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长凤》 序章 太平将军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咱大乾自春秋乱世之中,立国已然十七载矣,如今咱们东陵道为天下粮仓,海晏河清歌舞升平,然,十七载之前官渡之战,终是不可忘矣。” 头发霜白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语调陡然拔高三分:“若说起这决定东陵道生死存亡之际的官渡之战,就不得不提……那踏平春秋十七国的‘太平将军’!” 十七年之前,八月十五,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官渡本为前朝盛景之一,原本是庙宇阁楼巍峨耸立,风铃闻其悦耳,金鸡仰视欲飞的万人仰望之地,物华天宝之所,既有古渡渔灯、螺峰叠翠之古典,又有月映月台、杏圃牧羊之文雅。 然此时,官渡方圆百里之内,已是兵戈列阵,旌旗猎猎,杀伐之气直冲斗牛,一时竟可与皓月争辉。 官渡以东三十里,有东越王朝二十万甲士披坚执锐严阵以待,此二十万甲士兵强马壮,腰间所配东越刀俱是九斤七两之重刀,身上盔甲俱是耗费重金打造之鱼鳞甲,二十万士卒在强盛兵甲衬托之下,俱都精神饱满,生机勃勃。 在二十万甲士正中央,有九丈东越王旗迎风招展,王旗之下有一金黄龙辇,龙辇富丽堂皇,周围更有精锐甲士层层拱卫。 此龙辇之中不是旁人,正是东越皇帝御驾亲征! 在官渡以西三十里,有十万甲士与东越部遥相呼应。 此十万甲士与东越部大相径庭,从步卒到重骑皆是三十岁以上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卒,不论是腰间所配兵刃,还是身上所披战甲,也俱都是饱经风霜的破旧货色,更有甚者刀鞘已然磨损过半,只靠草绳悬挂在腰间。 这十万甲士明显是刚刚开赴战场不久,人马俱疲,甲士再悍勇也难掩满面风尘之色,高头战马更是低声打着响鼻,口中已然有着白沫浮现。 与东越部最明显差异,是这十万甲士的将旗。 一口绣有草书“顾”字的七丈将旗在所有甲士最前方迎风而立。 沙场之中所有将士均都明白,军伍之中,将旗所在之处,即是大将所在之地。 自春秋以后,军械装备发展迅速,强弓劲弩从以前的五十步发展到现在的四百步,此时已经显有军伍大将在两军对峙之中,敢于把将旗挪到最前之处。 此时大乾之中,四名镇国大将军之中,唯有一名将领,大大小小百余场战役,有胜有败,但是不论战役状况如何,战旗总是放在最前位置。 太平将军顾仙佛! 踏平春秋十七国,力保大乾自偏隅之中一路杀出,到如今立下泼天功劳的太平将军顾仙佛! 顾字将旗之下,有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而立。 此战马身高七尺有余,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腿蹄轻捷,浑身褐色毛发油光水滑,明显是万里挑一的不世良驹。 而在此战马之上端坐的男人,姿态仪容相比胯下战马则差了不止一点半点,身高不到六尺,相貌平平,年龄已经五十开外,两鬓霜白,肤色粗糙,举手投足之间不像是统帅六大军之一的大将军,更像是田间地头务农的憨厚老农。 若非熟识之人,任谁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和蔼可亲,与世无争的老农,竟是手上沾染了上百万条人命的太平将军。 顾仙佛伸手顺了顺胯下战马的顺滑鬃毛,笑眯眯说道:“小黎啊,你说东越这群杂碎的先头军,离咱们多远?” 在顾仙佛身后白马之上,有一白衣飘飘之风流儒士,姓黎唤清,顾仙佛身边头号智囊,亦是贴身副将,武功享誉天下,智谋举世无双,文武双全,占尽天下写意风流。 顾仙佛曾言,立下十分功劳,六分当属黎清。 听到顾仙佛问询,黎清随意向前眺望一眼,轻声回禀道:“约有六百步之遥,我们西凉军之中,射程最远的床弩可达到八百步,但是这次大将军日夜行军,床弩笨重,拆卸又太麻烦,故并无带来。” 顾仙佛收回粗糙手掌,转头看了黎清一眼,眼神戏谑:“小黎啊,床弩射不到,以你的膂力还射不到?你要是想抱怨就正大光明抱怨,什么时候你和我说话都转弯抹角了?” 黎清侧目,认真问道:“大将军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顾仙佛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八年前,我与商酌撮土为香,义结金兰的时候,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我顾仙佛与商酌,虽无血脉之名,却有血脉之实。东越举国犯边,皇帝御驾亲征,二十万甲士兵强马壮,商酌的东陵军不可能抵挡得住,目前放眼六大军之中,除去拱卫王室的御林军和禁卫军,也就我西凉军,能与东越一战。” 黎清面色平静,探出右臂捏住一支射向顾仙佛面门的暗箭,随手丢弃之后方才慢慢说道:“大将军,咱们西凉军并未收到陛下圣谕,您私自带着西凉军离开辖地开赴东陵,此战不论胜负,陛下都少不了找您的秋后算账,大将军您应该知道,东越这块平定了以后,南吴北越更不敢有任何动作,契戎蛮子也只能选择蛰伏,咱们大乾,论功行赏的日子,可就要到来了。” 顾仙佛随意点点头,身后阴影里蓦然闪出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冲向前方黑夜里,不出三息时间,前方传来数声惨叫之后,便重新回归平静。 顾仙佛仰首凝望着天边一轮月盘,语调怆然:“羊宫先生之前已经与我说得很明白了,若是东陵守不住官渡,东越便会直入中原,南吴北越定会遥相呼应,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局,一着走错满盘皆输啊,到时候,咱好不容易有的这点安稳日子,又要随之烟消云散了。一为金兰之义,二为苍生之情,这趟东陵道,咱不走不行啊。” 黎清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太平将军,轻轻叹了一口气:“要么,咱西凉眼睁睁地看着东越闯过东陵道,等待着大乾再次大乱,以大将军的本事和手腕,定能从中豪取一方天地;要么,西凉军直入东陵,大将军堵上身家性命与前途似锦,来为大乾百姓,换一份太平生活,天下所有人都在看着大将军,您做出了这个选择,对得起天下百姓,亦对得起大乾国号,可是……却对不起您自己啊。” 顾仙佛呵呵一笑,搓着手笑道:“小黎啊,你是读书人,懂得道理多,做人也周正,但是我不同啊,我就是一个杀猪的出身,私塾上了没半年就被先生赶了出来,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如今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顾仙佛稍微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今年已经五十有四了啊小黎,自二十岁为大乾南征北战开始,这三十四年里,我灭了大小十七国度,手上沾染得人命又何止百万,大道理我不懂,只是因为擅打仗,会打仗,就一路冲杀过来,死在我手下的那些人中,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呢?我顾仙佛不过一介屠夫耳,如今钟鸣鼎食,权势滔天,一餐饭食的银子足以寻常人家十年花费,一身锦衣价值可抵千尺布匹,我欠了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现在也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咱老顾不识字,读书少,大道理也不懂,但是最基本的欠债还钱,咱毕竟还是明白的。” 黎清面色冷峻,直言不讳:“欠了天下百姓的你还了,那欠……我姐姐的你拿什么还?她自从跟了你之后,半辈子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现在已经身怀六甲接近临盆,又要跟你来到东陵,身处险地之中,你可曾考虑过我姐姐的感受?” 顾仙佛低头,沉默不语。 东越部之中已经传来阵阵战鼓之音,浑厚悠长,绕梁三日。东越军二十万甲士已经开始慢慢运作起来,一条条军令有条不紊地自龙辇之中传出,再借由快马传令官传到各个千夫长百夫长手中。 若非亲眼所见,单凭想象根本无法明白二十万甲士同一时间开始运作,将会是多大的阵势。单单是二十万脚步声与马蹄声汇聚在一起,便是如惊雷落入荒原般的惊人阵仗。 顾仙佛脸庞坚硬,右手握紧马鞭高高举起,一条一条军令铿锵有力地自他嘴中吐出,每吐出一条军令,身后十三轻骑之中便有一人领命策马离去,整个西凉军亦开始有条不紊地转动起来。 发布完第一阶段的军令之后,身后的十三轻骑已经全部离去,顾仙佛低声对黎清说道:“若我能回去,欠你姐姐的,我用后半辈子加倍偿还;若是……,便让我顾仙佛的儿子,替我照顾他娘亲吧。” 黎清亦是长叹一声,仰首轻声说道:“中秋之夜,月亮真的很圆,可惜咱们不能在军营之中,共同饮酒赏月了、舞剑论武了。” 顾仙佛目光炯炯,语气沉重:“说到底,我最对不起的,是咱西凉军这十多万兄弟啊,他们跟随在咱爷们背后,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安定下来了,又要因为我一句话,跨越千里来到这东陵死战了,今夜过去,不知咱西凉军要死多少人,这些死去的人,也就只能客葬他乡,无碑、无位、无陵了。” 黎清抬头看了顾仙佛身后的将旗一眼,轻身说道:“咱们西凉军这个将旗,就是咱十万甲士的碑,有这面旗在,咱西凉军的魂儿,那就在。” 顾仙佛放下马鞭,慢慢抽出腰间西凉刀,斜指天际。 霎时间,西凉军之中,数以千计的孔明灯在同一时刻徐徐升天而去,整个战场被照耀得灯火通明。 下一刻,东越部之中喊杀震天,一万先头军已经手持重矛,在令旗挥舞之下,朝着西凉军开始策马奔腾起来。 西凉军之中依旧沉默寡言,顾仙佛一把拔出身后战旗,抗在自己肩上,双腿一夹马腹,一骑率先越众而出,他一言不发,孤身一人扛着战旗直直迎着对面冲去。 白马黎清一夹马腹,拔出地下银枪,紧随顾仙佛其后,白衣飘飘、风流倜傥,数不尽的写意风流。 然后是数以百计的暗侍卫自阴影之中长掠而出,以各种姿态紧紧跟随在黎清之后。 最后是十万西凉军,腰间雪亮西凉刀骤然出鞘,由静至动,由慢及快,一往无前,摧枯拉朽。 关乎国祚存亡之生死战役,瞬间打响。 说书先生最后一拍惊堂木:“此役过后,十万西凉军仅存四万狼狈回乡,原本战力第一的西凉军经此一役敬陪末座,太平将军顾仙佛……战死沙场,身中七刀十三箭,身亡不倒地,死后不瞑目,西凉军中第一高手黎清不知所踪,太平将军贴身十三太保其八阵亡于阵线最前方,另外五人下落不明,西凉军中三十四名校尉俱阵亡于战旗周围,整个西凉道,日渐没落矣。就算顾仙佛将军追封西凉王,谥号武忠,又有何益?” 此时,说书先生苍老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笑容:“七个月后,在回西凉途中,顾仙佛遗孀遇‘江湖仇家’刺杀,顾家一家十三口,全被一剑封喉,只有顾仙佛将军那名刚刚出生数月的遗腹子,到现在为止还不知所踪,这也算是为当日大名鼎鼎的的顾仙佛将军,留下了最后一丝血脉吧,可惜这位便宜世子殿下,活着还不如死了轻快。”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此言原本是黄口小儿无知歌谣之举,没想到此时看来,却是一语中的啊。” 先生收起说书物件,竟没收茶客所赏赐之铜钱碎银,而是独自一人颤颤巍巍走出茶楼,背影略显佝偻与悲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东陵道 世上众人皆知,大乾自立国之日起,除却长安直辖中原地区之外,其余地区共分为四道十三州,洲下设郡,郡下设县,这种行政模式是仿秦制,在大乾推行十七年来,还算得上是政通人和。 十三洲杂乱交错,此处暂且不表,单单说这大乾四道,分别为:北原道、西凉道、江南道以及东陵道这四道,按照前朝惯例,不论是哪朝哪代,江南道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粮仓”、“富庶天府”。 然从如今这情形来看,东陵道却有力压江南道半头的趋势。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十七年前的官渡之战,顾仙佛以付出大半个西凉军为代价,直接砸碎了东越这个庞然大物的脊梁,如今的东越虽然还算是一国,但是不论国土还是国力,与以前相比均是十不存一。 而没有东越国掣肘,原本就地理位置极其优越的东陵道这些年可谓是突飞猛进,发展势头极其迅猛,甚至有传言称:“天下赋银每出一万两,便有四千两是自东陵人钱袋子里流出”。 此言虽是百姓布衣酒后戏言,但是却也并非无风起浪,东陵富足有余,百姓安居乐道,已是天下共识。 方才在茶楼里侃侃而谈的那名说书先生来到大道上之时,天色已经接近午牌时分。 最近几年,东陵道内不论节气时节,总是一副生机勃勃人声鼎沸的模样,如今虽然还没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节,东陵内主要大街之上已经是人满为患。 这些人中土生土长的东陵本地人倒是还在少数,大多数都是慕名而来的外乡人,箭袖胡服的契戎人有之,衣裙飘飘的南吴人有之,沉默寡言的北越人亦有之。这就导致了如今的东陵道虽然热闹,但是却鱼龙混杂,身边经过的不知是哪个国度出来的太师之子亦或剑庄少主,语气好的话吃完茶都能碰上出身于黄紫公卿甚至三公九卿的名门之后。 所以人们常说,在东陵道里的硬通货,银子排第三,刀剑排第二,眼力才是排第一。 这名衣衫单薄的说书先生在东陵道内厮混了不知多少年,一双招子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大街之上一路行来,碰到锦衣华食但是低调内敛的王侯子孙就低眉顺眼推开两步,遇见不开眼的江湖蟊贼摸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也会轻轻拍他的手背一下,显示自己并非肥羊可宰。 一路过关斩将,终于让这个瘦小的老人一路挤到了一条巷子口。 此时这名说书先生这才笑呵呵地长出一口气,难得地正经整理了一下自己寒酸衣衫,待到自己确认无暇之后,这才转过身去走进旁边一个小馆子之中。 这个小馆子说是馆子其实都算抬举,毕竟这个食舍连牌匾也没有,上下两层加起来不过也就能容纳十几名客人,桌椅板凳都是不知从哪个角落旮旯里淘换来的,一坐上去便吱呦作响。 如此简陋的一家食舍,肯定不会在官府造册备案,更不会有多少外人熟知,能来到这里用饭的食客,大多都是这条街上的老人。 说书先生走进食舍内,此时正是饭点,一楼的三张桌子已经坐满,风姿绰约的老板娘正站在柜台后面充当着账房先生的角色,皱眉苦苦思索自己昨天到底亏在了哪一份上。 此时此刻,竟然谁也没注意店里又多来了一位客人。 好在那位说书先生倒是没觉尴尬,自顾自来到柜台前轻轻咳嗽一声, 一身麻布粗衣依然遮掩不住曼妙身姿的老板娘愕然抬头,看到说书先生之后这才温和一笑,笑着招呼道:“刘先生您可来了,您的酒已经给您烫好了,食单还是老样子?” 被称为刘先生的说书人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似乎在进行一场盛大的交易。 老板娘与这个刘先生也算是相熟,莞尔一笑,轻声道:“刘先生,您先去二楼小坐一会儿,老样子,太阳最好的位子还是给您留着的,您直接就坐便好,酒菜我马上便让小九给您送上去。” 刘先生又是严肃地点点头,这才转身朝楼上走去,徒留下一楼食客们轻轻的笑声。 在这种食舍内,当然不可能设雅座,一楼的这些食客之所以不去二楼,肯定不是因为他们去不起,而是因为二楼的环境还远远比不上一楼。 空间狭隘不说,就连楼梯都是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楼梯又年久失修,每上一次楼,便仿佛走了一次鬼门关。 这说书先生每日必来此,而来此必上二楼,说此獠不是穷酸又爱装清高,那是什么? 一名膀大腰圆的食客借着酒劲大声嚷道:“老板娘,再来半斤烧刀子,记着,给我送到屋顶去,我去屋顶喝,不与这些凡夫俗子同流合污!” 老板娘白了那汉子一眼,一边亲自去舀酒一边笑着回应道:“就你这醉眼朦胧的样,别说上屋顶了,就连床我看你都上不去了。” 一时间,众食客哄堂大笑,那名汉子急的面红耳赤,有心想要口花花占这千娇百媚的老板娘嘴上的便宜也好,可是想起自己家里母老虎此时就在隔壁,话到了嘴边便再也没有胆量说出来了。 刘先生倚靠着窗栏慢慢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 东陵靠海,渔船渡口无数,东陵如今的繁华亦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此。而刘先生所在的这座湛英城更是处在东陵东部,在这个位置坐下来之后,放眼远眺,便能看到渡口之上有着无数渔船正在往来,无数脚行苦力正在渔船左右挥汗如雨。 这位刘先生每次来到这家食舍里,花费在看风景上的时间,要比饮酒用饭的时间多得多。 “刘先生,这些破渔船有甚好看的,每日来来往往,又没有什么新鲜事,哪有您老说得那些江湖之上的快意恩仇来得快活!” 一道俏皮的声音自刘先生身侧递过来,刘先生这才回过神来,连头都没转,一边继续盯着窗外的渡口一边温和笑道:“行,你今天要是多给我打上三两黄酒,我就给你多讲几个压箱底的故事,怎么样?” “黄酒嘛……不好办,老板娘看得紧,上次我偷偷给您老多打了半角,老板娘到月底硬生生扣了我三文钱,刘老先生,要不我给您换烧酒吧,我帮您多打半斤怎么样?”这道声音的主人明显与刘先生是老相识,一开口便讨价还价起来。 刘先生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了自己眼前的这名唤作小九的跑堂少年一眼,没好气道:“半斤烧酒,我这把老骨头都搁在这儿我也喝不完,别端着了,来,把酒水吃食先放下,咱爷俩慢慢聊。” 小九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公子。 这句话一点都没有奉承的意思。 饶是刘先生这些年说书唱戏,走南闯北,他敢发誓自己没有见过比小九还要俊俏的公子哥儿。 丰神俊朗,面如冠玉。 这八个字刘先生一直以为是在戏文里面才会存在,但是自从见到小九之后,刘先生才知道,原来世间还真是有这等奇俊的少年。 若是再简单一些形容的话,那便是“漂亮”。 这还仅仅是个为及冠的少年,若是等他长大了,那还得了?这辈子得祸害多少良家? 小九长相本就惹人喜爱,再加上手巧嘴甜,一生无子嗣的刘老先生自然对这小九疼爱有加,虽然小九是个跑堂的身份,但是刘先生却从来没有拿他当下人看。 小九先是取出烫好的四两黄酒摆在刘先生面前,然后才一一取出食盒里刘先生用惯的那些菜肴。 说是菜肴,其实不过就是半枚咸鸭蛋、一碟五香豆干外加半条海鱼罢了。湛英城靠海,海鱼自然便宜,只要不是冬季,只需要五文钱,便能换来一尾肥硕的海鱼。 这也是一个穷酸的说书先生,能每顿饭都有鲜鱼用的主要原因, 把酒水吃食摆放好以后,小九也不见外,笑嘻嘻地就一屁股坐在了刘先生的对面,反正这二楼平日里见不到一两个客人,小九也就坐得心安理得。 刘先生挟了一筷鲜嫩鱼肉送入口中,闭眼轻轻咀嚼片刻,方才睁眼赞叹道:“小九啊,你家老板娘这蒸鱼的手艺,真是咱湛英城的一绝啊,这鱼肉啊,香嫩弹牙,火候也是恰到好处,妙哉,妙哉啊!” 小九挠了挠头,笑呵呵道:“刘老先生,您当着我的面拍马屁没用,饭钱我说了不算,黄酒我也给您偷不到。” 刘先生微微一滞,抬头没好气道:“你个小子,鬼精鬼精的,这才多大就这么狡猾,以后还得了?” 小九悄悄拣起一块五香豆干扔进嘴里,一边使劲嚼着一边好意嘱托道:“刘老先生,您这好歹也是在东陵境内讨食儿吃,有些话还得注意分寸,我前几日逛街之时可是听说,因为您在茶楼里翻来覆去地老是说西凉军当年在咱东陵的种种事迹,有很多……很多咱东陵的纨绔,对您老先生甚是不满啊。” 刘老先生举杯抿了一小口温热黄酒,不屑开口:“都是些躺在祖辈功劳簿子上混吃等死的寄生虫罢了,他们祖辈余荫老夫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小九莞尔一笑,也识趣地没有开口打断这个老先生的自吹自擂。 刘先生自然能看出小九脸上的不信神色,当即把竹筷一拍,正待开口,却被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百度一下“大乾长凤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千军万避白袍 踏入此食舍二楼的,是一袭白袍。 此人年岁三十有余,身材颀长,相貌英俊儒雅,双眼祥和恬淡,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儒士书生气息,在此人腰间悬一上好玉蝉,随着他的步伐行进,玉蝉在其腰间叮当作响,音质甚是清脆悦耳。 小九早已站起身拱手而立,看着这个白袍儒士上楼而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和煦笑容,摘下肩上雪白毛巾,一边打扫着隔壁方桌一边笑问道:“客官想吃些什么?小店虽然规模小,但该有的菜肴酒水一概不缺,小店招牌菜肴海鱼三吃十里传香,客官要不要来一份?” 白袍儒士没有走向小九打扫出来的那一方饭桌,而是径直走向刘先生对面,极其熟络地在对面一掀袍襟落座,笑问道:“请问小先生,这海鱼三吃,是怎么个吃法?” 小九脸上笑容灿烂:“一条海鱼,三种吃法,鱼头、鱼身、鱼尾各成一段,鱼头炖汤、鱼身爆炒、鱼尾油炸,此为海鱼三吃,一份海鱼三吃仅仅需要三两银子,客官要不要来一份?” 白袍儒士看了小九一眼,眉眼带笑:“可是我方才已经在楼下点了一份,那俊俏老板娘只收了我一两二钱的银子,小先生可莫要把我当肥羊来宰啊。” 小九面不改色心不跳,犹自愤懑说道:“这败家老娘们儿,竟会做这些赔本的买卖,这个小食舍早晚要被她赔进去,客官您安坐……” 小九话语未落,白袍儒士望了他一眼,未见任何气劲波动,小九胸膛里却是瞬间气血翻腾不能自已,整个人蹙眉倒退三四步,脸色涨红如熟透大虾。 刘先生眼皮也不抬,语气平淡说道:“徐大统领何曾下作到和一个跑堂小厮计较起来了?” 被称为徐大统领的白袍儒士收回目光,轻笑:“本想对这不开眼小家伙略施惩戒,没想到这玩意如此虚弱不争气,既然你开口了,那我自当放这小厮一条生路,跑堂的,你记好了,就算东陵富饶,但是银子也不是谁都有命捡起来的,以后招子放亮一点,滚下去吧。” 小九连番几个深呼吸终于把胸膛内翻涌的气血压下去小半,听到白袍儒士话语之后,方才勉强一笑,极其小心谨慎地倒退下楼而去。 刘先生端起一盏温热黄酒,就唇一饮而尽,放下酒盏之后才低声说道:“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还是被找到了,而且还是被你找到的,徐桐,你还真是够闲的啊,堂堂东陵军八大统领之一,竟然还有心来管这等小事。” 徐桐摇首而笑,盯着刘先生苍老消瘦的脸庞,缓缓说道:“小事?这可不是小事啊,你知道我为了找你,这些年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吗?不过这也不亏,区区十几条谍子的性命,能换来当日太平将军贴身十三太保之首的下落,这笔买卖那是大赚特赚啊,洪兵甲,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不仅换了面容隐居在这湛英城之中,甚至连自己的姓都换掉了。” 当徐桐提起“太平将军”四字之时,食舍二楼原本祥和气氛陡然一变,洪兵甲原本苍老浑浊的双眼瞬间锐利如刀,瞳孔深处的那一抹亮光宛如绽放于雪亮刀锋上,一瞬间让人不敢直视。 骁骑将军洪兵甲,当日西凉军内第四高手,威震西凉十三太保之首,顾仙佛贴身侍卫,从戎以来历经大小战役百余次,毙敌六百甲有余,曾七次护卫顾仙佛杀出死地绝境,居功甚伟。 当年官渡一战以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徐桐面色依旧平和,轻笑道:“别急别急,我此番独身一人前来,洪将军应当知晓,我并无恶意,其实我半年前便知红将军隐居于此,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打扰将军清修。” 洪兵甲身上的威慑气劲慢慢消散,食舍二楼之内的气氛这才稍微缓和一些。 以竹筷戳了一记蛋黄抹在舌尖之上,洪兵甲一边闭目品味美食一边慢斯条理问道:“来便来了,有何万不得已之说?” 徐桐此时却悠然自在起来,一手轻轻扶于桌面之上,侧首透过窗户眺望着渡口的忙碌景象,感叹道:“官渡啊官渡,十七年前是何等的血腥惨烈,惨绝人寰,现在却是这么一副欣欣向荣,蓬勃向上的景象,这百姓啊,永远是最健忘的,你说要是太平将军……不对,现在该称为西凉王,若是那西凉王看到今日这幅景象,会作何感想?” 洪兵甲不屑一笑:“你又怎知,这幅景象不是大将军所求的?燕雀翅小,安知鸿鹄。还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 徐桐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哦?你口中的大将军,真的是如此胸怀天下,为国为民?” 洪兵甲收敛笑意,盯着对面的洪兵甲认真说道:“大将军为人如何,你哪里有资格置喙?徐桐,我警告你,你若是再在我面前流露出半分对大将军不敬的意思,我拼着半条老命不要,也要将你诛杀在此。” 徐桐太了解这个当日骁骑将军的为人,洪疯子的外号绝不是空穴来风,徐桐立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苦笑道:“好,好,不说了,咱们两家又不是仇人,你又何必一见我就如此剑拔弩张?我今日前来,真是有要事要通知于你啊。” 洪兵甲冷笑:“不是仇人?大将军当日为东陵做了什么,你们东陵又做了什么,咱们彼此心知肚明,我今日不想与你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你来到底所为何,爱说说,不说滚。” 徐桐轻轻叹息一声,身体前倾死死盯住洪兵甲,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从喉咙深处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挤出来:“这半月里,我麾下云梦军在湛英城,不只一次捕捉到了长安粘杆处的几位捕蝉手的踪迹,只是这些捕蝉手踪迹实在诡谲,这半月里,我只是闻到了他们的味道,却根本无法抓到他们。” 洪兵甲双目圆睁,疑声问道:“大长秋所亲率的粘杆处?这些年来长安与东陵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突然派遣谍子进入东陵,甚至还进入到了东陵最内部的湛英城?不过话说回来,等到他们都到了湛英城了你才发现的踪迹,半个月都没抓到一鳞半爪,你麾下这云梦军,也是够废物的。” 徐桐面色凝重,缓缓摇头,:“现在不是谈我云梦军实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这些捕蝉手为何而来。” 洪兵甲瞳孔凛冽寒意一闪而过,伸出食指轻轻一划,面前酒盏无声无息被一分为二,酒盏之中黄酒竟然短暂凝滞,一丝半点也无流露出来。 更可怖得是,在洪兵甲做这一系列动作之时,并非有一丝一毫气劲泄露出来,明显已经达到了举重若轻大巧不工的返璞归真境地。 洪兵甲嗓音清冷:“当年二十万东越军都杀不死我,就这么几只见不得光的臭虫,还想从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捏死这些臭虫,无非杀鸡屠牛耳。” 徐桐伸出白净右手,慢慢抚过两半酒盏,无声无息之间,酒盏竟然粘合在了一起,然后他轻声笑道:“大杀四方容易,但是治病救人,可就难了。” 徐桐慢慢抽回右手,没有内劲维持,酒盏瞬间跌落于桌面之上,酒水流了一地。 洪兵甲蹙眉望向徐桐,一字一顿问道:“你是说,他们不是冲我来的?” 徐桐满面讥讽:“你以为自己多么重要?能让长安那边不惜破坏这表面和平景象,派遣谍子私入东陵?” 洪兵甲声音低沉:“就连我潜伏在东陵十七年,都未找到少将军下落,可能他已经回到西凉,可能他早就……” 徐桐不屑冷笑:“洪将军何须在我面前打哑谜,当年西凉王的遗腹子,身上所背负的那件东西,一直未曾被人找到,所以这就能断定,他肯定还在人世!而那件东西一直只要未被找到一天,长安那边,又怎么可能会心安,他们能忍耐将近二十年,这已经是长安那位的极限了,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洪兵甲沉默良久,苍老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闭目沉思。 徐桐该说的都说了,他能位极人臣,自然明白言多必失过犹不及的道理,此时也不再多言,只是端坐于竹椅之上,微笑等待。 足足一盏茶冷热的功夫过去之后,洪兵甲这才思量完成,睁眼轻声说道:“你来此找我,到底何意?” 徐桐嘴角轻轻勾勒出一丝笑意,听到这句话之后,在心底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发自肺腑地展颜一笑,柔声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百度一下“大乾长凤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长安纨绔 小九下楼之后,神色姿态已经恢复如常。 一楼食舍之内依然是那几桌不温不火的客人,老板娘估计是已经放弃了算账这种脑力活,倚靠在柜台之上身形妙曼,笑眯眯打量着在一楼内用饭的七八名客人,就像农村村姑在打量着自家养的几头小肥猪一般。 小九挤到柜台对面,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葵花子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笑靥如花,急忙伸出白净素手接过葵花子,看了楼上一眼,凑过脑袋小声问道:“楼上那只肥羊,你安排好了?” 小九轻哼一声,同样把小脑袋凑过去,低声埋怨道:“你还好意思说?咱这苍蝇馆子连个招牌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了一只如此富足的肥羊,你就要一两二钱?真是个败家老娘们!” 老板娘早就习惯了小九对自己的鄙视,所以也不计较,只是轻啊一声,连忙追问道:“咱平常的海鱼三吃仅仅一钱二文银子,我现在提价这么多,还算败家啊?” 小九一边磕着从老板娘手里取来的葵花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说你脑子不好使吧,你还不承认,你看看,这不就是又表现出来了。” 老板娘娇嗔一声,伸手欲打:“臭小子,有这么对老板娘说话的吗?你快给我说说,你给他要了多少银子?” 小九丝毫没把老板娘软弱无力的威胁放在眼里,瞅了楼上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楼上那主儿,明显就是人傻钱多的类型,而且这种人爱摆阔充大头,不宰他宰谁,我方才要了他三两银子,要不是你早开口了,这只傻羊肯定一口应承下。” 老板娘轻啊一声,以手掩嘴满脸心疼之色,痛心疾首道:“哎呀,我方才还在暗自高兴,没想到因为我这么一嘴,竟然丢了这么多银子!我真不该多嘴啊!” 小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吐出一粒葵花子皮,轻声悠然说道:“急什么,如今已经春水解冻万物复苏了,你没看来这湛英城里的二傻子越来越多了嘛,耐心等待吧,不出几日,咱们食舍的生意肯定便能再度火爆起来了。” 俊俏老板娘望着门外的长巷,满脸心驰神往:“以前听来往的客人们说,咱东陵第一雄城桃花城里的食舍客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馆子,一天流水也有上百两银子,春夏火爆之时更多,咱们这食舍,什么时候能达到如此之境地啊。” 小九无奈看着满脸向往的老板娘,神色虔诚宛如再看一个二傻子:“你瞎想什么呢,咱们这小馆子连个招牌都没有,怎么可能日进斗金,大白天的,你少做一点白日梦吧。” 老板娘黯然神伤轻轻哦了一声,低头自言自语道:“这个月若是还有盈余的话,我一定去城东吴先生那里求一副牌匾过来,咱们要么就不挂,要挂就挂好的。” 小九不屑撇撇嘴,不过并没有出言打破这老板娘难得的幻想。 此时在食舍内用饭的食客大多是左邻右舍,或者与这间馆子相熟之人,对于跑堂小厮与老板娘地位的调换丝毫不以为意。 自从这小厮半年前来到这食舍内跑堂以后,食舍内的生意便一天比一天蒸蒸日上起来,虽然这小厮年纪小,但是心思却足够缜密,处事圆滑又不乏狠辣,原本老板娘还不想雇佣这个太过于“漂亮”的少年,毕竟到她这种年纪和阅历都已经明白了,容貌确实可以当饭吃,但是若饭碗不够坚硬的情况下,这碗饭并不是那么容易吃得,甚至会吃出麻烦和人命来。 但是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老板娘就彻彻底底把这小厮当做半个家人看待了,他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处事却比大多成年之人还要熟练老辣,食舍没了老板娘尚可运转一年半载,但是缺了小九却三五日都支撑不下去。 这个笑嘻嘻的俊俏少年似乎有一种法术,能轻易地在最短时间内让身边人都喜欢与他相处。 这两年是这位老板娘过得最轻松的两年,每日发发呆算算账,晚上教导幼儿做做晚课,一天的日子便轻易打发而去。 偶尔老板娘也有些恍惚,若是七年前自己先夫未亡,那么自己也不用咬紧牙关带着遗腹子艰难度日,是不是自己这七年都可以如这两年一般如此舒适惬意,如此……有人庇护? 呸,不知羞! 二十七八岁的老妇人了,竟然还有此念此想,真是丢死人了! 老板娘把这个荒诞念头甩出心底,只觉自己脸颊烫得吓人。 小九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己与自己较劲的老板娘一眼,无奈地摇摇头,便准备去后厨催一下二楼的海鱼三吃。 肥羊是肥羊,但是这些肥羊却大多都各个眼高于顶,脑子小但是却脾气大。 正在此时,食舍门口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 小九精神一震,抓去柜台上的雪白汗巾就满脸带笑地朝门口迎过去;老板娘急忙把柜台之上的葵花子收拾干净,随手抽过一本账册,蹙眉凝神翻阅起来。 出现在门口总共三人,皆是自以为风度翩翩风流倜傥之辈,后方两人皆是伴当打扮,模样憨厚老实暂且不提。为首一人青袍玄靴,腰间悬一上好勾玉玉珏,尽管刚刚初春,手里依然摆弄着一象牙山水扇,隐约之间露出的画作题词皆可看出,定是前朝书画大家手笔。 但是此人面相却极其不善,面色略过白皙,双眼流转之间颇有猥琐好色神色一闪而过。 在来到这三人面前几步时间内,小九已经大致摸清了这此人的情况:出身豪门世家,为人嚣张跋扈,只是已被酒色掏空身体,银子虽多,却不好伺候。 小九脸上立即堆积出最和善的笑容,点头哈腰:“来贵客里面请,难得到咱小店来一趟,里面请里面请。” 青袍公子哥儿倨傲点点头,自从进店以来一直是眉头紧皱满脸嫌弃厌恶神色,听到小九招呼之声置若罔闻,带着伴当径直往店里走去。 小九跟随在那青袍公子哥儿身后,依旧满脸笑呵呵介绍道:“一看便知客人身份尊贵,屈尊来到咱这小店实在是令小店蓬荜生辉,本店特色菜鱼头豆腐,虽然不算名贵,但是胜在新鲜,最是擅长解乏去困,温养生津,贵客是否来一份?” 青袍公子哥儿似乎使用鼻孔说话:“鱼头豆腐?本少在长安城的太白居内都吃腻了,没想到在这偏僻小城里还能见到,也罢,便给本少来一份,好吃与否暂且不提,记得一定要干净,你们……” 青袍公子哥儿蓦然住口,亮起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柜台后的老板娘,良久之后嘴角涎水都快流出来之后,才在身后一名伴当的提醒下反应过来,伸手理了理袍襟妆模作样上前施了一礼,含笑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老板娘秦三娘了,秦三娘所作海鱼那是湛英城里一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在下也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在下姓阮,草名锦园,家父乃是京兆府右扶风阮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尽管嘴里说着不值一提,但是食舍内谁都能看出来,阮锦园满脸的倨傲神色溢于言表。 原本在一楼用饭的这些食客已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一时之间食舍之内静的可怕。 秦三娘施了个万福,浅笑道:“未亡人秦三娘见过阮公子,阮公子能来咱们小店之中,是咱们小店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阮公子请坐。” 阮锦园眉毛略蹙,疑声问道:“未亡人?” 秦三娘神色不变,低声回道:“此事左邻右舍皆知,妾身先夫因病仙逝于七年前,只留妾身与犬子艰难度日。” 阮锦园低声咒骂一句晦气,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伴当一眼。 那名伴当弯腰上前两步,不知伏在阮锦园耳边说了什么,阮锦园立即喜笑颜开,双眼之中邪淫之色更甚以往。 小九心中一沉,立即上前两步,弯腰笑道:“公子爷,既然您来小店了,肯定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咱要不先坐下来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情,咱慢慢谈。” 阮锦园呵呵一笑:“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今日本少来了之后,就没想如此简单便离开,不过说到这吃饭,独自一人,毕竟太过孤独凄楚了一些,不知在下有没有荣幸……” “阮公子。”秦三娘嗓音清冷,“此食舍乃是小本生意,若是饮酒用饭,妾身自当欢迎;但若是旁事,还请公子另觅他处。” 阮锦园晃了晃脖颈,唰的一声展开自己手里折扇,对自己身后一名伴当笑道:“咱们长安子弟啊,从小就有个习惯,喝酒要喝最烈的酒,骑马要骑最野的马,这玩女人嘛……当然也要玩最烈性的女人了。” 那名伴当身材魁梧高大,姿态却放得极低,沉声应道:“阮公子说得极是,越是坚贞的女子,那才算是真正有味道的女子啊。”百度一下“大乾长凤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食客与鹰犬 秦三娘深深呼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说道:“阮公子,妾身虽然只是一介布衣,但是也非任人摆布之人,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人乎?还有一件事情阮公子或许不知道,妾身的叔叔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好歹也是湛英城内正八品淄衣捕头,阮公子今日坐下吃一顿薄酒,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一桩妙事?” 阮锦园一手扶住伴当肩膀,哈哈大笑,直到笑到前仰后合不能自已之后,方才一边擦拭着眼角泪水一边嗤笑说道:“正八品?化干戈为玉帛?秦三娘啊秦三娘,你是要笑死我吗?你只是一介妇道人家,不知道京兆府这三字的份量我不怪你,不过别说一个区区八品的狗奴才,就是你湛英城的城牧见了,也得乖乖把你这个小娘们送到老子床上来!” 秦三娘原本亦是性情刚烈之辈,否则也不会先夫去世七年之后门前全无是非说道,听到阮锦园的这一番话之后,秦三娘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涨红咬紧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阮锦园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啧啧,看看这娇嫩的脸蛋,若不是枝桂兄信誓旦旦,本少还真不相信这穷乡僻壤里,还有着如此风貌犹存的老板娘,啧啧,寡妇怎么了,小媳妇本少玩腻了,今天出来,还真想换换口味!” 说着,阮锦园同两个伴当仰首放肆大笑,身后那个阮锦园空中的枝桂兄上前两步,毫不避讳说道:“能被秦公子看重,是这寡妇三百年修来的福分,不过秦公子是何等人物,岂能如江湖莽夫一般鲁莽下作,咱这东陵道原本便有四美之说:‘美酒、佳肴、乌纱、美人’,阮公子何不在这用用酒菜,尝尝这三娘店里的新鲜风味,等到晚上……再做一夜的快活新郎?” 阮锦园哈哈大笑,抚掌赞叹道:“枝桂啊枝桂,本少虽与你相识仅仅数日,但是你每每有言出口,必深得我心啊,枝桂兄是风流妙人,今天咱就在这用饭了,对了三娘,可别想些下药逃跑的歪点子,有一点本少得和你说明白了,但凡本少在你这店里出一点意外,你这条巷子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言罢,阮锦园不管脸色煞白的秦三娘,转身向小九问道:“小伙计,你方才所言,店里名吃是何来着?” 此时此刻,小九依旧笑容灿烂:“能配得上阮公子身份的,只有咱们小店里最珍贵的海鱼三吃,阮公子怎能和这些低贱之人坐在一起,三位请上楼上坐,我这就把酒菜给三位端上去。” 阮锦园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小九脸颊,笑道:“你这狗奴才,比你家老板娘要识时务多了,等本公子回长安之时,你就跟着本公子一块回去吧。” 小九大喜过望,噗通一声直接五体投地,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多谢阮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阮锦园挥挥手,直接踩过小九脊背,头也不回地往二楼走去。 待到阮锦园三人上到二楼之后,小九这才慢慢从地上爬起身来, 脸上依旧是笑吟吟地表情,小九向各位食客拱手致歉:“各位乡邻客官,今日小店有事暂且停业,今日酒水菜肴,小店请了,劳请各位,改日再来。” 小九话已说完,所有食客却都按兵不动。 小九人精,自然知道这些食客都是在想些什么,脸色不变继续补充道:“各位所思所想,小九知道,小店要活命,各位也要活命,这一点小九也知道,请各位放心,小九贪生怕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各位,请回吧。” 听得小九承诺,这些食客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低头陆陆续续朝门外走去。 只不过出了门口之后,脚步声便消失不见。 这些食客都没有走远,全部守卫在了食舍周围。 只因为阮锦园一句话,这些人便立即从食客化身成了最忠心的鹰犬。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 老话说得一点也不假。 最后一个食客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小九立即走过去把店门紧闭,脸上的笑容在同一时间荡然无存。 秦三娘面色依旧苍白,在人前还能强撑着屹立不倒,等大门一关之后,胸膛里强撑着的那股气一散,再也站立不稳。 就在她即将倒下的一瞬间,小九探出右臂,紧紧抓住秦三娘手臂。 秦三娘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苦笑道:“小九啊,今日当真是飞来横祸了,这个坎咱们迈不过去了,谢松这孩子以后得你忙着照看了,你快走吧。” 小九摇摇头,轻柔却坚定道:“此刻还未到绝境,招待后事尚早,你先去后院锁上门,除非我敲门,不论听到什么响动,都不准出来!” 秦三娘看着小九坚定的脸庞,张口欲言,却被小九伸手阻拦住。 小九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看着秦三娘。 鬼使神差地,秦三娘点点头,扶着桌椅板凳慢慢向后院走去。 秦三娘走后,小九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灿烂,环视一周过后,他直接便快步走向后厨。 片刻功夫过后,小九端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海鱼三吃走了出来,在食舍一楼闭目深思三息功夫过后,这才端着托盘,慢慢向楼上走去。 是成是败,就看这一锅海鱼三吃了。 待小九来到二楼之后,看到了他预料之中的场景。 洪兵甲与徐桐相对而坐,二人神态表情依旧放松淡然。 阮锦园三人落座于旁边桌子,神态甚是倨傲,言谈声音也比往常提高了三分,开口之时若不是当朝阁老政见如何,便是当朝将军某场战役胜负。 徐桐此人气场实在过于强大,对于异性来说这是一种强大的吸引力,但是对于实力地位相等来说的同性来说,那就是毫无理由的敌意。 哪怕是自认为实力相当,这份敌意也不会轻快。 小九没有犹豫,端着海鱼三吃便送到徐桐面前,微笑高声介绍道:“客官,咱这店里的海鱼三吃那可是一绝,不仅做法繁杂,而且这味道,更是没得说啊,若不是贵客来临,咱后厨那臭脾气的厨子还不会做呢。” 徐桐还未开口,一旁阮锦园已经冷哼一声:“菜是好菜,但是人也得配上这道菜才行,既然这道菜工艺如此繁琐,想必一时半刻下一道菜也做不好,既然如此,这道菜不妨先让给我们吧。” 成了! 小九表面之上一脸为难,内心却一阵欢呼雀跃。 但是下一刻,小九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徐桐看了小九一眼,波澜不惊道:“把这道菜给那几位送过去,菜金一块算到我们账上,算我们请的。” 小九默然不语,额头上已经冷汗津津。 这白袍儒士当真神秘莫测,自己此番算计已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表面之上小九毫无破绽,轻轻松了一口气后,端着海鱼三吃便来到阮锦园的桌子上。 一边放下菜肴,不死心的小九一边轻声笑道:“阮公子果然真是人中龙凤啊,不亏是长安来的世家公子,仪态气度真让小的大开眼界,想必您在长安,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了吧?” 阮锦园得意一笑,故意摇头晃脑道:“你这狗奴才这次可猜错了,本公子在长安,还真算不上一号,不过是一平庸之辈,但是你可别忘了,咱长安是什么地儿,你们这东陵又是什么地儿,就算是在咱们长安城之中敬陪末座的人来到你们东陵,那也是独占魁首,你说是不是?” 小九刻意把顺菜速度放慢,顺着阮锦园话语说道:“那肯定是啊,长安是咱大乾之首,甚至可以说是天下第一雄城,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哪能是咱东陵能比得了的。” 阮锦园果然没让小九失望。 只听他得意洋洋说道:“嘿,你小子还真是有那么几番见地,你们东陵说是富甲天下,天下粮仓之类的,那不过是徒有虚名耳,不说别的,就是东陵道的道台,赫赫有名的东陵王商酌,哪次入京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也是当今天子仁善,才由得这个藩王如此……” 阮锦园话音未落,便被徐桐轻飘飘的话语所截断:“人还没喝酒呢,怎么就开始说起胡话来?天下大势,岂是几个躺在功劳簿上的将种子孙就能谈论明白的?出门在外,必得慎言,这句话,京兆府右扶风没教给你吗?” 阮锦园正被小九捧到九天之上,听闻此话立即勃然大怒:“你是哪里的小白脸和本公子来说这些无的放矢之语?本公子的为人之道是你这个东西能随意置喙……” 阮锦园这次话语又是没有说话,徐桐只是如方才看小九那般看了阮锦园一眼。 只是显而易见地,徐桐这次眼神之中已经包含一丝丝怒气。 阮锦园瞬间跌落回位置之上,还未等开口说话,便大口乌黑鲜血直接咳了出来,胸膛前的一袭青衫以极快的速度被鲜血湿透。 一直沉默寡言的那名魁梧伴当此时怒吼一声,提起一双铜钵大的拳头便直直相迎过去。百度一下“大乾长凤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云梦睡虎 那青年伴当身材魁梧,但动作却无比迅捷,上一刻刚刚离开座位,下一刻那一双铁拳就迎到了徐桐后心三寸之前。 人的后心要害薄弱,较之前胸尤甚,若是被这一双铁拳击中,哪怕徐桐是铁打的身躯,恐怕也经受不住。 关键时刻,徐桐肩不动膀不移,只是拿起面前酒盏,食指稍微一勾,酒盏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朝后飞去。 那魁梧青年右拳正中酒盏,酒盏瞬间炸裂,酒雾一时之间弥漫于半空之中,但是那青年前冲的势头也是被酒杯一拦过后微微一滞,停留在原地继续运气。 阮锦园此时也在小九的拍打之下顺过气来,双眼之中全是怨毒之色,一拍桌子怒吼:“陆黑子,你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小白脸公子爷有重赏,不论出什么事儿,本公子全部一力承担!” 被称为陆黑子的那名魁梧青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全身气劲疯狂运转之下,衣角猎猎作响,下一刻喉咙里猛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整个人瞬间欺身而上! 拳头行进之间,竟然隐隐有风雷之声响动。 徐桐终于转过身来,面对这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拳头,不慌不忙,竖起右掌于胸前。 待到右拳终于来到面前之时,徐桐白皙右掌轻轻往陆黑子拳锋之上一拍。 二者相交之时,第一刻本是无声无息。 然而下一刻,二者积攒已久的力道同一时刻瞬间爆发。 徐桐八风不动,陆黑子面色潮红,蹬蹬蹬连退三步。 孰高孰低,高下立判。 陆黑子已然完全被激怒,双目尽赤浑身肌肉鼓涨,上半身衣衫直接被撑裂。 右脚狠狠一踏,年老失修的木制楼板吱呀作响,陆黑子直接高高跃起,右手成拳,自上而下直接向徐桐天灵盖砸去。 铁拳来势之猛,宛若泰山压顶。 徐桐放声长笑,霍然起身,同样右手成拳,白皙的拳头直直相迎过去。 砰然一声洪钟大吕的巨响传来。 徐桐后退一步,拳头毫发无损。 陆黑子直接倒飞而出,铜钵大的拳头已经浮现红肿迹象,且在微微发抖。 不过陆黑子双目之中已然浮现出浓烈战意,对于他这种武痴来说,能碰到一次硬打硬的较量,不论胜败,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徐桐难得失态,酣畅淋漓大笑:“有趣有趣,再来!” 陆黑子晃了晃脖颈,提起一双拳头再度冲杀过去,气势摧枯拉朽往无前! 二人皆是以快打快,短短七八息的时间内,二人拳头已经碰撞了接近二十次。 传出的剧烈响声震耳欲聋且连绵不绝,哪怕小九已经找到了一个角落以双手死死塞住耳朵,但是仍然面色涨红眉头紧蹙。 陆黑子终于落地,一双铁拳已经红肿如猪蹄,颤抖之剧烈根本不能自已。 徐桐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手帕仔细擦拭着手掌,摇首轻声道:“行了,我看你也就这点力道了,下去吧。” 谁料陆黑子不声不响,气机运转之间再度欺身上前,速度威势较之以往更胜三分。 陆黑子展现出来的赫然是罕见的以战养战之法,对手越是强劲,武者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将会越来越大,直至突破极限,或者力竭而亡。 然徐桐眼中神色却骤然冷冽下来,他轻声吐出四字:“不知死活。” 面对这气势汹汹的一对拳头,徐桐松开手里手帕,闭上双目轻轻一个悠长的深深吸气。 下一刻,无数白色雾气自徐桐鼻腔之中弥漫而出,转瞬之间徐桐身边就已经被白色雾气所包围环绕。 而在徐桐背后,那氤氲着的白色雾气竟然渐渐浮现出一个活灵活现的闭目虎头形状。 徐桐蓦然睁开双眼,与此同时,一声威严虎啸自他身中猛然传出,身后云雾虎头双目同样微睁一条缝隙。 陆黑子当然把这些异状都看在眼里,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陆黑子只能聚集全身所有气劲,破釜沉舟,务求一举建功。 徐桐缓缓探出右臂,骈指为剑,直直朝着陆黑子的拳锋相迎过去。 无声无息之间,陆黑子右拳炸裂,血雾弥漫,肉眼可见森森白骨在空中闪动。 不过陆黑子也是个硬汉子,纵然受此重创大汗淋漓,但是却始终咬紧牙关,并未发出一声哀鸣。 阮锦园赫然站起身,牙关打颤肝胆欲裂:“云梦睡虎!你是云梦军总统领徐桐!” 徐桐再度一个吸气,全身周围白雾顿时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不留,仿佛从未出现过。 徐桐看了阮锦园一眼,面无表情,没有言语。 没有言语便不是否认,不是否认便是默认。 阮锦园推开伴当扶持,第一时间五体投地,额头砰然一声磕下去,颤声道:“徐将军,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徐将军是在下的千般不是,望望徐将军海涵!” 徐桐并未理战战兢兢匍匐在地的阮锦园,转头对在一旁苦苦忍耐的陆黑子轻声说道:“你这小子,还算是个将种,虽说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但是你跟着这等不成器的纨绔,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等你治好了右手以后,不妨来军中效力。” 陆黑子因为剧痛而面容扭曲大汉淋漓,听到徐桐话语之后,并未开口,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阮锦园一眼。 阮锦园还算识趣,立即又叩了一个响头:“徐将军放心,今日出店之后,在下立即请东陵道最好的郎中,选用最好的药材,等到把人治好以后,在下亲自驾车,恭恭敬敬把陆黑陆大哥送到徐将军麾下。” 徐桐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九,面无表情道:“过来。” 小九虽然心中惊惧,但是也深知唤作徐桐的此人是一个性情多变翻脸无情的主,丝毫犹豫都不敢,立即连滚带爬地来到徐桐脚下。 徐桐笑眯眯道:“小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个不开眼的狗东西。” 小九心思急转,口中却丝毫不停地说道:“大人您这个问题可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就是一跑堂的,哪里能明白” 徐桐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所以他再次看了小九一眼。 毫无预兆的,小九一大口猩红鲜血便喷了出来。 徐桐负手于背后,继续笑眯眯道:“小兄弟啊,你可不厚道,我费了这么大工夫给你当枪使,最后了你又想把自己撇干净,还给我一句这么不痛不痒的话语,这可不厚道啊。” 小九跪倒在地,强忍着胸中千刀万剐的剧痛,一边开口一边流血:“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备一桌薄酒宴席,礼送出道。” 徐桐点点头,继续追问道:“杀不得我还理解,为何打不得骂不得?难不成你以为我会畏惧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右扶风之子?” 小九擦了擦嘴角血渍,摇头沉声道:“不值当。” 徐桐慢慢在房内踱步,轻声道:“有点意思,详细说看。” 小九知道此时不吐露些东西是走不出这个二楼了,只能深深呼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在此事之前,阮公子不知您身份,言语之间略有莽撞,您略施惩戒,也算合情合理,但此时二人身份已经摆到了明面上,您若是动手,恐怕等到阮公子回京之后,落人口实,长安与东陵之间的和平来之不易,哪怕是表面的和平,虚假的和平,也远远比剑拔弩张要来到好。” 随着小九娓娓道来,徐桐双眼越来越亮。 待小九说完之后,徐桐长舒一口气:“难得,难得啊,一个偏僻食舍内的小厮,能有如此见地,怪不得敢三番两次算计我,原来胸中还有点东西。” 小九砰然叩首:“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妄言不知分寸,还请大人见谅。” 徐桐拿起桌上的劣质酒壶细细端详,同时轻声说道:“你还算有点价值,所以我今日留你一命,我知你胸中自负,日后成就定是不低,日后不论什么地位,想想今日,便知从一方天地到另一方天地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十年之内我若是有求于你,望你念及今日之情,不求你施以援手,只求你不落井下石。” 小九长长叩首于地:“小人惶恐。” 徐桐摇摇头,继续说道:“不过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不对,不值当?你或许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确实姓徐名桐,云梦军统领,同时也是东陵王麾下八虎之一,在东陵道内,任何一个东陵人敢在我面前说这孙子刚才说的那番话,我都会将其剥皮抽筋!” 阮锦园丝毫不怀疑徐桐最后这四个字,此时他连辩解不都敢,只是不停全力叩首,哪怕额头之上鲜血横流剧痛钻心,依旧不敢停顿。 徐桐把玩着手里酒壶,微笑轻声:“不过你说的也对,这孙子毕竟是长安来的‘大人物’,我只是小小一介统领,自然不能像对寻常百姓那般蛮横不讲理,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徐桐猛然随手一掷,酒壶脱手而出正中阮锦园额头,虽未有气劲运转,但是徐桐混迹沙场多年,膂力自然惊人,随手一掷之下,酒壶砸在阮锦园头顶四分五裂,后者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双眼一翻便晕死过去。 徐桐擦擦手,向着一直没有动作的枝桂微笑道:“行了,拖着他们两个滚蛋吧,若是动作及时,这阮大公子还能救治过来,若是动作慢了一些,死倒是不至于死的,就是得在床上躺一辈子喽。对了,既然你们来自长安,那东陵道内的郎中各位是想必看不上眼的,三日之内给我滚出东陵道,若是第四日你们还在东陵道境内,后果我今日懒得说了,你们自己心里明白。” 一直被人遗忘的洪兵甲端坐于位置之上,低眉搭眼,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羊宫先生 小九提着饭盒自食舍内出来之时,已经是申牌时分。 枝桂早就背着阮锦园同陆黑子一同离去,门外围观食客自然散去,枝桂也是人精,临走之时扔下一锭二十两的白银,算是赔偿今天在食舍内的胡作非为。 秦三娘虽然惊魂未定,但是在小九保证之下好歹把紧绷着的心神放松下来,嘱咐后厨伙夫替小九烧了几道丰盛菜肴之后,这才扶着桌椅回到房中,等待儿子下私塾归来。 小九所住之地距离食舍不远,就在同一条弄巷之中,不过食舍开在巷首,小九所住院落在巷尾最深处。 此院落不大,但是经过柴门进入其中之后却是别有洞天,一间青砖黑瓦之主房正对院门,主房东西两侧是两间客房,虽然规模小一些,但是修缮得却还算完备,只不过东边客房较为精致,西边客房较为粗犷,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在庭院之中,鸡舍c菜圃c水井一应俱全,一派世外桃源之祥和景象。 小九刚刚进入院落之中,便有一只小黄狗张牙舞爪地从犬舍里冲了出来,看这小黄狗肥嘟嘟的模样,奔跑起来煞是令人担心它这四肢会支撑不住这肥胖的躯体。 小九一脚轻轻踢开这凑上来的小黄狗,笑骂道:“去你的,自己都胖成个球了,还好意思上来讨吃的。” 小黄狗不满地哼哼两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之后再度不屈不挠地扑将上来。 此时,一道清冷声音从东侧客房内传来:“这小黄就算再胖,好歹也知道忠心护住,不像有些人,吃饱了也不知道吃饱了,就知道装作滥好人c假圣贤。” 果不其然,小黄狗一听这声音便马上松开抱着小九大腿的前爪,屁颠屁颠地朝东侧跑去。 房门悄然打开,一袭窈窕紫衣自房内举步走出,此紫衣身材高挑,曲线玲珑,面容姣好,五官更是精致,只是原本脖颈就修长白皙,走路又喜昂首,神态便略有清傲高冷之色,使得她有些不近人情之感。 小九展颜一笑:“海婵师姐,几日没见,你身段又苗条了几分,这几日恐怕是没吃好吧?” 海婵琼鼻里娇哼一声:“我身段本就纤弱,还用你说!” 小九也不为海婵清冷所动,继续笑眯眯说道:“看海婵师姐这意气风发之模样,想必与南瓮道人论述儒c道之争,定是大获全胜了。” 海婵毕竟年龄尚幼,纵使清冷亦是少女心性,提到自己得意战绩之时哪怕面无表情,话语里还是透漏出难免的欣喜之意:“仅仅七个回合,这老头便口不择言连连败退,九个回合之后,已经是瞠目结舌不知其所以然,最后四个回合是由这老儒的徒子徒孙替他上阵,不过都是徒增笑耳罢了。” 小九满面真挚笑容,竖起英雄指大力赞叹道:“海婵师姐不愧是女中豪杰,那南瓮道人是德高望重之辈,没想到连七个回合都在海婵师姐手下支撑不住,假以时日,海婵师姐定是咱东陵道文坛魁首啊。” 海婵抿嘴强行压住志得意满的笑意,蓦然从袖口之中掏出一件物件朝小九投掷过来,嘴里清声说道:“你要是再敢把这玩意给拓跋东床那个傻小子,我就把你的一双手给你斩下来。” 不等小九说些什么,海婵已经砰然一声把房门重新关上。 至于原本清冷高傲的海婵师姐在门后是如何脸红耳热,自然不为小九所知晓了。 门前原本屁颠屁颠的小黄看着紧闭的木门一时间呆在了原地,不知是该继续等待,还是回头另觅出路。 小九一手提食盒,只能以另一手多费些力气轻轻打开怀里的木盒。 里面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只是一件南山郡特有的君子云簪罢了。 按照大乾规矩,还有一年小九便满十八岁,到时是要行及冠礼,束发的。 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到了十八岁就要分府出去单住,而穷人家的孩子,在十八岁也要赶出门去,不过是自己找活路刨食吃罢了。 小心地把云簪收入怀中,小九轻咳一声,提着食盒往主房之内缓步走去。 说是主房,但是里面装设却极其简陋,除了简单的桌椅板凳之外,剩下的全是典籍。 典籍有新有旧,有百年前的孤本,亦有流传广泛的《四书》c《五经》,典籍放置散乱,竹简古书交相辉映,毫无规章可言。 若是生人来此,恐怕一进房门就无从下脚,所幸小九已经轻车熟路,提着食盒越过脚下散乱典籍,径直朝里屋走去。 里屋稍微规整一些,虽然典籍尚多,但是放置好歹有一些规律,里屋正中有一破旧方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有一枯槁老人正伏桌皱眉苦思。 此老者身披粗布麻衣披头散发,面皮苍老枯槁,浑身瘦弱如鸡子,表情刻板僵硬,浑身上下丝毫没有活人气息。 见到小九进来,老人头也未抬,只是闷声闷气吐出一字:“坐。” 小九慢悠悠地来到老人对面坐下,表情镇定不言不语。 十余息功夫过后,老人收起笔墨,抬头看向对面小九,没好气开口道:“有种你再晚回来一个时辰,干脆把你这个便宜师傅饿死算了。” 小九一边拿起食盒一边笑吟吟开口道:“哪能啊,就算我不在,不是还有海婵师姐在家里做菜吗,大名鼎鼎的羊宫先生,能被一顿晚饭饿死?” 羊宫先生,当世大贤,东越出身,学冠天下,先后求学于十余位当世儒家c兵家c法家c道家等学问巨擘,现在一身学问穷极天人之际,宛若羚羊挂角之天成,已然集各家学说于大成者。 说羊宫先生是天下文坛魁首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在当今天下名家之中,能与羊宫先生平起平坐者,不超一手之数。 不论哪国士子,只要是求学之人,无有不想败在羊宫先生门下者。 小九不过一食舍小厮耳,却有如此幸运际遇,若将此时传将出去,恐怕会羡煞天下读书人。 不过看此情此景,羊宫先生不像先生,小九弟子不像弟子。 羊宫先生双目一瞪:“小子你是诚心要气死我是不是,就海婵那丫头做出来的东西,现在小黄都不爱吃了,你让我以后倒给谁去?” 小九幸灾乐祸一笑,自从他半年前去食舍跑堂以后,便再也不用面对海婵堪称登峰造极的厨艺了,也算是在生死边缘之上侥幸活了下来。 把食盒放到桌面之上,小九一碟一碟地把里面的菜肴取出:“三娘鱼羹c炭烤猪蹄c鱼头豆腐汤,还有一角烫好的二十年份黄酒,怎么样?” 羊宫老人双眼之中饥渴神色已然溢于言表,自第一道菜出现在桌面之上之时他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到小九把烫好黄酒取出来之后,嘴角涎水已经快要肆意流淌出来。 小九把黄酒摆到羊宫老人面前,笑眯眯道:“成了吃吧,还剩一道菜是带给叶叔叔的,就不能给你端出来了。” 此言话语未落,羊宫先生已然捧起酒壶有滋有味啜饮一大口,看其陶醉神态似乎是尝到了琼浆玉露一般。 刚刚放下酒壶,羊宫先生便徒手抓起猪蹄狠狠撕咬了一大口,同时含糊不清开口问道:“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又是好酒又是好菜?莫不是大乾那无德无能的皇帝老儿终于死翘翘了?” 小九以手托腮,叹了一口气:“我每天也都这么想着,不过很遗憾,今天他起码还活的好好的,这些饭菜是三娘为了答谢,给我做的晚饭,我在食舍用过了,你好好吃你的吧。” 羊宫老人稍微放缓了进食的速度,淡然开口道:“馆子里出了什么事儿也让你连做晚课的时间都耽误了?” 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让小九绝对信任,羊宫老人肯定算一个,所以小九没有丝毫避讳,直接把食舍里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羊宫老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等到小九说完之后他手里的猪蹄也已经吃完,他一边端起鱼羹一边淡然开口道:“徐桐此人不是酒囊饭袋,恐怕他已经注意到你了。” 小九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徐桐能成为东陵王麾下八虎之一,自有他过人之处,但今日白天我不得不采取如此下下策,否则能否活着回来都值得商榷。” 羊宫老人以汤匙取了一勺乳白色鱼羹放在嘴边轻轻吹着气,无所谓道:“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东陵王麾下八虎之首的东陵战虎曾受我提点两句,今夜我与他飞鸽传书一次,这事儿压下来不成问题。” 小九伸手轻轻敲打着桌面:“但是此事一出,恐怕先生的隐居生活就要被打破了。” 羊宫先生讲鱼羹放到嘴里,不以为然道:“你以为在之前他们不知道我在这儿?可别小瞧东陵王,尽管他现在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但这些都是做给长安城里那位看的,要不然如此富足流油的东陵,能一直是铁板一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顾家长凤 小九摇摇头,轻声说道:“先生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现在你与东陵那边最起码还保存着一份表面之上的虚假和平,东陵王不敢打破,是因为怕先生不乐,但是若是先生有求于他们,那先生便受人权柄,落人口实,整个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羊宫先生微微一笑,满面讥讽:“落人口实?老子什么时候是怕落人口实的人了?就算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不帮他做事又会怎么样?就凭羊宫先生四字,还治不了一个小小的东陵王?” 小九轻叹一口气,低头默然不语。 羊宫先生认命般哀叹一声:“老子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没本事还傻实在的弟子,行了行了,我会把那本《言经》的副本给他们一并送过去,这本东西是他们一直念念不忘的,有了这玩意他们也明白老子意思,不过你日后出去千万别说是跟着老子学艺出来的,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小九纵然心中愉悦,但是嘴上还是轻声嘟哝道:“不说是你的弟子怎么了,老子这十多年先后跟着七位当世大家学艺,还差你这一个了?” 羊宫先生一拍桌子怒目一瞪:“咋地?你还真是翅膀硬了是不是,就那七个东西,跟老子一比算个屁!有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有连东西都看不见的,甚至还有连路都不会走的,你拿他们跟老子比什么!” 小九低头轻声道:“起码你这一本《言经》,龙溪夫子便从中挑出十七处不妥来。” 羊宫先生冷哼两声,伸出油腻的右手侧身从身旁书堆里拽出一本破烂典籍放桌子上一拍,不屑道:“《言经》算个屁,那是老子二十年前所作,世人追捧是那是因为凡夫俗子没有见识,老子也从来不认为《言经》是什么珍贵玩意,看看这本《心学》,这才是老子这后半辈子呕心沥血的得意之作,初作之时有三万五千八百二十一字,这十年来删删减减,还剩一千三百二十七字,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功夫不寻常。这句话就是为老子所作的!原本想等你及冠再给你,既然你小子现在这么说了,现在拿着滚蛋。” 小九大乐,一把抢过《心学》,也不管上面的油渍直接抱在怀里,乐呵呵道:“得来得来,您老放心,这本书我一定好好给您保管着,我保证拿回去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拜读。” 羊宫先生冷哼一声:“你小子拿这本书可以,但是我有个要求,三年之内,你得给我删减到八百字,六年之内,删减到五百字,二十年之内,删减到三百字。若是做不到,看我不拿鞋底子抽你。” 小九把《心学》仔细收好,笑眯眯道:“得来,您现在是大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还有一个事儿要求您,三娘那个食舍开张也有段日子了,一直没个牌匾也不是个事儿,劳烦先生动动笔墨吧。” 羊宫先生嗤之以鼻:“你知道老子的字在天下是个什么价位,三千两白银一字,老子都不” 小九悠然开口道:“三娘说了,她那里有一壶十五年份的春桃酿。” 羊宫先生正襟危坐:“她有没有说喜欢哪种书法?店名大事马虎不得,名字呢?名字有没有起好?” 小九站起身提起食盒,边往外走边微笑说道:“先生何种书法都擅长,何种书法自然是看先生心情,名字不能起得太大,馆子小撑不起来,便唤作三娘食舍好了。” 羊宫先生点点头,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放下酒壶之时,蓦然开口:“顾长凤。”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少年身形瞬间僵硬在原地,未回首,未开口,亦未有任何动作。 羊宫先生面色难得凝重起来,嗓音低沉:“小九小九的叫多了,可别忘了你的本名。” 少年身体僵硬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先生提此事是何意?” 羊宫先生抬头,锐利双眼直视少年纤弱后背:“十七年前,顾将军率西凉军千里突袭,以解东陵围困之急,千钧一发关键之际,东陵原本约定好的五万援军却在原地按兵不动,眼看着顾将军力竭战死” 少年猛然爆发:“别说了!” 羊宫先生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娓娓道来:“先不说商酌与顾将军是撮土为香的八拜之交,就说东陵眼看西凉军战死于此,对东陵有何益处?之前你或许会以为东陵倒向了长安,但是这十七年商酌所作所为你应该看在眼里,他与长安,哪里是一家人的模样?” 少年浑身力气仿佛被一下抽干,只能伸出右手抓住门框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去,闭目缓和良久之后,方才缓慢轻声道:“先生早知早知长凤身份,长凤心知肚明,今日先生说这么多,到底是何用意?” 羊宫先生气定神闲,缓慢说道:“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两点,第一,商酌对你,并无恶意,适当时候,与他接触一下未尝不可;第二,及冠以前,你以诨名立世,并无不妥,但是明年你就及冠,就算恢复不了顾长凤的身份,也要把你自己的姓拿回来,如此方才不埋没顾仙佛将军这一世英名。” 以前的小九,现在的顾长凤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食盒,转身,盈盈长拜及地。 羊宫先生不闪不避,坐直身躯受了这一拜。 顾长凤起身,整理衣冠提起食盒,转身走出房门,慢慢向后院走去,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但是羊宫先生却很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从此夜之后,顾家这口雪藏十七年的绝世神兵终于要出鞘杀人了。 顾九已然在死在房内,顾长凤踏着他的尸骸重生。 后院较之前院还要大很多,只有一间两进两出的青砖黑瓦房,但是却丝毫不显空旷。 在后院正中,有一巨大马厩,虽然里面设施破旧,但是打扫极为干净整洁,马厩中央有一高头大马,黑色毛发油光水滑,全身体态修长,看到顾长凤进来之后,极其兴奋地从马厩里面小碎步跑了出来,伸出马头亲昵地向顾长凤怀中蹭去。 这一匹高头大马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上等的货色,竟然被豢养在一个环境如此简陋的后院之中,也算是个奇怪的事情。 顾长凤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大马的额头,微微侧身打开一旁木箱,拿出两根胡萝卜塞到它硕大的马嘴里,这才摆脱掉它的纠缠,举步往房内走去。 这一套青砖黑瓦房与前院并无不同,同样是极其简陋的装设,房内除了必备的桌椅板凳之外再无他物,唯一不同的便是此房内并无典籍书简,只在墙上挂有一副大弓,一口制式东陵刀,在门后木架之上还有一副简陋皮甲,皮甲旁边伫立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厚实长枪。 房间正中方桌之上,燃着一豆烛火,整个房间内也只有这一点亮光,而在方桌旁边,端坐一魁梧大汉。 此人身材颀长虎背熊腰,仅仅是无声无息地端坐于此,便有一股巍峨大山般雄浑气息扑面而来,虽然是坐,但是上身却依旧挺拔如标枪。 若非他此时面目之上全是疤痕旧伤,那么他一定是最标准的军人典范。 这个人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但是能确定的是不论他坐了多久,他这种如山岳一般的姿态就保存了多久。 现在湛英城之中几乎没人不认识此人,不是因为他地位多高,而是因为他脸上的特点实在是太让人过目不忘,又担任的是城门守卫一职,这才被众人熟知。 叶霖,湛英城西城门副队长,脾气极臭,人缘极差,这也是他担任副队长八年之久,仍然未得到升迁的原因。 看到顾长凤推门而入之后,叶霖这才从座位上霍然起身,尽管心中喜悦,但是他布满疤痕的面目之上却丝毫没表露出高兴的神态来。 顾长凤轻轻掩上房门,把那一个巨大的马头拒之门外,然后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第二层的海鱼三吃和两大碗米饭。 把筷子轻轻交到叶霖手里,顾长凤微笑道:“食舍里的海鱼三吃今天多做了一份,就让我拿回来了,叶叔叔你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叶霖重重嗯了一声,端起米饭便挟了一筷爆炒的鱼肉就着米饭一起扒到嘴里,哪怕是在进食的时候,他的态度也依然是一丝不苟。 顾长凤坐在叶霖对面,虽然二人相对无言,但是不论何时何地,顾长凤只要面对这个一手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叶叔叔,心情总会平静下来。 哪怕叶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顾长凤也依然愿意坐在叶霖对面,就静静地享受这一份宁静。 蓦然,叶霖突然抬头,沉声开口道:“你受伤了。” 顾长凤知道瞒不过叶霖,也没想隐瞒,听到叶霖问询之后便笑着说道:“不妨事,我从小便身体虚,今日也是突发情况。” 叶霖点点头,继续问道:“是谁?” 顾长凤轻声说道:“东陵徐桐,不过他饶我一命,其实还算是我赚了。” 叶霖点点头,低着头继续开始扒拉米饭。 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二人之间话语一向很少,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三言两语也就说明白了。 把两碗米饭消灭得干干净净之后,叶霖抹了抹嘴,放下饭碗,看着顾长凤认真说道:“小凤,以后若是有这种情况,记得一定要托人通知我一声,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你千万要小心。” 顾长凤点点头,笑着应了下来:“放心吧叶叔叔,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今晚不是要去城门当值吗,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快点出发吧,别再给姓罗的生事儿的借口。” 叶霖站起身,向木架上的皮甲走去,待到把皮甲穿戴完毕,在腰间配上东陵刀,拿起长枪之后,叶霖才貌似不在意地随口说道:“我昨日发饷,给你买了两斤五郎饼,放在你的床头了,你有空把它吃了吧。” 犹豫少许,叶霖还是昂首说道:“回来的时候拓跋东床那小子缠着我良久,我还是没分给他。” 顾长凤发内肺腑地展颜一笑:“多谢叶叔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仙象手段,仙象道理 无边无际的黑夜荒原里,枝桂扛着昏迷不醒的阮锦园死命奔跑。 速度风驰电掣,黑色的夜风从枝桂耳边尖啸,无边的大地在枝桂脚下疯狂后退,身旁景象已经变成肉眼不可见的模糊模样。 饶是如此,枝桂依然面色凝重,仿佛背后有来自地狱的魔兵魔将追赶。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枝桂便狂奔出了十余里的路程,然而他的表情,却越来越阴沉。 蓦然,枝桂双脚猛然一踏土地,在土地之上划出一道两丈左右的深深痕迹后,这才把身体迅速停了下来。 枝桂转身,死死盯着自己背后来路方向,表情阴鸷酷烈。 不到十息的功夫,一袭白袍便悄然出现在枝桂面前。 徐桐伸手,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浮尘,笑眯眯道:“跑够了?要是没跑够咱就再跑一段?” 枝桂沉声开口道:“徐将军这是何意?既然放我们离开,又为何出尔反尔紧追不舍?” 徐桐摇摇头:“不用给我扣帽子,我这人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徐桐二字在长安早已经臭名昭著c劣迹斑斑,就算再扣上一顶出尔反尔的帽子,又如何?你们还能发兵千里迢迢来东陵拿我不成?” 枝桂拼命调息着略显紊乱的内劲,同时缓缓开口道:“阮公子之父,京兆府右扶风,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好歹还算能开口说句话,徐将军今日对阮公子下手轻重,您自己心里有数,而阮公子并未犯甚大错,若就因为一两句话就受此大惩,恐怕人心不服吧。” 徐桐轻轻笑了笑,轻声开口:“你说的很对,我自己下的手我自己最清楚,那么我问问你,我白日投掷酒壶之时,暗含一道劲气渡入阮锦园体内,现在那道暗劲去往何处了?” 枝桂面色阴沉,闭口不言。 徐桐上前踏出两步,朗声说道:“你不想说,我替你说,你入东陵是以阮锦园为表面遮掩,来食舍也是你的推波助澜,表面之上是来尝美食玩美人,实际你是想来试探那个说书人,若是阮锦园在你的计划之中受到重创,就算你是粘杆处的捕蝉手,同样承担不了京兆府右扶风的责难!” 被揭穿身份的枝桂面无表情,也没有多作无谓的辩解。轻轻一抖肩膀便把背后昏死的阮锦园震飞出去,下一刻他浑身气劲就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徐桐放声长笑,眼神之中精光奕奕:“竟然还是一个金刚境的捕蝉手,看来今天老子收获真是足了!” 枝桂拔出腰间作装饰用的君子剑,经过内劲疯狂灌注之后,就算是装饰用的佩剑,此时在月光下也闪烁着耀眼的锋利寒光。 徐桐不屑一笑,全身周围白色雾气疯狂翻涌,一只闭目虎头便再次浮现在徐桐身后。 枝桂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自己刚刚超脱九品迈入金刚境不过半年功夫,而自己对面的这个臭名昭著的云梦睡虎在七年前就已经是隐隐约约半步无道的境地,自己怎么可能是这徐桐的对手? 自千年大秦以降,天下武夫分一至九品,以一为槛,以九为尊,四品以上武夫已经算是登堂,七品以上算是入室,九品武夫更是被人称为“小金刚”境地,在镖局是总镖师,在二流宗门是掌门,在沙场之中也能领个七品偏将甚至六品骑将。 然九品武夫是凡夫终点,却是天才。 九品之所以被人称为小金刚境地,正是因为九品之上还有“上四境”:金刚c洞玄c无道以及仙象。 四境之分,泾渭分明,境界之间差距显著,犹若天地鸿沟,穷尽终生之力不可逾越。 金刚境对上半步无道,那不是决斗,而是送死。 但是尽管如此,粘杆处出来的谍子,却从来都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 枝桂手腕一翻,手中君子长剑切割空气飒然作响。 下一刻,他在身后便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右手握剑宛若流星赶月,直直朝徐桐面门刺杀过来。 浑身气劲,皆汇于胸前一点寒芒之上。 转瞬之间,长剑已然来到徐桐面门三寸之处。 徐桐眼角含笑,头颅微微一偏暂避锋芒,在长剑沿着他的鼻梁擦过之时,他瞬间抬手屈指,轻轻扣于剑脊之上。 长剑狰然哀鸣一声,通体光华瞬间黯淡三分。 枝桂落地,深知自己在这次交锋之中能完好无损是因为徐桐是想生擒自己。 所以枝桂一刻也不敢怠慢,刚刚落地之时,脚尖便迅速一点,整个人一个铁板桥瞬间向后仰去,手里长剑反提上来,便以这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后退着朝徐桐刺去。 面对此剑,徐桐神色依旧淡然不变,双脚轻点之下整个人凭空拔地而起,长剑便在此时擦着他的脚尖划过。 就在此时,徐桐终于出招。 只见他身体迅速下坠,眨眼之间便来到枝桂身侧,背后云梦睡虎巨大虎目微微睁开一条裂缝,然后徐桐一记摔碑手从上而下砸出。 清晰可闻的骨裂之声传来。 枝桂喷出一口鲜红血液,整个人如同煮熟大虾一般飞速向下坠落而去。 与此同时,枝桂眼中寒光一闪,手里长剑直接一记反手,横向掠向自己脖颈。 徐桐不慌不忙,右手反拉轻轻一拍枝桂手肘,把长剑荡偏三分之后,左手蓦然并指伸出,下一刻食指与中指便捏住剑锋。 只是轻轻一拉,长剑便来到徐桐手中。 徐桐依旧保持着以双指夹剑的姿势,径直往下一砸,镶金戴玉的剑柄正中枝桂额头。 后者闷哼一声,瞬间便昏死过去。 徐桐落地,身边白色雾气悄然散去。 他一脚踏在枝桂胸口,慢慢把剑柄握到手里,自言自语道:“这粘杆处出来的谍子,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却跟咱东陵的小媳妇一样,脾气烈地很哪。”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桐收回脚,自己笑了起来:“但是落到咱这臭名昭著的云梦睡虎手里,就算你是贞洁烈女,咱爷们也能让你乖乖变成荡妇。” 广阔的星空之下,在这无垠荒原之上,百里之内渺无人烟,只有一个活人面对两个昏死过去的倒霉蛋,此情此景,倒是有一些别样的美感。 可惜下一刻,这份美景就被人打破。 此时明明视野之内并无人影出现,徐桐却瞬间提起长剑,全身气机疯狂涌动起来,全身周围涌现出来的云白色雾气较之以往来说,浓烈程度达到了顶峰,这份白色云雾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猩红之色,略显诡异。 徐桐脸上罕见流露出了一丝惊慌失措,手里长剑在内劲灌注之下光芒闪烁,方才枝桂的内劲与现在比起来,那是萤火之光与皓月的区别。 十余息功夫过后,微弱的马蹄声传来。 随着时间推移,马蹄之音越来越强烈,先是如珠玉落盘,再是如激烈战鼓,最后竟然堪比天际惊雷。 三十息过去,人影还未出现,整方天地里已经完全被这狰狰然马蹄声所填满,炸雷一般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涌动过来,似乎要把中央的徐桐挤扁c揉碎一般。 徐桐面如死灰,一边疯狂催动内劲一边喃喃自语:“坏了坏了,我只是在这荒山野地里处置一个粘杆处的谍子罢了,怎么会惊动仙象的老怪物,这不可能,不可能!仙象这世间就那么几个,来到东陵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到了最后,徐桐话语已经濒临疯狂,再也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而像濒死困兽一般歇斯底里。 没有承受过仙象威压的人,永远无法想象这个境界的恐怖。 世人称仙象老怪为“半步神仙”,虽是凡夫俗子无知妄言,但却并非空穴来风。 徐桐不惜代价地运转全身气机,哪怕是根基受损也在所不惜,身体周围浮现出来的白雾愈演愈烈,而所占空间却越来越少,最后竟然直接覆上了自己身体,宛如一套凝练十足的银白铠甲。 又足足过了十余息的功夫,单枪匹马的一骑才出现在徐桐视野尽头。 明明是孤单一骑行进,却使出了千军万马冲锋的气势。 徐桐咬牙苦撑,右手提起长剑横于胸前,左手手心抵住剑身。 在仙象高手面前躲避是自寻死路,此时唯独背水一战弃车保帅,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此骑冲锋速度甚快,十余息的时间便跨越了数百丈的距离。 待到近了,徐桐才看清,这个仙象高手并非老怪物,而是一个黑巾蒙面的壮年,且看他身着打扮以及浑身气场,还是出身沙场的杀伐果断之人。 叶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轻轻磕了磕马腹。 胯下西凉大马昂首长嘶一声,甩开四蹄猛然又把速度提升三分。 叶霖单臂托起长枪,直指徐桐身前长剑,看这一枪模样,平淡无奇,毫无威势可言。 徐桐当然能看出来者根本没有与自己废话的意思,只能再次催动气劲,先抵挡下这一枪再说。 仅仅三息过后,这平淡无奇的一枪便被叶霖递到了徐桐面前。 锈迹斑斑的枪头以可以说是“温柔”的力道摸到了徐桐身前的剑身之上。 然后便时磅礴无边巨力自长枪之上汹涌爆发,似长江东流入海,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徐桐背后白虎猛然尽最大努力睁开双眼,与此同时徐桐的双目之中也慢慢流出两行血泪。 徐桐面容扭曲,舌绽春雷:“给我破!!!” 一瞬间,宛如沧海升明月,万丈光芒猛然绽放出来。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息半的时间过后,便闻一声春雷猛然绽放于枪头之上。 徐桐猛然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双脚狠狠插入地面,饶是如此,仍在巨力冲击之下后退三十余丈,鹿皮长靴早已磨损殆尽,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徐桐刚刚松了一口气,胸前长剑之上却猛然再度爆发出一股惊人力道。 徐桐再退三十丈,又是一口鲜血洒出。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没有出乎徐桐预料,每当自己刚刚停顿下来之时,便有一股磅礴暗劲自胸前长剑炸裂。 他并非没想过弃车保帅,但手里长剑却脱离了自己控制,牢牢吸附在自己双手之上,纹丝不动。 周而复始,十次爆裂之后,最后一道暗劲终于爆发完毕。 退出三百丈的徐桐全身血污神色狼狈,一屁股跌坐在荒原地面之上,每大口喘息一次,胸膛内就如被万千牛毛细针同时刺扎一般。 仙象手段,确实石破天惊,又出神入化。 叶霖驱马来到徐桐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徐桐一眼,然后他慢慢解开胸前皮甲,竟然从怀里掏出那只肥嘟嘟的小黄狗。 叶霖按住瑟瑟发抖的小黄狗,让它认真看了狼狈的徐桐一眼之后,才又把它塞回去,调转马身便优哉游哉地驱马回城。 坐在原地垂手等死的徐桐心中被惊惧疑惑填满,确认这个仙象怪物确实远去之后,他才轰然坐倒在地,苦笑嘟哝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大名鼎鼎的云梦睡虎当然不知道,这个事儿很简单。 他白天让顾长凤吐了一口血,晚上叶霖便让他吐三口血。 之所以带着小黄狗,这是叶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决定。 哪怕是暗中复仇,好歹也该有个见证者不是? 天下有很多道理,这个道理便是他叶霖的道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拓跋东床 翌日巳牌时分,尽管已经日上三竿,然食舍里面依旧冷冷清清。 昨日被阮锦园等人一闹过后,虽说结局还勉强算是皆大欢喜,但是有此芥蒂存在,街坊四邻起码短时间内是不会光顾此食舍了。 早已料想到今日情景,秦三娘老早就给来帮厨的伙夫放了几天假,如今一上午过去,店里还是只有秦三娘与顾长凤二人。 身形妙曼的老板娘依旧没心没肺,靠在柜台后面眉头紧缩着核对着账本,哪怕没一个客人吃饭,现在脸上也是笑呵呵的模样。 顾长凤今日着了一身洁白长衫,虽然料子差,但是却清洗得极为干净,再加上少年身形样貌摆在这里,在白衫的映衬下,更显风流儒雅。 顾长凤斜斜靠在门槛之上,眯着眼睛享受着暖洋洋的春日眼光,虽然表情悠然,但是内心却再不停地琢磨着。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干活不累还能吃白食的地方,可不能这么容易就被被人糟蹋了,要是过两天做好牌匾再没有客人,恐怕就得把菜肴价格降一降了。 哪怕是白送三天,也是无妨,只要能把客人拉回来,那一切都好说。 蓦然间,食舍门前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与玩笑声。 顾长凤却依旧懒洋洋地靠在门槛之上,犹如老僧入定。 秦三娘倒是抬头看了一眼,但是一眼过后便失去了兴趣,连招呼都懒得招呼,垂下目光又开始从头算账。 脚步声停住,戏谑声传来:“我说跑堂的,你这是什么态度,客人都上门了,也不知道先上一壶碧螺春让咱爷们润润嗓子?” 顾长凤依旧闭目养神,有气无力开口道:“碧螺春没有,茶叶沫管够,十两银子一壶,您要是想喝,那得自己冲去。” 原本戏谑的声音顿时变得痛心疾首起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原本我以为你已经掉到了钱眼儿里,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又往里面钻了几分啊。” 顾长凤赖得与来人耍嘴皮子,睁开双眼无精打采地看了对方一眼。 果然是这湛英城里的三个活宝。 东陵靠海,自古便是盐商发家之地,湛英城又是沿海之城,单单一个小小的湛英城,便有七个盐场,养活多少盐商,可想而知。 大乾朝廷对于铁c茶c盐三者的监控力度前所未有的强力,就拿这盐来说,胆敢贩私盐十斤以上者,一律流放边关;三十斤者,斩立决;百斤以上者,株连九族。 然而与大乾长安貌合心离的东陵道,却紧紧是把铁器一项牢牢攥在官府手里,至于茶c盐二者,表面喊着缉拿私盐,但是这大乾天下的私盐,十之八九却都是出自东陵道。 源正,则流清。东陵连源头都是这么个意思,私盐贩子便闹得尤其猖獗,单单说这个湛英城内,能数得上名号的巨商便有十余人之多,表面上是为官府输送官盐,但是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船只和人手。 这些人从私盐之上所得利润,是官盐成百上千倍。 来找顾长凤的这三个少年,都是赫赫有名的私盐贩子家族出身。 左侧着青衫者,身材颀长,沉默寡言,唤作杜礼;中间一人着白衫,笑容满面,老成稳重,唤作李玉;最后一人着玄衫,身材矮胖,上蹿下跳,唤作姜流。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在湛英城内也算略有薄名,偶尔也做些架鹰斗犬,偷香窃玉的勾当,但是却从来没有上升到谋财害命,蛮不讲理的地步,所以湛英城府衙也对这三个衙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三人与顾长凤相识,说来也甚是简单,两年年前小胖子姜流在大街上为难老板娘儿子谢松,被顾长凤以一双拳头好一顿惩治,谁料想从那以后,这三人反倒对顾长凤有了浓厚的兴趣,隔三差五便来食舍里骚扰一番。 姜流当日是被顾长凤揍得最狠的,但是此时却也是与顾长凤最亲热的。 他笑眯眯地跑过来坐到顾长凤身边一屁股坐下,因为身形硕大的缘故,差一点把顾长凤挤一个踉跄。 姜流对顾长凤的怒目而视丝毫不以为意,探出胖胖的手臂搂住顾长凤脖颈,笑眯眯道:“九哥儿,咱前些日子可早就说好了,待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咱要一块出门春猎游玩的,这一天我可等待良久了,你可不能忘了啊。” 顾长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自然是没忘,但是我现在这不是在忙吗,食舍生意好,我走不开,过两天吧,过两天我把大黑牵出去,让你们好好亲近亲近。” 姜流环视店内一圈,把胖脸凑到顾长凤身边,认真说道:“九哥儿,我这人反应是慢了点,但我不傻,现在你这个馆子里空空如也,你是在招待鬼呢?” 顾长凤双目一瞪,伸手欲打,姜流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圆滚滚的身形却格外灵活,瞬间弹跳出去一两丈远。 关键时刻,还是老板娘轻声发话:“小九,这两天店里生意不忙,你也好久没有休息过了,趁这两天出去玩玩吧,我也把馆子关了好好休息两天。” 秦三娘略一犹豫,还是低头轻声补充道:“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可以,但是但是可别学坏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秦三娘已经霞飞双颊,绯红之色从洁白脖颈一路烧到了晶莹耳垂。 姜流凑上前去,笑嘻嘻问道:“老板娘,你说得学坏是什么坏?是掷骰子推牌九,还是进青楼喝花酒?” 秦三娘立即怒目而视,举起手里账册就要甩将出去。 关键时刻,还是老成稳重的李玉上前一步,作了一揖后诚挚笑道:“老板娘请安心,我等与顾兄只是踏青游玩,两三日便归,绝不涉及腌臜之事。” 秦三娘正在气头上,理也不理,冷哼一身转身便走。 顾长凤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得来,我回家取些换洗衣物,你们在巷口等我便是,记得帮我多准备一匹马。” 姜流搓搓手呵呵乐道:“九哥儿,看样子拓跋东床那个小蛮子也要来?哈哈哈,看来咱这次有做苦力的了。” 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着,但是姜流脸上的笑容却可见是发自肺腑,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杜礼脸上也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姜流三人在巷口等的近乎望眼欲穿之时,顾长凤终于牵着黑马背着行囊,带着一敦厚少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此少年便是拓跋东床,虽然只是少年,但是浑身肌肉盘虬卧龙,行走之间颇有行家风范,拓跋东床是契戎人,肤色呈枣红色,嘴唇略微厚实,头上亦是扎着契戎人特有的繁琐小辫。 看到巷口等待的三人之后,因为木讷一直被羊宫先生称之为“拓跋石头”的拓跋东床瞬间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 而只有顾长凤知道,他这份笑容并不是针对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因为只要这三人出现,就意味着他能吃一顿饱饭了! 杜礼率先迎过来,极其郑重的与拓跋东床平磕了头见礼,然后便把下人送来的那一匹枣红色大马的缰绳递到了拓跋东床手里。 东陵距内陆遥远,气候亦不适宜养马,整个湛英城之中,也就只有这些盐商子弟才有大把金银来豢养轻马,只为了踏青狩猎使用。 姜流啧啧称奇:“真是怪了,这匹大马是被杜礼这小子亲手调教出来的,一向连我都近不了身,谁料到了这小蛮子手里,竟然如此服服帖帖。” 李玉轻轻一笑,半真半假道:“或许契戎人,天生便是与马匹亲近吧,否则为什么给他们叫骑在马背上的民族呢,哈哈哈。” 拓跋东床自然听见这二位的调笑,但是也只是低头憨厚笑了笑,便牵着缰绳引着大马向巷口走去。 出了弄巷来到宽阔街面之上,这三位的长随扈立即或牵着大马,或驾着马车,一窝蜂地拥将上来。 盐商子弟奢侈成性,这是天下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三位之父不过是边陲小城一盐商而已,他们出行却动辄便是二三十人的大阵仗,护院c长随c伙夫等等一应俱全。 今日三人一起外出,好歹还算是轻车从简,但是三位的扈从长随凑到一起之后,也有三十余人众,一时间把整个街道都围堵得水泄不通。 顾长凤翻身上马,轻轻拍着大黑马鬃毛,向身边姜流笑问道:“咱现在便立即出城去?” 姜流虽胖,身形却还算利落,右脚一点护院脊背便翻身上马,搓着胖手笑呵呵道:“哪能啊,今天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了,咱可得好好玩玩,先去春风渡,那里新出了几名头牌花魁,咱带上她们一起出去,要不然咱四个大老爷们,像什么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春风渡是湛英城内名气最大的青楼。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不是因为它历史最悠久,也不是因为它装饰最豪华,仅仅是因为它里面的花倌儿最美,最媚,最妖。 没人知道这个春风渡的老板背后到底是何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最多三个月,春风渡里的姑娘就会从小到下悄无声息的完成一次大换血。 春风渡里头牌花魁,哪怕是身价再高,容貌再美,也不会被捧过三个月,这在别的那些靠着一两个头牌花倌儿支撑数年乃至十余年的勾栏看来,不仅仅无法想象,更是一种暴殄天物痛心疾首的行为。 而且春风渡之所以驰名湛英城,更是因为这个勾栏虽然是勾栏,但是讲规矩。 在春风渡里面,是否陪客全凭花倌儿自愿,不管客人什么身份,都强求不得;若是恩客有本事,能让花倌儿分毫不收伺候一晚上,那春风渡同样不会干涉。 最主要的是,春风渡里的花倌儿只要呆满三个月,便可被恩客赎身,且价钱从来不狮子大开口。 而最后一点也就导致了,现在湛英城里半数以上的达官贵人府里,都有从春风渡里出来的花倌儿做小妾,另外一半则是把花倌儿养到外面还不承认。 从春风渡里出来的花倌儿感念主家恩德,在恩客床上更是大吹枕边风,如此一来,春风渡的这块金字招牌,自然是愈发耀眼,愈发响亮。 顾长凤与姜流一行人来到春风渡门前之时,已经是午时三刻。 虽然此时是大白天,但是春风渡门前依旧车水马龙,高档马车,汗血宝马,屡见不鲜。 把缰绳和十两的碎银子一起扔到灰衣小厮手里,姜流挽着顾长凤臂膀,急不可耐地就向里面冲去。 春风渡沿海而建,上下共分三层,一楼是听曲喝茶所在;二楼是普通花倌休憩之所;三楼阁楼寥寥,只有一十八间,但在此居住的却都是花魁级别的花倌儿。 顾长凤有幸跟着姜流等人来过春风渡几次,每次来都是坐在一楼喝茶吃点心,顺便听听这一口糯软嗓子娓娓道来的地方名曲,从来未到二三楼去过。 花倌儿们都知道这个小公子是确确实实的寒门子弟,但是看这少年堪称极品的身形相貌,却足以让某些阅人无数的花倌儿在被背地里口水横流。 她们不是没有向这个少年暗示过可以来闺房里面一醉方休,但是顾长凤每次却都是含笑拒绝,不过这些花倌儿都是人精之辈,自然能看出顾长凤并非是瞧不起自己这些风尘女子,所以一来二去之下,春风渡里倒是有不少姑娘,与顾长凤成了朋友。 看到顾长凤等人步入大堂之后,一直在一楼里倒茶伺候的小婢子榕水顿时双眼一亮,瘦小的身形极其灵活,快速的穿越了茫茫人群,几个闪身就来到了顾长凤身前。 榕水从六岁就被继父卖到了春风渡,如今在春风渡里已经度过了八个年头,尽管春风渡里平日根本没少过榕水吃穿,但是现在她却还是那副枯黄瘦小的模样,再加上天生哑疾不会言语,所以这些年在春风渡里一直做着伺候人的活计,并且处境相当糟糕。 说来也怪,自从顾长凤第一次来春风渡之时,这榕水突然对顾长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与依赖,哪怕是因为此事让她遭到更多嘲笑与诘难,她却依然我行我素,坚持不改。 顾长凤伸手揉了揉榕水的头发,轻声笑道:“几天不见,你又长高了一些,不过还是那般枯瘦,一日三餐还是多用一些才是,女孩子做不来的重活累活不要勉强,春风渡里人手多,不差你这半个人。” 被称为半个人的榕水低头腼腆一笑,伸手指了指一个空余的位置,又抬了抬自己手里的茶壶。 顾长凤还未开口,一旁姜流便嬉皮笑脸道:“榕水妹妹啊,今天你长凤哥哥是有正事儿要做的,可没法再与你说故事了。” 姜流和顾长凤相反,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开口便让人厌烦的本事,果然榕水听了姜流话语之后,榕水立即便把茶壶在桌面上重重一顿,对其怒目而视。 春风渡里的人,不论是花倌儿还是婢子,都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春风渡背后的老板有多么手眼通天,只有春风渡里的人才会知道。 赶在二者剑拔弩张之前,顾长凤拍了拍榕水的小脑袋,笑眯眯道:“莫生气莫生气,咱不与这个小胖子一般见识,今日我便留在一楼,哪里也不去。” 榕水立即转怒为喜,拖着顾长凤的肩膀就向茶桌走去。 姜流大惊失色,急忙拉住顾长凤:“九哥儿,你不能这么对兄弟啊,之前我都跟颜姑娘保证好了,一定要把你带上去给她看一看的,你可不能如此卖我啊。” 顾长凤不屑一笑:“小胖子你是把我当做货物卖了,还想让我给你数钱啊?” 姜流拉住顾长凤,在其耳边低声说道:“九哥儿,咱爷们知道你不近女色,但是你可别忘了,这小蛮子今年可要及冠了,按照咱们东陵的规矩,及冠就算不娶亲,也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开始姜流还是满脸郑重,但是说到最后那胖脸之上便涌现出猥琐的笑容,一副你懂得模样。 顾长凤止住脚步,没好气说道:“我在东陵十七年,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规矩?这是盐商子弟的规矩,还是你姜家的规矩?” 姜流干笑着搓搓手:“这都不重要不重要,你看小蛮子,人家背井离乡地来到东陵,多少个夜晚人家都是孤单一个人,难道他不想要个枕边人?难道人家不想说说知心话?” 姜流的无心之言,确实让顾长凤心思一动。 拓跋东床除了与自己以及羊宫先生有些许交流之外,平日里与其他人几乎是连话都不说一句,一直这么下去并非良策,或许给他找一个贴心人,真会比现在强上不少。 顾长凤凑到姜流身边,低声问道:“此话当真?” 姜流把胸膛拍的啪啪作响:“你放心,只要你随我去一趟三楼,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今天下午便有十余名调教好的新鲜淸倌儿要玩‘千金采香’的把戏,九哥儿你放心,我一定给小蛮子拿下一个最漂亮的淸倌儿。” 东陵道一直便有传统,青楼女子称号有规有矩,刚入勾栏还未出阁,称之为淸倌儿;出阁之后,谓之曰花倌儿。 顾长凤看了身后沉默寡言却脸颊悄然泛红的拓跋东床一眼,郑重地点点头。 身侧婢子榕水悄悄扯了扯顾长凤的衣襟,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 顾长凤接过身后拓跋东床身上的包裹,打开后取出一个油纸包裹交到榕水手里,拍了拍榕水小脑袋笑眯眯道:“给你带了最爱吃的五郎饼,我上去一趟,你不要担心,等你吃完这些五郎饼,我就下来了。” 榕水紧紧抱着怀里的油纸包裹,郑重点了点头。 姜流见状,这才放下心来,拉着顾长凤的手腕,猴急地朝楼梯跑去。 一路之上伺候的龟公婢子连同老鸨自然都知道这几位的身份,看姜流猴急的模样也都不敢阻拦,只能任由这几位小祖宗一路横冲直撞地往楼上跑去。 然而来到三楼那一阁楼门前之时,姜流却一个急刹停住脚步,神色庄重肃穆地开始整理身上华贵衣衫,反复深呼吸数次之后,才举手轻轻扣门。 早已得到婢子禀报的春风渡花魁之一的花倌儿颜如玉早已盛装打扮完毕,听到敲门之声便笑容满面地把房门打开。 尽管在面前这个花倌儿身上花的银子已经如流水一般数不清,尽管早已相见数十次,但是看到这张千娇百媚的脸蛋之后,姜流还是有些口干舌燥,一双胖乎乎的小手都不知该往哪里去放。 最终还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颜如玉开口打破僵局,只见她深深施了个万福,浅笑开口道:“妾身见过姜公子c李公子c杜公子还有这两位公子,数日不见,姜公子依旧是如此风流倜傥。” 姜流这才反应过来,难得老脸一红,一板一眼地回了一揖,低头说道:“颜姑娘谬赞,这几日父亲让我陪中原所来客商巡视盐场,所以才没有过来看望颜姑娘。” 不待颜如玉开口,一旁李玉便爽朗一笑,略带无奈说道:“你们这两位啊,平日里相见都多少次了,现在见面还用得着这么生分吗?” 颜如玉以红袖掩面而笑:“熟络归熟络,但是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几位公子都是豪门世家,来到如玉阁中是给足了如玉面子,如玉当然要惜福才是。” 李玉神色玩味:“想不到颜姑娘还是一个讲规矩的妙人,看来以前是李某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那还不是因为有些人的眼睛和心肝都放在梦梦身上了,可惜真不巧,现在梦梦未在房中,李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来如玉房中饮一杯清茶如何?”颜如玉让开位置,探出白皙手臂,轻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千金采香(上) ,颜如玉作为头牌出来接客已经一月有余,按照春风渡的规矩,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想要迈入颜如玉闺房的恩客不计其数,但是有这个资格的却寥寥无几,身份家世c银子相貌缺一不可。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也正是因为上述原因,颜如玉的闺房装扮得极为奢华富丽,单单是伺候的婢子就有四名,房间里更是按照她的要求拓宽了空间,所以哪怕是顾长凤五人全部进入房间,依旧不显得拥挤。 三楼这十八间花倌儿闺房里面装潢不同,但是房子大体构造还是类似,一间卧室两间堂屋,中间堂屋空间最大,且向中央一侧无墙壁遮挡,正是用来欣赏一楼戏曲演出所用,只是此时采香尚未开始,所以三楼这十八间闺房皆以各色帷幕遮挡。 在颜如玉的引领之下,顾长凤五人正是在此处分主宾落座,李玉理所当然坐在首位,姜流与杜礼分坐左右,拓跋东床则跟着顾长凤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里,表情严肃沉默不语。 李玉端起面前茶盏,轻啄一口清茗,向颜如玉笑问道:“颜姑娘,不知梦梦此时在忙何事?” 颜如玉把妙曼白皙的躯体窝在床椅里面,透过楼阁栏杆向左前方轻轻一努嘴:“孙公子来啦,原本是让小西作陪的,但小西昨日便身体不适,所以妈妈只好把梦梦先唤过去了。” 李玉微微一怔:“孙素孙公子?他来春风渡了?” 颜如玉慵懒一笑,点点头道:“没错,正是咱湛英城城牧大人的贤侄,孙素孙公子,孙公子两个时辰前刚来春风渡,梦梦去陪孙公子,李公子不会介意吧?” 李玉腰杆笔直,真诚笑道:“我当然不会介意,梦梦能陪孙公子,是梦梦天大的福分,我李某人的毕生夙愿,就是能成为像孙公子一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啊,颜姑娘可知,孙公子所来春风渡是为何?” 颜如玉表情哀怨:“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那几个新来的淸倌儿了,咱这个地界儿,男人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货色,像如玉这样的老人,只能日渐凋零喽。” 姜流双拳紧握情绪激动:“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在我姜流心里,颜姑娘永远是最漂亮的头姑娘!” 颜如玉瞬间喜笑颜开,活泼跳脱性格暴露无疑,她欺身探臂,伸手捏了捏姜流的小胖脸,笑嘻嘻道:“还是我家姜公子知道心疼人儿,不像那些一身铜臭味的乡绅富豪,来去匆匆,翻脸无情。” 姜流脸颊再次一红,低着头只知道嘿嘿傻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颜如玉瞥了角落里的顾长凤一眼,收回目光笑眯眯说道:“姜公子,这位俊俏的公子是什么人,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对如玉介绍一下?” 姜流嘿嘿一笑,一把拉过顾长凤臂膀,诚挚笑道:“这位可是咱湛英城里第一美男子顾九兄弟,看这身板,看这相貌,是不是出类拔萃?要不是我出面,怎么能把九哥儿请到咱楼上来。” 颜如玉轻轻拍了拍姜流肩膀,起身来到顾长凤面前,又恢复了之前彬彬有礼的雅致模样,轻声细语道:“妾身见过顾公子,顾公子果然如传闻那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啊。” 顾长凤自小一直没怎么与陌生女子打招呼的经验,尤其是漂亮的陌生女子。所以面对颜如玉这判若两人的热切问候之时,也只是淡然点头,平淡回应道:“贱名有辱清听。” 颜如玉丝毫不以为意,在顾长凤身边盈盈落座之后,浅笑问道:“顾公子博学多才,是否知晓如玉贱名由来?” 顾长凤只是摇摇头:“在下孤陋寡闻,并未听过。” 一旁李玉洒脱一笑,朗声开口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车马多如簇。颜姑娘,不知在下所言可对?” 颜如玉微笑颔首回应:“旁人只知前两言,没想到李公子还知后两联,当真是学富五车。” 一旁的姜流不屑撇撇嘴,但是不待他说什么,一声清脆鸣钟之声顿时响彻整个春风渡。 颜如玉探出纤细玉臂轻轻扬了扬柔荑,早已准备好的两名婢子立即跑动着拉开栏杆之前翠绿色帷幕。 与此同时,三楼十八间阁楼帷幕同时缓缓拉开。 姜流脸上涌现出兴奋之色,搓着一双小胖手乐呵呵道:“千金采香开始了,小蛮子,你放心,咱爷们一定给你拿下一个最好的。” 颜如玉以手掩口娇笑道:“今天的采香,可是有不少有头有脸的纨绔衙内都盯着呢,姜公子要是想拿下最好的一个,恐怕得花费不少银子呢。” 姜流呵呵一笑:“我老爹这人啥都没有,只有银子,银子和银子,要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再不替他花一点,他哪辈子能花完啊。” 颜如玉轻笑着接过婢子手里的雪白牙芴,这东西便是采香所用。 一楼恩客手中所持是铜芴,每举一次是加价十两白银;二楼恩客手中所持是银芴,每举一次是加价五十两;三楼恩客手中所持正是姜流手中这种象牙芴,每举一次,加价百两。 春风渡里,原本便是争相斗艳之所,东陵盐商富甲天下,弟子又多纨绔衙内之辈,手里握着不计其数的银子,大把大把地都流到了春风渡里。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乐天诗人所作此诗,放在春风渡里再合适不过。 在姜流等人谈话间,春风渡的采香已经开始,不过按照惯例,采香一开始出场的都是一些三流淸倌儿,此时场面并不热烈,只有一楼零零散散的几只铜芴举起,最高的也不过开到八十两银子,老鸨声音也是平平淡淡,听不出情感起伏。 姜流吐出嘴中葵花子皮,不屑道:“就这些歪瓜裂枣,就连家里婢子都比不上,底下这些东西还抢个什么劲儿。” 说着,姜流把手里葵花子皮儿随手往楼下一扔,大部分飘到了过道里,但也有少许掉落到了一楼几个纨绔子弟的头顶和衣领里。 那几个一楼纨绔原本勃然大怒,仰首正准备质问之时,看到葵花子皮儿是从三楼飘下来之时,气势已然弱了三分,待到看到姜流探出去的小胖脸之后,更是脾气全无,一个个陪着笑脸把怒气憋回肚子里。 姜流虽然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胖子,平日里除了变着法的糟蹋家里的银子再也不会别的活计,但是这小胖子的父亲,盐商姜磊,人送绰号姜三石,手下两个盐场上百护院,表面上和气生财,但湛英城里谁不知道,这个人的心思缜密,阴狠刻毒,哪一个不是拔得湛英城头筹? 颜如玉一边吃着婢子新送过来的扬州点心,一边轻笑道:“姜公子,话不能这么说,一楼的恩客自有一楼恩客的活法,他们进咱春风渡不容易,能出一分风头,便出一分风头,男人嘛,都这样。” 李玉突然侧了侧身子,直视前方,向颜如玉问道:“颜姑娘,你看咱对面那个房间,那是否便是小西姑娘的闺房?” 颜如玉轻笑着点点头:“是啊,梦梦身边的那个公子,便是孙素公子,你看看,是不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李玉诚挚点点头,万分艳羡道:“是啊,孙素公子不愧是咱湛英城中新一代的翘楚啊,单单这一份精气神儿,就不是一般衙内所能做到的,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成为孙公子那样的人,那我此生,无憾矣。” 对面正与怀里梦梦姑娘浅笑交谈的孙素自然能感受到李玉这近乎灼热的目光直视,虽然与李玉素不相识,但孙素作为城牧大人贤侄,肯定是长袖善舞的人物。 所以感受到李玉直视之后,孙素微笑着举起手里的茶盏,以茶代酒,遥敬李玉。 李玉精神一震,霍然起身,做了一记君子礼,长揖及地。 礼仪盛重,一时为旁人所侧目。 梦梦伏在孙素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孙素哈哈大笑。 笑毕之后,孙素轻轻挥挥手,李玉这才收了礼仪,心神激动地坐了下来。 姜流撇撇嘴,低声道:“小鲤鱼,他不过是城牧大人的贤侄而已,你对他行如此大礼,不怕旁人笑话啊?” 李玉深吸一口气平复激动心情,侧首训斥道:“不要瞎说话,孙素公子是我辈翘楚,人中龙凤,日后成就定然不同凡响,对他尊敬一些,当然是应该的。” 一旁的杜礼不动声色地摇摇头,不过沉默寡言的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一楼采香也被慢慢推入高潮,被选出来的女子质量也明显上乘不少,毫不夸张地说,就这些淸倌儿,搁到一般的勾栏里面,已经是花魁一类的角色。 蓦然间,一直沉默不语的拓跋东床右拳猛然用力攥紧,粗壮右臂之上肌肉顿时鼓涨起来。 顾长凤朝楼下探头看了看,向姜流笑道:“小胖子,你不是要给东床物色知心人吗,你看现在站着的这个契戎女子,是不是挺合东床心意?” 拓跋东床站在顾长凤身边,依旧沉默寡言,但是黝黑的脸颊之上却慢慢浮现出一抹嫣红之色。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千金采香(中) ,姜流看都未看,拍着拓跋东床厚实的臂膀哈哈大笑:“小蛮子,你放心,就楼下这个淸倌儿,今晚肯定躺在你小子的床上,这话我说的,你就等着瞧吧!” 拓跋东床低首不语,勾动了两下嘴角,算是微笑回应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姜流对于拓跋东床的沉默寡言自觉无趣,撇撇嘴说道:“小蛮子啊小蛮子,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少了,基本就没听你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有时候我都想,你小子是不是和榕水那小丫头片子一样,是天生哑疾啊?” 拓跋东床难得抬起头来,认真说道:“你要是再这么说,我就揍你。” 姜流一时哑口无言,其余众人哈哈大笑。 其实有件事情本是事实,可惜整个湛英城都将其当做一个玩笑话。 姜流本是一上好的习武胚子,根骨资质都属难得上乘。 若是肯下功夫,现在怎么着也得是一个三四的武夫,可惜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好逸恶劳的主,怕苦又怕累,要是师傅盯着也就嘿嘿呀呀地耍两手,师傅一不留神马上便钻到丫鬟被窝里去了,所以习武这么多年下来,姜流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把式,要不然当年面对同样未曾习武的顾长凤,怎会被打的满地找牙? 如今面对一个湛英城罕见的年轻五品高手拓跋东床,姜流要说不打怵,那是骗人的鬼话。 颜如玉嗑着手里葵花子儿笑道:“姜公子啊,您可是真是干着出大力不讨好的勾当,花银子替别人采香,还要受别人打。” 姜流故意幽怨轻叹一声:“是啊,我姓姜的干得就是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计,我这苦命的人啊,自己想想就心酸。” 虽然嘴里如此哀怨,但姜流的胖手并没有闲着,一把抓过婢子捧着的牙芴,刷刷刷连举三下。 一楼主持采香的老鸨自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张老脸几乎要笑出花来,她一甩手里的丝锦手帕,大声笑道:“三楼的姜流姜公子出价三百两纹银,这可是咱春风渡的老主顾喽,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我可和你们说,咱飞燕姑娘,可是来自草原,身子骨和咱娇滴滴的东陵姑娘,那可大不一样,要是没尝过鲜的,今日可要把握住机会喽。” 老鸨身旁的飞燕姑娘确实是一出身草原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五官俊美,盘靓条顺,肤色也是偏向小麦色,与东陵姑娘大相径庭。 若是把东陵姑娘比作温顺绵羊的话,这老鸨口中的飞燕姑娘便是一匹难驯烈马,越烈,越够劲,越能激发起这些恩客们的调教和征服欲望。 听到老鸨赞誉之后,飞燕姑娘微微低下螓首,似羞非羞的要强模样,更显可人儿。 三楼斜对过一闺房内,一纨绔终究没忍住同伴的教唆,借着几分酒劲,竟然连举了两下牙芴。 老鸨这次是真的乐到了心坎里,她主持采香这么多年,最喜欢的自然便是盐商子弟争强好胜的时刻,不论谁输谁赢,白花花的银子都是哗哗地往她的口袋里流去。 干笑一声,老鸨装模作样为难开口道:“呀呀呀,看来咱春风渡之中,识得金镶玉的人大有人在啊,看来杨秀公子也看上了咱这飞燕姑娘,杨秀公子出价五百两纹银,不知还有更高者否?” 姜流不屑撇撇嘴,抬起右手正待举牌,却被李玉按住,后者伏在姜流耳边,小声说道:“你爹刚刚把他们家挤出了回禄盐场,这小子对你们姜家现在是怀恨在心,恨不得生吃了你,他此时不是想要下面那个淸倌儿,是想刻意抬高她的价码儿,你可别上当。” 姜流坐直身躯,眯着小眼看了看对面色厉内荏的杨秀一眼,不屑道:“他是个什么东西,连他的窝囊老子一块说着,今天他要是敢和我对着干,有一个算一个,我全把他们收拾喽,我说了下面这淸倌儿是小蛮子的,那就是小蛮子的,谁来都不好使,如玉姑娘,劳烦你手下婢子,给我叫一个最好的话郎来。” 颜如玉原本想阻止姜流这争勇斗富的行为,但是话都到了嘴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叫过身旁一名绿衣婢子,亲自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挥挥手打发她去传春风渡最好的话郎过来。 话郎,顾名思义,是勾栏青楼当中,替恩客传话所用,譬如在这春风渡三楼,闺房最远相隔三十丈,若是让这些纨绔子弟扯开了嗓门喊,未免实在有失体统,所以话郎这一份行当,便应运而生。 绿衣婢子来去匆匆,不多时功夫便叫来一名精干利落的灰衣话郎,灰衣话郎来到闺房之中,先是跪下见礼,起来之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 颜如玉轻轻蹙眉,脸上略有不悦之色。 绿衣婢子急忙解释:“回禀小姐,金牙被孙素公子派来的人抢先一步叫走了,婢子只能带银牙过来,小姐要是不满意,婢子再去换。” 姜流摇摇头,不耐烦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不管金牙还是银牙,能用就行,小子,今天你给我卯足了劲使足了力气喊,喊不好扔海里喂鱼去,喊好了少不了你的赏。” “姜公子放心,既然您赏脸,小的拼上这条贱命不要,也得把姜公子的面子给您挣足了。”被称为银牙的话郎铿然开口,语调铿锵有力,嗓音清脆刚强。 姜流嘿嘿一笑,又连举两下牙芴。 对面杨秀几乎不假思索,又跟了两下。 如此一来,这个名唤飞燕的淸倌儿的身价已经达到了九百两纹银,老鸨乐得笑开了花,脸上褶子里藏着的白粉扑簌簌地往下掉。 姜流唤过银牙低声嘱咐几句之后,这才又举了两次。 待到杨秀跟上两次之后,银牙气沉丹田,猛然大喊道:“姓杨的小兔崽子你听好了,既然过了一千两,咱就玩玩春风渡里的老规矩‘如相公’,每次加价三百两,敢玩你就接着,不敢玩你就给我滚到楼下去。” 银牙话郎一出,全场哗然! 如相公三字并不难解释,是由男人小妾被称为如夫人所演变而来,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恶意抬价之人所定制的,规矩说来也是简单,出价最高者和第二者在采香完成之后都要付足银子,淸倌儿第一夜陪最高者,以后便全权交给第二者处理。 而且如相公这个把戏还讲究现银现付,喊价前必须把银子早早摆出来,再是外出或者回家取银子凑齐,那便算是跌份,并且绝对不接受实物抵押,就算玉佩扳指都不行。 不出三息功夫,整个春风渡便沸腾起来,起哄者大笑者皆有之,整个采香气氛被推向最高潮。 姜流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扔到面前婢子举着的托盘里,笑眯眯地朝杨秀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秀此时是在万众瞩目之下,牙关紧咬面色铁青,但是他家实力确实比不上姜家,与之抬杠也是借着酒劲一时兴起,此时他也特别想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摔到面前来。 可惜,他没有。 十息功夫过去,杨秀依旧嘴巴紧闭不言不语,此时他身旁的友人花倌儿都已离他远远的,生怕被众人蔑视目光所波及。 毕竟在春风渡这种地方,有时面子甚至比性命还重要。 姜流再次唤过银牙话郎,后者受到吩咐后挺直腰杆,声如洪钟:“我看杨秀公子实在是家境贫寒,我就不为难阁下了,老鸨子,去酒窖里给杨公子挑两坛五十年份的春桃酿,让杨公子带回家,孝敬杨老爷子去!” 杨老爷子因为年轻之时贪杯,误了一场天大的买卖,从那以后杨家生意才一天不如一天,直到被姜家压在身下动弹不得,此事湛英城之内,众人皆知。 此事饶是杨秀脸皮再厚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极其怨毒地狠狠剜了姜流一眼,跌跌撞撞地朝楼下走去。 其中有自家下人想要过来搀扶,被他一脚踢的东倒西歪,又是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姜流从始至终都是稳坐条鱼台,直到杨秀跑出春风渡之后,才笑眯眯地从托盘里捏出一张十两银票,塞到了银牙话郎怀里。 一楼老鸨哈哈一笑,心满意足道:“得来,刚刚的小插曲各位大爷可别放在心上,现在咱们飞燕姑娘终于名花有主,一千一百两纹银,所属” “等一下!”老鸨话音未落,却又被这三字打断。 今天的春风渡看起来是格外热闹,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人寻声望去,却见此声并非从旁处,正是从三楼孙素公子所在闺房内所处。 万众瞩目之下,金牙话郎不紧不慢道:“在下还没有开口,怎地就言明飞燕姑娘归属?