话,勉强挤出慈爱的笑容来,伸手摸向邵小草的发顶。 但低头的邵小草看到王氏的靠近,却是本能一个哆嗦。 “不怪你,你哥哥一定还活着,我们一定可以等到他回来。”王氏试图让语气柔和下来。 邵小草哭着点点头,她一直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听到母亲态度缓和,立马顺着台阶就走了下来。 少女越是这样容易满足,邵瑜却越发担心。 等到晚间吃饭的时候,明明是一家三口,但坐在一起,彼此间却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尴尬感。 邵瑜见邵小草只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盘咸菜,便夹了一块萝卜给她。 邵小草接过之后,转头向着父亲甜甜一笑。 一旁的王氏看了一眼这情形,便学着邵瑜的模样,夹了一块萝卜给女儿。 邵小草顿时一脸受宠若惊,小声说道:“谢谢娘。” 王氏听了一顿,又想到邵瑜白日里的那番话,见到自己的女儿因为这点小事便是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但还是冷着一张脸说道:“多吃点,瘦得和干柴一样。” 邵小草闻言一僵,但很快就差点将 脑袋都埋在碗里,快速的吃了起来。 邵瑜不满的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女孩子,胖胖的才有福气。” 邵瑜在一旁,面无表情的补充道:“本朝以瘦为美。” 王氏一僵。 反倒是邵小草在一旁为母亲打圆场,说道:“爹,我确实应该多吃点,虽然以瘦为美,但太瘦了也不好。” 紧接着她又拉了拉邵瑜的衣袖,轻声说道:“您别为了我和娘闹不愉快。” 这般懂事,倒更让邵瑜心疼。 第二日吃过早饭,不需要任何人催促,邵小草便已经开始做灯笼,昨日她按照邵瑜教的方法,给灯笼添上黄色线条,已经做出一批成品。 如今年关将近,邵小草只想着在最短的时间里做最多的灯笼出来,这样才能赶得上年节期间卖出去。 邵瑜今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着她,而是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出去。 邵瑜径直走到胡同路口,一拐弯进了一处热闹非凡的所在。 邵瑜即将远行,但他心里也明白,邵家的危险从来不是来自内部。 哪怕是冬季,赌坊里依旧是热闹非凡,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让这个地方不需要点炭火就已经冒着腾腾的热气,之前邵家闹出来的老千之事,对这里也好像没有半点影响。 邵瑜进了赌坊,却没有下场赌一手,而是像是一位巡视领土的君主一般,在赌坊里肆意张望。 原本一个进赌坊的老头,其实很难得到赌坊里人们的注意,但邵瑜出人意料的姿态,还是引起了赌坊里那些打手的注意。 而正是如此凑巧,自邵家事后便很少来这个赌坊的张猛,今日居然也在这里。 得到手下人的汇报,他立马就往邵瑜身上猜,待真的见到老头就是邵瑜,张猛心下却一阵莫名。 “你来这里做什么?”张猛有些戒备的问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却总是给他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随便看看。”邵瑜说话间,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个桌子上。 那桌子上的人,此时正玩得热火朝天,随着庄家一次又一次的开盘,引来那群人或唉声叹气,或得意猖狂。 张猛循着邵瑜的 视线看过去,立时心下一跳。 赌坊里并不是所有项目都耍花样的。 但那个桌子玩的是筛子,一盘开得快,结束也快,是这个赌坊里来钱最快的地方。 为了能够让庄家通吃,自然免不了要做一些手脚。 邵瑜笑了笑,依旧盯着那张桌子,那模样,似是他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揭穿老千一般。 张猛即便现在再迟钝,也看出邵瑜盯着那个桌子的深意来,当即说道:“邵老伯,有话我们入内详谈,在这里闹开可就不好看了。” 邵瑜闻言,倒也没有太过纠结,而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张猛身后进了里面的一个屋子里。 张猛本以为邵瑜不会进来,却没想到对方这么随意的就走了进来,立马一改之前客气的态度,给自己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 对于自己身后的这些眉眼官司,邵瑜就如同毫无知觉一般,进了内室后,便自顾自找个地方坐下。 