今日在下本是闲来无事,没想到还能遇到飞燕姑娘这等让在下心动之女子,无奈在下囊中羞涩,只能出价,一千五百两纹银。” 春风渡里实实在在的沸腾了,孙素与姜流素不相识,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任谁都不会想到在姜杨之争即将完结之时,会突然杀出来孙素一个重量级的拦路虎来狠狠咬了姜流一口!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千金采香(下) 姜流自然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阴沉,绿豆大小的双眼眯起来,不知在思量什么。 李玉第一时刻伏在姜流耳边,凝声道:“自古商不与官斗,城牧孙策孙大人膝下无子,孙素孙公子表面说是他的贤侄,但其实就跟子嗣差不多,如今孙策孙大人又不在湛英城之中,整个湛英城里,孙公子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小姜,听兄长一句,万万不可与孙公子斗气,一个低贱的勾栏女子而已,既然孙公子看中了,让给他又何妨?” 姜流神色不变,轻声回李玉道:“小鲤鱼,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这家伙在咱湛英城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需要什么女人都不用自己开口,只需一个眼色,便有无数女人争先恐后跑到他的床上去,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大张旗鼓的看上一个蛮夷女子?” 李玉倒吸一口凉气,方才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经姜流一番话语点拨之后,立即拨开乌云见月明。 他一边全力品味着这件事其中三味,一边惊疑不定问道:“小姜,你的意思是?” 姜流转过他的胖脸,一字一顿道:“他今日根本不是为了采香而来,而是为了你我而来!”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语不惊人死不休,姜流盯着李玉刷的一下苍白起来的面孔,认真道:“准确的说,他是为了咱湛英城之中的盐商而来。” 李玉一把捏住姜流肥胖手腕,压低声音嘶吼道:“怎么可能!孙策大人一直与我们相安无事,你我皆知,每年咱们得拿出多少利润来喂饱这个孙家!扳倒了我们,不说这湛英城里的动荡他孙素能不能接受,就说这种自断财路的事情,孙公子怎么可能会去做?那是自掘坟墓!” 姜流此时却格外平静,胖胖的脸盘之上闪烁着一种特别的魅力,他轻柔但是坚定地掰开李玉秀气的手掌,然后一双胖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眯着眼睛望向对面笑容满面的孙素,轻声说道:“扳倒咱们?你把这位孙公子想的太高了一些,他可没这个能耐。至于自断财路?你可记得九哥儿之前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如果肯拿目前所拥有的利益做垫脚石,那肯定在证明前方不远处有更大的利益在等着他,这跟做生意投本钱是一个道理,孙素今日来打压我们,只是拿左手作一个试探,至于他藏在背后的右手里藏着什么,恕小弟愚钝,我实在猜不出来。” “疯了疯了,都他妈疯了!”李玉仿佛在一瞬间浑身力气被抽干,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之上,低声喃喃自语,“孙大人不在城里,孙公子便敢如此做派,若是有朝一日真让孙公子执掌大权,那咱们盐商可还有活路可言?” 姜流抿了抿嘴唇,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挡在他与城牧大印之间,能咬下他一块肉来,便咬他一块肉;能拖慢他一份速度,就拖慢他一分速度!” 李玉直勾勾地盯着姜流:“虽然平日里你笑嘻嘻的模样,但我知道你鬼点子最多,你有什么好办法就说出来,没看到楼上楼下所有人都在盯着我们吗?” 姜流摇摇头:“这种时候要是让我爹或者李世伯在这里肯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但是我是不行的,我的意见只有一句话:现在与他硬抗到底,让所有人都知道,因为争风吃醋,孙公子与盐商子弟闹得下不来台面,现在他让我骑虎难下,但是这个事情真闹大了,骑虎难下的就是他了!若是孙大人回来之后看到他的贤侄短短几天就把湛英城给弄得一团糟,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李玉浑身一个激灵,磕磕绊绊道:“你你想好了这可是与城牧大人对着干!” 姜流摇摇头,平静说道:“不是与城牧大人对着干,是与孙公子对着干,鲤鱼,你可别忘了,咱们的爹爹,当年为了抢盐场,压盐价,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事儿没做过,现在李世伯刮风下雨后腰就疼,还不是因为替我父亲挡了那一刀?” 李玉没想到姜流会如此决绝,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大,大到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有些六神无主。 从某个角度来讲,现在湛英城里盐商的未来可以说都压在了他们三个少年身上,孙素突然发难,偏偏选了他们三个做为出头鸟,若是他们一个应对不好,恐怕葬送掉的,不仅仅是自己一家的前程和未来。 现在时间容不得他多作思考,李玉看向杜礼,询问之意溢于言表。 杜礼与拓跋东床一般沉默寡言,只是憨笑道:“不论什么结果,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李玉突然神经质般的从座椅上跳将起来,右手入怀掏出一大把银票,直接砸在了面前地板上,双眼通红,略带癫狂道:“来,我的银票都在这儿了,干,大不了再回家种地讨饭去,老子又不是没做过!” 杜礼默默无闻地掏出自己身上所有银两,不动声色地放在地上。 姜流呵呵一笑,气定神闲地举起牙芴,在银牙耳边轻声嘱咐一句。 银牙话郎立即上前,于万众瞩目之下,高声喊道:“孙公子见谅,飞燕姑娘实在是我之所爱,我出三千两现银,只为一亲芳泽。” 春风渡之中一片哗然,一楼老鸨脸色之上却写满了为难。 她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知道有些银子能挣有些银子不能挣的道理,姜流与杨秀斗富,那是意气之争,不论怎样都不会殃及春风渡;但是此时孙素与姜流,却不是简单的同辈玩闹,不论谁抱得美人归,失败的那一个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会牵连春风渡。 所幸这个时候也用不到老鸨了,银牙话音刚落,金牙那边便喊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姜公子可不要只顾着美人,忘了自己姓什么,在下这里有纹银四千两,敬请飞燕姑娘笑纳。” 姜流面色略微阴沉,微微扬了扬下巴,银牙立即喊道:“盐商没别的本事,就是有银子,纹银五千两,再多我也奉陪到底!” “银子再多,能多过大乾国库?身为大乾百姓,银子多少无所谓,但是若是不干净,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出纹银六千两!” “不仅仅是大乾百姓,大乾之中每一个人,哪怕是黄紫公卿,也要遵守大乾法度才是,我这里有纹银七千两,请飞燕姑娘喝茶。” “” “” 哪怕再愚钝的人,此刻也嗅到了春风渡里味道不对,原本喧闹的勾栏里此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孙素与姜流的话郎在三楼争锋相对,火药味充斥着春风渡里的每一个角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位飞燕姑娘的身家直线攀升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一万八千两,这早已经超出了春风渡里最顶尖花倌儿的身家多矣,往后说十年之内,恐怕这个记录都不会有淸倌儿能打破了。 虽然银子越来越多,但是一楼的老鸨与飞燕姑娘,此时却皆是脸色苍白。 现在的银子太多了,多到能撑破春风渡的肚皮了。 自己的胃口自己心里最清楚,烫手的银子不是银子,那是阎王爷手里的生死簿,是七爷八爷手里的招魂幡。 蓦然,金牙话郎停止抬价,孙素那边一片沉寂。 就在众人以为这项竞争终于完成而长出一口气之时,金牙话郎突兀开口高声道:“长安城与桃花城里均有‘暗桩勾猜’的小戏法,姜公子肯定听说过,咱们如此竞价下去也忒小家子气,不如暗桩勾猜,一局定胜负如何。” 暗桩勾猜,非大豪门大门阀不敢用,指的是两人同时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想出的价格,价高者得,价低者支付自己所出银两给赢家做彩头。 哪怕是在长安城之中,暗桩勾猜也是只在黄紫公卿或者将种子孙之间才能玩得起来的,而且还是在撕破脸不死不休的恩客之间,才会完玩这个把戏。 姜流不屑冷笑一声,低声咕哝道:“都说咱盐商是土老帽,靠着贩盐不知道赚了多少银两,但是却都是一些沐猴而冠附庸风雅之辈,其实这句话说对了,咱们盐商子弟,还就是一群穿金戴银的泥腿子,咱们啥都缺,就是不缺鱼死网破的胆气,和大把大把的银子。” 说着,姜流唤过银牙话郎,正准备在其耳边低语,但是却被两根手指按在了他肥胖的手背上。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这两根手指的主人是几乎被大家遗忘的顾长凤。 一直沉默寡言的顾长凤罕见主动开口,他摇摇头,认真吐出四字:“万万不可。” 李玉蹙眉,开口欲言却被姜流打断,姜流向银牙话郎昂了昂首:“不用理他,继续加价,咱们出白银两万两。” 银牙话郎如姜流所吩咐,喊出两万两白银高价。 金牙话郎嗤笑:“堂堂姜三石的公子,竟然沦落到对一个小白脸俯首称臣了?” 拓跋东床双眼神色瞬间冷冽,捏起拳头便欲踏步而出,但是却被顾长凤一个眼神给阻拦了回来。 姜流定下心神,看到孙素的失态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异常开心,所以他微笑道:“继续抬价。” 银牙话郎不紧不慢喊出两万一千两纹银的价格。 金牙话郎沉默良久,孙素微笑起身,朝姜流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于万众瞩目之中,独自下楼而去。 此时姜流才长出一口气,胖胖的身躯一下瘫软在椅子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湿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易坤与《春宫图》 ,姜流一行人的车队自春风渡行出湛英城,一路上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湛英城里百姓衣食无忧,对于此等争风吃醋之事最是感兴趣,一个塞一个的看热闹不怕事大,孙素前脚离开春风渡,城牧贤侄与盐商子弟闹翻的消息后脚就飞遍了湛英城的繁华之所。 这个重磅消息到底给小小的湛英城能造成多大的冲击,这是姜流他们父辈需要考虑的问题,城牧孙策至少五日才能返回湛英城,这五日便是湛英城盐商们所作决定的关键时期。 作为盐商子弟的姜流三人,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地完美拿下第一城,他们的任务此时也就完成了,到底是众志成城与孙素死战到底,还是备上厚礼去往孙府致歉,这个问题就留给那些盐商去伤脑筋吧。 姜流三人,如今该做的还是没心没肺踏青春狩去也。 李玉杜礼姜流三人的车队加起来足足有十三辆豪华马车,自从春风渡出来之后,便是风头正劲,有不怕事儿的盐商子弟在路边向姜流大声喝彩,但是刚刚喊出两个字却被父辈一把拽了回来。 不过有心人却都能看见,那些父辈盐商悄悄向姜流竖起来的大拇指。 湛英城盐商内斗极为厉害,这一点谁都不否认,但是一旦遇到外力欺压的时候,却又能马上团结成一家人,这不得不说是天下商人对东陵盐商又爱又恨之处。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东陵道内的盐商才能顺风顺水地过了这么多年,一麻袋一麻袋的银子往家里抗。 到了湛英城西门,顾长凤特意跳下来去向叶霖告别,叶霖虽然心里担心,但是毕竟不善言辞,只是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之后,便放顾长凤离去。 不过顾长凤心里明白,自己说了三天之内必回,那么叶叔叔就会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了,若是三天自己没回来,哪怕差一刻钟,他也不会等。 他会拿着长矛,把湛英城内外翻个地动山摇,只为找到自己养子顾长凤。 叶霖从不讲理,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整个湛英城里的人命加起来,也不如顾长凤的性命重要。 看着顾长凤随着车队出去,叶霖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温暖轮廓,在他手下吃饭的两名属下瞅准时机,立即跑上来狂拍马屁。 也就只有这个时刻,这个被下属同僚私下里称为“叶霸道”的叶霖,才会有那么几分像人的模样。 ———— 今日顾长凤这一行人要去的地方是葫芦山,这是湛英城旁边因为海水冲刷再加上土壤沉淀,日积月累之下形成的一所小土山,因外形有些像葫芦,所以被称为葫芦山。 葫芦山上原本是一座荒山,三年前被湛英城里几名盐商合力买下,植树种草,又放养了不少野物,如今才欣欣向荣了起来。 姜流等人的车队来到葫芦山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火红色的云朵烧红了半边天空,整个湛英城都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光芒,自葫芦山上远远望去,煞是迷人。 车队选在了一处空旷上坡上安营扎寨,自有三位子弟麾下长随管家开始有条不紊地扎帐篷c起篝火c找水源。 这三位公子哥儿说是来野营踏青,但是所有重活累活都有自家下人包办,他们仅仅需要做的就是拥着怀里花倌儿美人指点江山,玩弄花花草草。 偶尔“无意之间”咏出一首从寒门士子那里高价买来之诗赋,自然能得来怀里花倌的不吝赞美。 姜流杜礼李玉三人,皆与自己带出来之花倌儿于山坡之上嬉笑缠绵,就连拓跋东床也与飞燕姑娘相敬如宾地并肩在山坡之上漫步,偶尔谈起草原之上事宜,两人之间气氛便陡然升温。 只有顾长凤牵着大黑马形单影只地在一面向阳山坡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大黑马极少有这种外出放风的机会,所以此时出城来到这广阔天地之间显得格外兴奋,粗壮的马尾一甩一甩,偶尔看到生命力顽强早早破土而出的绿芽,也是毫不客气的大嘴直接扫过。 并非顾长凤没有花倌儿相中,就凭他自身相貌以及姜流小胖子的银两支撑,除了几个性子清冷的花魁不好说,别的花倌儿没有不想跟着顾长凤出来春宵一度的。 可惜面对这一具具红粉骷髅的诱惑,顾长凤每次都是微笑却坚定拒绝。 久而久之,姜流等人也就明白了顾长凤心性,此时也就不再勉强顾长凤。 山坡之上,大部分树木都还未吐芽,放眼望去偶尔只见一点零星绿色。 不时之间,有几只野物从树林之间一闪而过,但都是熬过了一个凛冽寒冬,身上油水少的可怜,所以顾长凤也就懒得摘下马鞍上的弓箭。 到了一颗粗壮枯木之上,顾长凤蓦然停下脚步,转身抄手,看着大黑马黑溜溜的大眼睛笑眯眯问道:“大黑啊,昨天晚上,陆叔叔带着你出去干啥了?” 大黑马也不知道是否真听懂了顾长凤话语,竟然后退两步摇头晃脑,一副嘚瑟的样子。 顾长凤伸手轻柔拍了拍大黑马面门,继续笑眯眯问道:“你可别在这里跟我装傻充愣,从今天早晨起来,我就看到小黄一副忧郁寡欢的模样,你说昨天晚上你到底干啥了?” 大黑马骄傲昂起马首,趾高气扬。 顾长凤以手捂胸口,一脸的痛心疾首:“你说说你,还是不是一匹马,竟然对一只狗都能下得去手!” 大黑马耷拉着眼睛看了顾长凤一眼,整张马脸上写满了“匹夫竖子不相与谋”的情形,轻轻长嘶一声,就欲转身离去。 顾长凤也不阻拦,只是不紧不慢道:“你若是敢走一步,我就再也不阻拦叶叔叔把你骟了,你可知道你这几年春天因为管不住胯下那活儿带来了多大麻烦?” 大黑马全身肌肉瞬间僵硬,粗壮有力的臀大肌一下收缩,似乎是想起了某种极其痛苦之回忆。 此时,蓦然有一句清冷嗓音传来:“如此优良的西凉大马,你若是真那么做了,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顾长凤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只不过以为是路过游玩之人所以没想搭理,此时听到搭话之时才慢悠悠转过身来。 一名锦衣华服公子哥儿,富丽堂皇,神色傲慢;一名青衫公子,面如冠玉,神色淡然。 在这二人身后还有十余名家丁护院,最前二人手里皆牵着两只大黑犬,骨骼粗壮,皮毛水滑,明显是上等货色。 方才出言之人正是青衫公子,看到转身过来的顾长凤容貌明显是一个呆愣,不过他掩饰得非常好,立即抬手行礼:“在下易坤,字玉麟,镯阳城人氏;身旁这位是青煋兄,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易坤的自我介绍相当得体,简单两句话便交代了自己的性命和来历,而对于身边伴当,未得到许可之下,也只是说了他的字号,未说姓名与来历。 顾长凤不想与纨绔打交道,所以只是微微点头算是见礼,轻声问道:“有事?” 字号青煋的公子微微蹙眉,满脸写满不快之色,明显对顾长凤的反应甚是不满。 易坤倒是不在意,神色如故:“倒也未有何重要之事,只是在下看兄台坐骑” 顾长凤微笑打断易坤话语:“既然无事,那便就此别过。公子喜欢此处,便让给公子,在下还有友人等待,先行一步了。” 不等顾长凤迈步,青煋便冷哼一声,身后有一身着蓝色短打的刀疤脸壮汉越众而出,来到顾长凤三步之处站定,右手扶在腰间刀柄之上,神色阴鸷。 不需多言,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青煋轻摇手里折扇,不紧不慢道:“既然你快人快语,那我便直言,玉麟兄是爱马惜马之人,你这匹黑马,玉麟兄看中了,你出个价,若是低于一千两,我现在便付给你,若是你狮子大开口,也无妨,说出价码在,明日我差人把银子送到你府上去。” 顾长凤微笑不语,只是缓缓摇摇头。 易坤轻声喝住身后两条蠢蠢欲动的大黑犬,蹙眉向青煋道:“青煋兄,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我皆是读书人,怎可采用如此有辱斯文的手段?在下看这位白衣兄台器宇不凡,又文质彬彬,想必也是饱读诗书之辈,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好好商议。” 青煋为人虽然跋扈,但是似乎在易坤面前毫无脾气可言,察觉到易坤不悦之后,立即含笑应是,马上把那刀疤脸壮汉喊了回来。 顾长凤轻轻一笑,温和道:“饱读诗书?在下读的书籍倒是不少,不过却不是圣人典籍,算不上书生。” 易坤微微蹙眉:“阁下既不是儒家出身,想必是精通黄老之学,亦或是兵法二家了?” “非也,非也。” “请恕在下孤陋寡闻,敢问兄台平日里都读哪一门典籍?” 顾长凤回望过去,认真道:“我生平只读两种书:《春宫图》和插图版的《春宫图》。”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小窃喜 ,山坡之上一时间静的可怕。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原本面如冠玉的易坤,此时已然是脸色绯红一片。 顾长凤微笑不语,他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眼前的这个易坤公子是女扮男装,再加上她言语之间看似文质彬彬,却都是一些虚而不实之言,不出所料应当是哪个豪门世家的大小姐,趁着家里看管不严的空隙外出“微服私访”了。 沉默良久之后,易坤才咬牙切齿开口:“伤风败俗,斯文扫地!” 方才青煋意图强买强卖,易坤只说了“有辱斯文”四字,如今顾长凤一开口,直接就上升到了“斯文扫地”之境界。 在她心里,顾长凤单单一句话造成的杀伤力,要比青煋强买强卖的盗匪行径,还要恶劣得多。 顾长凤正色道:“易公子此言差矣,要知道当今天下所有人莫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春宫图》以简洁明了之话语,教人阴阳合欢之术,这不单单是为了教人快活,更是让人更好繁育子孙,如此利国利民之大事,易公子为何说是斯文扫地?” 原本傲慢的青煋此时倒是暗暗大点其头,虽然不敢当着心上人的面前表露出同意迹象,但是一双眼睛里已然写满了赞同,连带着看这个小白脸都顺眼了许多。 易坤从小养尊处优,明显不是牙尖嘴利之辈,明明知道顾长凤全是歪理邪说,但是又羞又怒之下,却是瞠目结舌,根本说不出话语来。 蓦然顾长凤背后传来放声长笑,紧接着有人说:“九哥儿所言不差,明明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却被一些鼠目寸光之辈所耽误,真是可叹可悲啊,鲤鱼,我打算明天叫书局刊印一万册《春宫图》无偿发放给湛英城士子,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不好。” “哦?为何不好?” “若非插图版,怕是有人看不明白啊。” “哈哈哈,所言甚是,那咱就刊印插图版的。” 姜流三人玩玩闹闹地来到顾长凤身边站定,看轻松神态,明显没有把对面易坤一行人放在眼里。 姜流拿小胖手搭在顾长凤肩上,笑眯眯问道:“九哥儿,我刚刚看见这些人拦着你不让你离开,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顾长凤伸手打掉姜流胖爪子,摇头笑道:“没事,只是这两位看上了大黑,想要买下来。” 姜流一脸痛心疾首,对易坤指指点点:“你这不开眼的小娘皮,你可知道你相公我为了这一匹西凉大马花了多少银子还拿不下来,就凭你也想买下来?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易坤此时小脸已经煞白,论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其实顾长凤还远远比不上姜流这个小胖子。 青煋脸色阴沉:“小胖子,你嘴巴给本公子放干净点,荒郊野外不比城里,有些话不能乱说,这匹西凉大马既然易姑娘看中了,本公子还偏偏就要买下来,想要多少银两,你开价吧。” 三人因为青煋这句话哄堂大笑,良久之后还是李玉先平静下来,开口之时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这位公子,我奉劝你一句,和这个小胖子比银子多少,你还真没有胜算,莫要多言了,赶紧带着这位姑娘离去吧。” 青煋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三千两银子,这匹马你卖不卖?” 一旁易坤小声惊呼一声,满脸肉疼之色,开口想要劝阻同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流终于不笑,认真道:“我出三万两银子,你能不能把身边的小娘子卖给我?” “欺人太甚!”青煋脸色难看至极,右手轻轻一摆,身后便有四名身材剽悍的护院立即跳将出来,不怀好意地盯着顾长凤四人。 看他们彪悍神色,腰间鼓鼓囊囊的,明显不是玩物。 刀疤脸站在最前方,神色阴鸷傲慢,一双细小的眼睛一直在姜流胖胖的身躯上扫来扫去,似乎是在琢磨在哪儿下刀。 别人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姜流是搞事情不怕事大。 在这四名护院刚刚跳出来之时,姜流就把小胖手放在嘴边,一声尖锐哨音刺破山坡上空的宁静。 山坡后面蓄势待发的十多名狗腿子立即气势汹汹的奔涌过来,这十余人皆是一身灰衣短打,手里握着清一色厚背宽脊的黑色狭刀,短短几息功夫,就把易坤这些人围在中央。 刀疤脸不动神色地后退半步,他在刀口上舔血半辈子,自然能看出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不是虚张声势之辈,不论是奔跑的身形起落,还是握刀的手势,皆都能表明这些人练家子的身份。 易坤倒是不显畏惧,蹙眉娇叱道:“小胖子,你来头不小嘛,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告诉你。” “你你毫无君子风范!” “是啊,我是真小人啊。” 易坤被这姜流洋洋自得的小人做派气得脸色煞白,伸出素手对其指指点点,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姜流不理易坤,转头对脸色阴晴不定的青煋道:“怎么着爷们?还想跟咱玩横的?” 青煋环顾四周,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是我栽了,你想怎么样,划出道来,我接着便是。” 姜流此时也没了主意,把目光投向笑眯眯看戏的顾长凤。 顾长凤略一权衡利弊,便开口道:“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本便是因一畜生而起,原本不想太过为难你们,但无奈你二人咄咄相逼,若是就此放你们离去,我倒是无所谓,怕是折了这三位的面子,要不然咱们赌一把?” 青煋疑惑问道:“赌一把?你想赌什么?” 顾长凤悠悠然道:“既然方才这位易姑娘说你们是读书人,那么自然是用读书人的方式,就从君子六艺里选一项吧,赢了,这匹西凉大马送给你们,我们礼送你们离开;输了,你们把这两条黑犬给我留下便是。” 青煋闻言并无立即应下,只是在皱眉思索利弊。 这个赌约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有利了,有利到他竟然一时不敢答应。 谁料,易坤突然开口道:“行我跟你赌!” 青煋大惊,但还未来得及出言劝阻,姜流便击掌而笑:“爽快!这位小姑娘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易坤狡黠一笑:“不过赌约和赌注是你们定的,那具体比什么,就由我来定了。” 顾长凤笑眯眯应下:“没问题。” 易坤歪头,盯着对面不知道性命的小白脸,以清脆嗓音说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作诗唱赋,咱们就这么些人,分不出好歹来,骑马驾车,你们这匹西凉大马稳占上风,算来算去,对我们双方来说都算公平的,就只剩下射箭了。” 姜流走上前去,在青煋怒火中烧的眼神之中,拿小胖手与易坤的白净小手轻击三下,代表赌约正式落定。 为了气青煋,姜流还把手放在鼻前仔细嗅了嗅,然后夸张地一脸陶醉。 青煋几乎把牙关咬碎,但看看身边的刀手,这还是识相地没有乱动。 姜流四人之中,战力最高的当属拓跋东床,但是若说箭艺最高超的,却当属杜礼。 杜礼是箭术世家,往上推三代全是东陵军中有名的神箭手,如今十九岁的杜礼说是百步穿杨,一点也不为过。 这也是顾长凤敢与易坤等人立下赌约的根本原因。 杜礼想要回营地去取狩猎用的弓箭来,却被顾长凤拦住。 顾长凤摘下马背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一副牛角大弓。 这幅大弓朴实无华,以前都是挂在后院墙壁上,所以名声不显,但是如今上了弦线之后,再背拿在手里,却是一副杀气收敛的内秀模样。 易坤双眼一亮,脱口而出:“好弓!当真好弓!” 顾长凤把牛角大弓递交到杜礼手里,转身朝易坤问道:“怎么,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懂弓箭?” 易坤胸膛一挺,不屑道:“怎么了!谁说女子就不懂弓箭了!小白脸,咱加一个赌注呗,要是你输了,你把这幅弓箭给我怎么样?” 顾长凤微微一怔:“那要是你输了呢?” 易坤环顾左右:“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顾长凤未开口,而是看向姜流。 姜流色眯眯的还未开口,便被易坤秀目一瞪打断:“小胖子,你要是敢说不干不净的话,我就把箭射到你嘴里!” 姜流哀叹一声,无趣道:“那好吧,你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咱爷们能看上的了,唉,就那个刀疤脸吧。” 易坤一愣:“你要这个人?” 姜流摇摇头:“我才不要这个废物,我要他的一双招子,他方才像看肉猪一样看着我,让我很不爽。” 姜流的话语说的有些自嘲,也有些搞笑,但是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人能笑出来。 很明显,这个小胖子虽然表情幽怨,但是这句话绝对是认真的。 易坤深吸一口气,正待开口义正言辞的拒绝,却抢先被顾长凤打断:“算了,和这么一个下人计较,有失你湛英城第一纨绔的身份。我们也不要什么,要是姑娘输了,把芳名告诉我们便好。” 易坤微微蹙眉:“登徒浪子” 顾长凤拍了拍杜礼怀里的牛角大弓,表情玩味:“你虽然知道这是一把好弓,但是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弓,我告诉你,这叫游子弓,因离弦之箭犹如归家游子一般心急迅捷才得名,这把弓换姑娘芳名,不算辱没吧?” 虽然顾长凤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易坤却对这把大弓的价值了如指掌,起初听到这三字时,易坤是最吃惊的。 但是这小白脸竟然肯用这把游子弓来换自己的名字? 易坤骄傲的仰起头,琼鼻里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只是这心里的小窃喜是怎么回事?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百步穿杨 ,箭术作为君子六艺之一,讲究得是“以礼始,以礼终”。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虽然易坤是圣人口中难养的女子,但是她今日好歹也算穿得是读书人的衣服,勉强也算是君子了。 此时的箭术比试倒是也简单,在百步之外的一颗古木之上,由杜礼带来的手下第一好手将一百颗铜钱以内劲打入树干各处,射箭之人分先后依次射落。 谁若是失手一次,那便是一败涂地。 杜礼与易坤整理衣衫,互相平磕了头,算是此次射术比试正式开始。 杜礼为男子,礼当射第一箭,然而易坤却不愿占这个便宜,最终还是在顾长凤调和之下,二人最终还是猜铜钱以论先后了。 姜流抛铜钱,正面,还是杜礼先行第一步。 手持游子弓摆好架势,弯弓搭肩,双臂肌肉鼓涨,双眼锐利如刀,整个游子弓轻而易举地便被拉成一弯满月。 下一刻,嗖然一声,弓弦翻动之间,羽箭电射而出。 响声未至,铜钱先落。 姜流李玉带着自家家丁打手轰然叫好,只有杜礼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易坤接过下人递过的一把绛紫色秀气轻弓,拈箭搭弓,未见任何气机运转肌肉鼓涨,紫色羽箭离弦而去,射落一颗铜钱之后余威尤烈,又插入树干三寸有余方才罢休。 箭尾轻微的抖动轻而易举地把姜流的喊叫憋回肚子里。 看着姜流宛如吃了死耗子一般的瞠目结舌表情,易坤琼鼻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地瞥了笑眯眯的顾长凤一眼。 无声无息之间,却又风情万种。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场箭术比试竟然是一场势均力敌的难缠较量。 杜礼成熟稳重,箭术按部就班,似慢步登万丈高山; 易坤轻巧灵动,身法羚羊挂角,如青竹摆动于林间。 三十箭下来,不分胜负。 姜流等人全部情不自禁地屏息静气,睁大双眼严阵以待。 唯独顾仙佛伸手轻轻抚着大黑的顺滑毛发,满面笑容。 五十箭之后,二者射箭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杜礼依旧沉稳,举手投足之间稳稳当当。 易坤纤弱双臂已经有了些许的颤抖,但是她表情依旧倔强,整齐白皙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耳边的几缕秀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毫无规律的贴在洁白肌肤上。 李玉毕竟稳重,眼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想开口打断此次比试。 易坤虽是女子,但举手投足之间那种豪门大家闺秀的风范却一览无余,与之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但是关键时刻,顾长凤却一把拽住李玉衣袖,话也不说,只是微微摇摇头。 李玉蹙眉,但僵持片刻之后,还是慢慢缩回了欲伸出的右脚。 第五十六箭,易坤刚刚射出便神色懊恼地垂下双手。 果然,这支羽箭擦着铜钱边缘擦过,饶是铜钱抖了三抖,却依旧没有掉落下来。 不过易坤反应却出乎所有人预料。 把手里弓箭交到下人手里,易坤莞尔一笑,犹自喘息未定,痛快道:“我输了,杜公子果然箭术非凡,说是百步穿杨一点也不为过,今日比试,我虽败,却败的痛快,败的酣畅,如杜公子不嫌弃,我愿交你这个朋友。” 杜礼恋恋不舍地把游子弓插回大黑马身上,向易坤作了一揖道:“借了这把天下名弓的便利,在下略胜一筹,我不算胜,阁下不算败。” 易坤摇摇头:“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易某人虽是女儿身,但还是输得起的,这两条猎犬,是你们的了,只是这两个畜生从小是拿生肉野物喂养起来的,迄今为止野性难驯,我自作主张,把这两个长随,一并送给你们了。” 姜流嘻嘻一笑,诚恳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哥儿四个要两只黑狗,无非是想拿来做今晚饭食的。” 易坤的君子风范瞬间破功,伸出素手指着姜流,怒目而视:“你你不配谓之君子!” 姜流摇头晃脑:“圣人曾言,这狗肉啊,讲究的是一黑二黄三花四白,黑狗那是最香,最爽口的!” 易坤气急,深深喘息两口气之后,方才恶狠狠道:“狗屁!” 姜流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 顾长凤适时打了个圆场:“两位不要说笑了,今日相见便是缘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看今日天色已晚,要不咱一块把晚饭用了?” 易坤脸色微不可查一红,却犹自嘴硬道:“可别说我输不起,你也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姑娘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想知道姑娘名讳?” “在下拿心爱大马做赌注,自然是想知道的!” “就这么一个态度,还想知道?” 顾长凤行了大礼,诚恳道:“敢请女侠赐教。” 易坤挺起胸膛受了这一记大礼后,却狡黠一笑道:“哈哈,听好了,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易名坤!” 顾长凤微微一怔,苦笑道:“女侠好计谋,在下心服口服!” 自觉扳回一城的易坤大笑两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回杜礼道:“既然杜公子诚意相邀,那今晚的晚饭,咱便一块用了吧,头前带路!” 虽然说着是头前带路,但易坤却当仁不让地率先朝飘起炊烟的营地走去。 青煋脸色阴沉,思量片刻之后却还是没有魄力甩手离去,只能带着家丁护院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顾长凤牵着大黑马凑到青煋身边,依旧目视前方,却压低声音笑眯眯道:“胆大的降龙伏虎,胆小的喂猫养兔。这人啊,有大的胃口是好事,但是也得想想自己的肚皮够不够大,要是一口吃多了,可别撑破自己肚皮啊。” 低头行路的青煋浑身一僵,待到再次抬头之时,顾长凤那一袭白袍已经牵着大黑马悠然远去。 锦州有道平郡,财力富庶兵强马壮,在锦州三郡之中,是名副其实的状元。 道平郡有郡丞,名易章,跟随东陵王商酌出生入死多年的生死兄弟,年轻之时是马上英豪,射杀砍劈样样拿手,年老之时却转投黄老之学门下,信奉垂手治天下的无为之道。 易章有八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冷风,到了晚年却只有一女,宠爱程度可称之为无法无天。 此女姓易,名坤,不爱红装爱武装。 青煋以鞍前马后姿态陪伴易坤左右,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 易坤这一行人行至营地之时,天色已然擦黑,下人护院早已持刀搭箭去往营地四周巡视以防野兽偷袭,婢子们则守在篝火周围,把一道道上好菜肴热好之后端到桌上。 易坤绕大圆桌转悠两圈,啧啧称奇:“你们这出来狩猎所吃的饭食,比寻常人家在家里吃得还要好,以往人们都说湛英城里盐商富可敌国,姑娘我原本还是不信的,这几日看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弟的花天酒地之后,我却觉得那些传言还是说得差了一些。” 姜流撇撇嘴,习惯性地想与这个女扮男装的妖孽顶上两句,却被手疾眼快的顾长凤一把拉了回来。 小胖子还心有不甘,拓跋东床站到姜流旁边,不声不响地提了提拳头,姜流这才脖子一缩,幽怨若怨妇一般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李玉拱手笑答:“易姑娘谬赞了,盐商挣得都是辛苦钱,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容易,父辈们置下这一份家业,咱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便是受着了。” 青煋站在不起眼角落处,忽地阴阳怪气开口道:“是啊,确实是辛苦钱,不过却都是脚行渔民那些苦哈哈的辛苦钱,盐商们只需要坐到家里,便能看着大把大把银子流到自己口袋里,这种辛苦,搁在我身上,我也想啊。” 李玉微微蹙眉,还未开口之时却被姜流抢先,不客气道:“就你这孙子,贼眉鼠眼,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揍性,还想学人贩盐,行啊,我给你弄十斤官盐来,你先给咱爷们尝尝咸淡,再说些不着四六的大话。” “你”青煋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但看到一名沉默寡言的刀客提着狭背长刀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之后,还是识相地把后面的话语咽到肚子里。 不等姜流乘胜追击,李玉立即接过话茬:“相逢便是缘分,大家莫因为口舌之争伤了和气,来,两位请坐,尝一尝咱自家厨子的手艺。” 易坤当仁不让,首先落座,青煋想要坐到易坤身边,却被姜流胖脚一踹,不客气道:“滚一边去,这里能是你坐得?来,九哥儿,你坐这儿,和易姑娘好好亲近亲近。” 易坤脸色一热,但是却低着头,竟没有出言拒绝。 青煋此时是真真切切地灰头土脸,站起身来之后,胸腔起伏良久,最终却没有甩手离开,而是找了个偏远的位置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顾长凤落座,脸上依旧笑眯眯,内心对青煋的评价却高了几分。 这种情形都能忍住,看来也算是有几分狠劲。 可惜眼光格局太小,终难成大事。 更多言情流行 x b q g x s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绝世高手? 待到所有人依次落座之后,这场别样的晚宴算是正式开始了。 正如易坤所言,这桌上的十八道菜肴俱是美味珍馐,随便拿出一道来在上好的馆子里都是三四两银子的价格,不过看姜流等人有些百无聊赖的表情来看,今晚的菜肴却不是让他们很满意。 就连一向礼仪得体的李玉,也只是仅仅挑了两筷便浅尝辄止。 整面桌上只有两人大快朵颐,一是顾长凤,一是易坤。 易坤眼疾手快,筷子灵巧一挑抢过盘里的最后一片精致雪白鱼卷,瞪眼道:“你怎么说也算是一个盐商子弟,怎么跟饿死鬼托生一样,就这么一碟姑娘爱吃的,都被你抢走了!” 只挟了两筷鱼卷的顾长凤也不气恼,又挟了一筷冬笋炒腊肉,慢斯条理道:“你哥仨是正宗的盐商子弟,湛英城纨绔,我可只是一个跑堂的小厮,寻常日子里哪能吃到这些精致吃食?” 易坤筷子一顿,一双秋水长眸瞪得溜圆:“啥?你是个跑堂的?你当姑娘好骗呢?” 顾长凤拽了拽自己身上的雪白长袍,笑道:“你看哪个盐商子弟,能穿这两钱银子的衣物?” 一旁的青煋对桌上的食物一筷未动,听到顾长凤话语之后,撇嘴不屑冷笑一声,不过在姜流虎视眈眈的注目之下,好歹没敢出言讥讽。 易坤倒是没有以家世取人,正相反,因为刚才顾长凤的自报家门反倒对这个小白脸兴趣更甚。 她极其豪爽地拍了拍顾长凤肩膀,笑眯眯问道:“行啊,你小子不过一跑堂的,能跟这三位公子哥儿厮混在一起,看来你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嘛。” 顾长凤进食的速度一刻不停,只是嘴巴得空之时含糊不清道:“哪能啊,这三位是可怜我这跑堂小厮,才肯带着我玩耍,要不然我哪里有本事高攀。” 易坤切了一声,眼珠一转道:“小子,看在你叫我几声女侠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跟着姑娘四海云游,行侠仗义去吧,到时候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岂不快活自在?不说别的,这鱼卷你不是喜欢吃吗?姑娘以后天天让你吃这个,让你吃到吐!” 易坤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虽说只是玩笑之语,但作为道平郡郡丞最宠爱的小女儿既然能说出这种话了,顾长凤只要应下来,日后坦途用“前途似锦”来说,肯定是毫不为过。 青煋双眼欲喷火焰,牙关紧咬。 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憋屈,他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谁料,顾长凤却只是微笑摇头,委婉拒绝道:“多谢女侠好意,不过父母在,不远游,家师还在湛英城之中指望在下替他养老送终,怕是不能答应女侠了。” 易坤蹙眉,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还想开口劝说。 李玉知晓顾长凤一言九鼎性子,于是抬脚轻轻踢了踢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姜流。 后者懒洋洋开口道:“得了吧,你还想每天吃这鱼卷?你先叫上这鱼卷名字再说大话吧。” 易坤微微一窒,她只是知道这鱼卷好吃,但是确实叫不上这鱼卷的名字。 不过易坤是谁?这一点也不妨碍她硬气:“怎么?不就是一条破鱼吗?搁在我家,姑娘还不稀罕呢!” 姜流一副看待白痴的模样:“破鱼?今日咱爷们给你长长见识,这叫寒溯鱼,肉质甜美鲜嫩,生于北海极冰之地,只有刚刚过了寒冬才能捕捞,还得让人快马加鞭一路送到餐桌上,超出五日就不能食用,破鱼?过了这个初春时节,你就算有千两黄金万两白银,你也别想吃到这鱼卷,懂吗你?” 易坤被姜流一番话堵得微微有些脸红,不过片刻功夫过后还是倔强昂首:“哼,天下美食多得是,你们湛英城这种小地方,也就只有鱼能拿得出手了!真正的好东西,你别说吃,听都没听过!” 姜流呵呵一笑:“本来我还不想在你面前显摆,不过你现在既然这么说了,我还真得教你个乖了,刘叔叔,把咱的好菜端上来。” 一名伺候在旁的灰衣老仆应声躬身退下。 李玉略带担忧地看了姜流一眼,姜流轻轻摇首示意无妨。 不多时,灰衣老仆就带着六名婢子把菜肴端了上来。 只看到第一道菜肴,易坤就大惊失色:“五香牛肉?咱们大乾铁律之一就是禁止宰杀耕牛你知不知道?就连黄紫公卿都不敢触碰这条铁律,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就是有三颗脑袋也不够砍得!” 姜流只是冷哼一声:“你若是没吃过牛肉,怎么一看到品相就知道是五香牛肉?” 易坤闭嘴不语,但是刚刚沉默片刻,却又开始大呼小叫:“金玉满堂!九龙吞月!天下富贵!这这都是皇宫里的贡菜!你你真是疯了!” 姜流嘿嘿一笑,一边拿起筷子一边不屑道:“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你才疯了,老子就尝他几道菜,皇帝老爷还能从长安跑到湛英城来杀我的头不成?” 易坤还想义正言辞地反驳几句,但是闻到食物香气,看到姜流大快朵颐的吃相之后,还是明智地选择把嘴巴用来吃东西。 拓跋东床咧嘴一笑,直接把那一盘五香牛肉拖到自己面前,伸手抓起一大块牛肉便塞入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姜流想要偷偷夹一块牛肉,但是被拓跋东床瞪了一眼之后,便老老实实地把手里筷子缩了回来,嘴中尚且在喃喃自语:“真是个小蛮子,老子为了你花了多少银子,你还这么没心没肺。” 拓跋东床只顾着吃,连眼皮也不撩一下。 一时间,桌面之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激烈的咀嚼之声传来。 就连在一旁故作清高的青煋,也拿起筷子不声不响地挟了一大块天下富贵放进自己碗碟里。 然就在此时,一直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的两条大黑犬猛然站起身来,朝着东北方向狂吠! 一脸油腻的姜流抬起头来,暂且停下手上动作,疑惑道:“怎么了?有不知死活的野味过来了?” 在车顶上有一须发皆白老者正在打坐,此时却蓦然睁开双眼,右掌一拍车顶,整个人便轻飘飘地落到李玉旁边。 李玉蹙眉,轻声问道:“李爷爷,怎么个情况?” 白发老者神色枯井无波,淡然道:“有人从东北方向过来了,是高手,速度极快。” 李玉面色凝重:“多高的高手?李爷爷您可是八品高手,还奈何不了这个来者?” 白发老者名李道青,原是威远镖局镖头,擅使快剑,实打实的八品高手,年老退出镖局之后便来到李家做客卿,平日里地位超然,不过是打心里喜欢李玉,也只有李玉能指使的动他。 李道青摇头:“观此人气机,最低九品,若是咱们运气不好,此人或许已经突破九品制约,冲击上四境。真起冲突,若是暗处的两名好朋友不帮忙,老朽只有把握救走公子一人。” 两名好朋友? 李玉反应最快,立即把目光投向易坤。 易坤一脸无辜,并不说话。 李道青所言的速度极快并非虚言,犬吠之前众人丝毫异状都未察觉,但是李丹青话语落地之后,众人已闻剧烈破空之音传来。 李道青面色凝重护在李玉身前,一瞬间背后古剑便已出鞘入手中。他右手持剑斜指地面,浑身气机如恢弘巨瀑引而不发,衣角猎猎须发飘扬,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姿态。 姜流面色更加冷峻,杜c李c姜三家确实皆有供奉客卿存在,但是不可能全部围绕他们三个小辈转悠,按照父辈们达成的约定,三人一同外出之时,往往是三家客卿轮流外出护卫。 所以现在他们三人身边,仅仅只有李道青这么一个八品高手存在,李道青不是妄言之人,若是来者真对他们三人有歹意,恐怕这事不好收拾了。 但是下一刻,所有人便目瞪口呆。 一道黑影急速穿越过众家丁护卫组成的防线来到场中,却并未对任何人施加毒手,而是直接跌落在了餐桌旁边。 姜流喃喃自语:“你你说的绝世高手,就是她?” 地上,一名浑身鲜血的俏娇娘楚楚可怜,华丽衣袍之上已经遍布伤口,而且此人神情极其憔悴,似乎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 更重要得是,饶是如此狼狈,依旧遮掩不住这女子的美丽容颜,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再加上浑身伤口,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怜惜模样。 恐怕只要是个男人,看到如此我见犹怜的弱女,都会产生由衷的保护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真相背后有真相 面对一个如此楚楚可怜又来历不明的神秘人,一时间餐桌上的众纨绔都陷入了一片难以言明的寂静之中。 归根到底,他们还只是一群刚刚及冠甚至还没有及冠的少年,对于这种突发事件,是不可能处理得如父辈那般圆润顺滑的。 更关键的是,躺在地下的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最终还是历经江湖风浪数十载的李道青缓缓开口:“老朽贱姓李,诨名道青,家中行三,江湖上朋友抬爱,给了一个快剑李三的诨号,姑娘或许听过,或许没有,但这都不重要。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为何会受重伤,我们不想掺和进你的风波里去,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几欲昏迷过去的女子听到这话晃了晃脑袋,勉强算是清醒过来。 她并未多言,只是苦涩一笑,深吸一口气便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以左手堵住右臂之上那最严重的一个伤口,踉踉跄跄地便向外走去。 此时,却还是一直被人遗忘的青煋第一个跳了出来:“江湖人讲究的是行侠仗义,一个弱女子被人欺凌成这等模样,你们问都不问便要赶人离去,一个个的,还真是英雄好汉啊!” 姜流罕见地没有出言讥讽青煋,或许他心底的想法和青煋一样,只是未说出口。 倒是李玉,此时面色凝重:“青煋兄,江湖险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未知前因,便莫要评说后果。” 青煋气急而笑:“前因后果?老子不想听什么前因后果!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般自私冷漠,那还行走什么江湖?还讲什么江湖义气?” 那受伤女子摇摇头,虚弱道:“这位公子,好意妾身心领,但你不用多言了,祸水东引本就是江湖大忌,妾身方才也是慌不择路闯了进来,诸位放心,妾身虽是女子,但也知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公子好意妾身谢过,但莫要为了我这素不相识的将死之人,伤了各位和气。” 言罢,这女子向青煋勉强行了一礼,提过裙摆,便转身离去。 “姑娘留步!”易坤蓦然站起身来,出言道,“我等虽然不才,但却知晓是非曲直,若是就此让姑娘一人离去,实在不是读书人所为,若是姑娘不嫌,烦请姑娘过来,把此事一五一十说个明白,若是姑娘有理,那这件事儿,易某肯定会管到底。” 顾长凤轻笑道:“你一会儿混江湖,一会儿又是读书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易坤瞪了顾长凤一眼,没好气道:“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你还纠结此等小事?我爱是读书人便是读书人,爱是江湖人便是江湖人,不行吗?” 此时易坤心里确实有几分怒气,不过不是为了那女子,而是为了顾长凤。 一开始她确实是对顾长凤在心里有些许好感,但是此时却才察觉出原来此獠也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冷漠之人。 看来娘亲说得对,有一副好皮囊的男子,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长凤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没有辩解,只是微笑颔首。 此时青煋已经大踏步过去把那女子相扶过来,那名女子确实是身受重伤,方才亡命逃亡之时还未显现出来,此时落地之后,浑身气机骤然散乱,与死人也是只差一口气隔着了。 女子深吸一口气,勉强提起精神,虚弱道:“多谢各位好汉肯鼎力相助,妾身贱名红袖,不想欺瞒各位好汉,追我那贼人乃是‘江左六恶’之首,为人残忍暴戾,视人命如草芥,各位确实不是他的对手,还请各位让妾身自行离去吧。” 李道青目光一凝:“邪道黄鹿升?你怎么会招惹上如此大的魔头?” 红袖苦笑:“还能是怎么招惹,自然是因为爹妈给的这一身臭皮囊了。” 感受到李玉的疑惑目光,李道青开口解释道:“黄鹿升原是龙虎山一位道士,因私自拿妙龄女子做炉鼎修炼阴阳合欢之术而被龙虎山驱逐,为恶江湖十余载,与其他五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并称‘江左六恶’,只是此獠一直在北原道活动,所以公子应该并未听过此人名号。” 犹豫片刻,李道青还是开口直言:“若真是黄鹿升在后边追击的话,哪怕是倾尽我们所有人的力量,或许都保不下这女子,我听江湖上的朋友传言,七年前这黄鹿升已经是洞玄境界,此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易坤深吸一口气:“那也不能让这个姑娘落入这个恶徒手里,这黄鹿升在我东陵道上行凶作恶,那不是欺我东陵道无人吗!” 李道青轻轻叹了口气:“女娃娃,不是有人无人的问题,黄鹿升此人穷凶极恶,现在我们很可能已经成为他的猎物了,可能下一刻那魔头就会出现在此地,现在当务之急,乃是保命啊。” 此时顾长凤突然开口道:“你能在黄鹿升追击之下活下来,想必也是有你过人之处了?” 红袖轻声道:“哪里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妾身学过一些功夫,黄鹿升又不想要一具尸体,这才让妾身苟延残喘到现在。” 顾长凤蹙眉:“若他的目标仅仅是你的话,若是你离开此地,黄鹿升当务之急是要把你拿到手,那想必黄鹿升也不会冲我们下手了。” 易坤闻言,瞪了顾长凤一眼,正待开口之时,却见顾长凤眼睛微微一眨。 易坤不知顾长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下意识地还是住嘴了。 红袖点点头,黯然神伤道:“确实如此。” 顾长凤继续说道:“我们留在这里替你挡住那人,你先逃命去,但是事先说话,我们都是泛泛之辈,最多也就不过挡他一刻钟的功夫,你看如何?” 红袖双眼慢慢燃起希望:“若是妾身全速逃亡,一刻钟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此时,李道青已然感觉到一阵强烈气机从远处牢牢锁定自己一群人,而且那股气机之中的杀意越来越强烈。 可能下一刻,场地中就要多出一人了c 顾长凤略带无奈:“可是若那魔头在这里找不到你,会不会牵连于我们?” 红袖蹙眉:“应当不会,黄鹿升那人虽然好色,但是却也算个枭雄,基本不会滥杀无辜。” 顾长凤语调陡然拔高三分,如舌绽春雷:“你方才刚说此人视人命如草芥,此时又说他不滥杀无辜,到底是何” 顾长凤话音未落,却见红袖双目一冷。 “聒噪!” 娇叱刚刚落下,便见红袖身上寒光一闪,顿时三道寒芒瞬间电射而出。 寒芒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威势之大,不亚于九品武夫全力一剑! 事发突然,寒芒速度又迅捷无比,饶是李道青一直保持警惕,此刻也只能拼尽全力拦截那一道射向李玉的寒芒。 怆啷—— 火星四溅之下,李道青手里古剑全力一磕也只是让那暗器稍微偏转了一下角度。 不过那暗器力道仍然十足,只是没有射中李玉,而是击中了李道青自己小腹。 霎时间,李道青便一口鲜血瞬间喷出,整个人躬身朝后飞出数丈。 另外两道寒芒,一是射向顾长凤,最后一个则是射向易坤。 此二人皆是身无内劲之人,面对来势汹汹的暗器,别说抵挡了,就连看都看不清。 但是蓦然之间,却有一股轻柔力道从易坤背后吹拂而来,两道暗器瞬间如石沉大海,飞行不过三四寸之后,便掉落下来。 两条身着灰衣短打,犹如铁塔般的壮汉蓦然从黑暗之中跃出,一个护在易坤身前,一个电射而出,伸出蒲扇大的右手,直接把刚刚凌空而起的红袖拉了下来。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红袖身体刚刚落地,那壮汉便提起铜钵大的拳头轰然朝着红袖腹部垂落。 无数狂暴的气劲顺着拳头挤入红袖的躯体,此时的红袖全身鼓涨七窍流血,确确实实是真的离死只差一口气了。 “何叔叔!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易坤先是被这两道铁塔般的身影吓了一跳,不过看到这两人模样之后,立即惊喜喊叫出声。 此时顾长凤才看清,这两个铁塔般的壮汉皆都神情冷冽,而且长相一模一样! 护在易坤前的壮汉沉声道:“小姐私自外出,老爷怎会放心,所以特派我们二人暗中跟随。” 方才锤杀红袖的壮汉接口道:“此时不是叙旧之时,有强敌来犯,小姐要小心。” “李爷爷!” 这名壮汉话音刚刚落,便见李玉杜鹃啼血般哀嚎一声,发疯似的跑到李道青身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李道青小腹前的长袍已然被鲜血浸透,他左手紧紧捂住伤口,抬起枯瘦苍老的右手轻轻摸了摸自家公子的脸颊,微笑吐出三字:“好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山河诗斋柳长塘 李玉在李道青旁边悲痛欲绝,但旁人注意力却都放在了东北方向。 在何氏兄弟二人如临大敌的目光之中,那道气机的主人终于姗姗来迟。 此人约莫四十有余,身着一声素雅道袍,头发挽着道髻,两鬓略微霜白,饶是赶路所致风尘仆仆,依然挡不住他一身的儒雅气质。 一来到场地之中,这名道人便看明白了现场局势,当即拱手自保家门道:“贫道山河诗斋柳长塘,见过各位好汉。” 何氏兄弟之一开口道:“你说你是山河诗斋的柳长老。” 另外一名接口道:“可有信物证明你的身份?” 柳长塘温润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件黑牌,以食指轻轻叩击牌面,顿时传出一阵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响声。 然后柳长塘把黑牌轻抛给何氏兄弟,二人接过后仔细勘验一番,这才收起如临大敌的气势,恭敬将黑牌送回,护在易坤身前的壮汉拱手沉声道:“在下何山,见过柳长老。” 锤杀的壮汉接口道:“在下何水,见过柳长老。” 柳长塘仔细收好黑牌,亦是微微欠身回礼:“原来何氏兄弟,贫道这厢有礼了,那这位小姑娘恐怕就是……” “不许说!”易坤从何山背后探出小脑袋,故作恶狠狠道,“你若是敢说我的身份,我就让何叔叔揍你!” 反正这对何氏兄弟自小便是形影不离,易坤从小便是以何叔叔代指二人,久而久之,这两位也便习惯了。 柳长塘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是放声长笑,果然没有点破易坤身份。 此时,李玉却骤然转过身来,依旧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三位英雄好汉,烦请您高抬贵手,救救我家李爷爷,三位都是能人,在下知晓三位手段通天,若能救活我家李爷爷,在下永念各位大恩大德,愿拿出白银万两黄金千两聊表谢意,李玉叩首。” 言罢,李玉便一个响头结结实实叩在地面之上,额头之处正有一块碎石,再次抬起头已是一片血污。 李道青伸手想拉住李玉,但是却心有而力不足,只能看着李玉一个又一个的响头扣下去。 柳长塘毕竟初来乍到,以询问的目光投向何氏兄弟。 顾长凤恭敬做了一揖,抢先开口道:“这位大侠,李老爷子方才是为了阻拦那名女子脚步才受重伤,请看在此等薄事之上,施以援手。” 柳长塘走到垂死旁边,先是一指真气渡过去,直接取了她的性命,然后又从他怀中取出一本血迹斑斑的典籍,检查无误后收入怀中,这才点点头道:“这妖人巧言迷惑少宗主,伤我门人,盗我秘籍,为了追这妖人,贫道踏遍了三州九郡之地,只是这妖人实在狡猾,贫道一时之间拿她不下,这位老人家伸手助我,贫道当报之以李。” 言罢,柳长塘走到李玉面前,将满脸血污的李玉扶将起来,含笑道:“小公子孝心可嘉,老爷子有你这样的孙儿,是老爷子的父亲啊。” 李道青神色欣慰,却虚弱开口道:“老许……哪里有这等福分,这……这是我家公子。” 柳长塘来了兴致,向李玉问道:“这是你家客卿供奉?你行此大礼,花费如此之重金银,就为了救你家的客卿供奉?” 李玉摇摇头,沉声道:“李爷爷虽是我家供奉,但却与我自己亲爷爷丝毫无异,莫说黄金前两,就是万两,十万两,您给我时间,我日后定会赚足给您送到府上。” 柳长塘点点头,俯身对李道青含笑道:“老爷子,您可真是有福气啊。” 李道青躺在地上,虽然虚弱,但是神色之间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欣慰神色:“有此公子,老朽……此生无憾,死……亦足矣。” 柳长塘渡过一道内劲护住李道青心脉,左手拖住李道青双腿右手拖住后背,轻而易举地就把李道青抬将起来,微笑道:“小公子请放心,贫道虽然医术不佳,但是老爷子的伤势好歹不重,贫道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请给贫道准备一间宽敞马车,再准备一些清水便可。” 李玉立即走在前面:“道长这边走,我给您领路,管事,管事,快去把咱们府上的所有清水全部取出来,全部送到我的马车上。” 李玉带着柳长塘走进马车,餐桌上气氛便陡然沉寂下来。 顾长凤环顾左右,无奈只好自己开口打破沉默,他向易坤微微一笑,试探道:“要不……吃完晚饭再走?” 易坤双眼一亮,但是随后却又黯淡下来,她嘟起小嘴,唉声叹气:“不行的,我离家太长了,何叔叔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这么长时间没见娘亲,我也该回家看看了,晚饭就不吃啦。” 顾长凤点点头:“也好,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确实也不安全,还是早日回去得好。” 易坤贝齿轻咬下唇,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喊道:“哎,小白脸,你真的不跟我去闯荡江湖吗?” 顾长凤歉意一笑:“女侠好意,在下心领,若是有朝一日在下改变了主意,一定会去找你。” 易坤不满冷哼一声,嘟哝道:“就算你想来,你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我了。” 顾长凤只是微笑却不说话,他知道此时多说多错的道理。 蓦然,远传传来一阵清澈嘹亮又悠远不绝的长啸之声。 何山仰首,以同样韵律长啸回应。 易坤跺跺脚,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地上这恶女人真实身份的?” 顾长凤哈哈一笑,继而一本正经道:“我会神机妙算,不过现在不是泄露天机的时候,若是有缘,我们江湖再见之时,我便统统告诉你。” 易坤对顾长凤的故作神秘很不满,从小到大她这是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如此主动和“热情”,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回应,这让她感觉很没有面子。 不过易坤倒也是洒脱之人,她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拱了拱手,眨了眨眼睛故作潇洒道:“天高水长,江湖路远,各位,咱们有缘江湖再见了。” 此话刚刚出口,还不等顾长凤他们回礼,何山便告了一句得罪,然后负起易坤,与其弟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青煋此时似乎是真的被人遗忘了,易坤没有理他,何氏兄弟更没有理他,他只能等易坤离去之后,自己带着下人面色阴沉地匆匆离去。 经此风波,晚宴再吃也已经索然无味,众人各自告辞之后,便回到马车里找自己的红颜知己,或是共度良宵,或是促膝长谈,这都是他们的事情了。 满山坡的寂静,此时也只有顾长凤独自一人静静享用了。 ———— 姜流略带紧张地跪坐在自己宽大的马车之中,对面的颜如玉正在小口地吃着自己带来的饭食,虽然不如盐商子弟的饭食优越,但是却胜在小巧精致。 在颜如玉示意之下,姜流这才小心翼翼地两指捏起一块糯米糕放入嘴中,极其珍惜地品尝着其中丝丝甜味。 这一刻,糯米糕的味道比今晚任何饭菜的味道都要美味。 颜如玉一边小口吃着糕点,一边笑嘻嘻问道:“小胖子,你今日既然已经与孙素撕破脸皮,为何不与他玩那‘暗桩勾猜’的把戏,他一个城牧外戚,银子怎会有你多?” 姜流嘿嘿一笑:“九哥儿制止我的,后来我也偷偷问过他,他说若是我真中了孙素的圈套,一是显得我仗着银子压人,不知天高地厚;二是若孙素与春风渡的老鸨沆瀣一气,那我可真是血本无归了。现在想来,九哥儿虽然平日里才华内秀,但是确实是能比我多看出至少三步去啊。” 颜如玉嘻嘻一笑:“我一直想问你,这顾九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要一直对他刮目相看?你小胖子可别给我打马虎眼,要说就说实话,不说拉倒。” 姜流环顾左右,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压低声音说道:“我与九哥儿是不打不相识,那日我在街上与谢松玩闹,被九哥儿撞见,然后是一顿胖揍。” “这个我知道。” “接下来的事情你肯定就不知道了,其实当时回到家之后,我是越想越气不过,便央求我家李护院点齐三十家丁,准备当晚摸黑去暴打他一顿,但是就在我家家丁还未出门之时,便有一蒙面大汉闯了进来。只用了三息功夫,我家所有护院家丁全部倒地,那把长枪,就抵在我咽喉之上。”姜流下意识缩了缩脑袋,似乎又想起了那把散发着寒气的铁枪。 颜如玉却不以为然:“江湖上哪有那么多万人敌,不过是一品高手而已,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姜家撒下银子,还怕请不来江湖高手?” 姜流心苦笑道:“是啊,我原先也和你一模一样的认为,不瞒你说,我家确有一名供奉客卿,在‘小金刚’境界徘徊多年,近年来正有突破到金刚境界的可能,当日里他正在后院洗剑,以他的本事,自然能感受到有强敌来犯。” 颜如玉连忙追问:“然后呢?” 姜流心有余悸,喃喃道:“然后?他临走时看了后院一眼,那口剑便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纨绔也有烦恼 杨秀黑着脸回到杨府,一副生人勿近的杀气腾腾模样。 就连他最宠爱的小妾凑上来讨好,也被他一脚踢出八丈远。 他自己知道,自从父亲在盐场上失势之后,那些一直围绕着自己转来转去的狐朋狗友虽然表面上没说,但是内心的态度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些许改变。 纨绔薄凉,杨秀打小便深知这一点,他承认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是拿大笔大笔的银子砸下去,这才能极为勉强地维持住自己周围脆弱的关系网。 今日与姜流相争,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谋划之事。 他原本是想借着此事,来向大家说明,我杨秀还能与姜流掰腕子,我杨家只是暂时失势,但是与姜家还是可以平起平坐的盐商家族! 可惜,一败涂地。 而且还是在银子这一项自己从来都不缺的事物上一败涂地。 盐商子弟竟然会缺银子? 这当真是奇耻大辱! 杨秀此时已经察觉到了,若是明日自己出门,湛英城里的纨绔会以何种态度来对待自己。 把自己排挤出圈子去算是最好的,甚至还有可能把自己当成嘲讽对象。 落井下石,一向是纨绔们的拿手好戏,也是他们最擅长的看家本事。 杨秀深呼吸两次,步入父亲客房之中,想去找父亲商议对策。 但是一进客房,却见一股刺鼻酒味扑面而来,这酒味之浓烈,杨秀顿时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看着如烂泥一般瘫坐在太师椅上的父亲,杨秀心中怒火猛然喷发出来。 “你还喝酒?!你为什么还喝酒?!你知不知道,咱们杨家的生意都快被他姜家吃光了!” 父亲睁开朦胧双眼,呵呵笑道:“吃光了?那便任由他们吃去吧。” “你……你怎么能说如此糊涂之话!” “儿啊,一开始我就知道,咱……咱弄不过姜三石那个老东西,你爹……你爹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敢扣下他那一笔款子,现在……现在这便是报应吧。” 杨秀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你……你要认输了?” “不认输还能怎么样?呵呵,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我的儿,不过你放心,我给你早就存好了三千两银子,就算咱杨家败落了,你后半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杨秀一把夺过父亲的酒杯狠狠掷在地上,哐啷一声,上好的春桃酿散落于华贵地毯之上。 杨秀几乎是咆哮道:“狗屁的三千两,我不稀罕!要认输你认输去,我不认!” 杨秀一把推翻圆桌上的残羹冷炙,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房门。 父亲依旧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眼无神的望着房顶,慢悠悠唱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走出房门便霍然止步的杨秀能听见父亲的心酸唱词,他也知道当年意气风发的那个盐商衣襟不存在了,以后杨家或许真的是要一步一步地退出湛英城了。 蓦然,他继续朝前走去,同时大吼:“给我拿最烈的酒来!” 方才被他踹出去的小妾名春桃,是半年前他刚刚从勾栏里买出来的花倌儿,虽然相貌只是中上,但是胜在贴心会伺候人,所以平日里还算受杨秀宠爱。 杨秀刚刚来到自己房间坐下,春桃便亲自捧着酒水与饭食推门进来。 酒壶刚刚放下,杨秀便直接拿起来举到嘴边,一口气将一大半倒入嘴中。 酒水真的很烈。 呛得杨秀连眼泪都流出来。 杨秀一边喝酒一边疯狂大笑,也不用饭,也不说话。 直到一壶酒喝完之后,杨秀才低笑着断断续续开口:“这人啊……哈哈哈……还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啊……” 春桃不接茬,只是一丝不苟地替杨秀烫酒。 杨秀又抢过酒壶,如饮水一般再次饮了一大口。 “爹是狗熊……儿也是狗熊……老杨家……两个酒囊饭袋啊哈哈哈……” 便在杨秀刚刚吞下这一大口烈酒之时,房门却被人从外直接推开。 杨秀勃然大怒,重重一顿酒壶,便要破口大骂。 但是看到来人之后,杨秀却瞠目结舌,下意识地便把所有脏话连同酒水一起吞到肚里去。 孙素带着随从进屋,来到杨秀对面坐下,满面笑容:“杨兄,借酒消愁,可是愁更愁啊。” 杨秀摆摆手,春桃放下酒壶施了一个万福,便悄然退出去,并在外面扣上房门。 杨秀颓废一笑:“孙公子莫非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孙素摇摇头,诚恳道:“你我都是今日刚刚被姜流羞辱过的同病相怜之人,我又怎么会来嘲笑杨公子?” 杨秀仰首呼出一口酒气:“杨家现在是落败的凤凰不如鸡,不论孙公子来所为何事,恐怕都得让阁下失望了。” “我来之前,肯定早就知道杨家现状,甚至比你还要清楚,但是我依然踏进了杨府,那是因为,我有事要与杨家商谈。” “我父亲就在堂屋,恕在下不胜酒力,不能引领孙公子过去了。” “不不不,我不是来杨老爷子的,我是专程来找杨公子的,这些事儿,只有杨公子才能办得。” 杨秀一个激灵,浑身酒意至少醒了一半,他瞪大双眼看着孙素,孙素微笑着颔首点头:“杨公子何不去洗个脸,然后咱们俩再详细谈一谈?” “失礼了孙公子,请容我片刻,去去就回。”杨秀起身作揖,得到孙素首肯之后,这才快步走出房门。 待到杨秀离去之后,孙素脸上的笑容这才消失不见,向身后身形单薄面容苍白的随从轻声问道:“玉阶,你说杨秀会不会去找他父亲?” 被称为玉阶的那名随从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在孙家的暗中授意之下,杨家一败涂地,杨秀他父亲心灰意冷,每日里借酒消愁,杨秀出门,可能会犹豫,但是最终一定会再进来。” 孙素放心地点点头:“我相信玉阶的判断,若是能说服杨秀加入,那咱们大事儿,便又多了一分把握了。” 玉阶轻轻一笑:“之前咱们暗中配合姜家打压杨家,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杨秀现在所剩的最后一条明路,便是与公子合作,这是阳谋,他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而只要杨秀加入进来,成,咱们多了一分把握;败,咱们有一个替罪羊,让此事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公子身上。” 孙素开怀大笑:“昔日周武王有渭熊,今日前西凉王有黎清,而我有玉阶,不遑多让矣。” 玉阶只是自谦一笑,却未曾出言谦让。 一刻钟功夫过后,杨秀推门而入。 此时杨秀脸上的水痕未干,不知是来去匆忙,还是故意留下给孙素一个洗脸的印象。 孙素微笑颔首:“杨公子请坐。” 此时杨秀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落座之后轻声开口道:“方才我无意间听下人说起,原来孙公子是从侧门低调入我杨府,看来孙公子今日是诚心而来,我杨秀说话不会兜圈子,今日便直说,此时我杨家剩下的,已然不多,但是若孙公子有心,不论需要什么,只需要一句话,尽管拿去皆可。” 孙素双眼一亮:“杨公子快人快语,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杨公子应该知道我叔父还有四日才能返回湛英城,这四日,便是叔父留给我的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一个整顿湛英城盐商的机会!”孙素压低声音,目光炯炯,“湛英城内,私盐贩子猖獗,那些盐商表面上说是为大乾效力,但是却往往是把劣盐送往朝廷当官盐售卖,好盐留下自己囤做私盐,而这几年下来,盐商捐输日益下降,朝廷对此极为不满,但是想必杨兄也知道,我叔父平日里与湛英城盐商……关系错综复杂,让他下手,实乃下策,所有,这个担子,便落到了孙某的头上。” 杨秀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心潮澎湃,语调有着些许颤抖:“这么说来……湛英城是真要变天了!” 孙素肯定的点点头:“没错,这就像打叶子牌,桌上坐着的那些人,已经把荷包挣得满满的,现在该是他们下场,重新洗牌的时候了,若是他们不想下来,孙某便只有亲自请他们下来,给后来者让位,比如……杨家。” “孙公子负责快刀斩乱麻,孙大人回来之后负责安抚善后,一张一弛,双管齐下,看来湛英城的大变动,免不了了。” “此事若成,我孙家能得朝廷赏识,更上一步;而杨家也能从这牌局上重新抓一把好牌,这是双赢的合作啊杨兄。” “湛英城盐商关系错综复杂,孙公子想从哪里入手?” “这边叔父早有训诫,首当其中,便是姜、李、杜三家,今日我在春风渡之中,其实是故意所为,目的就是向湛英城内放出一个信号,让那些蛇鼠两端的小人,在这次洗牌之中在找准自己的东家。” “先去其羽翼,再动其根本?” 孙素一拍大腿:“然也!” 杨秀沉思片刻,拱手沉声道:“杨秀再次发誓,杨家上下愿以孙公子马首是瞻,该当如何做,请孙公子示下。” 孙素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现在能动用的现银,有多少?” 杨秀咬牙切齿:“砸锅卖铁,能拿出两万两银票。” 孙素抚掌而笑:“足够了,足够了,杨兄,事不宜迟,劳烦你拿好银票,随兄弟我走一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北巷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夜半时分,北巷。 北巷不仅仅是一条弄巷,这是以一条长巷为核心的,接近半个城区大小的区域。 只是北巷一直在这个区域之中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所以湛英城里的老人便习惯把这整片区域,都称作北巷。 北巷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里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亡命徒;有胸怀天下却报国无门的落魄书生;有穿的花枝招展在巷口拉客的流莺。 你若是有心,甚至能在这里找到国都覆灭的前朝黄紫公卿或者将种子孙。甚至某某覆灭小国之太子储君,都有可能在某个不起眼酒肆里面找到。 湛英城府衙的捕快,最讨厌的便是在案情上看到“北巷”二字,在捕快眼里,北巷发生命案连个事情都不算,这里的人都死光了,湛英城里才算是干净。 不仅仅是捕快,湛英城里任何正派的人士,都将北巷二字视为洪水猛兽,流落到北巷里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是乱葬岗夺食的野狗;是阴沟里的老鼠;是最令人作呕的臭虫毒蛇。 而北巷之所以能在湛英城存在这么久,肯定也有它的可取之处——在北巷,只要有银子,你能买到任何东西。 毕竟平日里越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越是需要有人来替他们做一些静悄悄的事情。 显然,北巷是符合这些大人物的需求的。 孙素带着杨秀所来之地,正是北巷。 自从踏入这北巷外围区域,杨秀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他虽然是一介纨绔衙内,但平日里接触的都是花天酒地风花雪月的事情,再不济也是架鹰斗犬,哪里曾与北巷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有过接触? 跟在孙素身后,杨秀每迈一步,都感觉自己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就更剧烈一分,坍塌的墙壁、破败的院落、街道之上随处可见的排泄物和破烂的酒坛……这里的每一切,都充斥着肮脏混乱的气息。 在杨秀看来,这里不是人间,也不是地狱,而是介于人间和地狱的混乱之地,在这里活着的,都是一些半人半鬼的东西。 杨秀一把推开贴到自己身上的一名面容憔悴若活死人的流莺,贴在孙素身后战战兢兢问道:“孙公子,咱们为何不带几个下人过来?这种地方肮脏混乱,万一出个什么岔子……” 孙素脚步不停,冷哼一声:“咱们所谋何事,你我心知肚明,若是此事提前泄露出去一分,大事必败,不仅如此,在你府中见过我的下人和小妾,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孙素话语极其平静,杨秀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是为了孙素的话语,而是他那平淡的表情。 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牺牲掉两条人命,在孙素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也是到了这种时刻,杨秀才从心底里再次审视了孙素之前所说言语,也是到了现在,他才真切明白,自己参与了一项多么重大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杨秀慢慢平静下来:“孙公子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咱们来此,是要见何人?” 此时有一醉醺醺的大汉正从对面过来,偌大的街道,他却偏偏踉踉跄跄地朝孙素撞过来。 孙素看起来眉清目秀,但出手却极其狠辣,那大汉刚刚来到他身前一尺之处,他便出手如电,抓住那大汉头发往下狠狠拽,大汉吃痛,哎呦一声便弯下腰来。 紧接着,孙素一掀长袍袍襟,一记凌厉的膝撞猛然袭向壮汉面门,而与此同时,他的右臂灵巧一弯,手肘如刀,猛然下砸,正中壮汉脊柱。 一套连招下来,仅仅是花费了不到三息的时间,那壮汉此时犹如死狗一般趴伏在地,生死不知。 孙素在长袍之上擦了擦手,不言不语直接踩着那壮汉身体踏了过去。 杨秀想了想,看着前方孙素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绕过去。 此时,街道黑暗角落里,蓦然闪出六七条壮汉,都是穷苦脚行的打扮,为首一手手执明晃晃的牛角尖刀,其余人手里都是握着婴儿手臂粗细的齐眉短棍。 不知是否有意,这些短棍末端之上还沾染着些许血污迹象,远远看去甚是恶心。 为首一壮汉赤裸的上身上面满是刀疤,模样更是凶神恶煞,他把玩着手里的牛角尖刀,一边向孙素走过来一边沉声道:“这位朋友,我兄弟不过是多吃了几杯酒而已,你就出手如此毒辣,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孙素双唇紧闭,蓦然脚尖一点地面瞬间欺身而上,撞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怀里之后右肘已经猛然击出。 在那名壮汉倒飞出去的那一刻,其余大汉已经咒骂着围了上来。 不过此时孙素手里已经多了一条齐眉短棍,此棍在他手里仿佛被赋予生命一般,指东打西,上挑下砸,极为灵巧。 十息功夫过后,孙素跃起身形与半空之中一个横向翻转,同时手里短棍借力顺砸而下,正中那为首大汉持刀的手腕。 这一刻,杨秀看着那大汉抱着右臂在地上打滚哭嚎,似乎真切听到了那令人牙酸的骨裂之音。 孙素扔掉手里短棍,有些厌恶地擦擦手,极其难得吐出一句话:“不过一杀猪宰羊的屠夫耳,还想学人出来短道,既然是新来的就把招子放亮点,你也不看看这北巷里哪个不开眼的敢向爷爷动手。” 言罢,孙素也不管这大汉如捣蒜一般的叩首,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杨秀心里发憷,紧紧跟在孙素身后,不敢看向四周和那些恶人目光接触,只能低头赶路之间,没话找话:“孙公子的棍耍的真好。” “不过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拿不上台面。” “孙公子似乎很喜欢用肘?” “肘如刀,老人们的话语不是妄言。” “咱们这是去找谁?” “北巷三分天下,咱去找‘佛爷’,他是实力最雄厚的,手下亡命徒最多,当然,也是最狡猾最恶毒的,你若是说错一句话,就被他黑吃黑了。” “佛爷……似乎有些耳熟的名字?” “湛英城地界有一批马匪,打得就是佛爷的旗号,不过佛爷平日里一般住在北巷,不怎么会管那些马匪的事情。” “咱们找佛爷……是要买命吗?” 孙素在一间破败酒肆面前停下脚步,轻声道:“别管为何,你只需要出银子便好了,记得,没得到我的授意,不可乱说一句话,这里可不是杨府,你死在这儿,也不过是臭水沟里多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罢了。” 杨秀打了一个寒颤,狠狠点点头。 孙素带着杨秀走进酒肆,一楼只有几桌客人在吃酒,酒桌上都是大碗的烈酒,下酒菜也不过是一些花生米、豆干之类罢了。 孙素唤过一张死人脸的小二,从怀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扔到他怀里,问道:“还是老地方?” 小二极其麻利地把银子收了起来,半死不活地嗯了一声。 孙素点点头:“送两壶干净的黄酒上来,剩下的银子算你的。” 小二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素:“孙少爷,行情变了,你这十两银子,只够买两碗凉茶的。”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竹杠,孙素却坦然点点头,道了一声:“理当如此”之后,便又掏出两锭银子扔给小二。 后者这才懒洋洋地转身去端酒。 孙素带着杨秀举步上楼,径直朝最里面的房间走去,这一路上有不少彪形大汉把守,腰间鼓鼓囊囊地都塞着家伙,但是看到孙素之后,都是点点头便放行了,连盘问都没有。 看样子,孙素是这里的常客。 推开房门,便有一股令人几欲作呕的浓厚血腥味扑鼻而来。 孙素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杨秀咬咬牙,只能脸色难看地跟在后面。 房间不大,但是却难得的干净,房间内有六七条身着青衣的剽悍大汉昂首挺立,在这些大汉之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子,肤色黝黑两鬓微白,身材高大健硕,正在大口大口地消灭着面前桌子上的一只烤羊腿。 在他面前,正有一人躺在血泊之中,面目朝下一动不动,只有微微抽搐着的四肢显示他还有最后一口气。 佛爷一边撕扯着羊腿,一边慢斯条理道:“欠钱不还,讲到哪里去,都不对,不信你问问孙少爷,他可是出身官宦之家,又是读书人,你问问他,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的?” 孙素只是微笑颔首,并没有开口接话。 佛爷微微扬了扬下巴,身后走出两名青衣壮汉,一人抓起地上那人的右腿,犹如拖货物一般把那人拖了出去。另外一人拿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孙素旁边。 佛爷这才抬起头,微笑道:“坐吧孙少爷,看来你是又给我送银子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买人头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孙素拉过椅子坐下,笑呵呵说道:“今日没我什么事儿,我就是一带路的,是我身后这位公子,有生意要和佛爷谈谈。” 佛爷抬起眼皮撩了杨秀一眼,平淡问道:“吃哪碗饭的?” 杨秀诧异,不解啊了一声。 孙素微笑着接过话茬开口:“这位朋友不吃陆饭也不吃海冷子,佛爷你就莫打听了,人家是贵公子,和你我不是一路人。” “孙少爷应该知道,我这人没本事,却偏偏脾气臭的很,最讨厌说话的时候,别人乱插嘴。”佛爷猛然把旁边用来割肉的钢刀插入羊腿之上,力道之大,透过羊骨之后仍插入桌面半寸有余,整个桌子都在嗡嗡颤抖。 杨秀的心也随着佛爷的这一刀猛然提起来,微微翕动着嘴唇,却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孙素依旧稳坐钓鱼台,云淡风轻道:“我也很讨厌北巷这种法度触及不到的肮脏地方,但是很遗憾,我却无法将这块地方在湛英城内根除,所以说,有时候讨厌是没用的,你得,学会适应。” 佛爷皱了皱眉头,表情甚是不悦。 身后一名青衣打手怒吼一声,提起双拳猛然跃起,一记双峰贯耳,双拳分左右直取孙素双耳。 孙素稳坐钓鱼台不闪不避,等到这打手扑到自己身前三尺之内,放在闪电般的一记弹腿自下而上撩出。 一声闷响过后,青衣打手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 若非身后两人全力接住,恐怕这名打手非得撞破墙壁不可。 房内的异动刚刚响起,房门便被人由内而外撞开,十余条青衣壮汉手持钢刀鱼贯而入,只数息功夫,就把孙素杨秀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秀两股战战,神色慌张狼狈;孙素老神自在,依旧波澜不惊。 佛爷此时方才阴沉着脸开口:“孙少爷莫非把北巷当成你城牧府邸了?今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我,真是把老子当成没火气的泥菩萨了是不是!” 佛爷最后几个字是从胸腔里被内劲挤压出来,声音之剧烈使得屋内房梁之上灰尘簌簌下落,杨秀双手情不自禁地捂着耳朵,脸色煞白。 他现在已经有一些后悔了,喝闷酒发牢骚和挽起袖子真刀真枪地干根本就是两码事儿,如今看到周围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凶徒手持钢刀,一双双冰冷的瞳孔死死盯住自己全身上下各处的要害,他是打心眼里害怕了。 孙素却不愧是被李玉推崇备至的人中龙凤,离他最近的一把钢刀已经抵在了他的鼻孔下面,他尚且还能谈笑风生:“都知道佛爷是满肚子坏水的人精,你甩出这幅暴躁的脸子,是给谁看?若不是我一进房门,你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我,我岂会对你如此?我跟你说过了,我来,是找你谈生意的,而且还是大生意。” 果然,佛爷脸上的暴躁阴沉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他又徒手撕下一块羊肉扔到嘴里,慢慢问道:“什么生意?” 孙素此时却顾左右而言他:“几日不见,你身边的这些伙计,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啊。” 佛爷面无表情地盯着孙素,片刻之后才挥挥手,所有青衣打手立时便收起长刀退了出去,身后的几名心腹略有犹豫,佛爷轻笑道:“不用大张旗鼓,孙少爷不肯跟我这个糟老头子换命。” 其中一名精瘦的青衣汉子路过孙素身旁之际,低声说道:“小子,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少爷,北巷这一块,只认佛爷,你要是敢来阴的,我弄死你不比弄死一只鸡子麻烦多少,区区五品的武夫,老子还没看在眼里。” 孙素撇撇嘴,不予置评。 待到所有青衣汉子均退出房门之后,死人脸的小二进来送来两壶烫好的黄酒,说是两壶,不过里面可怜的酒水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两罢了。 小二重重把两壶酒搁置在桌面之上,一句话也没说,便不耐烦地走了出去。 佛爷阴森一笑:“怪不得你小子敢如此对我说话,原来是找了刘二这家伙做保人,不过这两壶酒,也只能保你两个时辰的健全,有什么话,快说吧。” 刘二的酒肆,之所以敢把黄酒漫天要价,就是因为只要在酒肆内,一壶黄酒,就能保一个时辰的平安,这一项老规矩,北巷内众人皆知。 孙素雪亮长眸直视佛爷,缓缓道:“我这位小兄弟,遇上了一些麻烦事儿,想拿银子买三个人的命。” 佛爷皱眉:“三个人?还直接要性命?孙少爷,你不是不知道你的叔父最近已经对我们的活动日益猖獗已经略有不满之色,你又要我们顶风作案?” 孙素微微一笑:“一生混世魔王的佛爷,岂会畏惧一介书生?” 佛爷慢斯条理道:“不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生意照做,得加钱。” 孙素身体前倾,一字一顿道:“一人三千两纹银,事情要做得赶紧利落,若是你同意,我这位兄弟现在就把定金付了。” 佛爷神色一变:“三千两纹银?这么大的手笔,你到底想买谁的命?” 孙素从袖口中取出三张宣纸,展开之后递给佛爷:“就是这三人。” 佛爷只是扫了一眼,便一声嗤笑,满面讥讽:“这个小白脸我不认识,不过剩余两人,我可是熟得很,不到万两银子,你就想让我与湛英城内的两家势力庞大的盐商作对,你傻还是我傻?” “他们三人现在在城郊,你若是下手快一些,没人知道是你下的手。” “这三位公子出门,身边能没有客卿供奉跟随?” “有,不过我的内线传回消息,他们身边只有一个客卿,现在已经身受重伤,犹如废人一个。” 沉默片刻之后,佛爷还是摇摇头:“孙少爷,这笔银子确实很让人心动,但是我知道自己肚量,我吃不下,若是此事但凡泄露一丝消息出去,这两家盐商的疯狂反扑,我对付不了。” “也没指望你对付,你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孙素又从袖口里掏出一纸文书递给佛爷,“看看这个。” 佛爷面色古怪:“你他妈的明知我不认字。” 孙素叹了一口气:“你不认字,城牧府邸的大印你总归认识吧?今日之后,湛英城巡防营要重组,重点便是针对北巷,这一股新的巡防营统领,由你担任。” 佛爷霍然一声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孙素。 这一纸文书的重量,远远比万两白银要来得重的多,北巷在湛英城内根深蒂固,一直是三分天下的局面,佛爷实力最大,却也奈何不了另外两家,这也一直是佛爷心头上的一根尖刺。 但是若能与孙府挂靠在一起,那么另外两家根本不可能再被佛爷放在眼里。有城牧府提供军械装备饷银,再加上巡防营的名头,不出三个月,佛爷就算闭着眼,也能把另外两家给生吞活剥了! 佛爷深吸一口气,语调微微有些颤抖:“你……你真的是要做大事了?” 孙素依旧平静,只是答非所问道:“湛英城,要变天了,上一局的叶子牌,打得时间太长了,庄家该换人坐一坐了,能不能从这里取得一勺羹,看你的选择。” 佛爷想了想,唤过房门口的一名心腹,极其珍重地将那一纸文书小心翼翼地递交到他手里,并在其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那名心腹接过文书,快速地推门而出跑下楼去,不多时便拿着文书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佛爷伸手抓住他臂膀,急切问道:“怎么样?” 心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楼下正有一名落魄的穷书生在吃酒,我刚刚仔细问过他了,这是真的!” “好!很好!”佛爷哈哈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孙少爷,这笔买卖,我接下了,日后,还望孙少爷,能多多关照一二。” 孙素微笑颔首,以眼神示意杨秀,后者从袖口中取出六千两银票,恭恭敬敬地递交到佛爷手里。 心腹凑到佛爷身边,轻声道:“那书生已经被我控制起来,要不要……” 佛爷摇摇头,大笑道:“老子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了,身边光你们这群大老粗可不行,留着,留着,给老子当个师爷,别看这些读书人表面上文质彬彬,但是肚子里的坏人啊,一个比一个的多。” 孙素站起身来,微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人。佛爷高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护院如狼,马匪似虎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山坡的清晨格外静谧,温柔的春光自东方悄悄洒下来,刚刚吐出浅绿色嫩芽的早春树木在威风之中轻轻舒展着柔软的腰肢,偶尔有风吟鸟唱翕动,更给葫芦山的清晨增添了一丝静谧与祥和。 但是下一刻,这份静谧却被一份高亢且难听的鸡鸣给打破。 顾长凤横披了衣服,睡眼朦胧地走出马车。 此时,小胖子姜流正撅着屁股趴在马车上,作引吭高歌状。 很明显,方才的鸡鸣就是从他嘴里发出。 李玉、杜礼、拓跋东床接二连三地跳下马车,看到此时奋力高歌的胖子,一时间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直到颜如玉把一盒胭脂和一句“吵死了!”一起从车窗内直直向小胖子丢出来之后,姜流这才从车顶上一跃而下。 他面目红润表情兴奋:“柳长老留给咱的那一套无敌秘籍真是无敌,我就练了一天,便感觉自己体内浑身真气涌动,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劲啊哈哈哈。” 李玉以手扶额,表情无奈:“我真是服了你了,柳道长是龙虎山出身,注重养生之法,昨日给我们的也不过是普通的龙虎山心经罢了,他说的春秋学雄鸡,是让你诶雄鸡一般早眠早起,不是让你……真学鸡叫。” 李玉极为困难地吐出最后四字,表情抽搐而复杂。 姜流却不屑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好意思掺和我们武人的事情。” 李玉无奈而笑,不与姜流这个混世魔王计较。 昨晚众人确实忙活到很晚,尤其是李玉,柳长塘给李道青治伤的时候,李玉一直陪伴在左右,到了后半夜,柳长塘才施针完成,算是保住了李道青的一条老命,不过恐怕日后,可能实力要倒退一大截。 柳长塘与湛英城里这几个纨绔都能谈的来,他浪迹江湖多年,因性情豪爽,朋友遍布天下。他自然也能看出这几个少年虽然说是衙内纨绔,但是根上还是好的,在这里与他们一番促膝长谈,用了些饭食之后,待到丑时才割下红袖的头颅离去。 拓跋东床打了个哈欠,不怀好意地等着姜流,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里全是起床气。 姜流下意识地心底一个哆嗦,急忙转移话题道:“既然各位起得这么早,咱何不踏着春日熹光前去春猎一番,嘿嘿,九哥儿的那张好弓,我可是羡慕已久了。” 顾长凤微微撇嘴:“屁,明明大家伙儿都是被你吵起来的,那张弓给你,你也拉不动。” 姜流冷哼一声,面色冷峻:“你是小瞧本大爷的实力吗?” 顾长凤微微眯眼,伸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姜流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身后脚下传来的一阵磅礴巨力给绊了个狗吃屎,幸亏山坡上有春草垫着,他又体态丰满,所以只是哎呦喊痛,并无大碍。 拓跋东床面无表情地提起姜流的一条腿,杀气腾腾地就要把他带到一边去谈谈人生和抱负。 姜流大惊失色,挣扎求救威胁都用了,拓跋东床依旧像一块石头一样不为所动。 就在此时,山坡传来微微震动。 众人皆愕然,玩闹的拓跋东床与姜流也停下了动作。 顾长凤迅速爬上最近的马车车顶,眯眼朝四周仔细环视一圈,这才捕捉到西边传来的烟尘滚滚。 李玉在下面仰首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长凤跳下马车,双腿微微一弯卸掉冲力,同时沉声答道:“有一支马队朝咱们运动过来了,看烟尘阵势,得有三十人以上,速度极快,咱们跑不过他们。” 姜流从地上爬起身来,皱眉道:“三十人的马队?没听说巡防营最近有什么动作啊,城里也没谁家里的马场能凑出三十匹好马,莫非……” “是马匪!”姜流与李玉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喊出这三字。 杜礼蹙眉,沉声道:“如果说这伙马匪是冲着我们来的话,他们……也实在太会掐算时间了,昨夜李老爷子刚刚受伤,他们今天清晨便赶过来了?” 气氛异常的压抑,山坡上的众人都明白杜礼话里的意思,只不过没有谁敢接口。 众家丁护院此时也感受到了异常,纷纷拿起狭刀木棍之类的东西护在这四人身边。 姜流长出一口气,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跑是肯定跑不过这些马匪,所幸来的人数刚刚三十有余,咱们以逸待劳摆好阵势,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立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拓跋东床。 在这些人之中,惟有拓跋东床对兵者一事最为熟稔,这一点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他败在羊宫先生门下,主修习得也就是兵戈沙场之事。 临危受命的拓跋东床上前一步,直接沉声开始吩咐下去:“所有女眷集中在一辆马车上拉到后方去,不用留人看管。” “拉车的挽马和轻马分开,全部集中到后山,拴好缰绳不要让他们惊走了。” “剩余的马车集中起来挡在西边的山坡上,以弧形最佳。” “护院作为第一道防线,家丁作第二道,记住只守不攻。” “狩猎用的弓箭全部拿出来,自认箭术上佳得过来领弓箭。” “凡伤一马匪者,赏白银五十两;杀一马匪者,赏白银百两!” 一条条命令自拓跋东床嘴中有条不紊地发出来,与此同时那些家丁护院也迅速地开始动了起来。 按照拓跋东床的设想,原本是想让李玉这个文弱书生与女眷一起躲到后方马车上去的,虽然不好看,但是此时毕竟还是性命重要一些。 但是谁料,李玉竟然把长袍下摆扎到腰间,拿过家丁的一根长棍,像模像样地耍了两棍,表情凶狠。 拓跋东床忘了,盐商从来不是书香门第,十几年前他们还都是穷苦哈哈,现在的所有势力与财富,那都是一下一下打拼出来的。 杜礼身背箭袋,手握游子弓,目光冷峻。 家丁取过剩余四副弓箭,分别交由拓跋东床和另外三名箭术上佳的护院掌控。 这边的安排刚刚尘埃落定,那边佛爷带领的三十余名马匪好手已经欺进了两里之内。 看胯下骏马速度,不出百息的功夫,双方人员便能交汇到一起了。 四名箭手之中,杜礼膂力最盛,眯着眼睛算了算距离,二十息功夫过后,他便从背后箭袋之中拈出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之上,悄无声息地拉满。 十息功夫之后,佛爷已经一马当先地欺近到了百丈距离之内。 只听弓弦砰然翻动之声,羽箭离弦,电射而去! 眨眼之间,这第一支羽箭百来到了佛爷面门三尺之前。 佛爷右手拖着一口幽蓝之色的鬼头大刀,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箭不闪不避,只是在全速前行的同时右手提刀随意反手一撩,怆啷一声那根羽箭便被斩为两截。 杜礼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此獠怎么说也得是八品的武夫了。” 有他的前车之鉴在,拓跋东床与另外两名护院的羽箭都避开了最前方的佛爷,果然各自从马上射落了一名马匪下来。 可惜他们仅仅放了三波箭,佛爷所带领的马匪已经杀气腾腾地冲到了他们近前。 “呀——” 伴随着一声雄浑若狮虎咆哮一般的嘶吼,佛爷直接从战马身上跃起,手里鬼头大刀在半空之中蓄足了力气,由上而下一记力劈华山便劈将下来。 砰然巨响,木块四溅。 首当其中的半辆马车直接被佛爷这一刀给斩得稀碎,哗啦一声便瘫痪下来。 佛爷落地之后,又是一记横劈自腰间使出,令一辆马车砰然一声巨响之后,便也步了同伴前尘。 方才同时有两名护院好手隐藏在马车后面,借着激荡而起的漫天灰尘,一左一右挥刀斩向佛爷要害之处。 狭刀之快,在灰尘之中斩出了两条平滑的缝隙出来。 佛爷虽有烟尘阻挡目不能视,但是听风辨位却是看家本事,当下不退反进,腰身一扭避开左侧一刀,右臂肌肉鼓涨,鬼头大刀硬着另一名护院的狭刀竖劈过去。 只听怆啷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那名护院手里狭刀直接断为两截,然后整个人从鼻梁到小腹,都被佛爷划出了一条巨大伤痕出来。 霎时间,浓厚的血腥味便散发出来,护院花花绿绿的内脏肠子已经慢慢流了出来。 有佛爷打开的缺口,二十多名马匪手持钢刀,大呼小叫地冲杀进来。 所有护院家丁此时也顾不得阵法与规定,提起狭刀木棍,咬着牙便迎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厮杀 现在在山坡上发生的,不是江湖游侠儿之间的比拼,也不是那白衣飘飘剑客之间的对决,而是一场裸的厮杀! 一场为了保命c为了生存而发生的,毫无美感c毫无风度c不择手段的厮杀。 佛爷手持接近八十斤重的鬼头大刀一马当先,在护院之中左突右拼,手里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刚刚突进不过七八步的距离,身后已经倒下了四名护院好手。 “去死吧!” 伴随着一声厉喝,一名护院红着双眼,双手握紧刀柄,弯着腰从斜刺里猛然朝着佛爷冲杀过来。 佛爷狰狞一笑,手里鬼头大刀反手一撩,伴随着怆啷一声,火星四溅。 护院手里的狭刀直接被挡飞到半空之中去,狭刀还未落地,佛爷手里的大刀已经嵌入了护院胸膛里,护院脸色痛苦狰狞,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口中喷涌出来,他抬起双手紧紧抓住鬼头大刀,鲜血自掌心滴答滴答落下,他撕心裂肺喊道:“杀了我!杀了他!” 这似乎是一个极其矛盾的话语。 但是下一刻,所有人便懂了。 一记明晃晃的狭刀自他肚皮温柔探出,刹那之间,这一柄尚且带着护院温热鲜血的狭刀刀尖直接刺入佛爷小腹内。 护院艰难转头,朝姜流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血红牙齿。 姜流握紧刀柄,阴沉着脸点点头。 佛爷怒吼一声,此刻他是真的动了肝火,浑身内劲疯狂运转起来,他身体前倾,右手持刀柄往下狠狠一按,大刀刀锋直接从护院胸膛划到小腹里,然后佛爷右碗翻转,又把大刀从护院小腹中心拖到腰侧。 佛爷大刀拔出,带出一股旺盛的血箭,此时,那名护院早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血箭喷射到佛爷脸颊c胸膛之上,佛爷伸出左手由上而下抹了一把,根本不管腹部尚在淌血的伤口,便又提着大刀转身迎向身后两名趁机偷袭过来的家丁。 佛爷最重用心腹乃在酒肆里拿文书的青衣打手,此人姓薛名丁,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徒,从老家里杀了人跑出来,这些年一直跟着佛爷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功劳,因有几分脑筋,又敢打敢杀,一直最得佛爷重用。 在佛爷朝前冲锋的时候,薛丁一直跟在佛爷身后冷眼旁观整体局势。 虽然此时己方确实占据了上风,但是说实话,这些护院家丁的顽强狠辣程度确实出乎了薛丁预料。 以往他们不是没劫过盐商子弟,那些护院家丁看起来气势汹汹,但是动了刀见了血,死两个人之后往往都是屁滚尿流的先顾着自己死活,毕竟东家赏的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 但是这三家的护院,却不像是护院,更像是狠辣的老手,明知前方是刀锋,也敢咬着牙往前顶,就为了能啃下敌人两口肉来。 就这不到一刻钟功夫,护院死伤过半,却依旧一个个不要命的上前奋勇冲锋,尤其是姜家的护院,和狼崽子一样,见了血反而更加疯狂起来,倒下的十多名马匪,有一半是死在姜家护院的刀下。 这三大家之所以在湛英城里的地位高过一般的盐商,还是一个个有自己杀手锏的。 薛丁在心底寻思着,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弯着腰慢慢向后方运动。 此时有一名满脸是血的姜家护院正撞上薛丁踪迹,二话没说尾随其后便是悄然一刀朝着薛丁背后劈将过来。 薛丁眼珠一转,哎呀一声,在刀锋来临之前,便猛然朝前摔落过去,一个狗吃屎,便摔出七八仗远,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持刀护院疑惑地摇了摇头,不过此时情形紧张也不容得他多想,甩了甩身上的血迹,手持狭刀大踏步朝薛丁追了过去。 来到薛丁身边,护院双手持刀高高举起,正待一刀刺入这薛丁后心,脚尖却蓦然感受到一股巨力,猝不及防之下,这名护院身体一软,抛掉手里狭刀便朝前倒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趴在地上假死的薛丁却蓦然翻过身来,他放在小腹前的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噗嗤 一阵细微的尖刀入肉声音传来,护院趴在薛丁身上,双腿微微颤抖,温热的血液自小腹大把大把流出来,把薛丁身上的衣物浸透之后,方才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 薛丁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周围瞬息万变的情况。 大约十息过后,佛爷弯腰拖着一名护院的头发倒退四五步,这名护院的小腹早已被他以大刀割破,他每退后一步,那名护院小腹内的肠子就往外留一分。 等那护院没了生机过后,佛爷才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身后两名护院咬着牙冲杀过来,被佛爷轻而易举地踹飞一个,砍倒一个。 趁着这个空隙,薛丁猛然推开身上尚且温热的尸体,抓起他手里的狭刀,双腿猛然发力,瞬间电射向身后李玉。 之所以选择李玉,一是因为李玉离他最近,二是因为李玉此时离其余人最远,最易得手。 薛丁毕竟是实打实的六品武夫,七八丈的距离转瞬即逝,等到李玉反应过来,那口李家作坊出来的狭刀已经来到了李玉面前。 尽管眼神慌乱,但是李玉却依然咬紧牙关,迎着薛丁举起手中木棍。 一个错身,李玉手里木棍便被磕飞,下一刻,薛丁手里的狭刀便搁到了李玉咽喉上。 “都他妈的给我住手!谁再动一下,我把你们少爷的脑袋给拧下来!” 薛丁站在李玉身后,扯开了破喉咙嘶吼,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山坡,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佛爷直接扔掉手里鬼头大刀,开快大笑:“二当家的做得好哇,擒贼先擒王!我看你们这群杂碎哪个还敢动一动。” 姜流见状,立即便要冲锋向前,却被顾长凤死死拉住。 姜流双眼通红,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你,大胖子,你不就是要钱吗,把他放了,咱们万事好商量。” “大胖子?”佛爷微微一怔,却一点也不生气,“有趣,多少年了,我第一次听到人敢这么叫我,小胖子,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姜流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强迫自己静下心神:“我不管你是谁,你是马匪,无非就是为了谋财害命,我们三家往日与你并未结仇,你真要害命,也找不到我们头上,这么多人兴师动众,我们哥儿仨身份,你肯定也摸清了,要多少钱,你开个价,我要是皱皱眉头,不是老姜家的种。” 此时大局已定,佛爷心情大好,一边派人打扫战场收拾残局,一边与姜流磨嘴皮子:“你还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你以为你父亲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姜流怡然不惧,反唇相讥:“不管是不是大风刮来的,起码不是抢来的,要多少银子你赶快说个数,迟则生变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清楚。” 佛爷却老神自在,随便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下,哈哈大笑道:“不急不急,等把这儿收拾干净了,咱们再慢慢商谈。” 姜流心底慢慢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与顾长凤对视一眼之后,都能看清彼此眼里的担忧。 事情隐隐约约的,恐怕要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姜流欲奋起抵抗,却被两名眼疾手快的马匪冲到身边,一脚踢在其膝盖之处便跪了下来。 马匪打扫战场的事情做得极其熟练,已经受了重伤的护院便补上一刀,还能站着的全部双手背负在身后五花大绑起来,杜礼c李玉c姜流c顾长凤四人则被待到佛爷面前,每人皆有两名马匪站在身后,手里的钢刀就明晃晃地压在这四人脖颈之上。 姜流抿了抿嘴唇问道:“你当真要与我们三家为难?” 佛爷摇头:“不是我要你们的命,是有人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们三家。” “谁是幕后操纵手?”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愚蠢。” “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你放了我们,得到的回报超乎你的想象你若杀了我们三个,你受到的威胁也将超乎你的想象。” “你在威胁我?” “能掌控这么大势力的马匪,你肯定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在见到你们之前,我确实是动了杀心的。”佛爷举重若轻地掂量着手里的鬼头大刀,微微一笑,“不过经此一役之后,我觉得,咱们不是不能谈。” 姜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佛爷,沉默不语。 佛爷站起身来,看着遍地的死尸和鲜血,沉声说道:“你看看这一地的尸体,你看看,这多少是跟我打天下的老兄弟,躲过了官府多少次的围剿,没想到却死在了你们手上这么多人。” “你们三家养的不是护院,是一群狼崽子!”佛爷霍然转身,盯着姜流三人,目光炯炯,“实话实说,从那一刻起,我确实怕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就算你们三家在这场风波之中败了,但是我若是断了你们三家的传承,我怕你们的后手我也承受不住。” 姜流直爽开口:“但是那位少爷,你也得罪不起啊。” 佛爷哈哈大笑:“小胖子,我喜欢你,你是个做马匪的种,咱现在交实底儿吧,我不可能现在杀了你,肯定也不可能放了你,劳烦你们三位哦不对,是四位,跟我到寨子里走一趟,等此事风波定了之后,若是你们盐商赢了,我恭恭敬敬把你们礼送下手但若是你们父辈输了” 最后半句话他没说完,但是所有人却都听明白了这弦外之音。 蓦然,佛爷转身,表情玩味:“不过小胖子,就算你家里人输了,我也不杀你,你是个马匪的种,我得留下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死中求生(上) 顾长凤自昏迷之中逐渐有些清醒过来,但是此时却依旧处在将醒未醒之境地,大脑之中还是晕乎乎的,脑海之中的片段也是断断续续并不完整。 顾长凤继续如死尸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脑海之中疯狂回忆起之前的细节。 在山坡之上打扫战争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一直在马车之中养伤的客卿供奉张道青猛然爆发出来,先是一口古剑直取马车旁边两名马贼之咽喉,只是一眨眼之间,两颗大好头颅便冲天而起。 顾长凤看不清那两名马贼脸上的表情,只是错愕惊诧两种,是免不了的。 下一刻,张道青便撞破马车车壁,烟尘滚滚之中,提起全部内劲,迅速朝山坡下长掠而去,速度之快恰似流星赶月,一个呼吸时间便跃出十余丈。 佛爷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扔下手里的鬼头大刀便大踏步追击过去,紧随张道青身后追随而去。 张道青虽刚刚被红袖伤过,但八品武夫的底子还在,再加上有柳长塘亲自为他疗伤下针,此时爆发出来的速度确实惊人,饶是佛爷运转出全力,但是在一刻钟之后,还是阴沉着脸空着手回来了。 在佛爷回到山坡上之后,正碰到三四名猴急的手下把马车里的几名花倌儿拖出来,更有心急着,已经开始淫笑着解裤腰带。 从来对这项事情不闻不问地佛爷却直接上来便赏了那几个人一人两个大嘴巴子,有人欲要辩解,更是被佛爷直接一脚踹到在地,挣扎着半天爬不起来。 顾长凤的回忆便到此戛然而止,然后只觉后脑一阵剧痛,便直接趴在地上晕厥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自己便身处这一片混沌黑暗的囚室之中了。 顾长凤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过了良久功夫才适应过来囚室里的黑暗,隐隐约约能看清房间里整体布局,房间地上全是恶臭的干草,除了墙壁之外再无他物,正对着顾长凤的是一扇铁门,铁门外隐隐约约投射进来一丝丝暗黄色的火光,不时有人影晃动遮掩住火光说明门口的守卫并不松懈。 顾长凤此时被五花大绑,绳结之紧让他双臂都此时已经淤血发麻,他慢慢活动着躯体,把右耳贴到墙壁之上,详细听了良久之后,方才一声长叹。 囚室之外,一片寂静,只能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与兵戈碰撞之音,期间有几声交谈,但是声音压得太低,顾长凤身无长力,根本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 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在墙壁上,顾长凤无奈苦笑。 这他妈跟话本说书里面不一样啊! 为什么他们不大块吃肉c大碗喝酒c大秤分金? 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的戒备还是如此森严? 顾长凤摇摇头,在心底默默分析此时的局势。 佛爷明显是个聪明人,他把己方四人弄到寨子里来,明显是为了待价而沽。 也就是说,在湛英城里的三家盐商在落败之前,自己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但这也仅仅是一种可能,而且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一向也不是顾长凤的作风。 张道青能爆发逃出去,不是一件坏事,但是也不算一件好事,三家子弟被绑的消息传回湛英城,对盐商们来说只有坏处并无好处,甚至可能让他们情急之下铤而走险,这对正在与孙家较量的盐商们来说,并无好处。 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都被如此看管,拓跋东床与杜礼更不用问。 所以,现在能依靠的,只有靠自己了。 不管是为了生命安全还是其他的什么,自己都必须立即摆脱马匪们的掌控。 顾长凤被绑缚在后背的双手微微用力尝试挣脱,然而绳结却丝毫没有晃动的迹象。 猪蹄十字扣。 惯匪们常用的绑票套路,不难学,但是却很实用,越挣扎越紧。 门外的马匪与顾长凤只有一墙之隔,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便可知隔音并不好,所以他只是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 顾长凤环顾左右,想在房间内找到一处尖锐的凸起来割开绳索,可惜不知是黑夜里视力不好,还是马匪们早就想到这一点,找寻了一刻钟的功夫,却是一无所获。 顾长凤额头已经微微渗出了汗水,他知道此时的情形比在食舍里遇到那长安纨绔要严峻许多,那长安纨绔只是要争雄斗气罢了,但是这些马匪确实是奔着谋财害命来的。 这些人家世不如阮锦园c势力不如阮锦园,但是唯独在心狠手辣一项上,十个阮锦园捆在一起也不如佛爷的一半。 轻轻晃动挣扎的顾长凤蓦然停下身形,在他身后手腕之处的绳结绑缚之上,有一处地方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些不对。 天无绝人之路! 这一丝希望的隐约曙光被濒临绝望的顾仙佛死死攥在心里,他再次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腕,确定这个绳结是一个新手绑缚的,确实在此处打结得手法有些不对之后,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伴随着两声低沉的闷响,顾长凤依旧面无表情,只不过额头上却陡然渗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 他的两个大拇指,已经被自己交叉着摘了下来。 因为手臂发麻的原因,这股剧痛虽然钻心,但是还没到让他昏厥过去的程度。 慢慢适应这种感觉之后,顾长凤换了一个姿势,面目朝下趴在地上,一边闻着干草里传来的阵阵恶臭,一边慢慢把右手向外轻轻活动着。 能否把手从绳结之中活动出来,大拇指是最关键的部位,顾长凤的右手从那微不足道的缝隙里慢慢向外挣脱,绳结划过大拇指脱臼的地方,每一次轻微的触动,都给他带来一股剧烈钻心的疼痛。 “嗯” 顾长凤闷哼一声,额头上汗如雨下,黄豆大小的汗珠迷了他的双眼,他张口咬住地上一股干草,脸上根根青筋血管暴起,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稳定轻柔。 仿佛过了一百年的时光,顾长凤的右手才从绳结里终于挣脱出来。 他尝试着以右手去解绳索,努力了一刻钟之后却是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他只能故技重施,再次经历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之后,慢慢把左手腾了出来。 此时此刻,顾长凤才一口把嘴里恶臭的干草吐了出来。 那一股干草已经被自己咬到变形,方才含在嘴里的时候,他就感觉在干草里面有一个异物,吐出来之后方才看清,那是一截已经干枯的小指。 咔哒 顾长凤摸索着把脱臼的大拇指复位,然后慢慢地解开背后的绳结,腾出双臂之后,最后解开绑缚着双腿的麻绳。 虽然此时顾长凤浑身已经虚脱无力,但是却不是休息放松的时候,刚刚挣脱了束缚他便一手扶墙慢慢站起,在不出声音的程度下,慢慢活动着自己的四肢百骸。 黑夜之中,被汗水浸透的顾长凤目光炯炯,一个简易的计划已经在他心中成型 囚室外面的看守不可谓不严密,仅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佛爷便安排了一支小队共计五人把守,这五人皆能算得上好手,腰间皆配有钢刀,一声气力也不弱,两人在囚室外面守着,三人在外面巡逻,每隔一个时辰就轮一次班。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在囚室外面的两人便出去替换了另外两人进来。 此时虽说已经是二月出头,但是倒春寒这三字还是不容小觑,尤其是在山上,山风重一些,在外面吹一个时辰也不好受,所以这两人进来之后,那名胖胖的马匪便直接坐在那张简陋桌椅旁边,给自己到了一大碗热水。 他不是不想喝酒,只是佛爷为了他的大事,已经下达了严格的敬酒令,这时候触大当家的霉头,显然是找死的行为。 瘦弱一些的马匪相对来说比较谨慎一些,他拿起桌上的钥匙轻轻打开铁门,按照惯例观察一下肉票有没有出现异常。 吱呀 厚重的铁门被他轻轻推开,囚室里面的恶臭与黑暗同时扑面而来。 瘦马匪眯了眯眼睛,待到适应囚室里的黑暗之后方才看清,那肉票正面目朝下的躺在囚室角落里,宛如死过去一般一动不动。 能在佛爷手下吃马匪这一碗饭的,要不凶狠残忍,要不狡诈如狐。 瘦马匪正是后者。 他噌的一声拔出腰间钢刀,紧紧握在右手之中,慢慢向肉票靠拢过去。 他是见惯了厮杀的人,若是这肉票是装死吸引自己上钩的话,哪怕他已经挣脱了麻绳的绑缚,他也能在其暴起的一瞬间,一刀斩下他的脑袋。 刚刚走出两步的距离,瘦马匪便感觉喉咙之上猛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压迫感! 力量之大,在那一瞬间他的呼吸便被扼制,双眼不自觉往上翻去,双腿想要挣扎,却一丝力气也用不上。 手里钢刀掉了下去,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赤身的顾长凤从门后的黑暗里走了出来,身体紧紧贴在瘦马匪身后,把手上的麻绳力道稍微松了松,在其耳边轻声喃呢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杀你多容易,现在,把你伙伴叫进来,相信我,他能杀了我,我也能杀了你,和我换命,你不值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死中求生(中)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老张,滚过来,这肉票你怎么搜的身?这么上好的玉佩你看不见?” 一声不耐烦的招呼声从囚室里传出来。 胖胖的马匪老张先是一愣,然后一双绿豆小眼之中便猛然射出贪婪的光芒,水也不喝了,刀也不要了,他直接搓着一双胖手乐呵呵地便朝囚室里面飞奔而去。 “哪呢哪呢,山坡上你小子的命可是我救得,你可不能私藏!” 桌子离囚室并不远,老张仅仅七八步便闯了进去。 囚室里没有光源,阴暗得厉害,老张一步踏入囚室,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待他睁开眼睛之后,不仅仅看到了自己的伙伴,还在自己伙伴肩膀上看见了另一张面如冠玉的笑脸。 他紧紧皱眉,觉得这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有些脸熟,但是却想不起是哪个兄弟。 是……肉票! 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便向腰间摸刀。 可惜手臂却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 此时,后知后觉的疼痛才慢慢传入他的大脑。 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插入自己心脏的那一口钢刀,正属于他在山坡上救了的兄弟。 顾长凤握紧刀柄的右手稳定、有条不紊地又拧了一圈,彻底把马匪老张的心脏搅碎之后,他才慢慢抽出钢刀。 一股血箭顺着刀锋飙射出来,直直射到瘦马匪的脸上与胸膛之上。 老张犹如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喘息着宝贵的空气,双瞳里的光芒却还是慢慢黯淡下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同伴衣角,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也只有大口大口的鲜血涌现出来。 慢慢的,他贴着同伴的身体倒了下去。 瘦马匪依旧一脸冷静,轻声开口道:“我是个很怕死很怕死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听你掌控。” 顾长凤展颜一笑:“我知道你们在山洞外面还有同伙,我需要你帮我引他们进来。” 瘦马匪微微一笑:“放心,天底下什么东西,都不如……” 蓦然,咽喉上原本软弱无力的绳索瞬间被注入狂暴的力量,一刹那便变成索命的毒蛇,紧紧啮噬住他的咽喉。 瘦马匪能闻到一个名叫死亡的怪物的鼻腔正在自己脸上嗅来嗅去,所以他双目之中涌现出来的全是恐慌与绝望。 接近二十息的功夫过去,他瘦弱的身体才慢慢停止挣扎。 顾长凤却依旧双手紧紧攥住绳索,又过了三四十息的功夫之后,他才慢慢把这个马匪的尸体放下来。 虽然自小跟随叶霖学武艺,但是叶霖早就告诉过他,他本身确实是一具习武的胚子,但是因为小时候的一些后天原因,身体体质寒性极强,雪山气海无法蕴藏内劲,可以说根本不是武夫的材料,所以叶霖平日里教他的功夫也不过是以强身健体和修身养性为主。 不谈上四境,九品武夫里,五品上下是一个分水岭。 五品之下,属于“外练筋骨皮”,全靠肌肉骨骼以及自身经验打斗。 到了五品,雪山气海就开始慢慢积攒内劲,也就是说达到了“内练一口气”的门槛。 叶霖实力高深莫测,教给顾长凤的功夫虽然只是强身只用,但是也已经是天下寻常武夫梦寐以求的武功典籍了。叶霖去年就告诉过顾长凤,除却有着看家本事的狠茬子,寻常三品以下的武夫,顾长凤是稳操胜券;三品胜负各半;四品败多胜少、听天由命。 不过话虽如此说,有叶霖的庇护,哪里又有着顾长凤与人生死相搏的机会。 真正与人生死搏斗,这是顾长凤十七年来的第一次。 一边搬动着这二人的尸体,顾长凤一边喃喃自语:“杀人嘛……说得这么玄妙……跟杀鸡差不多。” “哦……君子远庖厨……我也没杀过鸡。” “不过根据今天的情形看来……杀人还比杀鸡简单。” “回家之后一定要告诉叶叔叔……让他知道……我是多么天下无敌。” “还是算了吧……杀两个强人事小……被叶叔叔知道了……湛英城恐怕都得翻过来。” 一边碎碎念着些有的没的话语,顾长凤一边把二人的尸体摆弄到茶桌旁边,擦拭掉血迹静心布置一番,把这二人伪装成贪睡的模样。 当然这种简陋的伪装肯定瞒不过行家里手,走近一看便能发现诸多破绽,但是所幸顾长凤也不需要多么好的伪装,能打一个毫厘的时间差便够了。 取出囚室里自己的贴身衣物穿上,轻轻磕上铁门。 想了想之后,顾长凤把铁门上的钥匙拔下来,直接扔到了那瘦马匪的身下,作出不小心掉下来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之后,顾长凤便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盘膝而坐,马匪老张的钢刀不知被顾长凤搁置与何处,但瘦马匪的那一口钢刀已经出鞘放在他的双腿之上,扫视一圈确定无异状之后,他的一双丹凤眼,轻轻合上。 距离下次换班还有接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要抓紧这一个时辰的时间恢复体力、思考对策以及推演自己心中计划的破绽。 他现在所行之事,不亚于刀尖起舞、虎口夺食,一环扣一环,一计接一计。十道胜八道毫无作用,但凡一道失算,立刻满盘皆输。 所以他必须最大程度确保这个计划不会出纰漏,而赌注就是他的性命。 或者说,是许多人的性命。 时间在这静谧的山洞之中悄无声息地慢慢流逝。 大半个时辰过后,角落里的顾长凤轻轻睁开双眼站起身来。 他先是走到桌边,把茶桌上油灯里的火油倒出一小半擦在自己手里钢刀之上,这样既能保证山洞里的亮度调暗三分,又能使自己手里钢刀切入目标之后,发出的声音最大程度减小。 做完这一切后,顾长凤轻手轻脚地走到山洞洞口,隔着洞帘的缝隙看了看外面的几只火把之后,方才把钢刀含在嘴里,手脚并用地爬到山洞口之上的那一处凹陷里。 身材强壮有身材强壮的优势;身材消瘦也有身材消瘦的好处。譬如现在,顾长凤就能极为轻巧地蹲在那洞口之上,宛如灵猫一般,以锐利的眼眸紧紧盯住下方洞口。 寻常人进入一个房间以后,不论此房间是熟悉还是陌生,他都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但是却鲜有一进来便向上看者。 顾长凤没有余力计算时间,所以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方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暴躁地推开。 首先进来的马匪一身灰衣短打,身材强壮,头发浓密,看到茶桌旁边的两具尸体之后,脚步微微一怔,似乎心底已经泛起了一丝疑虑。 不过下一刻,他的目光已经被茶桌下的钥匙吸引住,他冷哼一声愤愤不平道:“妈的,你看看这两个混蛋玩意儿,自己偷懒不说,竟然还把钥匙掉了,这要是让大当家的看见了,扒了他们的皮算是轻的。” “你说什么?钥匙掉了?” 紧随其后的马匪是一个刀疤脸,身材精瘦,脸色蜡黄,他一边疑问着一边拨开帘子走了进来,听他声音便能知道他对山洞里的景象已经起了疑心。 蓦然间,寒光闪烁,刀锋狰然。 刀疤脸不可谓不谨慎,他左手推开帘子,右手已经折在了刀柄之上。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想到一个突然袭击会从头顶降落。 噗嗤—— 顾长凤本身的力量加上下落的重力全部压在手里刀柄之上,如冷刀子切热黄油一般,刀尖从刀疤脸脖颈之后插入,直接贯穿进他的后背脊柱。 刀疤脸连闷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小子,你是不是觉得爷爷看起来憨厚?!” 就在此时!那前方壮汉蓦然右臂拔刀出鞘,一声厉喝,腰身一扭,脸上尚且挂着奸计得逞的狞笑,手里钢刀便带着凌厉风声反劈向顾长凤后脑。 上当了! 顾长凤心中一沉,心知此时拔刀应敌已然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顾长凤不退反进,右脚狠狠一踏地上刀疤脸的尸体借力,双手松开刀柄,直直向着壮汉怀里撞去。 壮汉面对顾长凤亡命似的打法,冷哼一声毫不在意,手里钢刀已然劈出便不回拉了,等顾长凤撞到自己怀里之后,方才猛然爆发出与他魁梧身形毫不相称的敏捷速度来。 只见他先是向后一拉,然后气沉丹田,一记凌厉的膝撞直取顾长凤面目,后者咬牙发力,再度前扑三分,面目堪堪躲过这一记凌厉膝撞,然而胸口却结结实实吃下了这一记攻击。 顾长凤面色因痛苦而扭曲到极致,胸腔之内猛然传来一阵剧痛气闷之感,强度之猛烈宛如一柄百斤大锤被一名力士抡圆了,跳起来狠狠砸到自己胸膛上! 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出,直直地涌向喉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死中求生(下)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眨眼之间,这口鲜血便被顾长凤扭曲着脸庞喷了出去。 不过没有吐向地面,而是奋力仰首喷向壮汉面庞。 尽管那壮汉已经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是这口鲜血来得确实突兀奇怪,点点血珠已经溅入了他的眼睛。 不知是否错觉,眼球接触到血液之时,壮汉隐约觉得眼眶里的疼痛之感远超以往。 “滚……” 壮汉低吼,因二人之间间合太近,钢刀刀刃无法造成有效杀伤,他便快速地挽了一个刀花,拿刀柄重重向下磕去。 因为闭着眼睛的缘故,刀柄准头有些偏差,击中了顾长凤的肩胛骨。 后者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双目圆睁,一边消化着背后传来的剧痛与酸麻,一边脚下发力推着壮汉往后撞去。 壮汉不慌不忙,腿脚之上随着顾长凤的轨迹运动以防自己摔倒,右手却拿着刀柄又是重重朝下磕了一下。 顾长凤身子一软,如同一只软脚虾一般瘫软到壮汉身上,喉咙里发出阵阵难听的低吼之声。 “他娘的小白脸,还真是差点上了你的当了。” 壮汉感觉到顾长凤的身体状况,不屑冷哼一声,把手里的钢刀调转过来高高举起,冲着顾长凤的脊柱用力插下。 谁料,就在那壮汉举起钢刀的那一刹那,顾长凤却不知从身体哪里又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阴沉低吼一声,死命推着壮汉再次朝后撞去。 噗嗤—— 低沉的钢刀入肉声传来。 二者的身形纠缠在一起,似乎陷入了永恒的静谧。 半响之后,那壮汉咧嘴一笑,手里钢刀哐啷一声脱落。 顾长凤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双眼若有迷离,但是起码还没有晕厥。 壮汉的身体紧紧贴在山壁之上,有一柄刀尖从他胸前内探出,上面还挂着一些细小的内脏碎片。 此时壮汉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都在快速地与鲜血一起送血槽之中汩汩流出,他费力地张开嘴巴,混合着血沫吐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佛爷……看走眼啦,你……你才是天生的……马匪种,我……我怀里有八十两银票,一半你留下……一半你帮我送给……” 帮他送给什么人,到死壮汉也没有说出来。 顾长凤站在这具尸体面前,沉默半响,才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将其双眼合上。 就在此时,门帘掀动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瞬间,顾长凤眼神冷冽如日光下的刀锋。 弯腰捡起地上壮汉掉落的钢刀,顾长凤转身,咬着牙向山洞洞口冲去。 门帘被人掀开,寒风吹彻。 一名两鬓略有霜白的黑衣马匪刚刚一步踏入山洞,但见一口钢刀握在一个少年手里,以搏命之势朝着他的头顶砍劈下来。 黑衣马匪蹙眉,后撤一步避其锋芒,同时右臂出拳,一记炮拳正中顾长凤胸口。 伴随着鲜血呕出,脸色苍白如金纸的顾长凤直接倒飞出五丈远,直到后背撞到囚室铁门,发出一声巨响之后,才砰然落地。 娘的,竟然是五品高手! 顾长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右臂颤抖之剧烈已经握不住钢刀,他的模样极其狼狈,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一双秀气如女子的丹凤眼此时已经充满血丝。 黑衣马匪已经走到顾长凤之前,皱了皱眉头,嗓音沙哑:“没想到,你一个身无内劲的小白脸,能杀我四名好手。” 顾长凤背靠铁门大口喘息,呼吸厚重犹如破损掉的风箱:“你没想到的事情……恐怕还很多。” 黑衣马匪点点头:“他们死在你的手上,是他们道行不够,怨不得别人,不过你杀了我四名手下,我不能什么也不说,佛爷那边过不去。” 黑衣马匪顿了顿,直视着顾长凤双眸,慢斯条理道:“原本你是必死之局,但此时让你死掉,于我一点益处也没有,你若是答应来我手下效力十年,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顾长凤丝毫没有犹豫,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的……” 话音刚落,二人却同时出手! 黑衣马匪猛然探出右臂,五指如钩,带着凌厉风声直锁顾长凤咽喉;顾长凤左掌竖立于胸前,右臂探出,前臂朝下,以手肘迎向黑衣马匪手腕。 刹那之间,黑衣马匪五指已经锁中顾长凤咽喉,但是刚刚接触之际,手腕却被顾长凤手肘击中。 势大力沉的一爪擦着顾长凤咽喉划过,留下四条血印之后便击中铁门。 哐啷一声巨响传遍整个山洞,黑衣马匪的这一爪在铁门上留下了五个深浅不一的印记。 就在此时,顾长凤左掌猛然劈出,荡开黑衣马匪从下方勾过来的左拳,双脚却不知如何运作,一个巧妙的闪身,整个人便从黑衣马匪身前消失了。 黑衣马匪如坠冰窟,全身汗毛瞬间炸起,从这个神奇的步法之上,他此时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 这个步法对他冲击之大,使得他明明是处在生死搏杀之中,却还是有了一刹那恍惚的失神。 蓦然间,身后传来一股磅礴巨力,顾长凤的双臂扩张,犹如一头人熊一般死死锁住黑衣马匪的咽喉与右臂关节。 出乎意料的顺利,顾长凤只是向后一拉,便与黑衣马匪一起摔倒在地面之上,他咬紧牙关紧紧锁住黑衣马匪的咽喉与右臂,神色冷峻。 直到此时,脸色潮红的黑衣马匪才吐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鬼相……游身步,你……你是道德宗的人!” 顾长凤不言不语,只是手臂上持续不断的发力,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绞死对手。 长时间的缺氧使得黑衣马匪瞳孔有些涣散,也正是因为这一刹那的意识恍惚,使得他忘却了道德宗这三字的重量,左臂运起力气,手肘猛然向后锤去。 咔嚓一声脆响,这一记手肘正中顾长凤左侧肋骨。 具体受了什么样的伤害,只有顾长凤知道,尽管汗水不停地在额头滴落,但是顾长凤神色却未尝有多少变化,只是死死锁住黑衣马匪。 黑衣马匪此时要害被锁,内劲运转不开,只能凭借左臂气力一下一下朝后击打而去。 尽管每次都能击中目标,但是自己咽喉上传来的力道却一点也没有变化的意思。 五息功夫过后,黑衣马匪左臂的力道开始慢慢变小。 十息过后,他的大小便已经无意识地开始失禁。 二十息之后,双瞳涣散,全身也慢慢停止挣扎,只有双腿尚且在微微抽搐着。 顾长凤一直以来便是小心谨慎的人,又足足禁锢了马匪十多息的功夫之后,这才忽的一下松开双臂,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冰冷地面之上。 每大口喘息一次,胸膛左侧的刺痛便加强一分。 满身伤痕的顾长凤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想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现在却远远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方才黑衣马匪与自己打斗之时撞击铁门,未尝不是想把声音送出去以吸引同伴前来。 所以顾长凤现在也只能推开黑衣马匪的尸体,慢慢站起身来。 “呕……” 弯腰吐出一大口黑血之后,顾长凤终于感觉到自己身体轻快了不少。 他先是拿起钥匙打开铁门,然后把之前杀死的瘦弱马匪的衣服脱下来穿到自己身上,最后再费力把瘦弱马匪赤裸裸的尸体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搬到铁门之后藏了起来。 铁门没有关,从外面一眼望去,便可以看见里面空空如也。 顾长凤从地上抓起一些血污灰尘抹到自己脸上,一边弯腰咳嗽着,一边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若是没碰到马匪能逃出去,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若是碰到人盘问,自己便以马匪的身份,告诉他们肉票打伤人逃走了,想必也能蒙混一时半刻。 出了山洞,顾长凤在黑夜之中隐隐约约地摸索前进。 行进了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他陡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太安静了。 偌大的山寨里,竟然一丝响动都没有发出来。 就算佛爷治下严谨,但是马匪毕竟是马匪,不可能如此纪律严明。 更何况顾长凤还在山坡之上见过这些马匪,当日都能趁着佛爷不在的空隙,想要光天化日之下在山坡上强暴那些女子,此时又怎么会如此遵从号令? 顾长凤背靠墙壁,仔细打量着黑夜掩盖下的静谧山寨。 不仅没有人声,就连鸟鸣犬吠之声都没有。 夜晚山风吹过,衣衫单薄的顾长凤打了一个寒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玉面毒士 一路小心翼翼摸到山寨大门口的时候,顾长凤依旧没有碰一个人。 偌大的山寨依旧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火把尚且在各地熊熊燃烧着,但莫说是人,就连飞鸟都没有一只。 两丈高的木制大门随意敞开,门口原本该是有马匪把守的地方此时也是空无一人。 站在门槛之后,顾长凤望着山寨之外的一片漆黑良久,目光闪动之间,脸色阴沉不定。 一刻钟功夫过后,顾长凤转身,沉默地向山寨里面走去。 不管此事到底是何人在身后设局,这个人都准确地把握到了顾长凤的心思。 既然你为我设局,我若不入瓮,岂不是负君一片美意? 山寨构造简陋粗犷,顾长凤犹如在自己家后院漫步一般,嘴里哼着小曲儿,一瘸一拐c闲庭信步地顺着道路慢慢转来转去。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这首唱词是叶霖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唱来解闷的,顾长凤偶尔听了几次,便喜欢了这首唱词的唱腔与曲调,有事没事便哼两嗓子。 因为肋骨断裂的缘故,顾长凤每呼吸一次便有钻心的疼痛,所以这首词也是唱的断断续续。 饶过空空如也的演武堂,顾长凤顺手提了一杆红缨长枪背在肩后,继续朝前转悠。 演武堂之后是伙房,因为有数十人同时开伙的原因,伙房极大,里面储备得粮食蔬菜也多,单单是灶台就有七个。 这七个灶台的灶膛里的木柴还在吐着熊熊火焰,偶尔有一阵轻微的噼里爆响从灶膛里传出,更是为伙房里的静谧蒙了两分诡异温馨的色彩。 拿长枪挑开中间那口灶台的锅盖,氤氲的锅气伴随着阵阵香味同时扑面而来。 顾长凤伸长脖子望了一眼,随后一边找碗筷一边喃喃自语:“猪肉三鲜汤啧啧这么好的饭菜都没人吃还真是浪费啊。” 拿起汤匙舀了大半海碗的浓汤,因左臂受伤的缘故,顾长凤只能丢掉红缨枪,以还算完好的右手端着海碗,一边小口啜饮着肉汤,一边继续一瘸一拐地走出伙房,继续向山寨深处探寻。 每喝两三口肉汤,顾仙佛就弯下腰猛烈咳嗽一阵,期间有血丝从嘴角流出,他却毫不在意,拿袖子擦了擦嘴,待到咳嗽平复之后,继续有滋有味地喝着肉汤。 过了伙房,便是大厅。 山寨大厅房门虚掩,里面有明亮烛火,火焰照亮之间,似乎有人影绰绰。 顾长凤喝着肉汤,随手地推开了大厅房门。 其实都不用开门,单单从门缝里面,便能闻到那里面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一脚踏入大厅之后,顾长凤便不再前行,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肉汤。 大厅之中,桌椅板凳俱无损坏,只有好的纯白羊毛地毯,已经全部被血液浸泡成了暗红色。 一脚踏去,便能听到血液被从地毯里挤压出来的滋滋声响。 在大厅中央,规规矩矩地躺着三十多具马匪尸体,这些尸体全部是头颅朝着门口,在大厅中央垒砌出了一方四层的高台,下大小,整整齐齐。 所有尸体身,除了咽喉被利器直接割断留下的半寸伤口之外,再无明显外伤,地毯的血液,也都是从这些人的咽喉之中流出,然后汇聚到一起的。 佛爷的尸体被搁置在最面,单独成一层,他明显是刚死不久,伤口里的血液还在汩汩不断地流出,流经下方三层尸体之后,才慢慢浇到地毯之。 在佛爷胸膛之,坐着一名秀气儒雅的白袍书生,他如同顾长凤一般端着一个海碗,有滋有味地喝着里面的羹汤。 白袍书生长相很“妖娆”,面色白皙,五官精致若女子,双眼狭长,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握着海碗的右手干燥温暖,稳定有力。 只是他的长袍,实在是太破旧了一些,像是穷酸书生才穿的劣质材料。 看到顾长凤推门进来,这名书生抬起头笑了笑,轻声开口道:“我盛得猪肉汤,你呢?” 顾长凤啜饮一小口,笑道:“看来咱们口味一样。” 书生也笑了:“我留在绳结之的破绽不大,你能这么快便挣脱出来,看来叶霸道平常对你也算是用心了。” 顾长凤岔开话题:“这些马匪都是你杀得?” 书生耸耸肩:“算是吧,谁让他们得罪了咱最敬爱的少宗主呢?” 口中说着少宗主,但是书生却依旧还是无所谓得笑容,在他眼里,似乎那少宗主的名号,还不如手里一碗猪肉汤来得值钱。 顾长凤弯腰一阵猛烈地咳嗽,这次咳嗽力道尤其猛烈,咳出血丝还不罢休,直至把方才喝进肚子里的汤汁全部呕吐出来之后,咳嗽之音方才渐渐停止。 书生对顾长凤的死活毫不在意,开心笑道:“你这身子,真是像娘们一样,受点这么刺激,就成了这幅难堪的模样,丢人,真是丢人。” 顾长凤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又喝了一口肉汤,微笑开口道:“我本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么能与徐晏徐法相作比较?” 徐晏。 一个寻常江湖人没听过,却让一流江湖高手闻风丧胆的名字。 若说起徐晏,不得不提的便是那道德宗。 昔日中原江湖有千百门派林立,经过不知多少年明争暗斗,五十年前决出八大门派共同统率大乾江湖。 然而十余年前,江湖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唤作“道德宗”的门派。 道德宗行事隐秘,平日里几乎不与寻常武夫打交道,就连总坛设在何处也很少有人知晓,整个宗门似乎都在地下暗中活动,对于江湖人所追求的名号威风,毫无觊觎之心。 道德宗之所以一直被无数有心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神秘,更是因为在江湖之的一些巨大变革或者惨烈厮杀之中,都有着道德宗的影子。 最为引人瞩目的当属七年前的“狐山论剑”,八大门派共计出了三十七名好手,借论剑之名暗中潜狐山,意图逼迫当年的狐山之主交出一部四象兵经,然就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有两道身影联袂而至,杀人三十六,救走狐山之主,取走四象兵经。 黑袍之人身材魁梧,使一杆长枪,碎金裂石,诨号“铁甲枪圣”。 白袍之人身材消瘦,使两口短刀,诡谲阴毒,诨号“玉面毒士”。 最关键的是,这二人均是出身自道德宗。 那最后一人也非杀不得,而是二人借其向八大宗派传话若十年之内再敢犯狐山,道德宗必杀其三代。 经此一役之后,道德宗三字正式在天下英雄面前,以一种极其蛮横不讲理的姿态,打出了自己的招牌。 八大门派的掌门人最高也不过是半步无道罢了,能留住仙象老怪物的门派,水得有多深? 现在江湖人皆知道德宗有四尊法相八门金刚,八门金刚据传皆为金刚境,放到哪里都是一天一地的真豪杰,但那四尊法相,别说武功境界,寻常人就连姓名都不知,只知他们诨号分别为:铁甲枪圣c玉面毒士c锦绣刀仙以及菩萨。 那当日一枪挑飞三名金刚境的铁甲枪圣,便是今日在湛英城后院里沉默寡言的叶霖。 那当日大名鼎鼎的玉面毒士,便是今日坐在尸体之喝汤的徐晏。 看到徐晏的第一眼,顾长凤心里有种奇妙且复杂的感觉:似乎放下心来了,但是却似乎更加提心吊胆马匪凶恶,动辄要人性命,但是这徐晏,却要更加不讲道理一些。 从小叶霖便认真告诉过顾长凤:徐晏是个不在乎死活的疯子。 不仅不在乎旁人死活,更不在乎自己死活。 这些年里他向叶霖挑战七十余次,虽然每次都是以被叶霖挑飞作结局,但是每次却都是生死相向的殊死搏斗。 徐晏性情怪异c喜怒无常,修炼得也是旁人连名字都叫不来的前朝邪术,武功忽高忽低,一时初入金刚时半步仙象,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种人遇自己,最后会发生什么情况,顾长凤绞尽脑汁也算不出来。 徐晏喝掉最后一口汤汁,仰首伸出舌头恋恋不舍地舔了舔碗边之后,把海碗顺手塞到了佛爷嘴里。 海碗大,佛爷嘴小,于是徐晏便摘下腰间一口月白色的短刀,把佛爷的嘴巴右侧的脸颊划开,这才顺利地塞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后,徐晏这才笑眯眯地在自己衣袍擦了擦手的鲜血,仿佛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志得意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无根柳 顾长凤后退两步在门槛一屁股坐下,把剩下的半碗肉汤放到自己脚下,开口问道:“我记得叶叔叔派你去长安那边探查姚老怪的情况了,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徐晏摇摇头,认真说道:“不是派遣,我去长安是因为我在一次挑战之中败给了叶霸道,这是承诺。” 顾长凤撇撇嘴:“还不是一样,说到底,你都是被叶叔叔那一杆枪赶到长安去的。” 徐晏表面看去似乎脾气极好,被顾长凤如此顶撞也不动怒,笑眯眯回顾长凤道:“姚书剑那老东西已经从皇宫里面搬了出来,现在居住在承德避暑山庄,他的小妾随他一起搬了过去,偌大的避暑山庄,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居住,仆役下人就连厨子都没有,他似乎是在谋求什么大事。” 顾长凤微微蹙眉:“大事?这老怪物一向是长安城里的杀手锏,也是长安城对天下的威慑,可以称之仙象第一人的存在,还有什么事能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莫非是想冲击传说中的人中仙境界?” 顾长凤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摇头道:“不可能,这老怪物不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现在大乾立国方才十七年,说是天下大定,不过也是大体来说罢了,那些前朝余孽,时时刻刻不想光复前朝,而光复前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刺王杀驾,这些年针对皇帝赵衡的刺杀也从来没少过,根据咱宗里留在长安城里的钉子说,去年前魏的两名洞玄级别的老怪物都杀到了养居殿门口?” 徐晏坐在尸体翘着二郎腿,笑眯眯道:“现在不同于以往了,长安城里的执金吾现在是今非昔比啊,如今的统领是蒙顺,虽然人傻了点,笨了点,但好歹有把子傻力气,如今的执金吾还算是不错的。” 顾长凤微微一怔:“蒙顺?蒙家的二爷?当年那也是一名扛旗冲锋的虎痴,就因为当年私自收了前齐的几名嫔妃入账,赵衡就把他雪藏了十多年,如今把他的戾气和锐气也打磨得差不多了,让他执掌执金吾来拱卫王室,是最合适不过。” 弯腰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之后,顾长凤抬起头来,继续说道:“有蒙顺执掌执金吾在明,有大长秋执掌粘杆处在暗,长安的防御,这些年来只能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固若金汤。这天下第一雄城啊,以后的位子就坐稳了。” 徐晏轻轻晃动着脖颈:“我刚回东陵道就听下面人说,粘杆处的那帮鹰犬已经嗅到了味道,冒着得罪商酌的风险,已经慢慢向东陵渗透了?” “是的,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个,被云梦军统领徐桐带走了。” “我还听说,叶霸道亲自出手惩治了徐桐一番,就因为他对你做了些出格的举动?” “何止出格,那是下面人往我脸贴金呢,我当时的小命可都是握在徐大统领手里,他只要皱一皱眉头,我就玩完喽。” “除了徐桐,还有一个叫阮锦园的纨绔更是过分,为何叶霸道没有对他出手?” 顾长凤摇摇头:“我并未将此事告诉叶叔叔,叶叔叔的脾气你比我更了解,告诉他,他还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徐晏十分开心地展颜一笑:“没关系,叶霸道不敢做的事情,我替他做了,这次回来,我都能预想到他会怎么感谢我了。” 顾长凤猛然抬起头,直视徐晏,双目炯炯,语调严肃:“你明明知道现在东陵和长安剑拔弩张,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杀了阮锦园,你知道会造成多大风浪吗?!” 徐晏无所谓耸耸肩:“别这么激动少宗主,我又没说我杀了他。” 顾长凤不屑嗤笑一声:“落在你手里,活着还不如死了。” 徐晏微笑不语,左手灵巧的五指摆弄着那一口短刀,暗金色的精致短刀犹如蝴蝶双翼,在他手掌之中下飞舞,眼花缭乱。 顾长凤耐不住好奇,身体前倾追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徐晏皱眉想了片刻,方才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我在他膝盖与腹部插了四刀,然后就放他走了。” “你在哪里放走他的?” “忘了,应该是在东陵道边境吧,离最近的城镇也就百八十里地,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顾长凤深深叹了一口气,真心实意道:“徐晏,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徐晏认真回道:“你莫以为随口夸我两句,我就会念你的好。” 顾长凤摇头而笑:“你不要岔开话题,我虽然对你了解不深,但是也知道你的性子,到了长安城,不把自己弄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是不会回来的,说吧,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徐晏笑了笑,慢斯条理地解开自己身雪白的长衫。 在他结实平摊的小腹之,整整齐齐地缠了十余圈的白色纱布,饶是如此,依然有着鲜血顽强地从纱布中央慢慢渗透出来。 顾长凤蹙眉:“怎么回事?” 徐晏双眼之中闪烁着兴奋地光芒:“那姚老怪无根柳果然是名不虚传,我找了最好的时机偷袭,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却紧紧只是割下了他的一缕眉毛,他不过是随手一剑,却能在我体内种下两截无根柳,若不是我见机” “徐晏!”顾长凤猛然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在你去长安之前,叶叔叔有没有交代过你绝对不可招惹姚书剑?!你的功夫旁人认不出来,姚老怪” 徐晏眉毛一挑,未闻任何声响,但见白影一闪,顾长凤就如同小鸡子一样被徐晏单臂卡住脖颈提了起来。 徐晏依旧谈笑风生:“这句话叶霸道确实告诉我了,不过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徐某人,生平最烦的便是有人对我指手画脚。” 顾长凤面色涨红,双眼因充血而变得凸起,不过他面目却比徐晏还要平静,不声不响地平视回去。 徐晏冷哼一声,松开右手把顾长凤摔到地,一边慢慢合自己衣衫,一边轻声说道:“姚老怪的两截剑气虽然威力不足,但是却不屈不挠,一直留在体内让人心烦得很,我这次急于回东陵,就是为了想借叶霸道之手,把握体内这两道剑气消除掉,所以今日,我暂且饶你一命。” 顾长凤轻轻咳嗽两声,虽说徐晏表面之不近人情,但是却在扔下顾长凤之时却顺手传递过去一股柔和气劲,顾长凤体内的剧烈疼痛之感,就在这一瞬间被消弭一大半。 顾长凤一边抚摸着自己脖颈一边长吁短叹:“徐晏啊徐晏,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徐晏笑眯眯回道:“要是我知道,我就不是徐晏了。” 顾长凤坐回门槛之,摇首而笑,沉默不语。 徐晏一屁股坐到顾长凤旁边,貌似无意间问道:“对了,那本名册,你安置得还算妥当吧?” 顾长凤装傻充愣:“名册?什么名册?” 徐晏冷哼一声:“十七年前你父亲兵败于东陵,一时雄甲天下风头无两的谍子机构顾家密影在那一瞬间便消失不见,密影花费了十七年的时间,把在江湖消失数十年的魔道魁首道德宗重新整顿起来,但是那本名册” 顾长凤微笑岔开话题:“徐法相,我有个事情一直想请教你,你说你,一声功夫了得,为人又是桀骜不驯,怎么会安心在道德宗里,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法相?” 徐晏不满瞅了顾长凤一眼,却还是开口道:“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除了道德宗,天底下没一个宗门能容得下我这等目无尊卑的放肆之人了。” 顾长凤摇头:“徐法相本来便是一闲云野鹤,独来独往才是你的路子。” 徐晏叹了一口气:“嗨,那咱就实话实说,当年啊,我与你爹不打不相识啊,自那以后,我便与你父亲相交莫逆啊,就连我这一身功夫,都有不少是你父亲呕心沥血” 顾长凤撇撇嘴,打断徐晏的长篇大论:“扯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我父亲见面总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三次,就你还相交莫逆,你今年有二十五?” 徐晏哈哈大笑,拍了拍顾长凤肩膀,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走去:“二十五?老子他妈的都快两个二十五了!” 顾长凤摇了摇头,知道徐晏不想与自己谈论此事,便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 徐晏走出大厅,在满天星光之下伸了个懒腰,少有的语重心长:“少宗主啊少宗主,自从叶霸道第一次提出想让你来做这个少宗主的时候,我是一直持反对态度的,你这人啊,有些事儿能做来,有些事儿做不来,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我也算是白担心了,你每日与这些盐商子弟厮混到一起,看起来是胸无大志,其实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顾长凤哈哈一笑:“我原本就是胸无大志之人,也不想学着那些王侯将相去搅动这天下风云变色,这样静谧的日子,才和我意啊。” 徐晏微微点头,晃动着脖颈,连句告辞也没有说,便自顾自地离去。 顾长凤突然高声开口道:“徐法相,姚老怪此事还需保密,先勿要告诉武大姨姚老怪消息,以免她又心急坏事。” 此时徐晏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只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送来:“那狐媚子要是知道你还叫她大姨,得拿她那沉甸甸的胸脯子把你捂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拦路虎 清晨,天色微微放亮,东方刚刚放出一缕朝阳光芒,山坡上的氤氲晨雾就被一阵马蹄声踏碎。 一行壮马阔车自晨雾之中摇摇晃晃的驶来,看那马车车辙压得极深,便可知所承重量自然不会轻到哪里去。 最前方的一辆宽阔马车里,顾长凤气息奄奄地躺在马车中央的棉被里面,全身上下能绑纱布的地方全部绑上了纱布,整个马车里充斥着的全是浓厚的草药味道。 随着车辆行进,但凡略有颠簸,便能听见顾长凤嘴里传出来两句有气无力的哼哼。 在顾长凤左右,分别是端着汤药小心伺候着的花倌儿颜如玉和撅着屁股趴在顾长凤身边的姜流。 此时山路略微平坦,颜如玉轻巧地舀起一汤匙药汤放在淡粉色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笑靥如花地轻轻递到顾长凤嘴里。 顾长凤极为费劲地咽下这口汤药,又半死不活地哼哼两声。 姜流撇撇嘴:“九哥儿,你别在这儿半死不活的,咱爷们府上的郎中看了,说你这伤虽然看起来严重吓人,但都是皮外伤和筋骨伤,他给你用了最好的金疮药,没两天你便又能活蹦乱跳了!” 顾长凤嗯了一声,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姜流伸出小胖手在顾长凤肩膀上拍了一下,怒道:“咱不带这样的啊,我跟你说……” 顾长凤猛然哎呀一声,脸色极其痛苦抽搐。 颜如玉秀美凤目一瞪:“小胖子,你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你没听郎中说,顾公子的肋骨都断了三根,你要是再这么不知好歹,你看我不收拾你!” 姜流自己手上的力道自己知道,一脸委屈,刚想开口辩解,便又被颜如玉瞪了一眼。 下意识地,姜流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擅自开口。 顾长凤大点其头,虚弱道:“还是颜姑娘既体贴人又懂大义,不像……不像有些人,下手没轻没重啊。” 颜如玉故作幽怨,娇嗔道:“都到现在这个境地了,还称呼人家颜姑娘,顾公子的心啊,还真是铁做的。” 顾长凤微微一笑:“颜姑娘……那还不是称呼我为顾公子嘛。” 颜如玉微微一滞:“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顾公子你真是……胡搅蛮缠。” 顾长凤转头看了可怜巴巴的姜流一眼,长吁短叹开口道:“我也想啊……可我要是这么喊了,恐怕有些人的心都碎了,颜姑娘,你说是不是?” 颜如玉轻轻拍了顾长凤一下,浅笑道:“看你说的,你与姜公子情同手足,姜公子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怎么会如此计较?” 姜流这一刻又死灰复燃,嬉皮笑脸道:“旁人谁要是敢这么喊,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但只有九哥儿是例外,九哥儿是君子,坐怀不乱的那种,我对九哥儿最是放心了。” 颜如玉风情万种地瞥了姜流一眼:“就你小子嘴甜,会说话,谁也不得罪。” 姜流嘿嘿一笑,摇头晃脑怡然自得。 顾长凤看着颜如玉,笑道:“颜姑娘,我们还算是投缘,咱们打个商量如何,让姜流这冤大头出银子,替你赎了身子,日后我再找颜姑娘谈话喝茶,也方便了许多。” 霎时间,姜流的一双耳朵立即竖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颜如玉,双手因紧张而紧紧抓在一起,用力过猛以至于关节有些发白。 颜如玉先是一怔,继而幽怨笑道:“像如玉这种出身风尘的女子啊,被赎身了,能有什么好的下场,你看看湛英城里以往的那些花魁啊行首啊,被赎身之后的那一小段日子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但是两三个月以后呢,还不是蜗居在一个别院里,养养猫,逗逗狗,说得好听点,头上顶着的是如夫人的头衔,但实际上,却也是个活寡妇罢了。” 姜流立即义愤填膺道:“颜姑娘此话差矣,若是你同意我为你赎身,我姜流敢当着九哥儿的面赌咒发誓,绝对会八抬大轿把你娶进我姜家大门,不论……” “姜公子,你的好意我是知道的。”颜如玉一声轻叹打断姜流话语,哀怨道,“如玉啊,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人家的东西,我使着就是觉得……觉得不舒服,春风渡一向留花倌也不会超过三个月,等到再过些时日,我的体己钱攒够了,咱再说那些事儿岂不是更好。” 姜流黯然,开口欲辩解,但是喉咙里却像被塞满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顾长凤以手撑着坐起身来,看着颜如玉认真说道:“颜姑娘,姜流这人,我是知道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是却是个从一而终的人,你现在所担忧的这些事情,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不会发生。” 颜如玉端着汤药,微笑开口道:“顾公子说的极是,妾身一定好好考虑,这汤药有些凉了,妾身出去换一碗来。” 颜如玉盈盈告退,马车里只剩下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马车行进略有颠簸,里面的气氛却依旧沉闷,顾长凤闭目沉思,姜流望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树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后,顾长凤才轻声开口道:“历来成大事者,都要经过这情字一关磨练,无需太过伤神,过去了便过去,过不去便过不去,怎么样都有怎么样的活法,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姜流转过身来,远远的胖脸之上挂满了哀伤,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败犬,被路上小孩狠狠揍了一顿,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疗伤。 沉默片刻之后,姜流方才苦笑道:“她的心上人不是我,这是我一直便知晓的。” “你一直都知道?” “从我结识她的第一天,第一眼起,我便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上赶着?” 姜流想了想,认真道:“可能是我天生犯贱吧。” 顾长凤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接姜流的话茬。 倒是姜流,那一双小胖手搓了搓脸庞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嬉皮笑脸:“九哥儿,你跟我说老实话,昨天夜里,山寨里的那些马匪为何会突然一夜暴毙?看你这一身伤势,不会是你把他们全杀了吧?九哥儿我跟你说,兄弟之间可不能藏私啊,你要真是那隐藏于穷乡僻壤的绝世高手,那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顾长凤一脸无奈:“我要真是绝世高手,会弄得自己这一身狼狈?我跟你说了不下十次了,我费尽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刚刚出门就发现这山寨里的马匪被人割断了喉咙。可能是正巧被一云游的大侠所救吧。” “少来这一套,哪里有这么变态的大侠,把马匪全杀了不说,还把这些尸体整整齐齐地摞起来,不过这么一说……倒是有一些像西凉军的作风,杀完人拿尸体筑京观,可西凉人,又怎么会跑到咱东陵来杀几个马匪?” “要不就是你父亲派你家高手来暗中施以援手?” “就我家那个老头子,和那大当家也就拼个六四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喽啰了,再者说了,那老家伙眼睛里只有银子,他要真救了我,那还不得马上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借此敲诈我爹一大笔银子。” “那我可就真不知道了,你问我也白搭。”顾长凤两眼一闭,作死猪不怕开水烫状。 姜流咕噜一声滚过来,伸出一双罪恶胖手卡住顾长凤脖颈,恶狠狠道:“咱爷们不吃这一套,你给我老老实实……” 吱呀 姜流话语还没有说完,马车猛然刹住,猝不及防之下,他又是一个咕噜趴了下来。 “大爷的,你小子赶快给我爬起来!”顾长凤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姜流手忙脚乱地从顾长凤身上爬起来,把脑袋伸出车窗就要破口大骂,但是却始终没有话语说出口来。 顾长凤察觉到不对之处,皱眉问道:“怎么了?” 姜流把脑袋缩回来,面色凝重:“咱们的车队,被巡防营的人拦住了。” 顾长凤一怔,不解道:“巡防营?他们不是没有将令绝不出城门吗?怎么会突然跑到葫芦山上来?” 姜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那架势,怎么也得有八十多号人,各个披坚执锐,不像是来踏青的。” “统领是什么人?” 姜流展颜一笑:“巡防营左路副管带姜良,老冤家了,一直对我们盐商子弟深恶痛绝,九哥儿你安心躺着,我出去解决一下便好。” 顾长凤皱眉思索片刻,摇头道:“这不是小事儿,你等我一会儿,我与你一起下去。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小胖子,你做好准备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谁看见了? 顾长凤在姜流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刚刚看清对面的阵容之后,便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在马车前方,巡防营左路管带姜良带着接近一百号甲士昂首挺立,各个都是精神饱满、满脸肃穆,一看便知是从巡防营里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 最令顾长凤心中不安的是,巡防营里的这近百号士兵皆是身披制式铁甲,腰间配二代桃花刀,手里皆持丈半长枪,枪身通体黝黑,枪尖在朝阳之下寒光闪烁。 叶霖所在城门戍卫也属于巡防营编制,顾长凤自然对这其中之事还算是了解,一般巡防营出动之时都是持铁尺或桃花刀。 队副以下甲士,铁枪都是放置在库房里由专人统一看管,想装备铁枪,至少需要管带一级批下条子来,才能统一发放装备。 换句话说,只要是巡防营持铁枪出动,一般都是大事。 不易善终的大事。 姜良是个从沙场上滚出来的老丘八,实打实地七品武夫,身材高大魁梧,身上刀疤箭伤数不清,脾气宛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湛英城的纨绔深恶痛绝。 此时姜良已经下马,铁枪交由身后亲兵捧着,自己右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面无表情地来回踱步。 一身白袍的李玉正含笑立在姜良面前交涉,看他模样已经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可惜姜良却依旧板着脸庞,偶尔冷哼嗤笑一声,基本不搭话。 姜流扶着顾长凤慢慢挪到车队之前,向身边冷峻着脸庞的杜礼问道:“怎么回事?” 杜礼抿了抿嘴唇,沉声道:“他突然率人拦下我们,并未表露意图,李兄正在前方交涉,不过看结果,不好。” 此时有两名手疾的婢子过来,接过姜流扶住顾长凤。 李玉此时已经黔驴技穷,好话说尽磨破了嘴皮,可惜姜良依旧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李玉只好做了一揖,面色沉重的退了回来。 “怎么样?”姜流立即凑上去打听情况。 李玉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脸色难堪地缓缓说道:“出他妈大事了,你这本家老哥够狠的,一上来就拿出用了城牧大印的海捕文书,上面说……上面说顾兄是城外马匪的奸细,要把他收押入大牢之中。” “放他娘的狗屁!这驴日的一定是跟那杀千刀的孙素穿一条裤子!”姜流气得暴跳如雷,似乎要一口咬下这姜良的一口肉来。 李玉摇摇头,脸色阴沉道:“这孙素是真真切切想对咱们盐商动手了,出招一拨接一拨,一招比一招很,根本不给咱们喘息的机会!” 姜流深呼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暴躁,怒气冲冲道:“现在说这些没意义,姜良那边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李玉叹了一口气:“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能说的好话我都说尽了,能搬动的关系我也全部搬动了,甚至连我李家最大的靠山,卢左驾卢大人的名字我都搬出来,可惜依旧不顶用,他……他是铁了心的要拿顾兄走,说是给我们半炷香的时间话别,若是我们再阻拦,那便把我们一起拿下。” 顾长凤已经听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拱了拱手坚定道:“各位,我是看明白了,这姜管带是铁了心的要拿我走,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各位也别为在下伤脑筋了,我便与这姜管带走上一趟吧,生死祸福,还不一定呢。” 姜流摇摇头恶狠狠道:“放屁,这湛英城的大牢是人能去的地方?更何况你现在这幅模样,刚刚入牢他就给你报一个暴毙而亡你信不信?” 顾长凤摇摇头,轻笑道:“这是一条最好的路子,与其四者皆亡,还不如去一保三,别说了,你的心意我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言罢,顾长凤便挣脱开两名婢子搀扶,抬腿便向巡防营走去。 姜流一把拉住顾长凤,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九哥儿,这是孙家与湛英城盐商的交锋,他们不过是把你当诱饵罢了,咱湛英城的盐商纨绔再不争气,也不至于连这点血腥气魄都没有,你等着,我去和他谈。” 顾长凤蹙眉:“卢大人搬出来了都不管用,你还想怎么谈?” 姜流冷哼一声:“拿嘴谈不拢,那我便拿别的东西和他谈。” 姜良右手搭在刀柄上,看着走过来的姜流满面讥讽:“姜大公子过来啦?怎么着?是拿你换那马匪顾九啊?告诉你,你不配!” 姜流丝毫不为姜良挑衅所动,赤手空拳走到姜良面前站定,脸色阴沉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来这里是含沙射影,我也知道,是孙素授意你来的,你海捕文书上的城牧大印,是他私自戳上的,我也知道。” 姜良咧了咧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哦?那又如何?现在城牧的大印就在这张纸上,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是假的,你又能怎么样?你敢抗命?” 姜流回了一个诚挚的笑容:“我不敢,我知道你就等着我说敢,好一刀把我杀了是不是?你们出的是阳谋,我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姜良啧啧两声:“那你还等什么?把那马匪奸细带过来吧,我这些兄弟们都等急了,姜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招待您的这位好朋友。” 姜流呵呵一笑:“别急,别急,你们出完了阳谋我接着了,我出阴谋,你们不也得听听?” “有屁快放!” “你的义子,上个月在西城赌坊输了三千两银子,欠条就握在陈老七手里,到七日后再不还上,断其双手。” “你在威胁我?” “民不与官斗,我怎么敢。” “呵呵,你知道这城牧大印是私用的,你知道。我那不成器的义子之所以输了三千两,那是你做的局,我也知道。”姜良皮笑肉不笑,语气阴森,“你能想到的,孙公子能想不到?陈老七那间赌坊,昨日已经被官府取缔,陈老七的脑袋现在就挂在城墙头上,砍我义子的双手?谁来砍?” 姜流脸色变了变,上前走了一步,从袖口掏出一沓银票,丝毫不带烟火气地塞了过去:“你跟在孙素屁股后面,除了吃灰尘,落不下什么好,孙家与盐商交锋,是一件惊动整个湛英城的大事,不论谁胜谁败,对你都没有好处,这里有五千两银票,你拿着滚蛋,明日我再命下人跟你送过一万五千两,有这两万两银票,你想干啥就干啥,何须再看别人脸色?” 姜良接过一沓厚实的银票,脸色变了变:“姜公子出手果然大气啊,一出手,就砸五千两银票。就这五千两,我十辈子都挣不到啊。” “骨头再硬的,都能拿银票把他砸软。”姜流声音压得极低,“从小我就相信,天底下没有不爱银子的人,他们之所以说不动你,不是你不爱银子,只不过太过小气,拿的银子太少了,打不动你姜管带。” “我不得不承认,姜公子,你的话虽然糙一些,但是却句句捅在了我心坎上。”姜良叹了口气笑了笑,就在姜流心神微微放下的一刻,下一刻姜流却蓦然高高举起手里的银票,高声厉喝道:“诸位袍泽看好了,姜家公子姜流妄图以五千两银票贿赂本管带,以阻挠本管带行城牧指令,现在人赃俱获,来人,给我绑了!” 姜良话音刚落,身后便立即跳出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不由分说,直接把脸色阴沉的姜流压了起来。 霎时间,姜家所有护院全部长刀出鞘,不需何人下命令,怒吼着扑将上去。 姜良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兴奋光芒,果断举手然后猛然劈下,身后八十余名巡防营甲士瞬间齐齐怒吼一声,提起身边长枪,双臂握紧黝黑枪身,最前方甲士平举铁枪,后一排枪尖虚搁在前排袍泽肩膀之上,然后以此类推,只两个呼吸的功夫,这八十余名甲士便成为了一方带刺的钢铁洪流。 姜流扭过头来大喝:“都他妈给我住手!” 冲的最快的护院已经来到姜良面前,手里狭刀已然高高举起,听到姜流大喝之后,立即气沉丹田,强行在空中扭转腰身,这一刀险险地擦着姜良额头横向划过。 “可惜了,想不到姜家养的都是一群这么没种的废物。”姜良腰间佩刀已经被他拇指推出半寸有余,只要在半个呼吸的功夫,就能让对面这个护院人头飞起,尸体落地。 可惜,姜流实在反应太快,把这一定几乎已经扣到姜家头上的抗命帽子又活生生喊了下来。 姜流看着姜良,狞笑道:“姜管带,你可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向我索要贿赂未果,便亲自动手来抢,被我识破之后反咬我一口,好深的算计啊,你说我向你行贿,有人看到吗?” 三家护院齐声大喝:“没有!没有!没有!” 嗓音浑厚,气冲斗牛,惊走林间无数飞鸟走兽。 姜流这第二嗓子,把事情重新扭转成了均势,巡防营与护院各执一词,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这件事就算闹到城牧孙策面前,也是一件无头冤案。 蓦然,一道声音自姜流身后响起:“我……看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背叛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姜流没有回头,这个声音他实在太熟悉了,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烙在了他的心上。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颜如玉越众而出,脸色苍白,声音坚定:“我看见了,姜流公子意图行贿姜管带,被姜管带拒绝之后,命下人动手,意图殴打朝廷命官。我……都看见了。” 沉默。 笼罩着整个山坡的沉默。 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空气一分一分变得稀薄,胸腔一寸一寸被填满,直到最后一丝空气被剥离,最后一缕阳光被夺走。 李玉双目赤红,牙齿紧咬的声音明明很小,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见了。 他攥紧拳头,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一字一顿道:“亏得姜流把心肝掏给了你,想不到还是被你一口咬在心肝上,还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颜如玉伸手捋了捋鬓角青丝,转身风情万种地瞥了李玉一眼,巧笑道:“李公子还是真知灼见,如玉本来就是一个下贱的婊子,哪里有什么情义可讲啊?” “你……”李玉怒发冲冠,伸手抢过一名护院手里长刀便欲上前杀了这名风尘女子,却被杜礼捏住臂膀动弹不得。 李玉转头看了杜礼一眼,后者只是脸色冷峻的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姜流此时才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颜如玉一眼,脸上看不出一点悲伤痛苦模样,嬉皮笑脸道:“颜姑娘,我不信你的心上人是这个废物管带,就他这穷酸模样,一年的饷银,也不够你一个月的胭脂水粉,若是你真的跟了他,那……那你得吃多少苦啊。” 颜如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过转瞬便恢复正常,向姜流盈盈施了个万福,轻声道:“这些日子,多亏姜公子照料,把如玉从二楼捧到了三楼,如玉心知肚明,在这里谢过姜公子了,不过一人有一人的活法,如玉以后怎么样,就不牢姜公子操心了。” 姜良冷哼一声打断二人的儿女情长,冷然道:“细作顾九,私通马匪,绑架盐商子弟,按城牧手书,先收监大牢之中,秋后再做定夺;姜磊之子姜流,仗势欺人,鱼肉乡里,更是威胁贿赂本官,一起收了!” “且慢!”李玉突然出言,打断姜良话语。 姜良眼睛眯了眯,表情玩味:“怎么着李公子?你是想来咱湛英城大牢之中陪陪你这二位好兄弟?本官甚是欢迎,咱牢饭虽然难吃,但那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李玉拱了拱手,摇头道:“姜大人,在下不敢违抗城牧军令,更不敢违抗大乾律法,我这两个兄台,是犯了律法,我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顾兄身子薄弱,这么一路颠簸,怕是到不了湛英城就得出事儿,还希望姜管带给在下一点时间,让在下替顾兄最后……上一次药吧。” 姜良巴不得李玉再整出点事来好连他一起收拾了,闻言立即抬起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轻便。” 李玉拒绝了两个婢子,亲自搀扶着顾九进入马车里。 顾九略带费力地在马车之中坐下,伸出双手欲解衣衫。 李玉放下车帘,转身按住顾九双手,轻声一字一顿道:“你的大黑马,我命下人给你牵过来了,就在车厢后面,等会我打开车厢后门,你什么也不用管,埋头跑就行,巡防营的人,我替你挡住。” 顾长凤面色肃穆,摇摇头:“李兄一片好意,我全部铭记在心,只是今日之局势,李兄看得应该比我明白,我若是走了,就是把李兄与姜兄,架在火上烤了。” 李玉摆摆手,认真道:“这事儿不用你操心,姜兄刚刚说了,今天这阵势,本来就是孙家与盐商的较量,把你搅和进来,已经足够对不住你了,若是再让姜管带把你带走,那我们三兄弟,枉为男人!” 顾长凤开口欲说话,却被李玉以眼神制止,后者深吸一口气,开口徐徐说道:“昨夜的事儿,顾兄不愿说,我们便不问,但是我李玉不是傻子,这事儿,我记在心里。顾兄,咱们时间不多了,你莫要再啰嗦,只要我们三家不倒,他姜良就算把我们按在断头台上,也不敢把铡刀落下来,顾兄,你快走吧!” 不由顾长凤分说,李玉便打开车厢后门,伸手驾着顾长凤的胳膊,半推半拉地驾着顾长凤慢慢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一名其貌不扬的家丁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把大黑马拉了过来,大黑马见到顾长凤第一刻,便把硕大的马头伸入小主人怀中,伸出热腾腾的粉红色马舌,一遍一遍亲昵舔着顾长凤脸庞。 此时顾长凤重伤未愈极其虚弱,被这大黑马马头一蹭,单薄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李玉替顾长凤牵住缰绳,低声道:“顾兄你放心走,等我回到城中,一定会想办法通知叶叔叔前去救你,有叶叔叔出马,想必这些跳梁小丑肯定伤不了你。” 顾长凤抬臂,诚心正意作了一揖,认真说道:“李兄,今日恩情,顾某铭记,大恩不言谢,来日,顾某定当舍身报答。” 李玉摆摆手,急切道:“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些上马走吧。再晚那个丘八就该反应过来了。” 顾长凤接过李玉手里缰绳,慢慢绕过马头去往马鞍处。 正在顾长凤刚刚来到马头之处,大黑马却猛然长嘶一声,一双巨大前蹄猛然人立而起! 关键时刻,大黑马竟然惊了! 猝不及防之下,顾长凤蹬蹬蹬后退三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因牵扯到胸腔伤口的原因,顾长凤蹙眉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殷红血迹。 此变故一出,便闻巡防营那边兵甲响动,一队人马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姜良右手折在刀柄之上,站在顾长凤与李玉对面,笑得异常开心。 不用他号令,便有四名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把这两人全部绑了起来,带到姜流身边押解在一起。 三位难兄难弟被亲兵押解在一起,俱是五花大绑,神色黯然颓废。 杜礼面无表情地从大黑马之后走了过来,右手握有一把匕首,匕首上还沾着大黑马后腿上的温热鲜血。 山坡上又起了一阵沉默,这次的沉默更压抑,更致命。 颜如玉浅笑着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替杜礼仔细擦拭着手掌上的马血。 姜流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接二连三的背叛把他脊梁骨近乎砸碎,他像一只野狗蜷缩在山坡上,傻笑着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姜良这个废物配不上你,只有跟着杜兄,你才能不吃苦,我……才能放心啊。” 李玉眼眶已经泛红,他跪在地上,抬头直视着李玉,轻声问道:“为什么?” 杜礼面色依然冷峻,斩钉截铁道:“没有为什么,时代变了,孙公子立志变革,自此以后湛英城再也不是盐商的天下了,人哪,得识时务。” 李玉暴跳如雷:“狗屁的变革!他是想把湛英城从盐商的天下变成他孙家的天下!” 杜礼沉默不语,与他相识十余年之久的李玉却能从他眼里清楚地看到不屑。 李玉深深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心疲力竭缓缓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倒向孙家的。” 杜礼沉默片刻:“三年前。” 姜流斜楞子瞅了杜礼一眼:“孙子,我爹常和我说,咬人的狗不叫,越是不说话的人,越是没憋好屁。我原本以为他是要我防那不言不语心计多的堂兄,没想到说的是你啊。” 杜礼扯了扯嘴角,点头道:“姜世叔的慧眼,我杜某人一向是最佩服的,也是……最害怕的。” 姜流哈哈一笑:“以后你可不用害怕了,我与鲤鱼都被拿在孙素手里,姜李两家,不出几日就要倒在孙家手里了,以后湛英城,就是你杜家与孙家的天下了。” 杜礼抿了抿嘴唇:“杜某只不过是孙公子座下一鹰犬耳,怎么敢与孙公子平起平坐。” 李玉无声无息地已经淌下了两行清泪,他直视着已经完全陌生的袍泽兄弟,开口慢慢说道:“我认识得那个杜礼,已经死了。从今日起,不论日后情势如何,不论李家杜家作何讨论,我李玉,与你杜礼,断相交、绝恩怨、灭私情,从此以后,我与你,再无关系。”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喜欢看都市乡村 家庭伦理的请 nbsp; llxsww  精彩的佳人公众号点击书城首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横插一脚 姜良打断这三者的交谈,挥挥手唤过几名亲兵,征用了三辆马车,直接把顾长凤三人押上马车,每人有两名贴身亲兵看管。 此时姜良心中有一百个得意,出发前孙素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姜家公子带回来。当时虽说孙素交给了他两个名字,但是他心中却依旧有些忐忑。 毕竟自己手里只有一份伪造的海捕文书,目标还仅仅是一个对大局毫无关联的跑堂小厮。 虽说自己手里有着接近百十号兵马,但也仅仅是听自己将令调遣,并不是他姜家的私军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甲士对他死心塌地,他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直接绑回来。 孙素言语之中,最为关切的是一定要把帽子给他姜磊扣实了! 单单把人带回来没用,这些年姜家拿出了数量惊人的银子上下打点,道平郡里有十余名实权官员被他喂得饱饱的,只要自己的立场站不住脚,上面一纸文书下来,就算自己已经把姜流押上了断头台,也得乖乖把人松绑礼送回家。 所以最关键的,便是帽子! 不管什么帽子,只要是能扣押姜流十日以上的帽子,便是孙素目前最需要的。 投鼠忌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老鼠乖乖控制好了。 而如今,自己不但带回两个人,还带回两顶铁打的罪名帽子! 姜良以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腰间刀鞘,眉眼里涌现出来抑制不住的得意神色。 他本就是一穷苦家庭里滚出来的泥腿子,为了吃饱饭便投入了商酌麾下,前些年年轻的时候也跟随着东陵军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也经历过十余次,如今安定下来之后,领了一个巡防营左路管带的位置,按道理讲怎么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惜,他却被分配在了盐商遍地的湛英城。 作为一个实权正六品武将,他每年的饷银加上炭敬、暑敬等所有俸禄,也不过二十三两半的纹银。 但是那些盐商子弟,起居奢华、挥金如土,每每斗富之时,动辄便是几百上千两白银如流水一般的仍将出去。这一切景象都被姜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而他对盐商的敌意,也越来越深。 他不缺银子,作为巡防营左路管带,手下有着一百五十甲士的实权将领,他若是想捞银子,法门实在是数不胜数,但是这些年下来,姜良扪心自问,除了吃请之外,自己从没捞过一厘不该得的银子。 正因为他不爱银子,也不缺银子,所以孙素没给他一分好处,只是许了他一个承诺。 一个清除盐商之后,湛英城内海晏河清的承诺。 想到孙公子所允诺的那份场景,姜良身躯因为兴奋而微微有些颤抖。 巡防营里旁人都唤孙素为孙少爷,只有他这一个左路军管带称呼孙素为孙公子。 因为自己与孙公子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自己自然没有必要卑躬屈膝,讨这位城牧贤侄的欢心。 而孙公子对自己的称呼甘之如饴,也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姜良把腰间佩刀缓缓抽出三寸,又慢慢插回去。 桃花刀与刀鞘摩挲所发出的声音在姜良听来无比悦耳舒。 今日一行虽未动兵戈,未杀一人,但是此事所带给姜良的舒畅兴奋感觉,一点也不比在战场上割下那些东越猪脑袋所来的兴奋感差。 战场杀敌上百,不如割除民弊一项,孙公子诚不欺我也。 姜良抬起头感受着被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晨光,在心中微微感叹着。 蓦然,又是一阵微弱马蹄之声从山坡另一面传来。 姜良微微蹙眉,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现在大局已定,再出变故,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大一些。 他再次挥舞右臂,麾下八十余名巡防营精锐立即运动起来,十息功夫之内,便结成了一个典型的步兵抵抗骑兵的战阵。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那股不祥之客才姗姗来迟。 看清来者之后,姜良的脸色立即便阴沉下来。 山坡之上大约四十骑,胯下都是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但是马背上坐着那的那些甲士,却都是一些油头粉面不堪重用的货色,甚至有几个是刚刚被人从青楼里拽出来的二世祖,衣衫不整神态迷离,坐在马上还不住地打着哈欠,身上的脂粉气顺着山风飘到姜良的鼻子里,使得他的心情愈发糟糕。 湛英城府军,归府衙管辖,装备是整个湛英城最好的,战斗力是整个湛英城最差的,一百个甲士里有四十名空额,剩下的也都是一些老弱残兵,或者是一些架鹰斗犬的纨绔子弟,披上这身铁甲不过是为了能更好的偷香窃玉。 此次府军带队出来的人是姜良的老相识了,姓姜名轲,字轩逸,不是旁人,正是姜流之前所说,不言不语心计多的堂兄。 姜轲回过头向身后众人交代了几句后,便冷着脸独自驾马向着姜良行了过来。 姜轲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八十巡防营甲士结阵步骑对抗阵法,怎么,姜管带想对府军动手了?” 姜良皱了皱眉,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你不在勾栏之中与妓女玩乐,到这里妨碍本管带执行公务,到底是何用意?” 姜轲不屑一笑:“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葫芦山并非是你巡防营所管辖区域,凭什么你巡防营能来,我就来不得?” 姜良晃了晃脖颈,伸手指了指身后被团团围住的三辆马车,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是不是得到消息,你这不成器堂弟意图贿赂本管带被捕,所以带着府军来抢人来了?若真是如此,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你只要言语一声,本管带又怎么敢得罪如日中天的姜家,肯定会乖乖把姜公子送回府上。” 姜轲表情玩味,从怀中拿出一纸文书展开,冷然道:“看好了,湛英城府衙颁发的缉拿文书,经查明,姜流、李玉、杜礼、顾九四人,与三年前的城隍庙被捣毁一案有关联,邹大人命我即刻把这四人缉拿归案,不得有误!” 姜良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动着,府衙邹府尹与姜家好到穿一条裤子,这件事整个湛英城内无人不知,如今姜轲借着缉拿之名想把姜流四人从自己手中接走,真是恬不知耻的好算计! 深深呼吸一口气,姜良从怀中取出海捕文书,一字一顿道:“看好了,这份海捕文书是用了城牧大印的,顾九为马匪细作,本管带拿他,理所应当!李玉试图想帮助顾九逃走,姜流更是为了顾九威胁、贿赂本管带!所以这三人,本管带今日是绝不可能交给你的。” 姜轲趴在马上俯下身子,把脑袋凑到那一份海捕文书前面逐字逐句读了两三遍之后,这才慢慢把身体坐直。 收起海捕文书,姜良冷哼一声:“姜大公子,你可看清了?这份海捕文书,不是伪造的吧?” “当然不是伪造的。”姜轲却笑了笑,高高举起手里的缉拿文书,朗声道,“不过你看清楚了,你那份海捕文书日期是二月初一,我这一份缉拿指令,是正月二十七,我这一份,比你早五天!” 姜轲顿了顿,再度拔高三分语调:“所以,就算你手里有海捕文书,也得先由我把他们四人带回去接受府衙审问,不过既然姜管带说这四人卷入了马匪事宜,此事我也不知真假,你若真想审问到底,等城隍庙一案了解之后,你来府衙提人便是。” “放你娘的狗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他们带回府衙是要干什么!”姜良怒骂一声,愤怒道,“邹府尹不过是从四品官员,城牧大人是朝廷点的正三品,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你这份文书,都不如老子的有效力!” 姜轲依旧八风不动,冷言冷语道:“姜管带此言不假,但是你别忘了,根据七年前修改的大乾律法,若非战时时刻,巡防营与地方府军政令发生冲突之时,以府衙调令为准!姜良,你莫不是想违抗大乾律法不成!” “去你大爷的!”姜良狠狠啐了一口口水,狞笑道,“老子就是不把人给你,你能怎么样?想硬抢吗?那你就来试试!” 为了应和己方管带,巡防营八十余名甲士握紧手里长矛,齐声大喝道:“杀!杀!杀!” 姜轲胯下高头大马虽然卖相好,但是却并非战马,陡然被巡防营甲士气势冲击,竟然蹬蹬蹬连退数步。 姜轲伸手安抚住坐骑,耸耸肩笑眯眯道:“我当然不能硬抢,我带来的这些绣花枕头,也不是你巡防营的对手,姜管带,你往我身后看,对,就是那几个你最讨厌的人,左边这一位,是府衙主簿之子他身边的,是当世大儒吴启之子再靠右一些的那位,是前些年致仕返乡的兵部主事周旭次子……剩下的,还用我给你介绍介绍?” 姜良面色阴沉似乎能滴出水来,沉默不语。 姜轲懒散道:“当着这些二世祖的面,你若是想违抗大乾律法,你便抗吧。反正我们是打不过你们的,不过你若是想走,那我们可不会让路的,你若是有胆量,就从我们身上踏过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孤魂野鬼 “好!好!好!” 姜良面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好字,盯着姜轲的一双眼睛怒火中烧,似乎下一刻就要把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姜轲生吞活剥。 姜轲依旧是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眯眯拱手谦虚道:“姜管带谬赞了。” 姜良转过身,低吼道:“把那三个人给老子带过来。” 亲兵受命,带着五六个甲士去往马车上,把顾长凤三人带到了姜轲面前。 姜轲抬了抬手里马鞭:“松绑。” 那几个亲兵对其怒目而视,并不买账。 姜良冷哼一声,转头对那几个亲兵冷声道:“没听到姜大公子吩咐吗?还不快把这三位松绑!你现在把人邦得再结实又有什么用?不知道府衙是人家的啊?” 既是指桑骂槐,也是含沙射影。 亲兵领命,直接抽刀把姜流三人背后的麻绳割开。 姜轲此时才下马,行至姜流面前上下检查一番,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才低头轻声道:“人没事就好,输了咱可以再赢回来,不用放在心上。” 姜流点点头,拱手道:“今日此事,多谢堂兄相助了。” 姜轲摇摇头:“都是一家人,你就别和我说两家话啦。对了,他怎么只绑了你们三人,杜兄呢?” 李玉冷哼一声,满面讥讽高声道:“人家攀上了高枝,马上就能摇身变成金凤凰了,一个小小的巡防营管带,怎么敢拿鼎鼎大名的姜大公子?” 杜礼与颜如玉站在姜良身后,面色苍白地沉默着。 此情此景一目了然,姜轲拍拍堂弟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安慰道:“没关系,没出大事就好,就当识人不清被狗咬了一口,疼是疼点,能长记性就好。” 一旁的姜良脸上横肉抽动了几下,冷声说道:“行了,本管带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叙旧了,等你们城隍庙一案了结之后,本管带就去府衙提人,你们可得把人看仔细了。巡防营,回城!” 言罢,姜良不等姜轲回话,便带着亲兵转身大摇大摆离去,巡防营八十甲士收起长矛,有条不紊地跟在自家管带身后。 虽说此行并无多大损失,但是来得时候气势汹汹,走得时候却灰头土脸,这种事儿放在谁心上都不好受。 蓦然,姜流转身,高声喊道“杜兄。” 跟在巡防营最后的杜礼身体僵了僵,停顿到了原地,不过并没有回头。 姜流面色平静,轻声说道:“杜兄,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姜某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是这浅显的道理,姜某还是懂的。咱们十六年的交情恩怨,到今日为止,今日之事姜某绝不会向父亲提起,不过杜兄你,好自为之吧。” 杜礼转过身来,嘴唇翕动几下,不过此时说任何言语都已经于事无补,所以他也就没有开口。 姜流接过护院手里的一口狭刀,深吸一口气之后,搁下腰间一块衣衫,轻飘飘地扔到地上。 割袍断义,千言万语都汇聚到了这一个动作里。 杜礼与姜流对视片刻,没有人说话,下一刻两个人同时抬臂,极其认真虔诚地平磕了头,然后杜礼离去,姜流转身。 直到巡防营的大队伍离开山坡良久之后,剩下的这些人里依旧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姜府的一名老郎中走了过来,一边拿毛巾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和药渣,一边对顾长凤说道:“顾公子,您的坐骑小老儿给您处理好了,没什么大问题,伤口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回到城中静养几天,每一天换一副药膏就好。” 顾长凤深深作了一揖,诚心正意道:“小子多谢老先生妙手回春。原本小子贱命就是老先生所救,此时这畜生又受了老先生恩惠,小子……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老郎中呵呵笑着扶起顾长凤,又互相客套了几句之后,这才带着药童转身离去。 姜流伸出双手死命搓了搓脸,这是他最习惯的动作,每次遇到大事之时,他都下意识地会搓搓脸,事情越大,他的力道就越大。 放下双手之后,姜流面目也算是勉强平静了下来,他向姜轲问道:“堂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山坡上遇险的?是不是李道青老爷子回去报信的?” 姜轲微微一怔:“不是啊,李老爷子昨晚直接回的李府,半夜三更的时候李府派人来咱们府上,说是你们都被佛爷绑去了山寨,咱们三家共同点了一百精锐护院,由……杜家供奉带人去往山寨了。” 李玉冷笑数声:“那别想了,咱两家的这六十护院算是折了。” 姜轲也是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杜家会跟咱们来这一手啊,我昨夜还奇怪,为什么这个杜家对此事如此上心,当时还以为是他杜戌担心儿子,原来,是这么原因啊……” 姜流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毛:“堂兄,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咱爷们你是怎么知道咱几个在山坡上遇险的。” 姜轲拍拍脑门恍然大悟,他从怀里翻腾了好久之后找出一封信笺递交到姜流手里,语气带着三分恐惧三分羡慕:“今早上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床头上摆放着这一封信笺,里面就寥寥几句话,大体说得是你今日在葫芦山上有难,让我速来救援,最后落款没有姓名,只是用了道平郡郡守的私印,你小子行啊,二伯父花了万两银子都没有和易大人搭上线,没想到被你小子捷足先登了。” 姜流接过信大体浏览了一遍,都是简单的白话他自然认识,内容也和姜轲说的一致,但是他脸上的疑惑表情却依旧浓郁,喃喃自语道:“易坤这小娘皮?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她怎么知道我在山坡上……” 顾长凤拍了拍姜流,摇头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尘埃还没有落定呢。” 姜流反应过来,收起信笺向姜轲询问道:“现在湛英城里……什么个情况?” 姜轲苦笑:“乱成一锅粥了,咱们家的赌场、勾栏还有地下钱庄,基本都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以往与咱合作的十余家小盐商,有七家联名上书城牧,控告咱家……杀人、抢地、贩卖私盐等十三项罪名,其他的都不打紧。” 姜轲压低了声音,却没有避讳顾长凤与李玉二人,直截了当说道:“咱姜家虽说这些年偶走夜路,但是还算小心谨慎,留下的把柄也不多,他们虽然捕风捉影,最终肯定也就查无实据。就是贩卖私盐这一项,铁证如山哪,直接给砸得实实的,咱姜家咱家的盐船,被扣押了一大半,现在孙素带着巡防营的人满城缉拿二伯父,幸亏二伯父提前从孙家的内应之中得到消息,事先躲了起来。” 姜流双眼略有发直,抿了抿嘴木讷说道:“自古都说民不与官斗,真是颠簸不破的真理,孙素不过一及冠小儿,也就挂着一个从六品的虚职,背靠城牧这座大山,一出手,便是找找要人命啊。咱们姜家在湛英城经营这么多年,在孙素出手之时,却毫无抵抗之力,一夜之间,便分崩离析。” 姜轲摇摇头,低声道:“别这么说,二伯父说了,孙素出手虽如狂风骤雨之猛烈,但是却无后劲,一下打不死咱姜家,那就该到了咱翻身的时候了,房护院已经拿着二伯父的亲笔书信连夜赶去桃花城,李兄家里人也已经动身,去请卢大人的旨意,放心吧,三天之内咱两家只要跨不掉,那就有他孙素好看的。这些年咱日日夜夜的撒出去多少银子,也该到了他们出点力的时候了。” 姜流幽幽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是杜家……知道我们太多秘密啦,他这次临阵倒戈,真是打在了我们的脊梁骨上啊。” 姜轲却自得一笑:“错啦,二伯父在三年前就察觉到姓杜的有点不对,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也不好明言,不过他说他之前隐晦地提点过你,你并没有放在心上。” 姜流老脸一红,立即岔开话题说道:“现在时间紧迫,堂兄你快回城助父亲一臂之力吧,这些随从们劳烦堂兄帮我带回去,只跟我们留下三匹马便可。” 姜轲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问道:“你们还不回去?” 姜流呵呵一笑:“若我是孙素,一定不会把希望都放在姜良那个蠢货身上,回城的路上,怎么着也得埋伏上几层兵马。这一点我这个蠢笨之人能想到,孙素也肯定能想到。” 姜轲这才明白姜流算计,拱拱手心悦诚服道:“小流,你真是长大了啊,论谋略论脑筋论城府……为兄都不如你啊。” 姜流腼腆地笑了笑,犹如夹着尾巴的鹌鹑甚是别扭:“行啦行啦,咱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堂兄回城吧。” “你们三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没下人伺候,你们能去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我们三个孤魂野鬼……只能逃离这片土地去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姜三石 夜晚戌牌时分,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今夜的湛英城格外宁静安分,宽厚高大的城墙静静卧在城池四面,大门早已紧闭,城墙上面似乎是蒙上了一层墨色的丝绸,所有喧闹都被这条丝绸隔绝,偶尔有风声与脚步声混合在一起传来,但也是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 城墙之上偶尔有几点黄光刺破黑暗高高举起,火把之下能隐约映照出披坚执锐的冷峻甲士形象,这几个巡防营小领军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之上,一手高举火把在城墙之上警惕巡逻,神色甚是紧张。 从四面城墙往里面看去,那一层墨色的丝绸压得更低,不仅仅笼罩在这城里一片片的青板砖黑瓦檐上,还覆盖在每个人的脸上,使得湛英城之中的所有人都感觉呼吸困难、行动不便。 以往的湛英城,别说戌牌时分,就算挂了子牌,街道上也会有往来的行人、归家的醉汉和卖宵夜的摊贩,但是今天却刚刚到了戌牌,街道之上便空无一人,道路两侧的沿街商铺都已经早早上了门板,生怕把自己卷入这一场是非风波之中。 偶尔有全副武装的巡防营甲士手执铁枪从街道之上行过,不过这些人也都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而此时在羊宫先生的门前,却坐着一个与湛英城景象格格不入的读书人。 说他是读书人,未必贴切,虽然他确实是儒衫纶巾,手里也确实拿着一本破旧的典籍,但是他身材也委实太高大了一些,仅仅是坐在门槛上,几乎就把进房的道路全部堵死了。 这名读书人虽然身材高大,却不显笨重魁梧,脸上反而一直挂着懒洋洋的真诚笑容,眉眼之间也尽是温和的气息。 这是一个极端矛盾的读书人。 而现在这个矛盾的读书人脸上,却微微升起了一些为难的神色。 这一份为难为得不是别的事物,正是在他面前恭敬等候着的那个中年男人目前正在被通缉的湛英城盐商,姜磊姜三石。 孙素为了抓姜磊堪称是把湛英城内外的地皮翻了过来,现在甚至已经都开始亲率巡防营向郊外农庄扩展,但是却不知道这姜磊使了什么把戏,既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羊宫先生的门前。 姜磊已经不再年轻了,两鬓都有些微白,在门口躬身站了小半夜,腰杆都已经微微有些僵硬了。 高大身材的读书人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忍之色,好言相劝道:“姜先生,你送的礼物……我家先生收下了,但是他说……今晚是不会见你的,你还是请回吧。” 说到这里,这位读书人似乎是对自家先生的做派有些脸红,声音也不自觉放的小了一些。 姜磊却摇摇头,诚恳说道:“这位公子,请让我再等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杨先生还不见我,我马上就走。” 读书人叹了一口气,温和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先生的脾气你应该了解一二,除了执拗便是倔强,你就算……” 啪啦 一面瓷盘打在这读书人背后的木门之上,哗啦一声便化为碎片。 与此同时,还有一句中气十足的话语随着瓷盘一起送过来:“王平,跳出井口看了几眼天下,长能耐了啊,还敢背后议论老头子了。” 被称为王平的读书人缩了缩脖子,朝着姜磊歉意笑了笑,把剩下的话语咽回肚子里,靠在木门上继续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手里的半部典籍。 羊宫先生此生一共收了四名弟子:王平、海婵、拓跋东床以及顾长凤。后三人都是各自学了羊宫先生的一技之长,只有王平从小便跟随羊宫先生,接近三十年过去了,似乎什么都会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学到。 羊宫先生有一次多喝了几两黄酒,曾经与顾长凤说起过,你们这个大师兄,若是不开窍,那就是一根木头但若是开窍了,那便是一棵……能支撑起天下的木头。 姜磊依旧恭敬在门口等待着,足足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听到巷子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才精神一震。 脚步声的主人把手里的食盒交付给姜磊,点点头略带疲惫道:“都办好了。” 姜磊接过食盒道谢,那人只是摆摆手,便径自离去。 姜磊站直身体,慢斯条理说道:“杨先生,在下手里这食盒里,装得是咱湛英城最好的臭豆腐,也是最后一份臭豆腐,您确定不尝一尝?” 羊宫先生含糊不清的声音隔着窗户送了出来:“放屁!老子一闻就知道,不就是李老三的家伙的臭豆腐吗,赶明老子就让他做一箩筐送过来!” 姜磊轻轻扯了扯嘴角,认真说道:“他做不了了,他的手被人砍下来了,店也被人砸了。所以,我手里这一份,是湛英城里最好的一份臭豆腐,也是最后一份臭豆腐。”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才慢慢传出羊宫先生的话语:“行了,你小子和臭豆腐一起滚进来吧。” 王平起身让路,姜磊道过谢之后,便提着食盒进入房间。 今晚羊宫先生难得穿了一身整洁地黑色长衫,他正襟危坐在一方小桌旁边,在这小桌之上,左手边摆放着七支蜡烛,三支点燃,四支熄灭右手便摆放着五粒棋子,四白两黑。 姜磊把手里食盒轻轻地放到羊宫先生旁边的板凳之上,立即后退两步,恭敬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羊宫先生并未看姜磊,一边在心底琢磨着事情一边摸索着打开食盒,枯瘦的右手直接抓起一块热气腾腾的臭豆腐丢到嘴里。 食物一入嘴巴,羊宫先生立即精神一震,不顾烫嘴,脸色扭曲地大快朵颐起来。 姜磊上前一步,弯腰取出那一碟臭豆腐和烫好的花雕,恭敬摆到羊宫先生面前。 过程之中他很是小心翼翼,生怕弄乱了蜡烛与棋子。 羊宫先生这才瞥了姜磊一眼,一边往嘴里捞着臭豆腐,一边含糊不清道:“蜡烛再点上一根,白棋拿走两颗,黑棋放回一颗。” 姜磊躬身应是,一一照做。 羊宫先生慢慢放缓了进食的速度,没好气道:“你拼着吓唬老子一跳,也要进房来,有什么话想问的,别憋着了,说罢。” 姜磊此时却笑着摇摇头:“在见到先生之前,我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总结成三个问题但是见到先生之后,我便明白,这些问题都不用问了。” 羊宫先生冷哼一声,拿起那壶花雕就到唇边,直接对着酒壶有滋有味地啜饮了一小口,“算你小子识相,虽然一开始出了两记昏手,但是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乱打乱撞地破了孙家一记杀着,要不然,你们姜家坚持不到现在。” 姜磊深深看了羊宫先生一眼,心有余悸道:“先生所言分毫不差,当日我没想到我那小妾竟然是孙家暗手,竟然把账册放在了她那里,幸亏这账册上有一半全是孝敬给桃花城那位大人物的流水记载,他们拼着让这颗埋在我身边最深的钉子暴露,却取来一本根本无法用的账册,这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羊宫先生放下酒壶,又捏了一块臭豆腐放进嘴里,不过这次他却是细嚼慢咽,语气却冷峻了许多:“把事情做成这样,还有脸志得意满?” 姜磊微微一怔:“此事哪里不对,姜某愚钝,实在看不明白,请先生指点。” 羊宫先生不屑一笑:“你方才说那女子是埋在你身边最深的钉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糊弄我老头子?你用屁股想想,孙家也不会全部把宝压在一个水性杨花的娘们身上!最关键时刻,谍子会出卖同伴来打消怀疑,这点你知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谍子不用出卖,为了能让同伴潜伏下去,她会主动做些什么。” 姜磊双目瞬间圆睁,一时之间冷汗津津,嘴唇翕动,却不知说何是好。 羊宫先生略带同情地看了姜磊一眼:“行了,现在知道也不晚,回去处理家事吧,这两天只要你姜家能熬过去,就轮到他们好看了。” 姜磊反应过来,伸出双臂诚心正意地作了一揖,发自肺腑道:“谢过先生指点,先生一句话语,却救了我姜家全家啊。” 羊宫先生笑着摆摆手:“扯淡,你们姜家能连这一手都防不住?就算你们不知道,也不过是会让你家多亏一些罢了,连伤筋动骨都谈不上,何谈一家之性命?” 姜磊笑了笑,站直身体轻声说道:“先生,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望先生在指点。” “有屁就放,放完抓紧滚。” “到底是孙素在与盐商作对,还是孙策?” 羊宫先生沉默片刻,伸出油腻的右手抓起一颗白子随手扔回棋罐之中,望着窗外的黑夜慢斯条理说道:“此次交锋,孙家只是一个马前卒而已,你不用管身后的那些大人物,只需要记住,孙策不是蠢人,孙素的作为,未经过他授意,但是他也不会轻易表态,他现在……还没有落子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在茶楼上 天才壹秒記住『』,。 湛英城之中,凡是盐商,家里必有船舶。 不论是为了贩盐还是行盐,盐商们都离不开船舶。 姜家有大船十三条,小船七十二条,原本是湛英城之中盐商之最,但是被突然发难的孙家扣下大半,船老大锒铛入狱,船工大部分都被遣散,就连从脚行里雇来帮忙做事的短工,此时也有不少吃了瓜落,虽说不至于到牢狱之灾的地步,但是一顿打骂,还是少不了的。 今夜的姜家码头依旧冷冷清清,许久不见一行人往来,有巡防营之中出来的精锐甲士,换了装扮就隐藏在附近角落里,衣衫下面俱是鼓鼓囊囊,显然都配着兵刃。 在姜家码头之外十余步的地方,有一间简陋茶楼,这里只有大碗茶,味道不好,但是分量足、能解渴,卖的也便宜,一文钱两碗,五文钱一壶,喝完之后也会有茶博士再给你续上茶水。 这个茶楼的生意往日还算火爆,针对的都是从码头上下来的船工或者脚行的苦哈哈,虽然盈利不高,但是热闹,每日码头船工下了工之后,这里都是座无虚席。 但是今天的这个夜晚,茶楼里却是一片静谧。 一楼的七八张方桌确实坐满了客人,但是这些客人却都是从巡防营里出来的甲士,虽说换了装扮,但是身上的军人肃杀气势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头换面掉的。 这二十余人虽说是在这里坐着吃茶,但是却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一个个的腰杆挺直,一双双锐利的双眼不断扫视着马头之上的各个角落,生怕漏掉一点可疑行径。 在靠窗的那一茶桌旁,只坐着两人,年过三徇、气势沉稳地那一位是巡防营左路行骑统领谢兵,另一位膀大腰圆却目光机灵的壮汉是谢兵的副手雷青。【W wW.Ai Qu Xs.coM】 二人桌上摆放着茶水干果,茶水二人动的不多,但那一碟花生却被谢兵慢斯条理地消灭一半以上。 雷青凑到谢兵耳边,轻声道:“谢大哥,这茶楼里的花生干果那都是给那些下三滥准备的,没甚味道可言,您喜欢这一口,我现在去帮您买两斤上好的花生回来。” 谢兵摇了摇头:“可别误了公子爷大事。” 雷青轻轻蹙了蹙眉,压低声音道:“谢大哥,你说咱在这里守了多少个时辰了,别说人了,连跟毛都没看见一根,你说……姜家的人真会出现在这儿?” 谢兵剥花生的动作顿了顿,原本他不想与自己的副手讨论这种问题,但是此时或许是太过无聊的原因,他还是缓缓开口道:“就凭姜家的实力,三个加在一起也不够公子爷捏扁搓圆的,现在姜磊隐匿起来,惶惶然若丧家之犬,他若是想翻身,再有银子也做不到,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道平郡或者桃花城里那些大人物,但不论是去道平郡的云凤城,还是去桃花城,走水路,都比陆路要快一半以上。” 雷青嘿嘿笑了笑,摇头晃脑道:“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啧啧,谢大哥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就是和咱这些丘八不一样。” 谢兵拿手里花生扔了雷青一下,笑骂道:“滚你娘的,老子要真是读书人,早就去考取功名了,还用在这里和你们这些大老粗混到一起?” 雷青接过谢兵投掷过来的花生,剥开扔到嘴里,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上司此时心情稍微愉悦了一些,雷青说话也随便了一点:“谢大哥,你见识多,人也聪明,你和小弟说说,咱这一群人瞪大了眼睛在这看着,真有用?你看看咱那些老兄弟,一个个生人勿进的气势,隔着八丈远,都能看出他们不是来吃茶的!” “那还能怎么办,这些家伙毕竟是巡防营出身,在兵戈之间摸爬滚打多少年了,又不是刺探情报的谍子,他们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不要苛责他们。”谢兵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压低声音缓缓说道,“公子爷那是雄才大略,我今日在这里,也就是胡乱猜一猜逗逗闷子,你可不能说出去!” 雷青小鸡啄米似的死命点头,眼睛里已经发出了崇拜的光芒。 谢兵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能看出咱这些人不是吃茶的人,姜家当然也能看出,公子爷更能看出,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儿,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如此做派?” 雷青一拍大腿,心直口快道:“是啊!这也是我想不通的!要是公子爷真想埋伏在这里抓人,从府里挑几个供奉出来隐藏起来,那成功的几率不比咱这些丘八大的多?” 谢兵瞪了雷青一眼,雷青尴尬一笑,立即把声音放低,朝往这里看过来的几名亲随笑骂几句,这才又低下头,做细心聆听状。 谢兵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小雷啊,你别嫌做大哥的唠叨,你小子本性纯良,人也敢打敢拼,家境还算殷实,这些年杀得马匪也不在少数,为何还是不受上头重用?原因就在此处啊。有些事儿,你得多思考,多思量,不能完全凭着本性一股脑地往前冲,做决定之前要停下来,少动动刀子,多动动脑子。” 雷青却偷偷撇了撇嘴,不屑道:“若小弟不是一动脑子就头疼,怎么会投身巡防营之中和这些兵痞丘八厮混在一起。” 谢兵瞪了雷青一眼,后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做大哥的太过于严厉,谢兵接下来的语气稍微舒缓了几分:“算了,还是先说正事,我猜公子爷并非是想断绝姜家求援的道路,而是想把姜家困死在这湛英城里。” “大哥,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你想啊,湛英城里面,就算盐商再风光再奢侈,那也都是表面的花花架子,根本上还是公子爷的天下,只要断绝了湛英城与外界的联系,那就等于把王八困死在了热锅里,就算一时抓不到姜磊,扳不倒姜家,那也没关系,猎物已经死死围困在了自己的口袋里,早一天拿下,晚一天拿下,都没什么打紧。” “湛英城里通往外界的羊肠小路数不胜数,每日出城的人又这么多,咱们巡防营的几个兄弟,能防守得过来?退一万步讲,就算能防守过来,若是姜家采用飞鸽传书等隐秘方式,那咱可拦不住吧?” 谢兵自得一笑,缓缓解释道:“这一点我也是刚刚想通,公子爷拿咱们巡防营的兄弟把四面重要道路堵上,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作势!” “作势?” “没错,就是作势。”谢兵看着夜色下起起伏伏的壮阔海面,目光深沉,“你想啊,在外人看来,咱们巡防营的兄弟把湛英城围困得水泄不通,若你是姜家与李家党羽,你会怎么想?是不是下意识地就会以为姜家已然日薄西山,离倒台不远了?就像被咱投入牢中的船老大,他死死撑住不开口,无非就是认为,自己东家日后一定会把自己捞出来,而若是知道了姜家已经是困兽犹斗,还会如现在这般坚定?” “那若是飞鸽真带回桃花城那些大人物的旨意……咱们不还是得乖乖听话嘛,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哈哈哈,公子爷的妙招就在此处!”谢兵目光里燃起兴奋的光芒,“若是姜家之人带着上面那些大人物的旨意从水陆两路回来,咱们当然得乖乖放人束手无策,但是若只是飞鸽,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不同在何处?” “飞鸽带回来了信笺?在哪儿呢?有谁看到了?只要公子爷能在上头来人之间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该堵的漏洞都堵上,那就算上面追查下来又怎么样?一只小小的飞鸽而已,说不定在路上被猎人打了,被老鹰捉了,反正没把信笺……带回湛英城!” 雷青长长出了一口气,由衷赞叹道:“原来封锁一个小小的码头,便有如此说道在里面啊。” 谢兵也是出了一口气,一边剥花生一边感叹道:“公子爷神机妙算,他的谋略我也就猜到十之五六,可能还有更深的原因,我一时想不到。小雷啊,还是那句话,以后多动动脑子,少动动刀子,以后的湛英城里,水只会越来越深,咱走路,可也得更小心了。” 雷青呵呵一笑:“大哥,我管那么多干啥,有你在我前面,我紧紧跟着你就是了,你说去哪,我就去哪;你说砍谁,我就砍谁!” “马屁精,给老子滚犊子!”谢兵笑骂了一句,不过看他的眉眼神情,其实心底对这句话很受用。 蓦然,雷青眉毛轻轻挑了挑。 在背对着谢兵方向的一处浅湾海岸之上,有一道火把光芒轻微刺破浓郁夜色,然后便立即熄灭。 察觉到兄弟的异状,谢兵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发现姜家崽子的踪迹了?” 雷青从容地笑了笑,眼神里面依旧满是纯良:“没,不过是看看海上的情况罢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鱼汤? 天才壹秒記住『』,。 一艘微小但是坚固的渔船趁着夜色悄悄由浅湾驶入海中,渔船如同一艘鬼船,没有一点光亮,亦没有一点声响,静悄悄地在海面之上游动,身后除了一丝涟漪,什么都没有留下。 静悄悄地行驶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渔船早已经看不清海岸所在,此时渔船船头之上,才点燃一盏微弱得油灯。 油灯光芒黯淡,仅仅能照亮周遭三四丈的距离,海面之上又是夜色浓郁,但凡退出三十丈开外,便看不清这一点光亮了。 油灯之下有一身着灰色短打的船老大正在轻轻弄水,这船老大已经五十开外,乱蓬蓬的头发黑白参半,但双臂之上的肌肉却不输年轻人多少,每次轻轻拨动船桨,渔船便悄无声息地滑出七八丈远,而且此人在海面之上摸爬滚打多年。经验足够丰富,黑夜之中行船,经验远远比气力重要。 渔船船舱不大,四周皆以厚实棉被遮掩住,确保里面的光芒不会泄露一分。 在船舱里面,顾长凤、姜流、李玉三人围绕着中央的小木桌盘腿而坐,小木桌之上摆放着一豆烛火,还有一锅热气腾腾,咕噜咕噜冒着响声的乳白色鱼汤。 鱼汤香气扑鼻,鲜气四溢,但是方桌周围的这三人却没有一人动筷子。 姜流与李玉是因为满腹心事根本无暇顾及口舌之欲,但是顾长凤,却是因为……晕船。 自从渔船开始行驶得那一刻起,顾长凤脸色便刷的一下变得苍白了起来,身下摇摇晃晃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全身经脉,就似乎自己是飘摇在九天之中,根本没有落脚之处,这也使得顾长凤身上软绵绵的,觉得使不上一丝气力,若非船老大是个弄潮老手行船稳重,恐怕顾长凤此时就该哇哇大吐了。 船舱之中还有一豆蔻年华的女子,是船老大之爱女,唤作水妮,或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肤色略显黝黑,但是一双大眼睛却是黑白分明,为她增添了几丝灵气。 水妮此时正坐在船舱一角替自己父亲缝补着衣服,或许是受不了船舱之中的压抑气氛,水妮思量再三还是开口打破沉寂:“这鱼汤是不是不够可口?我看三位公子都没有动筷子。若是不喜欢,我去给你们捕一条新鲜的鱼来。” 水妮的清脆话语讲船舱中的寂静骤然打破,姜流与李玉二人那神游物外的灵魂突然归壳,前者风度翩翩含笑表示不必,后者更是拿汤匙舀了一大碗鱼汤放进自己面前的海碗里,一边捧在手心里取暖,一边轻轻吹拂着鱼汤上面的白色氤氲雾气。 只有顾长凤,还是以右手五指紧紧抓住船舱边缘的一截凸出木制横纹之上,另一只手不断拍打着胸口,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模样甚是难受。 水妮放下手里的活计,轻声灵巧地爬到顾长凤背后,伸出一双小手握拳,极为熟练地在顾长凤后背某几处大穴之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几下。 顾长凤闷哼一声,额头之上微微渗出了一些汗水,不过脸色却微微有了一点血色。 水妮笑嘻嘻地探过头来,问道:“这位公子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方才水妮并不知道,她这不轻不重的几拳捶打在顾长凤后背上之时,牵动了顾长凤的伤势,那股剧痛一下泛上来,硬是把这晕船的感觉都压下去为了。 顾长凤足足深呼吸数次,才慢慢恢复过来,扯动嘴角笑了笑:“还……还算可以,姑娘这几拳捶得恰到好处,我现在……感觉身体好受了许多。” 水妮嘻嘻一笑,双眼熠熠生辉:“那我再替你锤一锤吧,我阿爹说了,要是客人晕船的话,只要勤捶捶后背那七处大穴,不到一刻钟便能好转过来。” 看着那一双摩拳擦掌的白皙拳头,顾长凤几欲魂飞魄散,慌忙摆手拒绝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感觉……自己完全好了,不必再劳烦姑娘了。” 水妮放下拳头,撇撇嘴小声道:“骗人,不想就不想,还说什么完全好了,你当人家是傻子啊。” 姜流此时也是嬉皮笑脸地在旁边添油加醋:“九哥儿啊,人家这位姑娘一片好意,你怎么忍心拉下脸来拒绝人家?” 顾长凤抬头瞪了姜流一眼,不过此时他全身虚弱,眼神也是毫无杀伤力可言,姜流只是微微缩了缩脖子,不过想到顾长凤现状之后,立即挺起胸膛抬起头,作昂首挺胸状。 最后还是李玉看不下去,笑着向水妮解释了原因。 水妮轻啊一声,慌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把你弄疼了吧……不过你这装得也太好了,都能去唱戏了,上船这么久,我都没发现你身上有伤。” 顾长凤呵呵笑了笑,立即转移话题道:“姑娘也是一片好意,在下先行谢过了。不知姑娘作何称呼?” 水妮从小是跟着阿爹在水边长大的,水性好,性情也爽利,没有城中女子那么多的说法礼道,听闻顾长凤询问之后,笑呵呵开口道:“我阿爹叫我水妮子,你们就叫我水妮吧,公子爷,你叫啥呀?” 顾长凤拱了拱手:“在下顾九。” “顾九……”水妮琢磨了半晌,然后笑呵呵道:“好名字,好听,也好写。” 姜流低头抿了一口鱼汤,抬起头嬉皮笑脸道:“水妮姑娘,为何你偏偏只问九哥儿的名字,不问我们兄弟两个的名字?” 水妮连犹豫都未犹豫,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因为他比你们好看!” 顾长凤哑然失笑,姜流与李玉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表情。 水妮脸颊罕见得微微红了红,站起身来低声道:“你们……你们先吃着,我去给你们热米饭去。” 说完,水妮灵巧若游鱼的身躯一个闪身,便自船舱之中悄无声息的钻了出去。 水妮一离开,船舱里面便再度恢复了压抑静谧。 三人皆未开口说话,船舱里面只有烛火灯油偶然爆烛之噼里啪啦声响、姜流啜饮鱼汤之轻微响动以及船舱外隐隐约约传来的浪涛之声。 片刻之后,顾长凤坐直了躯体,轻声开口道:“二位也不必惊慌,就在下看来,孙家这次出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事发突然,但是却未尝不在姜世伯与李世伯的预料之中。” 李玉猛然抬起头来,急切问道:“顾兄,此话何解?” 顾长凤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李兄不妨静心深思,这些年里,李家与姜家的行盐生意明面上看来如火如荼,扩张日益加剧,鼎盛程度愈演愈烈,但是不知李兄有没有想过,不谈姜家,这些年李家扩张出去的生意,有哪些……真正是李家嫡系在打理?又有哪些扩张出来的生意……与李家核心生意又有关联?” 李玉低眉深思良久,猛然抬起头,双目放光激动道:“顾兄说言甚是!这些年看似我李、姜二家是在扩张,但是那衍生出来的生意,却都是一些不堪重用之外人打理,甚至一些地痞无赖,只要能保证每月交上两倍的例银,家父还是会把产业交给他们打理,为此事,在下还与家父有过数次争执,当时以为是家父眼里只有银子,所以做了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勾当,现在想起来,这……这都是家父有意为之啊!” 姜流捧着海碗的双手顿了顿,而后蹙眉追问道:“既然如此,那我与鲤鱼父亲为何……从来没与我们说起过??” 顾长凤摇摇头,低声道:“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应该是两位伯父并未有真凭实据,只是多年与人斗争经验使得他们闻出了这湛英城里不对的味道,应该是未雨绸缪吧,使得他们提前做了一些手段。而如今想来,这些暗手,最终还是被派上用场了。” 姜流长舒一口气,放下手里装着鱼汤的海碗,拿小胖手拍着心窝道:“听九哥儿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也是,咱们现在如若丧家之犬一般,就算心有余,也力不足啊。咱们在海上飘荡上几天,等到湛英城里事情平定下来之后,咱哥几个,一块风风光光的回城!” 顾长凤与李玉同时仰首大笑,前者拿起汤匙舀了一些鱼汤,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之后,慢慢一饮而尽。 砸吧了几下嘴巴,顾长凤这才反应过来,鱼汤忘记放盐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两面玉阶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夜色依旧一片浓郁,唯独城牧府内灯火通明。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为了以防万一,城牧府已经被巡防营的两标甲士团团围了起来,除了现在代行城牧职责的孙素,所有人出入都要通过严格的检验程序才行。 城牧府坐落在湛英城的最中央,地段位置是最繁华的,不过这城牧府里的装饰却谈不上奢华,甚至还有一些简朴,不论是假山流水,还是门楣楹联,俱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所在,大多都是一些低调质朴的味道,更有甚者已经被岁月长河洗涤出了光辉,仅仅是一桩博古架、一件太师椅静静地放在那里,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韵味扑面而来。 城牧府的书房,是如今守卫最严密的房间。 书房门口的当值守卫,正是当日在葫芦山上意图带走顾长凤却未能得逞的右路管带姜良。 今日里姜良身披铁甲,手握长枪,威风凛凛地站立在书房门口,一双虎目杀气腾腾,彰显出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内心很愤怒,非常的愤怒。 自己带着八十多名精锐甲士,在葫芦山上捕捉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最后竟然空手而归了! 若是孙公子能责备甚至辱骂自己几句,自己还能好受一些,但是孙公子并没有责备自己,相反还对自己加以疏导开解,但是这更让姜良心中窝火。 姜良自认自己与孙素孙公子是君子之交,但是现在自己却愧对了这一份交情,这让姜良在窝火的同时,更多的却还是惭愧。 君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却未能以国士之礼报之! 可叹!可悲!可恨啊! 姜良抓着铁枪的右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精铁打制的枪杆竟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作响之声。 此时,一道黑衣人影不知何时来到姜良面前站定,他穿着一身黑色宽大罩衣,头上也被罩衣衣帽所遮住,行走之时悄无声息宛若幽灵一般,只有他那双盯着姜良面孔的眸子,亮得骇人。 姜良瞳孔骤缩,但是还未开口,便被对方抢先开口道:“现在整个大乾的士兵,十之用的长枪枪杆都是用白蜡木所制作,就连长安的禁军与御林军,也不过是在白蜡木之外加包裹了一层铁皮铁丝而已,整个天下,只有东陵有银子让每一个寻常甲士都能披上铁甲,用上精铁打制的枪杆,而你,却还不珍惜。一根寻常铁枪重二十一斤半,总共所需银两为七两半,服役寿命不过四年便要回炉再造,而你这轻轻一捏,七两半的银子就至少要凭空丢一半,你是左路巡防营管带,一年俸禄是多少,不用我说吧?” 姜良恼羞成怒,手里铁枪一摆,双手握住枪身,眨眼之间,寒光闪耀的枪头便抵在了那黑衣人影的咽喉上面。 姜良双目死死盯住对方,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城牧府里装神弄鬼,有什么企图?” “我有什么企图,都不用说给你听。”黑衣人影受制于人,却依旧不慌不忙,声音甚至比刚才还要平淡,“你在葫芦山上丢了目标,孙素会对你好言相劝;但是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他定会灭你九族。” 姜良嗤笑一声,不过还未开口,那黑衣人影便再度说道:“你不用跟我说你信不信,你信不信都不关我的事情,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若是想的话,来吧,只需微微用力,便能将这杆长枪刺穿我的喉咙,下一刻,我这个装神弄鬼的小人就倒在你的脚下,以无神的双目向你摇尾乞怜,怎么样?想想是不是很痛快?” 黑衣人影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作拥抱状。 姜良面色不善,但是双目之中却阴沉不定,不知在思量着些什么。 黑衣人影嘿嘿怪笑了两声,竟然就这么张开双臂,慢慢向前走去。 枪头已经陷入了他的皮肤之中,下一刻便可以刺穿他的喉咙。 姜良双目圆瞪,下意识地便抬腿向后退去。 两人对峙,一旦输了气势,那便是输的彻彻底底了。 姜良想控制自己的双腿像钉子一样地扎在地上,但是在看到黑衣人那一双充满着疯狂与戏谑的瞳孔之后,身经百战的姜良却感觉自己双腿与双臂根本不听使唤。 黑衣人影前进了七步,姜良后退了七步。 黑衣人影还不断轻声蛊惑着姜良:“来吧,不需要你用力,只要你站在这里不动,便能杀掉一个你最厌恶的装神弄鬼的小人,这是多么划算的一桩买卖。” 姜良此时后背已经抵在了走廊里的一根圆柱之上,他额头上流出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发梢,他呼吸凝重,双目瞪到最大,但是眼眸里透露出来的却是满满的惊恐。 “外面发生了何事?” 关键时刻,察觉到书房外面异动的孙素及时开口打断了门外的这诡异气氛。 黑衣人影终于停止了他步步紧逼的步伐,表情玩味地看了姜良一眼之后,直接推门走进了书房之中。 望着那黑衣人影消失在书房之中,姜良背靠着高大圆柱全身彻底虚脱下来,满脸虚汗,大口喘息着犹如一只被投掷在岸边的鱼。 那黑衣人进入书房之后,全身气势立即由原来的阴鸷诡谲立即变成了春风拂面,他慢斯条理地脱下身上的黑色罩衣挂在门后,向书案后面已经站起身来的孙素拱了拱手,含笑道:“玉阶见过孙兄。” 孙素立即大踏步走了过来,虽然脸上有一丝焦急神色,但是却被他掩饰得极好,他抬手虚扶起名唤玉阶的那个青年书生,关切问道:“玉阶兄风尘仆仆,来,先坐下饮一杯热茶,我这里有刚刚送来的春神猢新茶,我们共饮一壶怎么样?” 玉阶与孙素在一旁茶桌旁边坐下,待到孙素把泡好的那壶茶拿出来倒上两杯之后,玉阶方才开口:“孙兄,此时时间紧迫,在下也就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我刚刚从府衙回来,情形……与孙兄所料一致。” 孙素微微叹了口气:“具体情况如何?” 玉阶极其优雅地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小口,将其娓娓道来:“我拿着孙兄手印去了府衙,邹府令只遣了两名事郎出来,说是自己抱病在身无法见客,我向那两名事郎一一询问,姜轲确实并未带回姜流那几人,就连杜礼……也被他们放了,呵呵,那事郎说,姜轲因为丢失他们府衙的重犯,已经被他们革职查办,现在关押到府衙大牢之中,一概禁止他人探望。” 春神猢新茶那沁人心脾的味道慢慢地在书房之内飘散开来,孙素以手轻轻摩挲着前朝官窑烧制出来的上好茶盏,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是感觉有些不对,虽然说现在的事情都在按着我们预期安排的那么发展,湛英城之中有头有脸的那些盐商除了被我们收入麾下的,其余的也被我们打压得翻不了身,但是我总是隐隐约约之间,感觉有不对之处。” 玉阶微微一怔,旋即追问道:“有何不对之处?” 孙素蹙眉,一边琢磨一边模棱两可说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是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 玉阶哑然失笑:“孙兄啊孙兄,你这是诚心要气死那些盐商啊,咱们静心准备这么久,又是受了东陵织造那边朝廷大人物的支持,你说,咱要是再不成功,这东陵的世道,是不是也就太怪异了点。” 听对方提到东陵织造四字,孙素心中的诡谲气氛被抛掉大半,双眼之中也微微泛出兴奋的光芒:“玉阶兄,你说,东陵织造的那些大人物,可都是直接为长安皇室服务的,怎么会能看上咱们这两个小人物?” “不是看上咱们这两个小人物,确切的说,是看上孙兄了。”玉阶认真更正道,“现在盐商积弊已深,尤其是私盐猖獗,而天下私盐,十之七八都要出自东陵,这一点,朝廷对咱们这边甚是不满,算算日子,这也到了该动手去除弊端的时候了啊。” 孙素点头应和道:“没错,官盐与私盐,并非是并头前行,而是此消彼长,天下百姓就这么多,私盐每多卖出半斤,官盐就少卖出八两,这都是注定的事情,确实也到了朝廷出手的时候了。” 玉阶微微一笑,双手捂着茶盏取暖,慢慢说道:“是啊,这是朝廷出手的机会,也是孙兄扶摇直上的机会,只要能让孙兄进入长安那些大人物的视野之中,咱们离开这穷乡僻壤,那就指日可待啦。” 孙素尽力压制住心中窃喜,不过眉眼之中还是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叔父大人还有多长时间返回湛英城?” 玉阶未加思量脱口而出:“最多两天,城牧大人便能回到湛英城之中。” 孙素站起身来,脸色凝重,一字一顿道:“麻烦玉阶兄把话吩咐下去,到明天子时,务必解决战斗,案子一定要做成铁案!后天准备,迎接我那叔父大人回府!”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言经》风波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翌日清晨,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天色微微放亮,北方的启明星却还是固执的留在天空之中,或许是初春的缘故,空气还有些寒冷,只是轻轻呼吸一口,便能一直透彻到心底。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个清晨海面之上难得的风平浪静,略有晨雾氤氲于海面之上,不过雾气并不浓重,顾长凤站在小船船头,依然能看出十余丈之外的景象。 船舱里的众人尚且在熟睡,海面之上除了风声与波涛之声,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顾长凤双手负在背后,微微仰首,静下心来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一刻钟功夫过后,这份宁静便被打破。 水妮掀开船舱上面的被子,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 此时她刚刚从睡梦之中醒来,还有一些睡眼惺忪的模样,走出路来也是有些迷离,从船舱到船头不过几步的距离,她却差点摔一个趔趄。 顾长凤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投以询问的目光。 水妮尴尬一笑,站起身来到顾长凤身后,从怀里取出一本《言经》双手递将过去,嗓音清脆道:“顾公子,我刚刚从你的床榻那儿看到这本书,这是你落下的吧?看你随身带着这本书,想必这本书对你挺重要,我便给你拿出来了。” 顾长凤道了谢,接过《言经》,拿在手里随便翻了翻,笑道:“这本书,唤作《言经》,你可知道这本书名字的来历?” 水妮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顾长凤把书合上,握在右手里轻轻敲打着左掌掌心,开口吟诵出《言经》开篇四句:“堂堂七尺躯,莫听他人语;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水妮气鼓鼓地挥舞了几下稚嫩的拳头:“我是女的!不到七尺!” 顾长凤哈哈一笑,告罪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论是男女老少,都不能靠听别人话语而做决定,有些事实经过别人转述之后,恐怕就不是那个样子了,不说添油加醋,哪怕他想告诉你真正的事实,他的话语,也和真相略有出入,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经过复述之后,便不再一样了;而反过来说,你想对身边之人施加影响力,最简便最有效的方式,便是‘话术’,杀人不难,难在诛心。” 水妮略有有些犯困,听闻嗓音在耳边停止之后,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拉长音调说了个:“哦~” 哗啦—— 顾长凤右手随意一扔,手里那本《言经》便直接飞入海水之中,顾长凤自负一笑:“这本书是我在两年前看的书,如今我已经对它倒背如流,并且其中要义,也和……” 哗啦—— 又是一阵重物入水之音传来,打断了顾长凤话语。 顾长凤目瞪口呆地看着水妮灵巧如游鱼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入海水之中,她水性极好,原本有些懒散的睡意也被这冰凉的海水给冲刷掉了,她在水中略微盘旋片刻之后,便直直朝着那本《言经》游了过去。 仅仅十余个呼吸的功夫,水妮便嘴里叼着那本《言经》爬到了船上,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顾长凤面前,右手从嘴里拿下那本《言经》递给顾长凤,脸上还带着邀功般的笑容。 顾长凤傻愣愣地接过《言经》,大脑之间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方才水妮跃入水中的声音不大,但是却足够打碎这清晨之中难得的静谧,船老大第一个反应过来,着上身手拿一条熟铜打制的齐眉短棍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看到船舱上面此情此景之后,他亦是同样有些呆愣。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反应过来,将短棍扔到船舱里,又风风火火地闯回到船舱之中。 下一刻,他便手拿一床绣有月季花卉的棉被闯了出来,怒瞪了湿漉漉的亲闺女一眼,拿起棉被将其裹起来,直接抗在肩膀上闯回船舱之中。 哪怕是在阿爹的肩膀上,水妮还是一直微笑着注视着顾长凤。 哪怕这姑娘的视线被一床棉隔断,顾长凤还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水妮的双眼一直在他脑海之中来来回回,挥之不去。 过了片刻,睡眼朦胧的李玉与姜流横批着衣服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姜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没好气道:“我说九哥儿,大清早的你不睡觉,能不打扰别人清梦吗?大早上的你闹什么闹啊,连我们都被船老大给赶出来了。” 李玉也是罕见得微笑打趣道:“顾兄啊,你是没看见刚才那船老大的脸色,啧啧,都能吃人啦,我说,你就算真对水妮有那方面的意思,也得按照礼法来,不能逼得这么紧啊,你看,人家姑娘都被你逼迫得跳海了,这要是传出去,啧啧,你顾兄,那可就是声名狼藉啦。” 顾长凤苦笑,摆摆手道:“行啦行啦,你们两个就别拿我打趣了,我哪知道这妮子竟然如此干净利落啊,说跳海就跳海,我都来不及劝阻一声。” 顾长凤甩了甩手里那本《言经》上的水渍,轻叹了一声感叹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越不识字的白丁,对于典籍和文字越敬重,一个海边渔船上长大的弄水姑娘,能不惜为了一本不知道价值的破旧典籍以身涉险;而现在湛英城学堂里,却有不少的盐商子弟,从小拿《四书》、《五经》供养着,却从来不拿圣人典籍当一回事,甚至有以《论语》如厕者,气得学堂里的老先生胡子都竖起来,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却没法拿这些东家子弟怎么样。” 