他左右望了望,打量着这个房间里的布局,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架子上。 那架子下面摆放着很多书,但架子的厚度却明显不对劲,而架子的顶端又摆着几个花瓶,整个架子的布局极其混乱,属于邵瑜看一眼就觉得伤眼的糟糕审美。 “你还看书吗?”邵瑜好奇的问道。 张猛在邵瑜盯着架子的一瞬间,便忍不住有些紧张,待听到他这个问话,立时像是受到攻击的刺猬一样,很冲的说道:“我看不看书要你管?” 邵瑜笑了笑,用一种似是长辈训诫晚辈的语气说道:“花瓶不要放得太高,要是掉下来,只怕就要砸个头破血流。” 张猛却最厌烦这样的语气,不耐烦的说道:“我爱怎么放便怎么放,不用你管,老东西!” “人前喊老伯,人后喊老东西?”邵瑜笑着问道。 张猛闻言得意说道:“你进了这里,想出去就要看我心情了!” 邵瑜往外看了一眼。 此时待在里间,依旧能听到外面的赌坊里闹哄哄的声音。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闹哄哄,才让里面的动静不易被外间察觉。 “往外看有什么用,那些都是杀红了眼的赌徒,除了眼前的赌桌,他们能看到什么呢?”张猛十分得意的说道,显然对于自己将邵瑜骗 进来这个事情十分自得。 “他们什么都听见,那真的太好了。” 邵瑜的回应却有些出乎张猛的预料。 张猛心下一突,但也没有深想,而是继续追问道:“老东西,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随便看看。”邵瑜回道。 张猛却不相信,说道:“你不可能这么简单。” 邵瑜却反问道:“那我应该怎么样呢?” 张猛一愣,复又想起邵瑜说过的话,道:“你不是说要一直在家里糊灯笼吗?” “糊灯笼的时候,怕有人惦记我的灯笼,就过来看看。”邵瑜回道。 张猛闻言一脸不耐烦,说道:“谁惦记你的破灯笼?你过来是想找死吗?” 张猛此时有些犹豫,邵瑜进来还没有做任何事,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倒是他身旁的小弟凑了过来,朝着张猛低声说道:“爷,您忘了之前吗?这坏老头让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今天既然送上门来,还不收拾他吗?” 手下的话,去陡然提醒了张猛。 张猛心下暗道自己糊涂,先前他被邵瑜的气势镇住了,老是觉得眼前这老头不一般,但仔细想想,都是普通人,除了赌术厉害一点,哪有什么可怕的? 他想到自己在邵大宝身上布局那么久,但就得到一根破手指,甚至那根破手指还是邵瑜故意送他的,这笔生意完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张猛越想越生气,当即也不再有半分顾忌。 至于邵瑜来这里的目的,张猛突然也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本就是做惯了这些事,赌坊里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本就正常,这样一个普通老头,即便死在了赌坊里,只要做得干净,官府还能找上来不成? 而一旦出了赌坊,动静若是闹得太大,便会处处受到掣肘,张猛越想越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当即朝着打手们一挥手,喊道:“动手!” 16、浪子回头(十六) 赌坊里见不得人的事很多,如今他们对邵瑜动手,心里也没有半点接受不良,甚至还觉得老头年纪大,说不定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渣。 看着面前一群人忽然撸起袖子的模样,邵瑜自是明白他们的打算,朝着他们说道:“我来这里其实没有恶意。” 张猛冷笑一声,说道:“现在说这些,迟了!” 一群打手直接朝着邵瑜扑来。 甚至彼此间还争抢了起来,想要在张猛面前立个头功。 只是他们本以为稳稳的这一扑,却直接扑了一个空。 邵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身形灵活的丝毫不像一个老人家。 打手们只当这是个意外,立时再度调整朝着邵瑜扑来。 但这一次又扑了一个空。 面积不大的一个房间里,几个人在一起像是老鹰捉小鸡一般跑来跑去,任凭打手们如何围追堵截,邵瑜总是能躲过去,偶尔一群人撞在一起,但邵瑜却还是毫发无伤。 邵瑜并没有任何反击的动作,因而场面上看上去显得滑稽,就好像打手们太笨了才被邵瑜这般戏耍。 