李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之感叹道:“市井里不是有句话吗,叫做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啊。” 姜流此时也完全清醒过来,从船舱里端出一盆清水三个竹筒以及三条雪白毛巾,三人便蹲在船舷之处,一人肩上搭了一条毛巾,手里拿着一个竹筒,盛了半筒清水,拿柔软的细柳枝条沾了一些上好的细盐,塞在嘴里简单盥洗起来。 姜流撅着屁股,望着平静海水里自己三人的倒影,含糊不清道:“今明两日……最后的战役就要拉下帷幕了吧……” 顾长凤拿起竹筒倒了一小口温水进嘴里,仰首漱了漱口之后又将其吐出来,一边拿毛巾擦拭着嘴角水渍,一边回姜流道:“算算时日,孙策也该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孙素肯定要将一切事情尘埃落定的,别多想了,现在多说无益,多想亦无益,我们就在这海面之上,等待胜负的消息传来吧。” 姜流刚要开口说话,便被远处传来的细碎声响打断。 三者几乎同时直起身来,侧耳倾听,不过只能听见海风送来的隐隐约约声响,但是却听不真切到底是什么声响。 三者互相对视,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惊疑,这平静无声的海面之上,怎么会骤然出现声响? 有着缥缈氤氲的海雾阻挡,五十丈外景象已然肉眼不可见,所以尽管姜流举目远眺,入眼得却全是一片苍茫,半点异状都看不到。 慢慢的,那海风之中的隐约响动越来越清晰,似乎隐隐约约是有人在呼喊救命之音。 此时船舱门帘再次被那船老大掀开,看他一脸凝重的模样,明显也是听到了海面上的呼喊才出来的。 船老大捡起船舱里的那根熟铜短棍,沉声说道:“咱来的这片海域,暗流礁石颇多,不是老把式,不敢过来,尤其是大船,很容易就扔在这儿。听这意思,似乎有愣头青闯进了这片海域里,船破了,人侥幸活了下来。” 姜流微微蹙眉:“这种事儿,还发生过很多次?” 船老大摇摇头:“我行船半生,在这片海域……尚未遇到过一次。” 姜流点点头,乐呵呵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管了,他们不懂还非要进来,生死都是他们选择的,咱没必要为他人性命操行。” 船老大犹豫片刻,看着姜流的眼神挣扎半晌,最终还是慢慢说道:“姜公子,干我们这一行的,命浅,说不定哪天就遇到大风大浪把贱命扔了进去,所以我们在出发前,都要拜海龙王,当着龙王爷的面立下誓言,若是在海上碰到同僚出事,不得不帮,违者……行船无风,出海遇浪;葬身鱼腹,不得超生。” 姜流眼睛眯了眯:“郭大,我父亲每年三百两纹银养着你,不是让你来做老好人的。” 船老大咬了咬牙:“是,姜公确实待我恩重如山,但是我现在身处海面之上,面对龙王爷发的誓,不能违背。若是姜少爷心有不满,等此事完成以后,我亲自到府上去登门谢罪。到时姜少爷不论是打还是骂,我要是皱一皱眉头,从此自断双臂,不在湛英城行船!”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前任左功曹 天才壹秒記住『』,。 姜流与船老大对峙良久,最终还是前者先退了一步。 小胖子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轻声说道:“郭大,我知你此人急公好义,古道热肠,但是此时正是一点纰漏都不得出的千钧一发之时刻,方才我见你船舱底层有救生用的船板,船尾还有几碗饭食,到时你把这些扔给他们,是死是活,就看他们造化了。” 船老大略一沉吟,他知晓能让姜流让步不容易,但是此时他依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须知在这些行船的老手之间流传着一句老话:善泳者与行船者风马牛不相及。大体意思便是在海上你若是失去了船只倚靠,那么会不会水都没什么区别,茫茫大海,你游能游到哪里去?没有船只前来搭救,不过是早死一会与晚死一会的区别罢了。 但是在船老大意图开口之前,姜流便抢先开口道:“郭大,你应该知晓,这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让步,让这些人上船,是完全不可能的,你莫要再逼我。” “这……”在原地犹豫良久之后,船老大这才轻轻一顿足,拱手道,“公子高义,请列位先进船舱休息片刻,我这便将船撑过去。” 姜流二话没说,第一个转头步入船舱。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不论今日之事如何处理,姜流与船老大之间的隔阂是都不会解开了。 当日姜流之父姜磊选中这船老大作为一记暗中策应的暗手,正是因为此人急公好义,值得托付;但是却没想到,今日这关键时刻,纰漏还是出在了急公好义上。 李玉轻轻一叹,转身跟着步入船舱。 顾长凤倒是含笑向船老大拱了拱手:“在下不过一跑堂小厮,对哪一方来说,都是无关轻重之人,在下就不避讳了。” 船老大略一沉吟,也没有多想,便将拿一根齐眉短棍放在脚下搁置起来,起身来到船身一侧慢慢收起放入水中铁锚,最后来到船尾之处坐下,轻轻一划船尾两端船桨,无声无息之间,渔船便滑行出两三丈远。 或许是涉及到人命关天的大事,船老大心情难免急躁了一些,行船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相应的,船身便不如之前稳健,行船之时亦略有晃动。 经过一夜,顾长凤已经慢慢习惯了船上的感觉,但是此时船老大陡然加速,他却又感受到胸腔一闷,得亏他立即坐下身来,按照昨夜水妮交给自己的法子,拿右手食指与拇指紧紧掐着左手中指指根。 也不知是在渔民之中这个代代相传的法子是真有用,还是顾长凤想当然的缘故,刚刚过去十余息的功夫,自己便感觉良好了一些。 船老大不愧是行船老手,在毫无标识的海面之上,竟然能只依靠海风之中送来的隐约呼喊之声便判断方位,渔船在海面之上飞速滑动着,那呼喊救命之音亦是越来越清晰。 先是看到一个黑点,然后黑点越来越大。 半个时辰过后,渔船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海面之上有几块破碎的船板,每一块也就两个蒲团大小容不下人,所以那些呼唤之人都是把身体泡在身体里,以手臂环抱住木板。 顾长凤盘膝坐在船头,眼睛稍微眯了眯。 前方一共有六块木板,每个木板旁都有一个落水之人,四男三女,三名女子都是寻常女眷,模样也算得上俏丽;那四名男人之中,有两人明显是一对父子,紧紧抱着木板,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不过看衣衫装扮,俱都是富贵人家打扮。剩下的两个男人全作镖师打扮,年龄大一些的一脸络腮胡,双臂之上肌肉鼓涨,方才的呼喊大半出自此人口中,最后那男子年轻一些,也就二十出头,头发束在后面,饶是落水,右臂抱住船板之时,左手依然紧紧抓住一口长剑。 船老大虽然急公好义,但是却并非莽撞之人,他将渔船停在距离这些人七八丈之外的海面上,站起身来拱手抱拳,朗声道:“各位请了,在下郭老三,靠海吃饭大半生,听闻呼喊之音赶了过来,不知各位……自哪里来?” 年龄大一些的络腮胡镖师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渍,中气十足回郭老三道:“见过郭大侠,在下威远镖局镖头杨恒,身处险境不能施以全礼,望郭大侠海涵。” 郭老三一点头,谦虚道:“好说,威远镖局大名,在下虽处偏僻,但亦曾耳闻,只是听江湖上朋友说,威远镖局,多保陆镖,基本……不涉海镖。” 杨恒苦笑:“杨某不敢欺瞒郭大侠,这一趟不是威远镖局的镖,是杨某带不成器的徒儿回家祭祖,中途遇上齐老太公,这才搭了一路顺风船,却没想到,这一片海域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诡谲,一不小心……便搞成这样了。” 郭老三眉毛略微皱了皱:“杨镖头应当知道,镖局里的镖师私自接镖,在江湖上……是不忠不义的大罪。” 杨恒洒脱一笑,高声道:“今日我杨某既然对郭大侠坦诚相告,便已经考虑清楚后果,按照江湖道义,杨某该去镖局里自断右臂谢罪,只是杨某浪迹江湖半生,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老脸了,只求郭大侠高抬贵手,把齐老太公一家人及我这不成器的徒儿救上船去,我杨某在九泉之下,也念郭大侠的好!” 郭老三仰首豪爽大笑:“杨镖头果然是个豪爽之人,足下是否私自接镖,与我郭老三本就无半点干系,杨镖头能对我坦诚相告……” “你这厮怎么这么多废话?快把小爷拉上去,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郭老三话语还未说完,便被那齐老太公的儿子不耐烦地打断。 杨恒面目瞬间一凝,在江湖上初次见面的盘道问路之举,看似风平浪静枯燥无味,但是却都是一些相互试探的谨慎之举,尤其是还在己方有求于人的情况下,让这不成器的纨绔如此一闹,怕是不好收场了。 果然,那郭老三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看了那人一眼之后,沉声说道:“你这后生,好生无礼!” “你敢这么对……哎呦!” 在那公子哥大发厥词之际,齐老太公一记耳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不管自己儿子惊怒的目光,齐老太公朝郭老三微微颔首:“郭大侠,老朽姓齐,草名一个单字,犬子无礼,老朽替犬子谢罪了。” “齐单……”郭老三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蓦然眼前一亮,抱拳恭敬问道,“敢问可是前任工部左功曹齐老爷子?” 齐单含笑点头,饶是如此伸出险境之中,依然遮掩不住他身上强烈的上位置气场,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把那春风拂面与不怒自威两种矛盾气度糅合在一起,刚柔并济起来。 郭老三精神一震,急忙躬身回道:“草民见过齐大人,渗出海面之上不能施以跪拜之礼,望齐大人见谅。” 齐单摇首而笑:“罢了罢了,莫叫什么齐大人了,老朽早已辞官多年了,这次也是想带着全家老少迁回江南老家,没想到……却遭此大祸啊!” 郭老三立即拾起船桨,一边轻轻把船划过去一边说道:“齐大人任职兵部左功曹之时,不收贿赂不惧高官,修建黄河堤岸三百余里,受益百姓何止十万,彻底解决水患,郭某虽然是江湖草莽,但是却对齐大人仰慕已久,来来来,齐大人请上船来。” 说着,郭老三把船靠到齐单身边,弯下腰俯下身,在水中众人的帮助下,把齐单慢慢驾到船上来。 初春清晨,海水自然冰凉,齐单又是年老体衰,在海中泡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经嘴唇发青脸色苍白,湿漉漉地爬到渔船上来之时,还是一个劲的打哆嗦。 郭老三也是一条汉子,不由分说地脱下自己身上衣服披到齐单身上,亲自扶着老人去船舱里烤火取暖,齐单语调颤抖地道了一声谢,郭老三却是受宠若惊地连连摇头。 把齐单安顿好,郭老三又带着李玉与姜流走了出来,来到船边一一把水里的人拉了上来。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方才齐单那出言不逊的儿子被郭老三留到了最后一个,上船之时他已经是哆哆嗦嗦地一声落汤鸡的狼狈模样,但是他却输人不输阵,一来到甲板之上还是对郭老三怒目而视。 不过自郭老三含笑亲切地扶了他一把之后,他脸色大变,低下头再也不敢翘尾巴了。 顾长凤笑眯眯地看着那三名女眷率先走进船舱换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两名镖师和那名公子哥儿只能先畏畏缩缩地缩在一边,他不知在心里想些什么,一言不发。 姜流坐到顾长凤身边,憋了半晌终于开口吐出一句:“齐老头是个好官,我爹一直对当官的没有好感,但是偶尔谈起齐老头之时,却是从未坏话。” 顾长凤搓了搓双手,轻声道:“是啊,但是这样的好官,却不多了。” 一旁的李玉突然开口道:“若是我有朝一日能走进庙堂之中,我定要做齐老爷子这般人物!”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我们不一样 天才壹秒記住『』,。 经过好一番折腾之后,海面之上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渔船本就是小船,吃水浅、载物少,虽然这条渔船是姜家花重金暗中打造,船身坚固、性能优良,但是却还是无法改变其船只本质,原本载了五个人之时尚且行船平稳毫无异状,但是如今船上陡然又加了七个人的重量,渔船吃水已经基本达到甚至超过了临界点,运行之时也显得格外笨重,郭老三每拨动一次船桨,船上的众人便提心吊胆一次。 杨恒师徒与齐单之子齐酬都留在船上帮助郭老三行船,不过前两者是主动请缨,后者是被齐老爷子一个眼神赶出来的。 姜流、李玉与顾长凤三人原本也在甲板之上吹风聊天,但是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船舱里面的水妮便连蹦带跳地跑了出来,笑嘻嘻说道:“九哥哥,老爷子唤你进去呢。” “我?”顾长凤伸手指了指自己,诧异问道。 水妮点点头,不待顾长凤再问些什么,便直接跑过来,抓起顾长凤的一条臂膀,连拖带拽,直接拉着顾长凤向船舱内行去。 一进入船舱门,水妮便巧笑邀功道:“齐爷爷,我帮你把这‘俏后生’抓回来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齐单此时已经换了郭老三的一身灰衣短打,去掉长衫换上短打之后,却更显英气勃发了几分,再加上在船舱中的碳火周围烤了半个多时辰了,身上的寒气几乎被驱逐殆尽,便再也不复之前在海里的狼狈模样,长久身居高位的强烈气场在这一刻终于完全回来,只是抬头笑着看了水妮一眼,后者便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齐单微笑着向身旁三位同在烤火的女眷扬了扬首,这三者不论地位年龄高低,都唱了一声诺之后便乖乖地退了出去,由此可见齐单在家里威严甚高,治家有方。 等这三位女眷全部退出去之后,齐单神情才慈祥了几分,笑眯眯地对蹲在船舱噘嘴的水妮和蔼说道:“女娃娃,可不要把老朽刚才的话语放在心上,须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老朽家里有七十多口子人开火吃饭,老朽不得不严肃一些,要不然也压不住这些家里人啊,可惜……经此事之后,死伤这么多人……老朽再也不用为这些破事担心了。” 说到最后,齐单眉眼之中溢出满满的悲伤神色,不知不觉之间,双眼瞳孔里面已经布满一层水雾,应该是想起了在今日沉船之中死去的那些家人小厮。 水妮慢慢走过来,蹲在齐单身边,握着老爷子的臂膀,齐声开口道:“齐爷爷,事情都发生了,多想也没有用处了,节哀顺便吧。” 齐单在政坛上摸爬滚打大半辈子,从前晋到大乾,一共侍奉过三任皇帝,最高位居大黄门,最低也不过是工部功曹,所以今日沉船这种打击,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一辈子缓解不过来的今天噩耗,但是对齐单来说,却仿佛是云淡风轻的一件小事,不知是他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还是心智真的坚毅到了常人不能及的地步,自从上船之后,虽然偶有失态,但大部分时间却还是那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感受到水妮的柔声安慰之后,齐单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立即抬起右手擦了擦眼角泪花,脸色一瞬间恢复如常,微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子,齐爷爷没事儿,这种事情都是天灾,咱们穷极人力一生,也无法抵抗,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天灾来临之后,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不被打垮罢了。” 水妮甜甜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刚才我还真怕齐爷爷您经历如此重大打击之后,一蹶不振呢。” 齐单伸出苍老手掌轻轻摸了摸水妮头顶秀发,感叹道:“老朽这一辈子,核心遵循的还是礼法二字啊,以律法律己,更以礼法束人,一直坚信并为之努力的,便是希望天下人不论是天子还是庶民,都能按照礼法的框架活着,但是今日老朽见了你,却发现……你这种天性纯良的古灵精怪女子,若是拿礼法约束你,那才真是暴殄天物,女娃娃啊,这个天下,和圣人典籍里记载的不一样,和父母先生口中所言,也是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呢,还是需要你去一步一步地走,一眼一眼地看,别人的话和书上的话,不能不听,但是老话说得好,尽信书不如无书啊。” 水妮迷茫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声问道:“齐爷爷,我……我脑子笨,你说得什么……我听不懂。” 齐单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开怀大笑:“没什么,没什么,是老朽着相了,是老朽落入下乘了,你以后啊,想怎么活着便怎么活着,想活成什么样便活成什么样,你父亲要是有什么不同意的,让他来找我便是!” 最后一句话,齐单身上的上位者气场不经意间暴露无疑,话语虽然轻柔,但是里面所蕴含的力量却不容让人抗拒。 水妮嘿嘿一笑:“知道啦齐爷爷,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阿爹还有怕得人呀,你是没看见,我阿爹知道您的身份之后,就跟……就跟他去年冬天在薄冰上捕鱼一样,可是小心呢。” 齐单长长叹了一口气,感叹道:“你父亲何须怕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糟老头子?你父亲是一个明事理、晓大义的人物,他那对我是敬啊,我齐某这一生,虽然未曾治下半分家业,但是郭大侠这份敬意,在我看来,却比万千金银还要来得珍贵啊。” 水妮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我阿爹就是一个走江湖的粗人,哪里懂这些道理,九哥哥在一旁快等的不耐烦啦,你们聊吧,我去给你们备午饭去。” 水妮已经走出了船舱,齐单饶是在后面高声喊道:“你这女娃娃莫要再下水了,午饭吃些昨日剩下的便可!” “知道啦齐爷爷,您老放心吧!”水妮的话语从船头遥遥送过来,已经不见其人。 船舱之内,顾长凤与齐单二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还是齐单率先开口:“你这后生,见了老朽怎么不问好?” 顾长凤微微一点头,平淡道:“见过老先生。” 齐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可知现在大乾的读书人,有多少想要在老朽入土之前踩着老朽这一把老骨头一步登天的,在知晓老朽身份之后,尚能在老朽面前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有,还不少,不过多是一些故作淡然,做出一副不为五斗米折腰模样的剑走偏锋之辈,也有一些放浪形骸、心比天高之人,觉得自己生当为相,死当谥文正,根本不把老朽看在眼里,你觉得你是哪种人?” 顾长凤笑了笑,说实话他哪种人都不是,他之所以做出这幅淡然模样,正是因为齐单确实是一个好官——起码明面上是一个好官,而自己的真实身份实在是太过于敏感,若是与这齐单齐功曹走得太近之后,对这齐老爷子并无益处,甚至日后可能会招来大祸。 所以顾长凤仅仅是微微一笑,无所谓说道:“或许是无欲则刚吧,我不想步入政坛,更觉得做官太麻烦,所以也就没必要在齐老爷子面前恭恭敬敬如履薄冰了。” 齐单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长凤一眼,眼神之中意思复杂,不过却没有点破,而是转移话题问道:“你可知老朽请你进来何事?” 顾长凤方才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心中也确实先后有过几个猜想,但是最后却一一被自己推翻,所以他现在确实是处在疑惑当手说道:“小子愚钝,请齐老爷子明示。” 齐单轻轻一笑,然后便语不惊人死不休:“老朽的船只,并非是遭了风浪,而是遇见水匪了。” 顾长凤脸色微变,沉默片刻后方才缓缓说道:“如此大事,齐老爷子为何不直接告诉船老大?” 齐单慢慢开口道:“人心难测、海水难量,郭老三确实是一个急公好义的英雄之人,但是这种人却是老江湖,最怕得便是不知所谓的麻烦缠身,若是知道我们与水匪有纠葛,恐怕不会如此爽利地把我们救上船来。” 顾长凤轻轻叹了一口气:“齐老爷子为何此时又把这件事告诉在下?” 齐单直视着顾长凤双眸,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老当益壮 顾长凤微微一怔,然后便恍然大悟。 他腼腆地笑了笑:“是,在下确实模样俊俏一些,没想到这一点都被老爷子您发现了。” 齐单罕见地瞠目结舌,下一刻便吹胡子瞪眼:“你这后生不要跟老朽嬉皮笑脸,老朽把你叫进来不是与你玩闹的!” 顾长凤当然知道齐单这个当年身居高位的兵部功曹把自己叫进来不是与自己逗闷子的,也正因为他察觉到了这老人看自己的眼神里面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期许,但是又不明白齐单真正了解多少真相,此时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齐单叹了口气,拿起身旁的铁钎轻轻拨弄了几下铁桶里的碳火,貌似不经意间问道:“杨先生最近身体如何?” “程先生,什么程先生?在下家中亲眷朋友之中,似乎都没有姓程的啊。”顾长凤心中微沉,表面之上却依旧装傻充愣。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齐单抬起头看了顾长凤一眼,一字一顿道:“羊宫先生程昱,我说的够清楚了否?” “羊宫先生的大名,不仅仅是在下,天下文人士子,哪有不如雷贯耳的?”顾长凤侧首微微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只是在下不明白,齐老爷子为何突然询问在下羊宫先生的事宜?难不成认为,我这一个跑堂小厮,能与羊宫先生这等当世大宿有何关联?” 齐单笑了笑,伸手拣了两块煤球扔到铁桶里,慢斯条理开口吟诵道:“堂堂七尺躯,莫听他人语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若不是羊宫先生亲传弟子,又怎么会随身携带这本言经?” 顾长凤此时心中豁然开朗,定是方才齐单在船舱里与水妮独处之时,三言两句就把她落水的缘由问明白了。 此时顾长凤若是想周旋,还能想出不少的说辞,但是在齐单这个人老成精的老狐狸面前,自己说得越多,恐怕漏得更多。 思前想后之下,他索性一掀袍襟,直接就在齐单对面坐了下来,伸出双手放置与铁桶上方烤着火,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齐单放下手里的铁钎,伸手捋了捋颔下胡须,轻声说道:“老朽自从来到东陵,便从老友那里听闻,一直隐居于世外的羊宫先生前两年又收了一个弟子,而且还是关门弟子,似乎要把自己一身所学精髓衣钵都要传给这个小徒儿,今日老朽遭此横祸,却没想到,能在这茫茫大海之上遇见羊宫先生的关门弟子啊。” 顾长凤微微笑了笑,抬头笑道:“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倒是谈不上,老朽对羊宫先生本就是晚辈对前辈的敬仰之情,羊宫先生收下你这后生,自然是有前辈的道理,做晚辈的,怎么敢背后置喙前辈作为,这与礼法不合啊。”齐单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也变得轻柔许多,“羊宫先生确实是当世名宿大家啊,当世学派不论是何门派是何师承,羊宫先生都有涉猎,对其主流学说,钻研之深甚至比我等穷极一生钻研一门者,还要有见地,单单是十三年前羊宫先生所作的儒学君子十诫,所涉及圣人典籍、礼法规章之搏杂,便令老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 顾长凤此时已经是一脸淡然神色,态度神色拿捏得极其到位,微微点头道:“齐老爷子谬赞,家师这些年已经隐居世外、不问世事,当年的君子十诫也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不过最近家师确实有提到过齐老爷子,说齐老爷子您这人是当世大儒,礼法二字所研识已经到了出神入化、臻至化境的地步,这大乾若无齐老爷子挑大梁,那恐怕咱大乾就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啦。” 齐单仰首一笑,然后便摇头感叹道道:“羊宫先生之面老朽是无缘得见,但是羊宫先生行事作风我是如雷贯耳啊,这数十年里,老朽就从来没听说羊宫先生是如此评价人的,小子,咱现在是在苍茫大海之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你要是有心,就和老朽说说,羊宫先生到底是如何评价老朽的。” 顾长凤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勉强开口说道:“家师说……说齐单这老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戴帽子,别人是给旁人戴,他呢,是给这个天下戴。不过倒是幸亏有这顶帽子在罩着大乾,才能让大乾安稳度过这百废待兴的几年,让他抓工部,算是他没白吃这几十年的饺子。” 齐单对顾长凤转述的这评价似乎甚是满意,仰首大笑一阵之后,连连点头:“能得羊宫先生这一段评价,老朽这几十年的饺子……那才算是没白吃啊。” 顾长凤陪着点点头,不过却三缄其口,谨慎地没有再挑起新的话题。 齐单探臂提起铁桶上的铁壶,给自己到了半碗热水之后,又欠身给顾长凤添了半碗。 顾长凤作受宠若惊状:“齐老爷子是长辈,怎么能给后生这做晚辈的添水,这真是折煞了咱这做后生的啊。” 齐单微微摇头,执意添完水之后才重新坐了回来:“在羊宫先生面前,老朽是晚辈,你是羊宫先生关门弟子,在辈分上来说……” “杀人啦!杀人啦!” 齐单话音未落,便听船舱之外传来如杀猪般的嗥叫之声。 顾长凤与齐单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与不解。 下一刻,两人同时起身,顾长凤扶着齐单快步走出船舱。 一出船舱,二人便同时僵住身体,不同的是顾长凤是因为吃惊,而齐单是因为悲愤。 在水面之上,漂浮着一具年轻女尸,女尸脸色苍白,双眼望天,明显是刚死不久,尚且有鲜血源源不断地自背后那看不见的伤口之上流出,她身下那一方海水已经被她的鲜血染成淡红色。 “婉儿!!!我的婉儿啊……” 齐单悲愤怒吼一声,挣脱开顾长凤搀扶,跌跌撞撞便朝那海水之中的尸体跑去,渔船本就不大,齐单前行不过七八步便到了船舱边缘,他却似乎未见海水一般,抬腿便欲向海水之中跳去,幸亏有眼疾手快的镖头杨恒直接伸手拉住了齐单,才避免了一场祸事。 齐单趴在船舱边缘,老泪纵横:“婉儿……婉儿你到底怎么了啊!咱们一家四口刚刚躲过那飞来横祸,你怎么却死在了这大风大浪之后啊!你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顾长凤慢慢行至齐单身后沉默不语,海水之中的这具女尸是齐单带来的女眷之一,年龄不过二十六七,饶是身死也能看出模样端庄秀丽,看齐单现在这模样,应当是刚刚过门不久,最疼爱的小妾,没想到躲过了水匪,却还是死在了渔船上。 杨恒架着齐单的臂膀,以防他一不留神滑下海去,然后在其耳边低声安抚道:“齐老爷子!齐老爷子!你先莫激动,身体要紧啊!” 齐单此时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听齐单话语之后拍打着船舷怒吼道:“我什么身体!婉儿都走了,我还要这臭皮囊有什么用!” 齐酬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之下硬着头皮慢腾腾挪了了过来,酝酿了半天语言之后,方才胆战心惊地开口说道:“父亲大人,你……你莫要伤心了,一个勾栏娼妇不值得你这样,等到回江南之后,儿子再给您买……” “孽子!你给我住口!”齐单须发皆张,转身怒瞪了齐酬一眼,这一刻他宛如一只夕阳下苍老的雄狮,原本爪牙都已经不再锋利,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迸出了雷霆万钧的力量,齐酬被父亲瞪了这一眼之后,脸色立即变得煞白,蹬蹬蹬连退三步之后还是站立不稳,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船舱上,犹自大口喘息着。 齐酬之母立即走过去将爱子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拍打以示安慰一边低声埋怨道:“老爷,酬儿可是您的儿子啊,就算他说话有什么不得体之处,您斥责两句也就罢了,怎么能……能为了一个如夫人对酬儿这样?” 齐单毫无风度地坐在甲板之上,冷笑无情:“呵呵,儿子?这还真是我的好儿子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婉儿有了身孕,是谁在她补药里加了一味藏红花,我告诉你刘姝,因你是我发妻,再加上婉儿苦苦哀求于我,我才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现在你倒好,婉儿都已经去了,你语言,竟然还是如此刻薄!” 齐单每说一句,刘姝脸色便苍白一分,等到齐单说完这些话语之后,刘姝面如金纸,嘴唇翕动着,却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姜流小心翼翼地凑到顾长凤身边,一边掰扯着手指一边轻声嘀咕道:“去年……这齐老头起码也得近六十岁了吧,看不出来,还真是老当益壮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碎碑手 唤作婉儿的小妾无缘无故身死,却把麻烦留给了船上的所有人。 齐酬与母亲刘姝相依为命倚靠在角落里,惶惶若丧家之犬,不敢终日。 齐单独自坐在甲板一旁,模样狼狈,神色哀伤,唯一剩下的一名贴身婢子替他轻轻擦拭着眼角泪花,但是擦拭的速度却远远比不上流泪的速度。 片刻之后,齐单抬起头深深看了自己身死的小妾一眼,侧首向身旁警戒的杨恒疲惫问道:“婉儿……是怎么死的。” 杨恒皱了皱眉,轻声答道:“方才婉儿夫人在船尾观海景,小的只隐约看到水面有一层波纹闪过,然后婉儿夫人……便跌落于海水之中,小的想下船相救,但是刚刚赶到船尾之时,婉儿夫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海水之中,再次浮上来之时……便是如今这幅模样了。” 齐单以一双苍老大手搓着自己脸庞,略带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又是那些水匪……我就知道……他们既然之前能如此狠辣果决,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老朽!” 此时郭老三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两步拱了拱手,然后沉声道:“齐老爷子,按说您如夫人刚刚过世,我不该多问,但是……” “不用但是了,我全告诉你。”齐单拿下双手,双目无神地眺望着海平面,缓缓说道,“老朽船只并非是触礁,而是遇上了水匪,原本老朽船只上有三十余名护院,杨镖头手下还跟着七八名弟子,但是水匪却来势汹汹,人多势众,而且不但劫财,还要害命,得亏老朽家里护院与杨镖头所带弟子拼死抵抗,老朽这一家人才在杨镖头的拼死力保之下,侥幸苟延残喘了下来。” 郭老三深深叹了一口气:“齐老爷子,您不该瞒着我。” 齐单这次却突然笑了笑,收回眺望的目光,有气无力说道:“郭大侠见谅,老朽方才也是迫不得已,才编出了这一套瞎话自保,现在那些水匪已经到这儿了,估计就在咱们船下的这一片海水里,老朽现在把实话给各位撂下,这群水匪……不是简单的水匪,他们应当是受了朝中大人物雇佣,朝老朽下死手来了,这种庙堂里的腌臜勾当,老朽再不济,也决计不会把各位好汉牵扯进来,郭英雄,老朽拜托您照料犬子一二,九泉之下,老朽感激莫名。” 话音刚落,齐单猛然站起身来,便朝汪洋大海直接一头扎了下去! 众人惊呼,离他最近的贴身婢子伸手欲抓,但是无奈力量薄弱,虽然抓住了齐单衣袖,但是却并不用处,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齐单一头扎了下去。 关键时刻,一只肌肉鼓涨的右臂横空出现,猛然抓住齐单衣领,一把将其拽回船上。 郭老三站在齐单身边,缓缓收回右臂沉声说道:“齐老爷子,您是误会我郭老三的话语了,您可是功德无量的齐老爷子,齐老爷子被水匪追击,不论水匪多凶残多狠毒,只要有我郭老三还有一口气,您就无须忧心,要想投海自尽,那得先等我郭老三这根龙须短棍折了再说!” 郭老三脚尖前后轻微一滚,船舱里那根熟铜短棍便猛然跃起落到他手里,郭老三双手握住棍身,双臂用力稍微一抖,手中那根短棍便猛然发出一阵连绵不绝的低吟。 “龙须短棍?你是通臂金猿郭青山!”杨恒自从听到龙须短棍四字之后便一直皱眉苦思,直到看到郭老三露了这一手活计之后,方才恍然大悟,“江湖传言,十七年前你力战荆门三鬼,激战一天两夜之后,最终死在了渭水河边,没想到你竟然隐居在这湛英城之中!” 以前的郭青山,现在的郭老三摇首爽朗一笑:“没想到十七年过去,还有人记得郭某当年诨名。” 杨恒拱手,诚心诚意恭敬道:“杨某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郭英雄见谅,郭英雄当年须短棍打遍三郡,三年未尝一败,最终遭遇在渭水河边遭遇臭名昭著的荆门三鬼埋伏,最终抱憾死在了渭水河边,没想到啊,老天有眼!郭英雄这么些年竟然隐居在这湛英城之中,一身陆地功夫转为水上功夫,更上一层楼啊!” 郭老三摆摆手:“以前的郭青山,年少轻狂不知轻重,小觑天下英雄,最后也算是报应不爽,在渭水河边那一次,并非我遭遇那三厮的埋伏,而是我为了退出江湖,迫不得已上演的一出苦肉计。” 郭老三回首望了只在船舱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的水妮一眼,铁汉柔情,满怀爱意“所以,当日的郭青山确实死了,今日若不是为了保齐老爷子安康,我郭某也不会拿出这条龙须短棍,所以,此事若是咱们侥幸能活下来,还望诸位为我保密。” 杨恒痛快利索地一点头:“但凭郭英雄吩咐!” 齐单此时也略微恢复了一些过来,跌坐在地上拱了拱手:“把郭英雄牵扯到这件事中来,已经是千不该万不该,郭英雄忠肝义胆,老朽又怎会不明事理?” 郭老三爽朗一笑,正待说话,却闻船舱另一侧传来一阵哗啦破水之声,平静的海面被一口雪亮长刀斩破,一名眼神狠辣的黑衣人自海水之下一跃而出,长刀带着迸射的水珠,直直斩向齐酬后心。 “贼子尔敢!” 一直蓄势待发的郭老三猛然厉喝一声,声音之浑厚,船舱之上除了杨恒之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表情痛苦。就连那名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也被这厉喝影响,动作稍微顿了一顿。 这一顿,便足够葬送他的性命了! 郭老三看似轻柔一踩船舷,船舷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但是郭老三那魁梧的身躯却猛然电射而出,速度之快,宛如离弦之箭。等到那名黑衣人反应过来之时,只见一条熟铜短棍在他面前越来越大。 哗啦 被短棍击碎天灵盖的黑衣人直直跌落回海水之中,溅起了数量庞大的水花。 也正在此时,一只湿漉漉的绳索猛然从水下飞出来,无声无息地直取齐单头颅。 看这绳索的速度,三息之间便可以勒住齐单脖颈将其拽下船来,想必刚才那名唤作婉儿的小妾,正是被这种绳索无声无息地拖入水中的。 杨恒一直在关注着郭老三的一举一动,等到听到身后异动,转身之后再想行动,已经来不及了。 绳索由上而下,直取齐单头颅。 猛然间,雪亮刀光炸在甲板之上。 杨恒那低调的徒儿彭春一瞬间腰间长刀出鞘,弯腰蹬蹬蹬行进之间,手里长刀反手往上一撩,那绳索已经落在了齐单眉眼处,但却被长刀刀尖贴着齐单脸颊划过。 绳索一分为二,如同一条死蛇一般趴在船舷之上,明显是被主人放弃了。 彭春眨眼之间便将长刀回鞘,一手扶着齐单,将老爷子拖回甲板中央。 杨恒目光炯炯:“春儿,我记得我并未交过你这一手拔刀之术。” 彭春单膝跪地:“师傅,徒儿戴艺投师,之前未曾禀报,还望师傅海涵!” 杨恒笑了笑:“一直我便觉得你并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是为了为师那七虎碎碑手来的吧?” 彭春面色发红,跪在地上不言不语。 杨恒却和蔼一笑,微微晃动了几下脖颈,轻声道:“戴艺投师本是大忌,不过念你赤胆忠心,关键时刻又救了齐单老爷子一次,所以……看好了!” 最后三个字,是杨恒从半空之中胸腔之内挤压而出,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变得坚不可摧,在半空之中他腰身一扭,头下脚上,直直朝着船尾方向坠落下去。 在那船尾之处,本有一名黑衣人借着船尾遮挡已经爬了出来,看到从天而降的杨恒之后,便立即脑袋一缩,重新躲回海水之下。 杨恒却速度陡然加快三分,右臂微微弯曲,接触到水面之际,蒲扇般的右掌猛然摔出,带起一阵凌厉风声,正中那黑衣人消失的那处水面。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略显诡异,水面承受了这一记重击,状态模样却一点未变。 杨恒借助这一掌之力反身而上,单脚落在船尾最高之处,轻微换气。 渔船之上看到这一幕的众人都微微有些诧异,就这么结束了?雷声大雨点小啊! 唯有彭春,神色激动,脸色潮红,口中喃喃,不知作何低语。 三息功夫过后,有一缕鲜血自水面之下慢悠悠飘出来。 然后那名黑衣人已经死透的尸体,慢慢从水面之下浮现出来。 彭春此时神色已经由激动变为狂热,喃喃低语声音也高了一些:“对,就是这样!这才是碎碑手!这才是真正的碎碑手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这两名声东击西的黑衣人,只是一个开始的信号。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下一刻,破水之音接二连三地疯狂传来。 一名又一名沉默寡言但是心狠手辣地黑衣人自海面之下破水而出,挥舞着统一的雪亮长刀,自朝阳温和光芒之下,争先恐后地杀向渔船。 郭老三狞笑一声,此时他身上那种憨厚淳朴的船老大气质已经消失不见,当年那个年少轻狂打遍三郡的郭青山在此刻又回来了! 三名黑衣人联袂而至,最前方一名手里长刀直取郭青山头颅,剩下两名黑衣人却把雪亮长刀藏在背后,看他们枯井无波的眼神,根本无法判断他们这第一刀会斩向何处。 郭青山上前一步,左脚踩在甲板上,右脚踏在船舷之上,那根龙须短棍横在胸前,浑身内劲运转,衣角于海风之中猎猎作响。 半息功夫过后,最前方的那名黑衣人已经杀至郭青山面前四尺之处,留有三分余力的长刀谨慎斩向郭青山咽喉。 身后那两名黑衣人神色微有波动,只是他们的右手还是持刀藏在身后,他们在等,等郭青山露出破绽,他们才会挥出致命的一刀。 面对斩向自己咽喉的一刀,郭青山确实露出破绽了,但是他们却没有能力抓住。 冰冷刀锋逼近,郭青山身体猛然后仰,刀锋擦着他的下颔划过,几丝络腮胡被刀锋斩落,于空中飘飘洋洋,不知所踪。 刀锋刚刚经过他脸颊之时,郭青山原本踏在船舷之上的右脚猛然绷直了脚尖一脚踏出,最前方挥刀的那名黑衣人此时中门大开,面对这一脚急忙腾出左手来抵挡。 咔嚓—— 左臂断裂,右脚之余威尤烈,正中其胸腔。 黑衣人立即闷哼一声,整个人弯腰倒飞出去七八丈远,哗啦一声落入海水之中,如溺水之旱鸭一般死命挣扎,但最终还是无情地沉向海底。 那两名藏刀于后的黑衣人瞬间闻风而动,手里长刀疾速斩出,左侧之人斩向郭青山左肩,右侧之人斩向郭青山左腿。 此时郭青山还是处在后仰姿态,但是手里那根龙须短棍却在这一刻挥舞了起来。 仅仅是凭借夹杂在海风之中的那两声微弱呼啸之声,郭青山那根龙须短棍便自左下至右上反撩而出。 怆啷一声,第一口长刀被短棍轻而易举地荡开。 咔嚓一声,右侧那名黑衣人刀锋刚刚举到最高处,那短棍便击中了他的下颔,在那一瞬间,短棍之上蕴含的庞大力量便猛然爆发出来,一声脆响过后,那黑衣人的下颔与锁骨便被炸裂成一片血雾,整个人直接跌落回海水之中。 唯一幸存的那名黑衣人瞳孔骤缩,他之前有准备是碰到了一个扎手的硬点子,但是没想到是一个摸到了金刚境门槛的九品高手! 毫不拖泥带水的,黑衣人收刀,转身便跑。 他不怕死,但是这个信息却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所以在临死前,他一定要把这个信息带回去。 郭青山站直身体之时,那名黑衣人已经哗啦一声跃入了海水之中。 郭青山冷笑一声,随手刺啦一声扯掉自己身上的短打,露出一身如钢铁浇筑的古铜色肌肉,他右手把那根龙须短棍负于身后,左臂前伸,作分水之用,他连助跑都未用,双腿微微一躯,肩不动膀不移,整个人一个旱地拔葱便来到半空之中,双目四下一搜寻之后,便腰身一扭朝左前方改变了方向,右臂拿着短棍挽了一个漂亮的棍花之后,双手抓住滚身,直直朝下压了下去! 并不尖锐的棍身刺入海水两尺,然后随着一丝丝殷红的鲜血渗出,水面便剧烈翻腾起来。 郭青山看都未看水下局面,用手握紧棍身拧了一圈之后,直接将齐眉短棍拔出,然后一路踏水而行,来到船舱之上,助杨恒师徒迎敌。 等过了好一阵时间之后,水面之下那一具黑衣尸体才慢慢浮现出来,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鲜血自背后那看不见的伤口之中汩汩流出。 死状模样与方才那小妾婉儿近乎一模一样,不知这算不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水妮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躲在船舱里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着自己原本那太过于老实以至于受了十七年旁人欺负的阿爹,挥舞着那根被自己一直用来烧火的棍子,在黑人人之中虎虎生风,大杀四方,小丫头一时之间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原来……我阿爹这么厉害啊。” 顾长凤站在水妮身边,闻言轻轻笑了笑:“你阿爹是个英雄,也是个好汉。” 水妮撇了撇嘴:“我才不相信有这么老实这么窝囊的英雄。” 顾长凤伸手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秀气的发丝,笑眯眯说道:“在他没有你之前,他是一个英雄,你来到他身边之后,他便只是一个父亲了。” 水妮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抿着小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黑衣人的攻势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虽然其中没有高手掠阵,但是这些人却都悍勇无比,甚至是抱着必死之心破水而出,正如狼群面对巨虎,虽然单体实力欠佳,但是却全是死战不退,前边的倒了后边的补上,左边的死了右边的接过,只管埋头冲锋,根本不问胜败。 姜流退在顾长凤身边,双拳紧握喃喃自语:“这他娘的绝对不是水匪!我姜家拿真金白银这么多年喂出来的护院的悍勇之心都不如他们一半,若只是水匪又怎么会能如此不死不休?!” 顾长凤索性贴着船舱盘膝坐了下来,双手抄到一起,笑呵呵说道:“当然不是水匪。” 姜流微微一怔:“九哥儿,这你都能看出来?” 顾长凤瞥了姜流一眼,慢斯条理道:“若我是水匪的话,何须如此麻烦?只要在水下把这艘渔船凿几个洞出来,然后……砰!” 顾长凤举起双手作大功告成状:“便能直接坐收渔翁之利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姜流扶着船舷,脸色煞白喃喃自语:“他娘的,我竟然忘了这一出,那这些黑衣人到底什么来路?难不成是为了我们……” 顾长凤摇摇头:“别瞎想了,就孙素那纨绔公子哥儿,能调动到如此高手?还敢截杀带着一个朝廷命官的渔船?做梦吧他!” 姜流心神稍微定了定,长长出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可是九哥儿,我越来越迷糊了,既然不是孙素派遣来的人,也不是被收买的水匪,那到底是什么人要来找咱们这几个人的麻烦?” 顾长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嘴中还是轻声说道:“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还是看看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可能结果就快出来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顾长凤这句话,在这半句话说完不过一刻钟功夫之后,杨恒便闷哼一声,捂着腹部踉跄着退了下来,若非他的弟子彭春眼疾手快,以长剑荡开追过来的一口长刀,可能杨恒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杨恒在彭春的搀扶下退回船舱门口坐下,腹部的伤口虽然被他以右手紧紧捂住,但是还有汩汩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流淌出来,杨恒脸色煞白,额头上因为剧痛渗出了不规则的汗珠。 顾长凤皱了皱眉,轻声问道:“杨镖头,到底是何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杨恒苦笑,虚弱道:“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我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人,方才我刚刚劈死一名黑衣人,便见一口长刀朝我腹部砍来,速度之快威力之猛,我只能在仓促之间全力后退半步避开锋芒,也幸亏有这半步,使得刀锋只是划开了我的肚皮。” 顾长凤接过水妮递出来的雪白纱布,俯下身子一圈一圈替杨恒包裹着身上的伤口,同时说道:“那快刀主人现在何处?” 因触碰到了伤口,杨恒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却只是闷哼一声,脸色便强自恢复如常,只是把声音放低了几个度:“那黑衣人不是贪功之辈,一刀建功之后,便立即遁入水下,现在……那口刀锋,不知道又瞄准什么人了。” 姜流在一旁轻叹一声:“遇上这么一个扎手的点子,杨镖头又受了重伤,船老大就算再能打,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这次咱们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喽。” 杨恒倒也是个硬气的汉子,伤口被草草包裹之后,便扶着船舱站起来,沉声道:“这位小公子放心,杨某只是挨了一刀,还不到伤筋动骨的时候,这些丧气话,等杨某死在公子前面再说也不迟,春儿,过来扶我一把!” 彭春一脚踢开剑上挂着的那具黑衣尸首,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渍,立即转身跑了过来。 杨恒在自己爱徒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还未等他开口,便见一口凌厉剑芒猛然乍现。 彭春低着头,手里长剑宛如狩猎毒蛇,直取顾长凤头颅而来!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女魔头与花和尚 三尺的距离,爆发的一剑,身无内劲的顾长凤,有心阻拦却无力回天的杨恒。 这四者组合在一起,所有光线全都远去,所有声音全部剥离。 扑哧—— 长剑入肉之声传来,有鲜血伴随着海风飘扬往半空之中。 彭春脸上涌现出兴奋之色,握着长剑的右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下一刻,他脸上的兴奋神色如潮水一般退下去;痛苦神色慢慢爬上来。 他不可思议地慢慢低下头,在他后心之处刺进一口雪亮长刀,刀尖自他左胸前探出,刀锋血槽里尚且挂着他的温热鲜血。 他费劲地转头,想看看究竟是何人无声无息之间便取了自己性命。 混江湖之人都是刀口舔血之辈,大多都有各自供奉,彼此之间亦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若是你临死前无法看清杀你之人的面容,那你死掉之后便只能做孤魂野鬼,再难投胎做人。 可惜了结这彭春性命之人实在狠辣,刀身一转彻底搅碎彭春心脏,然后猛然一脚,便将这具垂死的尸体踢入海水之中。 杨恒看着身后这个刚刚砍了自己一刀的黑衣人,大脑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被姑娘这一刀吓傻了?”那名黑衣人笑了笑,黑色面巾之下发出的声音却如黄莺初啼,甚是清脆。 也正式在此时,在场几人才注意到这一身黑衣被海水浸泡之后所表露出来的曼妙曲线。 杨恒也在此时反应过来,怒吼一声便运起内劲,抬掌便欲上去与这黑衣女子拼个你死我活。 但是他右臂刚刚动了一动,那口雪亮长刀便神出鬼没地抵在了他的咽喉之处。 雪亮刀锋之上散发的强烈寒气使得杨恒脖颈之上的汗毛全都倒竖起来,他能感受到黑衣女子这个动作里面的果断杀意,一双大手顿时僵在原地。 “别不识抬举啊杨镖头,方才姑娘留了三分力气放你一马,你可别不念姑娘的好,反倒打一耙啊。”黑衣女子浅笑一声,右手持刀挟持住杨恒,左手慢慢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巾。 “我靠,这娘们……”姜流下意识地蹦出一句俏皮话,等到察觉到此时气氛不对之后,这才急忙伸出小胖手紧紧捂住嘴巴。 这黑衣女子确实漂亮,而且是极其漂亮,肤色白璧无瑕,五官粉妆玉琢,杏脸桃腮,琼鼻高挑,双眼灵动有神,举手投足之间,那股内媚之态便在眼波流转之间流转出来。 听闻姜流话语,那女子瞥了他一眼,故作哀怨道:“小公子,奴家虽说长得磕碜了一些,可小公子也不带如此寒碜人的呀。” 这他娘的真是个浑然天成的狐媚子! 姜流心里一哆嗦,低下头耷下眼,别说搭茬,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这黑衣女子。 此时连绵不绝的黑衣人突然止住攻势,齐齐收兵回撤,就连丢下的尸体甚至受伤袍泽也不管不顾。 眨眼之间,整个渔船之上便只剩下黑衣女子这一个敌人了。 不过看她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处于下风的并非她一人,而是顾长凤这一船人。 齐单微微喘息一口气,在贴身婢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慢慢朝黑衣女子走了过来。 黑衣女子手里长刀稍微抖了抖,凭空抖出一阵清脆颤鸣之音,她笑着环视一周,慢斯条理道:“各位可别和奴家这一介小女子为难,现在奴家在强敌环绕之下,难免心慌,心慌难免手抖,这要是杨镖头有个三长两短,那咱可就伤了和气了……” 齐单在这黑衣女子身侧五步之遥之处站定,拱了拱手:“女娃娃,你既然知道这位是杨镖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那位顾公子,老朽觉得,咱们应当是能聊一聊。” 黑衣女子侧身看了齐单一眼,脸上挂起调侃的笑容:“齐大人虽然年长了一些,但去年可都是差点抱上了大胖小子,那可真是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啊,可别称呼奴家女娃娃了,真把奴家叫成小娃娃了,奴家贱名雪见,若是齐大人喜欢,称呼奴家……雪儿便可。” 说到最后,雪见眼睛微微眨了眨,当真是媚眼如丝,浑然天成。 就连一旁的姜流都狠狠地被这个媚眼弄得心惊肉跳了一把,但是作为首当其冲的齐单却依旧心如磐石,缓缓说道:“老朽爱妾刚去,现在不想与雪见姑娘作口舌之争,现在也是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老朽想问雪见姑娘一句,雪见姑娘与众袍泽奋力截杀老朽,此刻却又在彭春那贼子剑下救了顾公子,到底是何用意?” 雪见左手掩嘴娇笑:“齐大人还没明白吗?枉费您老爷子聪明一世,如今却糊涂一时啊,您老人家,可是给人彻彻底底的当枪使了!” 齐单心中微微一跳,面目之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这里没有外人,雪见姑娘不妨明言,你方才所说,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雪见啧啧两声,环视船上所有人,而后楚楚可怜道:“齐大人非要奴家说明白不可?可是奴家娇弱,怕刚刚将事实付诸于口,便有粘杆处的谍子来杀奴家灭口了!” “粘杆处?!”齐单大惊失色,双目圆睁,“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老朽已经远离朝堂纷争,怎的又会沾惹上粘杆处那群杀人狂魔!” 雪见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说道:“您远离朝堂是不假,但是您可别忘了,您到底……是为何远离朝堂的?您身边这位杨镖头,到底是如何搭上您的船的?” 杨镖头? 齐单瞳孔骤缩,还未等反应过来之时,便闻身旁异动骤起。 一旁低眉顺眼的贴身婢子此时猛然爆发出磅礴巨力,右手成拳,脚下连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转身,一脚把齐单向雪见的方向踢飞,而后那只白皙的拳头直取一旁看好戏的顾长凤! 雪见此时终于花容失色,手里长刀横向一拍磕飞杨恒身体,弯腰全速朝顾长凤那一侧奔跑过去。 她原本以为最后的那名钉子是老奸巨猾的杨恒,却没想到竟然是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那名婢子! 但是她现在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 婢子速度极快,又占了一个先机的便宜,等到雪见起步之时,那婢子的拳头已经来到顾长凤面门不到三尺之地。 婢子脸色凝重,双眼之中杀气腾腾,看似白皙娇弱的拳头,在行进之间竟然暗合风雷之音。 顾长凤脸色骤变,以他此时的身体状况,只能微微一个侧身,以右臂来抵抗这势大力沉的一记重拳。 白皙拳头正中顾长凤臂膀,刚刚接触衣衫之际,顾长凤便面色痛苦地喷涌出一口鲜血,咔嚓之声被其他声响掩盖,但是看顾长凤这晃晃悠悠的臂膀,却可知这条右臂算是在这一拳之下废了。 就在此时,众人脚下猛然传来一声剧烈震动。 那婢子拳头还未完全发力,却瞬间朝天飞出十余丈高! 一个审批袈裟的健硕和尚,手持沉重降魔杵,自渔船之下的那一个破洞之中钻了出来。 他刚刚来到甲板之上,方才那名被他震飞的婢子正好落地,和尚豪爽大笑两声,双手握住降魔杵,运足了力气便朝着那婢子娇弱身躯横向扫了过去。 咔嚓—— 那婢子原本在空中调整好方向,借下坠之力一记右拳便朝那和尚挥出,但是这一记势大力沉的降魔杵却先是打碎了她的右臂,然后便一往无前地击中她的小腹,后者于空中喷涌出一大口血雾,直直落入海水之中。 这和尚身长八尺有余,虎背熊腰,身材魁梧,身披一件被海水浸透的淡黄色袈裟,脸庞方正,浓眉大眼,光滑的头顶之上还有整齐排列的诫疤。 这和尚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朝船上众人扫视了一眼,但凡他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其锋芒,就连雪见也不曾例外。 实打实的金刚境! 方才那大巧不工的一记降魔杵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 渔船被和尚一记降魔杵打出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此时已经在汩汩不断的进水,郭老三有心上去理论盘道,但是看到那洞口边缘破烂的铁板,想了想还是断了这个念头。 和尚把降魔杵立在身旁,整个船身便跟着震了一震。 雪见低着头走到和尚身边,未曾开口便泫然欲泣:“坛主,属下实在是……” 和尚微微摆手打断雪见话语,朝四周之人拱了拱手道:“各位,洒家俗名沈柳道,虽是和尚,洒家却吃肉喝酒样样不禁,江湖朋友便赠了洒家一个诨号‘花和尚’,今日事发仓促,得罪了几位好朋友,甚是抱歉。” 花和尚沈柳道话语极为客气,再加上此人身材魁梧地阁方圆,一声的忠勇洒脱之相,倒是把渔船上紧张的气氛缓了缓,可惜方才这花和尚出场方式实在太过震撼,以至于现在众人竟然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接过话茬。 沈柳道抬起右手摸了摸光头,略带尴尬笑道:“方才情非得已,破坏了各位渔船,损失洒家照价赔偿,不过今日出来得突然,身上未曾带了银两,不如各位跟洒家到大船之上吃几碗酒,再行商议如何?” 虽是询问,但是这花和尚一点也没有等待别人同意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支响箭随手往空中一掷,尖锐声响顿时响彻九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道德宗 响箭已然发出,但是沈柳道口中的大船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渔船之上众人陷入了古怪的沉默之中,齐酬与其母亲抱住口中不断喋血的齐单,一边抹泪一边轻轻啜泣着。 杨恒靠在船舱一侧,以右手捂住腹部刚刚又被挣开的伤口,神色哀伤疲惫。 最得意的弟子突然变成朝廷安排的谍子,这份打击换成谁,一时之间也很难接受。 顾长凤笑眯眯地向沈柳道扬了扬下巴,后者诧异,顾长凤无奈,直接朝齐单的方向努了努嘴。 花和尚沈柳道拍了拍锃亮的脑门,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踏步来到齐单身边蹲下,二话不说伸出粗壮右手手指在齐单胸前几处大穴上戳了几下,而后又抓起齐单右手,一股精纯内劲便顺着齐单的任督二脉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 十余息的功夫过后,沈柳道才松开右手,沉声说道:“齐老头,你现在年老体衰,又挨了那势大力沉的一脚,洒家现在给你应了应急,短时间内你是没大事儿了,但是若几日之内找不到好的郎中,恐怕这事儿,还是不好解决。” 齐酬之母脸上还带着清泪,立即施了一个万福,轻声道:“妾身多谢壮士相救我家老爷,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酬儿,快,替你父亲谢过恩公!” 齐酬直接五体投地连连叩首:“齐酬多谢恩公相救我父亲,日后但凡恩公有所差遣,齐酬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行了行了,起来吧你小子。”沈柳道摆摆手,“洒家知道你小子是个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但是今日你这几个头叩下来,洒家还是高看了你一眼。” 经过沈柳道的这一番内劲调理之后,齐单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虽然现在还是极其虚弱,但是却还是坚持地挥了挥手,屏退了身边的齐酬母子。 花和尚沈柳道在齐单身边盘膝而坐,低头说道:“齐老头,你现在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清楚,这时候不好好留着那一口气静养,现在还要折腾什么?” 齐单硬提起几分精神,虚弱开口道:“沈柳道……你是道德宗的人吧?” 沈柳道眼中精光一闪,并未开口接话,但是右掌心里却有内劲蓄势待发,只需心意一动,便能无声无息之间结果了齐单性命。 齐单却对这近在咫尺的威胁视而不见,喘息了一口气之后,继续缓缓说道:“老朽……在朝堂之中偶尔听过关于这江湖上的几分趣事,据传……据传大乾江湖上最近今年兴起了一个唤作‘道德宗’的江湖宗派,在世人面前刚刚露眼之时,便……便力压八大宗门一头,据传道德宗有四相八道金刚,而……而这八道金刚之首,便是一……一金刚境的外家和尚。” 沈柳道略微皱了皱眉:“齐老头,洒家听说过你,你是一个好官,不吃贿赂、不卖官卖爵,尤其是在位期间兴修黄河水利,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儿,也正是因为如此,洒家才救你一命,你可别不知好歹,自己往麻烦里找进来。” 齐单深深呼吸一口气,语气淡然,波澜不惊:“花和尚,你行事光明磊落,不遮遮掩掩,老朽能看出你的来历,其他人……也能看出来。” 沈柳道虽然豁达,却也是粗中有细,闻言点点头道:“那三位小公子不懂武功年龄又小,无妨,杨镖头嘛,此时怒火攻心,可能一时半会想不出破绽来,但是回去以后冷静下来,难免看出端倪,至于那船老大郭青山,恐怕现在已经在心中琢磨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他们怎么说都是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便可以用江湖人的问题来解决。” 齐单皱眉咳嗽良久,平息下来之后才慢慢说道:“你说得……都对,但是你忘了一个人。” “何人?” “老朽的儿子,齐酬”齐单双眼之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神色,缓缓说道,“老朽非并无多大才气,但是也不是尸位素餐混了这些年,老朽身边……身边被安插了这么多粘杆处的谍子,现在想想……若非是家有内应,老朽自问,就算粘杆处再厉害,也不可能让老朽丝毫异状都察觉不到。” 齐单闭目连连喘息了一阵,方才继续说道:“老朽这儿子,别的本事不会,但是藏拙确实是拿手好戏,也怪老朽……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使他不得不这样小心翼翼,花和尚,现在酬儿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不对,甚至在心中都差不多盘算出了你的全部来历,你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给你身后的主子,带来……弥天大祸!” 沈柳道此时满面全是不可思议,眉头紧皱惊疑不定道:“你……你到底是何用意?你为何要出卖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三个问题接连抛出,全部直中要害。 齐单此时却对花和尚所有问话不理不睬,闭上双目微微喘息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沈柳道被齐单这一番话弄得云山雾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心想找这齐老头问清楚,但是齐单此时身体却虚弱无比,沈柳道生怕自己一个失手,就把这齐老头给弄死了。 深深叹了一口气,沈柳道无奈地站起身来。 一旁的齐酬立即紧跟着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朝沈柳道行了一礼。 沈柳道此时心事在身,只是随意摆摆手,并无作多言语。 一旁的顾长凤此时已经满脸无奈苦笑,身条婀娜的雪见就靠在顾长凤身边的船舱旁,正带着一脸妩媚柔和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调戏着顾长凤。 沈柳道朝这边看了一眼,但是却马上把目光转了过去,并未多加阻止。 雪见更加肆无忌惮,仰首咯咯娇笑了两声,媚眼如丝道:“小公子,奴家刚刚说得,你考虑了没有?要不要咱们去城中最好的客栈开一间上房,奴家替你好好疗疗伤。” 顾长凤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去,没钱。” 雪见娇笑两声:“小公子说话真是幽默,你没钱不打紧,奴家有啊,你拿身体肉偿……便是哪。” 顾长凤一脸头疼道:“我说雪见姑娘,你是不是真的闲得没事做?” 这次轮到雪见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有很多事情做,但是都不如与小公子聊天重要。” 顾长凤此时确实无语,他索性把头扭到了一边,不论雪见说什么,他都下定决心不理不睬。 一旁的姜流笑嘻嘻凑上来:“雪见姑娘,九哥儿不解风情没事儿,在下人称湛英城之中黄金霸王枪,那可是……” 话只说到一半,姜流便自动识趣地闭上嘴巴,此时雪见才默不作声地收回抵在姜流腹部的长刀,笑眯眯道:“小胖子,你可不要替你这小兄弟来试探奴家哦,奴家一心慌,手里刀就容易握不稳哦。” 姜流尴尬笑着后退三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雪见正待继续开口顾长凤,却被一阵大船破水之音打断。 渔船之上的所有人顿时把目光朝声音来源投过去,氤氲的海雾被一艘三层大船撞角划得支离破碎,大船龙骨坚韧,关键部位甚至包裹着铁皮,只是这大船模样却甚是邋遢狼狈,船身之上黑一片白一片的污渍不说,就连船帆之上也都是破破烂烂,小一些的破洞不计其数,大一些的洞足足有水缸大小。 沈柳道放声长笑:“各位,这便是洒家的大船,模样是破败了一些,但是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各位好朋友,随洒家……” “坛主!”雪见却脸色凝重地打断沈柳道话语,沉声道,“不太对,似乎有血腥之气传过来!” 血腥之气? 经雪见一番提点,渔船上众人努力耸动着鼻子,但是却一无所获。 沈柳道却对雪见的话语深信不疑,右手猛然拔出身边的降魔杵,沉声道:“大家伙小心,洒家这艘船不对,可能被你们身后的臭虫给捷足先登……” 就在此刻,大船之上猛然传来一阵类似于成群结队蝗虫经过发出的嗡鸣之音。 下一瞬,便有数百支利箭从大船甲板之上射出,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圆弧之后,便齐齐向渔船之上扎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花和尚,又见面了 面对这泼天的箭雨,沈柳道双眼之中燃起强烈旺盛的战意火焰,他一声长啸,右手握紧沉重降魔杵,在那泼天的箭雨来临之际,猛然开始挥舞起来。 箭雨铺天盖地,落到渔船上的在一瞬间至少有五六十支之多,而且有几支利箭落在了船舷一侧,箭头完全没入船身之中,箭尾犹自颤鸣不已,这些利箭之上携带的力道,至少也有百斤以上。 在场众人,见过金刚境高手的人有,但是绝对不多,而不管是什么人,都被沈柳道这个花和尚重塑了对“金刚境”这三个字的认知。 面对这泼天的箭雨,沈柳道一边放声长笑一边猛烈挥舞着手里的金刚降魔杵,箭雨一旦来到这沈柳道一丈以内,便或被降魔杵磕飞,或直接断为两截。 偶有一些漏网之鱼射中沈柳道胸膛之上,但是那携带百斤重力的利箭最大的成果也不过是在他胸膛之上留下一个浅显的白点罢了。 嗡—— 剧烈波动之音猛然传来,一支长约一丈半、通体精钢铸造的巨大弩箭电射而出,带着凌厉风声直取沈柳道头颅! “洒家的脚踏床弩都被你们翻出来了,你们还真是处心积虑啊!”沈柳道眼中精光一闪,一脚轻踏船舷,整个人以一式旱地拔葱猛然跃高三丈。 巨大弩箭转眼之间便行至沈柳道脚下,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沈柳道此时确实轻易地躲过了这支巨大弩箭的锋芒,但是若是任由这支弩箭运行下去,下一刻众人脚下的这小船便会瞬间倾覆了。 沈柳道没想躲,躲避也从来不是他的战斗风格,他在空中微微蓄力,双臂抓住降魔杵,低喝一声,便瞬间砸将下来! 砰—— 巨大的金铁交戈之音瞬间响彻于海面之上,那支精钢打铸的丈半弩箭在降魔杵奋力一砸之下,直接从中间朝下弯曲过半,瞬间跌落于海水之中,溅起数丈高的浪花。 沈柳道落回船舷之上,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甩了甩略微有些发麻的右手,大笑道:“爽利!真是爽利!这几年从来没如此爽利过,再来几支那才叫爽利到姥姥家!” 三支一模一样的弩箭呈品字形从大船甲板之上电射而来。 雪见以手扶额,无奈小声嘀咕道:“真是乌鸦嘴……” 沈柳道却眼中战火更旺,在船舱之上扎稳马步,双手持降魔杵护在胸前,电光火石之间,那三支巨大弩箭便飞至渔船面前,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沈柳道手里的降魔杵连磕带打,三支弩箭全部被磕飞到海水里。 与此同时,雪见娇俏面色骤然一冷,瞬间拔出长刀,单膝跪地双手持刀,猛然朝着船板竖插下去。 扑哧一声脆响,长刀尽数没入船板之下,再次拔出来之后,刀身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鲜血。 雪见仰首,对着面前战得风生水起的沈柳道高声喊道:“坛主,这样下去不行,这个船马上就要沉了,咱们得夺过那艘大船来就行。” 咕噜—— 姜流双眼直勾勾盯住雪见圆润诱人的臀瓣,色眯眯地咽了一口口水。 雪见依旧单膝跪地,回首看着姜流,伸手捋了捋鬓角青丝,妩媚一笑。 姜流却下意识地一个哆嗦,立即收回目光,眼观鼻口观心,作老僧入定状。 沈柳道又是一记降魔杵磕飞弩箭,大笑道:“放心,洒家这就过去宰了那群兔崽子,把咱大船抢回来!” 说着,沈柳道一踏船舷,整个人便飞身而起,但是刚刚起身,那甲板之上却又飞来两支弩箭。 虽然沈柳道降魔杵一横便磕飞了那两支弩箭,但是他却也被这两支弩箭拦回了渔船之上。 慢慢的,沈柳道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 沈柳道又接连起身三次,但却全数被弩箭拦了回去。 此时,渔船已经慢慢下沉到了海面上下,船上众人的脚面已经被海水浸透。 雪见站起身来围绕在顾长凤身边,手起刀落之间,四五名意图爬上渔船的粘杆处小虾米一一被她斩杀。 顾长凤展颜一笑,轻声道:“你刀法不错,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雪见右臂向后一划,电光火石之间便割开一名敌人的咽喉,此时她正身处顾长凤右侧,与顾长凤几乎是身贴身地贴在一起,闻言浅笑轻声回顾长凤道:“少主谬赞了,奴家的刀法有幸得龙法相指点过几招,没想到这都能被少主看出来。” 雪见脚下莲步一转,以顾长凤为中心,从左侧转到了右侧,瞥了顾长凤一眼:“少主虽身无内劲,但是眼睛够毒的啊。” 雪见瞥得这一眼是自然而然,但是顾长凤心底却微微一哆嗦。 风情万种,不外如是。 “驴日的,这群杂碎根本就是想把咱们困死在这艘渔船上!”沈柳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他此时已经磕飞八根弩箭了,但是每当他起身之际,便又有至少两支弩箭飞来封住他的行进路线。 雪见以雪白贝齿咬了咬下唇,抽回插在敌人心口的长刀,一边防备着四周不屈不挠的敌人,一边回应道:“坛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时间拖得越久,咱们局势就越不利啊!” 一直沉默寡言的郭青山此时却突然暴起,手里龙须短棍自腋下向后一点,一直刚刚自水下探出头来的粘杆处小虾米额头上被点出一个血洞,直直跌落回海水中。 郭青山微微拱手:“沈英雄,郭某虽然现在不知你是何人,但是我愿祝你一臂之力,沈英雄不必如此看郭某,若是这渔船沉了,郭某倒是无所谓,只是齐大人和我这小女,恐怕也就性命堪忧,所以,郭某愿助英雄一臂之力!” 沈柳道降魔杵向左后方随手落下,刚刚探出头来的一名黑衣人天灵盖直接被砸碎:“洒家谢过壮士好意,只是现在不是人多就能成功的事儿,方才洒家那些兄弟实力不济,恐怕现在早已经被屠杀殆尽,没有人命填上,这么长的距离,咱们冲不过去。” 郭青山一咬牙:“郭某愿做盾牌,护送沈英雄冲到那大船之上,凭借沈英雄本事,夺下大船轻而易举,只是等此事过后,还望沈英雄关照小女一二。” “阿爹!”一直在船舱里关注着甲板上动向的水妮猛地含泪冲出来,顾长凤下意识想拉,但是因为右臂碎裂,根本抬不起来。 “回去!”郭青山右臂一摆,一道轻柔内劲隔空送出,水妮刚刚冲出船舱,便被这股内劲又逼回船舱之中。 沈柳道微微喘息,平定胸中略带紊乱的气机,沉声道:“郭壮士,事到如今,似乎只有这个办法能试一下了,初次见面,郭壮士便以……” 沈柳道话语还未说完,便蓦然被遥遥一句清朗话语打断。 “平日不修善果、只知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地扯断玉锁;湛英城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花和尚,又见面了!” 花和尚沈柳道听闻这话语之后,全身蓦然僵住,等到一支利箭飞至面门之后才堪堪反应过来,伸出蒲扇大手一巴掌拍飞利箭。 雪见更是一瞬间花容失色,竟然下意识转身就要往海水里跳去,多亏顾长凤千钧一发之际在其耳边低语一句:“不用慌,有我在。” 雪见右脚已经踏空,听闻顾长凤话语之后,这才堪堪收住脚步,小心谨慎地站在顾长凤身后,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惊惧和幽怨:“少主,奴家这一条贱命,可就系在您身上了。” 顾长凤深吸一口气略缓解身体疼痛,无奈笑道:“雪见啊,你好歹也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怎地如此怕他?” 雪见幽怨苦笑:“奴家虽然是个女魔头,但那人刀下……死掉的魔头可不比正道人士少啊。” 一道颀长白衣划破海雾,看似缓慢,但不过四五息的时间,便来到这渔船东侧十丈之处。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明白,这人脚下踩着的竟然是一根七八丈长的青翠绿竹,绿竹明显是刚刚折下不久,上面的竹叶还青翠欲滴。 此次海域距离湛英城甚远,郭青山行船一夜才来到此处,这一袭白衣竟然只是踩着一杆青竹以内力驱使便来到此地,一声内劲当真是深不可测! 顾长凤此时心中喜忧参半,心中暗道拓跋东床这小子确实不是吃干饭的,但是自己让他去找叶叔叔,怎么地把这个疯子给找来了。 看清此人之后,花和尚沈柳道竟然立即丢到降魔杵,五体投地趴到甲板之上,深深叩首:“属下沈柳道,拜见徐法相!” 沈柳道姿态甚是虔诚恭敬,哪怕根根利箭射中他的躯体,他却依然如青石一般跪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徐晏表情玩味地笑了笑:“花和尚,你好歹也是八道金刚之首,见了本法相,怎么能如此作践自己?” 沈柳道难得的战战兢兢,恭敬道:“徐法相一身修为臻至化境,德行无量,属下恭敬些……是应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杀人夺船 “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甲板上怪凉的。”徐晏含笑开口,一直跪在甲板之上的花和尚这才谢过法相圣恩之后慢慢站起身来,不过即使是站起身来态度也依然恭敬,面相徐晏垂手而立,宛如成佛泥胎一般一动不动。 此时徐晏却又把目光投向渔船上脸色煞白、银牙紧咬的雪见,他轻柔笑了笑:“我说雪见姑娘这次见了本法相为何不再跑路,原来找了小冤家作庇护了。” 雪见眼中的惊恐更盛三分,勉强弯腰施了个万福,颤声开口道:“妾身雪见,金戈坛左路掌旗使,见过徐……法相。” 徐晏眼神依旧轻柔,口中亦是慢斯条理:“雪见姑娘与本法相何止是见过,咱们可是老朋友了……” 雪见脸色苍白如雪,嘴唇上下翕动着,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下一刻,两行发自肺腑的清泪竟然直接就从雪见眼眶里淌了出来。 此时顾长凤只好开口道:“最多还有一刻钟时间,我们脚下的渔船就要沉了。” 徐晏无所谓地耸耸肩:“关我何事?” 顾长凤一时语塞,微微一滞后方才继续说道:“徐法相千里迢迢赶过来,不会是想带回几具尸体吧?” 此时渔船已经慢慢沉下去,郭老三带着能动的人手拼命以瓢盆向外泼着进入船中的海水,但还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多大作用,此时船上所有人都是心急如焚,就算你这白衣法相再修为通天,杀人夺船总需要一段时间吧?等你把船开过来,恐怕渔船之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葬身鱼腹了。 雪见战战兢兢,但还是鼓起剩下所有的勇气与胆量,转身抽刀,砍死一名意图趁着众人分心爬上船来的敌人。 徐晏弹指,以内劲取了一根两尺长青翠欲滴的竹枝方才白皙手掌之中把玩,同时脸上浮现出一抹调侃的笑意:“果然不愧是道德宗的少宗主啊,啧啧,就是这么会给人戴帽子。”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雪见顿时收剑横于胸前,护卫在顾长凤左右,一双秋水长眸里此时全是警惕。 自徐晏此话一出,船上的同伴便已经不能称之为同伴了。 朝廷早有海捕文书,道德宗各个骨干高层皆是榜上有名,而那传说中的道德宗少宗主,头颅更是价值万金,良田前倾,封世袭子爵。 顾长凤眼睛微微眯了眯,不知道是因为右臂传来的疼痛还是心底的愤怒:“徐晏,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我自然是帮少主一把呀!”徐晏故作哀怨,不过楚楚可怜背后流露出来的明显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少主心善,舍不得杀掉这些泥腿子,我送给少主一个不得不动手的理由,这是多么和谐美妙的一件事情,少主为何要斥责于属下?” 顾长凤一时义愤陡然开口斥责:“住口,你真是冥顽不灵,你可知……” 话未说完,徐晏眼神一冷,手指轻轻一弹,手里那根竹枝便直直朝着顾长凤电射而来,竹枝速度不快,但是顾长凤却身无内劲,只能眼睁睁开着这根竹枝飞向自己胸膛。 关键时刻,却是雪见瞬间轻移莲步,面对那竹枝猛然劈出一剑,竹枝携带的力量本身便不大,在雪见这个一只脚踏入金刚境的高手全力一斩之下,自然是立即被斩为两半,跌落于船舱之中。 徐晏表情玩味,拍打着双手:“很好,非常好!雪见姑娘,如你所愿,本法相日后,得陪你好好玩玩。” 雪见开口想要解释,但是在徐晏“深情”注视之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渔船已经尽数没入水中,亏着船老大郭老三机敏,提前砍下几块木板交与众人,让众人抱着木板漂浮在海面之上,这才解得一时燃眉之急。 徐晏此时终于慢吞吞地抽出白袍之下隐蔽着的两口短刀,一口长一尺半,宽二指,通体金黄色,却不显富贵之气,持于右手,刀名浴日;一口长一尺两寸,宽一指半,通体月白色,刀锋狭长,持于左手,刀名心月。 浴日心月,天下名刀榜排行第七,在它之前的六口宝刀或丢或毁,现在能力压浴日心月的刀世上只有四把而已。浴日心月传言是战国时期墨家云门子耗费二十九年时间,于姑苏山山顶采日月精华而铸成,原位前楚镇国之宝,一直存放于皇宫深处,前楚覆灭之后,双刀同时失踪。 徐晏握着双刀轻轻挽了一个刀花,向顾长凤展露出了一个温情柔和的笑容。 然后他便消失不见了。 只留一杆翠绿竹竿在碧蓝波涛之上空荡荡。 大船之上的粘杆处谍子自然察觉出了这名白袍士子的不对劲之处,虽然他们离得太远听不清徐晏与花和尚之间说了什么,但是花和尚恭敬甚至谦卑的态度,他们却看得一清二楚。 徐晏自竹竿上离开之后,直接凌空便朝着大船撞去,速度之快,宛如风驰电掣。 大船上早已准备好的强弓劲弩在一声爆喝之后,猛然同时操纵,百余根强力箭矢与六支丈半精钢弩箭同时洒出,这些箭矢在空中编织成一只大网,势必要让这个白袍士子无处可逃。 可惜,这个士子原本就没把自己当做猎物,所以他也没想逃。 他便这么直直地冲撞了过去。 没有一点美感,亦没有一点风度。 所有箭矢都被他撞飞,甚至就连弩箭来到他身前之后,也被他如拍打蚊蝇一般,拿刀面随手拍落到海里。 之所以没用刀锋,或许是他觉得这些弩箭还配不上? 仅仅三息功夫过后,徐晏便来到这大船左侧面前。 “去死吧!” 一声狰然爆喝之后,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手持一杆长枪,猛然从甲板之上飞跃而起,手里那通体黝黑的长枪经过内劲灌注之后更显杀意凛然,锐利枪尖直取徐晏咽喉。 “出招前还要大吼一声,你是在提醒我吗?”徐晏轻轻笑了笑,双手持刀负于身后轻轻一个侧身,长枪便擦着他的皮肤滑过,“如此来说,我得谢谢你了。” “不用谢,爷爷这就送你归西!” 魁梧大汉是实打实的金刚境高手,收回长枪落回船舱,然后借着反蹬之力再度高高跃起,超过徐晏半丈距离之后,腰身在空中一个翻转,整个人持枪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枪当棍用,直接朝着徐晏头顶砸了下来。 不知心里作何想法,徐晏竟然又是在空中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一枪。 轰隆—— 势大力沉的一枪擦着徐晏的脚尖砸下去,枪身上所携带的万钧雷霆之力猛然被甩入海水之中,海水受力,原本平静的海平面竟然直直顺着枪身发力痕迹凹下十余尺,而凹痕两侧的海水,更是直接被溅起五十多尺高! 郭老三立在船舱一侧,左手护住女儿水妮,仰首望着不远处的交战二人,喃喃自语道:“这便是金刚境啊……是真厉害!” 水妮靠在阿爹身边,挥舞了几下小拳头:“阿爹你也很厉害的!” 那持枪大汉皱了皱眉毛,抬手又扎出一枪,徐晏面色波澜不惊地一个侧身,枪尖又是沿着徐晏的胸膛滑过,此次枪尖之上蕴含的罡气却猛然爆发出来,一股低沉连绵地爆破之音过后,持枪大汉被反弹回甲板之上,但那徐晏却依旧是毫发无损,神态亦是波澜不惊。 徐晏落入船舷之上,只靠脚尖点着船舷站立,有海风吹过,徐晏的白袍猎猎作响,远远望去,真如遗世独立之谪仙人一般逍遥自在。 持枪大汉那枪杆在身旁重重一顿,狞笑道:“小白脸,你可真是能躲得,信不信爷爷抓到你这之后,用胯下这杆枪,给你松松后庭?” 最简单不过的激将法。 偏偏徐晏却入套了。 他慢慢拿出负在背后的双手,脸上依然笑容可掬:“我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一是使枪还使不好的人,二是长得丑嘴巴还臭的人。今天真是老天开眼,竟然让我一下遇到了一个身兼这两者的人。” “那就像个爷们来与爷爷痛快战一场!” 持枪大汉怒吼一声,双手持枪挽了一个棍花,然后弯腰如同一只愤怒的公牛一般直直朝着徐晏撞了过去。 长枪虎虎生威,大汉摧枯拉朽。 好似一颗巨石惨烈地撞往沙漠之中,明明能看清这巨石的运动轨迹,但是却怎么躲也躲不开。 大汉身后行进路线之上,百年柳木铸就的甲板纷纷炸裂。 但是蓦然间,那大汉却突然止住了前冲的身形。 他双目瞪到最大,在原地停滞良久之后,咽喉上才慢慢浮现出一丝血线。 然后鲜红的鲜血争先恐后地自那伤口之中喷洒出来,大汉丢到长枪手忙脚乱地去堵,但是那血液还是从指缝之中汩汩流淌出来。 冲锋轰轰烈烈,死亡无声无息。 徐晏依旧玉树临风地站在船舷之上,面目含笑,好似从来没有动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要人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在沈柳道与郭老三的帮助下,渔船上的众人都上了大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顾长凤右臂经过了雪见以及沈柳道二人的短暂处理,洒上了金疮药,把臂骨接上,然后草草包扎了起来,这勉强算是扼制住了伤口的恶化,但是右臂根本抬不起来,行动之间还是多有不便。 雪见一直呆在顾长凤左右,一步也不敢离开,明面上说是保护少宗主安危,但是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在躲避那个白衣疯子。 徐晏坐在大船最高的桅杆之上,脸色平静地望着远方,十指交叉放在小腹前面,神色眺望着远方海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船之上已经是一片狼藉,尸体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断臂与小肠搅在一处,大船黝黑的甲板已经被鲜血给铺满,从船头到船尾,放眼望去,除了死人再无他物。 在要害之处被枪头扎出血洞的黑衣人是沈柳道手下的水匪,这些人都是五品以下的寻常武夫,虽然凶残勇猛,但是无奈实力太低,俱被那之前的持枪大汉一枪挑死,伏尸一地。 剩下的死尸也是一身黑衣,不过在装束细节上与水匪略微有些区别,手里兵器也更加精良一些,这些人身上的伤口都是整齐划一——脖颈咽喉之处有一个半寸长的伤口,这些都是粘杆处谍子私下里培养出来的死士,实力不高,但却数量众多。 可惜一共五十多名死士,却在二十息之内俱被徐晏一一割喉,而且从头至尾,这些死士别说在徐晏身上留下伤痕,就连一个血滴也没有溅到徐晏的白袍之上。 沈柳道手持降魔杵站在船首之处,望着一船的满目疮痍,久久无言。 顾长凤在雪见搀扶下站在沈柳道身边,轻声劝解道:“沈大哥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等这事了了,我便差人把这些兄弟的尸首拣出来厚葬了。” 沈柳道这才从哀伤之中回过神来,微微欠身恭敬道:“有劳少主挂怀,倒是也不必,属下这些人之中,真正从咱道德宗里出来的兄弟也就七八个,其余的俱是原本盘踞在湛英城之外的水匪,属下鸠占鹊巢,杀了那贼首,占了那贼窝,那厮的猢子猢狲,属下也没有遣散,便留了下来驱使,这些贼子虽然在跟随属下的这三年里并无行多大恶事,但是在属下来之前,他们各个手上也都沾染了不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如今死在这海上,也算一报还一报吧。” “我就说嘛,咱宗里的子弟,怎么可能如此窝囊。”顾长凤笑了笑,眉毛略微舒展了一些。 沈柳道轻轻叹了口气:“不敢欺瞒少主,这些贼子跟随下属也有三年之久了,或多或少也有些感情了。今日陡然见他们身死,属下一时之间,有些……有些感慨罢了。” “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啊。”顾长凤亦是叹了一口气,“咱们宗里的子弟,家属抚恤一概从厚从忧,没有子嗣的由宗里出银子取一门阴亲,碑、陵、冢一应不缺,过几日我再择个黄道吉日,从城外庙里找几个大和尚过来放放焰口,务必让这几位牺牲掉的子弟黄泉路上走得风光一些。” 沈柳道竟然直接跪倒在地,叩首道:“属下谢过少主大恩大德,此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来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少主恩德。” 顾长凤弯腰虚扶沈柳道健壮臂膀:“沈大哥快快请起,宗里子弟为长凤这一条贱命把自己一腔热血都洒到了这片海域里,若是长凤再不把善后做得好一些,那长凤自己这关也过不去啊。” 沈柳道站起身来,躬身站在顾长凤身侧,神态虔诚恭敬。 顾长凤看了一眼桅杆上的白袍徐晏,悠悠问道:“沈大哥,你是咱……顾府的老人了吧。” 一提顾府二字,沈柳道眼中精光一闪,低头恭敬道:“回少主,属下自二十三岁从禅宗离开之后,便跟随大将军鞍前马后,可惜……官渡之战之际,属下被大将军派遣到江湖门派上刺探消息,没能……没能与大将军同生共死!” 最后四字,沈柳道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语气沉重,态度黯然。 顾长凤抬起未受伤的左臂拍了拍沈柳道宽厚肩膀,仰首轻声道:“这些都是过去啦,长凤与沈大哥此次见面不说这些,算算日子,咱们上次见面,得是六年之前了吧?” 沈柳道眉眼柔和了一些,温和笑道:“少主好记性啊,六年之前在滁州山路之上,杀那山河诗斋副掌门之时,属下有幸跟随叶法相,断了那副掌门一行人的后路,在那山路之上,属下有幸初见少主……以及叶法相石破天惊的那一杆绝世神枪!” 顾长凤也是满脸神往:“不得不说沈大哥好福气啊,别看叶叔叔抚养长凤长大,但是这十七年里,长凤就没如何见过叶叔叔真耍过那一杆长枪。” 沈柳道呵呵一笑,摩拳擦掌:“叶法相那一杆长枪,可真是惊世骇俗,八挂大马车,俱被一枪挑落山崖,那枪上的力道,没有两三千斤,是决计做不到的。就连那山河诗斋副掌门,堂堂洞穴境界的高手,一手‘五虎断魂刀’之下毙了可不知多少江湖豪杰,但是那厮撞上叶法相,单单一枪就被洞穿心肺,真可谓大快人心啊!” 顾长凤呵呵一笑,叶霖对于他来说,是如父如兄的存在,沈柳道真心赞誉叶霖,对顾长凤来说,比听到赞誉他自己还由衷高兴。 雪见轻轻拽了拽顾长凤衣角,楚楚可怜地眨巴了几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顾长凤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向沈柳道笑呵呵道:“沈大哥,长凤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沈大哥应允啊。” “少主言重了,有何吩咐请讲,属下万死不辞!” “沈大哥也知道,咱们湛英城里现在是风起云涌,也是到了决战的最后时刻了,道德宗里的诸多事宜已经让叶叔叔焦头烂额了,长凤不能再不知道轻重缓急麻烦叶叔叔,所以长凤身边,得有一个体己人才行。” 沈柳道抱拳应下:“少主放心,属下这就收拾行装,随少主入城!” 顾长凤微微一滞:“沈大哥拳拳之心,长凤心知肚明,但还有金戈坛的一大摊子事情等着沈大哥忙活,长凤不能耽搁沈大哥大事,所以,长凤想向沈大哥要一个人。” “少主所需何人,直说便是!” 顾长凤微微颔首:“不是旁人,正是沈大哥之得力臂膀雪见姑娘,不知沈大哥可否忍痛割爱?” 沈柳道一愣,然后便摸着光头大笑:“雪见姑娘冰雪聪明,年纪轻轻便一只脚踏入金刚境,前途不可限量,跟在属下这个粗人身边,确实是暴殄天物,既然少主开口,雪见!” 雪见微微躬身,眉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开心神色。 沈柳道沉声说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当着少主之面,革雪见出金戈坛,自此以后,雪见与金戈坛再无半点干系,形同陌路,两相分明!” 雪见弯腰跪倒在地,郑重磕了三个头,再次站起身来之后,雪见便彻底不是金戈坛的人了。 顾长凤收下雪见,一是确实身边缺少一个使唤得顺手的体己人,二是看徐晏那疯子的眼神时不时就往雪见身上瞅几眼,恐怕若是不让雪见跟随在自己身边,明天就得去海里捞她了。 天空之中有一道清脆鹰鸣之音闪过。 徐晏霍然起身,口中发出一声尖利哨音。 一黑点自云中猛然一头扎下,眨眼之间便从云端下坠到海面之上,此时众人才看清,那黑点是一头神骏鹰隼,羽翼雪白,模样俊朗,一看便知是一头上好的绝世鹰隼。 白鹰在大船之上盘旋数圈,最终闪动羽翼缓缓落到徐晏臂膀之上。 徐晏眼神难得地柔和起来,从怀里掏出几粒事物摊在手心凑到白鹰喙旁,白鹰伸头亲昵蹭了蹭徐晏手掌之后,才慢慢开始啄食起来。 待到白鹰全部啄食玩完之后,徐晏伸出双指轻轻揉了揉白鹰头顶,然后才取下白鹰右腿上的竹筒,屈指随意往下一弹,竹筒带着凌厉风声,迅捷朝下电射而出。 然后徐晏便又坐回桅杆之上,以右手逗弄着肩上的白鹰,对船上人事不管不顾。 沈柳道脚尖一点甲板,整个人飞身而起大手一抓,在半空之中捞过那竹筒,落下之后便双手恭敬教给顾长凤。 顾长凤接过竹筒打开,从中取出一张信笺,打开扫了一眼之后,便眉开眼笑。 沈柳道会心一笑:“看来是有好消息到了。” 顾长凤微微一笑:“城牧孙策回来了,一入城便把孙素那些亲密手下全部缉拿下狱,孙素一直在城主府之中,到现在还未曾踏出府门半步。” 合上信笺,顾长凤缓慢开口道:“雪见,收拾行囊,准备回城。” 雪见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脆生生应道:“得嘞!奴家这就去收拾!”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湛英城趣事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城牧府里,一片寂静。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自从孙策入城回府之后,不仅仅是城牧府里,就连整个湛英城里都充满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与肃杀氛围。 孙策不在城中的这些日子,整个湛英城里可谓是彻底乱了套了了。 孙素借城牧府之名发下号令,列举盐商买凶杀人、违法圈地、贩卖私盐等十七条罪状,每一条在大乾律法上都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在发布号令之后,未经过府衙会审,孙素便直接命巡防营左路军开始在城中大肆抓捕湛英城盐商,不到一日时间,湛英城大牢里面便人满为患,湛英城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关于这湛英城大牢,如今还流传着一件趣事:其实孙素总共抓了不到二十名盐商,大牢里的其他犯人都是那些盐商的护院、随从。 湛英城盐商喜好争阔斗富,又多是泥腿子爆发出身,更别提什么识文断字、遵纪守法了,出行便喜前呼后拥、招摇过市。 更何况湛英城外的盐场那是盐商的命根子,拥有盐场数量多少,便决定了每家盐商每年能产出多少盐量,每每争盐场之际,每家盐商都会派出少则数十多则数百的护院打手来抢夺盐场,每次争夺都会死掉数十名护院打手,死掉之人一般都会给家属足够的抚恤,然后盐商便将尸体扔至海里,民不告官不纠,不了了之。 所以这些盐商手下的护院,明面上是随从,其实就是打手,平时喝酒吃肉,足够饷银伺候着,一旦主家出事,便要不惜性命的顶上去。而且这些打手多是北巷里面走夜路、捞偏门出身,除了东家,谁也治不住这些泼皮无赖。 一听说主家锒铛入狱,这还得了? 前脚那二十多名盐商刚刚入狱,后脚湛英城里就乱套了。 不计其数的打手蜂拥上街,违法乱纪、打砸商铺、甚至殴打行人,只是为了能被抓进大牢,去保护自己的主家。 所以这湛英城大牢里就出现了极其戏剧性的一幕,整个大牢里一共关押了二十多名盐商,但是每个盐商周围的牢房里,却至少关押着三四十名的护院随从。 所谓猫有猫路、鼠有鼠道,这些泼皮无赖出身的护院随从虽然身无长技,但是却也有自己的门道,前脚刚进大牢,后脚便与大牢里那些看守称兄道弟,不出两个时辰的功夫,便有外面的兄弟送进来好酒好菜。 一时之间,大牢里面其乐融融,看守与犯人一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副与民同乐的景象。 但是自从孙策回来之后,城牧府里便与这湛英城大牢,是截然相反的两个天下了。 孙策书房里,此时摆着一桌上好的酒席,菜肴八冷八热,俱是美味珍馐;烫好的美酒两壶,俱是三十年份的女儿红。 孙策今年刚刚不惑之年,身着一青色长袍,丰神俊朗肤色白皙,两鬓霜白,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副儒雅气息扑面而来。 坐在孙策对面的,是一略显寒酸的老者,一头白发蓬松杂乱,皮肤之上全是古铜色的褶皱,此老者身材极其瘦小,身上裹着一件不满补丁的羊皮袄,看着成色模样,恐怕年龄和这老者不相上下。 但就算这老者再邋遢,再穷酸,就凭他能与城牧孙策平起平坐,就没有一人敢小瞧于他。 孙策左手挽住右臂袍袖下摆以免扫到菜肴,右手挟了一筷爆炒海鱼放入嘴中,一边缓缓咀嚼一边轻声说道:“要说这海鱼,还是咱湛英城做得地道,别看那罗云城是咱道平郡首府,那里厨子做得海鱼,比咱这差远了,我出门在外这些日子,最想的还是咱湛英城里的海鱼啊。” “狗屁!”那老者眼皮都未抬,却直接吐出一句脏话,看那神态对这城牧却是丝毫无一点敬意,“只不过是那罗云城里的名厨,比不上你孙城牧自己家里的私厨会做菜罢了。” 孙策笑了笑,不仅对这老者脏话视而不见,反而亲自起身替那老者斟了一杯女儿红,轻笑道:“陈老不愧是咱湛英城的学问巨擘,一眼便看出我这无病呻吟了。” 陈云峰,原本是一京官,因得罪某位实权大人物之后八年之前便被贬谪出京,之后无官无爵,一直穷困潦倒,但是在湛英城里却没有一人敢轻视这邋遢老者,因为这老者虽身无分文,但却是居住在这城牧府之中,他不仅仅是一个儒学的学问巨擘,更是城牧孙策的心腹智囊! 陈云峰扔掉筷子,直接伸出枯瘦如鸡爪的右手拣起盘子里的一只香辣兔头,一边有滋有味大快朵颐着,一边含糊不清说道:“前些日子那京兆尹右扶风之子死于咱湛英城之事,你可打点好了?” 孙策挟了一筷羊肉慢慢咀嚼着,低声说道:“唉,你说这纨绔好死不死地,偏偏死在咱这湛英城之中,他那父亲怎么说也是一个京官,据说他已经上书陛下,在朝堂之上痛哭流涕,要彻查……” “别抱怨了,说正事!”陈云峰瞪了孙策一眼,吐出嘴里的兔骨。 孙策也是好脾气,微微点头之后沉声说道:“我在罗云城之中,撒出去了四万两银子,能搬动的关系全部搬动,这才把这事儿算是勉强压了下来。” 陈云峰用饭的动作微微一滞,抬头疑问道:“压下来?没解决?” 孙策苦笑:“不仅没解决,反而越陷越深了。” 陈云峰扔掉手里的半块兔头,拿起一旁的丝绸手帕擦了擦手,正襟危坐:“怎么回事儿?” “陈老可知道肖岳肖大人?” 陈云峰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慢斯条理说道:“肖岳,两广织造总办,总管两广织造十三年,长安城赵家心腹,织造局明面上是为长安那边置办丝绸用品,实际上是为长安城那边搜集地方情报,这一点众人皆知,肖岳人老成精,不过两广离咱们湛英城千里之遥,你提他作甚?” 孙策目光炯炯:“肖大人六个月前便致仕了,现在……居住在罗云城。” 陈云峰双眉紧皱,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事儿麻烦了啊……” “何尝不是呢!”孙策满脸无奈苦笑,“长安城与东陵道这边平静了十七年,也接近长安城那边的极限了,但是我却没想到,那边……会拿我做开刀石啊。” “肖岳找你了?” “我在罗云城里,主动拜访过肖岳,不过他只与我谈诗词歌赋和长安的风土人情,并未与我深入交谈。”孙策端起酒盏,以袖袍掩面一饮而尽,“但是在我离开罗云城之后的路上,肖岳派贴身小妾拦住我,与我交谈了几句话。” “老奸巨猾、做事无痕,这确实是肖岳那老头儿的风格。”陈云峰略一沉吟,继续说道,“那小妾也没与你说什么实际的话语吧。” 孙策放下酒盏,点头道:“陈老所料分毫不差,那小妾只是告诉我,若是日后在湛英城有什么麻烦,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来罗云城活动,直接修书一封寄到罗云城肖大人府邸,肖大人虽然年迈,但是在朝廷好歹有些门生弟子,有些事情,还是可以解决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看样子,他们是想以阮锦园横死这一件事儿,来使你倒向长安那边,从而打破东陵道这一块铁板的突破口啊。” 孙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陈云峰一眼:“我看过杵祚的验尸文作,那阮锦园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在其不远处的小路上,有新鲜车辙印经过,但是那马车在拐到阮锦园身边不远处的那条岔路之上,却又立即调转车头,看那周围凌乱脚印,似乎……不只一个人。” 陈云峰摇摇头:“不管怎么说,那阮锦园确实死了,既然死了,不管是谁让他死的,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事儿,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才是你这个湛英城城牧应该考虑的问题。” 孙策咬了咬牙,低声道:“我能搬动地最大的佛,是咱东陵道道尹刘大人,刘大人给我准话了,只要咱这边能咬死了不出大问题,他能上书商王爷,有四成把握,把咱们湛英城,从这事儿里给摘出去,毕竟这事儿虽然是自咱湛英城里起的,但是他死的地方,可不是湛英城。” “东陵道的四把手……姓孙的,你竟然能请动这尊大佛,看来你还真不简单啊。”陈云峰端起酒盏晃了晃,表情玩味,“站在长安那一边,此事肯定能圆满解决,你甚至还可能在埋到土里之前,屁股底下的位子都能往上挪一挪;站在东陵这一边,解决的把握不大,但是却胜在稳定,就算有事儿,最多也就伤筋动骨,整不出什么大的幺蛾子,但是这个队伍不好站,不论站哪一边,你都会得罪另一边,处理不好,这就是掉脑袋、灭九族的事情。” 孙策笑了笑:“看来长安与东陵,是真的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烤你你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形势比人强,咱就老老实实受着呗。” “那你可是想好了,要站哪一队?” 孙策站起身来,从容笑了笑:“要站哪一队,得看我那懂事的侄子,替我把事情做到哪一步了啊。”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磨刀要杀人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孙素一人坐在偏房书院里的太师椅上,形容枯槁,面如死灰。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在他面前饭桌之上摆放着简易的米饭蔬菜,只是上面并无半点热气,明显凉了很久。 偏房里没有人服侍,也没有人把守。 其实也根本不需要人把守。 孙策经营这湛英城多少年了,不敢说别的地方,单单就城牧府,早已经被他打造成一块固若金汤的铁板,若是孙策不在的情况下,孙素还可以在孙策遗留下来的框架内狐假虎威无法无天,但是从孙素回来的那一刻起,整个城牧府便完全不同于以往了。 就像原本一个行尸走肉的空躯壳,突然迎回了自己的灵魂。 孙策甚至都不需要一句话语,只需要一个眼色,便能让孙素这个湛英城无数纨绔的标杆瞬间剥掉所有衣服,裸的被孤立于这偏房之中。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偏房里依旧没有掌灯。 自从孙策早晨突然杀回到城牧府并且把孙素驱逐到别院起,孙素的姿势甚至都没有动过。 就这么败了? 孙素脑子里一片混沌,在此之前他无数次设想过此事尘埃落定之后的场景,若是胜了,他不会摆酒、不会请功,只会独自一人站在海边,风轻云淡的吟诵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那一句诗篇;若是败了……万一败了,他也会从容一笑,哪怕是转身奔赴刑场,自己也能做到面不改色,这样即使是死了,也能给湛英城内留下至少十年的传说。 但是可惜,今日的情景,似乎与之前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想喊,但是喉咙里好像塞着棉花,一个字也迸不出来;他想哭,但是泪腺似乎被堵住,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就这么坐在太师椅上,似乎从天地初开那一刻便坐在这里,要一直做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整整一个白天,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自己到底是何时步入叔父大人的圈套的? 孙素虽然此时落到如此境地,但是他却不是蠢货,相反,他还是个天赋异禀之人,否则他的城牧叔父也不会一直对他另眼相看。 孙策前些日子在湛英城动身之前,曾经对他谆谆教诲,让他在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替自己照顾好湛英城这一大摊子事儿,言语内外,虽非明说,确偶有透漏出对盐商的不满。 孙策离去之后,孙素轻而易举地便拿到城牧大印,而且除了自己有限的几个心腹之外,整个湛英城里除了府衙以邹府尹为首的那几个老顽固一派以外,其余人竟都对其言听计从,当时孙素还天真的以外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原因,现在想来,呵,不过也是叔父大人的暗中授意罢了。 而在孙策突然杀回这湛英城之后,却立即干净利落地剥掉自己身上的全部权利,拿下自己所有党羽,就连那些盐商,虽然如今还没有释放出大牢,但是却撤掉了他们的海捕文书以及罪名公文,相信放他们出来重掌辉煌,也就是时间问题。 在孙素见到孙策的一个眼神的时候,便明白自己一直是一只掉入猎人陷阱还不自知的狡猾狐狸,但是他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掉进陷阱里的? 自己身边的玉阶不可能是叔父的人,其余党羽虽然有可能,但是他们对自己却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对他孙素施加的影响力微乎其微,那到底是哪些不起眼的因素组合起来,才让自己走到了这一步田地? 孙素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门开了。 孙素没有抬头,连话语都没有说一句,现在什么事情都不如他思考的这个问题重要。 来人的脚步声很轻,应当是一名女子,这一点从房间里慢慢氤氲出来的花香之上也可以佐证,但是这女子行进的脚步又颇为从容,不像是寻常的婢子。 孙素浑身微微一抖,依旧没有抬头。 火折之声闪过,被黑暗淹没的房间里多了一点暗黄色的烛火。 一位二九年华的豆蔻少女站在桌子旁边,暗黄色的烛火映照着她白嫩如鹅蛋的俏脸,给她平添了几分淡雅端庄。 少女双手放在腹前,似乎是从小被儒学熏陶的缘故,虽然刚刚十八岁,但是一举一动却优雅庄重、极合礼数。 “饭菜不可口吗?那我差下人再去换一桌来。”少女的嗓音动人如,但是听到孙素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催命的打更之声。 孙素慢慢抬起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我怎么偏偏忘了你呢……我怎么偏偏忘了你呢……淑儿,我的好堂妹啊。” 孙淑略微抿了抿嘴,不过神情却无丝毫起伏,只是淡然说道:“湛英城盐商积弊甚重,不仅仅是朝廷,就连桃花城那边都略有不满,父亲大人有心改革盐政,但是这湛英城里的盐商都是富甲一方,上下打点这些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两银子,能搬动的关系更是数不胜数,父亲大人若是贸然下手的话,不是智者所为。” “好一个不是智者所为啊,哈哈哈……”孙素在见到孙淑的那一刻,心防完全崩溃,仰首疯狂大笑,“所以,你地父亲,我的叔父大人,就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借着阮锦园之死离开湛英城,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我去折腾,不论我弄出一个多么难收拾的接过,他只需要一句轻飘飘的‘教子无方’,便能把责任全部推倒我身上了啊。真的是……真的是算无遗策啊。” 孙淑摇摇头,轻声道:“父亲大人并非你想的那么不堪,而是你自己……太不中用,若是这事儿你能办得漂漂亮亮的,父亲大人一直对你视如己出,有这事的功劳在,他肯定会把自己当成你的垫脚石,直接把你送往长安;可惜你实在是太让人失望,这么些天,除了把湛英城弄得乌烟瘴气以外,再也没有任何成果,虽然这是有盐商们隐藏势力太大的原因,但是也足以说明,你的聪明才智……不足以担当大任。” 孙淑声音放得极轻,但是每个字却都是杀人刀,把把不落的插在孙素心肝之上。 孙素靠回座位之上,一身的颓废几乎把他压垮,他无所谓地挥挥手,惨笑道:“成王败寇,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屋里黑暗又浓重了几分,压抑得这一豆烛火飘摇黯淡呈熄灭之势。 门外传来一名护卫的问话之声,孙淑贴身婢子小声说了几句,便将其挡了回去。 孙淑注视着孙素的脸庞,缓缓说道:“我冒着被父亲大人责备的风险前来探询你,你却给我一副如此怨天尤人的姿态,说实话,我很失望。” “你失望?!”孙素因为这句话而状若癫狂,霍然一下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在身下太师椅的吱呀声之中,猛然朝着孙淑扑将过来。 屋内房梁之上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过,孙素刚刚动了两步,便被一口雪亮短刀架在脖子上。 孙素癫狂大笑:“哈哈哈,淑儿,你既然是暗中带着叔父大人的护卫过来见我,何必作出如此推心置腹之状?” 孙淑微微蹙眉,她此时才明白过来孙素方才的动作全是试探,可惜这庞供奉也实在沉不住气,被这轻微的一个举动便试探出了身形。 孙淑不满地嗯了一声,那道黑衣人影收回短刀,恭敬欠了欠身子,一个闪身便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 孙素坐回太师椅上,优哉游哉笑道:“淑儿,你摸着良心说一句公道话,这些年我为你孙家,是不是诸事都尽心尽力,我为你孙淑……是不是能把心肝都掏出来,到头来你又给了我一个‘怨天尤人’的说法,是不是太……有意思了?你们若是想要我性命,只要淑儿你开口便是,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啊。” 孙淑默然,低头拨弄了几下油灯,让火焰稍微更大了一些。 孙素仰首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原本我以为,是因为你对我青睐有加,叔父大人才肯把孙家大任压在我身上;我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叔父大人重用于我,你才肯对我另眼相看啊。” 孙淑又是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唇:“随便你说什么也好,我今晚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一句,你难道真的以为这个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要不然呢?我难道还敢孤身一人反我叔父大人的决议吗?” 孙淑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盯着孙素,一字一顿道:“父亲从罗云城回来之后,身上的味道便不对,府里很多人能看出来,他想杀人!他急需杀人来了结这些东西,堂兄,你虽然未胜,但是此时也不能言败,最不济,也要把自己从屠刀下保出来,当然,若是你还是这幅视死忽如归的‘英雄’模样,就当我今晚没来过。” 言罢,孙淑便转身盈盈离去,只是走到门口之时貌似无意间对下人吩咐说道:“房门就不用关着了,这是我家里的堂兄,又不是贼,没必要这么难堪的防着。” 下人应了声是,果然没关房门。 房间里面沉默片刻后,传出一句略带疲惫但是坚定的嗓音:“叫玉阶兄过来见我,马上。” 在下台阶的孙淑脚步顿了顿,月色下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夹道欢迎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自从城牧孙策回来之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一天之间,这湛英城里却立即便恢复了之前的海晏河清、歌舞升平。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姜、李两家公子在城外遭遇马匪的消息早就通过小道消息传入湛英城之中,自城牧孙策回来,这股消息便得到了官方证实,并且在公文之中言明,此次马匪遇袭是有内应指路,具体内应是何人还未查明,而姜、李两家的公子所幸福泽深厚,并未落入马匪魔掌之中云云。 而在这个公文下达不过三个时辰,巡防营右路管带吴功峰便请命出城剿匪,此次剿匪不同于以往的雷声大雨点小,从这些甲士所配甲胄兵戈之上便能看出,此次城牧大人是动了真火,右路管带吴功峰是摩拳擦掌地从城牧府领了将领出来的,麾下三百儿郎仅仅花了半个时辰就完成了从集合到整装出发的过程。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甲士出城之时,湛英城里以盐商为主的乡绅全都自发集合在了西门夹道相送,此次送别人数之重、规模之盛大,远超往日多矣,从城门到内街,众多乡绅百姓按照地位一一排开,竟然摆出了接近半里地去。 而等到这些甲士喝完壮行酒开拔离去之后,大多数百姓都散了各回各家,但是那些盐商乡绅却还在城门等候,虽然嘴上说着是期盼咱湛英城儿郎得胜凯旋,但是看他们那翘首以盼的模样,便可知这些人定是心中各有各的计较。 过了午时,城门口的盐商还没有散去的迹象,就连用饭都是吩咐下人去就近的食舍之中取来一些便饭直接在城门口就地解决。 牛记客栈是西门附近最好的一家客栈,因为名字不出彩、地理位置又稍微偏僻,所以平日里的生意不温不火,但是今日,托了这些盐商的福气,牛记客栈里的生意瞬间火爆起来。 这些盐商实力自然不用多说,在吃食上肯定是不吝钱财的,牛记客栈里今日里几乎是被盐商包圆了,各种珍藏已久的美味珍馐如流水一般被打包带了出去,彼此盐商随从之间甚至为了抢夺上好的菜肴还差点动了刀子。 牛记客栈原本生意不温不火,所以所有小厮杂役加在一起也不过四个人,今日生意突然火爆起来,使得这牛记客栈掌柜欣喜之余又有些忧愁人手不够,紧急时刻只能抽动一些在客栈后厨打短工、干杂活的粗人一起上阵,算是勉强把这阵对付过去再说。 后厨有一专门劈柴的目盲老头,姓田,名字无人知晓,人们都唤他田老头,这田老头虽说今年已经六十有余,但是身体却还算硬朗,劈柴速度不亚于年轻力壮的小伙,每月要的月钱又少,所以牛记客栈便将其留下了。 今日人手实在不够,掌柜的只能矮子里面选将军,将这田老头也弄了出来一块帮忙送饭。 田老头提了两方沉甸甸的红木食盒,虽然脚步走得慢一些,但是却依旧稳健,从牛记客栈出来之后一路未停,直到把食盒送到城门口之时,才停下脚步轻轻松了一口气。 食盒上贴有姓名,田老头刚刚停下脚步便有下人来接过食盒给了赏钱,田老头憨笑着把那一挂大钱揣入自己破烂的短打里,摸索着来到记忆之中的一棵大树之下稍微休息片刻。 大树之下有另一名牛记客栈的小厮正在纳凉,看到田老头过来之后,屁股挪了挪给田老头让出一半位置,一边扇风一边笑道:“看来掌柜的真是急眼了,竟然连你田老头也派遣出来了。” 田老头伸手擦了擦额头汗水,憨笑道:“我听说今日一天的银子,比咱们去年半年赚的都多,就单单我田老头提的那两个食盒,里面装的菜肴竟然卖出了三十两银子的高价,咱掌柜的能不心动吗?再说了,可别看田老头是个瞎子,在这湛英城里住了十多年,不敢说别的地方,就说这西直门这一块,就算一颗石头一块青砖,咱老田都能把位置记得死死的。” 小厮嘿嘿笑了笑,以肩膀头撞了撞田老头,低声道:“田老头,这一趟你得了多少赏钱?” 田老头摸了摸怀里的赏钱,乐道:“一挂大钱哪,这比田老头三个月的月钱都多了,小贾,你拿了多少?” 被称为小贾的那名小厮从袖口里掏出半粒碎银子,在手掌心轻轻摩挲着,低着头笑道:“田老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东家,咱伺候的那老爷可真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半两银子的封赏啊,等我再存半年的银子,就能去翠芬家提亲了。” 田老头呵呵一笑:“好啊,年轻真好,你跟翠芬那丫头,这么多年青梅竹马的过来了,眼看也就到了成亲的年纪了,翠芬这些年对你可不赖,你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姑娘啊。” “那是,那是,等咱成亲的时候,一定请你田老头来喝一杯喜酒,你可要赏脸哪。”小贾收起银子,嘿嘿笑了笑,而后又劝解道,“老田,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这次拿了赏钱,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喝酒吃肉了,咱说句不好听的您老别不喜欢,你也该留点棺材本,预备着了!” 田老头哈哈一笑,让他不喝酒比要他命还难,所以他立即转移话题道:“巡防营出城清剿马匪,这些老爷怎么这么上心?连饭都在这儿吃了?难道这巡防营早晨出去,晚上就能回来?” 小贾伸手挠了挠鬓角:“嘿,你还别说,他们还真可能晚上回来,您可能不知道,这次出去的是巡防营右路军,一个个披着铁甲拿着长矛出去的,而且最关键的是,里面还有一个叶霸道。” “叶霸道?还有人叫如此奇异的名字?” “嗨,他不是叫叶霸道,他姓叶,叫啥我忘了,只是为人太过刚烈霸道,所以啊,诨号叫叶霸道。” “有此人在,又当如何?难道他能一个人挑了整个马匪?” “你还别说,他还真行!”小贾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道,“前年咱巡防营出城剿匪那一次,叶霸道这个人,杀了十七名马匪,他们回城那一次我正好瞧见,这个人全身都被鲜血湿透了,胯下马屁股上那是挂了一连串的脑袋啊,那人就看了我一眼,吓得我……两三天都没缓过劲来。” 田老头皱眉:“如此厉害的一个人,我老田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小贾一脸古怪:“您老当然没听过他的名号,因为他现在就是一个守门的。” 田老头一愣:“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就凭那十七颗脑袋的脑袋的军功,也足以让他在巡防营能谋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了吧?” 小贾心驰神往:“我也是听人说的,这叶霸道回到城中以后啊,就把这十七颗脑袋全部分给袍泽兄弟了,自己一颗都没留下,啧啧,这才是大丈夫啊,论武艺单挑马匪,论品格刚正不阿,论人品清廉不曲,战时杀人不眨眼,收刀片叶不沾身,您老是不知道,咱湛英城多少青年投身行伍,都是奔着那叶霸道去的。” 田老头更加迷惑:“那这些盐商,可是都奔着……那叶霸道来的?” “那当然不是,这些盐商眼里除了银子还有什么?”小贾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刚刚听那些护院议论,这次巡防营出城,不仅仅是剿匪,更是为了带姜家和李家的公子回来,您想啊,现在城牧回府了,那孙素据说也被抓起来了,以后啊,这湛英城又是盐商的天下了,姜家、李家……当然以前还有杜家,这可是盐商之中最厉害的那几位了,这些湛英城里的小盐商们,可都是指着那几位吃饭呢,公子爷回来了,那这各位盐商们,还能不赶快来表一表忠心?” 田老头摇首一笑:“呵呵,这些盐商们的事儿,还真是错综复杂,还不如咱们打短工的过得爽利。” 小贾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对了,刚才我隐约听见,那之前一直来看望你的小跑堂的,好像也跟着姜家与李家的队伍一起出去了,这次搞不好啊,也得跟着队伍一起回来。” 田老头微微一怔:“顾九那小子?” 小贾点点头:“也不知怎么搞的,顾九那孩子虽然是穷苦出身,但是那几位盐商子弟,却偏偏对其青睐有加,甚至在他面前还从来都不敢飞扬跋扈,您说,这事儿怪不怪?” “怪!当然怪!可那顾小子,就是有这么一份本事!”田老头开怀大笑,看那模样就像是听到自家晚辈得到旁人交口称赞一样,发自肺腑里的快活大笑。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瞎子老田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到了傍晚,西边的天空上已经挂满了橘黄色和暗红色的火烧云,城门这边的温暖也已经微微有一些发冷,盐商们都在下人的服侍下穿上了华贵罩衣,大多数都捧着热茶热酒暖手,盐商之中有几位老态龙钟的古稀老人,此时拄着拐棍坐在太师椅上,忙里偷闲地打着瞌睡。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蓦然间,远处有几匹高头大马争先恐后地跑了回来,这些都是盐商们撒出去的下人,驾驭着大马回到城墙根之后立即翻身下马,风尘仆仆来到自家东家面前报信。 巡防营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顿时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湛英城。 喝茶的盐商放下了茶杯,喝酒的盐商搁下了酒盏,就连在太师椅上打盹的几名老人,也在子孙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城门之地起初是一片混乱,然后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最后竟然是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巡防营的三百人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巡防营右路管带吴功峰,骑在一匹油光水滑的黑马之上,右手驾着缰绳,左臂环抱铁盔,在他胯下马身两侧悬挂着三四十个血肉模糊的头颅,如今血迹未干,走一路便淌了一地的血。 其实到了吴功峰今日这个地步,是不用再炫耀人头来博取军功了,这些个还是他的副将强烈建议他挂上去的,正是为了给这些夹道欢迎的盐商们看。 毕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城外马匪肃清了,那这些盐商行盐的时候也会放心一些不是? 在吴功峰身后,便是巡防营三百儿郎,这些人身上都有血迹,每个人背后都或多或少地背了些战利品,不过此次清剿马匪,有二十多名巡防营子弟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患,更有四名巡防营儿郎捐了身子,所以这班师回朝的三百人虽说是打了一个大胜仗,但是却大多数都没怎么有笑模样。 在这三百人队伍的尾部,有一骑格外扎眼,一是因为在队伍的后半段,只有寥寥几人骑着战马,而这人胯下的战马,足足比身旁的那些战马高出半尺,而看那战马龇牙咧嘴的得意模样,很明显也是个嘚瑟的烧包货。 而此骑扎眼的原因之二,便是这匹战马身上的主人,虽说大战过后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血迹,但是这位主身上的血迹也未免太重了一些,就像……就像是刚刚从血海里游回来一样,身上甲胄除了暗红再也没有别的颜色。 至于军功,他的战马身上倒是一个头颅也没挂,但是跟随在他身后的七八位扈从,每个人背上却至少背着三个马匪头颅,具体真相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此人当然便是小贾刚才口中的叶霸道,不过今日这叶霸道却难得的不霸道了几分,布满伤疤的脸上虽说是依旧没有笑模样,但是好歹身上没有那股子生人勿近的蛮横气息了。 而这叶霸道每前行几步,便要频频回首看一眼背后的那几辆马车,似乎他身上的所有柔情都是来源于那一辆马车。 或者说是马车里面的人。 吴功峰在城门下马,与为首的几名盐商客套寒暄良久,说的无非也就是一些保境安民的客套话,而那些盐商也是格外热情,主动提出捐银子来犒赏三军,以优厚待遇来抚须阵亡的四名甲士。 客套了半个多时辰,吴功峰才带着巡防营的甲士依次进城,吴功峰带着副官去向城牧府复命,手下的三百甲士则去往营房盥洗歇息。 到了此时,那队伍后面由巡防营专人保护的三辆马车才在城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驾车护卫的巡防营甲士刚刚离开,便有着三四十名出自姜、李两家的护卫一窝蜂的迎了上去。 前两辆马车打开车帘,姜流与李玉含笑从中走了出来,先是与家中之人简单叙说几句之后,这才抱拳满面春风地向身边慢慢围拢过来的那些盐商笑着客套了过去。 最后一辆马车略微有一些形单影只,不过在这马车周围等待的也有二三十人,这些都是势力比较小的盐商,姜家与李家这两棵大树他们挤不过去,便想办法来烧烧这最后一人的冷灶。 