张猛看着这一幕,心下大骂手下都是笨蛋,见过去很久了,邵瑜还是在愉快的蹦跶着,张猛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亲自下场。 只是他加入也没能改变战局,还是时常产生误伤,混乱中,甚至张猛都被手下撞了好几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很容易断气”的老人家毫发无伤,倒是一群年轻人气喘吁吁,甚至还有人脸上都挂了彩,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们追我干什么?” 邵瑜笑眯眯的问道,紧接着他似是不经意一般,随手按住了一旁的那个书架,口中还说道:“你这些书看起来都很新嘛。” 赌坊里的书架,自然全是摆设。 只是在赌坊里放书,怎么都显得有些怪异。 邵瑜虽然一直在跟他们你追我赶,但眼睛也不时打量着这里。 这个突兀摆在这里的书架,自然是他的第一怀疑对象。 张猛的这个书架里,也确实暗藏玄机。 张猛心下一跳,立马喊道:“不许动我的书。” 邵瑜回道:“年轻人这样沉不住气 ,还怎么做大事?” 说完,邵瑜就轻轻的朝着旁边架子上某处一按,很快便听见“啪嗒”一声。 一个暗格出现。 暗格里面是一本册子。 册子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但邵瑜就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 张猛脸上紧张中带着凶狠,说道:“交出东西,我让你一条狗命。” 邵瑜觉得有些好笑,自然不信他的鬼话,说道:“这话估计也只能骗骗街头的小孩子。” 张猛脸上满是狠戾,说道:“你真的在找死。” 邵瑜半点不在乎,反而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记账?” 这册子不用猜便知道一定是账本,账本这种东西,在关键的时候是能要人命的。 邵瑜打听过张猛,这人在五年前还是个普通的小混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闯荡到这么大的基业,即便他做的是涉/黑行业,也不应该扩展得如此迅猛。 因而邵瑜推断,张猛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至于账本的存在,多半记录的就是张猛和那人之间的交易,张猛之所以记账,估计也是在防着背后那人。 此时账本被邵瑜拿在手里,张猛杀心愈重,甚至连身边几个手下,他都想杀了灭口。 “杀了他的人,赏银五十两。”张猛宣布。 邵瑜却轻轻的“啧”了一声,说道:“这账本就至少值个几千两,你怎么悬赏这么少?” 几个手下原本想要冲出去,听了这话,却是脚步一顿。 能跟着张猛做事,谁还不是个贪心人呢,即便是一千两,这么多人平分下来,每个人拿到的也比张猛出的五十两高。 邵瑜趁着这个空当,随意的打开看了一眼,紧接着说道:“我说错了,这账本至少值上万两呀。” 听到“上万”两个字,几个打手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间似是在询问意见一般。 张猛看着这情形,心下立马大骂这些人不靠谱,但很快他就出声威胁道:“这是什么地方都忘了吗?难道你们以为自己拿了账本可以跑出去?你们难道没有父母家人吗?” 这些人听了心下一愣。 张猛又在此时说道:“杀了他的人,赏银百两,抢回账本,再赏百两。” 打一棍给个甜枣后,倒是成功调动了这群人的积极 性,他们再度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冲向邵瑜。 邵瑜本也没指望随意两句挑拨就能让几人内讧,见此情形,直接将这个册子揣进了自己怀里。 张猛又在一旁喊道:“别弄坏了账本。” 说着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这群手下,自己也扑了上来。 邵瑜依旧灵活躲避,只是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很难被抓住的邵瑜,在面对张猛的围追时,几次都差点让对方抓住。 张猛眼见自己要抓住邵瑜了,便一口气直接扑了上去,邵瑜本来背对着他,此时却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急急的往一旁避去,张猛一个没刹住,直直的撞到架子上。 一切就像是凑巧,架子上方的那个花瓶,此时摇晃了下后便直直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张猛头上。 张猛即便再凶再恶,他也依旧还是个凡人。 被放在高处的花瓶这么一砸,他额头立马流下一行血水来。 “去死!”受了伤的张猛红了眼,朝着自己的手下们说道:“打,给我打死他!奖赏翻倍!” 这话一出,一群打手立马像是不要命一样扑向邵瑜。 邵瑜却依旧身形灵活如同泥鳅一般,不仅没有半点受伤,反倒越跑越快。 张猛见此干着急,往前走了一步,但混乱汇总也不知是谁伸出腿,张猛一个没注意,直接被绊住,直直的朝着身后倒去。 他的身后,正好是花瓶碎片。 张猛脑门先前见了血,本就有些头重脚轻,此时一绊之下,立时重重倒在花瓶碎片上,只来得及哀嚎一声,便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直接倒头晕了过去。 邵瑜见张猛失去意识,叹息一声,说道:“你们老大太惨了,差点被手下人害死。” 一群打手听了这话,心下却是一阵心惊肉跳,他们跟随张猛多年,自然知道张猛是个十分记仇的人,混乱中已经很难追究到底是谁害了张猛,但如果他真的要追究,那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一想到张猛醒来的后果,这群手下,有些人想着要抓了邵瑜戴罪立功,有一部分人又想着抢了账本换成钱后远走高飞。 张猛清醒时还算是铁板一块的打手们,此时内部起了分歧,自然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团结。 心不齐,自然办事就难成。 房间本就不大,一起追追赶赶,本就容易撞在一起,邵瑜也不再像之前一样一味躲避,偶尔伸只手或伸条腿,这些人难免会撞在一起。 心不往一处使,看起彼此来自然也就不顺眼了,此时撞在一起,自然不像之前那么和谐了,甚至撞在一起时,还会故意使力。 邵瑜的小动作越多,这些人之间的火气就越高。 “怎么自己人都打?” “我可没动手呀。” “我看见了,他故意打你的。” 邵瑜又在一旁不时的煽风点火,将火越拱越烈。 这群人本来就是一群小混混,都是信奉拳头说话的,邵瑜不好抓,但自己人还不好对付吗? “我看见了,他故意撞了你好几次!”邵瑜喊道。 随着他这一声,这群起了内讧的打手,倒是彻底无法维持平衡,直接动起手来。 一个人开始动手,很快就便成一群人的混战。 在混乱中,邵瑜随意的踢了张猛一脚,直接将人踢进群架漩涡里。 打红了眼的一群人,哪里还顾得上脚下踩的是什么。 邵瑜在一旁抱着胳膊欣赏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他就看到原本受伤的张猛,被自己的小弟们踩了好几脚。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邵瑜这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里面的混乱,对于外面的这群赌鬼来说,显然没有任何影响,他们依旧赌得热火朝天。 邵瑜随意的走到一个赌桌旁,此时这个赌桌即将开盘,邵瑜随口拍了拍身边一个人,说道:“买大。” 那人闻言将信将疑。 倒是一旁有个人是认识邵瑜的街坊,听了这话,立马将自己原本下的筹码全部推到了“大”的那边,甚至还把身上所有的银子全都拿了下去。 原本“大”的一边没多少银子,此时因为这个街坊的举动,倒是引起了连锁反应,一群人纷纷改注,场上的局势瞬间逆转。 庄家见此情形,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他刚想继续出千,邵瑜却直接握住他的手打开了骰子盒。 六点。 赫然是“大”。 一群赌徒顿时狂欢。 “你!”庄家想骂,但面前的老头力气却出奇的大,甚至趁着所有人 不注意,邵瑜直接扯掉了他袖子的磁石都不知道。 邵瑜笑了笑,立马出了这个桌子,又跑到别的赌桌依样画葫芦。 那个街坊寸步不离的跟着邵瑜,一路赢了个盆满钵满。 等到所有桌子都逛了一遍后,赌坊里的打手便再也坐不住了,全都围了上来。 邵瑜笑了笑,朝着身旁一群跟着他赢了很多钱的赌徒们说道:“他们玩不起了。” 打手凶狠,但赌徒们却明显更加不要命,那个街坊只当他们要对邵瑜动手,邵瑜此时就是他的活菩萨,他当即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身后的赌徒们立马跟着重逢。 双拳难敌四手,邵瑜什么也没做,就看着赌坊里的打手被赌徒们打了个鼻青脸肿。 邵瑜玩的差不多了,便直接出了赌坊,临走时朝着那街坊说道:“都赢了这么多,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别玩了,回家。” 