马车车帘缓缓打开,顾长凤在雪见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相比于前两家的春风得意,他右臂打着夹板吊在脖子上,脸色苍白,全身草药味,似乎是狼狈了一些。 顾长凤一走出马车,便有无数热情洋溢的溢美之词捧了上来,还有几家眼疾手快的盐商,直接把准备好的礼品补药送了上来。 雪见不仅貌美,而且冰雪聪明,此时顾长凤身受重伤,自然由她一一代为照应,不论是客套还是寒暄,全部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太过热情,又不让人感到敷衍。 这些盐商们见到雪见,除了下意识的咽了几口口水之外,更坚定了要与这顾长凤搞好关系的决心。 这个雪见比他们这些家里任何一家的宠爱小妾都要漂亮出不知多少倍,能有这一红颜祸水在身边伺候,这顾九与前面两家的关系,能差了? 拓跋东床依旧沉默寡言,但是身板却摆在那里,一个闪身便蛮横地挤到了人群最深处,亲手替顾长凤勒住马车,黝黑的宽厚脸庞之上涌现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顾长凤下车,慢慢走到这小蛮子身边,伸出左臂轻轻擂了他胸膛一拳,然后兄弟两个开怀大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长凤正待随拓跋东床进城,回首之时却不知扫到了什么,身体蓦然停住,微微欠身向周围那些盐商告罪之后,便带着雪见挤出了人群。 城墙根下,原本津津有味听着小贾介绍这城门盛况的田老头突然听不见声音了,立即心急催促道:“小贾,你咋地不说话了?第三辆马车里是谁你看清了吗?可是那顾小子?他受伤了没有?” 小贾呵呵一笑,打趣道:“田老头啊,不用我给你介绍喽,专门替你介绍的人来咯!” 田老头微微一怔,蓦然耳边浮现出那熟悉的话语:“田老头,我回来了!” “顾小子!”田老头扶着城墙霍然起身,伸手便向声音来源摸索而去,“你这小子可回来了!让你小心一些你不听,你看这不就遇到马匪了不是!让老田‘看看’,受伤了没有?” 田老头身子高一些,一抬手便摸到了顾长凤的右肩之上,后者倒吸一口凉气:“我说田老头,才几天没见,你这力道我看又见长啊!” 一旁的小贾站起身来,连忙阻止道:“老田老田,顾小兄弟可是受了不轻的伤,人都快给裹成粽子了,你小心着点!” 田老头啊了一声,局促不安地收回双手,急切道:“顾小子,你……你伤哪儿了,我家里有上好的金疮药,你等着,我给你拿去。” 顾长凤立即出言阻止道:“田老头你别心急,我没啥大事,就是让刀子咬了一口,现在已经处理好了,没啥大碍,修养两三天就又是活蹦乱跳啦,不说这些了,田老头,咱爷俩也老鼻子时间没见了,走,咱吃几碗酒去!” 一提到吃酒,田老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立即绽放出笑意,不过却马上消失,正色道:“顾小子,我刚刚听那小贾说,你身边有不少盐商老爷找你有事儿,你现在离去,那可太不给那些老爷面子了!你先去忙正事去,老头子我没啥事,你忙完再来小院找我便是!” 顾长凤却呵呵一笑,直接以左手拉起田老头手臂,开怀道:“他们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客套寒暄罢了,这些破事哪有咱们爷俩吃酒重要,我可是刚刚从鬼门关拣了一条命回来,你不得替我摆酒压压惊啊!” “这……”田老头面露为难之色,他自然是想与这顾小子多待一会儿,但又怕耽误了这孩子正事。 “行了田老头,人家孩子一片好心,扔下那些盐商过来找你,你可得领情啊。”小贾拍拍田老头肩膀,转身离去,“你先走吧,客栈那边我替你给掌柜的说一声,今天他挣了不知多少两银子,不会在乎你这点小事的。” “领情,领情,我田老头领情啊!”田老头伸出粗糙大手握着顾长凤白皙的右手,神色满足激动地重复着这一句话语,略有失态。 顾长凤带着田老头慢慢往城里走去,同时笑道:“嘿,田老头,这几日不见,我还真挺想你做得酸菜面片汤,这次你可得大方一些,我至少要喝两大碗。” 田老头故作吹胡子瞪眼:“你这小白眼狼,哪次你来,老田我少了你的吃的了?!” “哈哈哈,没少没少,我这不是提前给你打声招呼嘛,今晚你得多做一些,不只是咱爷俩,还有一张嘴呢!” “莫非是你那把兄弟要来?” 身后的雪见巧笑着清脆开口:“田爷爷好,我叫雪见,是顾公子的……朋友。” “朋友?”田老头微微一怔,然后笑得更加开心,“你小子没白挨那一刀子,出去一趟,竟然拐了个媳……哦!朋友回来!” 顾长凤脸色微微一红,“田老头你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啊,本来今天还想给你买两壶花雕来着,现在啊,你就喝你那破烧酒吧!” “烧酒怎么了?烧黄二酒流传多少年了,这才是好酒!你想喝花雕也行,田老头我今天得了三挂大钱的赏钱,咱们想喝啥都行!” “行啦,你那点赏钱,就老老实实自己揣着吧。” “顾小子!” “嗯?” “难得碰到一个眼神不好的姑娘,你日后可得对人家好一些!” “我……” 雪见落后四五步,微笑地看着眼前一老一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忽然间,雪见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破落小院 ,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瞎子老田所在的院落位于西直门大街旁的泥瓦巷最深处,听这名字便可看出这巷子里住的都是平头布衣,而老田所在的小院在整个泥瓦巷里最深处,模样也是极为简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还是因为数年前有一名换了麻风的鳏夫无人照料,拿药回来的途中摔倒在泥瓦巷里,正巧砸到了瞎子老田的脚下,老田便将那人背了回家,悉心照料了四年多。 这两者都是无儿无女的同病相怜之人,熟络之后更是一见如故,干脆直接就在那小院里撮土为香,结成了八拜之交,老田也就卖了乡下两间上好的青砖瓦房,直接搬到泥瓦巷那小院里居住,也为了更好照顾自己的这个老兄弟。 二人之前约定,谁先死谁占便宜,活着的那人要替死者下土入葬,每逢清明寒食,还要烧些纸钱过去。 一年以前,那鳏夫病逝,瞎子老田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再加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央求四邻替老兄弟办了一场还算体面的葬礼。 以后的日子,他便在这一贫如洗的寒舍之中独居度日,一直到今日。 小院院门是三四十年的木门,现在已经是破烂不堪,院落里面除了一个鸡舍两间土培屋之外,也再无他物,不过院落门口有一株上了年龄的老银杏树,也算是给这个破落院落增添了几丝生气与绿意。 木门破烂,院子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田老头平日里也就把木门虚掩过来,根本不会上锁。所以老田直接就伸手把木门推开,带着顾长凤与雪见直接走了进来。 刚刚进了院落,便有一只大黄狗摇头摆尾地扑了上来,老田弯腰,笑呵呵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大黄狗也极其亲昵,伸出粉红色的舌头一直舔着老田的掌心。 顾长凤呵呵一笑:“田老头,前些日子从您这里拿回去的那只小黄狗,现在可是膘肥体壮,有空给您带过来看看,也让这小黄狗,见见它的母亲。” 老田呵呵一乐:“顾小子啊,不是跟你吹,你看这老黄体格,那是一等一的好狗啊,要不是你开口,我还真不舍得把它这小崽子给人,不过话说回来,给你小子啊,我最放心!” 小院院墙也是泥培所做,高不过一人之高,东侧院墙之上探出一灰衣老妇的半个身躯,看到老田院落里的景象之后,呵呵笑道:“刚刚听到你这院落里有响动,我还以为是巷子口那几个孩子不懂事闯了进来,便替你照看一眼,原来是你老田带着你那干儿子回来啦!” 顾长凤微微拱了拱身,笑容可掬道:“见过王大娘,几日不见,您身体可硬朗?” “硬朗,硬朗着呢。”王大娘伸手捋了捋鬓角银丝,看向雪见慈祥笑道,“这个姑娘是……顾后生你带来的?” 雪见微微一笑,施了个万福之后轻声道:“妾身雪见,见过王大娘。” 王大娘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连连点头笑应道:“好、好,这姑娘模样出息得水灵,礼数也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老田、顾后生,你们两个好福气啊。” 雪见含羞一笑,却不知作何想法,并未出言辩解。 还是老田关键时刻打破僵局,哈哈一笑道:“我说大妹子啊,人家孩子脸皮薄,你就别拿人家孩子讲笑话啦,你也看见了,老田家里来客人了,今日厚着脸皮,向你要盘凉菜,你看方便不?” “哎呀,街里街坊的,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王大娘摆摆手,“你们先做着,我替你们炒两个热乎菜去。” “那还真是麻烦王大娘了。”顾长凤走到院墙旁边,踩到院墙根下的一个破烂架子上,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悄无声息地递过去,压低声音道,“王大娘,田老头这边,我平常过不来,也是多亏您费心帮忙照看着,这里有二两银子,王大娘,您别忙着推辞,我是想啊,让您帮帮忙,花在这田老头身上,您受受累。” 顾长凤话语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大娘确实也不好推辞,只好收下这二两银子,感叹道:“别看这老田是个瞎子,但是人家心正啊,就算你不说,平日里能帮忙的,大娘也得帮衬一把,不过老田能有你这半个儿子,也是他的福气啊,行啦,大娘也不唠叨了,你们去屋里坐着,大娘给你们啊,弄几个菜去。” 老田房子里面比外面更是简陋,除了桌椅板凳以及一面土炕之外,基本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雪见倒是不嫌弃,一进屋子就开始忙活起来,掌灯烧水、沏茶般座,一切做得井井有条、熟门熟路。 等到热水烧开,屋子里彻底打扫一遍之后,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雪见笑眯眯地独自走了出去,说是替王大娘忙菜去,顾长凤搀扶着老田从床边来到桌椅边坐下,端起大碗茶里喝了一大口,笑眯眯问道:“田老头啊,这些日子没见你,过得怎么样啊?” 瞎子老田呵呵一笑,摸索着端起茶杯也是饮了一大口,乐道:“还是老样子呗,白天去牛记那里帮忙劈劈柴,干干粗活,每个月也有几十文的月钱,除去我打酒买菜,还能剩下十几文呢。” “真他娘的没出息。”顾长凤放下手里的海碗,嘟哝道,“好歹也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老头了,见识还是这么浅薄。” “你懂个屁!”老田吹胡子瞪眼,“老子都穷苦潦倒半辈子了,到了还不能快活一阵?” 顾长凤一缩脖子:“你年龄大,你说啥都对。” 老田哈哈一笑,自顾长凤来到之后,他笑得次数特别多,“雪见那小丫头在院里吗?” 顾长凤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啊,现在应该是去王大娘那边了吧。” 老田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顾小子,老头子我跟你说啊,雪见那丫头,老田我虽然是没见过,但是你那王大娘眼睛可是出了名的毒啊,能把雪见这孩子夸上天,说明雪见这孩子确实水灵,再说你看看,人家来到咱这破烂窝里,不仅一点也没嫌弃,还帮着忙里忙外的,这年头,这种姑娘,你上哪儿找去?人家眼神不好,你可得心里有数!” 顾长凤如坐针毡,尴尬地笑了笑,却不知道该如何向这田老头解释。 田老头轻轻拍了拍桌子:“你小子可别和老田打马虎眼,我跟你说,你肚子里的那些破事儿,老田我一清二楚,嗨,谁年轻的时候不想潇洒走一回,能去多远的地儿,就去多远的地儿;能做多大的事儿,就做多大的事儿,以前咱……以前那西凉那边有首打油诗: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龙灯花鼓夜,仗剑走天涯。说的就是这么个理儿。” 老田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顾小子,敢想是好事儿,但是人不能全靠空想活着啊。老田说句不好听的,你顾小子是长得俊俏了点,但你家里什么家底儿,你自己得清楚啊,和那些盐商子弟走得近一些没关系,日后那都是人脉,但是咱可不能忘了自己姓啥啊,自己兜里有几两银子,得自己知道。趁着年轻,早点安顿下,那才是正道啊,顾小子,你说……”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老田的话语。 雪见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提着酒坛走了进来,巧笑道:“田爷爷,我替您打了半斤花雕,跟王大娘学着做了几个菜,您尝尝合不合您的胃口。” “都是老头子了,什么胃口不胃口的,有吃的就行喽。”老田搓着手笑了笑,打趣道,“不过如果老田没记错的话,刚刚在路上,可是这顾小子说要喝花雕的,你这小丫头,打酒到底是想着谁啊?” 雪见一边把酒菜摆到桌上一边轻声笑道:“田爷爷你可不要取笑人了,顾公子身上的伤口可还没好利索,郎中嘱咐他近期不能喝酒,这花雕啊,都是为您老准备的,顾公子既然在路上提起花雕,那肯定是您老也爱喝的,您说是不是?” “你这小丫头,真是冰雪聪明啊。”田老头俯下身子嗅了嗅,讶然道,“这都是什么菜肴,香,真他娘的香!” 雪见收起食盒,轻声道:“素菜有五香豆干和花生米,王大娘说这些都是您喜欢吃的;王大娘家里荤菜不多,我便自作主张,去那牛记点了一个姜汁驴唇,一盘葱爆羊肉,还让那儿的伙计帮忙煨了一只老母鸡,您老补补身子。” 田老头低头沉默半晌,而后轻声说道:“这些菜啊,老头我在牛记连味都没怎么闻到过,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吃上,小丫头,你用心了啊!”手机用户浏览m23wxwcc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 关注微信公众号  新  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等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那一枪! 因为有伤在身,顾长凤不便饮酒,便只能以茶代酒,陪着田老头喝着。 瞎子老田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不到半个时辰,半斤花雕便下去一大半,而他却才是醉意初显,兴致盎然。 伸手拈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老田呵呵笑道:“顾小子啊,今日借着酒劲,老田给你唠叨几句,原本老田不过是一无儿无女的穷老头,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遇上你之后,老田这日子,竟然也是过得有滋有味了起来,嗨,这些矫情的话啊,我本不该对你说的,这不,喝了两口酒,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 顾长凤起身,以左手替老田斟酒,因不熟练的缘故,洒了些许出来,顾长凤落座之后,轻声说道:“我这些年啊,随着叔叔颠沛流离,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这两年才在湛英城安顿下来了,不瞒您说,我愿意听您唠叨,我从出生起,父母……便不在了,虽说身边有个叔叔,但是他却实在太忙,心事太多,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好,但是却因为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到头来,我们一天反而交流不了几句。” 顾长凤把手臂搁在桌面之上撑住下颔,望着那盏略显昏暗的油灯怔怔出神:“从小我就想替叔叔分忧,替叔叔抗一些东西,毕竟多个蛤蟆还多四两力呢,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大活人,可是等到现在了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事情……是那么重,重到能把一个人的脊梁压弯、甚至压断。” 顾长凤侧了侧身子:“说实话,田老头,我是把您当自家长辈了,所以我真的愿意听您唠叨,您这间房子啊,遮不住天地间的风雨,却能挡住人间的冷暖。” “好,好,好啊!”田老头端起酒盏将温热的花雕一饮而尽,拍打着大腿,嘴里翻来覆去嘟哝着好字,“顾小子,只要你不嫌弃,只要田老头在世一天,你只要想来,那我这老田的大门,就永远向你开着,说实话,你能抽空来陪陪我这老瞎子,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啊!” 雪见弯腰,替老田斟满酒,在一旁轻笑道:“这人世间的事儿啊,就是这么有缘分,天下何其大,您却能在这小小的湛英城里遇到顾公子,二人还能如此投缘,相见恨晚,这这么不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儿啊。” “是好事,是好事!”老田又是一阵大笑,笑毕之后打趣道,“不过雪见丫头,你刚刚既然提到缘这个字,那老瞎子我就倚老卖老,和你聊聊,老田我知道,你虽然不说,但肯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模样周正,人也懂礼数,你能看上顾小子,那是这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雪见以手掩面笑了笑,看着顾长凤又是脸色红了红,觉得煞是有趣。 老田虽然看不见房子里发生的事情,但是好歹也能猜到几分,挟了一筷驴唇放入嘴中,缓缓道:“雪见丫头,你可别说我老瞎子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顾小子啊,别看表面上没个正形,但是心性确实纯良忠厚,绝对是一个能托付终生的人,你日后跟了这顾小子,大富大贵,或许享用不了,但是老瞎子能保证,他一辈子,不会给你委屈受!” 顾长凤尴尬一笑,打断老田话语道:“田老头,刚刚灌了几杯薄酒,你就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不是!快吃菜吃菜,尝尝这老母鸡汤,大补!” 雪见眼珠转了转,向老田轻声道:“田爷爷,您看,就算人家有心,想和顾公子多亲近亲近,但是顾公子可看不上人家啊!” 老田一拍桌子,佯怒道:“他敢,这么好的姑娘他要是再不懂得稀罕,以后他就别想登我老田的门,就算进来了,老田也要将他的这一双狗腿打折!” 顾长凤在这种事情上毫无招架之力,又不敢真的对老田怎么样,只好轻轻一拍桌子,向雪见瞪眼道:“你胡说什么呢!” 罕见的,原本对顾长凤言听计从的雪见此时却向田老头那边靠了靠,幽怨道:“田爷爷,您看,当着您的面,顾公子都敢凶我!” 田老头更大力道拍了一下桌子:“顾小子,咋地,在田老头面前,你还敢拍桌子了?人雪见丫头跟着你,还是委屈你了是不是!” “我……”顾长凤一时语塞涨红了脸,片刻后才无奈道,“行,行,你们聊着,我啊,出去吹吹风去!” 言罢,顾长凤便站起身来,略显慌忙地向外走去。 但是刚刚走了两步,他便又折了回来,直接伸出左手抓住瓦罐里的那只老母鸡的肥硕鸡腿,一下便撕了下来,也不顾热,递到自己嘴边便咬了一大口,一边往外走一边含糊不清道:“田老头,老规矩,今晚我就住你这儿了,也不用收拾,我还是睡桌子上就行!” “你这家伙……老头子的破屋子有啥好住的,你让人家雪见姑娘怎么办!”老田心里涌现出一股温情暖流,不过想起了雪见之后,立即开口高声询问。 顾长凤此时已经走出房门,只有三个字遥遥地送了回来:“我不管!” 田老头瞠目结舌,片刻之后才摇着头无奈笑道:“你说这小子,自从半年前在老田这狗窝里住了这一夜之后,过段日子便来老田这里住上一宿,陪我这老瞎子说说话。” 还有一句话田老头憋在心里没说出来,自从认识顾长凤之后,他日子便有了盼头,每个夜晚回到自己床上躺下之后,便掰着指头算日子,数数顾小子多长时间没来了,算算顾小子下次什么时候可能会过来。 雪见替老田斟酒,落座后笑道:“田爷爷,顾公子可是真把您当长辈了。” “谁说不是呢。”老田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叹道,“也不知道我老瞎子什么福气,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能识得这顾小子啊。” 雪见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田爷爷,您是怎么认识顾公子的?” 田老头呵呵一乐:“要说这事儿啊,得追溯到半年前,你也知道老田是瞎子,走在路上啊,难免磕磕绊绊,那一天老田不小心撞到了姜家公子的马车,差点挨了一顿鞭子,是顾小子替老田说了话,带老田看了伤抓了药,最后还把老田送回了家,就这样,咱老田,算是认识了顾小子了。” 雪见点点头,眼睛里面流光溢彩,她与顾长凤见面才一两天,在海上她只见识到了顾长凤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一面,却没曾想到,这顾长凤还有如此柔情良善的一面。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少主啊。 不管怎么样的少主,起码都是一个俊俏的少主。 雪见轻轻低下头,雪白脸颊微微变得绯红了一些。 田老头侧首“看”了雪见一眼,呵呵一笑道:“雪见丫头,你是怎么被顾小子拐到手的?” 雪见轻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我啊,是老早就认识顾公子了,但是却一直未曾见过面,也是这几日,我才有缘得见顾公子啊。” “哦,娃娃亲!”老田点点头,理所当然说道。 “没错,就是娃娃亲!”雪见羞赧一笑,不过却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下了。 “顾小子家庭中落成这个模样,你还能专程为此事赶过来,难得,难得啊。”田老头感慨地点点头,端起酒盏便一饮而尽。 雪见瞄了田老头端酒盏的右手虎口一眼,貌似无意间问道:“田爷爷,您是湛英城人?” 田老头右手缩了缩,低头沉默片刻,方才缓缓说道:“不是,我是……西凉人。” “西凉人?” “既然雪见丫头你是顾小子的……朋友,我老田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也没必要瞒你。”田老头抬起头,脸上涌现出一丝异样的豪情,就连那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每一个褶皱里似乎都发出了异样的光辉,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老瞎子田同祖,曾任职于西凉顾大将军麾下骁骑营三标十七什四伍副伍长,十七年前跟随大将军来到东陵,官渡一战手刃七名东越狗,斩断一面百人队将旗,最终被流矢抹过双目,昏死在东越狗战阵里。” 田同祖右手握紧拳头,嗓音如同铁铸,铿锵有力:“妈的,老子憋屈了这些年了,说出来真是痛快!痛快!真他妈痛快!” 三个痛快过后,田同祖整个人的气质就由内而外地发生了质的变化,就像是一口生了锈的军刀,在黄沙里埋藏了十七年,如今抖了抖黄沙重新出鞘,军刀虽然老了,但是魂儿却依旧肃杀寒凛。 “真是厉害啊……田爷爷当年能一个人杀掉七个东越人!”雪见怔怔看着田同祖,似乎通过这一具苍老的躯壳,看到了在那顾家战旗之下,一个骁勇年轻甲士,披着一身破烂甲胄,手持西凉刀奋勇搏杀,遍地死尸,哀鸿遍野,骁勇甲士踩着尸体冲上去,一刀斩断敌人的喉咙,鲜血从伤口里高高迸射而出,将战场和整个天地都染成了血红色。 田同祖自负一笑,“当年咱们西凉军只有人马俱疲的十万甲士,能把以逸待劳的二十万东越狗打得落花流水,你以为是红口白牙说出来的?我当年不算什么,你是没见大将军当年英勇身姿啊,孤身扛旗,一骑当先直直杀入东越狗战阵之中,一记旗枪,破尽三百重甲!” 雪见看着意气风发的田同祖,一时之间怔怔有些出神。 一枪破尽三百甲。 想想就让人心驰神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香消玉殒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半壶花雕已然见底。 这些花雕都进了老田一人的肚子,此时他已经隐隐约约有六分醉意,但是仰首饮尽最后一滴酒之后,他还是拒绝了顾长凤的阻止,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来到伙房,从大缸里捞出来几块酸菜,劈柴生火,开始做顾长凤在路上就念念不忘的酸菜面片汤,一边做还一边在嘴里念叨:“老田虽然是瞎子,但可不是残废,人家都说上上马饺子下马面,老田难不成还让你顾小子吃不上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汤了?” 一炷香功夫过后,瞎子老田端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每一碗面片汤都分量十足,并且都卧了一个黄澄澄的鸡蛋,与雪白面片和暗绿色酸菜交相辉映,一看便让人食欲大开。 顾长凤接过面片汤,二话不说,甩开腮帮子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就连额头上的汗水的腾不出手来擦拭,雪见人虽然长得瘦弱,但是胃口却较之顾长凤一点也不遑多让,或许是右手持筷便利的缘故,面前那碗面片汤下的速度甚至比顾长凤还要快一些。 一碗面片汤、一双竹筷,这对于此刻的顾长凤与雪见来说,却似乎是整个天地了。 瞎子老田没有吃面,他端着雪见给他盛的一碗鸡汤,拿汤匙慢慢啜饮着,偶尔会停下来,侧首倾听一下这两人吃面的声音,然后脸上便浮现出会心一笑。 广阔无垠的黑夜里,放眼望去皆是黑暗,而在这湛英城里,还有一名目盲老人,守候着两名没有血缘关系的后生吃那碗热气腾腾的酸菜面片汤。 上马饺子下马面,不仅仅是面,更是愿望,是念想…… 杜礼从父亲书房里出来,满面阴沉。 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几天这地步? 到底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哪儿去了? 到底孙策在背后还隐藏着多大的能量,能让孙素公子不战而败? 一连串的问题压在这个青年孱弱的肩膀上,让他脊背有些弯曲,脚步有些虚浮。 一路之上,下人婢子还是对他俯首帖耳,但是他杜礼知道,这些卖了活契的下人大多数都在私下里找好了下家而那些死契的下人除了那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之外,旁人也在打算自己的后路了。 树倒猢狲散。 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既然父亲都不想管这么多了,自己又何必管这些。 回到自己房间以后,轻轻磕上门,杜礼原本严肃冷峻的脸庞便一下子松懈下来,他浑身力气瞬间被抽干,踉跄着走到圆桌旁边,抓去茶壶就把茶水往自己嘴里罐去。 “呸……” 茶水滚烫,杜礼弯腰低头吐出全部茶水,愤怒地把茶壶掷在地上。 上好的春神猢新茶洒了一地,但是因为地毯名贵的缘故,却茶壶还未碎。 卧室里面的颜如玉迈着莲步轻轻走了出来,她也没有说话,蹲下身子就开始收拾地毯上的一片狼藉。 杜礼伸手摸了摸嘴角被烫起来的水泡,猛然伸出一脚把颜如玉踹到在地,怒骂道:“连一壶茶都凉不好,老子花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把你买回来有什么用!” 颜如玉脸色平静,爬起身来也不管一袭红袍大衣上的脚印与茶渍,一边继续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一边平淡说道:“今天白天你出门之前,因茶水凉了而大发雷霆,所以自你走之后,茶水每半个时辰我就换一壶新的,你现在又嫌茶水热,你到底想喝什么样的?” “你个青楼贱婢还敢顶嘴?!”杜礼抬腿又是一脚,这一脚势大力沉,又正好印在颜如玉的胸脯之上,使得颜如玉直接跌出两三丈远,他仍旧不满意,犹自骂道,“我白天想喝热的,晚上想喝凉的,行也不行?!你个风尘女子老老实实听话便是了,还用你多嘴!” 颜如玉身子娇弱,受了这一脚之后脸色苍白,额头直冒虚汗,背靠衣柜休息良久,才挣扎着爬起身来,她声音放得极低,话语里面却依旧平静:“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尽管发泄出来吧,我能承受得住。” 杜礼猛然一个激灵,脸上的戾气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怜惜与心疼神色,与之前的杜礼判若两人。 杜礼弯下身子,扶起颜如玉,低声痛苦道:“如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一下就不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颜如玉躺在杜礼怀里,侧首依靠着杜礼精瘦而结实的胸膛,喃喃自语,“我怎么会怪你呢,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和你纠缠在一起了,只要我不死,我就要死死缠住你,死死缠住你!” 杜礼一瞬间就痛哭流涕,伸出手臂紧紧环抱住颜如玉柔若无骨的身子,以下颔抵在颜如玉的洁白额头上,喃喃自语道:“如玉,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也是不知道怎么了,一时之间便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真是该死!我肯定是打疼你了……真的对不起,来,如玉,我扶你上床休息一会儿。” 说着,杜礼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眼眶里面尚且还有一层水雾,他直接横抱着颜如玉起身,转身便慢慢朝卧室里那张火红色的大床走去。 颜如玉被轻轻放在床上之后,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脸颊亦是在这一瞬间变得绯红起来,一双眼睛水汪汪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媚意化成水流出来。 颜如玉洁白纤细的双手紧紧抓住床单,看着坐在身边的杜礼,略带羞怯说道:“杜公子,你看我今日新换的床单,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只要是如玉选的,我都喜欢,一片火红色之上躺着一具优美洁白的,想想我就心里激动啊。”杜礼伸出双手,隔着衣衫轻轻抚摸着颜如玉的娇躯,杜礼手法极其老道,不到十余息的时间,颜如玉整个人已经变成一汪春水,瘫软在床上媚眼如丝,气喘吁吁。 如黄鹂一般的呻吟传入杜礼耳中,立即便点燃后者双瞳里的兴奋火焰,他双臂都微微有些颤抖,然后他动作一瞬间由柔情变成狂暴,双手微微用力,只听刺啦一声,颜如玉身上那上好江南丝绸所作的红色衣衫便直接被撕扯成两截。 只不过露出来的而不是一具如杜礼之前所言的那般洁白美妙,而是充满了新伤旧痕的娇躯。 从洁白脖颈以下,颜如玉不论是胸部还是腹部,甚至双腿内侧都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痕,有淤青,有鞭痕,甚至还有一些未曾结痂的细小伤口,因为方才活动太过剧烈,现在已经渗出了丝丝鲜血。 杜礼,这些伤口的始作俑者,看到这些伤口之后一瞬间便整体陷入类似的兴奋状态,他伸出颤抖的右掌轻轻在颜如玉伤口上摩挲过去,口中喃喃自语:“如玉,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啊,你就跟我的命一样重要你知不知道?每当我看到你这具躯体,不论怎么样,我都能立即兴奋起来,你能感受到我现在的感觉吗?” 恐惧与爽利混合在一起,使得颜如玉仰首躺在火红色床单之上,身体微微颤抖,口中发出如泣如诉的低吟。 杜礼爬到颜如玉身体之上,双掌握住颜如玉胸前的伟岸风景,一边慢慢用力一边自我陶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就像……就像飞在九天之上一样,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颜如玉因为胸部传来的剧痛而脸色潮红,不过她还是尽力压抑自己不痛呼出来,待到足足十余息功夫过后,杜礼才松开双臂,弯腰温柔的亲了亲已经有些淤青的地方。 颜如玉双手紧紧抓住床单,一边呻吟一边轻声道:“杜公子,你……你在面对去年从春风渡赎出来的那三个姐妹之时,是不是也是这么陶醉。” 一瞬间,杜礼浑身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后花园枯井里那三具女尸惨白的脸庞猛然又从他脑海里闪过,他浑身一个颤栗,口中却还是轻柔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如玉想知道,自然有自己的法子。”颜如玉依旧闭着眼睛,如痴如醉说道,“不过,杜公子你放心,这件事情,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再傻,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 杜礼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伸手轻抚着颜如玉的面庞,轻声问道:“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干嘛呢?” 颜如玉以脸蛋轻轻蹭了蹭杜礼的手掌,轻笑道:“如玉是个苦命人,自从遇见了杜公子,才找到我活着的意义,不论杜公子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这次我只有……” 颜如玉的话语瞬间中断,四肢抽搐脸色苍白。 杜礼拔出插在颜如玉心窝里的那一枚精致匕首,这是他送给颜如玉防身用的,在床铺里侧轻轻一模便摸到了。 “既然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那你就去死吧。”杜礼慢慢爬起身来,捡起地上的衣物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嘴里轻柔开口。 颜如玉嘴里涌现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她尽力侧首,睁大了双眼看着杜礼,断断续续说道:“这次……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一个如夫人的名号而已,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你既然想让我死……那我便去死吧,反正……反正我也是个苦命人,死得其所……也是我……也是我最好的归宿啦。” 杜礼擦拭鲜血的动作微微一滞,不过脸色阴沉,依旧没有开口。 身体里的生机随着鲜血快速流逝,在香消玉殒之前,颜如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留下最后一句话:“把我的……我的尸体处理干净,后花园……已经不安全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湛英城靠海,不论是行盐也好,打鱼也罢,这里大多数人都是靠海为生,但不论你是何等地位实力,出海之后,身处茫茫大海之上,便等于把整条性命都交给了老天看管,能满载而归是造化,回不来也怨不得老天,只能说你命里该当此劫。 在湛英城行船的这些老人口中,自古代代相传有一句谚语,一直被所有行船之人视为金科玉律:平安背后无平安,危险背后有危险。 虽是市井白话,里面表达的意思也简单,但是这话却能世代被行船打鱼之人封为圭皋,显然是拿无数人命验证出来的道理。 而这句话,此时放在湛英城里,也是同样适用。 刚刚过了子时三更,顾长凤便被人叫醒。 顾长凤迷迷糊糊地从干草堆里爬起来,昨夜吃完面汤之后,他与瞎子老田聊到戌时三刻才躺下歇息,此时刚刚睡了两三个时辰,骤然被叫醒,人虽然做了起来,但是大脑却是一片混沌。 这间破落房间里没有掌灯,老田依旧躺在床榻之上呼呼大睡,鼾声较之春雷不遑多让。 原本应该在牛记客栈安歇的雪见此时正蹲在顾长凤身边,轻声说道:“少主,出大事儿了。” 顾长凤摇了摇头,伸出右手捏了捏太阳穴,低声问道:“到底多么严重的事情,能让你深更半夜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雪见俏脸一红,因为来得匆忙,她浑身只裹了一件黑色罩衣,里面除了两件贴身小衣之外再无他物,也得亏着是在黑夜里,她的异状才没有被顾长凤发觉。 顾长凤一边慢慢穿着衣服一边碎碎念道:“听没听过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这句话就是说啊,做人要有定力,每逢大事有静气,这样才能……” “走水了!”雪见实在受不了顾长凤略带起床气的啰嗦,只用三个字便干净利索地打断了顾长凤的话语。 顾长凤微微一顿,此时睡意全无,就连穿衣服的动作都随之停了下来,他皱眉问道:“哪里走水了?” “我不知道名字,不过看那方向,是您昨夜说的……您家的方向!” “什么!”顾长凤双目一瞪,不自觉间便低吼出声。 “哪个杂碎敢闯你田爷爷的院子!”被声音惊醒的田老头此时骤然从床上电射弹起,左手一掀床上铺盖,右手同时便摸出了一把破旧的西凉刀。 他赤足站在床前,右手西凉刀已然出鞘,须发皆张威风凛凛,不过口中还是急切问道:“顾小子?你没事吧?” 顾长凤此时才反应过来,立即回道:“田老头你别急,是雪见回来了!” 老田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惊诧,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一边摸索着把西凉刀放回原位,一边开口问道:“雪见丫头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急?莫怕莫怕,田爷爷在这儿,不管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闯田爷爷这间破屋子。” 雪见走到桌前掌灯,同时开口说道:“田爷爷,不是我出事儿了,是……是顾公子他家里走水了。” “走水了?” “是的,我也是刚刚在客栈二楼远远望见,而且火势不小。” 昏暗的房屋里被这一豆烛火带来些许光明,雪见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罩衣,说完之后便后退两步离开油灯。 顾长凤此时已经从干草堆上的那一床被子里站起身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衣物一边开口道:“田老头,没事,就是走水而已,您老在这安歇着,我师傅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行,我现在得立即回去。” 田老头轻车熟路地走到桌前,双手扶着桌子“看”向顾长凤那一面,沉声道:“顾小子!你今夜刚刚回来,家里便突然走了水,这不是天干物燥的节气,凡事多长一个心眼,千万莫冲动!” 顾长凤动作微微一僵,而后数个深呼吸平复下心神来,点头应道:“田老头你放心,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走水而已,没人会冒着在城中放火的危险来对付我这个小人物,这可是死罪,您放心,没事的。” 田老头却坚决地摇摇头:“顾小子,人心难测、海水难量,现在湛英城里是多事之秋,连我这个老瞎子都能闻出味道不对来,你这又是和那两个盐商子弟一起回来的,难保有人盯上了你,凡事还是小心一些好。” 田老头顿了顿,然后拍拍自己厚实的胸脯,铿锵有力道:“田老头虽然老了爷瞎了,但好歹也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半辈子了,你若是遇到事情,托人过来传个话,田老头这把西凉刀,也好久没见过血了!” 顾长凤心底里涌过一阵暖流,他此时已经穿好衣服,恭恭敬敬朝瞎子老田鞠了个躬,郑重道:“田老头,你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睡觉,若是有问题,我肯定拔腿就往你这里跑!雪见,我们走。” 田老头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他笑呵呵地坐到座位上,“目送”着顾长凤与雪见走出房门。 顾长凤鼻子略微有些发酸,他眼睛不瞎,所以他能看见田老头其实就是半边屁股搁在了凳子上,上身挺得笔直,右手紧紧握成拳头,臂膀之上青筋暴起。 把担忧隐藏在从容之下,只为了让这顾小子能放心大胆地走出去。 侧首倾听良久,确认顾小子与雪见那丫头脚步声消失在院门之外以后,田老头这才站起身来,嘴里哼着那首不知名的西凉小曲,来到卧榻旁边摸出那一口以稻草系住破烂刀鞘的西凉刀,走到门槛处摸索着坐了下来。 他倚靠着左侧门槛,怀里紧紧抱住那一口破旧的西凉刀,眼前虽然一片黑暗,但是却注定今夜无眠。 顾长凤带着雪见匆匆赶到自己居住的小巷,此时那里已经是人满为患。 一边告罪,顾长凤一边拨开拥挤的人群挤了进去。 看到眼前那一幕景象,顾长凤脸色煞白如遭雷击,嘴唇翕动良久,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走水的不是他的小院,而是三娘的食舍。 此时大火基本已经被街坊扑灭,府衙里执勤的捕快已经赶过来维持秩序,整个食舍已经全面倒塌,只留下几块黑乎乎的残骸。 食舍本就是木制,只要起了火,那边是控制不住的燃烧。 周围街坊的议论声慢慢灌进顾长凤的耳朵里。 “真是惨啊,所有的家当都被烧没了,本来就是孤儿寡母,这下可怎么活啊!” “还怎么活?这么大的火,你还指望三娘和谢松能活下来?能落个囫囵尸首就不错了!” “也是啊,不过你们说,无缘无故的,三娘这食舍里怎么会突然起火呢?” “嗨,水火无情,这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啊,这食舍全是木头搭建,她还在这里面开火做饭,一个火星子没看见,那就是滔天大火啊。” “是啊,没殃及邻居,算是最好的了。” “我听说可没这么简单……” “老李头,你又从哪里听到风言风语了?我可告诉你,三娘虽然是个寡妇,人家门口可没那么多是非,听说等她守寡满十年,府尹大人还要亲笔送给她一块贞洁牌坊呢!” “哎哎哎,我可没说三娘有啥问题,我是说这火有问题!” “这火能有啥问题?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啊,显得和你格外能一样,你别叫李德全了,你叫李打听行不行!” “你们还别不信,我跟你们说啊,前些日子一个来自长安的公子哥儿不是在这里被打昏了吗,他呀,没走出咱这东陵道,就死啦!” “这事情你当谁不知道哪?又不是死在这三娘家里,和三娘又有啥关系!” “嘿……你抬杠是不是?他死了你知道,那我问你,你知道昨天来的那些巡防营的人是干嘛来的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不是说例行检查吗?” “放屁,例行检查能查到这三娘头上吗?那是人家得到消息,说这食舍里那个小厮……就是姓顾的那小子,就是他伙同那些盐商谋害了那公子哥的性命!人家巡防营啊,是来找三娘问话的!” “小九?不可能吧?那么白净的一个孩子,他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 “嗨,要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那个公子哥在食舍里啊,没少羞辱这个顾九,听说都让顾九跪下了,所以这顾九就怀恨在心,这不就伙同那些狐朋狗友,把那公子哥害了命,可惜啊可惜,他是一跑了之了,这个事儿,却让三娘这个可怜人给担上了。” “那……那些巡防营的人来了,都问什么了?” “我也是听我那表侄子说啊,你们可不许往外传去!这顾九不是两年前刚到咱湛英城嘛,人家是想问问三娘,这顾九是哪里人啊,平常性情是不是很恶劣啊,有没有对那公子哥儿怀恨在心啊,你看,这不都是寻常的问话吗,可这三娘偏偏不识趣,不仅不配合人家,还说要去府尹衙门里去告他们,你说这三年,是不是太糊涂了一些!自古民不与官斗,你这么和人家硬着来,你那胳膊,还能拧过人家大腿?” “我看哪,她不是糊涂。” “嗯?” “是傻!傻到姥姥家的那种傻!” “没错,还真是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赵铁锁 顾长凤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有眼尖之人看到了人群之中的顾长凤,也没有上来寒暄,只是和身边关系好的朋友窃窃私语几句之后,便成群结队的离去,那关于顾长凤的风言风语,自然此时声音也小了很多,只是人们离去时候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在告诉顾长凤,这种议论不仅不会平息,甚至还会愈演愈烈。 顾长凤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行使自己提起最后的精神和勇气,慢慢朝离他最近的那个捕快走了过去。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顾长凤伸手拍了拍那名捕快的肩膀。 捕快转过身,皱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打扰府衙办案?” 顾长凤脸上堆积出诚挚笑意:“回大人话,草民顾九,家住这巷尾……” 顾九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那捕快打断:“行了行了,你家隔着这里八丈远,烧不到你家,回去睡去吧。” 二人的对话把周围的三名捕快都吸引了过来,一精瘦如猴一般的捕快正了正腰间的佩刀,一脸的不耐烦:“小子,我跟你说,咱爷们为了这个失火案,大晚上的从婆娘被窝里被拖出来整这个事儿,咱几个一个火比一个大,你可别不知天高地厚地往火上撞。” 顾长凤苦笑,作无奈状:“小的也不想牵扯到这件事儿里面来,可是小的在这家食舍里面帮工,如今食舍失火了,小的饭碗可就砸了,不了解一下,咱不行啊。” “就算你在这里帮工,那也……”瘦小捕快不耐烦地挥挥手,但是话说一半蓦然止住,眼里亮起一道精光,缓缓问道,“你在这里帮工?” 顾长凤老实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 “小的顾九,刚才就回禀过大人了。”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那瘦小捕快拍着腰间刀鞘哈哈大笑,“得来,咱爷们……” 但是他话刚刚说到一半,便被一个同伴给拉住衣袖,把他后面的话语给截了回去。 那名壮硕捕快看起来地位颇高,一出手那名瘦小捕快便立即住嘴不语,前者上前踏出两步,上下打量了顾长凤一番:“你是顾九?” “如假包换。”顾长凤挺直腰杆,老老实实答道,“在说小的就是一跑堂小厮,还有谁会来冒充小的?” 壮硕捕快右手里的铁尺轻轻拍打着左手掌心,貌似不经意间问道:“你这一身的伤患,是怎么弄得?” 顾长凤欠了欠身子:“前两日小的与那几名盐商子弟出城踏青,遇了马匪,这一身的毛病,就是这么弄出来的。” “那些马匪生性凶残,一身功夫又不低,你们这几人,怎么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小的托了那几位盐商子弟的福,身边护院骁勇,姜家供奉来得及时,这才侥幸囫囵着回来了。” “被那些马匪绑了去之后,你们是单独关押还是一起关押?” “一人一个洞穴,单独关押。” “你在洞穴里呆的那一夜,有谁能作证?” “所有马匪都死了,死无对证。” 捕快眼里闪过一名精光:“你是什么时候回的城?” “昨天傍晚,城门口好多人口看见了。” “你身边这女子是谁?我看她有些脸生,应该不是湛英城的人吧?” “不是,是罗云城里的人,身上路引文牒一应俱全。” “回城之后这一夜你去哪儿了?” “在泥瓦巷的瞎子老田家里,隔壁王大娘曾与小的说过几句话。” “就是那个在牛记客栈帮忙的老田?” “没错,就是那个老田,想不到您竟然还认识这个老瞎子。” “不要打断我的话,你回答完我的话之后,我会一一给你解惑答疑。”捕快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那食舍残骸问道,“老田是个不错的人,不过这么晚了你突然回来,黑灯瞎火的,老田独自一人在家里怎么办?你可有托邻居王大娘看护?” 顾长凤笑了笑,一语便指出捕快话里的漏洞:“大人您忘了,老田都瞎了半辈子了,白天黑夜,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捕快盯着顾长凤的脸庞良久,最终收回目光后嘴角扯了扯,算是挤出一个笑意:“你提醒得是,我差点将此事忘了……” 顾长凤微微欠身:“大人还有什么要问得,尽管开口,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捕快微微晃了晃脖颈:“之前那些围观人众的风言风语,你可都听见了?” 顾长凤叹了一口气,点头道:“略知一二。” “好,很好,看来你不仅模样俊俏,人也是聪明,我喜欢与聪明人对话,省事,也不用绕弯子。”捕快把玩着手里铁尺,表情玩味,“既然你听到了也就好办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事情虽然没有证据,但却也不是捕风捉影。” 顾长凤凝视着捕快:“你们怀疑是我杀了阮公子,然后回城之后又放了一把火,把之前的端倪都一一消灭干净?” 捕快低着头,双手负在背后围着顾长凤慢慢转悠了一圈,同时慢斯条理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顾长凤抿了抿嘴唇,脸色凝重:“自古以来,便是民不与官斗,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哪怕再说一万句,也是徒费口舌,想带我走,我跟你们走便是。” “你不用拿话刺我。”捕快停住脚步,看着远处黑夜里面隐约可见的府衙大门,冷声说道,“这湛英城里面虽然不是戏文里唱的海晏河清,但是也不是那种屈打成招的腌臜地狱,没有拿到证据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但是我先给你提个醒,现在你的名字,记在我心里了,要是但凡让我查出一点蛛丝马迹,顾九,在城中纵火,我都不用给你念大乾律法,你该知道什么后果吧?” 顾长凤简洁回道:“知道,死罪!” “很好,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开口便是,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捕快说着挥挥手,朝周围的三名同僚低声道,“行了,这里事儿也了得差不多了,我再试探试探这小子,你们回去睡吧。” “还是赵大哥知道疼人,那咱们哥几个就先走了,您忙完您也回去早睡。” 瘦小捕快点头哈腰地应下,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个马屁后,这才与另外两人嘻嘻哈哈地离去。 待到那三名捕快离去之后,顾长凤深吸一口气,这才下定决心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秦三娘与谢松……在不在食舍里面?” 顾长凤没有意识到自己左手因为过于用力骨节已经有些发白,他紧紧盯住那赵姓捕快的双唇,心跳加快口干舌燥,生怕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捕快沉吟片刻,最终缓缓说道:“在食舍里面,只发现了一具尸骨。” 顾长凤双眼一下瞪得溜圆,嗓音都有些发颤:“还是死人了啊……,这尸骨……是……是谁的?” 捕快仰首看着璀璨星空,喃喃道:“是一具小孩尸骨,现在这尸首已经烧成一截黑炭了,半个时辰前交给仵作去验尸了,公文得明天才能拿出来。不过应该……应该是秦三娘之子谢松的,他……他才七岁啊……” 顾长凤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谢松那稚嫩天真的脸庞,这个曾经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这个下学回到家就跟自己炫耀今天认识了几个字的小孩子,这个偶尔会给自己从后厨里偷几块熟肉出来的小家伙,就这么不在了? 顾长凤身形一个踉跄,所幸有眼疾手快的雪见立即过来搀扶着顾长凤,才避免了让他摔倒在地的结局。 “他才……他才七岁啊。”顾长凤口里无意识地重复着那捕快最后一句话,双目无神。 捕快轻轻叹息了一口气,转瞬之间脸上又重新恢复了冷峻神色,“所以,这个纵火的凶手,我一定要抓住他,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方能告慰这孩童死去魂灵。” 顾长凤缓了好一阵,才继续问道:“那……那秦三娘呢?” “很遗憾,我带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秦三娘,我猜……她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捕快嗓音不大,但是却如春雷一般砸在了顾长凤的心坎上。 顾长凤面无血色,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干,他左手紧紧抓住雪见圆润纤细的右臂,嘴唇翕动之间,最终吐出一句话:“这下场……比死好不了多少啊。” 捕快蓦然回首看了顾长凤一眼,沉默片刻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我叫赵铁锁,府衙捕快,不论凶手是你还是旁人,我都会亲手,将其缉拿归案!” 顾长凤轻轻挣脱开雪见搀扶,伸出双臂拱手,长长作了一个揖,一字一顿道:“赵捕快,你是一个好捕快,食舍里面这两条性命,就系在您身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雪见与海婵 捕快赵铁锁走后,顾长凤坐在被烧毁的食舍面前,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雪见站在顾长凤身边,数次欲言又止,脸上神情颇为忧心。 顾长凤没有看雪见,但是却摆摆手,轻声道:“我没事,你让我在这儿坐一会便好了。” 雪见眼睛眨了眨,低声道:“少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便只能往前看了。” 顾长凤点点头,随意拿过一截烧毁的木炭握在手里轻轻把玩着,不一会儿左手之上就沾满黑色。 食舍里的大火刚刚被扑灭不久,仍然有阵阵余温热浪以缓慢的姿态扑将过来,所以即使是初春深夜,此处却依旧不显多冷,只是这食舍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就像一只破旧的鹿皮靴子被紧紧地贴在滚烫铁炉上所发出的那种刺鼻味道,恶臭与腥味混合在一起,拼命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之中。 顾长凤蓦然抬起头,平淡吩咐道:“通知咱宗里在湛英城内外的所有子弟,手头上的事情先放一放,全力追查秦三娘的下落以及这次纵火案的真凶,重点放在……巡防营和城牧府那边。” 雪见郑重点点头:“少主放心,等会我就把消息通知到每个人手里。” 顾长凤犹自觉得不满意,沉吟一会儿继续说道:“在我未来湛英城之前,葵水坛的坛主北堂逸便在城牧府里定下了五颗钉子,有两颗其实身份已经暴露,不过孙策想钓大鱼,所以才没有收网,你等会顺便去向北城杂货铺的楚老板传递一下消息,就说我说得,让他交代城牧府里的那三颗钉子,若是能挖到关于这间食舍里的事情,一定要想办法送出来,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顾长凤的话语放得很轻柔,但是这轻柔话语背后蕴含的力量却实在是惊心动魄。 那五颗钉子的事情,就连雪见这个在外围负责顾长凤安全的金戈坛副坛主事先都不知情,昨天她跟随顾长凤入城之前,花和尚沈柳道才私下告诉她此事。 当年为了把这五颗钉子砸进铁桶一般的城牧府,不说花费的银两,就是为此事捐了身子的道德宗子弟,就有十三人之多,而这五颗钉子中的其三,隐藏极深,并且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启用过,每一颗在关键时刻都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如今竟然要为了一记食舍纵火案全数启用,这不得不让她感到由衷的吃惊与不解。 “少主,这是不是……”雪见在心底组织了良久语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照我说的做。” 顾长凤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孔洞,但是那股空洞里所蕴含的力量和决心,却让她把剩下的话语都明智地咽了回去。 不知是否夜寒的缘故,雪见打了个冷颤,她在心底有一种预感,别看前几日湛英城里孙府与盐商闹得如火如荼,使得湛英城里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但是那好歹是在框架内的较量;而今夜顾长凤的这条密令一旦传将出去,整个湛英城的局势,将是谁也控制不了的局面了。 顾长凤丢到手里木炭,仔细在衣袍上拍打着手掌心的灰烬,慢慢开口道:“做这个案子的人,是个局外人,我刚刚想了很久,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捕捉到,所以我们只能与他抢时间,最不济,我们也得在秦三娘遇害之前,把她找出来。” “若是……”雪见知道此时不该说这些,但出于责任感,还是咬紧牙关开口,“那该如何是好?” 顾长凤仰望着星空,面无表情喃喃道:“若三娘真因我而身死,那我就只有请叶叔叔出马了。” 那个能一杆长枪诛杀无道高手的男人? 雪见此时是真真切切打了个冷颤,一种唤作恐惧的心情不受控制地自她心底慢慢喷涌出来。 “什么人!” 蓦然间,雪见在转头之际看到一袭人影闪过,她当即娇叱一声,右手从黑色衣袍之下摸出一把圆月形状的月白色弯刀,整个人直直朝着巷子里的那一处阴影长掠而去。 怆啷一声,火星四溅,在这黑夜里显得更外耀眼。 雪见倒飞回顾长凤身边,右手持弯刀护在胸前,眼神警惕,右臂微微有些颤抖。 一袭清冷地大红袍从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她身材高挑,脖颈洁白修长,一柄秀气的长剑被她倒持在身后,更给此人增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雪见左手掩嘴娇笑:“想不到这缩头缩脑的鼠辈,竟然还是一个比雪见还要可人的尤物。” “海婵师姐!”顾长凤扶着被烧焦的门框站起身来,苦笑问好。 来人正是海婵,她却没有理会顾长凤的问话,而先虎视眈眈地看了那雪见一眼,那一双秀气的秋水长眸里有着丝毫不掩饰的敌意。 方才她在长巷的阴影里站了许久,若不是因为心情激动泄露了些许气机被雪见捕捉到,她其实并不打算出来。 顾长凤浑身是伤地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漂亮女人。 第一件事让她心情很不好,第二件事让她心情更不好。 这两件事组合到一起,便让海婵的心情直接由不好变成了糟糕。 平心而论,海婵觉得自己不论是容貌还是身段都要比这个唤作雪见的女子强出好几分,但是自家事情自己知道,雪见身上的这股子浑然天成的媚意,是她打死都学不来的。 听说现在的男人都喜欢这种不要脸的狐媚子! 海婵心里略微有些烦躁,但是又不能和任何人讲。 倒是雪见嘻嘻一笑,“原来是顾公子念念不忘的海婵师姐,真是罪过罪过,奴家刚刚不小心得罪了海婵师姐,还望师姐不要往心里去。” 海婵并未回话,而是看向顾长凤,言简意赅问道:“她是谁?” 还未等顾长凤开口,雪见便抢先答道:“奴家雪见,是顾公子的……娃娃亲,这不奉家父命令,千里迢迢来到这湛英城之中,找顾公子成亲来的!” “娃娃亲?成亲?”海婵一双修长凤目瞬间瞪得溜圆,握着青锋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身上无意间所散发出来的寒冷杀意让雪见微微一滞,气机竟然都运行不畅了。 顾长凤苦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一见面就这么浓的火药味,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海婵师姐,与我同在羊宫先生门下学艺,面冷心热,这两年我也多亏她照拂;这位雪见姑娘,是……是我远方堂妹,家里遭了灾,才来湛英城投奔我来的。” 顾长凤一席话可谓是苦口婆心,但是这二者却皆不为他所动,双方视线依旧紧紧盯着彼此,那股子火药味似乎要再度把食舍点燃一番。 海婵蹙眉,清声道:“投亲就投亲,还说什么娃娃亲,一个女孩子张口就自污名声,真是不要脸皮。” 海婵这番话在她看来杀伤力不可谓不大,她扪心自问活了接近二十年,一直未曾说过如此丢分恶毒的语言,今日气急之下脱口而出,原本是微微有些后悔的,但是雪见之后的回应,却让她更加怒火攻心。 面对海婵的咄咄逼人,雪见却是以退为进,伸手怯生生拉住顾长凤衣角,幽怨道:“堂哥~奴家刚刚来到这湛英城之中,您这海婵世界就对奴家这样,奴家……奴家还是走吧!天大地大,让我自生自灭去吧!” “你……”海婵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雪见能想出如此回应的办法,这让她感觉自己方才就像引以为傲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劲也不是,收力也而不是。 雪见依旧幽怨地拉着顾长凤衣角,低着头的同时眼神却偷偷瞟了海婵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奸计得逞的笑意。 顾仙佛现在一个头有两个大,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沉声无奈道:“我说两位姑奶奶,今晚发生的事情,真的真的已经很让我扛不住了,你们两个就消停一会儿行不行!” 此话一出,雪见立即松开顾长凤衣角,做贤淑端庄模样。 海婵也是立即把杀气收敛,手里三尺青锋已然回鞘。 顾长凤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向海婵问道:“师姐,咱师傅他老人家……身体可还硬朗?” 海婵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没有你气他,他这两天精神头挺好,就是食欲不太好,我今晚给他烧的饭,只吃了半碗就不吃了。” “你这次出来,他就没有说什么?” “师傅说,他知道你现在不敢回去见他,不过没关系,该做的事情,他都替你做好了。”海婵莲步轻移走了过阿里,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到顾长凤手里,嘱咐道,“这个锦囊,你要贴身收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打开它。” 顾长凤接过尚且带着海婵余温的锦囊贴身收好,一言不发。 海婵脸颊微微泛红,她低下头轻声说道:“师傅已经派大师兄出城寻人去了,你不用担心,大师兄出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还有,师傅让我转述给你一句话:你之所以看不见谜底,是因为你正站在谜底上。” 顾长凤在心底缓缓咀嚼着这一句话,心中五味陈杂。 正想开口询问之时,却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难言之隐 十余名捕快在一名淄衣捕头的带领下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到达目的地之后便立即抽出长刀,将食舍面前的三人团团围住。 海婵柳叶眉微蹙,白净的右手已经放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顾长凤脸色一瞬间便挂起和善友好的笑容,双眼望着那些气势汹汹的捕快,左手伸出两指轻轻按在海婵手背之上。 海婵微微一怔,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脸颊微微有些绯红,修长的睫毛因为内心慌乱而上下轻微抖动着。 那名淄衣捕头也就二十七八岁,真是身强体壮精明能干的年纪,他身材修长,握在刀柄上的右手健壮有力,脸颊方正,浓眉大眼,只不过由于一夜未合眼的缘故,他现在那一双眼睛里全是疲惫与血丝。 他一走过来,围在顾长凤身边的那些捕快便自动分开道路。 顾长凤收回按在海婵手背上的两指,微微欠身:“谢捕头,您过来了。” 此名缁衣捕头正是食舍秦三娘之叔叔,在府衙里面担任缁衣捕头的谢鸣。 谢鸣伸出右手捏了捏鼻梁,沉声道:“顾九,你还敢回来,难不成你真的以为咱们湛英城的捕快是吃干饭的吗?” 顾长凤沉默片刻,方才缓缓说道:“谢捕头,难道您也认为我是纵火案的凶手吗?” 谢鸣摇摇头:“我从来不信什么我认为,我信得是人证,是物证,是作案动机。” 顾长凤苦笑:“您要是这么说,我便更无话可说了。” 谢鸣猛然舌绽春雷,低声喝问道:“三娘到底被你藏于何处!” 顾长凤沉默片刻,最终摇摇头:“不管您怎么以为,不是我做的便不是我做的,我也无法告诉您三娘到底在哪里。” “好小子,看不出来还是个硬骨头,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谢鸣歪着脑袋狞笑一声,然后转头对身边的捕快说道,“你们四处转悠转悠去,我帮这小子松松筋骨!” “好来,捕头您忙着,咱兄弟几个去西边的摊子上吃碗馄饨暖暖胃,兄弟们给您直接带回来,您要什么陷的?” “老规矩,猪肉大葱的,两碗。” “得嘞,那兄弟们走了。” 一声应和之后,顾长凤身边的捕快便收刀,三五成群的散去,西边街铺上有一家老馄饨铺子,每夜子时出来,专门为那些走夜路的人提供宵夜,这家馄饨铺子在湛英城里呆了三十多年了,三十年的时间足以把摊贩的主人从一个健壮的青年变成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 只是人的模样虽然变了,但是馄饨的味道却一直没变,五文钱一大碗,三文钱一小碗,每碗馄饨免费赠一碗原汤,各个馄饨都是皮薄馅多,轻轻一口咬下去,混沌里的汤汁便与馅料搅和在一起肆无忌惮地在口腔之中奔驰,这种味道是湛英城的食客老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待到那些手下全部走远之后,谢鸣才转过身来看着顾长凤,眼神复杂,神色犹豫。 顾长凤这两年一直在三年食舍里帮工,与这谢鸣也算是关系不错,甚至有些时候随姜流他们出城游玩晚上回不来,还是这谢鸣给行使得便利,但是如今二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确实是有几分尴尬的意思。 谢鸣猛然上前,抬起一脚便把顾长凤踹到在地。 海婵雪见几乎同时便拔出兵刃,瞬间就要欺身而上,所幸关键时刻顾长凤猛然低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海婵雪见止住前冲的脚步,二者先是怒瞪了谢鸣一眼,然后又互相瞪了一眼之后,这才气鼓鼓地把各自兵刃回鞘,头颅分别转向两旁,互不理睬。 顾长凤挣扎着以左手撑地,然后低声说道:“这一脚看似势大力沉,但是到我身上之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毫无半点力道可言,谢叔叔,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鸣走到顾长凤身边,蹲下身来抓住顾长凤衣领,低声回道:“一开始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小子放的火,但是我这手下已经不干净了,至少有三人和我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我不得不小心一些,不得不按照那些大人物安排得那样去破案!” 顾长凤左拳狠狠锤在地上,低声怒吼道:“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交锋,为什么要把三娘和谢松产牵扯进来!” 谢鸣伸手成拳,作殴打状:“我猜这是孙家少壮派的垂死挣扎,阮锦园之死其实是从食舍二楼,被那云梦军统领殴打开始的,所以三娘,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其中关系,而你因为此事牵扯其中,又与姜、李两家关系亲密,把这个案子砸到你身上,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怎么能把姜、李二家全部牵扯进来,才是他们此次行事的核心。” 顾长凤沉默片刻,脸颊随着谢鸣的拳头摆动:“自从回城之后,我也听说过孙牧回来的一些事情,孙素这一派其实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他们现在想的不是翻盘,是如何保命,如何把水搅得更浑一些,他们好渔翁得利。” “我想的和你所想的一样。”谢鸣低声回道,“自从这件事儿发生之后,我便感觉我身边的味道不对,好像……好像总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着我,我每做一件事儿,便有人提前一步在我做事儿的道路上给我设下拦路障,我现在行事,可谓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啊。” “谢叔叔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谢鸣眼中精光一闪,俯下身子来徐徐说道:“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把三娘从贼人手里救出来,昨日我在城郊外抓了两名行踪诡秘的中年人,现在他们已经被我投入大牢之中,到现在为止,能用的大刑我都用了,但是这两人依旧是咬死不开口。不过我却隐约能感觉出来,他们两人,应该与食舍纵火案有一些关联。” “然后呢?” “我在出发前接到邹府尹的三令五申,一定要把你捉回去,而且必须要活的,不要死的,这就说明你回城的消息,已经被湛英城那些大人物知晓了,为了不让巡防营左路军那些家伙把你弄走,邹府尹只能提前一步把你带回去。” 顾长凤把脑海中的一些灵感碎片拼接到一起,慢慢开口道:“所以,你想借此机会,把我与那两人关押在一起,看看能不能从他们两个口中套出话来?” “没错,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谢鸣眼神里燃起了几丝希冀光芒,“现在湛英城里的所有人都有种错觉,隐隐约约都有几分认为这火,是你放的,我把你安排到和他们两个一个牢房之中,守卫撤走,给你们充分接触的机会。” “然后呢,你想让我怎么做?” “下面的行动……六分风险,三分难度,只有一分成功的把握,你现在还不知道我这计划的内容,若是想退出,我并不怪你,你可要想好了,接下来的话要听还是不听?” 顾长凤笑了笑,“我不过一来去无牵挂的赤条条之人,三娘对我恩重如山,又是因我而深陷陷阱,我又何惧之有?” “谢鸣谢过顾小兄弟高义!”谢鸣拱手,把接下来的计划娓娓道来,“这个计划说来倒也是简单,咱们打得就是一个时间差,那两人被我抓来到关入大牢之中,一切俱是我带着铁杆心腹为之,我有自信这两人被抓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 谢鸣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我这次把你带回牢房之后,会把你投入这二人牢房之中,既然他们都以为这火是你放的,你便承认这火是你放的!” “啊?此话何解?”顾长凤微微有些诧异,刚刚谢松意思明明就是这纵火案有那两人参与,而这次又让自己认罪,到底是何道理? “你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谢鸣摆摆手,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让你与那二位说,你是孙素的心腹,这火本来是他要你放的,但是却被他们二人捷足先登了,他们既然破坏了你和孙公子的计划,所以你便故意被我抓入大牢,目的,就是为了对这二人兴师问罪!” 顾长凤在心底慢慢消化着这个惊险但是却别具一格的计划,同时慢慢开口说道:“好,这个计划虽然惊险,但是成功的几率却未必有谢叔叔您说的那么低,若是……” “谢捕头,还没忙完哪?看来那小子还真是个硬骨头啊。”一名提着馄饨的捕快声音遥遥传来,打断了顾长凤的话语。 顾长凤咬紧牙关,右手在胸前伤口上悄无声息地一捏,刚刚被包扎好的伤口立即再度破裂,殷红的血液慢慢浸透他的衣衫。 谢松嘴唇微微翕动,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食舍纵火案 湛英城府衙大牢位于城东,院高墙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周围有铁胄甲士持枪带刀,目光警惕地转来转去。而在大牢四周有四处高高耸立的箭塔,每处箭塔之上都有四五名经验老道的箭手持强弓守卫。 根据大乾律法,若是没有上级调令私自接近大牢百步之内,不论来犯之人身份地位如何,大牢守卫都有权直接射杀。 顾长凤因为有重伤在身,所以谢松便未将其束缚起来,只是让两名属下跟在顾长凤身后,压着顾长凤来到这府衙大牢。 门口守卫的值班甲士老远便得到箭塔上的下属预警,等谢松等人来到门口之时,那值班小队长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折腾了一夜的谢鸣神色有些疲惫,面对这小队长之时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连交接手续都压到了天亮早晨,只是压低了声音郑重吩咐两句,便将顾长凤交给了那小队长,让其带人压了进去。 因为这两天抓了二十多名盐商以及更多随从护院进大牢的缘故,使得这阴森的大牢有些人气,从长长的昏暗走廊里穿行而过,顾长凤环顾左右,大部分牢房里都是空空如也,不过很多牢房里还有前两天剩下的瓜果残骸和鸡鸭骨架,甚至有些牢房里还有浓厚的酒味传出来,哪怕就在这隐阴森牢房之中,这酒香的醇香味道也掩盖不住。 一直走到牢房最深处,来到有专人看管的牢房门前,小队长与那看守之人低声嘀咕两句之后,这才打开牢门,一把将顾长凤推了进去。 “你今晚现在这里对付一晚上,等到明日一早,邹大人开堂审案、做完交接手续之后,再决定给你换一单间儿,还是把你放出去。” 那小队长不知得了谢鸣什么嘱托,对顾长凤虽然冷峻一些,但是却还算客气,把牢门关严实之后,又低声嘱咐了两句,这才带着下属一起离去。 此间牢房除了面积大一些,与寻常牢房并无多大区别,地上铺满潮湿的干草,墙上高处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窗,牢房里面除了一张石床之外再无他物。 这牢房里面除了潮湿腐烂味道之外,还有一股子扑鼻的血腥气。 血腥气来源于牢房里的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两个血葫芦。 二人都是一身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囚衣,受伤重一些的那人躺在石床上,气息微弱,脸上身上全是鲜血淋漓的伤痕。 另外一人受伤稍微轻一些,坐在干草上背靠石床,等到顾长凤进来看守离去之后,那一名男子才稍微抬了抬眼皮,冷声道:“兄弟,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搞到这里边来了?” 顾长凤气定神闲地环视着牢房里的环境,并未搭话。 那囚犯嗤笑一声,拿起一根干草在手里面把玩着,随意开口说道:“兄弟,看你这模样,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吧?” 顾长凤止住脚步,看了那囚犯一眼,点头道:“没错,第一次进来。” 囚犯啧啧两声,嘴角上挂起一丝玩味笑容,“这大牢里面的牢饭,那可是不好吃啊。” 顾长凤点点头:“嗯,这一点哪怕我第一次进来,心里也知道。” 囚犯扔掉手里干草,拍拍手掌:“既然都知道这一点,那你是怎么被搞进来的?” “我不是被搞进来的。”顾长凤举步来到那囚犯面前两步之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我是主动进来的。” “嗨,真他娘的新鲜了,老子在这大牢里进进出出多少次了,第一次听见有人要主动进来的。”囚犯背靠石床,流里流气地斜视着顾长凤,“你是抽风了还是想不开了,竟然主动来这里找麻烦?” 顾长凤笑眯眯回道:“我不是找麻烦,我是来找人的。” 囚犯微微一怔:“找人?你进大牢里来找人?你当府衙大牢是你家开的啊?” “府衙大牢那倒不是我家开的。”顾长凤猛然抬起一脚,瞬间踢在那囚犯脸上,“但是老子来找你,却是轻而易举的!” “我去你大爷的!”那囚犯无缘无故挨了一脚,瞬间便怒火攻心,以手撑地站起身来,挥起拳头便向顾长凤锤过去。 然而他右臂刚刚抬起,整个身体便立时僵硬住。 顾长凤左手持一口雪亮短刀抵在那囚犯的咽喉之上,笑眯眯地轻声道:“别闹别闹,坐下,如你所见,我惯用的右手现在已经被废了,左手持刀,力度难免有些掌控不好,万一划破点皮,那可就不好看了。” 这是一口好刀,那囚犯不用眼睛看,单单凭咽喉上传来的寒意便能断定这一点。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的右臂立即慢慢放下,脸上一时间堆满虔诚笑意,他讨好道:“我说兄弟,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能关在一个牢房里,这也是咱兄弟之间的缘分,您这一见面就动刀子,这……这不合江湖规矩吧。” 顾长凤左手持刀纹丝不动,只是以眼神轻轻示意。 那囚犯嘿嘿笑着点了点头,慢慢靠着石床重新坐了下来。 顾长凤顺着囚犯的动作慢慢蹲了下来,因为右臂吊在胸前不好保持平衡的缘故,他下蹲的速度并不。 囚犯咽了一口唾沫:“兄弟……啊不,大哥,您……您能不能先把这刀放下,咱有事儿好好聊,好好聊。” 顾长凤笑眯眯地点点头:“成,收起来没问题,但是我看兄弟你是个聪明人,所以咱们就有事儿就好好聊,别喊别闹,成不成?” “成!成!您放心,我绝对是聪明人!”囚犯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只不过因为有一把短刀抵在他的咽喉上,所以他点头的幅度并不大。 顾长凤左手手指灵巧一动,便重新将短刀收入衣袖之中,轻声道:“朋友,我不是来找别人的,而是来找你的。” 囚犯缩了缩脖子,同样压低声音道:“请恕咱愚笨,我刚刚在脑子里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往日咱虽然偷鸡摸狗的事情干过一些,但是却也没得罪到大哥您的头上,到底是何事,让您费尽辛苦混到大牢里来,就为了找咱的麻烦?” 顾长凤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囚犯布满血渍的脸颊,轻笑道:“混到这大牢里,对旁人来说是千辛万苦但是对孙公子来说,那可就是小事一桩。” 那囚犯双眼下意识一瞪,身体刹那一阵僵硬,但是立即便又恢复正常,他展颜笑了笑:“孙公子?您说的是哪家公子?不瞒您说,咱这些年一直是在市井里面摸爬滚打,终日为刨食忙活,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咱还真一个都不认识。” “你现在与我装傻,有何意义?”顾长凤索性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慢斯条理道,“我既然能在这大牢里找到你,你还认为我是什么不懂的二愣子?” 囚犯此时却完全镇定下来,他看了顾长凤一眼,意味深长,却不言不语。 顾长凤猛然出手如电,一把攥住那囚犯衣领,伸手将其拉到自己面前,二人几乎眼对眼面贴面,他眼神冷漠地盯住那对面囚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语:“那巷子食舍里的秦三娘,是这一切事端最根本的结扣,孙公子留着他有大用处,你竟然敢自作主张,不仅一把火烧了那食舍,竟然还把三娘虏了去,你可知道,你此擅做主张,坏了孙公子的大事!” 囚犯低头沉思良久,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认真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长凤展颜一笑:“我是顾九啊,食舍里面跑堂的小厮。” 囚犯冷哼一声:“你可别与我转移话语,我当然知道你是顾九,我是问你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何人?” 顾长凤松开抓住囚犯衣口的右手,冷声道:“不敢问的别问,你在湛英城的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这么粗浅的道理,你能不明白?” 囚犯盯着顾长凤气定神闲的双眸,不知在心里思索了一些什么,片刻之后缓缓说道:“好,我不问你的身份,那你来这大牢里找我何事,这一点我总能问吧。” “来这里我就问你一句话,那食舍里的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如何,不是我放的……又如何?” “如何?”顾长凤眼神一瞬间冷冽如刀,“你挡了我的路子,你还问我为何?” 囚犯皱了皱眉:“挡了你的路子,你是说……这火,原本是你想放的?” 顾长凤抿了抿嘴,然后笑呵呵道:“那是当然,这把火若是你不放,我……也会放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府尹书房 湛英城府衙,整个晚上灯火通明。 不计其数的捕头捕快甚至快马围绕在整个府衙周围,明火执仗,杀气凛然。 身体孱弱一些的文官此时也是面色肃穆,各自都抱着厚厚的一沓公文在府衙里面进进出出,哪怕此时不是白日当值时间,这些人也都是峨冠博带,衣冠楚楚,一个个虽然都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但是却精神焕发,干劲十足。 前些日子孙家与湛英城盐商交锋不断,而夹在最中间的便是那府衙大牢,不论是巡防营抓人来丢进大牢,还是盐商家人上下打点后带着罗云城里某位大人物的手书来提人,那都是一句话一个动作的事儿,但是却苦了湛英城府衙里的这些文官,一个个的只能跟在这些事情后面帮忙补办手续擦屁股,整个府衙上下都为了这些破事儿忙得四脚朝天。 湛英城府尹邹锡林今年五十有六,表面上看上去身材瘦小,甚至有些像一名猥琐的多过像一个府尹,但是这邹锡林肚子里藏着的那些老奸巨猾,却让整个湛英城官场上无人敢小瞧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老头。 邹锡林年纪虽刚过半百,但是在湛英城府尹位子上坐了却有二十多个年头了,邹锡林其父是前魏最后一任太师,身世家底儿不可谓不厚重,哪怕大乾立国以后,在邹锡林上任这湛英城府尹一位之时,长安城的皇帝陛下还亲自在朝堂上过问了此事。 邹锡林在坐府尹之位的这些年里,也不知是何原因,与姜家家主姜磊一直好到几乎要穿一条裤子,这在湛英城里是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姜家这些年在湛英城里能如火如荼,有一大半是因为有邹锡林这个铁靠山的原因。 今夜灯火通明的府衙里,邹锡林坐在书房里,手拿一卷前秦典籍津津有味地越读着,时不时端起桌面上那姜家新孝敬上来的春神猢新茶轻啄一口,神态甚是满足舒适。 一盏新茶喝到一半的时候,书房大门被人轻轻从外面推开。 师爷张楚轻轻磕上房门,带着一本账册喜笑颜开地来到邹锡林身边,点头哈腰地站在邹锡林身后。 邹锡林放下手里典籍,笑眯眯道:“哎呀,这姜家不愧是家大业大啊,这茶叶,喝起来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连绵不绝,又令人回味无穷啊。” 张楚微微欠身,恭敬答道:“世人都传这春神猢新茶寸茶寸金,这话虽然有着以讹传讹的身份,但是也足以说明这春神猢新茶的地位了。” “哎呀呀!”邹锡林一脸痛心疾首状,“这么好的茶叶,就这么被本府糟蹋了,快,快,将剩下的新茶收起来!” 张楚却没有动作,而是笑呵呵道:“我的邹大人唉,您这话可是过分了啊,您可是堂堂一城之府尹,用些春神猢新茶,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哪!” 邹锡林吹胡子瞪眼,一脸心痛状:“哪有谁家人嫌银子多大的?本府这一家人上上下下多少口子人啊!人吃马嚼的,这一天刚流水得消耗多少银子!快,把这茶叶收起来,赶明儿找个茶铺卖了去,记得一定要卖个好价钱!” 张楚适时送上怀里那一本账册:“大人,您要是看了姜家这一次孝敬了多少东西,您可就不心疼这一杯茶叶了。” 邹锡林狐疑地看了自己的贴身师爷一眼,然后便接过账册放在桌子上细细查看起来,但是刚刚翻开第一页,整个人便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好家伙,春秋时代的子虚母鼎?这个玩意儿好像十年前就是十万两白银了把……” “贼老天,这……这还有汪子棠的山水画,这……这上面还有前晋开国太祖的国印哪!” “越王的佩剑?在这世上失踪十多年了,没想到是在姜家啊……” 越往后翻,邹锡林脸上的惊讶便越甚,翻到后来之时,他已经不再出声,就连眼神里的惊诧,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合上账册,邹锡林长出一口气:“姜家这次,看来真是下了血本了啊……” 张楚微笑点头,附和道:“姜家这次送来的东西虽然不够一辆马车,但是起其价值,却比以往几次加起来都要多,不过大人,您可是冒着与城牧孙策大人撕破脸皮的风险,派人保了那姜家公子的命,这姜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啊,他送来这些东西,比之您对姜家的恩情,不值一提。” 邹锡林拿起账册递给张楚,感叹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姜家一下就送出了小半个家底,这出手……着实果断了一些。” 张楚接过账册放回怀里,云淡风轻道:“姜磊是个聪明人,要不然大人也不会这些年一直独独对姜家青睐有加,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才晓得最简单的那个道理,只要能把根保住了,枝叶就算都去掉也没有关系,不过是再等一个春天的事儿,但要是因为过分看重枝叶,根坏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对于姜家来说,邹大人……那就是根啊。” 邹锡林呵呵一笑,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猥琐的模样,他摆摆手:“行,行,不管怎么说,只要这银子进了咱家,管他是怎么来的,那就是咱家的,这些东西一定要安排好了,不得让本府那些太太们看见,她们那群小娘们啊,各个都比周扒皮要狠!真当本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张楚点头笑着应道:“小的办事,大人您就放心吧,这账册还是老规矩烧掉?” 邹锡林端起茶盏轻啄一口,靠回太师椅上,优哉游哉说道:“要是不放心,我就不会把这事儿交给你办了,行了,差不多也后半夜了,让那些小家伙们继续忙着,咱们先去睡吧。” 张楚刚想应下,便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带着歉意笑道:“你看你看,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件事儿差点忘了,大人,捕头谢鸣回来了,一直在外面等着,说是有要事要面见大人。” “哦?”邹锡林直起腰杆,微微蹙眉道,“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看谢捕头那眉眼神情,似乎不仅仅是有眉目,应该是有结果了。”张楚略带遗憾地摇摇头,“不过那小子最近学聪明了,见了小的除了必要话语再也不轻易开口,小的这次也没能在他口中套出更多的话来。” “哈哈哈,这孩子上了你这么多次当,要是再不长点记性,他还能穿那身衣服这么久?”邹锡林一手抚须开怀大笑,“行了,让那孩子来见我吧,对了,吩咐伙房送点点心进来,忙活了大半夜,还真有些饿了。” 张楚躬身应下,确认把账册揣好之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邹锡林仿佛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高声开口道:“吩咐伙房里那些败家子儿,别弄些花里胡哨的扬州点心,好看不顶抱,让他们随便弄些点心过来就成!” 此时张楚已经走出了房门,边含笑应下边轻轻磕上房门。 出了房间大门,张楚在朱漆大柱旁边低声感叹道:“这只铁公鸡,都富甲一方了,还是这么抠……” 与此同时,房间里的邹锡林轻轻吹了吹手里茶盏里的氤氲雾气,低声笑道:“这只老狐狸,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能不露半点马脚……”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房外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邹锡林仰首把手里剩下那半只雪白热气腾腾的肉包丢到嘴里,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不清开口道:“进……进来。”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此时谢鸣已经摘下佩刀与乌纱,恭敬进入书房之后便立即双膝一弯五体投地,沉声道:“属下谢鸣,叩见府尹大人。” “你看看你看看,本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私下里见了本府,无需行此大礼。”邹锡林伸出三指又拈起一只雪白蓬松的肉包,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大口,又低头把手掌边缘的热油吮吸干净之后,才继续抬头说道,“来来来,快起来谢捕头,老是跪在地上是什么样子。” 谢鸣这才从地上慢慢爬起身来,不过他神态模样却依旧是恭敬无比:“府尹大人是咱湛英城的父母官,属下对府尹大人恭敬一些,那是应该的。” 邹锡林三口两口便吃掉剩下的肉包,端起米粥啜饮一大口,笑眯眯道:“顾九抓到了?” 谢鸣神态波澜不惊,恭敬道:“抓到了,我把他与风捕头和风师爷安排在一个牢房里,在您明天开堂之前,他肯定能供认出自己罪行。” 邹锡林仰首开怀大笑,他放下手里那一碗米粥,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来来来,谢捕头,坐下谈,坐下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半碗米粥沉甸甸 谢过府尹赐座之后,谢鸣便来到圆桌旁边坐下。 面对上司赐座,拒绝当然是万万不可,那是拨了大人的面子,但是真坐的时候该怎么坐,这里面也有极大的讲究。 此时谢鸣的坐法,便是下属面对上司之时最得体的应对之法。 后半截屁股搁在座位之上,前半部分悬空,腰身挺得笔直,这种似坐非坐的恭敬姿态,其实比站着更要累上数倍。 邹锡林直接在这一身朝廷钦此的补服胸前擦了擦手,然后伸手亲自替谢鸣盛了一碗米粥,笑呵呵道:“这个湛英城里众人皆知,本府清廉,家里养的人口又多,吃食上嘛,便清淡了几分,粗茶淡饭的,谢捕头可不要嫌弃。” 谢鸣受宠若惊,立即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这一碗米粥,看他那颤抖的身躯和激动的神情,仿佛捧着的不是一碗米粥,而是万两白银、千两黄金。 “坐下坐下,这书房里就咱们两人,谢捕头不用这么拘谨。”邹锡林摆摆手,伸出左手捏起一块热乎乎的油饼,右手持筷挟了一筷咸菜放到油饼里面,然后把油饼细致地裹起来,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之后,继续说道,“别看这米粥清淡,可是这厨子可是下了功夫的,熬得不温不火,正好,谢捕头,要是不嫌弃的话,请尝一尝。” 谢鸣此时表现倒也是个实在人,双手捧着饭碗就到唇边,仰首直接把滚烫的米粥灌了一大口进嘴,几乎连品都未品便直接吞到肚子里去。 紧接着谢鸣双眼里便热泪盈眶,似乎是烫的,不过看他那激动神情却是感动出来的泪花,他放下饭碗,站起身来之后,直接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响头之后,仍旧跪在地上,双臂拱手于胸前,含泪道:“属下何德何能,今日里不过是为大人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而已,竟然蒙大人赐粥,大人恩情,属下此生难忘,今后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大人恩德!” 说完以后,谢鸣又是一个深深的叩首,直接把头砸到地毯上。 邹锡林站起身来走到谢鸣身边,伸出右手含笑把谢鸣扶起来,摆摆手笑道:“谢捕头严重啦,不过是一碗热粥而已,既然谢捕头不嫌弃,以后若是想喝,来本府这里便是,别的东西本府拿不出手,但是这粥啊饭啊,本府管够!” 谢鸣搀扶着邹锡林坐回原位,然后自己才回到位置上坐下,低头毕恭毕敬道:“这虽然是一碗热粥,可是在属下心里,这就是大人对属下的恩情,对属下的栽培啊,更何况,这碗热粥要是放在二十年前,这就是一条人命啊!属下还依稀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那邻居王大叔家的小儿,就是因为缺了那一口粮食,活活饿死了啊。” “你这句话,算是说到本府心坎里了。”邹锡林拿起刚刚搁下的油饼继续吃起来,不过这次吃得速度稍微放慢了一些,他目光若有所思,缓缓道,“谢捕头啊,你年纪没经过逐鹿之战的那个动乱时代,你出生七八年后,大乾便立国了,但是本府可经历过啊,大秦崩塌,山河沦陷,日月无光,那时候的人还叫人啊?那是畜生,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行,别说树皮了,就连观音土,你都找不到,你看到这桌子饭菜了没有,别看简简单单,加起来也值不了个几钱银子,但要是放在三十年前,这一桌子饭食,至少能换三个黄花大闺女,你信不信?” “信,信,属下当然相信大人的话语!”谢鸣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大人您若是不嫌弃,就别谢捕头谢捕头的叫啦,属下这个捕头,就是给大人看家护院的,与一条忠犬无异,要是大人不嫌弃,就称呼属下表字逸之吧。” 邹锡林开怀大笑:“好,很好,那本府就不客气了,逸之啊,趁着今晚得空,有些心里话,本府想与你聊一聊。” 谢鸣重重点头:“大人但说无妨,属下洗耳恭听!” 邹锡林一边慢慢咀嚼着油饼一边缓缓开口:“自从你担任捕头以来啊,这府衙甚至湛英城里面,就一直有一些风言风语,本府都听到了,无非就是说你逸之在本府面前,姿态放到最低,为了奉承巴结本府,连自己的人格气节都不要了,甚至还有人说,你逸之在旁人面前把自己当人,在本府面前,把自己当狗。” 谢鸣一瞬间脸涨红如猪肝,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细密上渗出,就算他是个再厚颜无耻之人,如今被邹锡林当着自己面说出来,谢鸣还是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本府只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而已,你便如此失态,看来你的脸皮功夫修炼得还是浅啊。”邹锡林腾出右手,拿起盘里洗净切好的黄瓜条蘸了些秘制酱汁送到自己嘴里,含糊不清说道,“本府今日和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讥讽你,而是想和你说说本府的一些心里话,逸之啊,本府呢,是世家出身,家父是前魏最后一任太师,虽说前魏被前晋灭了,但是这太师名号,还是能起到几分唬人作用的,本府能一直坐稳这个位置,本府自己的本事只占三分,运气占了一分,剩下的六分,都是靠本府家父来的。” 邹锡林顿了顿,把最后一口油饼连着咸菜一块送入嘴里,接过谢鸣盛好递过来的米粥,舀起一汤匙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同时继续说道:“而你呢,逸之,你是真真实实的草根出身,身边的家庭不仅仅成不了你的助力,相反还是你的拖累,你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单单凭借自己的本事,你能做到,但是这个狗屁世道,却不许你这么做。” 谢鸣已经是汗如雨下,邹锡林对此熟视无睹,把凉好的那一口米粥放进嘴里,继续说道:“你想往上爬,这一点错也没有,相反,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你以为本府这么多年来对你另眼相看,是因为你的忠心?错啦,本府身边能人不算很多,但是忠心耿耿之人,却委实不少。本府所看重的是你这份野心,你这份不择手段向上爬的野心,是本府最欣赏的,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本府不需要忠心但是无能的狗,本府欣赏的,是有野心的狼!” 邹锡林放下手里的饭碗,笑眯眯接着说道:“至于忠心与否,呵不重要。” 此时宛如洗了一个热水澡的谢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敬而郑重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大人放心,逸之愿做狼,但是却不是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日逸之愿在此发誓,不论日后如何,逸之都愿供大人驱使十年,十年之内,不论大人有何指令,逸之万死不辞!” “这句话听着倒是还算句人话。”邹锡林打了个饱嗝,把面前的碗筷推开,轻声道,“本府讨厌华而不实的扬州点心,单却偏偏喜欢咱湛英城的米饭油饼,不为什么别的,就因为米饭油饼实在,能填饱肚子。” 谢鸣站起身来,躬身恭敬道:“大人的意思,逸之明白,大人敬请放心,逸之不是只会空口白牙的玩嘴之人,这次孙家与盐商的交锋之中,逸之定会倾尽全身之力,助大人在此事之中,功成身退!” 邹锡林点点头:“最关键的是那跑堂小厮,他不能出一点问题,这是我们火中取栗最关键的底牌。” 谢鸣恭声道:“大话逸之不敢说,但是迄今为止,一切都按府尹大人的计划进行,并未出半点纰漏。” “什么本府的计划,逸之你以为本府是强占他人功果的小人?是你的就是你的,等这事儿成了以后,你那一份本府少不了你的。”邹锡林瞪了谢鸣一眼,而后摆摆手道,“行了行了,这天也不早了,逸之你便回去吧,明天一早,记得去给城牧大人下帖子,等城牧大人到了,咱就三堂会审!” “要请城牧大人?” “这种事儿,你以为他会错过?与其让他上门来兴师问罪,还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好歹还能占据一些主动权。” “大人确实高瞻远瞩。” “行了别拍马屁了,快回去歇息吧。” 谢鸣却站在原地未动,神挣扎犹豫。 邹锡林微微皱眉:“还有何事?” 谢鸣低头抱拳:“大人,这半碗米粥,能否赏给逸之,让逸之请回家去,当做传家之宝,代代相传下去。” 邹锡林抚须而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过府尹之后,谢鸣郑重地将那半碗米粥抱进怀里,恭敬告退。 邹锡林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脸上尚且挂着微微笑意。 拍马屁这种行径在外人看来确实令人恶心,在被恭维者看来确实舒坦,在恭维人者看来确实卑微。 但不论从哪儿看来,都无法否认一点。 这确实是一种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我要顾九活 湛英城的这个夜晚,注定是多事之秋。 府衙书房里面那场略显简陋的饭局刚刚结束之时,食舍小巷后院里的饭局刚刚开始。 姜磊略显拘谨地坐在羊宫先生对面,眼观鼻口观心,神色肃穆紧张,呼吸声音都不敢放大。 姜磊并非是未见过世面的布衣百姓,他行盐贩盐多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泥腿子,变成如今这个富甲一方的盐商,他经历了实在太多太多,与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觥筹交错他有过,与走夜路捞偏门的绿林好汉盘道交锋他亦有过,但是那些时候的紧张程度,都远远不如现在,面对一个无官无爵、枯瘦无力的老头所来的紧张、拘谨。 不论是不是读书人,羊宫先生这四字,威势重了一些。 在姜磊对面的羊宫先生捧着一碗雪白冒尖的米饭,正吃得香甜,在他面前的方桌之上,只有寥寥三四个碗碟:一盘臭豆腐、一碟咸萝卜干、一盘臭鸡蛋外加一碟酱驴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今日的羊宫先生不仅丝毫没有精通各道学问的名宿大家气度,相反更像是一个三天没有见过伙食的饿死鬼投胎,他左手捧着米饭,右手持筷以令姜磊眼花缭乱的速度一下一下地挟着桌上那略显寒酸的菜肴,甚至那唯一能提升这一桌菜品格与地位的酱驴肉,姜磊却只动过寥寥数筷,大多时候精力还是放在了那一盘臭豆腐之上。 等一刻钟的时间过后,那一碗米饭冒出来的尖已经被羊宫先生手里的竹筷铲平,而桌上的那一碟臭豆腐,却已然被其尽数消灭,只留下一些汤汁在碗碟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或许是没有了最爱吃的臭豆腐的缘故,羊宫先生用饭的速度慢了下来,此时也就能腾出嘴巴来与对面的姜磊说上两句话。 “嘿,你要是再不送这一食盒饭菜来,老夫恐怕就要活活饿死在这房子里了。”羊宫先生咽下嘴里的饭菜,将臭豆腐的汤汁淋到米饭之上,感叹着说道。 “先生说笑了,不谈您的身份地位,就说您收的这四个好徒儿,武能安邦定国,文能经世治民,有他们在,您老还能饿着了?”姜磊表情神态拿捏得极其到位,不过说完之后微微犹豫片刻,欠了欠身子继续说道,“这臭豆腐的汤汁咸一些,您老吃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 “咸个屁!你一提我那些不成器的徒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羊宫先生拍案而起吹胡子瞪眼,“你说说海婵那小丫头,真是和她那老爹一样霸道!自己做的菜难吃罢了,还不许老夫不吃!以往有小九那孩子偶尔从食舍带些吃的来接济一下老夫,现在好嘛,小九被抓进去了,食舍更是被一把火烧了,这……这让老夫以后可怎么活!” 窗外传来一声微不足道的细碎声响,然后又传来了两声野猫发春般的难听叫唤,二人虽然听见了,但是却都没有往心里去。 姜磊呵呵笑着搓了搓手,没话找话道:“这个……先生您也不必担心,如今所发生的事情,肯定都在您的意料之中,不出几天,顾九公子就平平安安回来了。” 羊宫先生抬起头,平淡无奇地看了姜磊一眼。 姜磊悚然而惊,自觉方才话语落了下乘,立即住嘴不言。 羊宫先生低下头继续挟了一筷咸萝卜丝放到碗里扒拉了一大口米饭,方才含糊不清道:“你大半夜的突然跑过来找老夫,难不成就是为了来恭维两句?” 姜磊苦笑:“当然不是。”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羊宫先生端起旁边的大碗茶润了润嗓子,“吃完这一碗饭,老夫就要睡了,你抓紧说吧。” 姜磊沉默片刻,抬头看了那一碗不到半碗的米饭,陡然开口直入主题:“先生爱徒顾九公子被府衙拿下之事儿,可是先生所谋划?” 羊宫先生摇摇头:“老夫再能算计,也算计不了每个人的人心,再说最近湛英城里发生的这一档子事儿,都与老夫无关,你就不用试探了。” 姜磊点点头,直言不讳道:“若顾九公子被抓一事不是先生谋划,那顾九恐怕此次危矣。” “府尹邹锡林与你好到要穿一条裤子,这种事儿还用你和老夫说?”羊宫先生依然在大口用饭,丝毫不为顾九处境担心。 姜磊摇头而笑:“老先生比我还明白,这年头,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邹府尹能与我坐而论道,不过是因为我在他那里值几两银子,而今日他陡然发现,我竟然能卖出上百两银子,难免他不动心。” 羊宫先生咽下饭菜,轻啄一口大碗茶,貌似无意间说道:“孙素突然对盐商发难,并且手笔直接往最大了做,如今孙策回城,但是却发现局面不是很好掌控了,孙家与盐商再想握手言和根本不可能,必须有一方示弱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才能拉下帷幕,而那府尹邹锡林,一直置身事外,现在陡然出手,目的无非就是趁你们两者僵持到最难解决地步之时,一举直接消灭你们两家,老夫猜测,这邹锡林背后,定是有东陵道大人物撑腰,而且既有可能是手眼通天之辈,要不然他不敢做这种火中取栗的勾当。” 姜磊拱手,由衷钦佩道:“先生高见,我也是今日才知道,那邹锡林与道平郡郡守,早有书信来往。” “太守大人?那可是咱这一郡最大的父母官,知道这一点以后,你竟然还敢来找老夫?”羊宫先生看了姜磊一眼,表情玩味。 “呵呵,再大的父母官,也得守东陵道的规矩。”姜磊憨厚一笑,似乎人畜无害,“我这些年风里雨里的,好不容易治下了这一份家业,要是到了再为他人做嫁衣了,那我入了棺材,也得爬出来。” 羊宫先生拿手里竹筷对姜磊指指点点,大笑道:“你这个老小子,还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啊。” 姜磊谦虚点头应下:“先生谬赞了。” 羊宫先生竟然罕见把手里饭碗放下,神情略微肃穆一些:“小九现在在府衙大牢里如何?” 姜磊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娓娓道来:“周围守卫都已经被调开,我亦是无法得知准确消息,不过我知道他现在被与两名囚犯关押在一起,那两名囚犯是谢鸣捕头亲自押进来的,没有办过交接手续,连名字我都不知道。” “大牢里没有空闲牢房了?” “有,而且很多。” “小九办过交接手续了没有?” “没有。” “也就是说,这三人全是不被记录在案的?” “确实如此。” “你家供奉此时还在城中?” “在。” “去把那两名囚犯杀了。” “好……啊??”姜磊习惯性应下,但反应过来之后便陡然大惊失色,“先生,这……这潜入大牢里杀人,被抓到可是死罪!” “怕什么!”羊宫先生微微瞪了一眼,“你家供奉每年吃这些真金白银,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可真是你姜三石瞎了眼了。再说,就算被抓到,那三人都没有记录在案,谁又能证明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姜磊微微沉吟:“此话倒是不假……但是如此贸然出击,是不是……” 剩下的话语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羊宫先生冷笑:“你若是如此优柔寡断,提上你的食盒滚出去,现在是何等关键时刻,若是等府衙那边坐实了你姜李两家伙同顾九谋了那纨绔的性命,你用你的猪脑子想想姜家最终会落下怎样一步田地?若不是小九被卷到了这一件破事儿里面,老夫才懒得与你废话这么多。” 姜磊霍然起身,他脑子不笨,只是方才陷入了牛角尖之中,如今被羊宫先生点了两句,立即心思通达起来,他郑重拱了拱手:“先生今日又救我姜家一次,三石铭记五内,日后……” 此时屋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连绵响动,打断了姜磊话语。 羊宫先生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准备吧,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这一场战役结局如何,就看今晚最后的博弈了。” 姜磊再次弯腰道谢之后,才提起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姜磊出门之后,羊宫先生这才站起身来,一边抹了抹嘴巴,一边站起身来嘟哝着向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叶霖与黑马皆不在,此时应当是一片空旷才对。 然而此时的小院之中,却有三人对峙。 大师兄王平手持书卷挡在小院门口,脸上带着歉意和善的笑容。 在他对面,站着两个黑衣人,左侧之人身材纤细高挑,背后负一口长剑右侧之人身材厚实魁梧,赤手空拳。 王平歉意笑了笑,温声道:“小师妹,实在抱歉,师傅今日吩咐过我,三日之内一定不让你出这一个院子,你还是回去吧。” 左侧那名黑衣人一把拽下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那一张清冷俊俏的脸庞。 海婵神情虽然清冷,但是眉眼之中却却罕见有了几丝烦躁和怒意:“大师兄,刚刚你也听到了,现在顾九遭人算计被投入大牢之中,生死不知,他又是身负重伤,若是等过了今晚之后,他……他可能就……” 一旁的拓跋东床没有拉下面巾,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王平抿了抿嘴,语气依然温和:“拓跋师弟、小师妹,你们的道理我很了解,我也非常担心小师弟安危,但是实在抱歉,师傅说了,三日之内不让你们出院子,你们就不要为难师兄了。” 海婵气极,右脚一跺地面,清声说道:“大师兄,你……你就这么听师傅的话吗!现在顾九在大牢里面性命堪忧,你就让我在这里傻等着吗!” 王平微微摇了摇手里略显破旧的书卷,认真说道:“不是傻等着,师傅对于此事自有算计,小师妹你贸然行动,只会坏了师傅的计划。” “我不管什么计划不计划。”海婵重新拉上了面巾,一双秋水长眸里的神色也慢慢冷静下来,她将右手轻轻放到背后剑柄之上,吐出二字:“让开。” 王平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便被赶来的羊宫先生打断:“怎么小丫头?你还想连你的大师兄一起砍了?” 海婵身体微微一僵,转瞬便恢复正常,她没有转身,只是低声说:“我……想让顾九活。” “这里没有人想让顾九死!”羊宫先生罕见勃然大怒,伸手指着海婵斥责道,“但你若是再敢擅做主张,会不会害死顾九不一定,但是你的小命,可就不是你的了!” 拓跋东床微微低下头,不知该如何面对暴怒的师父,一向最为尊师重道的海婵此刻却格外固执,她握着剑柄的右手已经用上了力气,她依旧没有转身,只是执拗地再度重复了那一句话:“我想让顾九活。” 羊宫先生怒极反笑,满面讥讽道:“呵,真是好大的口气,是不是还以为你是北越的公主殿下?是不是还以为只要你开口,你那个昏庸无道的父亲就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他死了!冷海婵!你现在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你知不知道北越现在的这个皇帝为了找到你的下落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海捕文书上你这颗脑袋值多少银子?还想夜闯大牢去救顾九?痴人说梦!你还是先救救你的脑子吧!” 海婵一身黑衣带着面巾,没人能看清她的脸色,只是她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秋水长眸里,已经氤氲起了一层水雾,她没有反驳羊宫先生对她父亲所作昏庸无道那四字的评语,第三次重复了那一句话语:“我……我想让顾九活。” “狗屁!你给老子滚回房间里去,一个月之内不许踏出房门半步!只要你不出门,老夫保证顾九死不了!”羊宫先生一甩袍袖,转身便怒气冲冲地走了,不过行至院门左右之时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后说道,“那傻大个,你去大牢走一趟,关键时刻暗中拦那姜家供奉一手。那两名囚犯只许重伤不许死,事成之后把那件东西扔到大牢里去。” 说完之后,羊宫先生便重重一叹,自顾自地离去了。 大师兄王平恭敬颔首应命,隐约一阵清风闪过,他的身影便润物细无声地消失在院子里。 羊宫先生还有一层最主要的意思没有说出来,不过王平和海婵却都听懂了。 无论如何,顾九都不许死。 海婵跪下,朝羊宫先生离去的地方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起身之后慢慢走回自己房间,背影略显单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上架感言 各位,终于上架了。 感谢各位能不离不弃地看到现在,真诚感谢各位。 心里原本有千种言语、万般思绪想说给诸君听,不过现在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索性就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吧。 大乾长凤讲得是一个故事,也是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波澜壮阔、异常宏大。 有长安城的阳谋阴谋、仕学争鸣侠隐飘逸 有江南道的鱼米富庶、女子胭脂男儿青玉: 有东陵道的高冠博带、仕学争鸣侠隐飘逸: 有西凉道的金特铁马、马上杀敌马下裹尸 有北原道的森然肃杀、风雪兴于苍茫天地。 这一切景象融合在一起,便构成了一个叫大乾的瑰丽国度。 这个国度里面不仅仅有机关算尽的庙堂、还有侠肝义胆的江湖、更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的沙场。 而且这三者并非单独成线,而是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长安城里有那位皇帝陛下独坐龙椅,冷艳旁观天下大势更有那天下第一的老怪姚书剑,一指点碎百里山河, 江湖上有白衣飘飘的佩刀游侠儿,君子一诺千斤重更有道德宗里触角伸到每一处黑暗角落,在朝堂与江湖之间连起一根根丝线。 沙场上有军旅儿郎奋勇搏杀,更有来自江湖的暗手百里一剑,直取上将首级。 庙堂之中有江湖,江湖之中有沙场,沙场里面有庙堂,交相辉映,互显光辉,大抵如此也。 第一卷的铺垫已经基本结束,三堂会审马上便要开始,一切机关算计背后的真相马上便要浮出水面,想必可能会让各位大吃一惊。 此事过后,顾长凤稚嫩却老道的身影便被东陵道甚至长安人的有心人收入眼中,更加波澜壮阔的大乾画卷将会徐徐拉开序幕…… 西凉顾仙佛,被誉为“一身仙佛气,两袖青龙胆”,靠着手中一杆长枪,把山河破碎的神州大陆重新拼接起来东陵顾长凤,考评曰“顾家有长凤,不食硕鼠食青虎。” 西凉有青龙,一杆长枪定中原 东陵有长凤,清鸣振翼翻山河。 到底是为了生存与安稳而逆来顺受,还是为了一个简单的对与错把山河砸碎再重建,这是一个问题。 各位拭目以待吧,在下自觉之后的剧情不会让各位失望。 若能订阅,在下肯定感激不尽 一次点击,在下也是不胜感激。 静水流深,来日方长。 请各位与我走一遭波澜壮阔的大乾国度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三堂会审 1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雄鸡刚刚初啼一遍,整个湛英城里几个关键位置便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了。 府衙大门已经敞开,在内外执勤的捕快俱是府衙精锐,身穿崭新绛紫色补服,腰佩崭新腰刀,各个身材魁梧,精神抖擞,甚至其中夹杂着几人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却双眼之中精光内敛、太阳穴高高鼓起,按在刀柄上的右手骨骼都较寻常人宽大一些,应当是内家拳高手无疑。 大门刚刚敞开不过半盏茶冷热的功夫,便有一顶轿辇自大路上行来,这顶轿辇外表不算华贵,但是细看却发现这顶轿辇各处都是上好材质,而且足够低调内敛。 这顶轿辇旁边只有寥寥四五名护卫,这些护卫俱都身穿青衣短打,腰间配着奇形怪状的兵刃,走路无声,目光警惕,单单这四五名护卫,便比寻常二三十名护院更为得利。 轿辇在府衙门口停脚落轿,衣着光鲜的邹锡林从轿辇之中走了出来,含笑挥挥手回应了那些问好的捕快之后,便带着身边的几名贴身护卫直接步入府衙后院,想必是为今日的三堂会审做准备去了。 邹锡林前脚刚进府衙,门前大路之上便传来阵阵清脆马蹄之音。 一骑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一马当先,撒开四蹄狂奔而来,到达府衙门口之时,马背所坐甲士单臂一勒缰绳,大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人立而起,准确地停在下马石旁边。 巡防营右路管带吴功峰身披甲胄,翻身下马。在原地等了片刻功夫之后,吴功峰身后两名副将这才骑马姗姗来迟。 下马之后,一名身材精瘦的副将大步来到吴功峰身边,拱手笑道:“吴大人,您这马还真是不世良驹啊,咱明明是一同自您府邸出发,就这么短的路程,您就远超我们多矣。” “你小子本来就不会拍马屁,就不要硬拍了。”吴功峰摘下头盔抱在怀里,一边举步向府衙内走去,一边摇头感叹道:“老子这马啊,血统有些驳杂,比起那些绝世好马来差多了,有今日这个模样,都是拿真金白银喂出来的,要说好马啊,东门那边守门的叶霖倒是有一匹,啧啧,老子见了几次,每见一次,心里欢喜就更胜一分。” 那副将落后吴功峰半步,闻言立即挤眉眨眼笑道:“既然这样,就让属下去给他传个话,保证明天啊,这小子就得乖乖把那马送到您府上去。” 吴功峰摇头一笑:“做梦吧你!半年前老子有一个不开眼的扈从去那叶霖家要马来着,结果那小子被叶霖一杆长枪就给赶了出来!这还不算完,那小子回来之后,又纠结了七八名亲信前去报仇,结果啊,又全被那叶霖一杆长枪打了出来,那次这叶霖似乎是动了肝火,这小子回军营之后,在船上足足躺了半个月啊。” “一杆长枪?”副将微微一怔,疑惑问道,“咱湛英城军械管制一向由贾偏将负责,这些年抓得一直是极其严厉,怎么会让守城门将把长枪这种东西带回家去?” 吴功峰另一侧的那名副将便是主抓军械的贾偏将,闻言微微一笑道:“老刘,你可别拿话刺我,我跟你说啊,这军械确实是我一手抓得,每杆长枪出府入库,都要经过两道登记,连老子走得这么做,你以为一个寻常甲士能私自带回家?” “那他怎么能……”刘副将话语刚说一半,便恍然大悟,“他是哪支军队里下来的老卒?既然能带长枪回家,看来功劳不小啊。” 贾偏将笑了笑:“在他刚来第一天,我就派人查过了,这叶霖啊,是咱东陵那战力第一的桃花军下来的老卒,在军中之时,战功不小,都爬到了什长的位置,但是两年前因为擅自坑杀东越降卒而被革除军籍,但是托了关系活动了活动,这不被革除军籍之后,便来咱这湛英城之中担任这守城门将了。” 刘副将琢磨片刻,恍然大悟道:“咱出城剿匪之时,我听说有一守城门将单枪匹马挑了二十多名马匪,自己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但是回城之后把所有人头军功都分给了袍泽兄弟,当时我还对那小子有些兴趣,原来就是这不知趣的小子啊。” 贾偏将呵呵一笑:“桃花军里下来的老人,各个脾气犟得很,跟毛驴似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一般人还真治不住他们。” 此时有一捕快一手按刀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见礼之后,便请吴功峰去后院与府尹大人一起用早饭。 吴功峰转身,将手里头盔交给身后贾偏将,同时低声嘱咐道:“记得来之前老子吩咐的话,今日之事干系重大,可别给老子搞砸了。” 贾偏将接过头盔,同时低声应道:“放心大人,咱这次只带眼睛和耳朵,不带嘴巴。” “哈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可得看紧了老刘那张破嘴!”吴功峰拍了拍贾偏将孔武有力的臂膀,低声笑道,“让邹府尹这铁公鸡出一次血可不容易,甩开了腮帮子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得嘞,大人您就放心去吧!”贾偏将会心一笑,便抱着吴功峰的头盔,与那刘副将一起去往别院。 吴功峰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与那捕快一起去往后院。 此时邹锡林还在后院书房之中,桌子还是原先的桌子,就连桌子上的点心,都与昨夜的点心差不多:米粥、馒头、油饼再加上一碟咸菜。 邹锡林官职比吴功峰高一级,又是文官,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邹锡林都是吴功峰的上司。 不过邹锡林与这吴功峰一向是点头之交,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里在书房见面之后,邹锡林给足了吴功峰面子,二人平作了揖之后,邹锡林便热情地拉着吴功峰在昨日谢鸣所作位置之上坐下,含笑热情道:“功峰兄啊,咱们两兄弟这些年一直是没怎么走动,今日因缘际会见面了,也是咱哥俩好好亲近的机会啊。来,功峰兄,尝一尝本府的早点。” 吴功峰自然落座之后,笑容满面应道:“邹大人,您这一城之府尹,早饭竟然不见一点荤腥,您这可是……” 邹锡林面不改色,抚须笑道:“这个……本府一向是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家里没多少银钱,早点嘛……也就只能将就着一些了,功峰兄可不要嫌弃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三堂会审 2 “嫌弃?可不会嫌弃!”吴功峰直接伸出双手,左手油饼,右手肉包,狠狠一口直接咬掉半个肉包之后,才含糊不清说道,“属下在跟随汪统领征战东越之时,最困难之时三千人马全被围困在那个山坳里,足足十七天之后才等来援军,那十七天里啊,粮草、马肉、野菜野味、树皮草根,能吃的全给吃得一点不剩,到现在为止,那片山坳还是寸草不生,想必也是我们当年祸害太深的缘故啊。不怕大人笑话,那时候要是有这么一只雪白喷香的肉包,属下能跪下给他叫爷爷。” 府衙与巡防营的交锋,就在这平淡无奇的话语之中开始了。 府尹单请巡防营右路统领一起用饭,此事相信不到饭局结束便会传遍整个府衙,姗姗来迟的城牧孙策自然不会在府衙没有一点耳目,可能在城牧府里还没有出发的时候,这个饭局的细节话语已经全盘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府尹与巡防营右路管带一起用饭,放在平日里绝对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在今日这剑拔弩张的时期,一个很小的石子投入平静湖水之中,也会引发巨大的涟漪! 城牧孙策不得不去想,巡防营左路管带姜良因为与孙素狼狈为奸、构陷盐商而被自己一撸到底中路管带又是年老体衰,只挂名号不问世事,所以现在整个巡防营一千多甲士,就等于是都掌握在这巡防营右路管带吴功峰手里,若是这巡防营在此事开堂之前与府衙那边通了气,那城牧将会处在非常不利的位置。 一来是在之前的风波之中,邹锡林一直是处于作壁上观的中立态度,而随着孙家、盐商、巡防营一一被拖入泥潭之中,整个湛英城日益混乱,孙策回城之后虽然凭借自己这么多年的经营与威压以铁腕手段将动乱强行压了下去,但是却压不住人心,现在城中名宿大家之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孙家治城不利,应当请府衙府尹出来主持大局的言论。