这个街坊虽然好赌,但为人不错,因而邵瑜才会有如此一劝,说完,他也不管对方的回应,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这条路走到尽头一个拐弯,进了另外一条主街,这条主街的尽头,便是知府衙门。 邵瑜走到衙门大门前,正好遇到里面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在往外走。 邵瑜路过,中年男人身旁的官差们立时戒备起来,甚至还想要拔刀。 但那个中年男人却摆了摆手,说道:“一个路过的老伯而已,不必如此紧张,也许是有什么冤情想要陈述呢。” 邵瑜走近,随意掏出怀里的账本来,轻松砸向那个中年男人。 17、浪子回头(十七) 中年男人只觉得事情似乎与预想的剧本有所不同,但他身旁的官差们,此时已经高喊着:“保护大人!” 一群人中大部分人围着中年男人,其他人却跑去追邵瑜。 但邵瑜明明是个老头,明明看起来走路速度并不快,但三两下却直接没了影子。 中年男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东西,那是一本册子,他原本并没有当回事,甚至还怀疑是替哪个书生送诗集,随意打开翻看了一眼后,顿时愣住了。 他又粗略的翻了一遍,倒是彻底确认这到底是什么,他赶忙叫住那些跑追出去的官差。 “不必追了,快请韦师爷过来。” 那些官差们本也追不上邵瑜,此时见知府喊停,立马停住脚。 邵瑜在做事之前,仔细打听过这位知府大人,知道对方是三个月前才赴任此地,他来的时间很短,因而多半不会与张猛有牵扯。 若是他真的与张猛同流合污,邵瑜也留有后手,因而没有半点惧怕,但这样的可能性很小。 这位知府虽还没有做出名声来,但邵瑜查看了他的许多举措,立时便判断出这是一个真正想要做实事的好官。 张猛横行乡里,也算是一方恶霸,此时若是能连同对方身后的恶势力一同拔起,对于这位大人而言也是一桩极为体面的政绩,因而邵瑜才会有今日之举。 邵瑜如此大摇大摆,也不怕对方查到自己头上来,并且他也可以确信,对方一定会查到自己头上来。 回到家后,邵小草依旧在做灯笼,而王氏此时似是在屋里为邵瑜准备行囊。 “爹爹要出远门?是去找哥哥吗?”邵小草问道,因为张猛之事,她恨过邵大宝,但最终还是血脉亲缘占了上风,此时她也很担心邵大宝的生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样,都要带他回来。”邵瑜说道。 邵小草此时竟然有些羡慕哥哥,如今邵瑜虽然待她很好,但她却记得王氏说过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出嫁那便不能再麻烦娘家人,她暗道若有一日自己客死异乡,也不知爹爹会不会接她回来。 邵瑜见她神色伤感,虽不明白 她在想什么,但还是说道:“你放心,爹爹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邵小草闻言重重点头,若是旁人说这话,她估计要怀疑三分,但话从邵瑜口中出来,她便想也不想就信了。 邵瑜摸了摸她的发顶,又望向她手上的灯笼,轻声问道:“喜欢做灯笼吗?” 邵小草犹豫起来,对于她来说,“喜欢”两个字无疑是奢侈的,自记事起就看着这个家情况越发严重,出于孝顺,她担起了整个家庭重任。 幼时看见别的小女孩戴的红头绳,她心中也是羡慕的,但却也从未向父母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她将自己所有的喜好逐渐隐藏,成为家里一个至关重要但却没有任何关注的工具人。 邵瑜见她神色有些迷茫,又温柔问道:“如果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和你娘也不需要你操心,那你想做什么事情呢?” 邵小草眼睛四处望了一圈,目光最终却停留在了手上这个灯笼上来。 多年的习惯,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转变成爱好,更是成为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我可能还是想要做灯笼。”邵小草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远。 “为了挣钱?”邵瑜好奇问道,面对女儿,他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 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儿子贪婪懒惰,女儿乖巧孝顺,所以要用不同的教育方式,邵瑜在心里这般说道,绝不肯承认自己重女轻男。 邵小草怔愣一瞬,最终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做一个最好看的灯笼,让人看一眼就能喜欢的灯笼。” 似是羞于承认自己的内心想法,说完之后,邵小草便忍不住低下头,有些不敢看邵瑜。 邵瑜却笑了起来,夸道:“是很好的想法。” 邵小草抬起头来,见父亲的目光中满是支持,她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心下那颗种子似是悄然破土而出。 “还以为爹会觉得我这样想很丢人呢。”邵小草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将这话直接说了出来。 “你有志气,不偷不抢,不做坏事,说出来也只会让我觉得骄傲,又怎么会丢人。”邵瑜笑着说道。 邵小草低下头,嘴角勾起。 “女孩子嫁了人就好,东想西想的,志气能有什么用。”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 出来了,随口抱怨了一句。 邵小草神色一僵,邵瑜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邵小草听了心下一顿,看向一旁说风凉话的王氏,十分郑重的重申道:“我想要做最好看的灯笼。” 少女眼中似是掉入了钻石一般,闪闪发光,这样的灼热,王氏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即便如此,她口中还是说道:“你以后嫁了人,要还是这样不收心,看你婆家收不收拾你。” 邵小草一愣,脸上顿时像是蒙了一层阴影。 邵瑜却道:“你的亲娘,你的婆婆,都是别人,她们的想法,都不及你内心的想法重要。” 受到鼓舞的邵小草,握紧拳头,忍不住又一次朝着王氏说道:“我要做出最好看的灯笼!” 似是被女儿眼中的坚定震慑,王氏张了张嘴,到底没有继续说风凉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从现在就开始做,不要留下遗憾。”邵瑜说道。 “现在?可家里……”邵小草想说家里需要钱,因而即便内心有想法,她也打算先帮家里渡过难关。 “养家糊口本就是大人的事情,你还是个孩子,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就好。”邵瑜说道。 邵小草为了家里牺牲太多,肩上的担子着实也太重了些。 一旁的王氏想要说点什么,但邵瑜看了她一眼,说道:“养家糊口我会负责,你不要欺负女儿。” 王氏看了看父女俩,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说道:“好。” 邵瑜细细叮嘱一番,又分别给了王氏和邵小草一笔银钱,保证母女俩的生活无忧,隔日便启程出发。 他前脚离开青州城,后脚便有一队官差找上了门。 王氏见到是找邵瑜的,且这些官差面色都不好看,她立马傻了眼,官差们并没有说清楚是什么事,只一脸凶神恶煞的追问,王氏顿时心惊胆战,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吞吞吐吐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无知蠢妇!知府大人寻他有事,他到底去了何处,耽误了大人的要紧事,你担待得起吗?”官差不耐烦的说道。 偏偏他们问得越凶,王氏便越发害怕,如此连锁反 应,更加说不出话来。 见王氏如此,邵小草站了出来,鼓起勇气说道:“爹爹出了远门,几位差爷若有要事,不妨等爹爹回来再说。” “出了远门?恰巧在大人要找他的时候?怕不是犯了事不敢出来?”官差满眼都是不信任。 邵小草面对这些人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强撑着护在母亲身前,说道:“差爷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我哥哥的事情,我爹出门,便是为了带回哥哥。” 那官差还要继续再说,他身后的一个同僚却拉了拉他,凑到耳边低声说起邵大宝服徭役时溺水身亡的事情。 官差见此,忍不住说道:“你哥哥的尸身都被大水冲走了,哪里还找得回来,完全就是白费功夫。” 一直说不出来话的王氏,此时突然出声反驳道:“不准胡说,我儿子一定还活着,他不会死!” 官差听了这话,顿时眉头皱起,他们出门从来只有训斥别人的,哪里被人这样训斥过。 邵小草立马说道:“差爷,我娘失去哥哥之后便精神恍惚,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还请多担待。” 