这些老儒虽然身无白丁,但是却喜好提携后辈,又大多都是交游广泛之辈,这些人的话语汇聚到一起,那将是一股不容忽视的能力。 其二,这邹锡林看似贪财又胸无大志,但是他的野心,孙策却能一直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这邹锡林可是前魏太师之子,虽然官职看起来比自己低,但是身后隐藏的那些人脉关系,比自己高出可不止一两个档次。若是邹锡林真陡然对自己发难,孙策觉得二者胜负,在半斤八两之间。 而那吴功峰,在一进书房之时,便明白了自己夹在这两者之间的进退维谷之间的尴尬地位,不论自己倒向哪一方,势必会招致另一方的嫉恨。 所以一进房门之时,粗中有细的吴功峰在脑海之中便飞速分析利弊起来。 这个关键时刻,别说做错一件事,就算说错一句话,所造成的后果都是无可估量的。 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四字来形容此时吴功峰,再合适不过。 上司请吃早点,拒绝便是驳了府尹的脸面,就等于间接倒向了孙牧一方。 而接受之后,该怎么处理,又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方才那一席话,看似随意,但是每个字却都是吴功峰在心底酝酿斟酌良久之后,才云淡风轻地说出那番话语。 吴功峰之所以能在不到不惑之年掌控巡防营,那是因为他在退伍之前,是天垂军统领汪开虎的亲兵,在这个年代,亲兵二字还有另一个名字嫡系。汪开虎是东陵八虎之一,天垂军实力在东陵道八大军之中也能位列第四,之所以被称为天垂,正是因为这一支军伍之中全是轻骑与重骑,冲锋之时若从天际而垂下,眨眼之间便行至敌人面前,故名曰天垂。 天垂军里有七个马场,东陵道里十之的战马出自于天垂军,所以东陵道里八大军之中,天垂军的战力不是最高的,待遇不是最好的,但是人缘,那却可都是没得说的! 吴功峰自入伍第三年起就一直跟随在汪开虎左右,历经大小战役三十余次,生死同行、肝胆相照,他与汪开虎关系不可谓不亲密,要不然也不可能一退伍便能坐到巡防营右路管带的位置上。 如今吴功峰轻描淡写地提起此事,无非也就是暗中向邹锡林表明自己的心迹:你们的靠山是玩笔杆子的,我的靠山却是骑马杀人的,我是个泥腿子,你们叫我过来,我便过来了,但是我不想掺和到你们的事情里去,你们也别想逼我。 邹锡林确实是一个聪明人,立即闻弦歌而知雅意,亲手替吴功峰盛了一碗米粥之后,抚须笑道:“当年那场战役,本府也是略有耳闻啊,当年汪统领以五千人马,鏖战三天三夜,大破东越的一万三千人,缴获东越刀不计其数,甚至光杀人流出的鲜血,都填满了两条小河。” 吴功峰接过米粥,简单一点头算是谢过府尹美意,他谦虚地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啊,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汪统领也是在当年一战之中为了果腹而不得不带头杀死了自己的千里良驹,现在想起来还是禁不住的破口大骂,说是带队来支援的那千夫长真没有眼力见儿,明明在赶路支援,却在路上还顺手灭掉了东越的三个城镇,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若不是那名千长是汪统领的妻弟,汪统领早把他明正典刑了!” 吴功峰话语如同早点一样清淡,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与力量,却不言而喻。 “是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分清轻重缓急。”邹锡林含笑点头,探臂伸手拿起一面葱花油饼卷起了咸菜,不过这次吃得要慢斯条理一些,“功峰兄啊,今日请你来到这府衙之中,想必意思你也是明白的,功峰兄且放心,本府是绝对不会不知轻重缓急,在大事到来之前做些……” 邹锡林的决心还没有表完,师爷张楚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躬身轻声道:“大人,孙城牧的轿辇马上就到府衙大门了。” 邹锡林与吴功峰相视一笑,下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三堂会审 3 城牧孙策身边未有随从,只有一名邋遢老头陈云峰。 前者丰神俊朗,满面春风,儒雅气度扑面而来后者畏畏缩缩,目光闪烁,一声羊皮袄上的补丁比羊皮还要多。 孙策与陈云峰站在一起,可谓真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但是这二者行进之时,却没有前后之分,而是并肩而行。 这一个简单的信号落到有心人眼里,自然多了几分琢磨不清的意味深长。 孙策与邹锡林、吴功峰在大堂相见,三人互相见了礼之后,地位最高的孙策理所当然首先开口寒暄:“本官自府里出来之后,便紧赶慢赶,想尝一尝这府衙里早点的味道,可没想到,这还是错过了啊,回去以后,本官一定要好好惩治一下那些轿夫才行。” 府尹邹锡林拱了拱手笑道:“城牧大人客气了啊,下官这……薪水微薄,家里开火的口子又多,早晨起来也就粗茶淡饭,这不功峰兄真巧赶到,我二人便一起用了早点,若是下官早知城牧大人有意,那肯定得等大人到了,才敢开席啊。” 邹锡林一番话语热情洋溢,但是背后话语却耐人寻味。 城牧大人,功峰兄。 两个称呼之间所表露出来的远近不言而喻。 “下官见过孙大人,请恕今日下官甲胄在身,无法施以全力。”吴功峰抱拳躬身,向孙策见礼,“下官在巡防营接到城牧大人训令之后,便立即赶到府衙,正好碰上邹大人在用早饭,下官也是一个直性子的泥腿子,没等邹大人邀请,便厚着脸皮来蹭了一顿早饭了,只是这一顿下官吃得可是不少,想必等下官走后,邹大人得关上门来骂下官的脊梁骨了。” 略带轻松的话语娓娓道来,孙策、邹锡林与吴功峰同时仰首哈哈大笑,虽然谁都知道今日这三人各怀鬼胎,但是起码表面上的气氛却异常和谐热烈。 又经过一番推让之后,邹锡林引着孙策来到府衙大堂主位之上坐下,又引着吴功峰坐在左手边第一位的椅子上之后,他才最后一个在副位之上坐下。 孙策坐主位,为主审问话、审议、判决皆以他的话语为主,当然这个案子日后要有任何变动,他也要负最主要责任。 邹锡林坐副位,为副审主要是司处理具体流程事宜、讲解案件隐晦之处以及最后对主审决议作出附议或驳回。 吴功峰坐在堂下左手边第一位,司旁听监督之责,他的话语权最轻,自然日后追究责任起来也是他的干系最小。 这三位一落座之后,府衙大堂里整个气氛便猛然一凝。 张楚举步走到邹锡林身后,神态谦逊,举止有度,他弯腰将食舍纵火案的卷宗递到自家老爷面前,而后便退开两步垂手而立。 邋遢老头陈云峰站在孙策身后半步之遥,虽说还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但是面目神情却微微有一些凝重。 刘副将此时已经吃饱喝足,大踏步来到吴功峰身后站定,一手按于腰间佩刀之上,威风凛凛不怒自威而吴功峰对今日自己定位也很清楚,自从落座之后便是一副眼观鼻口观心的老僧入定状,若非堂上那两位问到自己头上,他定然不会开口多说一句话。 邹锡林接过师爷张楚递过来的那份卷宗,虽说是自己最贴心的师爷起草,他却还是把端着卷宗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之后,才把卷宗递给主位上的孙策,含笑讲解道:“城牧大人,这便是食舍纵火案的卷宗,里面对于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所记载极为详细。” 孙策接过卷宗,一边细细观看一边应道:“这食舍纵火案虽说看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一件案子,但那京兆尹右扶风之子阮锦园在东陵所遭遇的这一系列事宜,却是以这不知名食舍为出发点,所以虽说这案件审理一向是府尹职责,但是念及此案关系重大,本官便厚着脸皮,越俎代庖,横插一脚了。” “城牧大人说得哪里话。”邹锡林呵呵一笑,一副极好说话的老好人模样,“城牧大人是咱湛英城的父母官啊,湛英城里便是您的治下,这里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那都是城牧大人所负责,这案件审理之责,平日里也是下官代大人行使而已。” “邹府尹果然如传言之中的明事理。”孙策一边浏览着卷宗一边貌似无意间说道,“桃花城里刘道尹有书信发于本官,上面对此事极为重视,要求咱们必须要在五日内将本案的结果与案犯一起交付于桃花城,所以邹府尹啊,咱们哥俩对此事可是得上点心啊。” “那是当然,下官谨遵城牧大人教诲,两日前道平郡的郡守易大人也向下官来过书信,他老人家在书信里对这食舍纵火案也是极为重视,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哈哈,有城牧大人与易大人在这里,下官安敢不尽心尽责?”邹锡林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模样,不过话语里却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火药的味道。 孙策抬起头看了邹锡林一眼,后者含笑点头,坦然自若。 “很好,邹府尹有这份心,本官便放心了。”孙策收回目光,继续浏览着卷宗最后一部分,“既然邹府尹已经认定这顾九便是食舍纵火案的凶手,为何不直接审理判决,反而要大费周章地将本官与吴管带叫过来开一次三堂会审?” “可不是下官人定制和顾九是凶手,而是这些年的办案经验,让下官有些怀疑顾九这贼子。”邹锡林笑眯眯地纠正了孙策话语里看似不经意间的一个漏洞,而后才语重心长道,“区区贼子顾九,哪里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城中放火伤人?依本官看来,这贼子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孙策浏览完毕,将卷宗搁置下,貌似无意间问道:“那依邹大人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来看,在那贼子顾九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人?” 邹锡林作为难状:“这个……下官也说不好啊。” 孙策眼皮抬了抬:“是说不好,还是不好说?” 邹锡林咬了咬牙,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既然城牧大人问了,下官便斗胆多说一句,下官认为,极有可能是咱湛英城里那些盐商作祟!” 孙策对这个回答波澜不惊,轻声问道:“哦?仅仅是盐商吗?” 邹锡林不解,迷茫地轻啊一声,桌案下的右手却紧紧掐住自己大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三堂会审 4 “没事儿没事儿,本官就是随便问一下,邹府尹可不要多心啊。”孙策哈哈一笑,随意把话题转移开来。 “哦……呵呵……呵呵,城牧大人真会开玩笑。”邹锡林干笑数声,打了个哈哈随意把话题转移开来,心中却在飞速思量着自己之前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竟然会在一开始就被这城牧抓到破绽。 孙策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邹锡林抬头,透过府衙大门看了看天边日头,自然而然转移话题道:“城牧大人,您看,现在已经是辰牌时分,咱是不是,该提审那人犯顾九了?” “既然还未对这顾九定罪,那邹府尹便称呼其为人犯,是不是有些……”剩下的话孙策没有说完,但是要表达的意思却都在不言中。 “哦?哈哈……城牧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疏忽了,是下官疏忽了!”邹锡林把态度放得极低,暗地里却在微微蹙眉,自从来到这府衙大堂之后,城牧孙策便一直隐隐约约地针对于他,此刻更是直接把针对挑到了明面上。 邹锡林此刻不知孙策到底心底作何想法,目前只能连消带打,以退为进,脸上陪着笑容,姿态放得极低。 “邹府尹啊,不是本官想与你为难,只是这食舍纵火案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是牵扯却甚广,不得已,本官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又是一阵殷殷嘱托之后,孙策这才含笑点头,左手拂袖拿起惊堂木往邹锡林那边推了推,轻声道,“辰时已到,邹府尹,还请开堂吧。” “不、不、不,有城牧大人在此,哪里容得下官放肆。”邹府尹连连摇头,双手恭敬把惊堂木推让回去,“此时此刻,当然是由城牧大人来发号施令。” 孙策含笑谦虚点头,右手拿起惊堂木高高举起,但是还未拍下,便由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邹锡林蹙眉,看着脸色凝重向自己快步向自己走过来的捕头谢鸣,心中慢慢升起一层不好的预感。 谢鸣简单与孙策、吴功峰见礼之后,便快步来到邹锡林身边,俯身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邹锡林抬手打断,他神色如常,摆摆手说道:“公堂之上无私事,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谢鸣片刻都未犹豫,直接开口说道:“回禀各位大人,属下刚刚收到消息,昨夜府衙大牢里闯进来一个刺客。” 邹锡林心中一惊,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差点打乱了他的阵脚,但他毕竟是一只老狐狸,立即便反应过来,低声呵斥道:“刺客进入府衙大牢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收到消息!” 谢鸣额头已见汗水,满面惭愧道:“是属下无能,这名刺客昨夜进入大牢,并……并未向狱卒极其守备动手,只是对甲申牢房里的三名人犯下手了,所以……所以属下刚刚去提审人犯之时,这……这才得到消息!” 孙策蹙眉,语调陡然拔高几分:“就算那刺客未对大牢守备动手,但那府衙大牢可是关押重要人犯之所,你们一夜都未得知消息?这大牢的守备,已经松懈到如此地步了?” 谢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虽然面色通红,但却不失男儿气魄:“城牧大人教训得是,不过此过世全由小人而起,小人昨夜抓回那顾九之后,因事发匆忙,便未来得及办交接手续,所以大牢之中的狱卒,对顾九此人……并不知情。” 孙策冷笑:“好一个事发匆忙!好一个并不知情!” “城牧大人息怒,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下官难辞其咎,但是此时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方才大人不是说东陵道的大人物对食舍纵火案相当关注吗?咱们现在当务之急,”邹锡林此时已经从此件事情带来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一边在心底飞速盘算着一边表面笑呵呵地和稀泥,待到孙策冷哼一声平静下来之后,他才转头对跪在地上的谢鸣和颜悦色问道,“你刚才说那名刺客仅仅是对甲申牢房里的三名人犯动手了,那看来这名刺客不仅仅是别有用心,更是有备而来,那三名人犯现在如何?” 由于邹锡林的和颜悦色,谢鸣脸上的羞愧更甚,低下头颤声道“回禀……回禀大人,人犯顾九被打昏了过去,现在已经被小人唤醒,并无大碍,但是那……那另外两名人犯却已经是身受重伤,此刻……此刻昏迷不醒。” 邹锡林波澜不惊,只是疑惑问道:“这便是奇了怪了,既然那刺客冒着风险闯入这府衙大牢之中,为何仅仅是重伤那无关紧要的两人?而且……而且还没有下死手,看那刺客的身手,就算他想要甲申牢房之中的三人小命,那也是轻而易举啊。” 谢鸣摇摇头,低声道:“属下无能,目前并不知这刺客真实意图。” 一旁的孙牧却突然开口道:“这位捕头不知,本官倒是能瞎猜出一二来。” 邹锡林拱手:“下官愚钝,劳烦城牧大人解惑。” 孙牧呵呵一笑:“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不想让这两名人犯开口说话呗。” 邹锡林心中一突,表面之上却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那……那下官都是不明白了,不过区区两个泼皮无赖而已,他们手里能掌握着什么样的秘密,以至于能让人直接去大牢里面封他们的口?” 孙牧摇摇头:“这件事儿本官就不知道了,毕竟这府衙大牢是邹府尹的一亩三分地儿,本官刚刚也只是胡乱猜想罢了。” 一直站在孙策身后的陈云峰却突然开口说道:“若是紧紧让这两人开口得话,老朽却是能试一试。” 邹锡林以询问的眼神看向孙策,不解道:“敢问大人,这是……” 孙策笑了笑,无所谓耸耸肩道:“之前忘了跟邹府尹说一下了,这位陈先生不仅仅是本官幕僚,一身医术更是出神入化,师从白骨先生,尤其是针术,更是臻至化境,就是不知……邹府尹是否同意让陈先生救治一下那两名人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三堂会审 5 邹锡林精神一震,立即开口说道:“下官竟然不知陈老爷子还有如此经天纬地之能,今日在这府衙能遇到陈老爷子,那可真是老天有眼,还请陈老爷子费费心,抬抬手。” 陈云峰表情不咸不淡,只是向邹锡林微微一点头应了一声邹府尹谬赞,但是具体是否出手,却没有明说。 此时,孙策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两名人犯而已,哪里值得邹府尹如此礼贤下士了?本官相信,就算陈先生不出手,单单邹府尹府的郎中,也能把这两人给救治过来,无非就是花费的时间多一些罢了。” 孙策话语云淡风轻,但是在这话语背后的进攻号角已经被吹响。 你想让这两名人犯此时在朝堂之开口,那目前只能由我这边才能做到,而你既然有求于我,那我当然有资格试探试探你的实底。 邹锡林脸笑容不减,但是心中却在飞速盘旋着。 无论如何,在这两人开口之前,自己都不可能与这孙策透漏实底儿,顾九极大可能现在已经咬到了那孙素身,这是自己削弱孙家影响力的最好时机,若是把这事儿让孙策知晓了,那孙策就算再仁义,也不会让自己麾下的头号幕僚来治疗那两名人犯。 “这个……说来惭愧,这两名人犯啊,下官还未来得及审理,他们身可能有着有关盐商……哦,尤其是那姜家的秘密,再加他们是在大牢之中收到刺客重创的,若是传将出去,那下官……这也显得太无能了点。”邹锡林一边把脏水往姜家身泼,一边与孙策虚与委蛇,“所以不论如何,还请大人施以援手啊,下官感恩戴德,铭记五内啊!” 孙策作皱眉状:“邹府尹,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咱们两人同在湛英城内为官,这年头,啥都不好做啊,咱哥俩……那是理应互相提携啊,邹府尹,你说是不是?” “是!是!城牧大人不愧是城牧,这一番话说到了下官心坎里啊,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先是送出一记明晃晃地马屁之后,邹锡林这才转身,对依旧长跪不起的捕头谢鸣道,“你还跪在这里作甚?能把那两人跪好了不成?带两个人去大牢,把甲申牢房里的三名人犯一起提到这府衙大堂来,记得,一定不要掉以轻心,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凶险程度,可不比昨天夜里低多少啊!” 邹锡林表面之云淡风轻,但是在话语最后却多了一丝丝语重心长。 谢鸣是聪明人,重重应了声:“属下明白,请大人稍后!”之后,直接在大堂之点齐了名心腹好手,其中还夹杂着两名身着捕快衣服的内家拳高手,这才脸色凝重地匆匆离去。 谢鸣走后,大堂之这三人各怀鬼胎,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难得的静谧之中。 大约半刻钟时间过去,估摸着这谢鸣也快回来了,孙策侧身轻声开口问道:“邹府尹,你现在与本官交个实底儿,这两名人犯……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城牧大人放心,这二人只不过是市井之间泼皮无赖罢了!”邹锡林一脸信誓旦旦,为了打消这孙策的疑虑,甚至还抛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诱饵,“之前谢鸣把这两人抓回来的时候,曾经私下里对下官禀报过,这二人似乎是姜家暗中豢养得打手,参与了姜家不少的腌臜私事,到了如今这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地步,这两人才被姜家放弃了。” 孙策长出一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那本官就放心了,陈先生,麻烦您老等会尽尽心,不管以后如何,务必要让这两人起码在朝堂能开口,本官倒要看看,在本官治下,这姜家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能让他们如此铤而走险。” 陈云峰笑了笑,躬身应道:“大人既有吩咐,老朽不敢不从。” 邹锡林也是赔笑点头,心中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其实在心底还有一丝丝疑虑,不知自己这设计对付孙家的事情是不是已经被这孙策知道了,他才如此心急地派遣手下潜入大牢之中灭口。 但是现在看来,若真是孙策出手的话,以城牧府里那些供奉的实力,决计不会把事情做到如此不干不净的地步,也就是说,自己今天得到的应该是两具甚至三具尸体才对,这是城牧府完全有能力做到,也是最保险的法子。 但是今日这两人只是重伤,而且城牧府里还要毛遂自荐来救治,这无不说明,昨夜潜入那大牢的刺客应当与城牧府并无关系,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姜家察觉到了自己此时有些不对,想铤而走险杀人灭口了。 可惜啊,姜家这一番算计,还是功败垂成啊。 邹锡林在心底如是想着,心情愉悦的无以复加。 此时,捕头谢鸣在层层护卫之下终于把那三名人犯带了过来。 顾九右臂还是吊在胸前,脸色苍白,但是还能自己走动,说明其受伤不重。 而另外那两名人犯,此时身的囚衣却已经完完全全是暗红色,随着前行还时不时地有暗红色的鲜血从身下滴落,这二人俱是半死不活的昏迷状态,是由捕快拿简易担架抬过来的。 顾长风被一名捕快一脚踢在膝盖窝处,他闷哼一声,借着这个力道便一下跪倒在大堂之。 其余两名囚犯被安置在顾长风右手边,脸色苍白,除了隐隐约约轻微起伏的胸膛之外,再无其他活人迹象。 此时陈云峰不需要他人吩咐,在小厮端来的铜盆之中净手之后,方才自顾自地走到那两名囚犯身边,蹲下身来,伸出一双枯瘦但是稳定的双手仔细检查着这二人的伤势。 这两名囚犯确实是一对难兄难弟,伤口都在左侧胸口,距离心脏都不过半寸的距离,似乎不像是意外,反而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陈云峰略微沉吟片刻,从怀里慢吞吞地抽出一包针囊打开。 下一刻,他眼中精光一闪,猛然出手如电,双指捻起一根根如牛毛般的细针,以眼花缭乱的姿态一根根插入这两人二十余处大穴之中。 十三息功夫过后,陈云峰收手。 两名人犯先后口中吐出一大口暗红心血,然后便几乎在同时悠悠转醒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三堂会审 6 邹锡林大喜,竟然在桌案后面直接站起身来,以府尹之身向陈云峰这个白丁拱手行了一礼,赞叹道:“陈老爷子一身针术真是出神入化,多少郎中一筹莫展的伤势,在陈老爷子手中竟然片刻功夫便针到病除了!” “老夫也就会这么点吃饭的家伙事儿了,不值得卖弄。”陈云峰收起针囊摆摆手,走到孙策身后,一边净手一边说道,“这两名人犯都被高手重创了经脉,老夫用针术将其唤醒,其实也是下下策,他们的清醒保持不了多长时间,邹府尹有什么问题,还是尽快问得好,若是等他们再次昏迷过去,再让他们清醒可就难了。” 邹锡林又是向陈云峰拱了拱手,这才落回副座之上,含笑对孙策说道:“城牧大人,方才陈老爷子所说您也听见了,这两名人犯清醒时间不长,要不……咱们先审这两人?” 孙策此时倒是极好说话,点头道:“那就依邹府尹所言。” 邹锡林搓搓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城牧大人开堂吧。” 孙策却摇摇头,认真到:“哎,本官岂是那牝鸡司晨、越俎代庖之人,本官此次前来,只是为食舍纵火案而来,至于其他案件,自然还是邹府尹负责。” 邹锡林巴不得如此,但是脸上还是作出为难状:“有城牧大人在这里主持大局,岂容下官放肆……” “邹府尹!”孙策语气微微加重了几分,“刚刚你说了,此时是十万火急的时刻,咱俩要是因为谦让而耽误了时间,让这两名人犯再次昏迷过去,那……” 邹锡林大点其头,干笑到:“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却之不恭了!” 孙策将惊堂木轻轻推将过去,含笑颔首道:“请。” 邹锡林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提起惊堂木之后不忘了对孙策含笑点头,这才一记惊堂木拍下去,清脆响声传遍整个府衙大堂,余音绕梁,回荡不绝。 此时邹锡林才有了几分断案审人的府尹风范,他正襟危坐,神色不怒自威,起范高声喝道:“升堂!” 府衙大堂之上,左右共计四十八名捕快衙役同时提动手里杀威棒与水火棍,齐声吐出绵长悠远二字:“威武” 五息功夫过后,那威武之音才渐渐低沉下去。 邹锡林又是一记惊堂木拍了下去,高声喝道:“堂下何人!” 顾长风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另外两名人犯一脸迷茫。 邹锡林皱眉,嗓音再度拔高几分,怒道:“堂下所躺二人,你俩姓甚名谁!可知犯了何事!” 那两名人犯却依旧不言不语。 此时邹锡林再傻,也能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他放下手里惊堂木,向身边的谢鸣使了个眼色。 谢鸣弯腰领命,快步走到躺在地下的二人身边,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一番之后,这才站起身来,抱拳沉声说道:“回禀大人,这二人……虽然清醒过来,但是却眼神迷茫、神清呆傻,属下刚刚以数种手段试探,但是这二人均未有任何反应,依属下看来,这两人……这两人似乎与白痴愚蠢儿无疑了。” “什么?!”邹锡林双目圆瞪,转身赫然看向老神在在的陈云峰,语气之中罕见多了几分怒意,他低声询问道:“陈老爷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云峰如梦初醒,睁开朦胧的睡眼,慢条斯理开口解释道:“这……这两人受的伤势都太重了,尤其是全身那几处要命大穴以及重要经脉,都已经被破坏殆尽,更关键得是身体里面似乎还有一些更加凶险的伤口,基本就是一个半死之人了,但是邹府尹又要这二人立即清醒过来,所以老夫只能铤而走险,以针法刺激其头部神经大穴,才堪堪把这二人弄得清醒过来,但是……但是似乎老夫刚刚下针的力道稍微猛了一些,这两人虽然清醒了过来,但是这脑子……似乎有些不好使了。” 陈云峰说得云淡风轻,但是邹锡林心中的怒气却直线上升。 他深呼吸一口气,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缓缓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陈老爷子为何不之前告诉本官?为何要等到现在时态已经不可挽回了,陈老爷子才开口?!” “邹府尹,莫生气莫生气。”一直沉默着冷眼旁观的孙策此时却微笑开口,笑着说道,“刚刚本官已经再三向你确认,这不过是两个青皮而已,被抓入大牢之中,也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这治伤嘛,便是生死难料的事情,陈先生虽然让这二人头脑受了一些损失,但是好歹将这两人唤醒了过来,这……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嘛。” 邹锡林在心中长长暗叹一声,他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步入圈套之中了。 昨夜的刺客,确实不是城牧府里派出来的,但是城牧孙策,却实实在在地察觉到了自己意图对孙家动手的意向。 所以在一得知这两人消息之时,孙策想得便是如何让这二人开不了口。 虽然这两人受了重伤,但是也仅仅是重伤而已,万一被治愈了呢?万一突然回光返照了呢? 这种万一,以孙策那谨小慎微的性情,根本不可能容许它发生。 所以虽然不知道这一局的上半局是谁做的,但是这下半局,孙策便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 先是抛出陈云峰有妙手回春的医术,这是为了让陈云峰出手作铺垫。 然后再三向他邹锡林确定这二人身份,并且当着朝堂之上的所有人相信了他那漏洞百出的鬼话,是为了再在发之后把责任推卸到这个隐瞒真实情况的府尹身上。 果然,府衙大堂上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按照孙策计划好的方向发展,似乎是在不经意间,这两名人犯的口,便被结结实实地堵死了。 虽然没死,但是他们却也发挥不出任何作用了。 邹锡林以双指揉捏着鼻梁苦笑,原本以为自己把对方装进了陷阱之中,却没想到自己这个陷阱,就是在对方的陷阱里挖出来的。 更可怕得是,自己是长久的酝酿算计,孙策只是来到朝堂之上临时起意才使得这个计。 邹锡林隐隐约约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小瞧这个貌似极好说话的老好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三堂会审 7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之中千回百转,最终邹锡林还是苦笑开口道:“我的城牧大人唉……这两位可不是寻常的青皮无赖,这是……这是府衙安插在那些青皮无赖之中的眼线啊,左边那位,是府衙里的师爷右边那位,是府衙里的另一位捕头。” “这两人是眼线?”孙策原本心中已经猜测不离十,此时陡然听邹锡林承认,却还是故作大惊失色状,“这……这是怎么回事?邹府尹为何不早说啊?” 邹锡林摆出一副深闺怨妇的幽怨姿态,继续苦笑道:“城牧大人有所不知,这人……这顾九甚是狡猾凶残,下官派遣数十名捕快,围追堵截,这才将其缉拿归案,而且将其与这两名眼线同时关押在这一间牢房之中,就是为了让其不经意间说出自己罪行,若是在这两名眼线开口之前便暴露其真实身份,下官是怕……怕这顾九立即反咬一口,死不承认啊!” 孙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还是邹府尹考虑得当啊,也是幸亏昨夜那刺客没有下死手,要是堂堂一个师爷、一个捕头都死在府衙大牢里,这事儿……那可就闹大了!” 此时,捕头谢鸣却陡然弯腰回禀道:“启禀三位大人,属下刚刚在检查这二位同僚伤势之时,意外发现……这两位前期之所以昏迷不醒,除了身上伤势之外,更主要的是有昨夜刺客留下的两股暗劲在作祟,属下斗胆猜测……若是能驱除这暗劲的话,这两位同僚……或许能清醒过来。” 柳暗花明又一村! 邹锡林心中一喜,但是却还未开口,便被孙策截住话语,只见后者眉毛一竖,怒道:“你这捕头,好生不知分寸,这两位身体都已经是这样了,怎么还能经得住折腾?” 邹锡林此时却气定神闲起来,他微笑开口劝解道:“城牧大人,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啊,本官这两位属下啊,现在虽然还是活着,但是却神志不清,与死人无异,此时咱们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孙策心中微微一沉,一副忧虑的模样开口道:“邹府尹说得不无道理,只是……这两位身体现在既然已成这种模样,咱们又何必再火中取栗?” 邹锡林微微颔首,云淡风轻道:“城牧大人的担心,属下能理解,只是城牧大人忘了一件事情,这两位眼线,都是下官的属下,下官实在是太了解这两位了,宁折不弯,为了律法二字,都是能舍生取义的刚正人物,下官想,若是他们此时尚且还有一丝意识,也会同意此办法施行。”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孙策若是再要执意阻拦的话,那倒不是不可以,但是那便等于自己以职权压人了,这种行为,已经就是摊出最后底牌,是宣战了! 不等这孙策想出其余对策,邹锡林便猛然一拍惊堂木,沉声把命令发布下去:“谢捕头,本官命你,即刻为这两人驱除暗劲,恢复生机,此事造成的所有后果,本官一力承担!” 邹锡林话音一落,府衙大堂之上所有人都向谢鸣投来艳羡的目光。 在刚才的话语之中,邹锡林已经将这谢鸣当做了自己嫡系,而且话语说的已经十分透彻明白,此事若成功,邹锡林真把孙家打压下去,成为湛英城的执牛耳者,那他谢鸣当居首功而若是失败了,责任也找不到他谢鸣的头上来。 有胜无败、有益无害的买卖,今日还真就砸到了他谢鸣头上。 在所有人的艳羡目光之中,谢鸣弯腰抱拳,沉声说道:“属下谢过大人恩重抬爱,只是在下深知自己功力尚浅,若是陡然出手,并无十拿九稳的把握,还怕坏了大人大事,故此,请恕下属不识抬举,下属举荐储程野,他的功法内劲,皆在下属之上,由储捕快出手,定手到擒来!” 大堂之上捕快之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异动。 这到手的泼天功劳,就这么让出去了? 这一向以投机钻营出名的谢鸣,今日怎地如此不识抬举了? 邹锡林却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鸣一眼,缓缓开口道:“逸之啊,你是个识大体的人,本官没有看错人啊。” 谢鸣躬身:“属下谢过大人谬赞。” 邹锡林猛然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捕快储程野何在!” 一名身材消瘦双眼之中精光奕奕的捕快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随意拱了拱手道:“在下听命。”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名唤储程野的捕快分明就是一个江湖上的内家高手,就连身上这一身捕快衣服都极其不合身,想必是临时被邹锡林召进队伍里来的,连大堂之上的规矩礼仪都不太懂。 邹锡林正襟危坐,开口问道:“储程野,本官问你,这两位身上的内劲,你有几分驱除的把握?” 那储程野自负一笑,傲然道:“不过是一八品武夫所留之暗劲,在下虽然不才,但是驱除这一缕暗劲,还是不在话下的。” 此话语一出,大堂之上不少人都暗中皱起了眉头,但是储程野却丝毫不自知。 邹锡林丝毫不以为意,和颜悦色道:“还请储捕快上手。” 储程野微微点头,便一把拽下腰间佩刀随意交给旁人,举步来到大堂中央,在左侧那师爷身旁盘膝而坐,闭目调息完毕自身气息之后,方才睁开双目,右手拎起那师爷手臂,细致把脉之后,猛然探出左臂,双指如电,在师爷胸膛之上飞速连点七八下,封住这师爷浑身窍穴,然后右掌轻轻一拍师爷腰眼,方才陈云峰留在这师爷身上的那些牛毛细针便全数被弹射出来。 下一刻,那师爷猛然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洒出来,脸色更加苍白几分。 储程野双眼里面精光一闪,双掌其出,左掌抵在师爷气海上,右掌抵在雪上上,内劲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大堂之上,一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孙策表面之上静观其变,但是右臂却已经有些微微颤抖。 陈云峰默不作声,以枯瘦双指轻轻按在孙策肩头,向其投去一个暂且安心的眼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三堂会审 8 储程野虽然为人自负,但是能被邹锡林这只老狐狸选中,自然有他的几两真本事。 不到一刻钟功夫过后,储程野额头已经微微见汗。 而那师爷此时虽然还是一副被霜打过的茄子模样,但是嘴里却已经能喊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了。 虽然只是喃呢低语,但是听在邹锡林耳中却如同天籁。 孙策眉毛轻轻挑了挑,含笑向邹锡林问道:“邹府尹手下的精兵悍将还真是不少啊,从这个走势来看,不出片刻功夫,这位师爷……就能转醒了啊。” 邹锡林此时已经喜上眉梢,但是口中却谦虚道:“城牧大人说得哪里话,下官这属下,不就是您的属下吗?您要是相中这老小子了,下官马上发一纸调令,让这储程野去城牧府当值,只是这老小子虽然有几分本事,但却是驴脾气,以后城牧大人使起来,可得稍微上几分心。” 孙策呵呵一笑,摇头道:“邹府尹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但是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储捕快调到本官那边去,也就是看家护院,还不如让其留在这府衙里,起码还能起到维护治安的作用。” 就在二人谈话间,一直被漠视的顾长凤左右瞅了瞅,却小心翼翼地趴了下来。 身旁捕快立即拿水火棍别在顾长凤肩胛骨上,小声呵斥道:“你小子别耍花枪,若是再敢动一下,爷爷手里的棍子就敲碎你的脑袋!” 顾长凤趴在地上,憨厚笑道:“大人,草民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跪久了,膝盖就受不住了,趴下休息会儿,大人放心,只要草民这案子一开庭,草民马上从地上起来,跪的板板整整的!” 那捕快瞪了顾长凤一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邹锡林打断:“闭嘴!” 那捕快立即应是,昂首挺胸地站立在顾长凤身边,瞅着趴在地上的顾长凤小声嘀咕道:“都快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多穷讲究。” 顾长凤呵呵一笑,并不做声。 一盏茶冷热的功夫过去,储程野头顶已经冒出缕缕氤氲雾气,明显已经到了运功的关键时刻。 “给我起!” 储程野蓦然冷哼一声,内劲鼓动之间,那师爷直接被扯得坐了起来,储程野咬紧牙关,右手以巧劲一拨,师爷身躯便滴溜溜一转,背靠向储程野。 储程野双眼之中精光亮的骇人,双掌接连不断地拍出抵达师爷后背,足足拍出二十七掌,每一掌的力道都比前一章强上三分。 最后一掌拍出,脸色苍白的储程野缓缓收回双掌,运气收功。 所有人屏息静气地看着垂首盘膝而坐的师爷,大气都不敢出。 仿佛过了一百年的时间。 那师爷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坐在桌案后面的邹锡林,虽然眼神尚且迷茫浑浊,但是口中却断断续续嗓音微弱道:“属下……见过大人。” 成了! 邹锡林私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猛然松开,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似乎是要笑出花来。 一直沉默不语地陈云峰手腕轻轻一抖,从袖口掉落出两枚牛毛细针被其捏在指缝里,然后他迈出两步,竟然站在了城牧孙策面前。 孙策目露疑惑,但是对陈云峰这大不敬的行为,并没有开口指责。 猛然间,那师爷的身体刹那间由内而外爆裂开来! 漫天血雨骤然弥漫于整个大堂之中,与这血雨一同迸发出来的,还有数道凌厉剑气!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储程野,他面露狰然之色,双拳护于胸前,朝着那两支剑气轰然一记炮拳锤出! 只闻一声巨响,储程野左拳被剑气炸的粉碎,右拳鲜血淋漓,小腹之上被那剑气穿出一个血洞来。 储程野饶是如此,其余捕快更是不用提了。 在那师爷体内一共留存有七道剑气,共杀十一人。 站在顾长凤身旁的那名捕快尤其惨烈,直接被两记剑气从胸膛穿出两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来。 顾长凤因为早就趴下,又有身边那个捕快肉身挡着,所以并未收到剑气袭杀。 看着躺在自己身边血泊之中瞪大了双眼垂死的捕快,顾长凤依旧趴在地上,但是却笑眯眯轻声开口道:“大人,你看,这谁死谁活,不一定吧?” 除却被储程野以身家性命挡下的那一记剑气之外,只有一道剑气未建寸功。 那道剑气刚刚来到陈云峰面前,陈云峰便屈指一弹,两道牛毛细针电射而出,只听怆啷一声响声过后,一道细针被切为两截,第二道细针直接全数没入旁边的朱漆大柱之中,只留下一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针眼。 而那道剑气,在这两根细针刺击之下,瞬间便消弭于无形之中。 陈云峰低首退回到孙策身后,继续沉默寡言。 孙策与邹锡林脸色俱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在府衙大堂之上,瞬间死了一名师爷十一名捕快,这件案件,已经不是单纯的案件了。 那刺客是真得好算计,剑气留在师爷与捕快体内,待到了大堂之上,由旁人内劲催动才会迸发出来,这就说明了这个刺客原本的算计之中,就是不单单想杀一个人。 甚至可以说,这个刺客不仅仅想要杀死朝堂之上的几名捕快,他针对的更是坐在这高堂之上的三个人。 这十二个人所流出的鲜血,已经把孙策与邹锡林的所有后路全部堵死了。 十二条人命消失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个事情已经完完全全被闹大,按照大乾律法来说,凡是杀三人以上者,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必定明正典刑! 那些黄紫公卿达官贵人或许有人手上沾染着不少鲜血,但是那也都是私下里做出来的腌臜勾当,哪里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取人性命的? 一个顾九,此时已经无足轻重了,他就算死一百次,也填不上十二名官差所造出来的窟窿。 七道剑气,十二条官差性命,这孙策与邹锡林,今日必须要出来一人,为此事负责了。 孙策伸手轻轻叩击着桌面,笑眯眯随意问道:“方才本官似乎听邹府尹说……不论出现何种后果,邹府尹都一力承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三堂会审 9 邹锡林瘫坐在座椅之上,冷汗津津,面如死灰。 从那剑气释放出来,到十二个人身死,不过就是一刹那的功夫,等邹锡林反应过来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此时的邹锡林有一刹那的后悔,为何刚刚那不开眼的剑气没有把自己杀死?若是自己死在朝堂之上,还能背负一个因公殉职的名号,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在这湛英城之中名垂青史,自己死后也能得无数仁人志士扼腕叹息,每当寒食来临之际,自己也能得不少后人香火吊唁。 但是到了此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啊。 此时已经到了尘埃落定之前的关键时刻,捕头谢鸣此时身上已经牢牢钉上了府衙的标签。 一荣未必俱荣,但是一损却肯定俱损。 所以谢鸣此时已经逾矩,他弯着腰蹬蹬蹬跑到那心灰意冷的府衙邹锡林身边,伸出粗壮右臂紧紧箍住邹锡林手腕,弯腰沉声说道:“大人!大人!此时还未到缴械投降的地步,大人何至于如此心灰意冷!” 邹锡林靠在座椅之上抬起头来,嘴唇微微颤抖,最终才哆哆嗦嗦挤出三句话语。 “十二条人命……” “十二条官差的人命……” “光天化日下的,十二条官差人命啊……” 谢鸣右臂用力,已经不知不觉间在邹锡林手腕之上扼出一条淤青,他沉声说道:“大人读过的史书典籍比小的多数十倍,那历史上挽狂澜于既倒的例子,不胜枚举!大人你不是一直要做那治世之能臣吗?那为何如此便轻言放弃!” 邹锡林脸上全是破败颓废的灰色,他摆摆手,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没法翻盘了,就算有后手也没法翻盘了,大龙都被人屠了,这一记杀着实在是太厉害了,咱……怎么才能翻盘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谢鸣此时却依旧不言放弃,他低声继续劝解道,“大人,您虽说这次输的惨痛一点,但是也仅仅是输了一记杀着而已,就算您的位子不在了,但是您的声望犹在,您的人脉犹在,死这十二个人固然可惜,但是却没人会把这笔账算在您的头上,您可得……把老本给保住啊,就当为您的夫人们,就当……为您的孩子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邹锡林猛然一个激灵,坐直身躯喃喃自语道:“对……我还有夫人!我还有孩子!我不能倒,我倒下去……背后就空无一人了。” 言罢,邹锡林反手握住谢鸣粗糙宽厚的手掌,感激道:“逸之啊,你……你真是本府的肱骨良臣啊!若是没有你,本府这次可就……” 谢鸣弯腰低头:“小的平日里多亏大人提携,今日投桃报李,那是应该的。小的现在已经逾越规矩了,这就下去,大人您多多保重!” 言罢,谢鸣轻轻松开右手,又弯腰行了一礼,这才面色凝重地退了下去。 孙策此时已经胜券在握,含笑道:“邹府尹,这悄悄话说完了?” 邹锡林勉强振作起部分精神,呵呵一笑:“让大人看笑话了,下官……下官这刚刚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多亏了那谢捕头的金玉良言,这才没让下官继续误入歧途啊。” 孙策极其没有仪态地靠回椅背之上,仰首轻声说道:“这既然悄悄话已经说完了,那这十二条人命的事儿,咱也该谈谈了吧?” 邹锡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脸沉痛道:“城牧大人放心,下官这就让人把大堂上的尸体处理干净,下堂之后一律厚葬,家人抚恤从优,此事一应开支花费,皆从下官私人这边支取。” “邹府尹的拳拳之心,本官甚是感动。”孙策看了邹锡林一眼,却否定了其后者的建议,轻声道,“这尸体嘛,不忙着处理,当着死人的面说话,不敢说句句发自肺腑,但至少能多几分真心,少几分假话。邹府尹,你说呢?” 邹锡林弯腰谦逊一笑,立即铿锵有力应道:“城牧大人所言极是,邹某人今日当着这些惨死的同僚英灵起誓,一月之内,下官必抓到那刺客,将其绳之于法、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告慰这十二位同僚,在天之灵!” 孙策脸色凝重地扫视了大堂之上的十一具半的尸体,缓缓说道:“区区一个刺客,恐怕还不足以让这些英灵瞑目啊。” 邹锡林一愣:“大人此话是何意思?” 孙策侧身,直视着邹锡林,波澜不惊道:“邹府尹何必明知故问?” 邹锡林与孙策对视良久,府衙大堂里面一片寂静。 最终,还是邹锡林站起身来,缓缓摘下头顶上的帽子。 “大人不可!” “大人万望三思啊!” “大人莫要冲动啊!” 大堂之下一片惊呼劝阻之声,却被邹锡林抬手果断打断。 邹锡林把帽子摆到桌案之上,脸色沉重缓缓说道:“城牧大人,各位同僚,今日死掉的这十二名捕快,下官难辞其咎,今日下官摘了这顶帽子,明日……我便向桃花城递交辞呈,这个府尹,我是做不下去了。自明日起,我……将为这十二名捕快披麻戴孝,亲自送行!” 递交辞呈? 披麻戴孝? 两记重剑被邹锡林接连挥出,直接斩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坎之上。 孙策微微蹙眉,假意惊诧问道:“这……这到底是作何打算?邹府尹,你这府尹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递交辞呈了?咱们哥俩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慢慢聊?为何邹府尹却突然要撂挑子不干了?” 邹锡林心中暗骂一声王八蛋,但是表面之上还是一副悲痛模样道:“这事儿实在是太大了,下官这个位置,是肯定坐不住了,与其被人灰溜溜的赶下来,还不如自己识趣一些,落一个好名声,这也算……下官最后的一点私心吧。” 孙策哀叹一声,继续好言相劝道:“可是这披麻戴孝……是不是实在过分了一些?就算邹府尹没了这一顶官帽子,好歹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名宿大家,怎么能为后辈披麻戴孝?” 邹锡林摆摆手,仰天长叹道:“大人不要相劝了,我意已决,这错误太大了,总得有人背啊。” 孙策靠回椅背之上,低头看着自己双手,轻声说道:“不、不、不,邹府尹误会本官的意思了,本官意思是,十二条人命啊,仅仅摘顶帽子,穿身白衣服,就能抵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三堂会审 10 邹锡林脸色骤然苍白,身形一个踉跄,他伸出右手扶住桌面支撑住自己颤颤巍巍的躯体,嗓音颤抖道:“城牧……城牧大人,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孙策抬起头来,微笑说道:“邹府尹,不是本官要赶尽杀绝,而是你自己……把你自己逼上了绝路啊。” “你……你到底想让我怎样?”邹锡林坐回座椅之上,双手紧紧抓住扶手,右臂手腕之上还有刚刚谢鸣箍出来的青印,格外醒目。 孙策表情怡然,看着邹锡林宛如老猫在看待一只被逼入墙角的老鼠:“那得看……邹府尹到底是作何选择了。” 不知是否破釜沉舟的缘故,邹锡林竟然仰首大笑起来,笑容之猛烈,眼角甚至渗出了泪花,良久以后他才笑毕,靠在椅背上边笑边说道:“事已至此,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孙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邹锡林耳边,轻声低语道:“你可以选择顽抗倒地身首异处,亦或者……现在便回到家中准备后事,一鹤顶红、一尺白绫均可,这样既能落个囫囵尸首,还能不让家人陪你受罪。” 邹锡林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刚才那种癫狂大笑,而是如同一只盘旋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发现猎物时候的阴毒笑容:“孙大人终于与我撕破脸皮了啊,我还以为你能再撑一会,多看看下官的垂死挣扎呢。” 孙策遗憾地摇摇头:“人死之前的惨状,我看过太多次了,现在早已经不想看了,对于本官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邹锡林向孙策那边侧了侧身子,满面笑容低声回道:“邹某人这些年虽然没怎么做过大事,但是起码好歹还有几分人脉,莫非孙大人真的以为,就凭借这区区十二条贱命,能治邹某人一个死罪?” “不能,肯定不能,一个治下不利的罪名,最多也不过就是剥掉你身上的这身衣服。”孙策慢斯条理地轻声诉说,“而且正如你刚刚所言,你背后的那层关系网,实在是太庞大了,就算剥掉你的衣服,只要你潜心准备个四五年,再好好做一番势出来,日后官复原职,还是有那么几分把握的,刚刚你在大堂之上做出那副悲恸模样,又主动提出披麻戴孝的策略,应该做得就是此等打算吧?” “知我者,孙大人也。”邹锡林亲热地拍了拍孙策肩膀,继续谈笑风生,“可是下官不明白得是,既然孙大人了解现在的局势,为何还要如此不理智的与下官撕破脸皮?难不成还有什么致胜的后手……没有祭出来?” 孙策微微一笑,同样亲热回应道:“你这老小子,觊觎本官这屁股下面的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你这模样,应当也是有后手在等着我吧?”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爷张楚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数本账册,面无表情地放在面前桌案上。 孙策轻轻把账册往邹锡林那边推了推,小声问道:“邹府尹要不要看一看,这账册上面纪录得是否属实?” 邹锡林看了那跟随自己十余年鞍前马后的师爷一眼,略带感伤道:“老张啊,十三年前,你就来我邹府了,这十三年,就算是一条狗,也得养熟了吧?没想到今日遇到你的主子,还是立即就反咬了我一口啊。” 张楚微微躬身,面无表情道:“属下多谢邹大人这些年对属下的栽培,但孙大人的知遇之恩,属下不敢忘,所以只能对不起大人了。” “不用对不起。”邹锡林摇摇头,低笑道,“这几本账册,我的签名与里面的暗帐都被人取出来了,现在这就是几本鬼画符的册子而已,与本府……没有半点关系。” 张楚面色大变,立即俯身拿起账册迅速翻开,但是刚刚翻了四五页,便冷汗津津,面色大变。 “一个插了十三年的钉子,若是我邹某人再看不出端倪,那我也实在太无能了点。”邹锡林欣赏着张楚的神情大变,冷笑说道,“本府还不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这几本账册一直是贴身保存,为何会被人动了手脚而不自知呢?哈哈哈,因为动了手脚的,便是你那最心疼的枕边人啊!” 张楚合上账册,蹬蹬蹬连退数步,背靠墙壁慢慢坐了下来,双目无神,面色灰败。 一颗埋了十三年的钉子,还未等拔出来,已经被一只铁榔头砸断了脊梁。 孙策微微蹙眉,轻声说道:“看来……本官之前还是小瞧了邹府尹啊。” “既然孙大人已经动手了,在下又怎么能来而不往呢。”邹锡林冷笑数声,伸手刺啦一声撕破朝服,从最内侧的一个口袋里取出两张发黄的信笺,紧紧捏在手里,盯着孙策缓缓说道,“我这里有两份信笺,第一份,是孙素以城牧之名,私自调动巡防营借剿匪之名意图绑架勒索盐商子弟的证明,此事认证物质一应俱全。第二份,是孙素与杨秀一起勾结北巷青皮,还是意图绑架勒索盐商子弟的事情。那为首之人的供述,签名画押,同样一应俱全。” 孙策眼睛微微瞪了瞪,点点头说道:“是啊,本官这不成器的侄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不过本官猜你这怀里应该还有一封信笺,是那孙素勾结官员,私自扣押盐商盐船,并且借职务之便私自吞掉四十万两盐银的证据,这一项,才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啊。” 邹锡林面色冷峻,脸上未露出丝毫异样。 “行啦邹府尹,咱哥两个就别绷着了,快问问我怎么知道的把?”孙策又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淡然说道,“算了,本官所幸大发慈悲,现在便告诉你吧,因为在本官来之前,孙素也出发了,你不妨猜猜他现在在哪儿?” 邹锡林双眼冷冽,开口缓慢说道:“在去罗云城或者桃花城的路上。” “然也!”孙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但是下一刻面目之上就挂起哀伤神色,“唉,不过本官虽然是大义灭亲,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其实本官这心里,还是心痛得很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会审收官 邹锡林低头沉默良久,终于抬头感叹道:“好一个铁石心肠的孙城牧啊……你这个侄子,别人都以为你是因为膝下无子才将其当成自己儿子看待,尽心尽力、视如己出但是到头来,这个孙素却是一个吸引所有人攻击的挡箭牌,用完了,便将其一脚踢开,还能落一个大义灭亲的好招牌,孙城牧啊孙城牧,你是真的……铁石心肠啊。” 孙策微笑颔首,轻声开口笑道:“这再视如己出的侄子,最终也不是自己的骨血,哪里有自家小棉袄来得贴心。” 邹锡林看了大堂之上的一地伏尸与血泊一眼,悠悠长叹道:“论行事果断狠辣,我不如你,这一着,我输得不冤。” 孙策抬头,看了看大门外的日头,柔声说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邹府尹有什么底牌,不妨尽快拿出来,咱们也好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好去用些午饭啊。”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邹锡林冷笑,直视着孙策面庞,从怀里缓缓取出最后一张信笺,一字一顿道,“这封信笺,你不过是猜对了前半截而已,还有后半截,城牧大人不妨猜猜是什么?” 孙策眼皮微微一抬,神色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波动。 邹锡林慢慢把信笺展开,阴冷低笑道:“看来孙大人猜得不离十了,你不想说,那便由下官代劳吧,这封信笺的后半截,是那孙素将四十万两白银尽数交付于你城牧之手的证据!四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光用马车拉,那得多少辆马车啊!” 孙策抿了抿嘴,神态平静悠然说道:“看来邹府尹是知道自己摘不干净,所以想把本官一起拉到泥潭里去了。”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干净。”邹锡林小心翼翼地收起信笺,靠回椅背之上闭目说道,“若你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就算我想往你身上抹泥,也不过是我自己自取其辱罢了,民间有句老话,叫做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要不是自己的两只腿陷在泥潭里,我能一伸手就把你拽下来?” 说罢,邹锡林睁开眼睛,斜视了孙策一眼:“行了孙城牧,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端着了,有什么底牌都亮出来吧,要不然……下官可就不留城牧大人用饭了。这四十万两白银,能吃多少美味珍馐啊!” 孙策脸上神情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先是诧异,然后赞叹,最后变成平静。 他抬起惊堂木猛然一拍,高声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顾长凤跪的板板整整,恭声回答道:“回青天大老爷,小的顾九,是三娘食舍里面一跑堂小厮,昨夜无缘无故被捕头谢鸣抓来,一直关押到现在。” 孙策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捕头为何将你抓来!他当时抓你之时可曾交代过什么?” 顾长凤故作惶恐,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昨夜听谢鸣捕头说,让小的在今日会审之时,承认是受了城牧……城牧孙大人的指使,放火烧了那食舍,如此便能保小的安然无恙,如若不然……” 孙策心中一片喜悦,他越看这跪在地上的俊俏少年越顺眼,听到对方止住话语,立即欠身和颜悦色道:“你不要怕,昨夜谢鸣那厮到底是如何威胁于你的,你一一说与本官听,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顾长凤咽了次口水,觉得姿态摆的差不多了之后,才低着头小声开口道:“他……他已经在小的牢房里安排好两个自己人,如若小的不按照他的所言行动,他……他便让那两人摘掉小的头颅,今日……今日小的也是看这两人都已经身死,才敢斗胆说出实情,青天大老爷……” “一派胡言!”心急如焚的邹锡林立即出言打断顾长凤的侃侃而谈,伸手吹胡子瞪眼怒道:“你这厮……你这厮真是一派胡言,满嘴谎话,其心可诛!” 孙策微微笑着打断邹锡林的话语:“邹府尹,先不要着急发火,咱们审案子的,无非就是图一个公平二字,你自己都把自己绕到了案子里面,那怎么还做出公平的判决?” “城牧大人教训得是……”邹锡林深呼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朝顾九挤出一句话语,“顾九,有些话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可不要听信奸人蒙蔽,信口雌黄,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顾长凤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小的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过是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如实道来了?怎么又会受奸人蒙蔽了?” “好,好,好。”邹锡林脸色阴沉,一字一顿问道,“你既然如此所说……那你可有什么证据?” 孙策微微蹙眉,含笑开口说道:“他不过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孩子而已,又是身受重伤,哪里会想起来收集证据?” 邹锡林皮笑肉不笑:“呵呵,既然没有证据,那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你说谢捕头让你诬陷城牧大人,又拿不出证据来,顾九啊顾九,你自己说本官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顾长凤微微蹙眉,慢条斯理开口道:“大人,小的……一直没承认自己没证据啊!” “你有证据?” “你有证据!” 两句内容一样但是情感语气却截然不同的话语分别从孙策与邹锡林口中吐出来,前者喜上眉梢,后者脸色阴鸷。 孙策长长吐出一口气,和颜悦色道:“顾九,你所说的证据在哪里,本官亲自与你去取来。” 顾长凤摇摇头:“不用不用,这证据就在朝堂之上。” 孙策微微一怔:“那便请你,把证据拿出来给大家看看,本官也好给你一个清白。” 顾长凤点点头,伸手指了指那名昨夜与他同在一间牢房内、今日已经身死的那名捕快,开口说道:“在这位……捕快怀里有一口短刀,昨夜他就是用这一口短刀来威胁小的,小的胸前这个伤口,就是他用短刀划出来的。” 孙策精神一震,转头以玩味的眼光看向邹锡林。 邹锡林此时心跳已经如战鼓一般提到最高,但是他表面之上还尽量保持着平静,挥挥手淡然说道:“就算这捕快怀里有一口短刀,那又能说明什么?做眼线的捕快,有谁会不留一手?” 孙策眉头一皱:“邹府尹这个说法……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邹锡林冷哼一声,却并不开口接孙策的话茬。 顾长凤此时却坐了下来,他以左臂费劲地剥下左脚上的鹿皮靴子,从中拿出一个锦囊,乐呵呵说道:“两位大人误会了,那不是证据,这个才是证据。” “这是何物?!” 顾长凤顿了顿,然后笑着开口道:“这是昨夜从谢捕头身上掉下来的锦囊,里面有他与邹府尹亲笔往来的书信,有关食舍纵火案的全部细节……一应俱全!” 大堂里的气氛,就在这瞬间凝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小财迷 顾长凤独自一人走出府衙大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淡黄色的阳光从高空洒落到他的身上,春风虽然谈不上和煦,但至少不如秋冬那般肃杀,若是闭目驻足,尚且能感受到一丝丝的舒适。 有巡防营里调出来的甲士护卫着一辆辆马车驶入府衙,马车之上全是铁制大箱,每口大箱之上都贴了封条,每个封条之上都用了城牧府的大印。 叶霖压着马车在顾长凤身边路过的时候,嘴角微微扯了扯,算是露出一个笑容。 心无牵挂的顾长凤现在一片舒适,笑眯眯道:“叶叔叔你先忙去,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儿之后,我便去酒楼里给你要一桌席面,到时候咱们两人在后院关起门来好好喝一杯。” 叶霖脸上笑容幅度又大了几分,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声说道:“要不要我帮忙?” 顾长凤摇摇头,笑呵呵道:“不用不用,不过只是几只小杂鱼而已,我能处理干净,实在不行,还有雪见他们呢,叶叔叔你放心去吧。” 叶霖抿了抿嘴唇,伸出宽厚大手从怀中掏出几粒碎银子不由分说地交到顾长凤手里,看到后者收下之后,这才乐呵呵地继续去车队里面帮忙了。 顾长凤刚刚行了不到两步,雪见俏丽的身影便走了过来。 在见面的第一瞬间,雪见便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边顾长凤,确定他没有受到伤害之后,这才拍拍长出一口气。 今日雪见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罗烟裙,圆润而纤细的双臂背在身后,头上青丝里也罕见地插上了一朵不知名雪白小花,整个人的气质在这身衣物的衬托之下,更显拔高几个档次,引得路过行人频频侧目,她却巧笑作不知状。 顾长凤以左手搭凉棚左右环顾一圈之后,遗憾说道:“我从昨夜进去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方才在朝堂之上还不觉得,这一走出来,却感觉腹中五脏庙空空如也,可惜这府衙是个严肃场地,周围也没有摊贩敢来捋老虎胡须啊。这要是现在能有人给我变出一些吃食来,啧啧……那可真是一件美事啊。” 雪见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拿了出来,浅笑着将手里的连个纸袋递给顾长凤,嗓音清脆说道:“奴家就知道公子没有奴家的服侍,在里面吃不香睡不好,这个纸袋里是两个驴肉火烧,这个里面是半方酱驴肉,公子先垫一垫,回家之后,奴家再给公子做几样拿手好菜。” 雪见歪头想了想,又赶忙补充道:“这火烧和酱驴肉可都是奴家拿自己的体己钱买的,回去公子可得给奴家报账才成!” 顾长凤不管雪见这个小财迷的碎碎念,接过纸袋,也不管里面食物的热气腾腾,翻出里面的驴肉火烧便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香,真香,这味道一尝就知道是正宗的河间火烧,外酥里嫩,香气怡人啊!” 雪见在一旁关怀劝解道:“公子慢些吃,前方不远处有一家茶水铺子,咱们去那儿坐下,喝几碗热茶暖暖身子,解解乏。” 顾长凤却摇摇头,咬了一口酱驴肉之后慢慢说道:“现在时间可耽搁不起,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等会路过那茶水铺子的时候,要上一碗凉茶润润嗓子便是了。” 雪见自然是以顾长凤话语为主,一边随着顾长凤往前走去一边好奇地看了身边来来往往的车队一眼,不解问道:“公子,这些大箱子上都贴着封条,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顾长凤眼皮也未抬:“银子。” 雪见轻啊一声,语调微微有些颤抖:“这……这些箱子里都是银子?” 顾长凤咽下嘴里的火烧,皱眉想了想后说道:“也不是,可能有的箱子里是古玩字画,黄金珍珠,反正什么值钱便是什么。” 雪见此时眼睛都有些发直,喃喃自语道:“好家伙……这起码得有三十多辆马车吧,就算每辆马车上一万两银子好了,这三十多辆马车,那就是三十万啊!这……这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啊!” 顾长凤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一边嗤笑开口道:“你直接问能不能劫不久得了?” 雪见腼腆羞赧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似乎都浮现出了马蹄金的模样,她兴奋问道:“听公子的意思,看来这一趟有戏?” “没有!”顾长凤斩钉截铁地打断雪见的幻想,他不敢不果断,虽然人们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那终是一句套话,但是这套话用到雪见身上,那却是金科玉律! 与雪见相处不过短短两三日,但顾长凤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姑娘的财迷性情,别说三十万两银子,就是三万两银子从她面前过去,她也敢铤而走险! 眼看雪见还是偷偷瞅着那些路过的马车,顾长凤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酱驴肉也顾不得吃了,沉声嘱托道:“我跟你说,不准打这些马车的主意!这是城牧孙策拿四十万白银,向道尹买来的一记旨意,这些东西,都是从邹锡林府邸之中抄出来的,等到全部封箱记录完毕之后,会一同发往桃花城充作军饷,你若是敢乱来,我可保不住你!” 雪见低着头,闷声闷气道:“好啦好啦,知道啦,这些钱财做什么军饷啊,东陵王这么有钱,还差这点钱财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道理,谁家有嫌自己钱多的?”顾长凤被雪见这幅作态逗笑了,没好气说道,“再者说了,这些钱财都是人家孙城牧抄家抄出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哭丧着个脸干甚?” 雪见抬起头,认真说道:“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们走江湖的,出门带不回去钱,那就叫丢!我丢了好几十万两银子,我能不心疼吗?” 顾长凤一时语塞,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纳闷问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会一头扎到钱眼里去呢?” 雪见霎时间便恢复了之前楚楚可怜的娇弱表情,幽怨说道:“还不是奴家孤身一人闯荡江湖久了,身边也没有一个依靠的人,除了手里的刀,唯一能相信的,也就是荷包里的银票了。” 顾长凤笑了笑,把最后一口火烧扔到嘴里,一边大嚼特嚼一边含糊不清说道:“呵……当年那个血洗两广十三山寨的女魔头妖刀月,现在倒是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估计那些死者泉下有知,肯定不甘心。” 雪见面色微微冷了冷,不过转瞬之间便笑颜如花,似乎顾长凤说得根本不是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郎心自有一双脚 上 湛英城外,距离城池最近的,是一座名唤白云堡的村子,这座白云堡虽然年岁历史悠久,但是人数却不多,最巅峰时期不过也就是一百来户人家,二十多年前经历了逐鹿之战的动荡之后,这座村子更是凋敝了不少,如今经过十七年的修养生息,不过也就七十多户人家。 白云堡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一些,坐落在一片广袤树林之后,所以这里经年不见一个外人,这村子里的年轻人也基本都走了出去,或去湛英城做学徒,或去更远的地方闯荡。 如今留在这白云堡里的仅仅有一百八十多口子人,要么是安土重迁的老人,希望在白云堡里落叶归根要么就是没有一点手艺,只能在地里刨食吃的庄稼汉。 白云堡村东头最破落的那一家院子,主人名唤王友财,自小便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四年前他的父母相继去世,孑然一身的王友财受不了村子里的枯燥无味,跑到湛英城里面去混一碗饭吃,但是却由于身无长性又好吃懒做,屡屡碰壁。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在灰溜溜回村之前,这王友财碰到了一名从北巷里出来的青皮,机缘巧合之下,这两个臭味相投的无赖就搅和到一起了,王友财也算是在湛英城里有了自己的立锥之地,虽说这辈子不可能大富大贵,但是却起码能在外面见见世面,也有了自己一口苦饭吃,如此一来,王友财便在湛英城北巷之中安顿了下来。 而自从王友财离开白云堡之后,他那两间破烂的泥瓦房就被闲置了下来,因为他平日里不修人缘的原因,自他走后这四年里,并没有人愿意替他打扫房屋,所以这四年日积月累下来,这两间泥瓦房虽然还能说是屹立不倒,但是已经灰尘遍地、蛛网盈野了。 但是就在昨夜,白云堡村东头这两间泥瓦房的寂静却突如其来地被打破。 王友财回来了。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在他身后的至少有十五六个人。 这十五六人都是正当壮年的青汉,刚刚身材魁梧,面色不善,眼神锐利如捕蛇之鹰隼,这些人自从来到这白云堡王友财的家中之后,便从来没有再出来露面过,一切吃喝拉撒都在院内,粮食蔬菜、肉肴烈酒都是王友财自己一人出去张罗。 虽然王友财现在一身锦绣罗缎,购买食物之时出手又异常大方,但是每当乡邻们问起王友财这带来的十余人身份之时,王友财却总是笑而不语。 有几次被人逼得急了,王友财便意味深长地看对方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些人都是给城里一位官老爷做事的心腹,他们的身份你还要听吗?” 说完之后,王友财便在对方的满面骇然之中转身大摇大摆地离去,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压抑不住地得意。 大乾每个村子里都有乡勇自发组织的巡逻队伍,平日里负责保境安民之责,在王友财带领的这些人刚刚到达白云堡的清晨,便有五六名初出茅庐的青壮乡勇去到王友财家中盘查那些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却竟然被其中一人如拎鸡子一般全部拎了出来。 本来那些乡勇还面有不忿,但是当那扔他们之人一掀袍襟露出腰间明晃晃的官刀之后,这些乡勇立即便噤若寒蝉,灰溜溜地走了。 于是,这白云堡里便多了十五六名外乡人悄无声息地住了下来,因为这些人身份特殊的缘故,使得白云堡的众人虽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却并未敢张扬出去,再加上白云堡地处偏僻,所以这个事情就如同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之中,虽然起了一些波浪,但是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空气之中尚且充斥着懒洋洋的春日余晖味道。 小院前门槛处,坐着两名青壮,看似在那里随意聊天,但是目光却炯炯有神,每当有人接近这泥瓦房十丈之内之时,这两人便会同时面目不善地盯着来犯者,直到来访者自己乖乖退去为止。 在破落小院里面,有着十余人,或站或坐,或行或停,这十余人身上的衣服都略显寒酸,面目之上也饱经沧桑,不过这些人的精气神儿却异常出类拔萃,这十余人在小院里面或磨刀、或发呆、或远眺,看起来散乱无章,但是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小院勉强能拿得出手的那间泥瓦房里,现在已经被收拾了出来,虽然还是简陋,不过却干净整洁了一些。 泥瓦房中央有一面古老方桌,方桌上摆着几样时下当鲜的瓜果蔬菜和两大盆猪肉汤,当然还少不了农家自己酿制的味道十足的烧酒。 在方桌旁边围坐着两人,坐在主座那人三十左右,虎背熊腰,即使蜷居在小凳子上也有着掩饰不住的豪爽气度另一人身形相比消瘦一些,但是双眼却极其明亮锐利,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这二人一边有滋有味地喝着烧酒一边小声聊天,从他们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声音听来,这些人说得虽然大体能听出是大乾话语,但是却不是东陵官话,甚至语言极其生硬晦涩,可能连东陵方言都不是! 身材魁梧之人眉宇之间偶尔浮现出一抹担忧神色,低头似乎再三向同伴确认一件事情,不过那同伴却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一边吃着农家腌制的酱黄瓜,一边小声劝说着同伴,娓娓道来,井井有条。 在二人海碗里的烧酒刚刚下去小半之时,房门被人从外面一屁股撞开。 二人相视一笑,皆住嘴不言。 王友财转过身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大瓦瓮,瓦瓮里面不知炖着什么东西,那扑鼻的肉味在一瞬间便充斥了整个房屋,让屋里的两人精神一震,坐在主位上的大汉搓了搓手,下意识咽了口吐沫。 王友财把瓦瓮放在桌面上,呵呵笑道:“二位壮士,来到咱们东陵道平郡,除了海鱼不能错过之外,这瓦瓮焖狗肉怎么说也得尝一尝啊,据说咱王爷前些年巡幸道平郡的时候,都吃过咱这儿的瓦瓮焖狗肉,吃完还一连赏了三个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郎心自有一双脚 中 魁梧壮汉哈哈一笑,以略带生硬的东陵官话兴奋说道:“在刚刚王兄弟进门的时候,我肚子里的馋虫就已经蠢蠢欲动了,却没想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瓦瓮焖狗肉,这道菜我在北原道那边挖参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啊,没想到连你们东陵道的王爷,都曾经吃过这道菜,那也罢,今日我李邳,也做一次王爷!” 李邳,刀光剑影里滚出来的六品武夫,原本是在北原道长白山那边挖参的参客,重义气轻生死,麾下也聚集了十余名能打的兄弟,因为去年北原那边官府严打私自挖参卖参的行径,李邳的生活自然也是越来越难过,便带着人一路逃亡,远走东陵来讨口饭吃。 北巷有三大家,除却佛爷外势力最大的便是刘二那个敢在北巷开酒肆、保平安的死人脸,所以李邳来到这湛英城之中经人介绍之后,便拜到了刘二门下,不过仅仅数月时间,便爬到了刘二的中级打手位置。 坐在这李邳旁边的那个略显清瘦一些的年轻人是他的心腹智囊,亦是他的左膀右臂,名唤何清,二人在一起搭伙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分工默契、配合有度需要出力的李邳顶上去,需要出智的何清动脑筋。 李邳俯下身子深深地嗅了一口瓦瓮里的味道,下一刻便立即拍案叫绝:“他娘的!香!真香!能把人骨头酥掉的那种香!王兄弟,来坐下,老何,你也尝一尝,这狗肉做得真是一绝啊。” 说罢,李邳便伸出大手,直接在瓦瓮里捞了一大根狗肉后腿出来,在瓦瓮边缘轻轻磕了磕汁水之后,也不顾上面的滚烫热度,直接送到嘴边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王友财呵呵笑着落座,不过并没有不识趣地真去伸手拿狗肉。 何清也没有动手,他反而是看了王友财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王兄弟,这只狗看来不小,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王友财一笑,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嗨,不值一提,这是我一个远房堂哥家养的一只大黑狗,我就琢磨着今天做顿好的给二位壮士补一补身子,这不,就想起了我那堂哥家养的黑狗。” 何清亦是微微一笑,端起海碗,谁也没有让,自顾自地小酌一口之后,方才慢慢说道:“东陵人都说:再馋不吃下蛋鸡,在穷不卖看门狗。你这个堂哥,还真是有骨气啊。” 王友财眼睛微微瞪了瞪,然后便搓着手圆润自如笑道:“不是卖的,是送的,送的!我那堂哥一听是来了湛英城里的大人物,这不心里高兴,就直接……把这只大黑狗送了过来了!” 王友财的回答着实有些出乎何清的预料,何清方才的话语虽然是临时起意想试探试探这王友财到底有几分真材实料,但是却没想到这王友财一个无赖瘪三,能回答地如此圆润自如。 何清放下海碗,王友财立即站起身抱起酒坛给其满上,嘴里还不住笑呵呵地说道:“来,何壮士,多喝一点,这剑南烧虽然是咱农家自己酿制的土酒,但是却有它的几分韵味,不论是口感还是后劲,都能算得上一坛好酒。” “王友财,我大哥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但是何清不行,我出身市井泥腿子之间,从小见惯了这群苦哈哈之间的勾心斗角和心狠手辣,为了一贯大钱,能在背后捅最亲近的人一刀子。”何清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王友财慢斯条理地说道,“所以有些话,我大哥不好说,那这个恶人就让我何清做,要是有什么说得不得体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王友财似乎就是一个任人捏扁搓圆的泥球,他落座之后依旧满脸笑容,谦逊说道:“何壮士,有什么话您但说无妨,我王友财嘴笨,脑子转得也慢,我就喜欢您跟我直来直去,这样你说着高兴,我答得也爽利。” 何清点点头,云淡风轻说道:“行,既然你快人快语,那我何清也就直言不讳了,我们兄弟俩带着这一伙子人从北原道千里迢迢跑到这东陵来,算算日子怎么说也得有小半年了,我们哥俩当初拜在刘二爷门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奔富贵去的,但是这六个月来,我们这群兄弟,对刘二爷可算是没得说吧?不论是砍谁杀谁,只要刘二爷放话了,那咱们哥几个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得死命地冲过去。” 王友财重重点头:“没错,咱摸着良心说,二位壮士对刘二爷,对得起一个忠字,一个义字!” “你承认这一点就好。”何清直视着王友财的双眼微微有些凝重起来,他一字一顿问道,“所以,今日我想替我大哥麾下那死去的三个兄弟问一嘴,刘二爷,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们这群北原来的外乡人,真正当成自己人?” 王友财眨了眨绿豆小眼睛,满脸全是迷茫之色。 李邳依旧大口啃着狗腿,大碗喝着烧酒,对这房间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何清抿了抿嘴,微笑说道:“王友财,你不必在我这儿装疯卖傻,我知道你是刘二爷真正的心腹,所以我才肯给你透漏个实底儿,我们这群从北原来的外乡人,是掏心窝子地对刘二爷仁至义尽,但是刘二爷呢?这半年里给我们这些兄弟的,有哪个比得上你们这群东陵人的一半了?别的我不说,就单单说我们那死去的三个兄弟,你们东陵人死了,每人三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到我们这儿,就成了十两,你们都能从死人身上剥下一层油水来,我们北原人,就不是娘生爹养的?我们北原人,就该被当成枪使唤?” 王友财苦笑数声,却不知该如何辩驳。 皆因为这何清虽然字字戳人心窝,但是说得却全是事实。 何清面色微微冷了冷:“好,这次刘二爷终于说要给我们北原的兄弟一个大活计了,我们二话没说就痛痛快快接到手了,结果呢?是让我们这十多个大老爷们来绑架一个娘们儿!姓王的,我们这群北原来到外乡人虽然是奔着富贵来的,但是我们起码还是带把的爷们,我们起码还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你们东陵人,就这么折煞我们北原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郎心自有一双脚 下 王友财低头沉默不语,数次张口,但是却数次欲言又止。 何清靠回椅背之上,双眼望着破旧屋顶,微笑缓缓说道:“多少年了,北巷三分天下,而如今佛爷死了,他手下的心腹亦是死得那叫一个食尽鸟投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是他那些地盘还在,他那些生意还在!北巷里面,除了佛爷便是刘二爷最大,佛爷一死,多少暗中魑魅都像野狗盯着骨头一样盯着佛爷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我就不信,一向擅长冷眼旁观、火中取栗的刘二爷,能不动心?” 王友财慢慢谈起头来,犹豫片刻后方才重重点头。苦笑道:“何壮士是聪明人,小的自然不能在何壮士面前打马虎眼,二爷当然一直盯着佛爷留下来的地盘和生意,但是正是因为二爷想都吃掉,所以才一直迟迟没有动手!” 砰 何清摘下腰刀狠狠砸在桌面之上,瓦瓮里的香醇汤汁激起一个飞荡,撒出些许到桌子上。 李邳此时却成了装聋作哑的泥菩萨,只顾着低头大快朵颐地吞食着手里的狗腿肉,对桌子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概置之不理。 何清指着腰刀刀鞘上明显的小篆“衙”字以及下面的编号,嗤笑道:“好一个都吃掉!这就是刘二爷想到的好办法?勾结府衙之人入北巷,沆瀣一气把北巷这快咱们走夜路的最后一块净土给出卖掉了!现在这刘二爷还真是响当当的一条汉子!” 王友财神骤然冷冽下来:“何清,你发些牢骚没有关系,但是你若是再不知进退,我必” “你必什么?!”李邳猛然扔掉手里狗腿,瞬间出手如电,宽厚右手猛然抓住王友财衣领向前一拉,只闻咔嚓一声,那王友财的脸颊便被李邳按在布满油渍的桌面上。 李邳左手摸出小腿之上的匕首,电光火石之间擦着王友财的耳朵扎了下去,李邳站起身来,以一双牛眼死死盯住王友财的半边脸颊,冷笑问道:“来,说,你必怎么样?是杀了我们哥俩?还是拼着不要命溅我们哥俩一身血啊!” 何清身体前倾微微扯了扯李邳衣袖,李邳冷哼一声,松开压住王友财脸颊的右手,坐回了座位上,端起剩下半碗剑南烧仰首一饮而尽。 王友财此时身上再无之前的猥琐气,他慢慢从桌面上坐直身躯,先是脸平静地伸手整理了整理衣衫,然后才伸出右手摸了摸被那匕首划过的耳垂,把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吮吸了一下,而后展颜笑道:“咸的。” “我一直就知道,刘二爷不可能让一个废物来与我们北原帮的这些人沟通。”何清伸手拔出刺透桌面一半的匕首在手中轻轻把玩着,“所以王友财,你也就别和咱兄弟打哑谜绕圈子了,到底想怎么了这件事儿,给个痛快话吧。” 王友财伸手捞了一块汤水淅淅沥沥的狗肉扔进嘴里大嚼特嚼,嘴里一边哈着热气一边呵呵笑道:“何壮士既然这么问了,心里肯定有答案了吧?” 何清把匕首插回李邳小腿上的刀鞘之中,而后盯着王友财的脸庞缓缓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既然敢坐在这里有恃无恐,心中肯定有刘二爷给你的最后底线,但是这些跟我们没关系,我刚刚与大哥通过气了,这事儿了了之后,佛爷在东街上的铺子,我们哥俩要七间,南街那个当铺,离着北巷太远,我估计刘二爷也不好打理,不如一并交给我们兄弟,请刘二爷放心,每月该交的例银,我们兄弟是一份都不会少的。” 李邳眼皮轻轻抬了抬,刚刚他们通气时所约定的明明仅仅是东街上的四间铺子而已,这老何现在一开口,陡然加了三四倍啊,南街的当铺是佛爷治下产业之中数一数二的,单单那个当铺,价值就足以抵得上七八个寻常铺子了! 王友财却丝毫没有犹豫,重重点头爽快开口:“既然何壮士开口了,想必也是李大哥的意思,这一点小事儿,我王友财还是能替二爷应下的,何壮士若是信不过我这个泼皮,咱们可以现在便签字画押!” 李邳瞪大了双眼,端着海碗一时之间愣在了当场。 何清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又令人琢磨的悠长笑容,他摇摇头淡然道:“签字画押就不必了,刘二爷的为人我们兄弟一向是信得过的,就算日后我们这十来个北原人出来单干了,那也得仰仗二爷鼻息,王兄弟,咱们击掌为誓,权当为今日此事,定下个阵脚了。” 言罢,二人几乎同时抬起手掌。 但就在此时,房门之外先是传来了一阵剧烈轰隆巨响,然后便是紧密如鼓点的脚步声。 王友财面不变,笑道:“何壮士,你看咱们是不是先把这誓约完成了?” 何清脸微微一变便恢复了正常,他坦然点点头:“理当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轻轻击掌三下,算是把这契约钉死了。 李邳哈哈一笑,不管外面的吵吵嚷嚷,站起身来亲自替房子里的三人各自倒上一碗剑南烧,振奋道:“来,咱们干了这一碗烧酒,等杀掉外面那些杂碎,咱们几个再出去好好吃一顿酒!” 何清与王友财同时站起身来,前者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先不忙着饮酒,既然咱已经把事情钉死了,那王兄弟不妨现在给咱们兄弟俩透个实底儿,来犯得,到底是什么人?” 王友财一笑:“还能有谁啊?北巷三分天下,除了死去的佛爷,咱家的刘二爷,不就还剩下他冯三儿了吗?” 李邳脸一变,凝声道:“刘二爷想让咱们这十几条汉子的肚皮,去顶冯三那手里的两百多把刀子?” 王友财呵呵一笑,摆摆手道:“李大哥说笑了,刘二爷怎么会是这种人?冯三的大部分人手都被二爷弟子盯住了,能找到这里来的,也就十来个人,李大哥,依您的实力,这么些人不在话下吧?” 李邳与何清对视一眼之后,仰首哈哈大笑。 各怀鬼胎的三者轻轻碰了碰海碗,然后将三碗剑南烧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隔江隔海会归来 上 小院大门被强硬破坏的灰尘还未散去,已经有两队黑衣人马鱼贯而入。 大约二十余人,都是一些三十岁开外的北巷老手,动作整齐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富有杀气,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背以及脸颊之上全是伤疤。漆黑如墨的长衫之下腰间鼓鼓囊囊,这一点在向小院里的所有人裸宣示自己这些人绝不是为了做客而来的。 这二十余人分左右两队闯进小院,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小院里所有的北原人便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因为没有得到李邳号令的缘故,他们没有私自上前搏杀,而是持府衙官刀,团团围在了泥培屋门口之处。 而对面那二十余黑衣人进入小院之后,也没有得寸进尺,站稳阵脚之后,便以右手折在腰间衣衫下的刀柄之上,如狼似虎的眼神死死盯住对面敌人。 一时之间,小院里没有一人开口说话,但是那肃杀凝重的气氛,却慢慢升了起来。 就在这两拨人马对峙之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将这份寂静打破。 在这二十余名黑衣人中间,慢慢走过来两名身影。 靠前一些的俊俏少年右臂吊在胸前,脸色平静,左手里还拿着这一个牛皮纸袋,一边走着一边吃着里面所剩不多的酱驴肉。 靠后一些的女子双手负于背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因为这道靓丽身影的出现,给这个只有黑白二色的小院里增添了一丝活力的色彩。 顾长凤止住脚步,咬了一口酱驴肉之后,微笑轻声问道:“你们这边,谁说话作数?” 十余名北原人脸色阴沉,没有一人搭话。 顾长凤尴尬地笑了笑,转头看了雪见一眼,后者双眼望天老神在在,似乎没有看见方才尴尬的一幕,但是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容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顾长凤清了清嗓子,只好又问了一遍:“你们这边,谁说话作数?” “我!” 一声粗犷的嗓音从房子里传出来,然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李邳迈出门槛,抬头看了一眼人数众多的来犯之敌之后,最终把目光锁定在顾长凤脸上。 他伸手挠了挠鬓角,疑声问道:“冯三的这些手下……是你这孩子带来的?” 顾长凤慢斯条理地咬了一小口酱驴肉,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李邳似乎是被顾长凤有恃无恐的模样逗笑了,他直接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摘下腰间官刀放在腿上,笑问道:“你这少年……还真不是天高地厚,你可知道我是谁?” 顾长凤蹙眉深思片刻,最终遗憾地摇摇头。 李邳摇头笑了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敢带着二十来个人往这小院里闯,你也真是够能耐的,回去吧孩子,我看你像个读书人,以后有大好前程,别枉死在这里,江湖上的事情和戏文里唱的可不一样,在这里,脑袋掉了不仅仅是碗大的疤,还有血,很多很多的血。” 顾长凤反问:“你是江湖人?” 李邳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便犹豫不决地点点头:“算……算是吧。” 顾长凤笑呵呵地咬了一口酱驴肉:“这么一大群人为难一个女子,可不是江湖人所为!” 李邳脸色略微黯淡了一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我手下这些兄弟也要吃饭,这个女子……使我们对不起她,等这件事儿了了,我会亲自给她修一座最好的坟冢。” 顾长凤皱了皱眉:“看来此事……没得谈了?” 李邳坚决地摇摇头:“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顾长凤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儿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确实是不希望再死人了。” “只要你现在转身回去,肯定不会再死人。” “会的。” “你是担心我对你在背后下手?” “不,我是说……如果我走了,肯定不会死男人了,而是会死一个无辜的女人。” 李邳低下头来,宽大的右掌轻轻摩挲着刀柄,一言不发。 顾长凤将最后一小口酱驴肉填到自己嘴里,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嘿嘿笑道:“而且,在我这里,你们这些人的性命加在一起,也不如她的一根手指头重要。” 李邳霍然抬起头来,他死死盯住顾长凤的面庞,这才确定方才这个少年确实是在拖延时间! 顾长凤轻轻松开左手,被酱汁浸湿的牛皮纸袋随风飘落到地面上。 李邳嘴唇微微动了动,冷声吐出四字:“砍死他们!” 顾长凤微微后退两步,微笑送出四字:“一个不留。” 霎时间,小院里接近四十条壮汉同时抽刀冲锋起来! 尘土飞扬,喊杀震天,原本拥挤得小院此时被这接近四十名跑动地壮汉挤撞得更加狭窄,整个地面都仿佛在随着人们的奔跑而震动。 两队的先锋在三息的时间后便狠狠撞在一起,如同巨流撞上礁石,二者互不相让、抵死抗争,最终的结束只能以一方的彻底消亡做代价。 第一只手臂在快刀划过之际冲天而起。 然后便有漫天鲜血洒下。 更多的打手开始相遇、拼杀、受伤、死亡,他们不断着重复或者制造着这个过程,鲜血极其迅速地从这些人身上不计其数的伤口里汩汩流出来,干涸枯燥的小院地面立即变成了一片湿润鲜红色。 一名黑衣打手刚刚将手里长刀送入对方胸膛,还不等拔出来之后,便感觉后心一痛,来不及转身,身体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那背后的袭击者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左侧胸腔里温柔探出的那一口刀尖就让他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混乱与死亡,是这个小院里最主要的色调。 李邳终于从门槛上慢慢站了起来,他随手一按卡簧,刀鞘自动被弹射而出,但闻这长刀脱离刀鞘的一刹那所发出的清脆低鸣之声,便可知这是一口好刀。 李邳倒提着长刀,大踏步地朝前冲杀过来,先是小步前行,然后大步直走,最后甩开步子开始奔跑。 与此同时,他手里长刀直指顾长凤面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隔江隔海会归来 下 顾长凤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只是在李邳起身之时,对身边的雪见低声嘱咐了一句:“速战速决不要玩闹,以免节外生枝。” 雪见双手聚于小腹之前,浅笑着行了个万福,故作楚楚可怜道:“奴家知道了,这等打打杀杀的事儿,就该奴家上阵的。” 顾长凤瞥了瞥嘴唇,懒得理这个每天做戏成习惯的狐媚子。 小院面积本来就不大,转瞬之间,李邳狂暴的身影已经前倾一半有余。 雪见轻轻笑了笑,脚尖微微一点地面,整个人的身形便极其优美地一跃而起,上一刻脚掌刚刚离地,下一刻那妩媚的笑容已经突兀地出现到了李邳面前! 小金刚! 李邳瞳孔骤缩,他毕竟是身经百战之辈,只是看着女子一个简单起手之势,便在心底瞬间浮现出这女子的武学境界。 凡夫九品,又被称为“小金刚”。 李邳怒吼一声,双脚狠狠插入地下以此来止住前冲的劲头,然后把手中长刀猛然提将而起,一式“夜战八方”,以毕生最浑厚之功力,将此刀挥舞得熠熠生辉。 “空有蛮力,粗糙不堪。” 雪见无趣地瞥了瞥嘴,圆润而纤细的右臂优雅灵动地探出,直直伸入那一片璀璨的刀幕之中,如同简简单单的探囊取物一般,右手缩回来之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一把刀。 在这把刀的背后,还连着半只血淋淋的臂膀。 “你这妖妇好手段!” 李邳如发怒公牛一般怒吼一声,额头之上大汗淋漓,双眼里面满是血丝,他不管右臂之上的伤口,抡圆了自己铜钵大小的拳头,便狠狠朝着雪见压了上来。 “奴家就纳闷了,人家都是力气大的才能一力降十会,你这比奴家差远了,这是仗着自己体格大,吓唬人呢?” 雪见故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那来势汹汹地拳头视而不见,等到李邳阴险的一记撩阴腿猛然袭向雪见下身之时,雪见这才双唇微微抿了抿,杀气腾腾的一记粉拳瞬间印在李邳鼻梁之上。 李邳仰首闷哼一声,整个人庞大的躯体在这一拳的力道之下直直往后飞去。 或许还是觉得自己这一拳对他的惩罚太轻了,雪见脚尖一点便直接跟上,在李邳落地之前,又是七八记粉拳打在了其胸前背后的几处大穴之上。 不过这七八记粉拳却看似轻飘飘好无力道可言,简直如同小女子对情郎的调笑一般。 但是等李邳身体落地那一刹那开始,他身上大穴里的力道才接二连三地迸发出来,每一道力道迸发,李邳便吐出一口鲜血,到了最后三道,他吐出来的的血液里面已经夹杂着胆汁和内脏碎片了。 顾长凤以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道:“这雪见还有这一手使暗劲的本事?要是假以时日,或许有那姚老怪的几分影子啊……” 此时小院里的打斗已经彻底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雪见那看似娇弱的身影吸引过去,雪见楚楚可怜地抿了抿嘴,把手里的那半只臂膀直接塞到李邳嘴里,然后便一路小跑地跑到顾长凤身后,手抓衣角,楚楚可怜。 顾长凤皱了皱眉:“我刚刚说的话,你们这么快就忘了?” 刚刚说的话? 一个不留! 有一个机灵的黑衣打手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抄起长刀便将发愣的对手劈倒在血泊里面。 霎时间,刚刚平静下来的小院又被杀戮与死亡填满。 顾长凤深呼吸一口气,脸色凝重地举步慢慢向房屋内走去。 小院里的北原人已经是负隅顽抗之姿态,偶有作困兽之举者满脸鲜血地朝顾长凤劈杀过来,但是都被雪见随手便消弭于无形之中。 穿过小院,打开房门。 房门里面的桌子上菜肴酒水还在,桌下有一人躺在血泊之中微微抽搐,另一人不知所踪。 雪见上去谨慎检查了一番,站起身来之后方才低声说道:“心肺被一刀洞穿了,活不成了,看这模样是一个练家子,应是情报上说的何清无疑。” 顾长凤脸色更加阴沉:“能被王友财那个泼皮无赖偷袭致死,他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练家子?” 雪见知道顾长凤现在心情十分压抑,所以只是抿了抿嘴垂手而立。 顾长凤走到那何清面前,蹲下身来仔细端详着他。 何清微弱无声地双眼用尽最大力气睁开一条缝隙,他朝右手边的床榻微微抬手指了指。 “行了,你放心去吧,作为受你指路的代价,我会用你这把刀把王友财的头颅割下来的。”顾长凤点点头,提起何清身边的官刀站起身来,转身朝那床榻走去。 至于何清是死是活,顾长凤依旧完全抛诸脑后。 雪见冰雪聪明,在何清伸手的那一刻便反应过来屋里有密道,所以她直接抢先一步来到了床榻旁边,伸手一挥直接把床榻上的衣被铺盖全部卷到地下。 床榻之上并无异状,看来应是有一个巧妙机关掩饰。 此时却不容顾长凤再细细寻找,所以他看了雪见一眼。 雪见抿了抿嘴唇,猛然抬起白皙右掌一记掌力挥出。 轰隆 一声巨响之后,烟尘弥漫。 床榻中央塌陷了下去,在这弥漫的烟尘之中显露出一条地洞出来。 顾长凤来不及检查地洞里是否有陷阱,直接便跃了下去。 雪见被顾长凤的鲁莽举动吓了一跳,立即紧随其后。 地洞不大,仅能容纳一人同行,而且由于长时间没有用过的缘故,这地洞里面全是腐臭和尘埃的味道。 雪见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拧开,递给前方脚步如飞的顾长凤。 顾长凤接过火折子,一边观察着周围景象一边快速前行,这地洞只有一条,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追到岔路中去。 约莫前行了半刻钟的功夫,顾长凤在地洞尽头停下脚步。 这里是一个大约四五丈的地窖,里面还装有两三只巨大的菜缸。 在这菜缸中央,五花大绑地绑着一名衣着朴素,脸色枯槁的女子,这名女子正在靠着菜缸昏睡着,绳索已经勒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顾长凤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那女子身边跪倒在地,伸出左手轻轻摩挲着那女子的脸颊,空中喃喃低语道:“老板娘,小九来晚了啊……” 秦三娘微微侧首看了顾九一眼,眼神空洞,面如死灰,仿佛自己身前的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之人。 下一刻,顾长凤犹如一个孩童一般,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郎心自有一双脚, 隔江隔海会归来。 可惜来晚一步,就算归来,又有何用? 一次错过,便是终生遗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灰烬余温 上 顾长凤带着秦三娘回到湛英城的时候,天色微微已经有些擦黑,湛英城里又恢复了往日那个海滨小城的静谧祥和,大街之上有着摊贩招摇过市,街巷人家的烟囱里飘起袅袅炊烟,仿佛这几日发生的一桩接一桩的大事全是一场幻梦,如今梦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北巷冯三是葵水堂堂主北堂逸安插在湛英城里的一枚暗棋,而那王友财的头颅也是被北堂逸提着回来的,这枚暗棋此时启用恰到好处,佛爷已死,刘二势力被重创,以后恐怕北巷就不是三分天下的局面了。 不知作何考虑,顾长凤在白云堡里留下了雪见替他看着那群冯三手下的心腹们收拾残局,他对雪见和北堂逸给出的解释是女儿心细,看事情稍微仔细一点,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他并没有说,两个下属也不敢问。 顾长凤带着秦三娘回到湛英城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田所住的泥瓦巷。 自从顾长凤走后,老田所在的家中来了两拨捕快盘问顾长凤的问题,一是赵铁锁的人,二是谢鸣的人。 不过顾长凤带着秦三娘来到泥瓦巷老田家的时候,老田却并没有追问任何事情,只是简简单单地问了问顾长凤现在是否平安之后,便直接去伙房给他们二人各自弄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 顾长凤喝了大半碗,秦三娘一筷未动。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谢松和食舍是她所有的心血支撑,如今一夜之间毁于一旦,尤其是幼子谢松的身亡,对她来说是一个惊天噩耗,她现在已经近乎处于封闭状态,眼神空洞心如死灰,对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皆是不闻不问。 吃完了面片汤,顾长凤说出自己的真实来意:秦三娘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不能自己独居,而食舍那边又怕让他睹物思情造成更大伤害,所以顾长凤想让老田旁边的王大娘帮忙照拂一段时间。 王大娘是个热心肠,这一点从她对老田平日里不遗余力地帮衬上就能看出来,顾长凤一提出这个建议之后,老田就急匆匆地去隔壁找王大娘,不到半刻钟功夫,王大娘便一脸心疼地过来领人了,就连顾长凤再三递过去的银子,王大娘都坚决不要。 从泥瓦巷走出来之后,顾长凤终于能重重出了一口气。 秦三娘目前能有个安顿之所,去了顾长凤的一个心病,等到这两日风头过去,他便会委托姜家帮忙寻找湛英城附近最好的郎中来给秦三娘瞧一瞧,不过顾长凤自己心里有数,秦三娘这是心病,最好肯定是要心药来医治。 至于郎中汤药之类的东西,权当安慰,聊胜于无吧。 泥瓦巷距离食舍不远,顾长凤却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等到顾长凤站到自家小院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皎洁圆盘镶嵌在夜幕之上,像极了十七年前的八月十五。 顾长凤低头,轻轻推开羊宫先生的房门。 羊宫先生今夜没有读书、没有练字、更没有喝酒,他在煮蛇羹。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铁锅灶台,如今就摆在堂屋中央,灶膛里的木柴噼里啪啦着燃烧着,铁锅里的蛇羹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羊宫先生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灶膛旁边,左手往灶台里又添了两块木柴,然后右手拿起铁勺轻轻搅拌着。 一时之间,偌大堂屋里面只有木柴燃烧之音与蛇羹咕噜之音混合在一起,沉寂得有些可怕。 顾长凤脸色平静如水,他一把扯掉自己右臂上的绷带扔到地上,露出那早已经完好无损的右臂之后,双手一掀袍襟,恭恭敬敬地跪在乐冰冷地板之上,一言不发。 羊宫先生并没有理会顾长凤,左手轻轻扯住右臂袍袖,右手拿起铁勺轻轻舀了一勺蛇汤出来。 他的右手拿着铁勺把手轻轻摆动着,蛇汤在铁勺里面左突右撞,终究没有溢出一滴。 一盏茶冷热的功夫在木柴的噼里啪啦之音之中悄无声息地流逝,顾长凤膝盖与腰杆已经酸痛无比,额头之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开口,就连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 羊宫先是还是一直看着铁勺里的蛇羹,似乎要从那油汪汪的汤汁里看出一朵花来。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羊宫先生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叹道:“现在的结果,是你想要的?” 一直凝结在顾长凤眉梢的一颗汗珠终于滚动着摔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到了地面之上。 顾长凤面色黯然,终归没有勇气开口面对恩师质问。 羊宫先生仰首看着房顶,悠悠然说道:“阮锦园死了,佛爷死了,很多马匪死了,那个七岁的孩子也死了,刘二的很多手下死了,冯三的更多手下也死了……甚至还有更多人,将要死去,或者已经死掉了一半……” 顾长凤深深叩首,抬起头后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道:“恩师……明鉴,长凤所作所为,绝不是……绝不是为一己之私欲!” “一己之私欲?”羊宫先生把铁勺里的蛇羹随意泼到地面上,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才是一己之私欲?” 顾长凤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又舀了一勺蛇羹出来之后,羊宫先生微微笑了笑:“孙素身边的那个玉阶,是你的人吧?” 顾长凤点头应是。 羊宫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好计谋啊……以孙素为出发点,以盐商为障眼法,利用当局者们的贪欲、恨欲甚至爱欲,把湛英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戏耍得团团转,让他们为他人作嫁衣还不自知,若是等日后他们这些老狐狸琢磨过味来,恐怕会羞愧得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恩师此言谬赞了。”顾长凤极其认真地开口说道,“长凤蒙恩师授学两年有余,为了这个局准备了一年半,前前后后死掉的道德宗精锐弟子就有二十一人,花费银两不计其数,有三条情报线被连根拔起,若是这个局再做不好,长凤才该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羊宫先生看了顾长凤一眼,犹豫半晌后终于开口问道:“你就为了个邹锡林……把整个湛英城给折腾了个底儿朝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灰烬余温 中 提起邹锡林三字,顾长凤脸色刷的一下便苍白了几分。 这是一个让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掘其三代祖坟的名字! 顾长凤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激动的心情,语调颤抖地开口道:“恩师应该知道,十七年前……也是一个如今日般皓月当空的夜晚,长凤先父……与六万西凉老卒战死于湛英城边的官渡,现在每当到了雷雨之夜,居住在官渡旁边的幼儿还能在暴风雨之中听闻到如泣如诉之音如今在官渡旁边的空地上随便掘几铲子,就能挖出几根白骨!十七年里湛英城所有的野狗都胖了不只一圈,老人们说……说官渡三十里内处处埋死人,这句话不假吧?” 羊宫先生沉默片刻,然后慢慢说道:“官渡之战,虽然现在被长安与东陵皆回避不谈,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百姓的眼睛不瞎,大将军的那一战,不是替西凉打得,不是替东陵打得,甚至不是替大乾打得,他那是替天下打得!没有这一仗,逐鹿之战最少还要延续七年,天下百姓还不知要多死多少!” “好一个替天下打得!”顾长凤语调猛然拔高三分,满面愤懑,目光直刺羊宫先生双瞳,“那长凤请问恩师,为何本该前去驰援的六万东陵军,在战势最凶险之时却迟迟按兵不动!” 羊宫先生脸颊竟然变红的少许,他重重叹了口气,才轻声开口道:“因为……因为有人假传了商酌的命令,让这六万甲士不得出营一步,违令者……诛九族!” 顾长凤步步紧逼,语调越来越高,神情越来越悲怆:“那长凤再次请问恩师,到底是何人假传的商酌命令?” 羊宫先生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无奈摆摆手,小声嘟哝道:“谁传得……还有意义吗?翌日商酌得到这个消息后,十日之内杀了多少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震惊中原的孤山斩首案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单单有名有姓的官吏,就杀了四百人之多啊!” 顾长凤与自己的恩师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他冷笑数声,语调颤抖道:“好一个没有意义!好一个十日杀四百人!既然恩师避重就轻,那长凤就斗胆……替恩师说一句。那假传商酌旨意之人,皆是出自长安授意!长安城里的那位,最喜玩弄得,便是均衡权术,对他来说,唯有死掉的西凉军,才是最好的西凉军!商酌杀掉的那四百大小官吏之中,与长安有染者不过百人之多,其余都是他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之举!孤山斩首案为何短短十日便停刀了?还不是因为长安那边把一道分量十足的世袭罔替的封王旨意送到了东陵?与这一纸圣旨相比……我先父的性命,我西凉军六万老卒的性命,都算是狗屁是不是!” 顾长凤语调越来越高,说道最后神情激动面目通红,犹如杜鹃啼血,字字诛心。 羊宫先生闭上了眼睛,面色黯然,不再开口。 顾长凤深吸一口气,语调慢慢放得缓和了一些:“呵,很好,他商酌不肯动手,那便由我这个先父的不孝子……亲自替他铲除长安留在东陵这边的钉子,当日参与假传旨意一案的所有人等,长凤只要知道姓名的,务必会一一清算过去,只要长凤活着,那些人……就不能再活得如此有滋有味、如此逍遥法外。” 羊宫先生依旧闭着眼睛,缓缓开口说道:“哪怕搞得刚刚太平了不到二十年的大乾再次动荡,你也在所不惜?” “太平?这也叫太平?”顾长凤跪在地上,却仰首放声长笑,“恩师啊恩师,您堂堂的羊宫先生,怎地也会自欺欺人了?太平?这大乾哪里太平了?正如您刚刚所言,这大乾刚刚立国不过十七年啊!可是您看看现在大乾庙堂之上,论资历、讲出身!一副垂垂老矣的江山暮气模样,立国之处那右相谭龄要废九品中正该科举,号称要为天下寒士开一扇龙门,还作诗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狗屁!全是狗屁!” 顾长凤神色激动,伸出手指对着窗外的一片漫漫黑夜指指点点:“恩师您睁开眼睛看看啊!自从那谭相死了以后,这天下和二十年前又有什么区别?三年一度的科举变成恩科,只有皇帝太后大寿之时才会举行,选拔官吏先看你是哪家学生,背后有无什么门阀世家,那天下文人士子,苦读半生圣贤书,到头来要么成了那些黄紫公卿的幕僚智囊,要么籍籍无名老死山涧,这都是一副什么狗屁景象?当年大乾立国之时,那些文人士子对大乾抱有多大希望,现在就有成百上千倍的失望!” 羊宫先生依旧闭着双目,神色枯井无波,过了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是,现在的大乾气象确实是很混蛋、很狗屁,那些脚行百姓披星戴月劳累一天也不过二十文钱但是那些盐商一日花费便是寻常百姓一生用度那些文人士子只要出身不好最好的出路也不过就是四五品小吏,但是像那邹锡林之流,明明只会一些勾心斗角的浅薄手段和往家里捞银子的无耻伎俩,但就因为其父曾坐过太师的位子,所以他能在湛英城府尹的位置上坐这么久,能搜刮民脂民膏这么多。” 顾长凤低头,仔细聆听羊宫先生每一句话语,神色稍微平静一些。 灶膛里的火焰慢慢有熄灭的趋势,羊宫先生缓缓睁开双眼,把铁勺里的蛇羹泼到灶膛里,压灭最后一丝火苗之后,才继续徐徐诉说道:“可是你知道大乾立国之前,整个天下是什么样子的吗?你或许从古籍上读过什么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亦或是看过某些大家所作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之类的磅礴大气意味深长,但是这些始终是文字,文字与事实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今日我就与你说一个最简单的事实,现在那些脚行的苦哈哈们一天能挣二十文钱,也就是说能买七斗稻米,而在二十年前,三斗稻米,就能买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姑娘。这笔账,你又怎么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灰烬余温 下 羊宫先生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徐徐说道:“顾长凤啊顾长凤,你口口声声说要替天下人把大乾如何如何,可是你有没有真问过天下人……他们到底需不需要你替他们做些什么?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经历过十七年前的逐鹿之战,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多么来之不易,他们这些人啊,不想再掀起些什么波澜,就想能凭借自己的几分力气,能挣一口苦饭吃回到那几尺茅庐之中之时,能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等着自己,如此生活,对他们来说,那便足矣了。” 顾长凤微微沉默片刻,方才缓缓说道:“长凤从来没有想去问谁该怎么做,长凤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他们不想要,是他们的事,长凤想把天下还给天下人,也不需要他们来置喙,这是长凤自己的事情,与其余人等五官。” “榆木脑袋!”羊宫先生嗤笑一声,吐出四字。 然后羊宫先生笑了笑,继续补充道:“跟你父亲一个熊样。” 顾长凤摇摇头,认真说道:“长凤这些年夜里,每当有空之时便会听叶叔叔讲先父当年经历过的大小战役,长凤自己深知,与先父比起来,长凤根本不配相提并论。” 羊宫先生慢慢站起身来,慢慢踉跄挪动着走到自己床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仰首笑着缓缓说道:“顾仙佛……嘿……顾仙佛,当年龙虎山天师府上下来的张无极张国师给出一身仙佛气、两袖青龙胆的评语在他身死之日时,号称鬼才的郭相宜给出了西凉有长凤,一杆长枪定中原的评语。除这两人之外,天下不知有多少士子文人替顾仙佛做出了考评言论,褒贬不一,有说他提前结束了逐鹿之战,赠给了天下一个太平但是更多说他是为了一己之私欲,心甘情愿做了赵家走狗,这些年里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但是不论对顾仙佛是爱还是恨,起码在评语里还都算留有仅存的几分敬意。” 断断续续说完这些,羊宫先生转头看了顾长凤一眼,满面讥讽道:“但是让老子说,你父亲、顾仙佛、太平将军、西凉王……呵呵,那就是一条狗!” 出乎羊宫先生预料,顾长凤依旧面无波澜,只是抿了抿嘴唇,然后便继续跪在那里不言不语。 羊宫先生呵呵一笑,神色悲怆:“顾仙佛!好一个顾仙佛!赵家给他一个忠义和天下的名头,他便把自己这一百多斤肉从皮到骨全部卖给了赵家,这不是蠢狗这是什么?为了所谓的太平大义,半生岁月里他亲手屠灭了大小十七国度,手上沾染鲜血何止百万,这不是野狗是什么?为了东陵这一道的安宁,带着十万最后的家底日夜奔袭到官渡,就为了死在这儿,这不是疯狗是什么?” 羊宫先生眼角渗出两滴浑浊眼泪,拍打着座椅扶手呵呵笑道:“就是这一只蠢狗、野狗、疯狗!以最后的十万甲士,把东越部所有精锐全部打垮打散把东越皇帝老儿的头颅砍了下来把东越这个国度的脊梁骨给打碎了!也让我这老头子,成了一个没国没家的孤魂野鬼!” 顾长凤伏在冰冷地面之上深深叩首,既是为自己,也是为父亲。 灶膛里的火焰彻底熄灭了,寒春的深夜里微微有些寒意。 羊宫先生理了理身上的袍襟,摆摆手轻声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顾长凤低头缓缓开口道:“有些路……开始了便无法回头,湛英城长凤是待不下去了,等到这儿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长凤便去罗云城,那里还有一些该死的人……在等着长凤。” 羊宫先生坐直身躯,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意味深长感叹道:“看来……顾家长凤,终于要于东陵振翼了。” 顾长凤神色落寞,低声道:“恩师传授长凤立身治国之根本,应是期望长凤能以恩师学说经世治民,为天下苍生做些有用的事情,可惜长凤却拿这些东西用来做些阴鸷诡谲的复仇勾当,实在是……有辱恩师清名。”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别在这儿和老头子假惺惺了。”羊宫先生如同驱赶蚊蝇一般摆摆手,随意说道,“老夫两年前收下你,一是替天下人念你父亲的好,但是更多的,却是老头子想把这最后剩下的一点东西,传将于后世,这些东西……传给别人是没用的,他们最多不过也就是第二个羊宫先生罢了,只有传给你这个不在我算计里的顾长凤,或许老夫这一点可怜的学问,才能真的对天下人做一些有用的事情吧。” 顾长凤再次深深叩首,抬起头来之时额头之上已经红肿一片:“长凤多谢恩师体谅,恩师之情义,长凤铭记五内,此生没齿难忘!等得长凤先父大仇得报,遗愿得了,长凤必将结草衔环,来报恩师这些年的苦心栽培之恩!” 羊宫先生起身,慢慢走到那已经熄灭的灶膛旁边,扶着灶台缓缓坐下,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慢慢绽放出发自内心的舒缓笑意:“老头子没什么要教你得啦,你想要去为顾将军报仇、想要重整东陵甚至大乾官场、想要振兴西凉道,那你就去吧,莫要牵挂老头子,老头子最后能收下你这个关门弟子,也算是老头子最后的运气。不管放出你这个祸害对天下人来说是好是坏,是福是祸,那都是你们这些后生的事情了。父一辈子一辈,我们这一辈做的事情,你们改变不了但是你们的命途,也不该我们来多加置喙。老夫知晓你心意已决,那便放手去做,哪怕做一个恶人,也要做一个让后世能铭记千百世的恶人,如此,你才不枉是顾将军的儿子,不枉是我羊宫的徒儿!” 顾长凤双拳紧握,涕泗横流,心中翻腾起千言万语,但是嘴唇里却吐不出一字。 羊宫先生仰望着窗外圆月,喃喃自语道:“到底什么是历史呢?有先贤说那不过是任后人涂抹胭脂的小姑娘有名宿说那是一辆自上古烟尘之中滚滚驶来的马车,无论你想要做些什么改变它前行的轨迹,当你开始改变的那一刻,你便成了这车轮的一部分。所以在车轮这个天道面前,任何人的改变和挣扎都是笑话。” “但是在我看来,这些表述都不合我意。”羊宫先生终于收回望天的目光,他低下头来看着灶膛里依旧温热的灰烬,直接伸出枯瘦的右手慢慢伸进那灶膛之中,带着温和的笑容缓缓说道:“在老夫看来,这过往历史,不过就是一堆火焰,当这一堆火焰熄灭之后,这段历史便彻底成了过眼云烟,我们这些人能做的,不过就是尽力伸手去感受一分,那来自灰烬深处的温暖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尘埃落定 三月的湛英城,风吟鸟唱,尘埃落定。 府尹邹锡林因贪赃枉法、买凶杀人、治下不利等罪名被剥去顶戴朝服,直接投入大牢,拟判秋后问斩,府尹一职在上头公文下来之前,由城牧兼领。 城牧之侄孙素,因跋扈专权、玩弄职权等罪名,被叔父孙策大义灭亲,带上镣铐投入囚车,直接让心腹送去罗云城听凭大人发落。 巡防营左路管带姜良因与孙素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已经被一撸到底,发配到城门当值,三路巡防营经过整顿之后,皆由吴功峰一人统领,军纪严明、阵势威严。 府衙缁衣捕头谢鸣紧随府尹之后入狱,同样拟判秋后问斩,而那缁衣捕头职位,由赵铁锁担任。 湛英城内盐商亦是经过一次重大改革洗牌,原先散乱无道勾心斗角的大小盐商经此役之后终于整合在一起,由姜家与李家共同执掌湛英城盐商牛耳。 参与此事的杜家、杨家现在还未有确定的审判消息传下来,不过看他们那两府之中惶惶若丧家之犬的模样,估计不用姜李两家出手,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姜家公子姜流正式接手姜家生意,开始在其父带领之下慢慢进入盐商圈子李玉却放弃了家族生意,转而投入了城牧孙策门下,看其每日与孙策之爱女孙淑的热枕交谈,想必此子距离迈入大乾庙堂为时不远。 除却死掉的那些人和将死的那些人,现在整个湛英城已经恢复了一片海晏河清的盛世景象,所有活着的人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目前来说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他们短时间内也不想再去折腾什么了,只想安安稳稳先把到手的这些东西给消化掉再说。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湛英城歌舞升平,顾长凤也难得地度过了些许平静祥和的时光。 