官差神色稍缓,说道:“待你爹爹回来了,便让他主动来官府一趟,若是惹恼了大人,你们UAN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等人都走了,王氏直接委顿在地,口中说道:“官府都找上门了,你爹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她面上满是惊惶,好似大祸临头一般,又道:“我说你爹哪来的钱,原来是在外面犯了事。” 事关父亲,邵小草总是格外有信心,说道:“父亲不偷不抢,他即便挣了钱,也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挣来的,觉不会在外面胡乱犯事连累我们。” “不犯事他哪来的钱?肯定是偷了人家的东西。”王氏说完,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贴身藏着的银子,骂道:“我说他怎么出门连钱都不带,原来是身上还藏了钱,这个死鬼,就拿这么点钱打发了我们。” 邵小草不觉得父亲是那样的人,又想到官差离去时的模样,说道:“能这般轻易就离去,他们应该是找爹有别的事,定然不是因为父亲犯了事。” “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官府上门,全是因为犯了事,他们这么容易就离开,说不定 是因为不想惊动你爹,所以才要稳住我们。”王氏说道。 她心下越想越气,内心认定丈夫肯定是用见不得人的办法弄了一大笔银钱,一想到自己只有这么点钱,她就忍不住想要臭骂邵瑜一顿。 邵小草还想继续为父亲辩解,王氏却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还出卖你爹,告诉了那些人你爹的去向!” 邵小草顿时有些委屈,说道:“爹要去找哥哥,这一条街上的人都知道,根本就瞒不住的。” 王氏虽然明白是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迁怒女儿,又想到邵瑜临走前也给了她一笔钱,便说道:“你爹给你的钱呢?拿出来!” 见邵小草没有半点要拿出来的意思,王氏直接冲到她身边搜了起来,待摸出她荷包里的那块银子之后,嘲讽道:“你爹再疼你又如何,还不是只给你这点钱!” 将银子收到手里之后,王氏总算觉得安心了不少,说道:“你爹惹了事,这段时间关紧门户,不要再出去晃荡。” 她话刚刚说完。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母女俩对视一眼,王氏指使道:“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开门。” 邵小草打开门,喊道:“胡大叔。” 这是同一条街住了很多年的老街坊,也是之前跟着邵瑜在赌坊赢了很多钱的那位。 往日里一身破旧的胡大叔,今天穿着一身新买的衣服,面色红润,一脸春风得意。 “嫂子,我邵哥在家吗?”胡大叔问道。 王氏见他也是来找邵瑜的,心下一阵诧异,问道:“你怎么也找他?他出去了,不在家。” 胡大叔立马说道:“那这样正好,他就算回来了,你也让他出去避避,这段时间别在家里待着了。” 王氏听了这话后,心下一顿,立马想到这已经是第二波人过来找邵瑜了,忍不住问道:“他到底在外面犯了什么事?” 胡大叔脸上闪过一阵心虚,很快又说道:“嫂子你别问什么事,让他避避就好。” 王氏立马脾气上来了,怒道:“都是这么多年的街坊,有话不能说清楚吗?” 胡大叔见她生气,无奈之下,方才说道:“昨天邵哥招惹了张家赌坊里的人,张猛据说都因为邵 哥去了半条命,现在人还昏迷着,他要是醒来了还指不定怎么样呢,这段时间不在家也好,正好避一避。” 王氏听了这话,立时腿一软,再次往一旁歪去,邵小草赶忙扶住了她。 “老天爷,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这一次情况和上次不同,不再是欠钱,而是害了张猛半条命。 欠了钱可以赢回来,但丢了的半条命,他绝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嫂子,邵哥不再,要不你还是带着小草,回你乡下娘家躲一阵子。”胡大叔又劝道。 王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邵小草赶忙谢过前来报信的胡大叔。 胡大叔笑着道:“你爹也帮了我很多忙,不用谢我,真不用谢我。” 等门再度关上,王氏便骂道:“你爹到底在想什么,张猛是什么人,怎么还能招惹他呢?你哥才断了根手指,他又去,真的是不要命了!” 她越是这般想,视线便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邵小草,顿时怒从心头起,直接推了女儿一把。 “你个扫把星,要不是为了你,你爹能去招惹张猛吗?你一定要害死全家人才安心!”王氏骂道。 邵小草闻言一愣,想到张猛丢了半条命至今还昏迷不醒,她心下觉得畅快之余,又忍不住为父亲担心起来。 “你爹是不是中了你的蛊?为了一个丫头,这样拼命!”王氏骂人之余,心下又觉得有点酸。 而此时门外却又响起了敲门声。 母女俩顿时心下一跳,不知道门外到底是哪一波人。 这一次,两人难得的没有第一时间开门。 “谁在外面?”王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门外的人回答道:“我。”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邵小草赶忙上前去打开门。 见到是邵瑜去而复返,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却不耽误王氏抱怨他。 “张猛是什么人,你怎么还能招惹他?你不要命,全家还想活着呢!”王氏大声说道。 “你再大声一点,张家的人就全招来了。”邵瑜随口说道。 王氏脸上一僵,声音倒是低了下来,但却还是不停的碎碎念,质问邵瑜为什么要招惹张家赌坊。 反倒是一旁的邵小草,有些好奇的问道:“爹爹怎么又回来了。” 邵瑜从 怀里拿出两朵红色头花来,说道:“还没出城,就看到路边卖这个,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送回来。” 邵小草望着那两朵头花,只觉得那十分普通的绒布上都闪烁着光泽一般。 而一旁的王氏,看着这一幕心底的酸气更甚。 邵瑜倒是一碗水端平,从怀里掏出一把木梳子递给王氏。 原本王氏对于邵瑜满心愤怒,此时看到这把梳子,顿时一缓,口中却还是说道:“浪费钱做什么?” 问完这话,王氏又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测,立马追着邵瑜问道:“钱呢?那么多钱呢?你都私吞了?” 邵瑜闻言一头雾水,问道:“什么钱?” “官府都派人来找你了,还不是因为你犯事偷了别人的钱?”王氏质问道,她的目光在邵瑜身上上下逡巡。 邵瑜听着她这猜测只觉得啼笑皆非。 “先前问你钱哪来的,你就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就知道,一定有猫腻。”王氏说着自己的猜测。 “都是一家人,就算真有钱,你为什么非要放在自己身上?”邵瑜有些不解的问道。 从前邵家就是王氏管钱,最后钱被她管的越管越少,除了被邵大宝骗,她也没少接济娘家那群穷亲戚。 “男人在外挣钱,女人在家管事,都是这样的道理。”王氏含糊的说道。 “你管钱?那你之前怎么不管管大宝赌钱?”邵瑜反问。 王氏一僵。 邵瑜紧接着又问邵小草:“我给你的钱呢?” 邵小草看向王氏,王氏立马心虚的左右看。 “连我给闺女的私房钱你都要抢?”邵瑜问道。 他这次的回马枪,本就是他计划好的,完全不是因为给女儿送头花,他不放心王氏,所以要趁她不注意跑回来看一眼。 而王氏也果然不负所望,邵瑜前脚走她就搜刮了女儿的钱。 “我是她娘,她自然应该听我的。”王氏理直气壮的说道。 邵瑜又道:“那出嫁从夫,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王氏顿时哑口。 邵小草在一旁好心说道:“我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娘想要就拿着,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邵瑜看了她一眼,说道:“钱是穷人胆,你手上有了钱,才能什么都不慌。” 邵小 草年纪太小,经历的事情也太少,还是不太明白这事,她又想到官府,便道:“爹爹,官府让你去衙门里一趟。” 邵瑜听了点点头,但却并不想去,便说道:“等我回来再去。” 王氏又在一旁追问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邵瑜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说道:“我没犯事。” “没犯事为什么现在不敢去?官府都找上门了,你还要骗我?” 王氏这一副深怕被牵连的模样,倒是逗笑了邵瑜,他便随口回道:“好,不骗你了,我杀人了,马上就要亡命天涯了。” 王氏听了双眼瞪大,想也不想就信了,口中说道:“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你是要害死我和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