现在他依然与叶霖居住在那后院深处,不过食舍已经烟消云散,三娘此时也郁郁寡欢,顾长凤自然不可能再去跑堂,所以他现在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起床之后除了吃饭好似就没有更加有意义的事情要去做。 顾长凤与现在湛英城之中如火如荼的姜李二家的关系早已经不是秘密,从他回到后院第一天就有不少人携带重礼登门拜访,顾长凤在此事之上相当开放,只要来送礼的,一概笑纳,但是只要一提到具体事情,这小狐狸便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 所以久而久之的,来后院烧冷灶的人也少了,除了格外几个坚持与顾长凤是“君子之交”的盐商子弟之外,到了三月已经基本没有外人再登门了。 三月初三的这天上午,刚刚辰牌时分,正在被窝里睡得香甜的顾长凤便被院子里传来的一阵呼儿嘿哈的练剑之声吵醒。 带着三分起床气的顾长凤睁开睡眼便欲发牢骚,却蓦然想到今日是好几日之前与海婵约好一起出门逛街游玩的日子,立即睡意全无,一边看着窗户上那杀气四溢的青锋剑影一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衣盥洗,同时还在心中暗暗祷告这小祖宗千万别等急了直接提着这把剑冲进来将自己大卸八块。 仿佛过了一百年漫长的时间,神清气爽的顾长凤看似淡定其实心速已经跳到最快地推开房门,小院里的海婵正好一个曼妙莲花步之后收剑回鞘,一身艳却不俗的大红袍耀眼旋转,背对着顾长凤的修长身躯显得有些清冷高傲。 顾长凤故作淡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慵懒道:“大梦谁先觉,生平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海婵师姐,早啊!” 海婵冷哼一声,于金黄晨曦之中转过半边脸颊来瞪了顾长凤一眼。 或许是刚刚舞完一剑的缘故,海婵额头上已经渗出些许细密汗珠,呼吸尚且有些不稳,胸前被红衣紧紧束缚住的伟岸风景正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有些起伏,金黄温暖的晨光柔顺打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之上,与刚刚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融合在一起之后,饶是自诩道心坚定的顾长凤,也不由得微微一呆。 也正是因为这自然而然的微微一呆,让海婵俏脸变得绯红,使得他躲过了因赖床而产生的秋后算账。 海婵抿了抿纤细却又不失圆润的嘴唇,轻声道:“你先等我片刻,我回房补一些水粉便出来。” 顾长凤望着海婵仿佛一阵风般逃离而去的背影,笑呵呵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海婵师姐你慢慢补着水粉,别说片刻,就算两刻、三刻都没有任何问题!” 海婵故意冷哼一声,但离去的脚步却放慢了少许。 看到海婵回房之后,顾长凤回到自己房间,拽掉长衫脱掉长靴,咕噜一声把自己卷到被子里,闭上双眼又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睡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回笼觉,起床后又喝了两杯茶,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顾长凤才整理好衣冠,慢慢溜达着走到小院门口。 又过了几个片刻的功夫,海婵终于打开房门姗姗走出。 此时海婵不仅补了一些胭脂水粉,竟然直接换了一身装束,这次没有穿她最喜爱的火红色衣服,而是换上了一身雪白色的罗烟裙,海婵本就身材高挑、气质清冷,在这一身雪白长裙的修饰点缀之下,更像是遗世独立、忘忧出尘的天仙一般。 海婵微微有些羞赧,不知是换了一身新衣服的缘故,还是让顾长凤等了好多个片刻的缘故。 顾长凤呵呵一笑,知道海婵师姐脸皮其实薄得太厉害,所以立即开口打破沉寂,揉着肚子喊道:“海婵师姐,你看这都日上三竿了,咱们快出门吧,我这肚子早已经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海婵点了点头,一边随顾长凤往外走去一边撇撇嘴说道:“你现在既不做早课,晚上也不用修习武艺,每天除了吃还知道干嘛?” 顾长凤一本正经外加理直气壮:“我还知道饿!” 海婵脚步微微一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霸王餐 出了小巷,步入大街。 海婵心情难得地十分清爽,一身白裙飘飘地迈着轻快灵动的步子走在前方,偶在街边摊贩面前停下,或拿起一个糖人、或拣起一方丝帕,总之只要是她心底所中意的,立马拿到手便走,倒是苦了顾长凤在身后拿着荷包陪着笑脸一一把银子付清。 顾长凤海婵二人一个比一个磨蹭,出小巷之时已经差不多巳牌时分,到了这街上逛了小半个时辰,略显火辣的太阳已经挪到了头顶,大街上的人们也略微燥热了一些。 海婵心满意足地抱着大包小裹随便走进街边一所装饰比较简洁的客栈之中,小二刚刚迎上来便被这一副绝美的天人之姿给震慑在了当场,原本的伶牙俐齿顷刻间变成了笨嘴拙舌,脸色涨红如猪肝,低着头喃喃说不出话来。 倒是海婵不客气,直接开口便要客栈里最好的席面。小二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引着这郎才女貌的二人向客栈二楼走去,一边壮着胆子问道是否需要三楼的雅间。不过却被海婵摇头拒绝。 二人落座之后,小二端上了一壶新泡的大碗茶以作解渴之用,然后便手脚麻利风风火火地去后厨催菜了。 顾长凤坐在海婵对面,以右手撑腮,正大光明地盯着海婵瞧来瞧去。 果不其然,不到三息功夫海婵粉嫩桃腮之上就浮现出两抹诱人的殷红。 啪 海婵一拍桌子,瞪目娇叱道:“看什么看!登徒浪子!” 顾长凤丝毫不为海婵的突然发难而所动,摇摇头笑眯眯道:“早知道今日跟海婵师姐出来,那便不用带银子了,反正也不用吃饭。” 海婵微微一怔,疑惑问道:“你这个小饭桶,还有不想吃饭的时候?” 顾长凤一本正经笑眯眯道:“因为海婵师姐……秀色可餐嘛。” 话语落地,顾长凤满意地看着海婵整个脸颊顿时变得绯红一片。 海婵白皙右手手指紧紧搅动着裙摆,怒道:“顾九!你要是再如此轻薄!看我……看我不打你!” 原本是气势十足的威胁之语,但是在海婵如此姿态之下说出来,倒像是小女子与情郎之间的调笑一般。 海婵话语刚出口便意识到了这一点,有心开口想要解释,但是却又怕越描越黑,当即便有些进退维谷地愣在原地,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所幸,这一个尴尬气氛下一刻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一名青衫纶巾作学士打扮的士子站在顾长凤二人桌前,风度翩翩地作了一揖,诚恳开口道:“见过二位,在下陈柳,逐阳郡人氏,如今在春秋学宫冯铮冯老先生门下求学,如今负笈游学到东陵,客栈里面又无空位,所以便厚着脸皮来蹭二位个位子,不知二位是否方便?” 海婵扭头看着窗外,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模样。 顾长凤依旧稳坐钓鱼台,笑道:“自从在下与家妹落座之后,一直偷偷望着家妹的不少,但是敢主动上来搭话的,陈兄你是第一个。” 一听家妹二字,那士子陈柳先是一怔,然后脸上便浮现出抑制不住地狂喜神色,不过表面之上还是一脸谦逊神色,故作遗憾道:“若是这位兄台认为在下是无所事事的登徒浪子,那在下这便离去。” 陈柳认为自己这一招以退为进算是炉火纯青,语气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是坐在桌前的那两人,听到自己所言“登徒浪子”四字之后,脸色却瞬间古怪起来。 尤其是那白裙绝色女子,虽然是望着窗外,但是看那模样,却是憋笑憋得辛苦。 顾长凤倒是摆摆手,故作豪爽道:“相逢就是有缘,我冯三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好交朋友,来陈兄,坐下,咱们今日小酌几杯如何?” 陈柳不留痕迹地撇了撇嘴,不过表面之上还是兴致盎然地在桌子一侧坐了下来。此时那小二已经端着菜肴从后厨冲了出来,不过来到这桌边放下菜肴之后,却没有说出一句介绍的话语来,而是立即又转身跑回后厨。 如此三四个来回之后,桌面之上便被琳琅满目的各式菜肴挤满。 海婵此时表现得极有大家闺秀风范,等到她这便宜兄长发话动筷之后,自己才正襟危坐地拿起碗筷小口吃了起来,虽说都是些路边酒楼里常见的饭菜,但是海婵却吃得津津有味。 陈柳既然有心凑了上来,自然不可能是来作陪衬的,吩咐小二上了两壶三十年份的花雕之后,一边与顾长凤对饮,一边高谈阔论起来。 这陈柳明显是一人情练达经验老道之人,虽说是高谈阔论,但是语言之间却基本没有让人分外厌恶的无病呻吟之语作,一般是在极其平淡交谈之中展现出自己家底儿殷实与背景广阔。 不过可惜的是,陈柳今日遇到的这一绝色女子似乎与之前的都不一样,不论他陈柳提到哪一方面,这女子总是一副不温不火的作壁上观模样,似乎眼前的几碟菜肴比这陈柳对她来说都要有吸引力。 两壶酒喝得见底儿,陈柳依旧没能与这女子说上一句话。 他心中已经微微有了些许烦躁之意,借着饮酒之际轻轻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两名壮汉准备慢慢起身。 醉态可掬顾长凤此时却突然起身,一边拍着陈柳的肩膀一边要下楼再去提两坛美酒来,陈柳对这个结果自然是求之不得,站起身来含笑目送顾长凤下楼。 海婵似乎是对与陌生男子独处一桌有些不适应,低下头来神色微微有些紧张。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的缘故,陈柳侧了侧身子,向海婵那边轻轻靠了靠。 就在此时,楼下大街之上传来一声短促的哨鸣之音。 海婵突然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陈柳顷刻间便愣在了当场,只觉得这个笑容应是天仙下凡而已。 下一刻,这个天仙便猛然离座而起,素手一扬便推开窗子,窈窕曼妙的身形瞬间便消失不见。 陈柳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便起身想要追去,但那小二却带着四五名膀大腰圆的打手气势汹汹地上楼而来,到了那陈柳面前之后,没好气道:“十三两纹银,概不赊欠!” 陈柳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拍案怒喝道:“就这一桌席面最多也就三两银子,你这厮真敢狮子大开口!” “没钱就别充大爷!”小二嗤笑一声,身后的那四五名打手已经围拢了上来,“你是只吃了这一桌席面,但是你那同桌而坐的好兄弟,却请了在座的每人一壶花雕酒!” 陈柳一时之间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上 顾长凤与海婵合作吃霸王餐的优良传统,是从两年以前开始传承下来的。 那时候顾长凤刚刚到湛英城,人生地不熟又不喜交际,每日里除了无所事事便是游手好闲;而那时的海蝉也刚刚拜到羊宫先生门下不久,北越还没有发生那一场惊世骇俗的宫廷政变,那时的海蝉还是一个性情古怪跳脱的活泼姑娘,每日里做完了羊宫先生留下的课业之后,便同顾长凤一起无所事事。 久而久之,嘴馋的两人便瞄上了吃霸王餐的勾当,这两人住在东区,为了能安安全全吃一顿霸王餐,两人能徒步穿越大半个湛英城跑到西区,每次要菜都是酒楼里最好的席面,但是不要酒水。因为海婵有一次喝了两口酒便咋咋呼呼地在酒楼里耍开了酒疯,顾长凤好不容易才将其拖回来。 一开始二人吃霸王餐,还是顾长凤为主导,海婵只负责战战兢兢和提心吊胆;但是两三次之后,海婵便彻底喜欢上了这疯狂又刺激的举动,每每三五日过去,海婵便拉着顾长凤穿越大半个湛英城,去一所未曾去过的酒楼里吃霸王餐。 一般来说都是顾长凤负责先跑路吸引店家注意,然后等到店家将注意力放在大呼小叫的顾长凤身上之后,这楚楚可怜的海蝉才猛然抽身逃走,二人配合默契,屡试不爽,不知祸害了多少酒楼。 但是自从北越宫廷政变的消息传来之后,海婵便仿佛换了一个人:清冷、淡然又沉默寡言,顾长凤能理解海婵的这种心情,再加上他要谋划的事情也慢慢多了起来,久而久之,这两人便将那合作坑人的勾当给放下了。 今日三月三,海婵支开拓跋东床与雪见等人,坚持与顾长凤两人出来踏青游玩,这便在酒楼里遇到了不开眼的陈柳,二人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合计,便将陈柳这自以为是大灰狼的小白羊给卖了。 顾长凤与海婵肚子里全都装着不要钱的酒菜,所以他们跑得飞快,再加上有陈柳压在客栈里,也没怎么有人来追他们,这二人便放肆大笑着,一路招摇过市闯出了湛英城。 今日正轮到叶霖当值,看到疯跑过来的一双少年少女之后,叶霖嘴角勾出一丝难得的宠溺笑容,挥挥手摆下两人之后,从怀里掏出两粒碎银子递交给顾长凤,又小心在耳边嘱咐几句之后,这才放他们二人出城。 顾长凤手里本提着两坛花雕,此时一路奔跑有些气喘吁吁,索性直接把一坛花雕丢给了叶霖,自己抱着剩下的一坛带着海婵继续朝城外跑去。 叶霖单手拎着那一坛花雕,望着顾长凤与海婵一前一后风一样的跑远,神情满足而淡然。 一旁副手笑眯眯地凑上来,低声恭维道:“叶大哥好福气啊,有个如此聪慧能干的儿子,又有一个漂亮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儿媳妇,这天下的好事啊……都让您叶大哥一个人占喽!” 以往铁面寒霜的叶霖难得勾了勾嘴角,提了提右手的酒坛,貌似不经意间问道:“我平日里也不怎么喝酒,这坛……花雕,好酒不好?” 副手直接明晃晃地咽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手笑道:“叶大哥,您这话可算问对人了,您这儿子也真是有出息,这是坛好酒,这坛花雕泥封都没扯开,这里面的酒香已经藏不住了,叶大哥我跟您说,这一坛花雕,至少窖藏了三十年份了,一般的小馆子里啊,还真买不到!” 叶霖自得一笑,转身道:“行,二牛,你去柜上要两个菜,今日里闲来无事,叫上兄弟们,咱们喝点酒热闹热闹。” 被称为二牛的副手兴高采烈应道:“得嘞叶大哥,今日咱兄弟们就沾了大哥您的光了,要不是您啊,咱们兄弟们这一辈子都喝不上这么好的酒!” 叶霖摆摆手,提起酒坛便向城门楼子走去,虽然表面上并无多言,但是行进之时脚步甚是轻快。 ———— 顾长凤与海婵一路疯跑,到了葫芦山山口的的山涧之处才停下。 山涧不大,但是却静水流深也有些时日,而且山涧旁边有茂林修竹、青冥巨石,环境甚是幽静雅致,配上泉水叮咚流过的声响,别有一番风味。 以往顾长凤与海婵在夏季的时候,每隔一番时日就会到这山涧旁边来消暑纳凉,到了这里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青天白日地呆上大半天不觉无聊。 今日二人来到这山涧旁边之时,已经过了正午,修长竹叶之间洒下的阳光还是有些暖意,顾长凤与海婵皆都没有开口打破山涧旁边这份难得的静谧,而是像往常一样二人坐在那最大的青石之上,懒洋洋地听着流水声、晒着春日暖阳。 足足晒了小半个时辰过去,等到太阳的暖意不再那么强烈的时候,顾长凤这才懒洋洋地从青石之上动身起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竹林深处走去。 海婵坐直娇躯,望着顾长凤悠然离去的背影,一面舒服地在巨石上荡着圆润而纤细的双腿,一面若有所思地盯着潺潺溪水,表情时而欣喜时而忧郁。 就在这海婵独自一人内心丰富的且喜且忧之时,顾长凤终于提着一只肥硕的山鸡姗姗来迟。 海婵大咧咧地盘膝坐在巨石之上,盯着顾长凤手里的山鸡,雪白右手撑着下颔,轻声道:“唉,小九啊,你这手艺有些生疏了啊,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抓来这一只山鸡。” 顾长凤在山涧一旁蹲下,一边熟练地收拾着这一只山鸡一边唉声叹气道:“你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现在这葫芦山上的野物都被那些荒唐的盐商子弟给糟蹋得差不离了,现在能带回一只山鸡来,你就烧高香吧。” 海婵雪白桃腮之上勾勒出一丝淡雅笑意,轻声笑道:“那只能勉为其难吧,这只山鸡看起来也肥硕一些,你少吃一点,我多吃一点,这分量,不就出来了嘛!” 顾长凤微微一滞,然后便瞪目道:“凭什么我少吃一点,你多吃一点!” 海婵挺了挺胸前的伟岸风景,理直气壮:“因为我比你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中 这两年顾长凤很少见海婵这份小女儿般的娇憨作态了,一时之间被这别样的风情弄得有些微微瞠目,反应过来之后如同一名绿林马匪一般,恶狠狠道:“好,你小子给老子记着这句话,等会你给老子连骨头都吞进去,若是剩下一点,我剥了你的皮!” 自从随顾长凤来到这山涧旁边之后,海婵明显比在湛英城里活泼开朗了许多,听闻顾长凤话语之后,立即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哀怨道:“小女子可不是小子,人家是正经的黄花大闺女!” 顾长凤收拾着山鸡嗤笑一声:“就你还大闺女?整日里不是咋咋呼呼就是舞刀弄枪,哪里像是大闺女了?你要真觉得自己还是个娘们,那你就做一些娘们该做的事情,比如帮老子来做一道这个叫花鸡。” “别娘们娘们的叫,难听死了!”海婵气鼓鼓地挥舞了两下粉拳,不过毫无威胁可言,而后又一本正经道,“在下可不是那只会闻着灶膛转的姑娘,在下是那跨刀骑马走天涯的巾帼女侠!江湖人称……江湖人称混天魔女便是在下,这种烧火做饭的事情,还是交给你这种小男儿来做吧!” 顾长凤认命般的哀叹一声,此时他已经把这只山鸡给收拾妥帖抹上了黄泥,一边起火一边长吁短叹说道:“唉,谁让我这辈子就是跑堂小厮的命呢,既然海婵女侠想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那只有小的来做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了。” 现在天气已经慢慢冷了下来,海婵依旧蜷坐在那块青石之上,不过还是抵不过慢慢渗透上来的寒气,拉起裙摆遮盖住一双秀气玉足,饶有兴致道:“小九,你为什么叫顾九啊?按照你们大乾传统,不是只有那些布衣百姓才会以数来命名吗?” 此时旺盛的篝火已经起了,顾长凤起身,搀扶着海蝉来到篝火旁边坐下,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笑着开口解释道:“自我出生之日起,便随着叶叔叔颠沛流离,每到一个新地方,便得换一个身份和姓名,一直起名也是麻烦,便从顾一开始,一直用到顾九,算了算迄今为止,已经走过了九个地方了。” 海婵一双秋水长眸微微眨了眨:“这么说……你已经掀起过九个地方的风浪了?我在东陵道居住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顾长凤哑然失笑:“你傻不傻,在我唤作顾一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幼稚儿童罢了,怎么又能掀起风浪了?前几次搬家,皆是因为长安城里粘杆处的谍子嗅到了蛛丝马迹,在我与叶叔叔身后追的太紧,所以不得不换住所换的频繁了一些。” 海婵拿起一截枯枝往篝火里放了放,低声道:“那你搬离这湛英城之后,是不是就该叫顾十、顾十一了?” 饶是顾长凤听出了海婵这话外之音,却还只是一板一眼地低声回道,“不会,此事一起,我这身份也就慢慢瞒不住了,既然如此,我和叶叔叔商量过了,索性不如直接就恢复本名,畏首畏尾凄寒苦楚的日子,我们过了太久了,再这么过下去,生怕如先生所说,真忘了自己姓什么。叶叔叔以前说过一句挺有道理的话:不论这物候怎么变化,大寒过后,必是立春。所以啊,我们就得慢慢熬了。” 海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为何叫长凤?” 顾长凤嘴唇微微翕动,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流光溢彩,片刻之后方才缓慢说道:“我也是听叶叔叔无意间说起过,当年……当年在我出生之前,我先父曾以姓名之事问询过春秋学宫的白大祭酒,白大祭酒当日兴许是喝多了,给出了一句‘顾家有长凤,不时硕鼠食青虎’的评语,本是无心戏言,却被我先父当真了,所以我在出生之前,便得名长凤。” 此时夜色已经慢慢低垂下来,夜凉如水,月弯虫鸣,顾长凤一边慢慢说着一边解下身上的外衫给海婵披盖上,海婵也没有拒绝,紧了紧身上的外衫之后,便朝着篝火伸出双手烤火取暖。 篝火里面的叫花鸡已经透过泥土散发出了阵阵香气,顾长凤拿一截枯枝从篝火之下扒拉出一个黑乎乎的泥团,待热气稍微散去几分之后,便拿起一截树枝以均匀力道细密地捶打着这泥团各处,十余息功夫之后,泥团终于四散裂开,里面雪白氤氲的雾气混合着扑鼻的香味猛然散发出来,黝黑的泥巴与雪白的鸡肉相得益彰,显得格外诱人。 海婵抽动了几下自己的琼鼻,明明已经咽了一口口水,却又皱眉道:“这山鸡肚子里没塞果子,鸡肉的味道里也没有这份清香,肉质肯定也柴一些,与之前的叫花鸡比起来,差远了。” “现在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时节,哪里有果子往鸡肉里塞?”顾长凤陶醉得嗅了嗅叫花鸡的香味,搓着手乐呵呵道,“虽然这里没有果子的清香味道,但是在收拾这山鸡的时候我在山鸡肚子里加了几位山里常见的草药外加淋了几两花雕,这味道不差,不差!” 海婵故作清冷姿态,清声道:“我才不稀罕草药和花雕,一个塞一个的难吃难闻,我就要那果子的味道,这才是叫花鸡!” 顾长凤此时却不管海婵这小女儿脾性,瞪眼怒目道:“你这小娘皮,做饭前不说吃饭时又来挑毛病,爱吃吃,不吃就饿着!想吃加果子的叫花鸡,自己去摘果子去!” 海婵更是硬气,一扭修长白皙的脖颈,小声嘟哝道:“不吃就不吃,一只山鸡而已,又不是没吃过!” 顾长凤呵呵一笑,起身在山涧旁洗了洗手之后,伸手直接拽下一根肥得流油的雪白鸡腿,一边呵着热气一边往嘴里送去,咬了一口之后,还夸张大赞美味。 这根鸡腿刚刚被顾长凤用了一半,海婵还是忍不住五脏庙里传来的抗议,便悄悄伸出右手去摸剩下的鸡肉,但是手刚刚伸出一半之后,便被未卜先知的顾长凤一把打掉。 海婵立即缩回手来,对顾长凤怒目而视。 顾长凤一边大口香甜地吃着鸡腿,一边笑眯眯道:“想吃叫花鸡,先洗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下 顾长凤以往每次吃饭都是细嚼慢咽,偶尔还会如同羊宫先生一般轻啄一口茶水,但是只有与海婵单独吃饭的时候,才会手忙脚乱狼吞虎咽。 海婵虽然看起来纤瘦,但是肚量却委实惊人,而且还是个实打实的九品小金刚剑客,动手抢饭的速度实在异于常人,他顾长凤要是不再勤快一点,恐怕等海婵吃饱喝足,他也得不着几口汤喝。 不过今晚情景却大大出乎顾长凤预料。 海婵洗完手之后,蹲在那香气扑鼻的山鸡旁边挑拣良久,最终只是撕扯了一截肥美的鸡翅根下来,小口小口吃着。 顾长凤把开封小半个时辰,酒味刚刚发酵到最合事宜的花雕凑到嘴边,轻轻啜饮一小口之后便眼前一亮:“这酒还真是那馆子里压箱底的好酒啊,喝起来味道就是和寻常的酒水不一般,十两银子一坛,啧啧,真是货真价实!” 海婵撇了撇嘴,小口撕扯了一小段雪白鸡翅肉下来,小声嘟哝道:“才刚刚多大的年纪,喝酒打架逛勾栏,样样都学会了!” 顾长凤哈哈长笑一声,又饮了一口花雕之后说道:“做大侠的,就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你啊,是自己喝不了酒,就羡慕我这能喝酒的!本大侠心胸宽广,不与你这小娘皮计较!” “你说谁是小娘皮!”海婵弯弯柳叶眉一竖,站起身抢过顾长凤手里的酒坛就到唇边,咕噜咕噜便将花雕往自己肚子里灌去。 月色之下,竹林之中,一声素衣白裙的海蝉仰首,如鲸吸一般将那酒坛之中涌出的一线晶莹花雕尽数收入秀口之中,偶有从嘴角溅出的些许酒水在月光下闪烁出晶莹剔透的光芒,然后便顺着雪白修长的脖颈直流而下,没入雪白衣裙之下的伟岸风景之中,消失不见。 从头至尾无声无息,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顾长凤狼吞虎咽的动作微微一滞,嘴里含着满满的鸡肉呆呆看着眼前这惊艳一幕,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动作。 “好……好酒!” 良久之后,海婵终于放下那空了一半的酒坛,此时她脸颊之上已经是绯红如桃花一般,不过那一双秋水长眸却是亮得骇人,望着顾长凤一直嘿嘿傻笑。 顾长凤这才反应过来,无奈摇头叹息一声,伸出右手轻轻抹掉海婵嘴角的酒渍。 海婵还是嘿嘿傻笑着,看着顾长凤的双眼里流光溢彩,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顾长凤伸手去拿海婵手里的酒坛,但是后者却轻轻一个侧身,满脸小女儿撒娇姿态的躲了过去,不仅没有把酒坛给出去,反而趁势靠在了顾长凤的臂膀之中。 顾长凤身体微微一僵,犹豫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反手轻轻将怀中佳人柔软却丰满的娇躯抱了起来。 海婵一脸满足地嘿嘿傻笑,靠在顾长凤臂膀里,双手捧起酒坛又饮了一小口花雕,望着黑夜苍穹里的繁星闪烁,满脸神往小声说道:“在我还在北越的时候,我父皇最疼爱的便是我,从我出生记事起,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我父皇的笑,我具体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很舒服很舒服,我从小用的东西,都是整个北越最好的,小时候我不懂事,说要天上的星星,我父皇愁白了头发,最后集合全宫廷之力,终于想出了办法:把北越半年的军费在皇宫北侧的山上修缮了一座巨大的摘星池!那摘星池在山顶最高处,足足有一个山头大小,每当有如此夜晚繁星之时,便能从这摘星池里看见漫天星河!若是以后有机会,你……你一定要去看一眼这摘星池!” 海婵又喝了一小口花雕,脸色愈发绯红,双眼愈发明亮:“大一些的时候,父皇上朝都要带着我,把我放到膝盖上让我和他一起上朝,当时朝中有言官雪片似的上书,但是都被我父皇给压了下来,最后也是被逼的实在下不来台了,便杖责了那几个最卖力的言官。我父皇当然不算是不世明君,但却肯定能担当得起深仁厚泽这四字,其实啊,他就是一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与外戚好、与臣子好、与天下百姓好,要不然……也不会落到如此这个地步。” 海婵眼角无声无息渗出两行清泪,她又喝了一大口花雕,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我父皇在位十一年,未曾下令杀过一人,只有七年前群臣合力上书,要求杀掉跋扈专权的外戚张家,我父皇当时考虑良久,最终终于下定决心,要将张家一网打尽,可惜……可惜我当时却不舍得我那堂哥被判死刑,便去找我父皇大闹一场,如此一来……我父皇此生唯一一道杀人的旨意,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海婵脸上的胭脂水粉已经被泪水冲花,她转头看了顾长凤一眼,脸上白一道灰一道如同一只刚从泥泞里滚出来的小花猫,眼神里的哀伤之浓郁,似乎要溢出来:“当时朝中文武百官都说……都说我娘是红颜祸水,因为她,我父皇才失去了那进取中原的大好机会而我娘不堪风言风语,自缢身亡之后,他们……他们又说我是个和我娘一样的狐媚子,现在想想……他们说得是对的!真是对的!若不是七年前我拦住了父皇那一道旨意,张家怎么会有苟延残喘的机会,又怎么会……怎么会最终竖起了造反的大旗,让整个北越,又都陷入了一场举国难安的动荡之中!” 顾长凤伸手,把海婵微微发抖的身躯搂入怀中,轻轻把下颔搁在海婵头顶青丝之上,柔声开口道:“不要相信那些笔杆子的风言风语,那些人啊……都是一些欺名盗世鸡鸣狗盗之辈,他们打不来天下,也坐不住天下,每当王朝更迭,那些笔杆子最喜欢做得事情,就是把灭国的责任推脱到别人身上去,要么是武将守城不利,要么是后宫红颜祸水,甚至还有说是天命所致,人力所不能及的,反正总之啊,在他们嘴里,好事从来没别人的功劳,坏事从来没自己的原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不如归去 海婵蓦然抬起头来,看着顾长凤痴痴笑道:“若是你以后得了天下,难道不也是得靠这些笔杆子治天下吗?” 顾长凤头疼地皱了皱眉,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一下海婵琼鼻,无奈道:“你这疯丫头,喝了几两花雕,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 海婵伸手打掉顾长凤的爪子,仰首认真地看着顾长凤,轻声说道:“这个天下,本来就该是你的。” 顾长凤脸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起来,他紧紧抱着海婵,顺着怀中佳人的目光望向远处星空,脸色凝重若有所思。 海婵似乎真是酒意头了,她依靠在顾长凤并不宽厚的臂膀里,轻轻合双目喃喃自语道:“我父皇在世的时候,我听他不止说过一次,长安城里那张座位,怎么来说都给该顾将军坐的,论实力,你顾家原本有二十万铁骑,打到最后虽说只剩十万,但那也都是对顾家王旗忠心耿耿的精锐老卒论威望,哪次死战鏖战顾将军不是扛着将旗冲在第一位?哪次断后惨烈之战顾将军不是走在最后一个?凡是大乾将领士卒,无有不对顾将军死心塌地者论人才,你顾家武有黎清、慕容长青、陆心佛等百年不遇之名将,文有元稹、郭相宜等安邦定国之能臣。赵家有什么?赵衡有什么?” 顾长凤收了收手臂,喃喃自语道:“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父亲才不敢坐这张位子吧。” 海婵摇摇头:“我听不懂。” 顾长凤笑了笑:“你若是能听懂,你就别在这竹林里和我喝酒了,干脆去长安城里做一代千秋女皇吧!” 海婵傻呵呵一乐,开怀道:“我就算做女皇,也要回北越,去做北越的女皇,北越弹丸之地,人又少,比你们大乾好管多了。” 顾长凤略带宠溺地伸手点了点海婵洁白光滑的额头,无奈道:“还没睡觉呢,你就开始说梦话了。” 海婵张牙舞爪地再次打掉顾长凤的爪子,换了一个姿势依旧心安理得地靠在顾长凤怀里,悠悠然问道:“顾长凤,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顾长凤一脸正气,目光炯炯:“走遍江湖,行侠仗义!” 海婵微微蹙眉,嘟嘴小声道:“我是与你说正经的。” 顾长凤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说得就是正经的啊,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日后腰佩长剑,白衣飘飘行走江湖,看到有泼皮无赖调戏良家妇女之后就从天而降,大喝一声住手!让我先来!,啧啧,保管能把那些无赖的眼珠子震惊掉了!” “就你还行走江湖?你连我都打不过!”海婵吃吃笑着,意气风发道,“本姑娘可是武道奇才,芳龄二九便是小金刚境界,而且姑娘还是听师傅所言,故意压抑着内劲境界才是这样,要不去年姑娘就是四境的高手了!你身边那雪见姑娘,勉强算是九品武夫吧,可看她那年纪,至少得三十岁了!哪里能与我相比!” 说到最后,海婵话语里有掩饰不住的敌对意思。 顾长凤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海婵今日竟然穿这一声雪白衣裙,感情是要和那雪见一较高下啊。 海婵醉眼迷离,伸出手来肆无忌惮地拍了拍顾长凤脸颊,呵呵笑着说道:“你小子从小雪山气海两处大穴被人毁坏,又在出生之时浸了尸水寒气入侵,这辈子是别想练出一丝内劲了,不过你也不用心灰意冷,以后跟着本女侠,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顾长凤作出一副惶恐之状,带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模样说道:“既然海婵女侠这么说了,那我顾长凤,日后就为海婵女侠马首是瞻了!” 海婵微微一笑,拍拍顾长凤肩膀:“小顾子,既然你已经被本女侠收入麾下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本女侠,你日后……到底有什么打算?” 顾长凤眉毛微微扬了扬,轻声说道:“还能如何,先把东陵这一块地盘踩实了,然后再去寻东越的晦气,现在长凤就是个小人物,太大口气的话也不敢说,日后的路,慢慢走日后的人,慢慢杀吧。” 海婵笑的神采飞扬。 拿起酒坛就到唇边,却发现没有花雕了。 随手将酒坛扔到山涧里面,溅起一层水花之后,海婵转过身来看着顾长凤,微笑说道:“酒没啦。” 顾长凤心中微微升起一层不好的预感。 海婵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我也该走啦。” 顾长凤下意识伸手紧紧抓住海婵雪白皓腕,沉声问道:“去哪儿?” 海婵低下头来,眼睫毛微微抖动着,不过还是强颜欢笑道:“自然是回北越啦。” 顾长凤神色一时间有些凝固,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久久吐不出一字。 竹林之中有微风闪过,在山涧另一侧多了一名灰衣独臂老尼,老尼身材高大,但却神色枯槁,面色波澜不惊,看着顾长凤与海婵的神情宛如在看待一截枯木。 海婵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苦竹师太来了,我得走了,我在这东陵呆的时间实在太长啦,要是再不回去,那张家就怕要把屁股下面那张位子坐稳了,我海家一脉,恐怕就再也没有沉冤昭雪的机会了。” 顾长凤反手轻轻握住海婵柔荑,柔声问道:“此番回去……有几分把握?” 海婵低声回顾长凤道:“放心吧,我父皇在位之时还算有几分威望,如今张家倒行逆施,朝臣人心惶惶,北越八大家之中,有三大家是确定站在我这一边的,就算扳不倒张家,有苦竹师太在,我性命也是无忧的。” “有号称北越第一高手的苦竹师太在,我当然放心你的安全。”顾长凤轻轻长叹一声,看着怀里略显消瘦的佳人躯体,轻声感叹道,“可是这庙堂不比江湖啊,不见刀光剑影,却见人头落地!回到北越之后切记,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但是却都不能全信,庙堂里阴鸷诡谲,能在庙堂里的勾心斗角里活下来的,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一定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放心,我既然主动回去,肯定会做好万全准备的。你在这大乾面对的敌人比我还要多百倍、凶残千倍、狡猾万倍,你更要小心些才是。”海婵说到这里,挥舞了几下拳头,展颜一笑,“若是你在这大乾路不好走了,便去北越找我,本女侠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带你去看那冠绝天下的摘星池!” “好,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离别的季节 湛英城的三月,似乎注定是一个离别的季节。 在竹林里喝完那一坛花雕之后,海婵便走了,醉醺醺的海婵趴在苦竹师太宽厚的脊背上,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顾长凤的视野里,只留下两句醉醺醺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回到湛英城之后,顾长凤便收到雪见亲自送来的消息,一直客居在王大娘家的秦三娘最近精神好了一些,前夜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湛英城,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最终道德宗的弟子在南山的尼姑庵里找到她,当时她已经落发,顾长凤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良久,终归没有下令去打扰这苦命女人的最后安宁。 又过了数日,江湖上八大宗门之一的凌霄府来人,经过与羊宫先生一番密谈之后,便悄悄地带走了拓跋东床,顾长凤当时就在窗外,对于此事也是知道一二:据说三年前羊宫先生就拜托天下藏剑铸剑皆为第一的凌霄府,替拓跋东床铸一把合手的长剑,而作为交换的代价,便是拓跋东床替凌霄府效力一年半。 而时至今日,凌霄府里那口长剑基本已经铸造完毕,所以那凌霄侯就派心腹弟子来接拓跋东床过去了。 拓跋东床依旧是那一副不善言辞的憨厚模样,哪怕是在被凌霄府的人带走之时,他也只是低头憨厚地笑着,不过在经过顾长凤身边之时,他悄悄拿出藏于衣袖的一口小巧秀气却不乏锋利的草原弯刀,低着头递了过去。 草原上的儿郎有个习俗,在十三岁之时,若是能空手捕来一只不亚于自己体重的猎物,便会从自己大父那里得来人生之中第一口刀,这口刀对草原儿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面对能交心能过命的安达,才会赠出这一口刀。 顾长凤收下了这一口弯刀,哈哈笑着锤了拓跋东床宽厚壮实的胸膛一拳,然后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票碎银全部掏出来一股脑交给拓跋东床,这才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草原小蛮子跟着陌生人离开小院。 小院里一下子离去了两个人,原本热闹喧嚣的小院顿时被空旷和冷清填满。 还未等顾长凤习惯过来这种空寂,另一个离别的消息又从天而降。 三日后的一天清晨,大师兄王平赶着一辆略显破旧的牛车,带着羊宫先生离开了小院。 顾长凤知道,在以前的日子里,每每到了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节,羊宫先生都会带着王平去各个地方游学讲课,或者是去邻城,或者是去邻国,但是自从顾长凤他们三人拜到羊宫先生门下之后,这个游学的习惯就被羊宫先生搁置了下来,直到今年,又重新被提起了起来。 在叶霖去城门戍值的时候,顾长凤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空荡荡的小院发呆。 他知道这所有的改变和离去,都是源于自己。 当他开始着手安排邹锡林第一条计策的时候,他就知道平淡的日子肯定会被自己亲手砸碎,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还是感觉有些陌生、有些恍惚。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他复仇之路的第一处脚印。但仅仅是面对一个湛英城府尹而已,他谋划如此之久,花费如此之厚,但到事成之时依旧付出如此惨重甚至近乎惨烈的代价,而日后还要面对比这邹锡林强百倍高千倍的山岳巨擘,到时别说把他们扳倒,就说撼动一分,得有多难? 有一阵春风吹过,顾长凤回过神来,拿出怀里羊宫先生留给自己的一封信笺慢慢打开。 入眼先是中规中矩的小篆字体,藏锋逆入、笔画圆润。 小篆也无表达什么具体内容,只是留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黄满堂。 在这人名之后,紧跟着一道草书,内容倒是颇有些耐人寻味:佛国无寒暑,仙都似三春回首来处千百路,此心安处即吾乡。 顾长凤细细琢磨品味数遍这番话语,最终把这信笺仔细收好放到怀里,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嘟哝道:“这封信可得收好了,羊宫先生的亲笔手记啊,多少年没在世面上出现过了,等到山穷水尽了,把这封信笺转手一卖,怎么着不得千八百两的真金白银。” 羊宫先生留下的这句话意思浅显,想表达得道理顾长凤看了一眼便心里明白,但是有些事情明白归明白,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是君子,亦或许是……蠢人。 顾长凤一路晃荡,吃过两个糖葫芦之后,打听过了三四个老人之后,才找到了信笺上所留下的地址。 三春巷是一个略显偏僻些的巷子,比之瞎子老田所住的泥瓦巷要好一些,比之顾长凤所在的巷子要差一些,在这三春巷里居住得多是一些湛英城里的老人,虽说偏僻一些,但是环境却难得的静谧幽深,也算是一个闹中取静的桃源宝地。 顾长凤来到巷尾一户破落小院门前,刚刚驻足还未等抬手扣门,那院子里便传来一声声剧烈凶猛得犬吠之音。 顾长凤下意识后退一步,这犬吠之声中气十足,随着它的嘶吼传来的还有狰狰铁链响动之音,不用看便知这恶犬体型肯定不会小。 “门没关,进来吧。” 院子里面传出一声浑厚沧桑的招呼之音,随着这道声音响起,那犬吠之声便猛然止住了。 顾长凤轻轻推开院门,脸上的微笑便微微有些凝固。 在小院正中摆着一副桌椅板凳,桌面之上摆着几碟小菜和一壶烧酒,但是在那桌椅旁边,却并无人影,仅仅只蹲着一只大半个人高的墨色巨犬,这只巨犬正把脖颈之上的铁链蹦得笔直,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拼命朝桌面上的酒菜卷过去。 可惜栓这条铁链的人实在对这巨犬脾性太过了解,任凭这巨犬拼命刨着地面伸着舌头,却还是离桌面上的酒菜差那么三寸的距离。 顾长凤蹲下身来,笑眯眯道:“犬兄,打个商量,你以后别咬我,我给你带些好吃的过来。” 黑狗朝着顾长凤龇牙咧嘴,似乎并不买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黄满堂 “跟狗打商量的,你小子是第一个。” 伴随着一道浑厚话语,一个身长七尺的汉子从房屋里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瓦瓮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这汉子身材魁梧肌肉健硕,左脚微微有些跛,面相天圆地方,天生就长了一张憨厚朴实的大侠脸庞,但是看他鬓角霜白与一张老脸上的沟壑纵横,恐怕得有五十开外的年纪了。 这汉子虽然年迈,但是走路却依旧虎虎生风,端着一只硕大的瓦瓮轻若无物,一路走到院子里桌前坐下,打开瓦瓮上面布满油渍的锅盖,俯下身来深深嗅了一大口之后,方才满脸陶醉说道:“你这后生,我看着相当面生,恐怕不是三春巷的人吧?” 顾长凤含笑垂手而立,摇头道:“黄大爷好眼力,在下确实不是三春巷的人。” 黄满堂抬起头来看了顾长凤一眼,略带诧异道:“你竟然知道老汉姓黄?老汉我在这三春巷里住了十多年了,知道老汉姓氏的人,除了这老黑之外,还真没有几个。” 说着,黄满堂以一双长长的竹筷从瓦瓮里捞出一只鸡腿直接扔给大黑狗,黑狗眼疾手快,刷的一下便将那鸡腿抢到嘴里,摇头摆尾地朝自己狗窝里面跑去。 顾长凤确认这老汉是黄满堂之后便彻底放下心来,径直上前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到黄满堂对面,嘿嘿笑道:“我不仅知道你姓黄,我还知道你叫什么!” “你这小子还真不见外!”黄满堂嗤笑一声,不过还是拿起一双竹筷扔给顾长凤,摆摆手道,“不是老汉我说大话,这湛英城里就没人知道老汉的字号,看你这娃娃,应该是和家里长辈怄气跑出来了是吧?你这后生对老汉的脾性,在这吃完饭,抓紧滚回去吧。” 顾长凤接过竹筷,挟了一筷豆腐放进嘴里,一边缓缓咀嚼着一边笑道:“听黄大爷您这口气,感情您老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也是有一个响当当的字号,如今这是年老了,就封刀退隐江湖了?” 黄满堂端起烧酒有滋有味地小酌一口,摇头晃脑道:“那是,小子,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不是老汉和你吹,老汉年轻的时候啊,在江湖上那可是有一道的,提起老汉的名号,那黑白两道,谁不给老汉几分薄面?那是老汉现在老了,闯不动啦,这才来到这湛英城三春巷里,嘿,要是老汉年轻的时候,就你这籍籍无名的小后生,还有资格跟老汉一块吃酒?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才怪!” 顾长凤拣起两块春饼就着鸡蛋放到嘴里,一边大快朵颐便作冥思苦想状:“可是任凭在下这冥思苦想良久,始终没在这东陵江湖道上听说过黄满堂三字啊?” 咔嚓 黄满堂手里酒盏无声无息之间被其用粗糙两指捏成齑粉,酒水与粉末顺着他的手指滴滴答答地留到桌子上。 黄满堂原本略显浑浊苍老的双眼一瞬间有闪过一道精光,浑身健硕鼓涨的肌肉里面气劲疯狂涌动起来,整个小院里面似乎传来隐约的刀剑狰鸣之声,烽火凛冽,杀气森然。 顾长凤面色苍白,双耳之中传来隐隐约约的轰鸣之音,不仅仅是外界,就连他的咽喉与胸腔里面,似乎都有刀剑如鲠在喉,一寸一寸地割刺着他的内脏。 良久之后,顾长凤面如金纸的脸庞之上已经有些病态殷红,黄满堂此时终于也确定来犯之敌没有半分内劲,终于慢慢地散掉锁定住顾长凤各处要害大穴的内劲气机。 “这三个字,你是听谁说的?”黄满堂重新换了一个酒盏,一边将烧酒倒满酒盏一边缓缓问道。 顾长凤将怀里的信笺重新取出来,展开以后慢慢推到黄满堂面前。 黄满堂重重一顿酒壶,吹胡子瞪眼道:“老子不识字!” 顾长凤微微一滞,随后便收起信笺,苦笑道:“这封信,是程老先生留下来的,信上除了一句佛偈外,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地址是三春巷,名字是黄满堂。” 黄满堂微微侧目:“哪个程先生?” 顾长凤微微一笑:“湛英城里姓程的不少,但是能被称为程老先生的,恐怕就只有一个吧?” 瓦瓮里的鸡汤已经凉的差不多了,黄满堂拿起一角春饼,卷着鸡肉大口嚼着,眼神微微有些发愣,不知在心里想些什么。 顾长凤知道这种事必须要以文火慢熬,万万急不得,所以他也没有催这黄满堂,只是微笑地看着。 黄满堂虽然老矣,但是胃口却极好,足足大半瓦瓮的鸡肉就着春饼吃完之后,才满足地靠着竹椅瘫坐了下来,摸着肚子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此时,黄满堂才谈起正事儿,呵呵一笑道:“程老先生对老汉有再造之恩德,程老先生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老汉决计不皱一下眉头!” 顾长凤一颗心放下大半,摇头而笑道:“没有黄大爷想的这么严重,只是有些事儿,非得黄大爷这等能人出马才行,要不然后生也不会来打扰黄大爷的隐居。” 黄满堂瞪了瞪眼:“别和老汉这儿打哈哈,有什么需要老汉做得你开口便是,你既然是程老先生派来的人,那不论你想让老汉做什么,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顾长凤搓着手呵呵一笑:“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再过几天,在下就要去罗云城了,罗云城那和咱这湛英城不一样啊,那是咱道平郡的首府,人多嘴杂的,在下初去罗云城,身边没有个得力之人帮衬着,总觉得……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黄满堂端起酒盏将烧酒一饮而尽,重重一顿酒盏,沉声说道:“有我老汉出马,你这后生放心,大的忙老汉我是帮不上,但是保你这小子一人平安,万万不在话下,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万一了,你小子也肯定死在老汉后面!” 顾长凤站起身来,面色肃穆深深作了一揖:“后生顾长凤,谢过黄大爷恩情!” 黄满堂摆摆手,呵呵笑道:“走江湖的,就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老汉还得谢谢你这后生啊,让老汉临死前,能了了报恩的这个最后夙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何为羊宫? 请动黄满堂出山,对顾长凤来说既是情理之中,也是意外之喜。 在自己将要振翼清鸣的关键时刻,羊宫先生突然选择带着王平出游讲学,这是一个让顾长凤不得不重视的信号。 羊宫先生是经历过逐鹿之战那个动荡黑暗年代的老人,同时也是个能看到身后百二十年遥远光景的名宿巨擘。 他厌恶战争,但是却还是暗中替当年的太平将军顾仙佛谋划了几手被后世称为“断子绝孙计”的狠辣残酷手段 他是土生土长的东越人,但是为了能早一日结束逐鹿之战,他还是力排众议,以一封密信催促十万西凉军火速赶往东陵,亲手砸断了自己国度的脊梁 他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远远不是自己预期的天下,但是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虚假太平,还是在大势之下选择了噤声,如同惶惶丧家之犬一般蛰伏在边陲小城。 如今顾长凤突然要与这天下清算旧账,要再度把刚刚得到太平的大乾亲手推入水深火热、刀光剑影之中,这如何能让羊宫先生不纠结、不难受? 战事与太平,很重要但是对与错,也很重要。 所以在这关键时刻,羊宫先生与顾长凤一席促膝长谈之后,便远远离去了湛英城,这所释放出来的信号很明显:我不会阻拦你做事,但也绝对不会掺和进来。 顾长凤其实对羊宫先生这种两不相帮的态度很感激。 诚如羊宫先生所言,虽然他顾长凤在羊宫先生之前曾先后受教于七名儒释道等各留学派名宿大家,但是那些人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流学问大家,而羊宫先生此人,当属超世之才,二者的手筋、计算、谋略甚至眼界,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廿余载前一本言经出世,不知引出天下多少风波此时又是一本心学问道,更是导致天下文坛震动。 顾长凤此时一身学问算计,十之七八要归功于羊宫先生这两年半对他的教导。 羊宫先生虽然说得是两不相帮,但是他的教导与心血,却一直留在顾长凤身上。 这也算变相地与他并肩作战吧。 而面对深得自己喜爱的这个关门弟子,羊宫先生犹豫良久,最终在临走前还是留下了这个唤作黄满堂的老人。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黄满堂虽然廉颇老矣,但是在顾长凤看他第一眼便知,这是一个年轻时在江湖上经历过摸爬滚打,即使年迈封刀归隐也能独挑大梁的老人。 顾长凤身为道德宗少主,身边武力高手着实不缺,甚至说一句口气大一些的话语,道德宗里那八大坛的副坛主挑出来,在江湖上任何一个宗门里都能算是执牛耳者。 顾长凤身边缺的,是能独当一面的人。 道德宗毕竟是以江湖上一个魔道门派为根基,注入西凉顾家谍子新鲜血液所组建而成的,现在的地盘都是一枪一拳打出来的,根基近乎于无,谋臣智囊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身边突然多了一个经验老道、老谋深算甚至可以说是老奸巨猾的黄满堂,对于顾长凤来说不亚于久旱逢甘霖! 回到小院里准备晚饭之时,顾长凤眉眼里面都是带着笑意,空旷冷清的小院里也稍微多了一丝丝的烟火气。 到了酉牌时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顾长凤把酒菜再度热了一遍之后,叶霖才牵着大黑马回到小院。 原本在顾长凤脚边摇头摆尾的小黄狗顿时哀鸣一声,拼命甩开四条小短腿往角落里逃窜而去。 叶霖摘下盔甲搁下铁枪,来到顾长凤对面坐下。 顾长凤兴致勃勃地拿起酒壶倒了一碗烫好的春桃酿递给叶霖,笑呵呵说道:“叶叔叔,这是老家伙藏了好久的春桃酿,也算是一坛珍贵的好酒了,他一直不舍得喝,今天就便宜咱俩了,这三道菜是我刚刚烧得,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叶霖接过海碗,将散发着浓郁酒香的春桃酿就到唇边一饮而尽,眼前一亮低声说道:“好酒!比上次的花雕还要好喝!” 顾长凤欠身给叶霖继续斟满,笑眯眯道:“得嘞,有您这句话就得了,这酒坛里足足装了八斤酒,够咱俩今晚上好好喝一顿的,尝尝这香椿炒鸡蛋,香椿是我从宋大爷家借来的,鸡蛋是咱自家芦花鸡下的,尝尝怎么样?” 叶霖依旧如同一杆标枪一般正襟危坐,略带霸道凝声道:“不用尝,小凤做得肯定好吃。” 顾长凤浅啄一口春桃酿,摇首笑眯眯道:“叶叔叔还是这么不讲道理啊。” 叶霖抿了抿嘴,唇边浮现出一抹几乎不可见的宠溺笑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叶霖挟了一筷红焖羊肉放进嘴里,轻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湛英城?” 顾长凤饮酒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便若无其事道:“湛英城里的事情差不多都了了,我打算再收拾收拾,三日后便动身了,叶叔叔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吗?” 叶霖摇了摇头,谈起正事微微健谈了一些:“这两年半里,道德宗的大部分事物中心都在这湛英城,我得把这湛英城彻底清扫干净才行,以防日后后院失火。而且那邹锡林虽然下狱问了斩监侯,但是毕竟判决的手谕还没有下来,我怎么都得等着他人头落地才能离开。你打算带谁去罗云城?” 顾长凤微微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有羊宫先生给我留下的黄满堂,有葵水堂的甩手堂主北堂逸,有从金戈坛除名的雪见,还有……还有那只管把宏图霸业说给风雨听的洪兵甲叔叔,有他们四人在,不论事情成败,我起码都能全身而退。” 叶霖点点头:“你此次前去罗云城,面对的敌人比这邹锡林还要难对付百倍,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 顾长凤神色也稍微凝重了一些:“叶叔叔放心,我定会小心行事,不过没了叶叔叔在身边,我始终不太放心,等到把这里的事儿了了之后,叶叔叔还是尽快来罗云城与我汇合才是。” 叶霖欠身挟了一大筷羊肉,点头道:“小凤放心,我定会及早过去,” 顾长凤突然展颜一笑:“叶叔叔,你自己在这小院里也是怪冷清的,要不……你趁着年轻给我找一个婶婶吧?” 原本正襟危坐的叶霖突然右手一抖,羊肉一大半都掉到了桌子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不生而养 三天后,一辆质朴坚固的宽大马车慢慢驶出湛英城西城门。 驾车的黄满堂左手持缰绳,右手握马鞭,身后背着以黑巾覆着的宽背大刀,今日他换了一身灰衣短打,裸露在外面的古铜色双臂肌肉盘虬卧龙,右臂之上隐隐约约浮现着几处被岁月掩盖的疤痕。 刚刚过了城洞,黄满堂便轻轻勒住马车。 一身白衫纶巾的顾长凤掀开车帘,慢慢走了下来。 原本今日并不是叶霖戍值,只是叶霖实在不敢想象这种离别的场景,所以提前与袍泽换了班,今日刚刚过了丑时三刻,他便起床披甲来到了西城门。 自顾长凤出生之日起,便是被叶霖一手带大,这十七年里除了顾长凤与朋友外出游玩之外,几乎没有与叶霖分开过,今日二人骤然分离,饶是这江湖上名震八方的铁甲枪圣,却还是接受不了此事。 顾长凤慢慢走下马车,叶霖终于还是在袍泽提醒之下慢慢转过身来。 一人神情肃穆,一人满脸凝重。 顾长凤行至叶霖面前四五步之处,止步,双手掀开袍襟缓缓跪倒在黄沙之上。 他上身笔直,仰首凝望着叶霖伤疤纵横的脸庞,一字一顿道:“生而不养之恩,断指可还;生而养育之恩,断头可还;不生而养之恩,三生三世,不可还也。叶叔叔,我走了,您多保重。” 言罢,顾长凤深吸一口气,缓缓叩了三个头,再次直起上身之时,额头之上已经沾满了晶莹黄沙。 叶霖猛然转过身去,浑身轻微颤抖着,良久不发一词。 顾长凤站起身来,又是冲着叶霖拱手深深做了一个揖,这才决然转身,一步一步踏上马车。 “驾!” 黄满堂神色古怪地看了依然背对马车的叶霖一眼,然后一甩手中马鞭,驱赶着那拉车的不世良驹便出城去也。 不过这黄满堂略显苍老的眉眼之中,除了笑意之外,还微微有一些感慨。 果然羊宫先生没有看错人啊,这等后生少见了。 若是让咱老黄为这俊后生舍了这把老骨头,那也不算冤枉。 黄满堂熟练地驾驭着马匹,仰首眯眼感受着温暖春光洒在身上,一时之间有些懒洋洋。 马车之上,略显拥挤。 顾长凤盘膝坐在马车中央,神情若有所思,刚刚换上的雪白长袍膝盖以下已经成了土黄之色;雪见拿一方手帕沾了些清水跪坐在顾长凤面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黄沙。 除却这两人之外,还有一只肥嘟嘟的小黄狗在马车里略显兴奋地转来转去咬着自己尾巴。 因为跪坐的缘故,雪见翘挺圆滑的臀瓣与胸前伟岸的风景被顾长凤尽收眼底,顾长凤嗅着雪见身上传来的淡雅香气,转了转眼珠,然后便悠然长叹一声。 雪见把手帕收回,一边清理着手帕上的黄沙一边嫣然一笑:“少主为何叹息?” 顾长凤一本正经:“雪见,你今年多大了?” 雪见抿了抿嘴唇,故作幽怨道:“少主是不是嫌弃奴家人老珠黄了?若是嫌弃……奴家这就去给少主再买两个豆蔻年华的婢子过来。” 顾长凤哑然失笑:“你啊……虽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但是却还是嫩得很!” 雪见微微一怔,然后便顺着顾长凤若有若无的目光低头望下去,这才明白顾长凤刚刚这一语双关的话语不仅仅是问她的年龄。 雪见抬起头来千娇百媚地看了顾长凤一眼,脸上挂着浅浅笑意,螓首却慢慢往顾长凤身上凑去,嘴里轻声说道:“少主您真是个风流胚子,刚刚出了城门几步就想使坏,奴家可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现在又和少主孤男寡女同处这一车厢之中,要是少主有什么不知羞的想法,那奴家……奴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一边说着,雪见俊俏的脸庞还一直向顾长凤身上探去,等到雪见慢斯条理地将这一番话说完,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虚压在了顾长凤身上,尤其是胸前那两处沉甸甸的风景,更是在顾长凤眼前晃来晃去。 这次轮到顾长凤脸色尴尬,一双手往哪里放都不是,雪见身上的淡雅香气似乎活了过来,拼了命地往他鼻腔里钻进去,他一边慢慢向后退去一边干笑道:“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我就算再下作,也不会真正去为难你一个姑娘家家,这路上颠簸,你还是……你还是老老实实坐好!” 小黄狗停止追逐自己尾巴的脚步,蹲在车厢一角好奇地看着这几乎摞在一起的两人,以它懵懂的心志还不能理解此时发生在它眼前的景象。 雪见打量着顾长凤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她咯咯笑道:“少主啊少主,你没有那群纨绔子弟的贼胆,却偏偏有那贼心,送到嘴边的肥肉你都不知,你让奴家说你什么……” 雪见话未说完,马车突然一个剧烈晃动。 顾长凤还未反应过来,雪见便惊呼一声掉入顾长凤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顾长凤一时间之间却苦笑不已:“行了行了,你别给我演戏了,以你这小金刚的本事,别说马车晃动,就算这车翻了,你都不能有事。” 雪见嘿嘿笑着从顾长凤身上爬起来,不过脸色上却浮现出了一抹殷红。 顾长凤微微皱眉,他双眼直视雪见面容,一言不发。 雪见低下头来,不敢看顾长凤的眼睛。 良久之后,顾长凤伸手,轻轻把雪见肩胛旁的衣袍微微扯开三分,雪见身体下意识抖了一抖,不过却没有敢拒绝。 衣袍掀开之后,露出一小截雪白纱布。 顾长凤搓了搓脸,小声问道:“你今日突然抹上香粉,是不是想遮掩住你身上金疮药的味道。” 雪见慢慢把衣衫合上,轻轻点点头。 顾长凤沉默片刻后问道:“是徐晏做的?” 雪见点点头,而后便笑道:“没什么大碍的,徐法相身上原本有长安姚老怪的无根柳,他当时并未清除干净,便把剩下的一两分……渡入到了我体内,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出十天半个月,我就能将其逼出来了。” 顾长凤以双手轻轻搓脸,良久之后才疲惫道:“我把你要到身边来就是为了防住那个疯子,没想到还是没能防住。” 雪见却嫣然一笑,神色眉宇之间全是感激:“少主已经救了雪见一条贱命了,得罪了徐法相还能活下来的,雪见是第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罗云城 罗云城在天下成百上千的天下名城之中或许排不上字号,但是在道平郡之中,却是当之无愧的九城首府,不论是地势还是富庶,皆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之城。 湛英城因有盐商帮衬的缘故,原本在道平郡里已经算是繁华城池,但是与这罗云城比起来,却真是小巫见大巫。 罗云城地处道平郡最中央,城池前方有一“刀刹河”浩浩荡荡流淌而过,刀刹河是流贯东西的巨河,发源于大乾西部祁连山,一路流淌自道平郡汇聚于大海,别看这刀刹河名字之中带有一丝金戈杀伐之气,但是却是一条实打实的“商贾之河”、“富庶之河”。 每年到了行船旺季,这刀刹河上那都是千帆竞过的繁荣景象,大乾每年赋税之中,少不了这刀刹河航运的几分功劳,甚至据传那闻名天下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两句名偈都是出自于这刀刹河上。 罗云城不如刀刹河历史悠久,但是却是实打实靠刀刹河起得城,城墙高九丈厚五尺,钟鼓楼、箭塔一应俱全,而且这罗云城占地极其广阔,城中建筑繁华,每日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若非大丧大奔之举国皆哀时刻,这罗云城里连宵禁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每到了子时三刻,往往这主要大街之上还是人满为患。 黄满堂驭术精湛,原本需要五日的路程,硬是被他在第三日晌午时分,就驾着马车进了这罗云城的东直门。 罗云城里繁华热闹,风尘仆仆的黄满堂熟稔地驾驭着马车穿行于滚滚人流之中,只不过路边摊贩与行人众多的缘故,这马车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雪见倒是悠然自在,在马车车窗旁边轻轻扯开一条缝隙之后,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不暇接地看着这罗云城里一路的繁华景象,俊俏小脸之上时而迷惑时而惊诧。 顾长凤倚靠在马车车壁之上,一边吃着路上买的干果一边笑呵呵道:“这有啥好看的,咱以后要在罗云城好好住上一阵子,这等景象啊,保管日后让你看个够!” 雪见还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过窗缝紧紧盯着马车外面不停倒退的景象,嘴里却不忘惊叹道:“少主啊,这罗云城还真是比咱那湛英城繁华不止一点半点啊,你看看这道路两旁的客栈酒楼,最少的都有三层楼那么高,你再看看路边这些摊贩,好多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作什么营生的!” 顾长凤扔了一粒干果进嘴里,讥讽笑道:“雪见啊,你好歹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妖刀月,那一弯圆月短刃之下割掉的大好头颅也不在少数,现在怎的是如此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雪见换了一个姿势趴在车窗旁边,一声玲珑曼妙的曲线表露无疑,她听到顾长凤话语之后,回头千娇百媚一笑:“少主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奴家当家孤苦伶仃一人在江湖上闯荡的时候,那些正道人士追奴家追得紧,迫不得已之下,奴家就顺手杀了几人,其中就有几个黄紫公卿的远房亲戚,自那以后奴家这张脸皮就上了海捕文书了,虽说不如少主的脑袋值钱,但是每次进城,也是个麻烦事儿,久而久之,奴家就成了孤魂野鬼,只能游荡于这荒山大川之中了。” 顾长凤轻轻摇了摇头,虽然雪见说的云淡风轻,但是这字里行间蕴含地风险心酸却是遮掩不住,他沉默片刻之后,方才轻声说道:“自从大乾立国之后,生怕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对江湖游侠儿能看得多紧就看得多紧,八大宗门说是江湖宗门,但是每个宗门里面却都有着至少数十名的朝廷监理,这哪里还有几分江湖游侠的气度,如若不是如此,想必你的生活也要好过一些。” 雪见继续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脸神往:“是啊,我小时候听我师傅说起过,在大乾还未立国的那段年岁里,在市井百姓之间,最值钱的就是武艺,有一身好武艺傍身,走到哪里都是大爷,别说行侠仗义、行走江湖了,就说你到哪个城牧府里,那都能是座上宾!哪能像现在这样,越是身怀武艺的江湖游侠儿,行走江湖之时越得小心谨慎,生怕被当地官府盯上了。” 顾长凤笑了笑,好奇问道:“雪见啊,这么久了我还一直没听你说起过,看你年纪轻轻这一身好武艺,想必不是师出无门吧?你师傅到底是何许人也,能教出一口大名鼎鼎的妖刀月来?” 雪见微微一僵,下一刻却又恢复正常,巧笑着说道:“奴家师傅死的早,在江湖上也没有名号,少主你就别问了。” 顾长凤看这雪见的表现便知这里面定有隐情,不过他也没有追问的念头,点点头道:“行,那我也不逼你,什么时候你想说了,那你……” “停车!黄大爷快停车!”顾长凤话语还未说完,雪见却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一般,立即拍打着马车低声叫了起来。 黄满堂虽然驾着马车,但是却依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雪见刚刚呼喊出声之后,他便一拉缰绳,把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到了路边。 待马车停稳之后,顾长凤这才放下手里装着干果的纸袋,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又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雪见却竖起葱白食指放在唇边作噤声状,然后悄悄挪了挪双膝给顾长凤让出位置,招招手让其过来。 顾长凤心中好奇更甚,他悄悄挪将到车窗旁边,与雪见靠在一起,透过这狭小的车窗看着外面的大天地。 雪见身上传来的女儿香气此时更加浓郁一些,在顾长凤身边萦绕飞舞着,似乎有将其淹没之势。 此时马车正停在一个广阔的十字路口处,在这十字路口正中央,正有一个玩杂耍的班子扎了台子,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大群人,对着里面杂耍班子里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滴血玉蝉 敢在这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扎台子的杂耍班子,肯定有几分压箱底的本事。 这个杂耍班子约莫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之,现在似乎是刚刚站下台子不久,表演的都是一些哄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周围围观人群也都是兴致不高,偶尔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一番,明显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拿一把的戏法来掏不出他们口袋里的铜钱。 雪见有意无意地靠在顾长凤肩膀之上,笑眯眯轻声说道:“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奴家这初到罗云城之中,就碰上熟人了,少主,你说这一方天地,小不小?” 雪见轻启朱唇,在顾长凤耳边吐气如兰,顾长凤只觉得耳垂一阵发热发烫,只能强行转移注意力开口问道:“想不到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啊,这以前还在戏班子里讨过吃食呢?来,给也表演一个喷火吞剑的,表演好了,爷重重有赏!” “我的顾大公子,咱可不带这么寒碜人的,雪见就算再没骨气,也不能来这吃那几碗下贱的苦饭。”雪见媚眼如丝地瞥了顾长凤一眼,故意把语调放得极其婉转,等这句话说完之后,顾长凤的身子的半边骨头都有些酥酥麻麻的。 真是个比武大姨还不遑多让的狐媚子! 顾长凤在心底暗暗嘟哝一句,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离这个浑然天成的狐媚子稍微远了一些之后,方才静下心来开口问道:“既然你没有在这杂耍班子里摸爬滚打过,那你口中所说的熟人……到底是哪位?” 雪见撇了撇嘴,朝杂耍班子后台马车那儿微微扬了扬螓首,低声道:“少主你看马车那儿,有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 顾长凤眯了眯眼睛,顺着雪见的目光望过去,果然在后台一角的马车那里站着一个绿衣女子,这女子相貌妍丽气质清纯,后背紧紧靠着马车,白皙的双手紧紧绞动着自己衣角,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如受惊小鹿一般打量着周围陌生环境。 雪见趁着顾长凤打量那绿衣女子的时候又不留痕迹地往他这边靠了靠,轻启朱唇开口说道:“少主见了那女子,是不是我见犹怜?是不是在想奴家这种恶贯满盈的女魔头,怎地会认识这种清纯女子?” 顾长凤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身材妙曼的雪见一眼,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男人啊,都是些有眼无珠的货色,谁给你们几口吃得,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屁颠屁颠地冲上去了。”雪见幽怨哀叹一声,做足了姿态之后才轻声解释道,“少主,你可别小瞧这妮子,奴家刚出道的时候,就是和这妮子一起闯荡江湖的,奴家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只是都唤她做婵儿,当时她还有一个听响亮的名号,唤作滴血玉蝉,啧啧,少主应该听过这四字吧?” 顾长凤蹙眉冥思苦想:“滴血玉蝉……似乎有些耳熟,但是具体的却又想不起来了。” 雪见掩嘴轻笑:“少主想不起来是正常的,这妮子在江湖上大放异彩的时候,少主还不到十岁呢,这妮子啊,心狠手辣程度,比奴家要高十倍百倍,奴家对待仇家,最多也就是三刀六洞,婵儿这妮子,那是只要出手,必定就要搞得人家鸡飞狗跳、家破人亡啊!而且这妮子坚韧程度甚至强过于当世不少男子,只要她看上的鱼,不论怎样……她都得钓到手才行!你看这妮子一副楚楚可怜地混到这杂耍班子里,指不定又瞅准哪条大鱼了!” 顾长凤倍觉有趣,低声笑道:“刚刚来这罗云城里,便见识到这一当世奇女子,这咱得好好看看啊,要是这戏法耍的好,那爷可得好好赏她。” “你敢!”一提到银子,雪见立即如同被踩着尾巴的小猫一般炸毛起来,她柳眉倒竖,娇叱道,“你不知道现在这世道挣一粒铜子儿多难啊!你还要给这个没心没肺的妮子!真当是咱这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顾长凤一时忘了这一茬儿,立即苦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连连道不赏不赏。 不等雪见继续在顾长凤耳边喋喋不休,那杂耍班子里一人已经围着台子转着圈哐哐地敲起了铜锣。 半刻钟之后,锣声告一段落。有一络腮胡子的青衣汉子笑呵呵地走了出来,一边向周围人群拱手作揖一边豪爽笑道:“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各位老少爷们请了,在下闻成,带着这闻家班十余口老少来到这风水宝地罗云城,就为了能混一口饱饭吃,闻成多谢各位老少爷们抬爱,能让我们这闻家班在这儿讨口饭吃,您各位瞪大了眼睛瞧好了,要是觉得咱这十多口老少拿出的本事能入得了您各位法眼,您哪,就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我闻成,先谢过各位了。” 这唤作闻成的青衣汉子虽说是个豪爽性子,但也是那长袖善舞的面面俱到之人,一番话说得有里有外,可谓是滴水不漏,单单凭借这一番话,就赢来了两三处稀稀拉拉的掌声。 而那唤作婵儿的绿衣女子此时也终于被不少眼尖之人发现,如此清纯可人的女子队正常男子来说,不论是十五还是五十,那起的都是通杀的效果,不少人已经窃窃私语对着那婵儿指指点点,而那婵儿此时突然被置于众人目光之下,雪白俊俏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一片,两根食指交替地绞动着绿衫衣角,雪白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明显是紧张得很。 闻成自然是发现了这一点,对这种景象他本来便是乐见其成,见状立即拱了拱手呵呵笑道:“列位!列位!看来有眼力好的老少有爷们已经看见了,那咱老闻也就不瞒着了,这位小玉姑娘,那可是咱闻家班的宝贝疙瘩,是咱闻家班的台柱子!不仅人长得俊俏,还有一手绝活,只要施展出来,保管能让各位大开眼界,但是具体是啥绝活,还容许老闻卖一个关子,好饭都得放到最后,先请各位老少爷们来掌眼闻家班这个活计金枪锁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绳索通天 这个闻家班区区十几口子就敢占这如此繁华路口,确实是有那么几分真本事。 一般杂耍班子都是把金枪锁喉这类硬气功放在表演的中半截放出来,而闻家班这一开场就拿出来足以吸引人们眼球的金枪锁喉,看来是对自己本事足够自信。 闻家班露的第一手金枪锁喉那确实是亮眼的绝活,短短七八息的功夫便将那一根铁枪撅折,引起了不少的喝彩之声。 从这金枪锁喉开始,闻家班所拿出的绝活一个比一个硬气,一个比一个亮眼,酒中吞剑、水中喷火、口嚼鬼骨……一个接一个的引发众人喝彩之声,到了中半截,围观众人的气氛已经被彻底点燃推到,每当一个绝活摆完之后,便有一灰衣小厮捧着铜锣绕一圈请赏,每次转一圈都能赚个几百文的铜钱。 偶尔赚到马车旁边的时候,顾长凤也会从怀中掏出半粒碎银子透过车窗扔出去,至于车厢里的雪见到底是对顾长凤如何怒目而视,其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闻家班的各项绝活已经拿出了十之,场中气氛也被推到了最。 闻成此时已经站了出来,朝着四面八方拱了拱手,豪爽笑道:“各位老少爷们,容我老闻说句大话,我们闻家以前啊,在江湖上也是有那么几分名号的,如今也是遭遇变故,家道中落,所以不得不来做下九流的勾当,卖把式讨口饭吃,之前的活计您各位要是看美了,那是给我老闻面子;要是觉得之前那是孩子玩意小打小闹,那也是情理之中,您各位请好了,接下来咱们闻家班,就拿出咱们压箱底的看家绝活了!小玉,来给罗云城的各位老少爷们见礼!” 听到班主呼喊之后,那唤作滴血玉蝉的绿衣女子脸上的忐忑紧张情绪更甚,双手搓着衣角迈着小碎步盈盈走了过来,站到闻成身边之后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在俊俏小脸之上浮现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朝着四面八方恭恭敬敬施了几个万福。 闻成呵呵一笑,替婵儿打着圆场恭声说道:“咱这小玉姑娘啊,一身本事那是没话说,就是这人啊,怕生、脸皮薄!所以见了各位老少爷们,一时有些放不开,还请各位海涵哪,不过咱这小玉姑娘的一手‘绳索通天’,那可是从大秦通绪年间祖师爷传下来的本事,只需要一根柔软绳索,那就能直直攀到十丈高的天上去,老少爷们,大家伙想不想看?” 闻成话语刚落,围观人群便轰然叫好。 绳索通天是在民间流传广泛的神奇戏法,听说过的人大而有之,但是真正见过的人,却几乎没有。今日在这罗云城之中,竟然有幸得见此等奇观,还是由一个如此清纯可人的小姑娘施展出来,这些围观人群焉能不叫好? 马车里,顾长凤啧啧称奇:“没想到你那老搭档还有这么一手本事呢?旱地拔葱直上十丈之外不难,寻常的品高手就有可能做到,但是若是同时还要以内劲灌注这十余丈的绳索,使其保持笔直冲天姿态,这要是没点戏法本事单单靠内劲的话,金刚武夫都有些勉强,怎么着也得是那一气呵成、窥见大道的洞玄境界才行啊。” 此时雪见尚且沉浸在顾长凤随手便抛出半粒碎银子的悲痛之中,闻言瞥了顾长凤一眼,没好气道:“她洞玄个屁,她这八品境界都是用歪门邪道提拔上来的,别说洞玄,就是金刚她这辈子都没希望!你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吧,就她还会绳索通天?通个屁!” 碰了一鼻子灰的顾长凤搓着双手干笑道:“好,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顾长凤话音刚落,那边人群就被分割开来。 一位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的锦绣黄袍公子哥儿面目含笑地走了过来,在这公子哥儿身后还跟随着五六名身着黑衣短打的大汉,各个膀大腰圆、面色凶恶。 公子哥儿在人群最前方站定,刷的一声打开手中名贵折扇,轻摇折扇含笑说道:“这绳索通天可谓是传奇戏法,在下这辈子都没有缘见过,没想到今日里随便出门走走,就能看到闻家班这一神奇手段,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闻成微微诧异,拱手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哥儿坦然受了这一礼,摇着折扇轻声回到:“在下妙音坊琴师,姓罗,贱名荣海,区区贱名当然入不了闻大班主的法耳了。” 有好戏看了! 围观人群霎时间双眼放光,神情兴奋地低声议论。 妙音坊是罗云城里当之无愧的戏班魁首,耸立于罗云城三十多个年头,坊里戏子、琴师俱是罗云城里一流水准,罗云城里戏班有十余个,但是却没有一个敢与这妙音坊叫板,妙音坊行事也颇有大家风范,同行里面只要老老实实的,在妙音坊吃山珍海味的时候,也能拿鸡鸭鱼肉喂饱各位同行;但若是敢驳妙音坊的面子,那妙音坊的出手,也从来不含糊过。 那罗荣海话音一落地,围观人群便知道有好戏看了,这闻家班来罗云城卖艺,定是没有给妙音坊递过帖子拜过山门,这妙音坊是派人上门来踢场子了。 闻成脸色微微凝重了几分,拱手作揖道:“闻某见过罗公子,咱们闻家班来这罗云城里讨口饭吃,事先没到贵坊摆放过,这是闻某的不对,原本闻某是想着等站稳脚跟以后,再备上厚礼,去贵坊拜拜山门,没想到罗公子先过来了,闻某真是愧疚,还望罗公子海涵哪!” 罗荣海脸上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但是双眼之中却慢慢泛出一层凛冽的寒意,他把折扇收入手中,微笑轻声道:“闻班主你看你这话说得,咱们妙音坊虽然家业大一些,但是却也从来不是不讲理的,咱们与闻班主都是同行,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嘛,在下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找闻班主的麻烦,单纯就是为了看看着传言中的……绳索通天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上不上赌桌? 闻成略一沉吟,便恭声应道:“既然罗公子给咱们闻家班面子,那咱们闻家班没有不接着的道理,大家伙把精神头给我打足了,小玉啊,好好准备准备,这就给罗公子亮一手!” 此时置身于风波中央的婵儿更显紧张惧怕,低着头糯糯地应了一句是,莲步轻移,便准备去拿马车上的绳索。 “且慢!”婵儿还未等移步,罗荣海便轻声喝止住了她。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风度翩翩的罗荣海身上。 罗荣海向后微微侧首,一名模样略显苍老的帮闲从怀里取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躬身递了过来。罗荣海接过之后,以白皙右手轻轻掂量着手里荷包,笑吟吟道:“闻班主,这百年一遇的绳索通天,就这么红口白牙的比划,是不是太无趣了一些?” “那依罗公子的意思是……” “闻班主行走四海,今日能来到这罗云城之中,那是因缘际会;而在下能有缘得见这百年一遇的戏法绝活,更是缘分,既然这样,咱不如添些彩头,我这里有纹银百两,若是这小玉姑娘真是能耍的了这绳索通天,这百两纹银,权当是在下的贺礼吧。” 闻成心思微微一沉,这罗荣海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明显就是为了踢场子而来的,妙音坊名头大,但是这罗荣海却也是长袖善舞之辈,自始至终从来没以势压人,每句话都说在了合情合理的点子上,每一步都踩到了闻成的退路之上。 而现在这罗荣海一出手便是百两纹银,这事情更是来到了不好收拾的地步。 看着闻成陷入了脸色凝重的沉默之中,罗荣海也不催促,只是掂量着钱袋微笑站立在原地静静等待着。 片刻之后,闻成才拱手苦笑:“罗公子此番前来,按理说闻某不该驳了罗公子的面子,但是今日当着罗云城诸位老少爷们的面儿,闻某就实话实说了,闻家班底子薄,就算把马车后台全部卖了,也凑不出三五十两银子啊……” 罗荣海含笑摇头拒绝,轻声道:“在下可不是要闻家班的银子来的,在下可是为了……求贤若渴来的!” 闻成眼睛眯了眯,脸色微微阴沉了下来。 罗荣海熟视无睹,继续轻声说道:“若是小玉姑娘这绳索通天成了,在下这百两纹银双手奉上,这银子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我妙音坊的一些心意,也能够闻家班几月花费了;若是小玉姑娘……那也无妨,只要小玉姑娘能随在下去妙音坊小住几日,那便已经是罗某以及妙音坊……天大的荣幸了。” 此言一出,整个闻家班以及围观人群皆是哗然失色。 这罗荣海不温不火,开口却直接要掘这闻家班的根,确实是一记狠毒得不能再狠毒的釜底抽薪之计。 闻成抬手,压下身后弟子们的骚乱,盯着罗荣海慢慢开口道:“罗公子,妙音坊家大业大,自然不会舍了辈分来和咱一个草堂班子计较,今日我们来这罗云城,没有事先拜山门递帖子,是我们闻家班的不对,我们闻家班底子薄,不敢和妙音坊对赌,今日我们就退出罗云城,请罗公子海涵!” 闻成话语刚落,整个闻家班便顿时群情激奋起来,不声不响让出踩好的地盘,这对于哪个戏班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班主!万万不可啊!” “师傅三思啊!!!” “比就比!小师妹的本事师傅你还信不过吗!” “就是,师傅,咱闻家班自成立之日起,什么时候如此被人欺负过!” “都给我住嘴!”闻成转身低喝一声,制止住弟子呼喊之后,方才把语调放缓三分,“收拾东西,拔旗子,准备走人!” “闻班主!”关键时刻,罗荣海却又开口将其喝止住,他无视闻家班众人投来的道道能杀人的凛冽目光,轻摇折扇,微笑颔首,“闻班主这么着急作甚,闻家班来这罗云城一趟也不容易,怎么能如此草率就走了?况且这罗云城虽然不算什么天下名城,但是起码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啊。” 闻家班里第一个表演金枪锁喉的青衣壮汉猛然越众而出,拿着手里一根花枪朝着罗荣海指指点点,满面激愤怒道:“姓罗的!你不要在这里大发厥词,我知道妙音坊家大业大,但是再大的家业也得讲道理!我们不过是踩地盘卖艺而已,你百般刁难、欺人太甚……” 罗荣海眼睛眯了眯,轻声吐出二字:“聒噪!” 身后刚刚递过钱袋的那黑衣帮闲双腿一弯,猛然越众而出,右臂直伸,手掌弯曲如鹰爪,整个人带着凌厉风声直取那壮汉咽喉! 十余丈距离,转瞬即逝! 那壮汉只感觉眼前一花,夺命鹰爪便来到了他这咽喉三寸之处。 关键时刻,闻成蓦然弯腰垫步,向后一记炮拳猛然挥出,炮拳势大力沉且来势汹汹,直奔那黑衣帮闲手腕而去。 那黑衣帮闲也是性情老辣之辈。面对这来势汹汹的炮拳不慌不忙,先是后撤半步避其锋芒,等这拳头近乎力竭之时,才猛然扭转腰身,化爪为掌,朝着那拳头横扫而去。 闻成是老架势,面对这一掌横削过来之后,不退反进,双拳带着虎虎风声齐出,一拳封住黑衣帮闲掌法,一拳直直捣向其胸口。 砰—— 这算是二人之间第一次实打实地交锋,一声低沉闷响之后,闻成后退两步,摆好架势双拳护于胸前,脸色凝重。 而那黑衣帮闲却只是后退一步,双手成鹰爪一般作指天画地之状,神色愈发阴鸷酷烈。 “老二,回来!”罗荣海见火候烧的差不多了,微笑开将那黑衣帮闲唤了回来。 那黑衣帮闲虽说看上去阴鸷酷烈不好相与,但是这罗荣海一开口之时,那黑衣帮闲便立即收了架势,乖乖走了回来。 闻成此时也收了架势,不过脸色却更加阴沉三分,他紧紧盯着罗荣海,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上钩的鱼儿不自知 那黑衣帮闲途经罗荣海身边之时,脚步不停,但口中却以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禀报道:“公子爷,老家伙隐藏了实力,至少是六品武夫,我不是他的对手。” 罗荣海面色不变,双手抱拳含笑向罗成歉意笑道:“闻班主,实在是抱歉,在下这长随一直是不懂规矩,这些年不知道给在下惹了多少乱子,这不,今日又惹到了闻班主的头上,实在是罪过啊,还望闻班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与这些下人计较了。” 闻成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拱手回了一礼,不过话语里外却不如先前低三下四:“罗公子,我敬你琴道一途造诣匪浅,妙音坊又是戏班翘楚,我才一再忍让,但是罗公子,你我做得都是下九流的勾当,出门在外理应相互帮衬才是,你怎地能如此咄咄逼人?” 听到下九流三字,罗荣海身后的长随帮闲皆是面色一变,这戏班杂耍自先秦圣人划分各行各业伊始,便确实属于下九流不假,但是若是当面说出来,这无异于指着和尚骂秃驴,实在是裸的打脸举动。 但反观那罗荣海,此时却异常淡定,俊朗面庞之上依旧挂着温和笑意,他点头轻声道:“在下多谢闻班主教诲,若不是闻班主,罗某差点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不过闻班主不要误会,在下今日此行,可不是为了以势压人而来的,在下是诚心诚意想向小玉姑娘请教这绳索通天而来的。” 闻成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几分,此时的他双眼锐利如鹰隼一般死死盯住对面丰神俊朗的罗荣海,脸上是裸不加修饰的敌意。 而那罗荣海此时却依旧淡然,但是字里行间表达出来地却是今日这事儿你们别想善终。 良久之后,闻成退后两步,缓缓摆起拳头架势,沉声说道:“莫说是小玉姑娘,就算是咱闻家班的一个打杂小厮,闻某也决计不会以对赌的形式将其身家性命压在赌桌之上,咱爷们是穷,但是好歹还剩两根穷骨头!罗公子,你到底想如何,划出道来吧。” 闻成铿锵有力的话语一落地,顿时引起周围不少围观百姓的喝彩鼓掌之音,但是罗荣海含笑扫视一圈之后,目光所到之处,掌声与喝彩之声全部瞬间哑火。 罗荣海微微向后使了一个眼色,身后带来的长随帮闲皆是不动声色地慢慢摆开阵势。 虽然闻家班人多势众,但是能拿得出手的不过也就是一个班主闻成,真要是与根基深厚的妙音坊这边起了冲突,在场人群没有一人看好闻家班。 然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道怯生生的清脆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我……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是若我赢了,你们……你们不能再找我们的麻烦!”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娇弱的绿衣女子身上。 说出这句话似乎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说完之后她便深深地低下螓首,脸颊全是绯红一片。 顾长凤在马车里目瞪口呆,暗道这简直就是天生的戏子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雪见似乎是看出了顾长凤心中所想,在其耳边吐气如兰低声道:“你就等着吧,这小妮子真要人命的手段在后面呢。” 罗荣海大喜过望,拱手道:“小玉姑娘放心,罗某虽然是做下九流勾当的人,但是起码也都懂言出必行的道理。” “小玉!!!” 闻家班大大小小的所有人此时全部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在婵儿身边劝解着,脸色一个赛一个的焦急。 婵儿在人群中央,虽然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却低着头抿着小嘴,一直不开口。 闻成挥挥手屏退众弟子,只问了婵儿一句:“你当真有把握?” 小玉抬起头来看着闻成,郑重的点了点头。 闻成攥了攥拳头,沉声道:“好,那就去准备吧,班主没本事护不住你,反而要靠你给咱们戏班争一条活路了!” 小玉抿嘴笑着摇摇头,转身便往后台马车走去。 “且慢!”关键时刻,却又被罗荣海打断,闻家班众人对其怒目而视,不过闻成却比较淡然一些,他想看看这罗荣海还准备出什么幺蛾子。 罗荣海接下来的动作,顿时让闻成整张脸庞涨红如猪肝神色。 只见罗荣海挥了挥手,手下一名帮闲从身后取出一捆十余丈的麻绳递将过来,罗荣海拿着麻绳含笑向小玉示意,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闻成伸手指指点点,怒不可遏道:“罗荣海,你欺人太甚!” 罗荣海却一副懵懂之状疑惑问道:“闻班主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莫不是……莫不是小玉姑娘这绳索通天,只能用你闻家班特制的绳索不成?” “你……”闻成面色通红,但是却被罗荣海一句话噎得无法接口。 就在此时,一道略带散漫的嗓音从人群之中传了出来:“小白脸,爷爷在这儿看你好久了,你这厮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罗荣海将绳索交给身后帮闲,刷的一声展开手里折扇,含笑问道:“是哪位仁兄在与罗某打招呼,还请现身一见。” 虽然嘴里是在询问,但是罗荣海的目光却一直盯着一处。 果然,那处人群分开,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衣青年走了出来,此人虎背熊腰,身长八尺,面目之上多是坚毅神色,地阁方圆,剑眉星目。 黑衣青年粗壮双臂环抱于胸前,懒洋洋道:“是爷爷在与你说话,你这厮真是明知故问。” 罗荣海挥挥手止住了身后帮闲的蠢蠢欲动,含笑拱手道:“原来是马家的三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罗云城姓马的不少,但是能被罗荣海如此郑重对待的,只有一个。 西城马家,屹立于罗云城十余年,掌控着罗云城超过半数的地下钱庄、赌场和勾栏,马家家主甚至能与罗云城城牧称兄道弟、平起平坐。 围观人群兴奋莫名地议论纷纷,看样子今天的好戏还真是一茬接一茬。 顾长凤却笑了笑,轻声嘱咐驾车的黄满堂道:“鱼儿既然上钩了,接下来的也没什么意思了,黄大爷,咱们走吧。” 马车辚辚上路,雪见却撇了撇嘴,刚才是哪个不要脸地为这个狐媚子的演技目瞪口呆来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 扁食与小院 经过在路口看热闹这一耽搁,马车再次启程之时已经是下午了。 马车之上三人皆未用过午饭,此时不免感觉有些饥肠辘辘,待老黄按照顾长凤的吩咐将马车行驶到南城朱雀大街之时,正巧在一唤作宝瓶巷的小巷门口遇见一老汉正支着摊子卖热腾腾的扁食与馄饨,三人当即下了马车,一人要了一大碗扁食,就着葱蒜围在摊子周围大快朵颐。 那卖扁食的老汉饱经风霜,看上去今年已经七十有余,老脸之上沟壑纵横,满头白发蓬乱,不过做的扁食却没得说,皮薄馅多,美味可口,三文钱一大碗还附送一碗原汤。 老汉看着摊子旁边那狼吞虎咽的三人,心情极其开怀,现在不到饭点,整张摊子上除了这三人再也没有其余食客,老汉干脆就搬了一张板凳在这三人旁边坐下,讲那汗巾搭在自己右肩之上,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神色里面满是自豪与慈祥。 黄满堂端起扁食汤啜饮一大口之后,豪爽笑道:“这位老哥,你这摊子上做得扁食那真是没得说,没别的说头,好吃,就是好吃。” 老汉仰首一笑,神色自豪:“老弟你这话还真不算捧我,瞧见这张摊子了没有,七年了,老汉我在这儿起火七年了,要是没点压箱底的手艺,能占这块地方七年?” 黄满堂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点点头:“行啊老哥,我就认准你这张摊子了,日后啊,我得常来吃。” 老汉看了一眼他们的马车,憨厚笑道:“你们三位不是罗云城本地人吧?” 顾长凤抬起头来展颜一笑,爽朗道:“老丈好眼力,咱们三位都是自海边来的,家里遭了难,便来这罗云城里住上一段时日,老丈是面和心善之人,小子也就蹬鼻子上脸,厚着脸皮问问了,老丈可知,在这旁边,可有哪些较好一些的住处?” “你这娃娃,长得漂亮,说话也客气。”老汉拍打着大腿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条弄巷,豪爽道:“你这句话算是问对人了,老汉我在这罗云城住了七十多年了,这种事啊,对老汉来说还真不在话下,后生你看到那条巷子了没有,那唤作宝瓶巷,巷头是咱朱雀大街,巷尾连着紫阳湖,算是个不错的地界,宝瓶巷里现在有一户人家,儿子在长安城谋了个一官半职,把他那老父也要接到长安去,那人家的祖宅卖是肯定不能卖的,但是你若是想住个三年五载,那应当不是问题。” 顾长凤大喜过望,拱手道:“这还真是瞌睡了送来枕头,老丈所说这消息对小子来说还真是及时,小子谢过老丈了。” “你这后生忒多礼数,不用不用,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帮衬一把便是帮衬一把了。”老汉笑着摆摆手,“你们若真是能在这安顿下来,那咱们也算是半个邻居,日后啊,常来吃一碗馄饨便是了。”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就冲老丈的手艺,小子也得不请自来!” 此时三人基本已经吃饱喝足,顾长凤率先站起身来,雪见赶忙从怀中荷包摸出铜钱递过去,一向小气吝啬的小财迷此次竟然罕见地递过去了十枚铜钱,那老汉与之推辞,雪见却反而坚持让这老汉收下了。 老黄一瘸一拐地赶上马车,顾长凤若有所思地走在前面,进了宝瓶巷走到那户人家门口了,顾长凤也没有想明白雪见今日脑袋到底是让拉车的这匹马踢到哪儿了? 那好汉口中的这户人家果然不错,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两间堂屋,一间东厢房,一间西厢房,皆是宽敞明亮、高大结实的青瓦房,更为难得的是后院还有一间马棚,虽然年久失修略显破烂,但是只要稍加修缮,便是这黑马的住处了。而起看这院子整体格局,确实是上了年份的祖宅,燥气与虚浮都被打磨干净,每一处青石每一个屋檐之上,都渗透着岁月与历史的气息。 更为难得的是,在这小院里面,竟然还有一颗两人环抱粗细的青桐树,这里面的讲究与说道可就多了。 青铜树是梧桐一种,因品相上佳、可制琴、可入药、又与凤凰相关多为文人所钟爱,但是却喜暖惧寒,一般生于江南道那一片,往北方迁移者,十死,按照老一辈人的说法,想要养活青铜树,你这地下得有那股子暖意,也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地脉之气。 地脉之气,可遇而不可求,有地脉之气存在之处,多为风水宝地。 顾长凤看到这宁静小院的第一眼便相中了这个地方,暗中向雪见嘱咐道:“不论花费多少,这小院一定要拿下来。” 雪见毫不客气地赏了顾长凤一个白眼,抱紧了怀里的钱袋低声嘟哝道:“败家子!” 老黄站在马车旁边轻轻抚摸着黑马脖颈上的柔软细长鬃毛,并不参与这对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之中。 顾长凤上去轻轻扣了扣敞开的院门,不多时一清瘦老者走了出来。 这老者虽然年岁已高,但是不论穿着打扮还是举止做派,皆透漏着一股子儒雅气息,顾长凤不敢怠慢,立即面色庄重地与老人见礼问候,待到一整套儒家的礼仪做了下来之后,才开口表明自己来意。 那清瘦老者姓高,且让顾长凤称呼他为高老丈,这高老丈确实是儒学出身,一生虽然未得举孝廉,但是肚里好歹有一些真才实学,尤其是介绍自家祖宅这颗六十年份的青铜树之时,神色里面有着压抑不住的骄傲与伤感神色,开口便是悲怆大气的“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亦或是婉转凄清的“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反正说来说去,语言里都是对这棵老树的不舍与留恋。 顾长凤跟随羊宫先生两年半之久,《言经》早已翻了不知多少遍,与这高老丈相谈不过半个时辰,二者便产生相见恨晚之感觉,高老丈亲自携着顾长凤的手参观小院每处角落,甚至连下大雨不易排水的毛病都直言不讳。 顾长凤也对得起老人的这份拳拳之心,以十三两银子的价格租了这间小院五年,并且承诺一定会好好爱惜这份祖宅与青桐树。 两个时辰之后,在两名德高望重的乡老公证之下,二人签字画押,顾长凤三人终于算是在这偌大的罗云城里有了一份自己的立锥之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 松枝记与锦绣斋 罗云城和天下大部分城池一样,共分五大区。 南城富饶,多是商贾商行所在之地,沿街商铺巍峨十余丈,繁华景象渐欲迷人眼,每日里在这儿流传的都是纸醉金迷与醉生梦死,主干道为朱雀大街 东城住所较多,房屋建筑鳞次栉比,酒肆食舍为全城之最,主干道为青龙大街 西城如同湛英城北巷,每个城池都得有这么一个地方,给那些见不得光的老鼠和最底层的苦哈哈居住,主干道说是白虎大街,不过也只是一条堪堪只能容许两驾马车驶过的街道罢了 北城在罗云城四地之中地位最是高贵,被罗云城老人戏称为“上区”,原因无他,只因这里居住的都是庙堂之上退下来的黄紫公卿以及沙场征伐的老将,这里虽然富贵不显,但是北城跺跺脚,整个罗云城恐怕都得晃三晃,而那主干道玄武大街也是四城之中最宽敞的一条。 剩下的那个便是罗云城的中心地带,罗云城府衙、城牧府等庙堂政要所在之地在这儿,道平郡郡守之府邸、郡丞以及别驾之公干场所都在此地,这儿不仅仅是罗云城的地理位置中心,也是名副其实的城池中心,关乎这个城池方方面面的规定以及政令都由这个叫做“黄龙大街”的位置发出,然后再由官吏传达到罗云城的每个角落,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目前这些场所,与顾长凤并无一点关系。 准确来说,是黄龙大街与宝巷距离太远了。 自从在这宝巷安家落后之后,已经过去了七八天的光景。 这七八天里,顾长凤每日都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可惜就是没有一天做正事。 每天顾长凤出门之后,都是雷打不动地去往宝巷巷口的馄饨摊子之上吃一碗馄饨,然后便去这朱雀大街之上各种瞎晃悠,不管是什么样的铺子,只要是开门的,顾长凤就敢进去溜达,而且每次进去都不空着手出来,或多或少地都会买一些新鲜物件带回宝巷,然后晚上再在巷口的摊子上吃一大碗扁食,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院中。 这七八天里雪见的整张脸庞都是黑着的,自从来到这罗云城没有任何进项不说,单单被顾长凤这花钱如流水一般的速度就流出了三十多两银子,虽说顾长凤在出发前,姜磊瞒着所有人私下里塞给了他一沓厚厚的银票,但是这都是死财产,花一文便少一文,所以这也怪不得雪见这个小财迷脸黑了。 黄满堂这几日倒是舒服,自从来到这宝巷小院里之后,因为顾长凤没吩咐过他,所以他也就没做过什么事情,把堂屋里的太师椅搬到青桐树下之后,每日除了晒太阳便是晒月亮,小生活过得甚是惬意。 因为老黄执意要住在东厢房的缘故,顾长凤索性就把桌椅板凳放到了青桐树之下,每天三人都是一块在这青桐树下用饭,然后一番闲谈过后,才会各回各屋就寝歇息。 这天晚上戌牌时分,夜幕四合,繁星高挂。 雪见因中午收到顾长凤嘱托之后,所以晚上并没有做晚饭,而是坐在青桐树下的方桌旁边,一边在心里算计着荷包里还剩多少银子,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待着顾长凤回来。 从后院喂马完成的黄满堂怀抱着半簸箕的黑豆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将簸箕放置好之后便来到青桐树下坐下,拿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水,悠闲地自斟自饮起来。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小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雪见举目望去,下一刻便一双柳叶眉倒立起来,满面寒霜。 顾长凤提着两个巨大的红木食盒,假装没看到雪见神色,乐呵呵地来到这方桌旁边坐下,一边往外取着尚且冒着热气的菜肴,一边笑道:“咱这朱雀大街之上,最好的馆子便是那松枝记,这里面做的菜干净、地道,价钱还便宜,我要了一桌不错的席面,六热三冷两汤,荤素俱全,才花了一两半的银子,老黄,你说合算不合算?” 经过几日相处与顾长凤已经相熟的黄满堂呵呵笑了,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笑眯眯道:“这菜当然是好菜,不动筷子我都感觉自己肚子里的馋虫造反了,就是你这么花银子法那可不行,不论怀里揣着多少银子,这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一滴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换来的,以后可得省着花啊。” 顾长凤笑了笑,从食盒最下面拿出一小酒坛,刚刚戳破泥封的瞬间,浓郁的酒香便使得黄满堂眼前一亮,大声赞叹道:“好酒!好酒!比咱爷们以前喝的烧酒强多了!” 顾长凤将酒坛递过去,笑眯眯道:“这当然比那民间的烧酒强多了,这是松枝记最正宗的竹叶青,二十年份的,拿松叶、松枝放在酒窖里秘藏许久,今年才开窖拿出来的,别看单单就这一个小酒坛不到两斤,比这一桌席面还贵,足足二两三钱银子。” 酒确实是好酒,黄满堂抱着酒坛嗅着酒香陶醉得不能自已,不过却明智得没有开口,因为他即使不抬头,也能嗅到双目通红的雪见隐而不发的暴躁火药味道。 顾长凤此时却依旧稳坐钓鱼台,他将食盒收拾收拾放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古色古香的精致木盒放在桌子上,以二指轻轻向雪见那边推过去。 仿佛一桶冷水迎面浇下。 雪见全身上下的火气霎时间便烟消云散。 当年那个杀人于谈笑之间的妖刀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得到自己念念不忘心爱礼物的少女。 她原本能稳定有力握住刀柄的双手此时却有些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桌上的木盒,如同捧起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将木盒碰到自己面前之后紧紧贴在鼻下,姿态虔诚如信徒遇见神明。 果然女人对于胭脂水粉的抵抗力都是零。 感叹之余,顾长凤不忘记在一旁添油加醋:“这可是锦绣斋的新上的货色,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买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 一碗酒水一条命 雪见此时已经神色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心潮澎湃,胸前的伟岸风景都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她对此却全是置若罔闻,她姿态虔诚地打开木盒与密封,以小指从中挑出一丝丝摸到自己手背之上,下一刻便立即将木盒紧紧扣上,生怕里面的水粉少了一点。 将手背慢慢凑近自己面前,雪见神色激动喃喃自语:“我之前……之前就听这罗云城的女子说起过,说是罗云城的胭脂水粉分两种,一种是其他家的,另一种便是锦绣斋的,今日有缘得见,还真是……真是名不虚传啊!” 顾长凤呵呵一笑,接过黄满堂递过来的一碗竹叶青之后点头致意,然后向身边那有些魔怔的雪见微笑道:“看在你这么喜欢这一盒水粉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雪见将那盒水粉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前,脸上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神色,笑靥如花道:“少主想要吩咐什么,尽管吩咐便好,看在这一盒胭脂的份上,哪怕少主想要奴家暖床,奴家也会二话不说屁颠屁颠跑到少主床上去。” 顾长凤被雪见大尺度的话语噎得微微一滞,随后才恢复正常道:“你若是日后能正经一些,我可以考虑给你无限期供应这锦绣斋的胭脂水粉。” 这次轮到雪见微微一怔,然后俊俏雪白脸庞之上便涌现出一阵激动兴奋的神色,但是片刻之后,那兴奋便如潮水一般褪去,雪见遗憾地摇摇头,低声道:“少主好意奴家心领了,这锦绣斋的胭脂水粉虽然好一些,但是价格实在也是贵的离谱,黄大爷说得对,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咱们能省一分便是一分。” 顾长凤端起海碗向黄满堂示意,然后二者轻轻一碰之下便将海碗里面的竹叶青一饮而尽,顾长凤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巴,以竹筷挟了一筷干煸鸡丝放入口中缓缓咀嚼着,笑着说道:“锦绣斋的胭脂水粉虽然贵一些,但是以后咱们可不用花一文钱的银子。” 雪见微微撇了撇嘴,不过却没有打断这少主的自吹自擂。 顾长凤端起海碗轻轻抿了一口香气浓郁的竹叶青,然后便随意开口道:“因为这锦绣斋,其实就是咱道德宗治下的产业啊。” 此言一出,小院寂静。 雪见脸色微微变了变,右手下意识地有些颤抖,不过却立即被她止住,她抿着嘴看向顾长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满堂端酒的动作微微一滞,因为低着头所以雪见看不见他的神情,他端起海碗轻轻抿了一口竹叶青,放下海碗之后以粗糙二指捏起两粒花生米,吹去上面盐粒之后放入嘴中,低头咀嚼着花生开口问道:“顾小子你告诉我此事,到底是为何?” 顾长凤挟了一筷爆炒猪肝放入口中,微笑招呼道:“这猪肝挺不错的,味道十足,就是有些辣,老黄你能吃辣爱吃辣,这猪肝你要多吃一点。” 黄满堂终于抬起头来,脸色之上除了平静之外便是凝重,他放下竹筷,沉声说道:“顾公子这是要学着那些历史之上枭雄一般礼贤下士,让老黄日后对你忠贞不二死心塌地还是要把我老黄这一百多斤肉与你这顾公子绑在一张战船上了?” 不仅语气变了,就连称谓也变了。 裸的敌意已经很明显得表露出来。 雪见神色微见愤懑,她眼睛眯了眯,话语之间已经冷冽了下来:“黄满堂,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那被三顾茅庐的诸葛先生了?” 黄满堂漫不经心地看了雪见一眼,端起海碗啜饮一口:“我老黄就是一掉了门牙的土狗,现在哪里敢摆什么架子?只是我老黄就算再不值钱,在把自己卖出去之前,也得知道自己能卖几钱银子不是?” 雪见一只手已经折在腰间,虽然没有将兵刃拔出来,但是小院里的气氛已经由静谧变成了肃杀。 顾长凤此时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黄满堂苍老古铜的脸庞平静说道:“老黄你且听我一言,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话本里的那种王霸之气,也没有让人见面纳头便拜的本事,我将这些告诉你,不过是觉得你因为家师一封信笺便跟着我来到这罗云城之中,有些事儿,你是得知道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有朝一日你死了,我也得让你知道你是为何而死的不是?” 黄满堂沉默片刻,终于悠然说道:“你可知道,你顾九的人头,在海捕文书上值多少银子?” “你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这一生又是无儿无女孤身一人,要这么多银子有什么用?等你死后让我烧给你?”顾长凤捏起两粒花生米扔到嘴里,初入口之时感觉有些涩,但是嚼起来之后却又越嚼越香,回味无穷。 雪见感觉要遭,就算少主说得这是实话,但是这也实在是太咄咄逼人了一些,你莫非真以为这黄满堂真是没有脾气的庄稼把式? 谁料这黄满堂闻言之后竟然是哈哈大笑,他重新捡起竹筷挟了一大块鸡丝放入口中大嚼特嚼,然后便拿着竹筷对顾长凤指指点点:“顾九啊顾九,羊宫先生还真是没看错你这小子,你还真是那么一块料。” 黄满堂此言一出口之后,小院里气氛这才微微安逸下来。 雪见将手慢慢从腰间拿开,脸上重新浮现出千娇百媚的笑容。 顾长凤也是微微笑了笑,起身替二人将竹叶青斟满海碗:“老黄你也就不要唤我顾九了,我姓顾,名长凤。” “顾长凤……”黄满堂抬起头来望着星空喃喃自语,“不太像那位屠夫起出来的名字啊……” 顾长凤斟满酒坐了回来,一边端起海碗一边笑道:“此名由我先父向春秋学宫白先生求来,凭他认识的那几个大字,不给我起个狗蛋就不错了。” 黄满堂亦是端起海碗,满脸心驰神往:“虽然那屠夫没有你长得好看,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却真是好看,可惜我只是听闻,未曾见过。” 顾长凤以海碗轻轻向黄满堂碰了碰,轻声开口道:“一碗酒水一条命,老黄,喝不喝?” 黄满堂豪爽大笑:“那屠夫为了东陵死了六万甲士,这碗酒……我又怎能不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 百鸟皆朝三年龙 那顿大酒喝完之后,黄满堂与顾长凤之间的关系明显是更近了一层楼。 若说以往是相敬如宾,那现在便是肝胆相照。 确实如顾长凤所言,一碗竹叶青,换来了黄满堂一条老命。 可惜不知为何,没有顾长凤的吩咐,黄满堂依然不会主动踏出院门半步,每日里除了喂喂马,便是在青桐树下晒着太阳喝着茶水,似乎门外有洪水猛兽一般。 或许是受了黄满堂的传染,自从喝完了那顿大酒之后,顾长凤也轻易不出门了,每日里就是在小院里和黄满堂一起发呆,要不就是逗弄逗弄因换了水土而有些软绵绵的小黄狗,生活惬意无比,也算是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 道德宗在罗云城之内最大的落脚点便是那锦绣斋,而除了锦绣斋之外也有几处不大不小的产业作为临时落脚点,可惜这些地方十分隐秘,除了远在湛英城的叶霖,就只有顾长凤知晓,如今顾长凤按兵不动,在罗云城里的道德宗子弟虽然隐约知晓自己少宗主来到了这罗云城里,却也无法通过渠道与顾长凤联系上。 雪见倒是有些心急,不过这份心急却不是为了顾长凤所图谋的大事,而是因为顾长凤不与锦绣斋联系,她便无法光明正大地去往锦绣斋拿那些心仪已久的胭脂水粉。 罗云城的胭脂水粉分两种这个说法,可是在罗云城的女子之间流传甚广,锦绣斋在胭脂水粉界的地位,甚至比妙音坊在戏曲间还要高,只不过锦绣斋行事低调,从来没有做过仗势欺人或者店大欺客的勾当,所以锦绣斋的名声才没有那么显露。 一想到有着无数上好的胭脂水粉就在锦绣斋的货架里等着自己,而自己却隔着一层纱不能得之,雪见每日看顾长凤的眼神也越发幽怨起来。 这日下午,刚刚用了一顿简单午饭之后,雪见又孤身一人去往锦绣斋欣赏货架之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去也,只不过人是去了,钱袋却留在家里,估计是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再把银子换成水粉带了回来。 雪见离去之后,顾长凤刚刚把椅子搬到青桐树之下,便有一点黑影斜斜自半空之中坠下。 黑点速度极快,越来越大,眨眼之间便从天际来到了小院上空。 顾长凤坐在座椅之上眯着眼睛看了看那黑点,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哨鸣之音。 黑点在小院上空盘旋两圈,听到这哨音之后,立即一个猛子便俯冲下来。 这黑点不是旁物,正是一只信鸽,姿态矫健,展翅有力,一双小眼转来转去,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顾长凤抬臂,那信鸽准确地落在其小臂之上,拿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顾长凤的手臂。 一旁的老黄饶有兴致地侧首问道:“你这些天在这罗云城乱转,就是为了让你这信鸽熟悉周围的环境?” 顾长凤解下这信鸽腿上的竹筒信笺,将信鸽放到自己肩膀上,一边展开信笺一边轻声说道:“老黄你可别小看这只鸽子,这可是麒麟花,信鸽之中的佼佼者,最长的振翼奔袭距离据传可以达到两千里,当然那都是拿命换来的,这只麒麟花叶叔叔养了一年多了,当初为了它花了三百两银子,啧啧,不过现在看来,银子还真是没白花。” 顾长凤看信笺的双眼眯了眯,不过面目之上还是极其平静,他徐徐说道:“可惜这信鸽适应环境的能力在紧急时刻来说还是不够看,宗里有个唤作徐晏的法相,他豢养了一只鹰隼,那可真是神气啊,振翼三百里,日夜上千里,而这些都是信手拈来,更重要的是根本不用熟悉环境,主人走到哪,它就能找到哪。” 老黄兴致盎然,侧身探臂试图去摸一摸这信鸽的脑袋,但是却被其警惕的往后一晃躲过,老黄也不气馁,笑呵呵朝顾长凤说道:“听你这意思,那徐晏所豢养的鹰隼,恐怕得是万里挑一的海东青吧?” 顾长凤站起身来去窗台拿了些特制吃食喂给肩膀上的信鸽,满脸神往悠然叹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天下若无六年凤,百鸟皆朝三年龙。徐晏手里所豢养的,正是那三年龙啊,我也是听叶叔叔说起过,七八年前在东陵有一个骠骑将军无意间看到了徐晏的三年龙,当时大惊失色,要拿全部家当和自己顶上的冠带同徐晏换那一只三年龙,被拒绝之后又带兵想要强抢,结果全被徐晏一刀封喉了,这当时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个笑谈了。” 黄满堂端起茶水轻啄一口,摇头笑道:“你不是道德宗的少主嘛,既然这么喜欢那只三年龙,只要你开口,他能不给你?” 顾长凤重新落座,倒了一碗温水递给肩膀上的信鸽,心有余悸道:“老黄,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玉面毒士的称号,这徐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拿别人的命当回事,更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整个道德宗里也就只有叶叔叔能拿手里那杆长枪制住他,旁人还真不行。” 黄满堂顿觉有趣,摇头而笑道:“这些年我老黄一直住在三春巷里,对江湖上的事情早就不闻不问了,只是偶尔听说过江湖上新崛起了一个大宗派唤作道德宗,力压整个江湖一头,甚至还入了大乾朝廷的法眼,更是悬赏天价要拿这少宗主的脑袋,我只是感觉挺有意思,没想到这道德宗里还有如此这趣事。” 顾长凤把手里信笺撕得粉碎揣到怀里,轻声道:“湛英城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安插在姜家和李家的谍子算是已经落下脚了,这两家也是明白事理的人,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做些不该做的事情之前在海面之上遇到的齐单齐老爷子和他的家眷,现在也已经被叶叔叔安顿好了,齐老爷子的人脉甚广,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发挥奇效他身边所带着的那镖头以及行船的艄公,现在也都安顿在了道德宗金戈坛门下,由花和尚先看着他们,如此一来,倒是去了我一桩心事。” 黄满堂饮了一口热茶,摇头笑道:“你这么小的孩子,每天心里装那么多心事,你累不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 我想跟你学功夫 闻言,顾长凤摸着脑袋呵呵笑了笑:“累?我有啥累得,老黄你看这天下十七八岁的儿郎之中,哪个能如我这般,既挥金如土,身边还有金刚、洞玄甚至半步无道的高手护我左右,甚至我区区也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声令下,便不知有多少道德宗子弟放下家里妻儿老小,为我抛却头颅,捐了身子,能有如此生活状态,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黄满堂放下手里海碗,摇首笑道:“既然只有咱们爷俩在这院里,你又何必还是如此口是心非?我是个只会摆弄刀的老头儿,但是我眼睛不瞎,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得清楚,就以你来说,别看你小子现在是众星捧月,谁都把你捧在中间转着,但这却是一条不归路,你想走,可以,旁人拿身子给你铺路都没问题但若是你想要停步甚至转身后退,不用敌人来做些什么,你身边的人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看似威风八面,但是你小子啊,才是最苦命最可怜的人……” “我本来就没想停步,自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我便从来没想过回头,但凡有一分气力,我必要走出两分的路程来。”顾长凤微微垂首,语气也微微怅然了几分,但是接下来马上却把这种惆怅的心情收拾完毕,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老黄你刚刚说眼睛不瞎,让我想起了湛英城里的瞎子老田,我这人受不了离别,临走就没去和田老头说一声,没想到老田这人眼盲心明,竟然察觉到了我离开了湛英城,自己一个人摸索着去我那家里打听消息,最后还是被叶叔叔送回去的。没想到这等小事,叶叔叔还要在这信笺最后与我提一嘴。” 黄满堂不解问道:“这瞎子老田……是何等人物?” 顾长凤扬眉一笑:“老黄你不妨猜猜看,猜对了今晚我给你沽酒喝。” 黄满堂略一沉思,便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应当是和我老黄一样的江湖游侠儿吧?年岁大了封刀隐居了,又被你顾小子请出山了?” “不对。” “那便是你顾府老人,当年为了你顾家瞎了一双招子?” “还是不对。”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这老田定然是西凉军之中某位被打散的将领,现在虽然身处东陵,但还是对西凉那边念念不忘吧。” “对了一半。” 黄满堂闭目沉思,终于遗憾摇摇头:“看来今晚这碗酒,老黄我是喝不上了。” 顾长凤哈哈一笑:“不过是西凉军之中一普通老卒而已,侥幸在死人堆里活了下来,又侥幸与我在湛英城相遇而已。” 黄满堂微微一怔:“为你父亲牵马坠镫的马前卒?” 顾长凤摇摇头:“不是,只是一寻常老卒而已,按照老田说法,他此生最大荣耀,也不过就是在官渡之战中护卫在了我先父百步之内。” 黄满堂还是不死心,追问道:“你那叶叔叔在飞鸽传书上都提上一嘴的瞎子老田,莫不是在军中隐藏多年的江湖高手?” “他当然不是江湖高手,年轻力壮的时候也就五品武夫,现在人老体衰,一双招子又不好使了,也就三四品武夫的实力。”顾长凤极其诚恳地直接暴出了老田所有家底。 黄满堂微微瞪眼,然后摇头苦笑道:“你这顾小子,我还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你,西凉军当年散乱在东陵各地的将领校尉你不去收罗,倒是和一个寻常老卒厮混得火热。” 顾长凤垂首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说道:“西凉军之中的校尉……都死啦,一个都没剩下,全部战死在了军旗周围百丈以内。” 黄满堂亦是陷入沉默之中,不知该怎么接上这个沉重的话茬。 最终还是顾长凤笑着打破沉默,挑起一个新的话题道:“老黄啊,有件事儿我预谋已久了,也在信中得到叶叔叔首肯了,所以我想与你打个商量。” 看着顾长凤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老黄心中却升起不妙的预感,他放下茶碗坐直身躯,正襟危坐道:“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顾长凤诚恳一笑:“我想跟你学功夫。” 黄满堂一双眼睛瞬间瞪大最大,诧异问道:“你说啥?” 顾长凤腼腆一笑:“我想跟你学功夫。” 黄满堂伸手拍了拍自己额头,试图让自己缓过劲来,不解问道:“你道德宗里高手如云,比我老黄能耐高的、本事大的、内力深的大有人在,你怎么会想向我学武艺?” 顾长凤摇摇头:“老黄,你可是隐居世外的高人,和他们可不一样。” 黄满堂不屑嗤笑一声:“少来,老黄活了大半辈子了,最不喜欢戴的就是高帽子,你要是真有这个心,那就老黄问你什么,你得说什么。” 顾长凤低头沉默片刻,才苦笑着说道:“老黄你还真是慧眼如炬,不是我不想跟他们学,是他们不肯教我?” 黄满堂被顾长凤的一番话语弄得更加迷糊,疑声问道:“你可是道德宗少主啊,他们为何不肯教你?莫非最近江湖上这对自己绝学都看重到了这个地步?” 顾长凤摇摇头:“这和他们无关,只是叶叔叔严令他们教我功夫。” 黄满堂看着顾长凤的一举一动,轻声开口问道“这又是为何?我这些天看你这举手投足,应当以前也是接触过几分武艺,虽然没有练出内劲,但是看你这身手反应,应当习得也是上等武艺,这难道不是你那叶叔叔教给你的?” “我之前确实学过几分武艺,是那道德宗里的鬼相游身步,不过只练到第一层境界就浅尝辄止了,这也确实是叶叔叔教给我的。”顾长凤眼神略微黯淡了几分,苦笑着继续说道:“至于为何我身无丝毫内力,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在我出生之时起,不知道为何,我的雪山与气海两处大穴,都被人破掉了,就像破烂的水缸,存一分水便留一分,最后什么也剩不下。” 黄满堂瞳孔骤缩,厉声问道:“把一个婴儿的两处大穴都给破掉,这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 心为君,胆为帅 顾长凤面露苦笑之色,眼神极其晦涩复杂,但是却没有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黄满堂身体前倾,伸出右手搭在顾长凤的左手手腕之上,闭目凝神感受良久之后,方才脸色凝重地收回右手,睁开双目。 顾长凤神色不变,轻笑道:“怎么样老黄,我没有骗你吧?雪山气海空空如也,一分内力都留存不住。” 黄满堂此时神色较为凝重,盯着顾长凤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脸色才慢慢放松下来,摇头嘟哝道:“你小子应当知道,你的根骨资质都属于上上乘,又有着道德宗留下的上乘功法门路,只要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到了四十岁,问鼎无道是妥妥的,甚至若是得天独厚,还有可能窥得仙象天机,但你这雪山气海一破,你在武道一途的路上,可就彻底被堵死了,没想到你小子还能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还哭吗!”顾长凤此时倒是极为豁达,看着黄满堂微笑开口说道,“老黄啊,咱实话实说,那日我去三春巷找你,一见面你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这事儿我回去之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叔叔。” 黄满堂瞳孔微缩,不过冷哼一声,并没有出言斥责。 顾长凤一颗心放下大半,继续笑眯眯说道:“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以气劲震慑于我,但是问过叶叔叔之后才知道,若是气劲之流,只可能从外界四面八方压迫于我,断然不可能使我胸膛以及咽喉里面都感觉不适,若是能造成此等后果的,只有杀气!浓厚近乎于实质的杀气!老黄啊,想不到你年轻的时候,还真是经历过不少的死战鏖战啊!” 黄满堂侧了侧身子,然后闭上双目,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顾长凤却死皮赖脸地往上凑了凑,继续说道:“换句话说说,老黄,你现在这一身本事,和气机内劲没有关系,都是靠着你这体魄打出来的,啧啧,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单靠这一具肉身,就能媲美洞玄高手,厉害啊老黄!” 黄满堂依旧闭紧双目,脸色波澜不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论顾长凤说什么都不接话茬。 顾长凤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喋喋不休:“老黄啊,你看,咱俩都是在内劲一途之上毫无建树的苦命人,你怎么也得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不是?你就当是帮衬苦命人一把,收下我呗?” 老黄依旧老神在在,不为所动。 顾长凤轻轻叹了口气,面色满是怅然,语调也变得极其幽然悲怆起来:“二十年前,剑神姚书剑与刀仙温荒在长安城的最高楼摘星楼上作刀剑之争,那场绝世大战,令天下震动,各路英豪与三教九流齐聚长安城,就为了一睹二位那仙人姿态,姚书剑与温荒鏖战三天两夜,把摘星楼足足削掉了十三丈,最终温荒因兵戈断裂而输了半招败下阵来,从此封刀退隐,以后这天下啊,练刀的气数就不如练剑的喽,不论是行走江湖还是做些什么事情,人家佩剑的怎么都能压带刀的一头,这真是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虽然明知道顾长凤是出言相激,但黄满堂却还是睁开眼睛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谁说练刀的不如练剑的!温荒老小子输了那是他自己武学造诣不行,谁说他能代表这天下刀客了?” 顾长凤一脸乖巧,端坐于座椅之上神色虔诚看着黄满堂。 发完了脾气之后黄满堂略微平静了一些,他摆摆手略带疲惫道:“顾小子,我老黄不是不想教你,连这把老骨头我都扔给你了,我还有啥不舍得拿出手的?只是只是你根骨虽好,但是出生之时却不知遭遇过什么,以至于寒气入体,脉象虚浮,就算不炼气炼体,你这也是饮鸩止渴,是拿身体寿命来换取一时快意啊,这笔买卖,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顾长凤眼神稍微黯淡了几分,但转瞬却立即恢复笑意,他身体前倾,笑眯眯道:“老黄啊,要是因为此事你早说啊,咱虽然体魄不行,但是这双臂力道却是没话说,不信你捏一捏,绝对的有料,挥起刀来,那也是一顶一的!” 黄满堂满面讥讽:“你以为耍刀只靠双臂了?” 顾长凤微微一怔:“难道不是?” 黄满堂神色郑重了几分,他坐直躯体,每说一句话右手拇指便点向顾长凤身上相应位置:“武脉一途,大道三千,却没有一道是可独足而行:心卫君胆为帅手足为兵耳目为旌旗气为先行!环环相扣,互相照应,缺了任何一道,这路都没法走!” 顾长凤抿了抿嘴,轻声道:“如你所说,难道我真的在武道一途上所有路子都被堵死了。” 看着顾长凤双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黄满堂五味杂陈,他摇摇头,不解问道:“你身边高手如云,武力之上没有什么事需要你亲力亲为,只要一声吩咐,便有无数儿郎为你出生入死,甚至还有仙象大境界的高手供你驱策,你又为何偏偏执念于独身练武?” 顾长凤脸上慢慢浮现出苦涩:“我不是信不过叶叔叔他们,只不过我从小颠沛流离惯了,见多了分分合合c尔虞我诈,有些东西,揣到自己怀里,那才是自己的,要是用一分去向别人要一分,那不仅不爽利,关键时刻还可能出现太大的纰漏,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些人时时刻刻跟在我这个废物身边,那我也不想有太多人再为我而死了。” 黄满堂神色复杂,半晌之后方才开口缓缓说道:“你倒不是不能学武,只是很可能学了也没用,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顾长凤抬起头笑了笑,轻声道:“老黄你以为我会怕这些吗?” 黄满堂伸手轻轻打了顾长凤脑袋一下,没好气道:“炼体比炼气要多吃百倍的苦,一入此道深似海,从此红尘两分明朝饮露水,夕披晚霞日日复夜夜,年年皆如此。练武不是一句空话套话,这得是三斤的血汗才能换来一两的收成,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你要不要进这个门?” 顾长凤毫不犹豫,微笑开口:“在我提这件事之前,我便做好了所有准备,只要不要我小命,老黄你让我做什么,我便能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 有朋自远方来 既没有三拜九叩,也没有敬茶端水,黄满堂这个不像是师父的师父,就收下了顾长凤这个不像徒弟的土地。 黄满堂确实一点都没有师傅的架子。 当然似乎也没有师傅的本事。 自从那日收下顾长凤起,他确实开始教导顾长凤,但是他所谓的教导,却实在是太简单挥刀。 没有要求次数c没有要求时间c更没有要求力道,只要你还能挥动,那边一直挥,身上还剩下一分力气,也要将其彻底地压榨出来。 顾长凤果然没有问为什么,黄满堂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自从睁眼那一刻起,顾长凤便站在小院的青桐树下开始挥那把花了一两三钱银子买来的铁刀,挥汗如雨那只是小意思,非得等着自己最后连站都站不住了,顾长凤才会停下稍微休息片刻。 一开始的几天,顾长凤双臂都红肿得不像样子,每次吃饭都是由雪见小心喂进去,每天睡觉之前,雪见都会替他擦拭自己配置的红花油和金疮药,最初之时顾长凤还有些尴尬与不适应,但是那股子剧痛涌上来之后,顾长凤也就坦然受之了。 雪见的红花油与金疮药确实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撑着,顾长凤翌日根本没法起床,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东西做支撑,顾长凤才敢这么没日没夜地疯狂练下去。 果然如黄满堂之前所言,在度过了最初几天之后,顾长凤已经由挥刀的双臂疼痛转化为全身肌肉的疼痛,虽然不如之前双臂疼痛来的剧烈,但是全身的酸痛同时泛上来却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雪见曾经私下里就这种没头没脑地练习方式质问过黄满堂,但是后者却捧着那个廉价紫砂壶不置一词,最后实在是被雪见的絮絮叨叨逼急了,黄满堂才悠然说道:“这小子已经比人家拉下了十多年,根骨都已经定型了,要是再不破而后立,那还练个屁,就是废物一个。” 自那之后雪见也不去锦绣斋了,每日都是搬一个小座椅乖巧地坐在屋檐下,满眼崇拜地看着顾长凤一刀一刀地劈砍着,搞得后者有些毛骨悚然c不能自已。 时间一点一滴地,在顾长凤的长刀劈砍中c在雪见的专注注视中c在黄满堂紫砂壶大碗茶的滴滴答答中悄无声息地流逝,整个小院被高大的青桐树笼罩着,似乎陷入了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不知不觉间,四月的脚步已经掩盖住了三月的尾巴。 初夏已至,气温回暖建巳之月,律中中吕。 没有章法地狠炼了如此之久之后,黄满堂这个不称职的师父终于开了尊口,让顾长凤每天抽出两个时辰练刀便可,同时还顺便指点了一下顾长凤的“刀法”。 说是指点,只不过是给顾长凤演示了一遍刀法之中最基本的砍c撩c挑c截c推c刺c剁c点c崩c挂c格c削c戳柄c舞花,除此之外就连步法都没有教,便让顾长凤继续摸索着自己练去。 雪见每日例行给顾长凤身上涂抹的红花油确实是起了奇效,顾长凤现在虽然全身肌肉还是有隐隐约约的酸痛感传来,但是起码能独自进行日常活动了。 这一日下午时分,大汗淋漓的顾长凤在青桐树下缓慢收刀回鞘,一旁坐在小板凳上出神的雪见立即端着铜盆里的温水与毛巾巧笑着走了过来,看那走路姿态与神采像极了伺候老爷盥洗的婢子。 顾长凤洗了把脸,拿毛巾一边擦拭着脸上水渍一边笑问道:“实话实说,感觉如何?” 雪见巧笑嫣然,端着铜盆微微施了个千娇百媚的万福,轻声道:“少主还真是天纵奇才呢,这刚刚练了不到月余的刀,已经有那么几分刀法大家的模样了,还真是有板有眼c有模有样!” 顾长凤撇了撇嘴,将毛巾放到铜盆里,语重心长道:“雪见啊,你可是刀法大家,我问你可不是要听你恭维的,你得与我实话实说,我才能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啊!” 雪见转身将铜盆放在地上,一边揉洗着清水里的毛巾一边笑着开口道:“奴家练得是圆刀,走得是以气养刀的路子,和少主练刀走得路子可不一样,奴家可不敢开口,误了黄大侠的大事。” 最后半句话,雪见说得抑扬顿挫,明显是心底对那黄满堂有些不满。 顾长凤摇头笑了笑,在原地松快着筋骨却并不接雪见话茬。 蓦然间,正在浅笑着洗毛巾的雪见突然站起身来,湿漉漉的右手捏紧轻轻转了转,霎时间手掌就变得干燥起来。 顾长凤神色不变,以询问的眼神投向雪见。 雪见眼神冷峻,右手贴紧洁白长裙右侧,那里有着一把饱饮了不知多少人鲜血的月牙弯刀而她的左手却轻轻向顾长凤做了个一的手势,代表只有一人过来。 黄满堂跛脚的身影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他两手空空,身上没有任何兵刃,表情也是极其淡然,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青桐树下的桌椅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壶凉茶,慢慢品尝着。 十余息的功夫过去,一记颀长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 来者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一声青色长衫,腰间配着阴阳鱼形状的上好玉珏,此人面色儒雅淡然,双眼温和谦逊,右手握一上好象牙折扇,折扇下悬着一玉坠但左手却提着一不小鸡笼,里面正有三只半大的芦花鸡惊魂未定地咯咯叫着。 看着小院里三人目光都投向自己身上,那青衫男子倒也是淡然,微笑着扬了扬自己左手里竹条编制的鸡笼,开口说道:“第一次登门拜访,也不知带些什么合适,思来想去之下,所幸就带这三只小家伙过来,也不知合适与否。” 顾长凤看到来人之时先是微微一怔,然后脸上便绽放出由衷的笑意,他开怀大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你能过来,比什么都合适!” 雪见收起敌意,笑着走过去将那鸡笼接了过来,啧啧称奇道:“想不到这葵水堂堂主初次登门拜见少主,竟然送了如此一份大礼,真是出乎奴家预料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 北堂逸 这青衫儒雅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道德宗葵水坛坛主北堂逸,自西凉军介入道德宗那一天起,他便担任葵水坛坛主,迄今为止未出现一件纰漏。 道德宗里负责情报谍子事物的有两坛,分别是前五坛之一的葵水坛与后三坛之一的人道坛,前者负责江湖之上各处秘闻的打探与地方谍子安插,后者主要负责收集庙坛的大小信息与对长安城的渗透,两者之间分工严明,互不统属。 北堂逸将手里鸡笼递给雪见这之后,便一掀青衫袍襟跪倒在地,结结实实叩首恭敬道:“葵水坛坛主北堂逸叩见少主,替葵水坛全部坛众叩问少主圣安。” 顾长凤快步走到这北堂逸面前,弯腰伸手将其搀扶而起,由衷笑道:“何必这么客气,你北堂逸是道德宗的老人,与我也是老相识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行此大礼?” 北堂逸在顾长凤的搀扶下起身,不过还是低头恭敬说道:“属下马齿徒增,年岁是大一些,但这代表不了什么,少主是少主,属下是属下,这规矩不能乱。” “不愧是儒家出身的老人啊,这小院前任主人高老丈也是儒学中人,你一开口与他简直是一模一样。”顾长凤亲热地携着北堂逸右臂往房中走去,笑眯眯道,“走,咱们去房中坐下来,吃盏热茶,有什么话慢慢说。” 搭手的第一瞬间,身为金刚境的北堂逸便察觉到了不对,他低声问道:“少主,请恕属下多嘴,属下看你脚步虚浮,神色黯淡,脉象且有些杂乱,最近是不是” 顾长凤一边带着北堂逸往坛屋里面走去一面摇头笑道:“不碍事的,最近闲来无事,跟黄老爷子学了几招防身的把式,放心北坛主,我心中有数。” 北堂逸大惊失色,之前叶霖在宗内下的禁令一直是雷池禁区,没有人敢越一步,今日陡然冒出一个黄老爷子来传授顾长凤功夫,不得不说让这个北堂逸大吃一惊。 但在他开口之前,顾长凤含笑解释道:“北坛主不必担忧,我已经与叶叔叔通过书信,得到叶叔叔首肯了。” 北堂逸落后顾长凤半步跨过门槛,抱拳笑道:“那是属下少见多怪了,还请少主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顾长凤含笑摆摆手,二人已经进入坛屋,分主宾落座,雪见已经沏了两盏热茶端了上来,放下茶盏之后便浅笑着退了出去。 北堂逸呵呵笑着率先开口,不过声音压得极低:“少主好手段啊,这金戈坛的副坛主以往可是个蛇蝎美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口月牙弯刀之下不知收割了多少风流倜傥公子哥的性命,如今跟随少主不过月余,竟然变成如此贤惠的小媳妇了,看来少主真是魅力够强啊!” 顾长凤端起茶盏笑了笑,轻啄一口滚烫热茶,并没有出言辩解,不过这笑容里却多了几分悠然自得的味道。 北堂逸也是端起茶盏轻啄一小口,而后神色稍微恢复几分郑重:“属下昨天出过一次城池,金戈坛的花和尚已经率金戈坛心腹精锐子弟赶到了罗云城周围,他们让属下转告少主,请少主放心,他们一定会护卫好少主安全。” 顾长凤放下茶盏点头笑道:“城外有金戈坛众位兄弟护卫,城里我身边还有灵木坛的各位兄弟照应,安全问题我是肯定能放心的,只是有劳众位兄弟了。” 北堂逸神色郑重,点头应道:“少主客气,少主是咱们道德宗的主心骨,也是咱道德宗的全部希望,能护卫在少主身边,不知是多少兄弟的荣幸,一个坛中千余弟子,能担任护卫少主职责的不过百人,这百人可都是从兄弟袍泽之间咬紧牙关比拼出来的。” 顾长凤长叹一声,悠然说道:“想当初咱西凉那些残兵败将涌入道德宗之时,整个道德宗才堪堪两千余人,而如今单单核心子弟就已经突破了万人大关,十七年啊,十七年,原先被那些正道人士追剿得如惶惶丧家之犬的道德宗,如今竟然长成了一个令整个江湖颤栗的庞然大物,嘿,你说这事儿找谁说理去!” 北堂逸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由衷自豪的笑意,缓缓说道:“十七年,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少主说得对,这事儿找谁说理去,依属下来看哪,还是东陵道这边的江湖太废物,咱们西凉那边的江湖,都是一拳一脚刀一剑从鲜血里打出来的,哪能和东陵这边一样,全靠人情关系c交际手腕,江湖游侠儿身上的铜臭气息,竟然比商贾还要重!” 此时,庭院里传来一声不满冷哼之声。 顾长凤摇头而笑:“一方江湖,养育一池游鱼,这东陵道富庶,人们也没必要为了一口吃食大动干戈,所以人们喜欢在酒桌上一边看着少女曼舞一边把事情谈下咱西凉那边呢,千里黄沙,穷山恶水,人们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所以人们习惯用刀剑谈事情,爽利,来得快。” 北堂逸轻轻笑了笑,小声问道:“少主,那刚刚发脾气的那位,就是教您功法的黄老爷子?” 顾长凤含笑点点头,同样小声回答道:“黄老爷子可是一封刀退隐的江湖侠客,你刚刚如此贬低东陵道的江湖,他听了自然心里不乐意。” 北堂逸撇了撇嘴,不过也没有争辩,而是小声说道:“从您这肌肉骨骼劳损来看,少主您这几日练刀,走得全是不讲章法得野蛮路子,虽然属下不知道这位黄老爷子让您这么练刀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长久这么下去,对您的肌肉骨骼埋下的隐患伤害势必不小,若是您还坚持这么练下去的话,属下这里有一家传的方子,以这三十六味药材做药浴,对身体的温养有极好的效果,若是少主您不嫌弃,我等会就差人去叶家药铺里弄上十几副药拿过来,每日傍晚您兑上些温水泡一泡,对身体是极好的。” 顾长凤欣喜点头:“看来北坛主过来,不仅仅是带来了消息,还带来了药材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 密谈 ,谈起正事,北堂逸的脸色稍微凝重了一些,不过他没有贸然开口,而是以询问的眼光看向顾长凤。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后者微微点头,笑道:“放心,小院里有老黄和雪见,还算安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北堂逸点点头,脸色郑重沉声说道:“少主之前吩咐属下的那几件事情,属下全部打听清楚了,现在便为少主一一道来。” 北堂逸顿了顿,然后将顾长凤吩咐给他的所有事情娓娓道来:“先说您让我查的妙音坊,这事儿是最简单的,妙音坊的背后老东家是道平郡的郡丞谢灵,不过谢灵现在年岁已高,一般都由他的小女儿谢楠来具体负责妙音坊的事物,谢楠今年已经十九,性格独立果断,至今未曾婚娶,据说据说她在十六岁之后便与这罗云城里不少的书生士子有染,这在罗云城上层圈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有人点破这一层窗户纸罢了。” 提到这谢灵之名,顾长凤捏着座椅扶手的右手猛然用力了一些,不过他只是眼睛眯了眯,并没有出言打断北堂逸的话语。 北堂逸正襟危坐,继续说道:“说起这妙音坊,还有一件趣事不得不提,妙音坊作为戏班魁首,在这罗云城作威作福也有十多年了,但是十三年之前,罗云城的戏班魁首,不是妙音坊,而是一家唤作‘万音门’的戏班,但是妙音坊兴起数年之后,这万音门的生意便一点一点被其蚕食,十三年前的深秋,突如其来的一把大火将万音门的主要产业付之一炬,当年那场大火烧掉了上万两白银的资产以及十一条人命,不过那场大火案件却是被郡丞谢灵受理的,草草判了一个过失走水的勾当就定了案,自此以后,妙音坊便在罗云城的戏曲界粉墨登场了。” 顾长凤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沉声开口说道:“万音门这个案子,是我们的突破点,竭尽全力挖下去,不论挖到什么线索,全部要重点保存起来。” 北堂逸低头应是,旋即面露难色低声道:“属下早就吩咐下去了,并派遣了葵水坛里最得力的谍子宋子安追查这条线索,不过此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很多事情都物是人非了,再想查出些具有决定性的东西,有些难度。” 顾长凤仰首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轻声说道:“我当然知道十三年已经淹没了很多东西,子安的本事我是听说过的,有好事者称他为葵水堂谍子状元,给他提供能提供的所有便利,让他把这件事儿挖下去,若是实在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重新做一个出来吧。” 北堂逸心中微微一惊,但他也是个心思通达之人,立即反应过来,躬身应是之后,便继续禀报下一件事:“能与道平郡的郡守与郡丞同时挂上钩的商铺,属下这几日搜遍了整个罗云城,只找出一家——药铺魁首的叶家,郡守易章的老母亲与郡丞身体都不太好,每过十天半月的,便会召叶家的郎中进府。” 顾长凤点点头,低声道:“叶家大名,我这几天倒是隐约听说过一二,你把叶家的大体情况跟我说一下。” 北堂逸呵呵一笑,而后胸有成竹地将其娓娓道来:“叶家药铺是罗云城的老店铺了,比大乾立国的时间都长,足足五十多年了,现在叶家的家主是叶渊海,今年已经是八十余岁,医术精湛,德高望重,但是现在每日基本都是喝茶遛鸟,基本不问俗事了,在叶渊海之下,叶家有三房,大房叶阳禄,医术也是最得叶渊海真传的;二房叶阳安,药材采购是一直被他抓在手里,这些年不知道多少银子进了叶家二房的私人腰包;这叶家三房更有意思了,叶家三房唤作叶都灵,叶渊海老来得女,对着小女甚是宠爱,今年二十出头,叶家最关键的药铺一直抓在她手里,这一点引起了叶家其余两房的严重不满,不过因为这叶家老爷子德高望重,对叶都灵又极其宠爱,所以这其余两房也只能独自生闷气罢了。” 顾长凤微微蹙眉,疑问道:“这叶都灵已经二十出头了,还未出嫁?莫不是也和那谢楠一样,是一个行事放荡之人?” 北堂逸却摇摇头,慢慢说道:“这叶都灵是个恪守妇道的女子,虽然未出嫁,却也已经成婚了。” “招了赘婿?” “少主聪慧过人,确实是招了赘婿,那赘婿是一穷酸书生,名唤董长英,有个孝廉在身,却没有任何官职,这些年郁郁不得志,便入赘了叶家,叶家说是看中这个人,不如说相中了孝廉这个名号,自从三年前董长英来到这叶家之后,便基本是被人忽视的态度,叶都灵虽然是个恪守妇道的女子,但是却极其看不上这个入赘的夫婿,平日里二人也几乎见不着几面。” 顾长凤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来这个董兄,内心肯定是极其愤懑了?” 北堂逸笑着点头:“然也,虽然这董长英在叶家没地位,但是每月的例银却从来没有少了他的,再加上叶都灵每月从三房腰包里补贴给他的银子,他出手也算是阔绰,身边也聚集了三四名郁郁不得志的知己好友,每日除了喝酒就是听曲,而且而且我也是偶然之间才得知,这董长英啊,在妙音坊里有一个相好,虽说那戏子名声不显,只是个小角色,但是长相却极其妩媚漂亮,也怪不得董长英能对其一见倾心了。” “这倒是有意思了!”顾长凤以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嘴角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这位董兄,可是个难得一见的人物,脾气大过本事,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喜欢学士子风流,咱们若真想与叶家沟通,看来这位董兄弟将会是咱们最好的切入点啊。” 北堂逸含笑点头:“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葵水堂里一个谍子已经在妙音坊他常去的桌椅那边等着他了,相信不出几日,便能成为掏心掏肺的好兄弟了。”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长凤微笑着点点头:“我们只是简简单单的小人物,要图谋的却是那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别看道德宗三字在江湖之上呼风唤雨,说出去那还算是威名赫赫,但是在官家眼里,却不过是一位肥硕的漏网锦鲤罢了,他们所有人都把我们当做笼中困兽看待,有些人是没把心情放在我们身上,而有些人呢,根本就是想把我们养肥了一些再杀,所以啊,我们这些游荡在天庭与地狱夹缝之间的孤魂野鬼,只能战战兢兢c如履薄冰啊北坛主,胜了九十九子,完全不算什么,只要输了一子,那这盘棋,咱们就再也不用下了。” 倾听着顾长凤诉说,北堂逸神色慢慢凝重下来,待到顾长凤说完之后,北堂逸这才正襟危坐,拱了拱手道:“少主果然是人中龙凤啊,这番话语说下来真是让有些飘飘然的属下振聋发聩,不能自已,若非我亲眼所见c亲耳所听,属下根本不会相信这番话语是出自一个十七岁少年之口啊。” 顾长凤摆摆手,笑着端起茶盏轻啄一口:“行了北坛主,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要不然我这喝两口茶就飘飘欲仙了,北坛主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北堂逸正了正神色,点点头继续说道:“除却这两件事外,还有少主吩咐属下打听的西城马家,马家家主真名属下在这么短时间内也没有考证出来,只是知道像城牧郡守之流一般称呼他马四,而他属下兄弟和那些布衣百姓,便称呼他为马四爷。这马四爷据说是个一只脚踏入金刚境的武夫,而且据说年轻的时候曾经与一名真正的金刚境高手生死之战过,最终只输了半招,也正是因为那一役,也彻底断绝了他踏入金刚境的可能,他便将重心转到了整理马家家业之上,这些年打拼下来,马家在西城绝对是数得上一号,整个罗云城的地下势力之中,马家是绝对最大的一尾鲤鱼,甚至郡衙那边处理不了的棘手案子,都会交给马家来处理,马家单单核心心腹打手就有五百余人,训练有素,极其凶残,在这罗云城之中算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看起来这罗云城西城就像湛英城北巷,不过罗云城的西城却并非三分天下,而是马家一家独大的场面。 顾长凤悠悠叹了口气,脑袋飞速转了起来,半晌之后才开口道:“马四今年年纪也不小了啊,他有几个儿子?” 北堂逸未多加思索,直接胸有成竹开口道:“回禀少主,马四去年刚刚过了六十大寿,这在罗云城也算是一个挺大的事情,马家大摆宴席,请妙音坊最出名的角儿班子连唱六天,也算是挺精彩的事情了,这马四有十七房夫人,儿子亦是有九个,都各有所长,平日里这九个儿子之中,除了最小的两个,剩下七个为了马四这点产业,斗得是不可开交” 北堂逸话语未说完,顾长凤便挥手将其打断,轻声道:“给我重点说说马家三公子。” 北堂逸低首思索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徐徐说道:“马家三公子,名唤马炅,今年二十三岁,大字不识一个,从小喜爱舞刀弄枪,为人侠义,重情重义,自十八岁独立出来分府以来,短短五年内豢养了七八十名门客,都是来自江湖的一方人物,这马炅在罗云城,也算是有一号了。” 顾长凤点点头,把关于这马炅的消息暗暗记录在心。 既然这滴血玉蝉已经将主意打在了马炅甚至马家身上,这个消息又被自己得到了,若是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了。 说完了前面这三件事情,北堂逸的脸色实实在在凝重了起来,他抿嘴站起身来,走到堂屋中间,一掀袍襟,一语不发便跪倒在地,向着顾长凤深深叩首。 顾长凤脸色平静如水,端起茶盏慢慢品味一小口,似乎是回味无穷的样子。 北堂逸直起上身,脸色凝重一字一顿道:“果然果然如少主所料,锦绣斋锦绣斋这颗棋子确实变色了,若非少主提点,属下属下竟然还是察觉不到,属下带领葵水堂弟子负责情报这一块多年,竟然对如此重要事情失察,属下罪该万死,还请少主降罪!” 顾长凤将茶盏轻轻放回身边桌上,依旧波澜不惊道:“北坛主,该说的话,我刚刚已经与你说了,现在再重复也无什么意思了,北坛主负责葵水堂与情报这一块多年,不知替道德宗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甚至有数次道德宗都是处在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都是北坛主孤身一人摸索来关键情报,给了道德宗一条生路,我虽为道德宗少主,却不过一甩手掌柜罢了,为到道德宗所作事情哪里比得上北坛主?我也断然不会因为北坛主的一时失察而整体否定北坛主,请起吧北坛主,只要日后小心一些,我相信不会再犯如此简单错误。” 北堂逸脸色郑重,又是深深叩了三个头之后,这才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回到座位之上正襟危坐,而后才低声说道:“少主,锦绣斋里领头的郝掌柜虽然已经暗中与郡守易章有染,但是这也只是他想奔富贵和为自己找一条后路而去,如今他与易章并未打成双方都认可的协议,虽然抛出了些情报出去,但都是一些小打小闹,这些损失咱们完全能承受住。锦绣斋里毕竟还是道德宗老人多,除了郝掌柜一脉,大多数还是对咱们道德宗忠心耿耿的老人的,幸亏少主发现得及时,属下觉得,咱们可以在郝掌柜造成更大损失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 顾长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锦绣斋是咱们道德宗在罗云城最大的据点,为了此事不知道费了多大心血,可不能轻易将其放弃,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得尽快把郝掌柜这个事儿解决才是。” 北堂逸微微一惊,脱口而出道:“少主的意思是” 顾长凤轻啄一口清茗,淡然笑道:“还有什么诱惑,能比我这个道德宗少主更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 霸刀杨七 “什么?宗里的少主要来咱罗云城?”锦绣斋大柜砰然一声将手里茶盏重重顿在身边茶几之上,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抓起身边前来禀报的心腹小厮衣领,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一字一顿问道:“此话当真?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青衣小厮咽了口唾沫,身体往后靠了靠小心翼翼道:“大爷您先冷静一下,少主确实要来咱罗云城了,方才有一宗里葵水堂的谍子来到咱们锦绣斋,切口暗号对对上了,然后这谍子便取出了少主贴身令牌,眼高于顶的告诉我们让我们收拾妥当,准备迎接少主到来,小的好言安抚,想从这厮嘴里套出些许话语,没想到这小子根本就是棒槌一个,除了耀武扬威,别的一窍不通!” 锦绣斋大柜姓杨名麒,因杨麒与杨七谐音,所以江湖上的朋友便将其称之为杨七,杨七今年四十有五,在入道德宗之前,在东陵道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名人物,一手霸刀耍的虎虎生风,碎石裂金更是不在话下,虽然只是七品武夫,但是敢打敢拼,有血性敢拼命,所以霸刀杨七的诨号在东陵道上还是有些分量的。 杨七身材高大魁梧,国字脸呈枣红色,一身绛紫色长袍勉强遮住了他的几分剽悍,给他增添了几分富贵之气,但是在他眼波流转之时,那股独特属于刀头上舔血的亡命徒的气势便悄无声息的流露出来。 一边听着心腹属下的禀报,杨七一边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等到属下说完之后,杨七便止住脚步,皱眉疑问道:“那小子现在在何处?” 心腹躬身,毕恭毕敬道:“那小子一进锦绣斋大门便大喊大叫要见老爷,属下立即将其带到了后院偏房里面,在周围看守的都是咱自家兄弟,老爷放心,小的方才告诉那厮说是来找老爷,那小子还是一副不耐烦地模样,直到小的让咱店里的小晴去给那小子上茶之后,这小子瞬间便由急躁变成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恶心模样,虽然表面之上没有漏出什么色眯眯模样来,但是那一双贼溜溜的招子却基本没有离开小晴的胸脯。” 杨七冷笑:“这道德宗里的高层全是这种货色,还指望咱们道德宗能在这深不可测的江湖里掀起多大风浪?” 青衣小厮能混成杨七心腹自然不是蠢人,深知谨言慎行的道理,听到自家老爷说起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之后,只是眼观鼻口观心,作老僧入定之状,等到自家老爷抱怨完毕之后,小厮才开口小心翼翼道:“老爷,要不要小的把那厮给老爷带过来?” 杨七此时却老神在在地镇定下来,他坐回太师椅之上,气定神闲道:“不急不急,老二回来了吗?” 小厮微微一怔,但是立即便反应过来,恭敬答道:“二爷回来了,此时正在燕云楼里听曲歇息。” 杨七背靠太师椅,翘起了二郎腿,轻声道:“先去吩咐后厨一声,有什么卖相好的c价钱贵的拿手好菜全部烧出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一桌最好的席面来,然后再去叫馨儿和小晴一起去后院,带上长安客人留在这儿的九酿春酒过去,告诉她们两个,只要能把这个后院里的客人留下,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小厮身形明显一滞,然后立即抿嘴低头道:“老爷,馨儿那里倒是好说话,但是小晴那边可能不好说话啊,这姑娘性子刚烈,前些年和客人引发的那件事情老爷应该还记得,小晴这边实在不好说啊。” 杨七眉毛微蹙,略带不悦道:“你小子跟了老子这么多年了,怎么越来越回去了?小晴那丫头性子虽烈,但是她那不成器的哥哥现在不是在大牢里关着吗?跟小晴说,只要她今天表现让客人满意了,择日把她那不成器的哥哥从大牢里弄出来,不成问题。” 青衣小厮躬身垂首,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但是他的眉毛却轻轻抖了抖。 杨七身子向后靠了靠,挥挥手说道:“行了,你下去吧,把这些事情吩咐下去之后,便去燕云楼找二爷,记得行动要隐秘,动作要快,找到二爷之后不论他在干什么,让他马上回来见我!” 青衣小厮低头应是,吩咐门口下人重新给老爷换上一盏新茶之后,便躬身飞速离去。 杨七倚靠在太师椅椅背之上,闭目仰首,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着。 片刻之后,有一白衣婢子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杨七这才睁开眼睛,没有接那婢子手里的茶水,依旧靠在椅背之上,右手却突然伸出,在那年轻貌美的婢子的翘臀之上狠狠拍了一记。 那婢子似乎是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并没有做出多大反应,只是嘴里喃呢一声,千娇百媚地瞥了杨七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将手里茶盏轻轻放下。 杨七嘴角露出一丝邪笑,蒲扇般的大手并没有放下,而是继续放在这婢子翘臀之上,微微用力轻轻揉捏旋转着。 因为微微的刺痛,白衣婢子稍微蹙了蹙眉,不过表情也只是微微有些幽怨罢了。 待其放下茶水之后,杨七轻轻一拽,将白衣婢子拽到怀里,一手环抱怀中佳人娇躯,一手上下求索。不过几个呼吸放入功夫,那婢子的娇躯便化为一汪春水瘫倒在杨七怀里,气喘吁吁,媚眼如丝,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杨七轻轻笑了笑:“馨儿啊,你这小妖精,我不是差人告诉过你让你去后院陪咱那贵客去,你怎么又悄悄跑到我这来了?” 唤作馨儿的白衣婢子称不上多么倾国倾城,但是身材却极好,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再加上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着一股媚意从中流露出来,可谓是人间尤物。 听到杨七话语之后,馨儿依旧躺在怀里,表情之上却故作幽怨道:“杨爷您真是绝情的人儿啊,之前在床上用得着人家的时候那个模样,现在用不着了就是这个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战在即 杨七探入馨儿衣裙之下的大手微微用力,带着几分邪气凛然的笑容低声笑道:“之前什么模样,现在什么模样?来你仔细给爷说说清楚。” 馨儿不满娇哼一声,不过此时却已经是香汗淋漓地闭上眼睛,只顾着咬紧银牙,根本做不出别的反应。 一边上下其手着,杨七一边说着有条不紊地说着正经事情:“行了,差不多就去后院吧,今天来的客人很重要,想尽一切办法,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将其拿下,从嘴里能套出多少话,就想办法套出多少话。” 馨儿此时满脸是舒适飞上天放的表情,一边带着的呻吟一边断断续续问道:“妾身的本事,老爷尽管放心便是,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若是拿小子油盐不进,妾身该当如何做法?” 杨七动作微微顿了顿,然后脸上便露出一丝冷笑:“若是实在拿不下他,今晚也一定要将其留下,只要他肯留下,他要什么你都尽量满足他,若是他实在不肯留下,那便做得干净一些。” 馨儿似乎对这种任务习以为常,只是微微点点头,依旧还是满脸舒适的表情。 堂屋外传来一阵稳定有力的脚步声。 杨七狠狠揉捏了馨儿丰满胸脯两下,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那一双大手从馨儿衣裙之下抽出来。 馨儿深深喘息一口气,然后便盈盈从杨七怀抱里站起身来,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物一边向杨七告退。 杨七摆摆手,馨儿千娇百媚地施了个万福,便盈盈退了出去。 也正在此时,一位白衣男子大踏步的从堂屋外走了进来,这么男子身材颀长,气质沉稳,但是面相却极其丑陋,并非是后天伤疤所致,而是天生丑陋,地包天c小眼睛,五官甚至已经有些扭曲,就像把不属于一个人的五官给强行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打眼望去全是违和感。 这名男子虽然相貌丑陋,但是却是罗云城里大小青楼里面花倌最喜欢的恩客,一是为这男子出手阔绰,十是个不可得多的金主二是这男子名唤姚义山,是锦绣斋的二爷,每每锦绣斋胭脂水粉上了新款式之后,只要那些花倌在床上肯卖些力气,获得几盒胭脂水粉那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知道锦绣斋的胭脂水粉可不单纯是简单的胭脂水粉,那是女人之间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锦绣斋的胭脂水粉的质量不仅在罗云城独占鳌头,而且每次数量都极其稀少,能用上锦绣斋里最新款式的胭脂水粉,就算出门吵架,那都格外有底气。 姚义山刚刚来到这燕云楼之中还未等与那花魁翻云覆雨,刚刚宽衣解带就被杨七派人叫回,此时他虽然如约回来了,但是心情还是有些不爽利。 杨七招呼姚义山在右手边座椅上坐下,还未等婢子上茶,杨七便轻轻招呼一声,让守在门口的两名心腹把房门轻轻磕上。 姚义山此时也察觉到事态有些严重,当即正襟危坐,低声询问道:“大哥,你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杨七却是避而不答,而是轻声询问道:“老二,这些年你一直在和百战盟的朋友搞关系,现在到了用到他们的时候了,你跟大哥说句实话,你与他们关系如何?” 姚义山先是哈哈一笑,然后便拍着胸脯保证道:“说起这一点,大哥你完全可以放心,咱们上次进货,就是这百战盟的沈副盟主亲自出马的,原本那些走偏门的朋友会收三百两银子的过路费,但是有沈副盟主的面子在那里,这次他们仅仅是象征性的收下了十两银子,还拍着胸脯说若是在罗云城地界儿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尽管去找他们。” 杨七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你说的沈副盟主是不是那沈南,据说这小子一口追魂刀耍的虎虎生威。” 姚义山低头谦逊一笑:“沈兄的刀耍的还能看的过去,但是和大哥的霸刀比起来,那就完全不够看了,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咱们兄弟二人在这,你就不要再给当大哥的戴帽子了。”杨七笑着摆摆手,而后便立即脸色又沉重下来,身体前倾低声说道:“这些年咱们在百战盟那边撒出去多少银子和人情,你应当心里有数,现在到了咱们用到他们的时候了,你今天晚上连夜去找沈南,记住所有的行动都要在隐秘之中进行。” 姚义山的神情此时也完全凝重起来,沉声说道:“大哥放心,沈兄与我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吩咐您直接开口,我一定不会给您搞砸的。” 杨七点点头,沉声说道:“宗里传来消息,说是会有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最近要来到咱们罗云城,然后宗里要求我们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其擒获!哪怕是拼着玉石俱焚,也要将其拿下,若是若是实在不行,那便将他当场格杀,反正不管如何,这次行动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姚义山惊疑不定,压低声音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算就算真有了不得的敌人过来,那像这种刺探情报以及暗杀的事情也应该属于葵水坛和人道坛才对啊,咱们厚土坛一向只负责产业安置之类的问题,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让咱们负责暗杀事宜?” 自己这个粗中有细的二弟反应全部在杨七预料之中,等到姚义山说完之后杨七方才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这次情报来的实在是太过于突然,要不然我也不会火急火燎地把你叫回来,咱们锦绣斋确实从来没有负担过这种活动,所以我才会让你去通知沈南,让百战盟的兄弟来助咱们一臂之力。” 姚义山花了不短的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惊人的消息,半晌之后才开口道:“这这沈兄的实力都是不俗,但是大哥你想过没有,咱们若是真的如此做了,这锦绣斋这块地盘,可就很有可能彻底暴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既见圣使 杨七微微怔了怔,然后便立即反应过来,笑呵呵说道:“是啊,这个问题为兄也是考虑过,但是宗里的信息来的实在是异常迫切,甚至用了不惜代价四字,所以我认为,这个敌人之重要,肯定是远远超过了我们锦绣斋在宗里的地位,所以啊,咱们虽然在锦绣斋这一块付出了不少的心血,甚至可以说是咱们哥俩看着锦绣斋这个小东西长大的,但是既然宗里有要求,咱们就算于心不忍,也得根据宗里的要求来啊!” 杨七的这番话语动之以情c晓之以理,成功地打消了姚义山的疑虑,后者点点头,义正言辞道:“大哥说得这番话确实是对的,咱们身为道德宗子弟,当然要服从宗里的安排,别说是让咱舍弃这个锦绣斋,就算让咱们捐了身子,咱们也不能皱眉头,要不然算什么英雄好汉!” 姚义山的这番话语说得掷地有声,杨七听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不过待到姚义山说完之后杨七却还是笑呵呵地说道:“二弟还真是懂大义c明是非!既然如此,宜早不宜迟,劳烦二弟你现在去百战盟那边走一趟,让沈南带上他的心腹弟子,今夜尽早赶到咱在南城置下的那处房产里面,等候宗里的进一步通知。” 姚义山立即站起身来,拱手抱拳,丑脸之上浮现出郑重神色,掷地有声道:“大哥放心,我这便去往百战盟,您就等我好消息吧!” 说完之后,姚义山向杨七点了点头,便立即转身大踏步离去。 姚义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堂屋门口之后,杨七的满面笑容也终于冷了下来。 自己这二弟身手不错,人也够重义气,但是对这所谓的道德宗却实在是愚忠了一些,若是今日这事儿出了纰漏,那自己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杨七来到圆桌旁边坐下,唤过门口当值小厮叫了晚饭,锦绣斋的小厮自然了解自家掌柜的习惯,立即名厨子送来了一碗米饭条咸鱼和一杯清茶,这是杨七常年以来的生活习惯,他关上房门独自用完这一顿略显简陋寒酸的晚饭,只不过他这次吃饭的速度放得特别慢,用饭的时候也有一些心不在焉,很明显是脑海里的问题实在是关系太过重大。 半个多时辰之后,杨七终于吃完了米饭,原本滴溜溜乱转的双目此时也终于定了下来,明显是下定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 推开房门走出堂屋,杨七看着西边黄昏的夕阳,在心底默默盘算一下时间之后,方才摆摆手拒绝了身边所有下人的跟随,脸色凝重的独自朝后院走去。 来到幽静的后院门口,杨七摆摆手阻止了两名背着刀护院的问好,脸上重新挂起了和善的笑容。 推开金贵的紫檀木门之后,杨七动作微微僵了一僵,但是下一刻脸上的笑容却更加和善起来。 金碧辉煌的房屋里面,此时气氛略显暧昧,在房屋中间有一圆形大桌,桌上摆放着的全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酒水更是珍贵,单单两小壶的酒香便肆无忌惮地充斥满了整个房间。 只不过这桌子上的所有珍贵菜肴十分也就动了两三分,但是那些点睛之笔的最关键之处却都被人取掉,所以显得一副狼狈之状。 而在那圆桌旁边,有一身着玄色长衫的男子,气质虚浮,神色自傲,此时已经喝得醉眼迷离,但是却还是依旧高谈阔论,左手拿着酒壶,洒了不少酒水出来,右手怀抱里抱着千娇百媚的馨儿,一脸的猥琐与满足,而小晴此时却还在强颜欢笑着站在一旁捧着另一个酒壶站着,双眼里面偶尔泛起泪光,但还是被自己强行憋了回去,偶尔那男子伸手在其身上占些便宜揩油的时候,她也是紧紧咬着嘴唇,不敢言语。 杨七呵呵一笑,拱手走到圆桌旁边,毕恭毕敬道:“属下见过圣使,属下无能,多亏有宗里抬爱,让属下负责这锦绣斋的事物,属下目前是锦绣斋的大柜,您称呼我一声老杨便是。” 那男子终于把目光从馨儿的胸脯上挪到了杨七脸上,嗤笑一声道:“你就是锦绣斋的大柜?虽然把这锦绣斋治理得差强人意,但是好歹算是有自知之明,老杨啊,咱宗里的有些老人就是看不清脚下的路,宗里能人这么多,叶法相武功盖世,少主天资聪颖,还用得着显你们能?只要你肯老老实实听话,宗里就有能力,给你想要得东西。” “一切还得圣使栽培!”杨七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低眉顺眼道,“圣使既然来到这锦绣斋,就是咱锦绣斋的自己人,属下还不知道圣使应当如何称呼?” 玄衣男子又是嗤笑一声:“老杨啊,这我就又得说你一句了,你这人虽然懂事,但是有时候也是没有眼力见啊,本圣使来到这锦绣斋,那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你竟然直接便开口问本圣使的名字,老杨啊,你到底是何居心?” 杨七立即诚惶诚恐地抱拳躬身:“属下惶恐!这些年属下过久了安逸的日子,竟然连这事儿都忘了,还望圣使海涵!海涵!” 玄衣男子不屑冷笑一声,环抱着馨儿的手臂用力紧了紧,馨儿娇笑一声,把手里的酒盅斟满笑着送到玄衣男子面前,后者呵呵一笑,故作豪爽的将其一饮而尽。 杨七姿态放得愈发谦卑,弯腰垂首道:“圣使大人啊,今天您这接风宴,感觉可还满意?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您可一定要马上说出来,让属下及时整改。” 玄衣男子呵呵笑着,伸手捏了捏馨儿雪白脸颊一手,微笑说道:“好,今日的接风宴虽说算不上多么奢华,但是起码让本圣使看到了你的诚心,看在这两位佳人的面子上,本圣使勉强告诉你,我姓宋,至于名字嘛,你就不用知道了。” 杨七立即在脸上涌现出一抹自豪狂喜的神色:“多谢圣使告知属下姓氏,属下倍觉荣幸,倍觉荣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霸刀出土 玄衣男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行了,我看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下去准备吧。” 杨七确实微微一怔,然后便谄媚笑道:“宋圣使是不是所说今晚下榻之所?这事儿您敬请放心,最好的房间床榻全部给您预备好了,您远道而来也辛苦了,就让这两位姑娘,给您松松筋骨,您看如何?” 玄衣男子放下手里酒壶,哀声叹了一口气,略带忧愁道:“唉,本圣使也想着好好在你这锦绣斋休整一番,可惜时间来不及了啊。” 杨七心里浮现出一丝丝预感,开口试探性的说道:“圣使的意思是快来了?” 玄衣男子呵呵一笑,挟了一筷驴舌放入嘴中大嚼特嚼:“今夜丑时一刻,圣主车驾便会到达这罗云城南郊,老杨啊,咱们在这儿聊天归聊天,喝酒归喝酒,但是可别忘了正事,你锦绣斋是这罗云城里最大的据点,这个接待工作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做好,万万不可出一点纰漏。” 杨七心中大惊失色,表面上还是尽力保持着谦卑微笑,试探性地问道:“今夜丑时便过来?这这怎么如此着急啊?咱之前也没收到消息,属下属下怕一时之间准备不够充分,怠慢了少主啊!” 馨儿垂下眼帘,眼睫毛轻轻抖了抖,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罢了。 玄衣男子不屑笑了笑,又挟了一筷不知名珍贵菜肴放入嘴中轻轻咀嚼着,神色稍微郑重了一些,轻声说道:“少主行程是何等隐秘的事情,这是关乎整个道德宗生死存亡的大事,若是早告诉你们,万一你们有谁提前泄露出消息,这么严重的后果谁能承担得起,是你还是我?” 此时杨七已经消化掉刚刚那个惊讶的消息,一脸心悦诚服道:“少主睿智,圣使睿智啊,有两位如此高瞻远瞩之人带领着咱们道德宗披荆斩棘,咱们道德宗又怎能不兴起?” 玄衣男子摆了摆手,略带郑重说道:“行了,你也被给我戴高帽了,老杨你下去准备准备吧,我与这两位妹妹再聊聊天说说话,等到了子时,我与你们一起去南郊,迎接少主进城!” “有着宋圣使在身边指导,属下在心里也就有些底了!”杨七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悄无声息地摆放到玄衣男子面前,谄媚笑道:“圣使大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啊,一路上确实是辛苦了,但是属下这里确实又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物件,这几两银票,圣使大人敬请拿去,喝喝茶听听曲儿,都是极好的。” 玄衣男子看了那银票一眼之后先是咽了一口唾沫,然后便一脸正气地拒绝道:“老杨啊,你这是做什么?本圣使来到这罗云城之中,是为了能替少主孝犬马之劳,你你这是做什么,这上千两银票,本圣使本圣使又怎么能收下,无功不受禄啊!” 杨七搓着手,身体前倾呵呵干笑道:“圣使大人啊,老杨可不是来贿赂圣使的,老杨常年在这里经营女人家用的玩意,从来未曾见过少主,这几两银票,是属下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积蓄,想向少主表一表孝心和忠心哪!” 玄衣男子这才一脸勉为其难地拿起银票,一边在手里掂量着一边微笑开口道:“难得杨掌柜如此有心,既然如此,我就替少主收下了,择日便会转交给少主,还有你的一片孝心,本圣使一定会替你传达给少主的。” 虽然嘴里说得大义凛然,但是这玄衣男子刚刚拿起银票就迫不及待地揣到了自己怀里,直到看到了馨儿那略带幽怨的目光之后,方才哈哈大笑着抽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到馨儿丰满的胸脯里。 杨七将一切尽收眼底,呵呵笑着悄无声息退出房屋,直到把房门轻轻磕上,吩咐好门口两个当值的背刀侍卫之后,他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一点一滴地散去。 现在已经接近黄昏,夕阳在西边已经沉没了一大半,已经是仲春的缘故,小院里的空气还是暖洋洋的,夕阳虽然不显明亮但是却足够温暖,从青砖黑瓦的屋檐之上倾泄下来,使得所有人都感觉足够慵懒。 杨七依旧是孤身一人穿梭在这居住了数年的熟悉院落之中,他脚步放得异常稳定,走路极慢,来到另外一间偏院之后,他将绛紫色长袍的下摆收到了腰间,慢慢地走到了这偏院里边。 偏院荒芜,墙角已经有些许嫩绿杂草冒了出来,明显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杨七独自一人来到一所柴房面前,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打开这破落柴房大门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捧着一硕大件木匣走了出来。 木匣破旧,上面还沾染着些许泥土,明显是刚刚自地下挖出来的。 杨七右手手掌负于木匣之上,不动声色之间内劲吞吐,整个木匣便瞬间无声无息之间四分五裂。 木匣散落,露出里面一把巨大长刀。 长刀通体黝黑,因尘封多年的缘故,刀身上面已经附着了一层铁锈。这口大刀长度足足达到了六尺,宽三尺,与其说是长刀,还不如说是一扇门板。 “多少年了,没想到老子这位老搭档,还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杨七手握刀柄,整个人的气势瞬间由和气生财的锦绣斋掌柜变成了一口未出鞘的绝世霸刀。 简简单单一个起手式。 杨七手腕一翻,巨大刀身猛然传来一声悠长清脆且连绵不绝长吟之声,霎时间,刀身上面所有铁锈如雪花一般被纷纷抖落,整口长刀便霎时间恢复了整洁干净c杀气凛然的模样。 杨七微微蹙眉,一个悠长的呼吸过后,下一刻他原本静止不动的身形便瞬间化为下山猛虎,手里六尺长刀指东砍西,化作一片连绵不绝放入黝黑刀幕将半个小院全部笼罩在里面。 霸刀二字确实名不虚传,六尺长刀在他手中施展如青虎獠牙,刀锋所过之处,青石地板被寸寸割裂,一棵碗口粗细的大树在刀锋扫过之后,也是瞬间断为两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法无高下 ,半夜丑时,乌云蔽月。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城外南郊的一片阴森荒凉斜坡之上,远远望去只是一片漆黑,但是离近了之后才能看出,在斜坡两面站着大约二十多人,这些人都是一身玄色贴身短打,短打胸前刺有一座活灵活现的山峦,而在这些人背后,俱都负着一口带鞘长刀。 只有为首一人,身后背着的是一口六尺长刀。 杨七站在最高处,气定神闲,他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干脆利落的贴身短打,露在外面的双臂肌肉更显鼓涨,偶尔扫向远处的双眼里面神采亦是如鹰隼一般警惕。 之前向其报信的贴身小厮就站在杨七身后半步之处,看了看天色之后犹豫片刻,低头躬身说道:“老爷,咱们提前一个时辰来到这南郊等候,这算是咱们用心了,可是咱们都在这等了一个多时辰了,那少主怎么还不过来?咱们是不是被那小子晃点了?” 杨七摇摇头,以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说道:“不应该,少主身份何等尊贵,行事诡谲一些也是应该的,就算有些事情他自己想不到,他身边的那四位法相怎么能想不到?再等等吧,不觉得这儿彻底安全他是不会出来的。” 提到四名法相,那小厮下意识缩一缩脖颈,只感觉有一股凉意瞬间由他背后升起来,他咽了口口水,低声说道:“老爷咱今夜做的可是千钧一发的买卖,不是把自己脑袋绑在了裤腰带上,是把咱全家老小的脑袋都绑在了裤腰带上啊,若是咱们此次失败了,整个道德宗都不会放过咱们;但是就算咱成功了,那四位法相若是在朝廷法网之中逃脱了,只要有一位想取咱们性命,那” 杨七脸色极其冷凝,他拳头紧紧攥到一起,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开弓没有回头箭!道德宗看似庞然大物,但是他们却是在与朝廷,在与皇帝作对,别看他们今日蹦的活蹦乱跑,但是这些人根本没有以后,一个江湖邪道帮派加上一群西凉余孽,就想与长安城作对?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杨七声音顿了顿,然后将声音放得更低,他眼神之中浮现出一抹狂热:“在来的路上我早就像那个狗屁圣使打听清楚了,这个圣使之所以通知我们锦绣斋迎接,就是因为那四大法相现在都有事情抽不开身,别说那四大法相,就说那八大金刚都与这少主脱节了!只要咱们下手快一些,狠辣一些,拿下少主c找出朝廷里念念不忘的那本东西,然后咱们便带上一家老小从最隐秘的那股路线撤退向长安,等那四名法相反应过来,咱们早到了长安,有天下第一的姚书剑在,任凭这四名法相去了,能掀起多大风浪?” 那小厮也是以手握拳,低声应道:“好老爷!是成是败,就看今日这一壶的了,就算小的拼了这条贱命,一定要保证大事可期。” 杨七目露欣慰之色,正待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山坡另一面突然传来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打断了二人窃窃私语。 二人循声望去,在那山坡另一面之上有一辆马车,借着夜色与树木掩护几乎看不清楚,但是此时那马车却开始吱呀吱呀地晃动起来,先是温和细雨,然后慢慢加速,最后便变成了狂风骤雨,一辆马车在山坡之上剧烈晃动着,宛如暴雨之中的无根浮萍。 只是看了一眼,杨七便收回了目光,满面讥讽道:“呵呵,咱这位圣使大人真是好雅兴啊,在这种地方都能做出这种欢合之事,啧啧,真是好兴致!” 小厮低眉顺眼,却是满脸猥琐笑容:“这也是馨儿姑娘功劳大啊,我猜都不用咱们出手,就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馨儿姑娘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将其榨干了。” 主仆二人在山坡这一面低声议论得兴高采烈,却没有注意到那辆晃动的马车车辕之上滴滴答答留下了一连串不起眼的鲜血。 山坡之上的安静又持续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 而后山坡之下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杨七精神一震,立即以眼神示意身后心腹。 那小厮躬身应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放在唇边吹亮,霎时间这火折子便闪出微弱的光芒。 而后小厮上前踏出一步,高高举起手里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火折子,先是顺着转了三个大圈,然后再逆着转了两个大圈。 黑夜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停止了,十余息时间过后,黑夜里传来三声鸟鸣之音。 小厮收起火折子,将双手放在唇边,发出了三声微弱却悠长的猿鸣之音。 此时的试探却还不算完,黑夜里又陷入了寂静一段时间,而后猛然便有一声沧桑的话语自这些人身后响起:“高山流水!” 杨七早就察觉到了这接头之人的装神弄鬼,心中暗笑不过一六品武夫竟然还蹑手蹑脚地绕到众人后方,但是表面之上还是一副沉稳神色,抱拳躬身道:“法无高下!” 三番试探完成,那个来接头之人终于确认了杨七等人的身份,将短刀收到了腰间,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此人身材略有消瘦,一声黑色夜行衣将他完全包裹了起来,脸上也覆盖有黑色面巾,只有一双枯井无波的眼眸露在外面,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杨七上前两步,躬身沉声问好:“属下乃是罗云城锦绣斋负责人,隶属于厚土坛领导,见过大人。” 那黑衣人却平淡摇摇头,冷声道:“杨掌柜言重了,我可不是大人,只是前来探路的马前卒而已,杨掌柜,我且问你,相迎少主的事情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被来人直接道破身份,杨七并不惊讶,若是宗里连这些本事都没有,那道德宗还在江湖上真闯不下这么大的字号。所以杨七只是微微欠了欠身,便恭敬说道:“请大人放心,自从得到圣使把消息带过来之后,属下便带着锦绣斋上下全部运转起来,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少主过来了。”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十面埋伏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黑衣人点点头之后,举目环顾四周,然后疑声问道:“宋圣使在何处?” “这……”杨七垂首,脸上涌现出无奈之色。 黑衣人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的右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短刀刀柄之上,冷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七苦笑:“大人您息怒,没发生什么大事儿,就是……就是这宋圣使舟车劳顿,现在正在那树下马车里面歇息,您看……您看……” 黑衣人冷哼一声,盯着杨七最后死死看了一眼之后,这才转身朝那马车走去,只不过他虽然是离去,但是右手却还是若即若离地放在腰间短刀刀柄之上,很明显并没有放松警惕。 那黑衣人来到马车周围,先是谨慎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探出手臂,紧接着猛然打开车帘。 但是在车帘打开的一瞬间,那圣使的怒吼便立即传了出来:“滚!你这废物想做什么!给我滚出去!” 黑衣人似乎没有任何人脾气,立即躬身放下车帘,连连道歉着朝山坡之上走来。 杨七身边的小厮低头呵呵笑道:“没想到这家伙喊起来还真是中气十足啊,事情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倒是咱这馨儿姑娘,倒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种情况之下还能一声不吭。” 杨七心里也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大事当前,这种感觉却被他直接驱逐出去,不置可否说道:“呵呵,馨儿在被你老爷我赎身之前,在整个罗云城的青楼勾栏里那可是出了名的放荡淫乱,这种情况在馨儿姑娘看来,呵呵,说不定越是有人看着,她越是起劲呢!” 此时那黑衣人已经折返了回来,这主仆二人便立即紧紧闭上了嘴巴。 黑衣人来到二人之前点点头,继续枯井无波道:“好了,我已经见过了圣使,确实安然无恙,杨掌柜,少主的车驾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这南郊,到时候少主不会停下,你也不用向少主请安了,直接带着你的人护送少主进城便是。” 杨七脑筋急转,不过脸上还是立即涌现出笑呵呵的表情,拱手抱拳道:“大人请放心,能护卫少主车驾,是属下三生有幸,这个任务大人交给属下,敬请放心便是。” 那黑衣人倒也是干净利落,听到这杨七话语之后,点点头便立即转身离去,虽然只是六品武夫,但是能被选中来探路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起码轻身功夫就独树一帜,只是几个闪身,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待到这个黑衣人离去片刻之后,周围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才如同潮汐一样退去。 青衣小厮微微怔了怔,而后躬身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先知先觉地杨七以凌厉眼神止住。 杨七微微闭上双目,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久,闯下霸刀杨七这个称号可不仅仅是靠运气,虽说这些年他脱下了短打,穿上了长衫,但是杀人这种活计就像凫水一样,只要学会了就刻在骨子里了,只要隔得时间不是太长,是不会忘掉的。 杨七心思如电,这些探路的谍子褪去的速度实在是太果决了一些,若是自己来负责少主安危的话,面对一个算不上知根知底的属下,根本不可能如此放心甚至果决。 几乎是在瞬间,杨七便想通这一点,所以他立即闭上双目运转全身气机去捕捉周围的异常情况,果然十余息功夫之后,在山坡的另一面捕捉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悠长气息。 这段气息隐匿功夫极好,若非换气之时出现轻微涟漪波动,杨七可能也会忽略过去,但是自己既然在心底已经有了准备,那这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肯定就是真的了。 原本杨七是将自己属下与姚义山等人安排在距离南郊这个山坡五里与十里之处,姚义山与百战盟的人作为炮灰先去拼杀消耗,最终由自己心腹冲杀。 还有最后一道暗手杨七谁都没说,那就是他以重金向西城马家借来了二十名好手,这些人数量虽然是最少的,但是每个人却值八十两银子,这些都是马家的嫡系心腹,最为擅长的便是配合暗杀,这一手也算是杨七为自己所做之事做了最后一层防护。 但是少主竟然在这山坡之上根本毫不停留,甚至都不下车便直接朝城里驶去,这确实是出乎了杨七的预料,也打乱了杨七的部署。 杨七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双目之中已经涌现出一丝丝被掩盖得极好的杀机。 既然这少主车驾不停留,那现在便不能向自己的那些手下发消息,万一第一批拦截失败让这少主逃之夭夭了,自己这一番苦心孤诣可就白费了。 所以杨七微微摇首,青衣小厮自然明白,将原本收入手中握紧的响箭又放了回去。 先护送前行,然后再一拥而上。 杨七刚刚在心底打定主意不久,便辚辚车马之声踏碎黑暗的宁静。 十余辆马车排成一字长蛇阵徐徐驶来,打眼望去每辆马车上都装着不甚值钱的货物,每辆马车都有两个车把势分左右看管着,而在这马车周围跟随着大约二三十名作镖师打扮的壮汉。 这些壮汉不仅人多势众,而且俱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走路无声,目光警惕,太阳穴高高鼓起,一身内劲肯定不弱,其中还有两三人身材清瘦,相貌极其诡异,三角眼、山羊胡,颇有些小儿止啼的卖相,一看便知是歪门邪道的功夫出身。 一行车队来到这山坡下面之时,杨七微微仰首,示意那青衣小厮下去交涉。 后者点点头,为了避嫌摘下自己背后的那口大刀插在土里,深吸一口气后便赤手空拳地走了下去。 然而那青衣小厮刚刚出现在那些人的视野里之后,整个车队却顿时陷入了一片轻微的骚乱之中,三息功夫过后,那一行车队竟然齐齐勒住了马头。 不是说不在山坡之上停住吗? 青衣小厮微微一愣,有些疑惑自己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战在即 青衣小厮不是蠢人,他能在短短几年之内便成为杨七多疑之人的心腹,脚下踩着的可不止一具骸骨,手上沾染的也不止一条人命。 察觉到这车队气氛有些不对劲之后,青衣小厮下意识地躬身后退半步,右手手腕轻轻一抖,一柄薄如蝉翼的袖剑便落入其手中,他一双眼眸警惕地扫过这一行车队,嘴里沉声开口道:“高山流水!” 车队里面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双目都死死盯住他,宛如在看着一具尸体。 青衣小厮此时已经确认车队里面肯定出了问题,但是他却不敢确定发生了什么问题,只能先后退两步,嘴里继续重复了一句:“高山流水!” 车队里面终于发出了些许声音。 有为数不少的镖师已经或从背后或从腰间慢慢拔出了兵戈,刀剑摩擦过刀鞘所发出的刺啦之音汇聚到一起,在黑夜里传出不近的距离,让人牙齿发酸c头皮发麻。 “竟敢拦我们的车队,你是什么人?” 终于有人说话了,可惜说话之人更是让青衣小厮胆战心惊。 这是一个身穿玄色短打的青年,神色冷静,声音低沉,腰间别着两口短剑,古色古香,杀气内敛。 但是这青衣小厮看了这青年眼睛之后,便一眼认出了,这说话的青年,就是刚刚与杨七他们一行人接触的黑衣人。 虽然是换了装束,并且也没见过真实面目,但是这双宛如死人一般枯井无波的眼睛却让他仅仅见了一面之后,便刻骨铭心了。 但是这青年此时却是一副见了陌生人的模样,看了对方有些发愣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再度开口重复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拦我们的车队?” 青衣小厮双目紧紧盯着青年的一双臂膀,左手已经悄悄摸到了怀里的那支响箭之上,同时嘴里轻声说道:“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兄弟,在下走了眼认错了人,在下这就离开,等回到罗云城之后,一定摆下薄酒” 话语被一道羽箭彻底咽了回去。 一直防着对面敌人的青衣小厮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来,一支羽箭由他身后后心射入,羽箭所携带力道之大,直接贯穿了他的躯体,带出一捧鲜血之后继续直直朝着对面那青年胸前射去! 那青年嘴角扯出一丝略带诡异的微笑,他似乎明明能躲开这一箭,但是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这支羽箭离自己身体越来越近,然后钻入了自己胸膛之中半寸。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青年与小厮同时倒地。 因为此地离着车队比较近,所以青年这边率先有两人越众而出,脸色凝重地飞速赶到这青年身边,一人弯腰将其扶起,一人持刀小心戒备着。 青年嘴里涌出大口鲜血,面色痛苦地抓着自己身边那人之臂膀,伸手颤颤巍巍指着对面的山坡,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那倾听之人已经是勃然大怒,怒不可遏道:“妈的,连我们谢大人的货物都敢打主意,还真是不知死活,宋兄弟你放心,为兄一定替你报仇!” 此话话语未落,那被其称为宋兄弟的青年已经晕厥了过去。 倾听之人站起身来,双眼微微有些泛红,他伸出右手擦拭着衣袍之上沾染的鲜血,然后略带狰狞道:“妈的,还真有不怕死得在太岁头上动土,咱们兄弟们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亏!兄弟们给我抄家伙,山坡上这些杂碎全给我剁碎了喂狗!” 车队周围的那些镖师壮汉轰然应诺,留下七八名好手保护着马车上的货物之后,其余人全部抽出随身携带的兵戈,有从马车货物之下抽出朴刀者有从身后拔出长剑者更有从车辕之下抽出一支散发着寒光的铁枪者。 二十多名壮汉手持各种兵戈,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地朝山坡之上冲锋而去,虽然只有二十多人,却如狼似虎c气势壮烈,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惨烈味道。 山坡之上的杨七此时心血有些发热c手脚有些发凉,刚刚他在山坡之上,将山下的大概经过看得个基本明白,因为有黑夜笼罩的原因,具体细节当然看不清楚,只是看到了自己的心腹与对方同时瞬间便倒地不起,而下一刻那马车周围之人便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 难不成被识破了? 杨七此时心情颇为沉重,但是此时情势紧急却不由得他多作计较,只能强行压下心中所担忧之事,抱着破釜沉舟的语气低声喝道:“兄弟们,事到如今,咱也没有退路了,我现在也来不及告诉你们此事的来龙去脉,但是你们皆是我杨七过命的生死兄弟,我只能告诉你们,咱们日后是锦衣华食前程似锦,还是埋在这城南乱葬岗里无人问津,都看今晚这一锤子的买卖了,是男人的跟我冲杀,杀光能看到的所有敌人!” 杨七话音刚落,那群镖师之中冲锋速度最快的一名健硕镖师已经冲到了山坡之上,看到山坡上严阵以待的二十多人之后却是桀桀怪笑一声,双手握紧横于胸前的鬼头大刀,猛然便低头朝着首当其冲的杨七横斩过来! 鬼头大刀刀身幽蓝,一看便是淬了剧毒,而这镖师又是人高马大,蓄力已久的这一记横斩颇有些一夫当关的气势,裹挟着凌厉风声便斩向杨七小腹。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刀,杨七面色沉稳,这镖师不过是一四五品武夫,杨七打眼一瞧,便从这一刀里找出了不少的破绽,他心中原本有数套简单方式便能化解这一刀,但是此次交锋却是众人瞩目所在,所以杨七便没打算简单了却此事。 他深吸一口气,双臂猛然抬起握紧身后大刀刀柄,眼光之中流转如电,下一刻双臂肌肉瞬间鼓涨起来,门板大小的大刀猛然便脱鞘而出,在杨七巨力催使之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如泰山一般直直朝着那镖师压了下去。 咔擦 巨大碰撞之音霎时间划破黑夜里的寂静,杨七双手依旧保持着持刀姿势,脸色波澜不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霸刀之威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对面的镖师亦是双手持刀,刀锋停留在杨七黑衣之前三寸,再也寸进不得。 下一刻,这镖师额头之上渗出一丝丝殷红的血迹。 这仅仅是一个前奏罢了。 接下来,无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这镖师身体内钻涌出来,以他的百会穴为切点,到下唇中间,缓缓裂开一条血线,随着鲜血的冲刷,血线慢慢扩大,最终他的头颅与毛发全部分为两半,轰然倒地。 不愧是霸刀杨七之名啊。 越来越多的镖师涌了上来,但是却都碍于杨七这一刀之威,全部都凝固在了原地。 杨七微微晃动了一下脖颈,双眼之中的杀意再也没有遮掩,肆无忌惮的溢了出来,他手持巨刀,一双虎眸缓慢地扫过涌上来的所有镖师,此时的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脱开了牢笼的挣扎,宛如一只下山觅食的饿虎,终于碰到了敢于挑战自己虎威的猎物。 一名年轻一些的镖师忍受不了这种压抑寂静,怒吼了一声给自己撞胆之后,一记朴实无华但是却锋芒毕露的直刺,将手里长刀朴刀朝着杨七直直递将过去。 这名镖师虽然莽撞,但是却并非蠢人。他一入眼便看到了杨七这气势骇人的巨刀,所以直接就放弃了与这莽夫硬碰硬的打算,这一记直刺虽然速度迅捷,但是却只有六分力气,剩下四分全被他留在手臂之中,等待着变招所用。 杨七对于这一记直刺,只是冷笑数声,面对这朴刀越来越近,竟然没有作出反应,只是在长刀马上就要触及自身黑衣之时,健壮高大的身躯猛然发出一阵爆响,蓄势待发的内劲猛然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年轻镖师只觉得眼前一花,他把眼睛瞪到最大,却依然捕捉不到这口巨大刀身的运动轨迹,只是感觉到一股凌厉的风声迎面而来,刺得他脸颊一阵阵生疼。 但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疼痛便不算回事了。 他不可置信地慢慢低下头,那口巨大刀锋没入他的小腹和胸腔接近一半,鲜血几乎是同时自他口中和伤口之上汩汩流出来。 杨七狞笑一声,手腕微微用力,硕大刀锋瞬间旋转,将年轻镖师的身体搅动地粉碎。 杨七将手里尚且沾染着温热鲜血的巨刀高高举起,狞笑大声喝道:“还有谁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试试,爷爷的大刀早已经饥渴难耐了!” 此时的杨七身上沾满鲜血,手臂之上还挂着一些敌人的碎肉和内脏碎片,远远望去宛如一尊杀神,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镖局那一行人碍于这杨七威势,谁也不敢上前。 “嘿嘿嘿,一个区区莽夫而已,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还真是不知死活!” 伴随着一声阴柔怪笑和略显阴阳怪气的话语传来,一道凌厉的黑色身影自所有镖师时候猛然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众人头顶,右臂探出,五指成爪,带着凌厉风声直取那杨七头顶。 杨七双眸之中闪过一丝谨慎神色,他从来者这一手轻身功夫以及这一爪探出的功夫来看,便能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善茬。 那来者虽然说话阴阳怪气,但是却是作道士打扮,身披淡黄色道袍,头发以道簪高高挽起,凌空而来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面对这当头凌厉一爪,杨七心中战意更旺,低声嘶吼一句之后,不退反进,右手持刀柄,左臂托着刀身,脚步连错之间几个转身,巨刀虎虎生风裹挟着万钧巨力和雷霆之势便向着那道士手腕斩去。 道士一双三角眼之中精光闪闪,等到这一刀砍到自己手腕之前不足三寸之地之时,道士瞬间变爪为掌,顺着刀身斜斜一拍。 砰—— 金铁交戈之音瞬间爆炸出来,杨七手执巨刀蹬蹬蹬退后三步,而那道士道袍鼓涨,于半空之中身形向后飘出三丈之后,立即飘然落地。 杨七把手里巨刀往地面之上轻轻一插,盯着对面道士冷哼一声道:“你这邪道不在道庵里面修习自身,却出来枉造杀孽,你对得起你身上的这身道袍吗?” “你这后生,好俊的功夫,不过就算你功夫再俊,以后也再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那道士的三角眼眯了眯,然后便探臂从自己身后轻轻拔出一柄年岁悠久的拂尘,在手臂之中轻轻一甩,转身低声吩咐道:“谢爷的货物是当务之急,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个使刀的大汉交给我,你们先冲杀上去,把其余所有人全部杀干净,这道货物的消息万万不能传将出去。” 在那老道身后一名年轻镖师将手里长剑挽了一个剑花之后负于身后,低声道:“恩师你有所不知,这大汉乃是以前东陵道赫赫有名的霸刀杨七,只是最近几年落脚罗云城,做了胭脂水粉的勾当,但是依然不可小觑啊。” 那老道冷哼一声,满不在乎道:“东陵道的江湖之上鱼龙混杂,赫赫有名的人多了去了,一个做娘们勾当的东西,能成什么大气候?不用管我,你们尽管做你们的事去,这个耍刀的玩意就交给贫道吧。” 那年轻镖师低头应了一声,下一刻便转身向身后众位兄弟招呼一声,挥舞着长剑便一马当先地冲杀上去,原本一口文质彬彬的君子剑被他耍得杀气腾腾。 就在这些镖师行动的第一时间,杨七也是回首低声吩咐一句,他那二十余名心腹手下早已经杀气凛然,得到信号之后立即便拔出背后负着的制式长刀,躬身杀气腾腾地冲杀过去。 不到十息时间,两拨人马的先锋便已经冲杀到了一起,刀剑挥舞、铁枪狰鸣,一捧捧鲜血瞬间由伤口里面崩裂出来,染红了这一方山坡之时也给这一份静谧黑夜增添了几丝杀伐气息。 在一只手臂冲天而起之时,杨七脚步微微一错,手里霸刀在地上拖曳出一条深深的沟壑,整个人弯腰躬身,长刀拖在身后,气势汹汹地越过人群冲杀而去。 有两人在其面前拦路,皆是被杨七手里长刀一晃,那尸体就被一分为二,鲜血冲天、断肢残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百战盟沈南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姚义山在原地转来转去,神色颇有些焦灼。 按照他与杨七的约定,在半刻钟前就应该收到那响箭信号才对,但是如今那山坡之上却还是一片寂静,无边的黑暗蕴藏着无数的寂静与杀意,让姚义山愈发烦躁起来。 从百战盟里请来的八十多名好手此时倒是颇为镇静,一是他们有副盟主这个定海神针在这里,二是出发前每人都领了三两银子的费用,大半夜时间过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八十人里已经有一大半把手从刀柄上拿了下来,心里热切地想着回城以后去哪个楼里找姑娘好好温暖一夜。 百战盟副盟主沈南也是用刀的好手,虽然所用的佩刀不如那杨七的巨大亮眼,但是却也是一把上好的朴刀,刀身哑黑无锋,但是却足足有七十六斤之重,只要是沾到人身上,不用见血,就能把人砸的筋断骨裂。 姚义山索性在一块巨石之上坐了下来,拔出身后负着的长刀,放在膝盖之上仔细擦拭着,只是面色之上却依旧是心不在焉,瞳孔里面满满是浮躁。 而在他身边贴身跟随着的是从锦绣斋出来的七八名刀手,这些刀手都是些使刀好手,最关键的是为人机灵,行事机敏,而且这些人里只有两名是跟随姚义山闯天下的老兄弟,其余五名刀手皆是杨七心腹,与其说是来帮忙,还不如说是监视。 姚义山的长刀擦拭至一半之时,那沈南已经抛下重刀走了过来。 姚义山此时心不在焉,等到这沈南走到自己三步以内之时,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收起长刀站起身来,倒提着长刀拱手低声道:“沈兄,今夜让你跟着操心受累了。” “咱俩兄弟,就别这么客气了,今晚上虽说是为兄帮你的忙,但是你手笔可也不小啊,一挥手便撒出去五百两银子,可是咱百战盟里难得的好事儿啊。”沈南呵呵一笑,从姚义山手里接过长刀,对着天空中依稀的清辉看了看钢口,摇头笑道:“我说义山啊,你也是使刀的行家了,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咱俩这关系,为兄就有话直说了,这口腰刀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起来那是光鲜亮丽,但是这材质极差、锻造工艺更是极其敷衍,这刀就是一个花花架子,砍不上十刀就得卷刃;不到百刀就得断开。” 姚义山招呼着沈南一块在巨石之上落座,低声苦笑道:“唉,不瞒沈大哥说,小弟我这些年一直是声色犬马,混迹于这各种风流场所和胭脂堆里,除了进货的时候能出门见见世面之外,基本就没有出门的机会,这一身功夫自然也是落下不少,小弟也是出门之前随便在库房里拿了一把刀便出门了,还真没有察觉这刀质地如何。” 沈南伸出粗糙大手拍了拍姚义山肩膀,语重心长:“义山啊,你别怪当大哥的倚老卖老,这出来行走江湖啊,刀就是命,要是有一把好刀,关键时刻那是足以可以救命的,尤其是咱们今晚出来还是做杨掌柜的大事,这更是马虎不得啊,不过今晚这事儿就这样了,等会要是真拼斗起来,你往我身后靠一靠,硬骨头交给我们百战盟去啃便是,等这事了了之后,为兄带你去我百战盟里面,亲自给你挑一口好刀。” 姚义山一张丑脸之上浮现出真挚笑意,拱手道:“那小弟今日就在这里先谢过沈大哥了,小弟能有如此之大哥,那真是老天爷赏赐的福分啊。” 沈南摆摆手,摇摇头笑道:“义山你是真性情,侠肝义胆、重情重义,虽然是困于这女人作坊里,但是一身侠气却未曾被磨灭半分,沈南能与你义山做兄弟,那也是我沈南的福分。” 沈南顿了顿,而后环顾左右,压低嗓音继续说道:“义山,咱们兄弟俩不说两家话,你告诉我咱们今晚出来到底是要找谁的麻烦?你今天白天所说是你家杨掌柜的仇人,但是看今夜这氛围和气势,应当不单单是仇人的原因吧?若真是杨掌柜仇人,他能不亲自出面操办这件事件,而让你义山一直替他出面操办这件事情。” 姚义山低头沉默半晌,最终咬牙低声说道:“沈大哥,你就别问了,小弟实话跟你说,我真是也不知道今晚出来截杀的人是谁,这件事情确实不简单,但是这次小弟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杨大哥对于此事一向是神神秘秘,那些具体事宜他甚至连我都没有告诉,小弟我现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一头雾水地来这里等着,一头雾水地等到现在,就连要截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只是……只是这都到这时辰了,还没有收到杨大哥响箭,小弟心里也有些荒啊……” 沈南轻轻叹了一口气,举目远眺着远方的一片黑暗迷雾,低声感叹道熬:“算了,咱哥俩今日真是一对棒槌,那咱就彻彻底底做棒槌吧,等今日事情了了之后,咱们哥俩去燕云楼好好醉一场,再从妙音坊里叫两个角儿过去,你说伶露春那姑娘怎么样?” 姚义山低头嘿嘿一笑,轻声说道:“这伶露春姑娘虽然出道不久,但是艺业却是惊人,长相又是出众,这评弹行里啊,伶姑娘要是认第二,谁敢认第一?” 沈南仰首哈哈一笑,搂过姚义山的肩膀脸上带着玩味笑容说道:“为兄的早就知道,义山你对这妙音坊的伶露春有些心思,以前去妙音坊的时候,哪次不是奔着这伶露春去的?义山你放心,为兄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就算拼尽全力,也要让你抱得美人归!” 姚义山那副丑脸之上罕见浮现出了几丝不好意思的神采,他伸手拍了拍自己大腿,喃喃道:“听闻这罗云城里第一琴师罗云海一直便对这伶露春有意思,几年了一直坚持念念不忘,我……我这又怎么可能夺得伶露春芳心。” 沈南嗤笑一声:“就那个小白脸,做些下九流的勾当,还真以为能和我兄弟……不对,有血腥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速之客 沈南的反应不可谓之不快,察觉到黑夜里飘出来的这一丝丝血腥之气之后立即便一个弹跳站起身来,同时右手手腕一翻,一直藏在衣衫之下的一口轻刀已经被他瞬间拔了出来,内劲灌注之下,薄如蝉翼的轻刀霎时间便发出一声清鸣,杀气凛然。 姚义山紧随其后,在沈南拔刀之际也是瞬间站起身来,右手抄起朴刀,一双眼眸如鹰隼一般扫视向周围一片黑夜里面,六识在这一瞬间俱提到最高处。 察觉到这二位异动之后,周围的刀手和百战盟的打手以一种连锁反应纷纷行动起来,背后或腰间的长刀纷纷都抄到手里,围成数个大小不一的圆圈,手里狰然长刀对着四面八方c杀气腾腾。 沈南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黑夜里的异动,但是黑色迷雾里传来的那虚无缥缈的微弱声响却使得这沈南更加心情沉重,他将轻刀护于胸前,运转内劲声如洪钟道:“各位好朋友请了,在下乃是百战盟副盟主沈南,今夜陪在下结拜义弟来城外处理些家事,不知道是如何得罪了几位好朋友,还请各位好朋友直言。” 滴水不漏的话语被沈南以内劲送进无边无际黑夜之中,但是黑夜里的响动却只是微微一滞,然后却又继续行动起来,根本没有回应沈南的意思。 沈南与姚义山二人目光微微接触,但是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迷惑与震惊,然后这二人的心思便更加沉重起来。 虽然不知这黑夜里的来人实力如何以及是何身份,但是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些人的实力实在比己方这些人高的不只一星半点,那些人在己方身边行动这么长时间,但是己方这实力最高的沈南却依然把握不住一人的位置,这实在是有些沉重了。 沈南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能从草根出身一路爬到百战盟副盟主的位置,凭借的是他的胆识c魄力和刀法,却完全没有一丝丝运气的因素,黑夜里这种情况对沈南来说确实不是好解决的情况,但是对于这沈南来说,只要没打起来,那就未必没有机会。 所以沈南在心底心思急转,然后便将那轻刀收起来,满脸带笑沉声说道:“沈某不知道从哪些地方得罪了各位好朋友,但是看各位好朋友的身手功夫,一看便知比我们百战盟高出不是一星半点,各位有什么来意,还不妨直言,若真是沈某做过的事情,沈某定不会推辞逶迤!” 黑夜里面终于传来一声微弱却悠长的回应之声。 “百战盟听这名字倒是像个有模有样的帮派” 沈南侧耳用心捕捉着这缥缈虚无之音,但是片刻过后却一无所获,沈南终于还是呵呵一笑,故作镇静道:“哪里那里,百战盟不过也就是罗云城里一个小帮派而已,三百多脚行的苦哈哈聚集到一起,就是为了能讨个活命,混碗饭吃,但是从来没有做过仗势欺人的勾当,这位兄弟莫不是找错人了?” 那黑夜之中的嗓音低低笑了笑,声音瘆人,颇有些神秘色彩,然后他继续缥缈道:“沈副盟主真是客气了百战盟这个名号虽然我没有听说过但是这名头听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 然后那虚无缥缈的声音顿了顿,片刻之后蓦然自沈南背后传来:“但是今夜之事却是与你沈副盟主无关,我携诸位兄弟前来,是为你身边这位姚兄弟过来的,至于沈副盟主,还是不要将自己卷入麻烦里面来。” 沈南与姚义山是背靠着背手持钢刀朝外警惕着,那声音自沈南背后传来,便是自姚义山面前传来。 那声音已经是近在咫尺,甚至像是贴着姚义山的面前传来,但是那姚义山全身就像是坠入冰窟里一样,全身僵硬而不能自觉,手里握着朴刀,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南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神色,他全身内劲全力运转起来,右手反手握住轻刀刀柄,衣角猎猎c杀气森然。 下一刻,他无声无息之间猛然提刀一个转身,身形快若雷霆,绕过僵硬的姚义山,脚步接连交错,同时手里轻刀带着凌厉风声,直直横斩向那姚义山胸前。 沈南是用刀好手,一声横练,硬桥硬马,虽说算不上刀法名宿,但是刀锋行进之间颇有一些自己融会贯通的刀意在里面,这一记横斩唯一的特点就是快,极快,非常快,快到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刀锋的运功轨迹,快到那薄薄的刀锋似乎将无边的黑夜给斩出了一道痕迹。 但闻怆啷一声,那速度极快的刀锋却瞬间由横斩变为静止了。 一双有些过分修长的双指不知何时出现在刀锋运转的诡计之上,此时正将刀锋牢牢夹在中间,任凭刀锋拼命挣扎以致于刀身都已经发出了阵阵哀鸣,但是依旧寸进不得。 沈南脸色通红,抬起头来往对面看去,在他身前站着身材颀长的中年人,大约四十余岁,相貌普通,肤色黝黑,身材略有消瘦,但是身长却足足有八尺有余,比之寻常男子壮汉足足高了两头,再加上他的黝黑肤色,使得他像一个黝黑铁塔一般鹤立鸡群。 沈南鼓足全身气力与内劲拼命扯动这一口轻刀,但是这刀身却依旧稳稳当当地停在这青衫男子双指之间,饶是沈南连全身气力都使出来了,那青衫男子的双指就连轻微颤抖都没有。 “我早说了今日麻烦与你无关,你就不要卷到这麻烦里面了。” 青衫男子神色宛如青石一般冷峻,从出现到现在都没有一丝神情波动,在面对这气势汹汹的沈南长刀之时,表情亦是无比平静,就连说话之时,面上肌肉也没有丝毫动荡,仿佛是从喉结里单独蹦出来的字眼。 沈南似乎还是开口要说些什么,青衫男子也不多言,只是双指微微用力,铿锵一声那良好质地且伴随着沈南南征北战十余年的轻刀就断为数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 八臂猿韩麟春 没有了轻刀牵挂,沈南行动也算恢复自如。 他先是看了地上断为数截的轻刀一眼,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悲怆与哀痛,这把轻刀是他的贴身长刀,随着他南征北战十余年,平日里他多是用沉重腰刀对敌,基本没有用上这轻刀的时候,而每次用轻刀之时,都是陷入这水深火热之僵局之时,那时重刀已经脱手,全是靠着这一口轻刀杀出一条血路。 而如今这一口轻刀就这么被人以二指轻而易举地截为两端,沈南心里的悲痛不亚于断了自己左膀右臂。 那青衫男子却还是一副不阴不阳的死人脸,波澜不惊道:“你若是再待在这里,那下一刻碎掉的就是你的脑袋。” 沈南看了依旧陷入僵硬的姚义山一眼,呵呵低笑一声,咬牙道:“沈某没了刀,还有一双拳头,自打沈某与义山撮土为香,八拜之交之日起,便已经约定,生死相随,以命换命,虽然我不知你对义山施了什么妖法,但是既然我今日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动义山一下,兄台,沈某说得不是大话。” 青衫男子嘴角稍微动了动,似乎想做出什么表情来但还是失败了,他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声:“在这纷争杂乱的江湖里,还有你这般侠肝义胆的人,不多了,放心,我会对你厚葬的。” 还未等沈南开口,那姚义山却突然从呆滞之中回过神来,转身一把扼住沈南手腕,低声道:“沈大哥,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但是今日之事是我搞错了,沈大哥你回去吧,带着百战盟的兄弟一起回去,今日之事还劳烦沈大哥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沈南微微一怔,然后便立即低声说道:“义山,你不要想着把我摘出去,我今日跟随你来这南郊,为得可不是那几两破银子,咱们既然义结金兰了,那便是一生一世的兄弟,沈南的这条命不值钱,但是扔到这里,也绝对不亏得慌!” “沈大哥!”姚义山语气微微重了一些,他半转身盯着沈南的一双眼睛,沉默半晌只吐出三个字:“相信我。” 沈南在姚义山的注视之下亦是沉默了良久,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反手握住姚义山手腕,同样重重点了点头。 沈南蹲下身来仔细地将地上的轻刀碎片捡了起来抱在衣襟里,转身招呼了百战盟的兄弟一声,便立即转身沉默地回去了。 一刻钟时间过后,沈南带着百战盟的弟兄彻底消失在了这片黑夜里,姚义山身边只跟着锦绣斋里带出来的七八名刀手,这七八名刀手都是手持钢刀,气势汹汹地面对着青衫男子这个不速之客,其中还有两人刀锋是隐隐约约对着姚义山脊背。 姚义山对身后这些刀手视而不见,一掀袍襟直接跪在地下,结结实实叩首道:“厚土坛座下弟子姚义山见过韩坛主。” 韩麟春,实打实的金刚境,绰号“八臂猿”,手上功夫极其了得,一双硬拳碎石裂金,刚猛无铸,统领灵木坛多年,一直负责担任护卫少主的重责,十多年里与顾长凤只见了七面,但是在暗中却不知替顾长凤拦下了多少明枪暗箭,一双硬拳之下单单毙掉的同为金刚境的高手,就有十三人之多。 有顾长凤的地方,不一定有韩麟春但是有韩麟春露面的地方,一定有顾长凤。 甚至可以说句不客气的话语,韩麟春这个金刚境里面的佼佼者,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他的一切都是按照顾长凤的路线活着的。 姚义山跪下了,但是他那身后的七名刀手此时却面面相觑,他们在厚土坛里地位属于较低的一层,别说其余坛的坛主,就连自家坛主的面都未曾见过,所以突然面对这江湖诨号八臂猿的金刚境高手,一时之间倒有些不知所措。 韩麟春根本没有把眼光放在这些刀手身上,只是简简单单扫了一眼便当看见蝼蚁一般过去了,韩麟春眼皮微微耷了耷,看着地上的姚义山轻声说道:“你都明白了?” 姚义山闭目点头,面露痛苦之色缓缓说道:“属下都知道了,前些日子杨掌杨七往谢府里面跑得殷勤,而且每次都会提前把我支开,我之前隐隐约约有些不对,但是却从来没有往这里面想,现在看到韩坛主,我便瞬间明白过来了。” 姚义山身后的那七名刀手互相对视一眼,心知此事已经败露不能再拖更多的时间,咬牙低吼一声,七人结成战阵,手持腰刀朝着对面的韩麟春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 七把钢刀不分先后,组成一张明晃晃c杀气腾腾的刀幕便朝着韩麟春全身上下各处要害砍劈过来,刀势凌厉,杀气四溢。 下一刻,金戈铿锵c鲜血爆裂。 七名刀手手里钢刀完好无损,但是七颗天灵盖却已经完全碎裂,鲜血混着脑浆迸射溅裂出来,七具软绵绵的尸体软弱无力地丢掉手里钢刀,哗啦一声倒地不起。 韩麟春从怀里扯出一方手帕仔细擦拭着手指缝里的鲜血,一言不发。 身后黑夜里涌现出七名黑衣人,每名黑衣人身后都背负着一把制式长刀,手里各自提着一连串血葫芦似的人头脑袋,这七人是韩麟春的肱股心腹,不擅长动脑子,却极为擅长杀人,这七把刀跟随韩麟春闯过不知多少腥风血雨,原本有十三把,但是江湖却不好混,这些年陆续地折了六把,最后留在韩麟春身边的只有这七把刀,也是最精锐的七把刀。 这七人将手里的人头齐齐扔在姚义山面前的地面之上,然后躬身行礼之后,便又消失在身后的迷雾里面。 韩麟春将擦拭完血迹的手帕重新揣回怀里,探脚踢了离他最近的人头一脚,波澜不惊道:“这些是杨七的心腹,也是他的后手,都在这里了,他还从西城马家那里买了不少人头过来,但是我们道德宗如今没必要和马家结仇,所以我只是遣人将其打晕了,并没有割下他们的脑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葵水坛第一谍子 姚义山脸上原本的痛苦被苦笑代替,他抿了抿嘴唇,沉声道:“有韩坛主出马,这些跳梁小丑肯定掀不起多大风浪,义山此次追随杨七来这里意图截杀少主,实在是天诛地灭的不义之举,江湖容不下我这种人,我自己也容不下自己,今日义山就不脏了韩坛主的双手了,此生入道德宗,义山不悔,若是有来生,义山再报宗里恩情。” 姚义山话语没说完,手里已经摸起了地上的一把钢刀,右手紧紧握住刀柄,反手便毅然决然地抹向自己脖颈。 韩麟春今夜出现在姚义山面前,破例说了这么多,当然不可能是看着姚义山抹脖子的,所以在姚义山刚刚把手里刀锋举到自己脖颈面前之时,韩麟春便屈指一弹,伴随着清脆的怆啷一声,姚义山手里的长刀便落到地上。 韩麟春看了姚义山一眼:“你只是从犯,并且从头到尾都是被蒙在鼓里,少主此前便说了,此事免你罪责,而且锦绣斋这个罗云城最大的据点不能丢,杨七死了,必须得有人负责顶起来,这个人,非你姚义山莫属。” 姚义山此时右臂手腕还是有些发麻,他抬起头来,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看着韩麟春,嘴里喃喃低语道:“这这可怎么使得,这可怎么使得” 韩麟春双手负于背后,他原本便身材颀长宛如一根瘦瘦高高的树木,此时双手负于背后更显高挑,据说在他初出江湖之时,当时还不知道取一个拉风响亮外号的重要性,只知道闷着头打架,在他小有名气之后,江湖朋友便开玩笑地送了他一个“摸着天”的外号,虽然只是玩闹,但是也足以显示出此人身高之出类拔萃了。 当然,自韩麟春入了道德宗,得到四相之首的叶霖指点两句之后,拳法突飞猛进,一路接连挑战三十余名拳法大家,胜多败少,最终拳法终于集各家拳法大成,而后自成一派,那摸着天玩笑般的诨号便没人教了,渐渐的人们便开始称呼他为八臂猿,一是说他拳法迅捷,施展起来若有八条手臂同时挥舞,水泼不进二是说他拳法刚猛无铸,宛如巨猿一般,能开山碎石。 韩麟春所执掌的灵木坛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护卫少主安全,这个任务的性质也就要求了韩麟春以及灵木坛的人员是前五坛里最少的,但却是最精锐的,据说三年前灵木坛的人员便被韩麟春裁减到了四百人,但是这四百人之中水平最差的也能一刀斩掉六品武夫的脑袋。而韩麟春一直贴身带着的那七把刀,逐个上阵不过就是品武夫,虽然有些出彩地方,但却不是那天资出类拔萃之辈,也就不过能在同水平之中称雄罢了,但是若此七人联手组成战阵,却曾经斩杀过两名金刚境的高手。 在道德宗前五坛之中,金戈坛主要负责稳定后方以及训练新加入之子弟 灵木坛最主要任务便是负责少主安危,这是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任务 葵水坛负责情报刺探以及暗杀,其次便是起到一个对宗内人员的督查清除作用 离火坛是前五坛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坛,占据了道德宗里“三大最”:实力最高,人数最巨以及资历最老。离火坛里有好手三千名,这离火坛的人数拉出去都能与八大门派之中任一门派抗衡了,而这离火坛负责的事物也是最重要的道德宗在江湖上的地盘和名声,基本都是离火坛子弟一拳一脚打下来的 至于前五坛的最后一坛厚土坛,负责的事情便比较繁杂了,多是为道德宗提供金银保障之类的事情,厚土坛一坛之力提供的金银物资便能维持偌大的道德宗运转还有富余,这厚土坛的能力以及重要性自然是不必多说。 韩麟春把思绪从黑夜里收回来,看着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姚义山轻声说道:“你还算是个有血有肉的真汉子,少主既然留你一命,你便好好替少主效力,千万不要步了这个杨七的后尘,今夜为了这个所谓的霸刀杨七,我堂堂八大坛的坛主便出动了两个,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姚义山心中微微一惊,不过下一刻涌上来的便是一股快意淋漓之感了。 不论那一地的江湖,对于背信弃义c卖主求荣之人都是没有好脸色的。 被韩麟春c姚义山二人轻描淡写所议论的杨七,此时正倚在一块巨石之上大口喘息着。 在他身下堆伏着不计其数的尸首断臂,陌生人的鲜血流淌交汇在一起,而后便汇聚成一条足以莫过人脚面的小河,形状各异的兵戈或折断或完好地斜斜插入地面,组成了一处别样的刀冢,可惜不仅起不到祭奠亡灵的作用,相反还给人一种阴森恐怖之感觉。 杨七的霸刀就放在他的身边,在他小腹之处破开极大的一个口子,鲜血汩汩流淌而出,他神色疲惫,但是却不显慌张,他也没有试图用手去堵那个伤口,他知道是徒劳的。 之前与他接头的那个黑衣人从他身后转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一把黝黑铁钎,上面滴滴答答地流淌着鲜血。 杨七费劲地咧了咧嘴:“你便是葵水坛第一谍子宋子安?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宋子安也没有否认,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否认没意义但是他也没有承认,一个谍子的基本素养告诉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松懈。 杨七瞳孔有些涣散,他慢慢说道:“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的家人” 宋子安的声音自黑色面巾之下慢慢传出:“葵水坛坛主亲自去锦绣斋处理里,你放心,一个都跑不掉,包括你送到牛头山上的小妾和送到村里的小儿子,今夜他们都会追随你而去的。” 杨七呼吸有些急促,费劲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断断续续道:“那那马车之上的宋圣使,是不是就是少主?” 宋子安眼神平静,一言不发。 杨七此时心里却有了答案,他伸手猛然抓住身边霸刀,留下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老子不叫杨七,老子叫杨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刎成风 翌日清晨,晨雾起了,鸡鸣三遍,罗云城里大大小小的铺子都摘下门板,开始开门做生意了。 锦绣斋作为罗云城里名气最大的胭脂铺子,按照以往这么些年的规矩,在鸡鸣头遍之时便摘下了门板,两个手脚勤快的小厮,已经拿着笤帚c水瓢来到门前大街之上开始打扫。 今日锦绣斋里迎客的却不是那心高气傲的大管事,而时换成了温言谦和的年轻二管事,每当有贵客登门之时,这二管事林念便弓着身子笑脸相迎,极为熟稔地向那些年轻貌美的富家官宦小姐推荐着最上新最出彩的胭脂水粉,偶尔有熟人问起那眼高于顶的老管事去哪儿了,林念也只是笑呵呵地回应道跟着大掌柜出门进货去了,对于此事却并不多言。 昨夜在罗云城南郊之外的那场厮杀,算是惊心动魄,那一场黑夜埋葬了接近上百条的人命,昨夜的南郊伏尸一地,断臂残肢无数,鲜血浸透了那一面山坡,不可谓不悲壮c不可谓不惨烈。 但是今天清晨,黑夜散去了,朝阳升起来了,那昨夜的杀戮与死亡便顿时消弭于无形之中,城外依旧是春意盎然,城内还是车水马龙,昨夜的血腥气根本没有传到这白天里来,那些死去的人好像蒸发了c被世人极为默契地遗忘了,活着的人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死去的人便毫无价值地消失在人间,就像一颗石子被投入汪洋大海之中,连一点波澜也没有起来。 而今日唯一为此事起了波澜的,便是黄龙街谢府了。 谢府是道平郡郡丞谢灵府邸,谢灵在这道平郡经营了数十年,人老成精又长袖善舞,屁股下的位置是整个道平郡实打实的二把手,身后人脉资源又不知道有多少,这谢府规模,自然在黄龙街甚至是整个罗云城,都是首屈一指了。 谢府院大墙深,占地规模及其广大,单单里面伺候的下人小厮婢子加起来,就有一百五十人之多,再算上镖师护院的话,整个谢府每天要有四百多人同时开伙,谢府可谓是家大业大,规矩森严。 但是今日这整个谢府,上层却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府里把守当值的护院镖师全部瞪大了双目,精神极其饱满而那些往来的豆蔻年华的婢子也都是行动蹑手蹑脚,生怕被挑出毛病来。 砰 书房里,谢灵满面怒容c须发皆张,一身玄色长袍裹在身上,他端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之上,将手里的茶盏和热茶狠狠地摔在地上,恶狠狠道:“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这个杨七是怎么想的?他竟然有胆子截老夫的货物!还敢杀老夫的人!真是真是胆大包天!” 坐在谢灵左手旁边椅子之上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青年,雪白锦缎长袍,君子髻乌黑顺滑,面目俊朗,剑眉星目,此人名唤谢玄,是谢灵长子,同时也是谢灵左膀右臂,为人聪慧,心思缜密,一直深受谢灵倚重,谢家的很多事情,都是由这谢玄掌控的。 谢玄向谢灵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父亲大人息怒,事情已然发生,就算发再大的脾气,也于事无补了,刚刚孩儿也算是听到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孩儿却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这杨七不过是个刚刚上岸数年的江湖泥腿子,这些日子又是一直意图努力想往咱们谢家这边靠拢,他又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不合理的勾当?这一车队的货物,无非就是一些朝廷禁运的刀药茶盐罢了,加起来不过也就是七八千两银子,这些根本不算什么东西,就算加上在里面夹带的前晋皇宫里的重器,也不过七八万银两,但是那锦绣斋,每月的流水就有上万两,他又怎么会舍本逐末,去做这些杀鸡取卵的勾当?” 谢灵心情微微平复一些,但还是怒气犹存,他接过婢子新上来的一盏新茶,放在嘴边重重喝了一大口,然后才没好气道:“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你刚刚也算是听明白了,杀人劫货的,就是杨七和他锦绣斋里的那一帮老兄弟,这事儿还能有假?” 在谢灵面前的书房中央跪着一名年轻镖师,这名镖师身上满满全是伤口,经过简单包扎之后已经止了血,但是脸色却依旧苍白,看到那谢灵目光望过来之后,年轻镖师立即拱手道:“谢爷,小的刚刚所言句句属实,昨天晚上的事情小的看得一清二楚,若非先前小的受了一箭昏倒在地,恐怕也难逃这杨七霸刀啊。” 谢玄目光冷了冷,皱眉问道:“这杨七也算是老江湖了,在袭杀完成之后,他就没有带人挨个检查一遍尸体?” 那镖师脸上浮现出一抹怒容,深深地看了谢玄一眼之后,终归还是没有发作,强忍着怒意慢慢说道:“这位大人,小的刚刚已经说过了,小的胸口的是箭伤,被人从远处偷袭而受伤,小的倒地之后,有一敌手尸首便叠在了小的身上,也正是因为如此,小的才逃过一劫。” 谢玄点点头,拿起身旁茶案之上的象牙折扇轻轻敲打着自己手心,歪着脑袋继续疑问道:“你说杨七这厮直接便向你们车队动手,甚至早早就埋伏在了你们撤退的路线之上,看这个情况,肯定是他们早得到消息无疑了?” “谢玄少爷!”那年轻镖师毕竟年轻,此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怒意,眼眶泛红,胸膛起起伏伏,而后便一字一顿道:“家师与众位兄弟接了这个单子,从桃花城护送这一支车队来到罗云城,镖单里面说得明明白白,只是和寻常一样的货物罢了,为何会又有前晋皇宫里的重器?昨夜鏖战之中,家师与众位师兄弟全部身死,小的侥幸存活了下来,连夜赶到谢府,不过是想让谢爷明白咱龙门镖局虽然砸了这趟镖,但是却没有砸了自己招牌,不是让你堂堂谢少爷来刁难诘问的,既然你谢少爷不相信咱爷们,咱爷们也就不奉陪了!” 说罢,那镖师竟然从肋下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接往自己脖子抹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谢家密谋 谢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诧,但是此时也容不得他细想,眼看那匕首已经到了那镖师脖颈之上,只见他刷的一声展开自己手里精致折扇,折扇宛如白色蝴蝶一般围绕着他的手腕灵巧而迅捷地旋转一圈,然后便画着优美的弧线飞出,怆啷一声打掉那镖师手里匕首之后,又画着曲线飞了回来。 那镖师虽然被谢玄救下,但是对谢玄却没有一丝谢意,望向谢玄的双目里面全是血红愤怒神色。 此时还是人老成精的谢灵摆了摆手,伸出双手安抚了一下两人之后,呵呵笑道:“宋镖师,可不要如此莽撞,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是可不得如此拿自己性命作儿戏啊,玄儿他只是担忧这些货物,心思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了,宋镖师是佟镖头的贤侄,你说的话,老夫又怎能不相信?宋镖师先下去休息几天,老夫会亲自修书一封,向龙门镖局佟镖头那边具体说明此事的具体事宜,毕竟此事是发生在罗云城周围,又战死了不少镖师,此次镖金不用贵镖局赔偿,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罢了,龙门镖局这块金字招牌,老夫还是信得过的,以后谢家的货物,还是找你们龙门镖局。” 谢灵话语刚刚说完,门口候着的两名小厮便躬身走了过来,跪在地上的宋子安被扶起之后,又做了一会儿悲痛欲绝的神色,这才转身任由那两名小厮扶着赶往偏房歇息。 道德宗葵水坛第一谍子,确实名不虚传。 随着宋子安离开,谢灵略带疲惫的挥了挥手。 所有下人全部躬身无声退下,书房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磕上。 谢玄正襟危坐,放下手里的象牙折扇,脸色凝重地问道:“爹,这趟货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谢灵倚靠在黄花梨太师椅之上,双目慢慢闭上,然后略带疲惫说道:“这趟货物里夹带着前晋的皇宫重器不假,但是在这些重器里,还有一枚前韩的传国玉玺!” “什么!!!”谢玄一时之间大惊失色,浑身如遭雷击颤颤巍巍,脸色一瞬间便变得苍白起来,他神色惊诧,喃喃说道:“爹,你不是不知道,长安城里的天子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集齐这些前朝的传国玉玺,现在这些年下来,就差前晋c前韩和前燕这三国了,粘杆处的谍子有数量可观的一部分一直在负责这件事情,若是若是此事被传将出去,那等着咱谢家的,将会是灭顶之灾啊。” 谢灵依旧靠在太师椅之上,不过此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充斥着浓郁的疲惫:“为父为了这一颗玉玺,花费了八年的功夫,这些年不知道搭进去多少人力物力,今日好不容易得手了,在关键时刻却还是让人摘了果子,呵呵,为父自诩聪明一世,没想到还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啊。玄儿你都知道这颗玉玺的重要性,为父又怎么能不知?但若是你想想,若是这颗玉玺真的进了咱谢家府邸,那咱谢家就多了一道保命符啊,关键时刻将其祭出来,这泼天的功劳,什么难关过不去?就算不用来雪中送炭而是用来锦上添花,你要是捧着这颗玉玺去了长安献给天子,想要什么,那你就能得到什么啊” “是啊,若是这颗玉玺进了咱谢家,那倒真是前途似锦,可惜现在再说这些,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谢玄拿起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眼睛里泛起一丝冰冷杀意,“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个即将到来的惊天危机消弭于无形,那个镖师是唯一的活口,留不得,今天晚上,孩儿亲自动手,将他” “糊涂!”谢灵重重拍了拍太师椅扶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吹胡子瞪眼道,“你若是真杀了这镖师,咱们谢家就离倒台不远了!” 谢玄满面惊诧,蹙眉疑惑问道:“爹,您您此话何意?” 谢灵重重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玄儿啊玄儿,在咱们谢家的小一辈之中,你算是最深得为父心意的,谋略手腕都比你的兄弟姐妹要高不少,但是有些事情啊,你的眼光还是看得不够长远,任何事情都是有不同的角度,不能单单只看其中一个层面哪。” 谆谆教导之后,看谢玄脸上涌现出一副羞愧神色之后,谢灵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将其中利害关系娓娓道来:“这镖师是从正门进来的,虽然是清晨时分,但是看到他的人不在少数,他要是真死在咱谢府里,咱们怎们和佟镖头交代?龙门镖局可是咱东陵道这儿的第一大镖局,要是与这龙门镖局交恶了,咱们以后的走镖,就等于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推了,这是其一。” 说到这里谢灵顿了顿,在太师椅上坐直了身躯之后沉着脸凝重说道:“其二,那趟车队现在已经随着杨七不知所踪,杨七若只是求财,那肯定是极好的,甚至再多给他数倍都无妨,但是你我父子心知肚明,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杨七敢对我谢府动手,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示,截我谢府的货物算是轻的,万一万一真是得了这货物之中夹带着玉玺的消息才出手的,那咱们谢府肯定要你面对一个不小的风浪啊,若是处理不好,甚至要危及咱们谢府根本,万一东窗事发的时候,咱有这个镖师握在手里,便能与对面反咬一口,有龙门镖局的镖师作证,这趟货物确实是咱们的,但是那玉玺谁能证明是咱们谢府放进去的?玉玺之上写着咱谢府名字啦?” 谢玄这才心悦诚服地点点头,拱手道:“爹,孩儿受教了,这个镖师,就是咱们的后手,杨七那些人要是知道这镖师没死的消息之后,肯定会派人过来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咱们要做的,应当是保护这人才对。” 谢灵站起身来,一边摆摆手一边往外走去:“说起来也简单,这件事情,若真是东窗事发了,先是矢口否认,抵赖不过,便将这镖师推出去,把玉玺这事情撇干净玄儿啊,你爹还没老糊涂呢。” 最后一句话说话,谢灵身影已经消失在门框之处,谢玄脸上笑容温和,但是额头之上却是冷汗津津,双拳不自觉紧握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锦绣刀仙 “谢府的私货里……竟然还夹杂着这么一块烫手山芋?” 宝巷小院里,顾长凤从锦绣木盒之中取出那一枚方方正正的传国玉玺,一边玩味笑着一一边将其拿到手中把玩,这枚传国玉玺虽然不大,但是却入手颇重,更为难得的是这玉玺长久放在木盒之中,初入手之中却毫无冰冷,传来的而是那温润柔和之感,宛如女子羊脂凝华的肌肤一般。 顾长凤将那玉玺随意扔回木盒之中,拍了拍手摇头而笑道:“长安城里的那位天子,这些年来一直相信一些气运之说,非要把所有前朝玉玺全部销毁才行,要不然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沉,没想到这前韩的传国玉玺,竟然出现在东陵道这边。” 小巷的梧桐树之下,除了顾长凤与老黄雪见三人之外,还有一个正襟危坐的姚义山,此时的姚义山一身黑色短靠,丑陋老脸之上满满全是激动神色,屁股下面虽然搁置着一张座椅,但是只有半张屁股放在座椅之上。 顾长凤将木盒合上,转身交给雪见,雪见在小院里住的日子也不算短了,现在不再和以前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艳方丽,而是身着一身点缀着碎花的月白色罗衣,气质也从以往的妩媚艳丽自然而然地转变成了春风西游的柔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之间,颇有些居家的小女儿风范。 雪见收起木盒,巧笑着站起身来便朝堂屋里面走去,至于将那木盒归置于何处,便没有人再问了。 顾长凤抢过黄满堂手里的紫砂壶给自己与姚义山各自倒了一盏凉茶,姚义山诚惶诚恐,顾长凤却只是摆摆手,下一刻便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云淡风轻道:“这天下还有三颗玉玺散落民间,我道德宗却得其二,呵呵,老黄你说,我道德宗是不是真得了天地运数,该去举起大旗,做那些造反的勾当了?” 黄满堂重新抱起自己的紫砂壶,没有理会顾长凤这个随口问起的白痴问题,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三颗玉玺……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长凤呵呵一笑:“除却被长安收起来的那些玉玺之外,还有前韩、前晋以及前燕的三颗玉玺散落于民间,前燕的我也不知流落到哪儿去了,只是去年听人道坛的扶风说起,似乎在南疆得到过这颗玉玺消息,但只是昙花一现罢了,现在世人依旧不知道这颗前燕玉玺到底在何处,前韩玉玺现在在这小院里面,而那前晋玉玺……已经变成了一把刀。” 黄满堂微微一怔:“变成了一把刀?什么意思?” 顾长凤靠回椅背之上,优哉游哉说道:“道德宗里有四尊法相,其中有一诨号名为锦绣刀仙的,老黄你应当听说过几分吧?” 老黄蹙眉深思,但是却依旧没想起这磅礴大气的名号之下是何许人也,只是端起茶盏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茶水,而后缓缓说道:“这锦绣刀仙的名号,我确实是没听说过,但是在老黄我行走江湖的那段时间里,江湖上倒是有一个刀仙,不过也只有一个刀仙。” 姚义山神色激动,他也是使刀的行家,最敬佩的便是那传闻之中使刀的老神仙,当下低声恭敬答道:“老前辈说的,可是那刀仙温荒?” “正是此人。”黄满堂点点头,一张老脸之上难得地涌现出一丝心驰神往,就连沟壑纵横的皱纹里面都迸发出一丝丝的神采飞扬,“温荒此人,天生刀胚,刀术一途之上,确实是纵横无敌手的存在,要说玩刀,普天之下都找不出一个比他玩得好的,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让天下武林之中佩刀的说话都有了几分底气,不过自从在那次决战之中输给姚书剑半招之后,便彻底封刀退隐,再也不知所踪了。” 姚义山搓着双手,神色极其激动:“属下倾慕温老前辈神采多矣,今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见过温前辈面目一次,若是属下有幸能见温老前辈耍一次刀,真的是死亦足以!” 顾长凤卖足了关子,把这两人胃口吊的高高的之后,这才喝着凉茶云淡风轻道:“宗里的法相之一,诨号锦绣刀仙,真名唤作龙羽,乃是温荒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他手里那把刀,唤作杀鹿,里面正是掺杂了前晋的传国玉玺,这把刀是让那龙羽如虎添翼啊,不仅能斩人体魄,还能斩人气数啊。” “龙羽……”黄满堂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缓缓说道,“我之前倒是听闻过温荒自收了那开山大弟子之后,在晚年倒是也收了一关门弟子,但是这弟子却在江湖之上名声不显,出师之后也没有在江湖上掀起多大风浪,渐渐的便被世人遗忘了,毕竟这个江湖实在太大了,每天扎到这江湖里的新人,沉入湖底里的老人不计其数,老黄我没想到的是……这龙羽竟然入了道德宗啊。” 此时雪见也巧笑着走了出来,饶是民间常见的月白罗衣也遮掩不住她的优美曲线,胸前惊心动魄,翘臀玲珑有致,就算是燕云楼里最当红的花倌儿,恐怕与这雪见也是不分高下了。 雪见笑着将手里端着的一盘桂花糕摆到桌子上,一边宛如女主人一般招呼着大家吃着这精致糕点,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咱们道德宗能屹立于江湖之上魏巍不倒,自然有自己的底牌,四尊法相就是咱道德宗的四根柱子啊。” 姚义山低头沉思片刻,或许是看顾长凤极其和蔼好说话的缘故,终于压抑不住心中好奇,小心翼翼问道:“少主,属下……属下似乎记得,那前晋的皇姓,就是……就是龙?” “然也。”顾长凤笑着点了点头,丝毫不避讳地说道。“当年我先父率十万铁骑叩开前晋黄门,前晋皇帝悬梁、皇后投井,但是那当时的前晋太子虽然只有四岁,但是却死死抱着那传国玉玺坐在龙案之上,毫不畏惧地与我父对视,我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其收养,这个四岁幼童,便是现在的锦绣刀仙龙羽了。” 听闻这个惊天秘闻的姚义山一脸惊骇喃喃自语:“这……这前晋太子都是咱道德宗的法相,真是……真是厉害啊。” 顾长凤与雪见相视一笑,笑容里面颇有几分自负神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高高兴兴杀人去 姚义山在小院里用晚饭,便告辞离去了。现在杨七消失,整个锦绣斋里的事情便都要姚义山自己一肩挑了起来,不论是重新收拾锦绣斋里面的格局,还是重新搭起锦绣斋之前的路线,甚至消除谢府对锦绣斋的怀疑与敌意,这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最近的这一段日子里,恐怕有姚义山忙的了。 而宝瓶巷小院里面,也慢慢地恢复了之前的静谧生活,院落里的青桐树依旧静静地生长c伫立着,似乎是亘古以来便存在,还要往永恒之中这么站下去。 北堂逸送来的芦花鸡也慢慢适应了这小院里的生活,此时也不用整日关在竹笼里了,老黄难得从竹椅之上站起来,饶有兴致地替这三只芦花鸡打了一个简易的鸡窝,三只芦花鸡平日里就是在小院里咯咯乱叫着刨食吃,可惜就是年龄还不到,没有下过鸡蛋。 黑马一直被养在后院,几乎没有外出溜达的机会,小黄狗此时也适应了罗云城里的水土,不再像往日那样焦躁,而是摇头摆尾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偶尔去挑衅一下大黑马这个庞然大物,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去欺负这三只新来的芦花鸡,毕竟这三只芦花鸡看起来小了一些,也好欺负一些。 老黄依旧每天躺在树下过着养老的生活,不到万不得已几乎不会出门,偶尔会眺望着西方眯眼沉思,随着夏天越来越近,老黄眺望希望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此时雪见已经完全抛却了了以前的妖娆媚态,现在每日身上穿的都是麻布粗衣,头上青丝里面挽住的也是一根简陋竹筷,这段日子的雪见已经专注于烹饪各类美食,不知道是真的醉心此道还是单纯为了省银子,不过她在烹饪一途之上确实有几分天赋,现在小院三人的饭食几乎不用再从外面叫,都是雪见负责烹饪,午饭晚饭都能保持四菜一汤的标准,而且色香味俱全。 至于顾长凤,这这段日子里应该是最累的人了,他所有的精力与气力都放在了练刀这一事之上,每日里只是简单而又枯燥地重复练习那最基本的刀式,就连最简单的刀法也没有练习过。 但是在这些日子的汗水浇灌之下,顾长凤的刀式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些变化,只不过这一丝丝变化实在太微小,而且又用语言根本无法说出来,所以顾长凤也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一种要发生变化的感觉,但是具体是哪种变化,他又根本说不出来。 春有嫩绿夏有荷秋有硕果冬有雪。 和谐而静谧的生活就在这小院里面缓缓流淌着,阳光渐渐变得灼热了一些,风儿也稍微温暖了一些,不知不觉,院子里的那颗青桐树都已经布满了巴掌大小的翠绿叶子。 大乾元历十七年五月初八,夏至,据恪遵宪度抄本:“日北至,日长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极也。 冲龙煞北,宜成服c丧葬,忌出行c破土。 顾长凤一身玄色箭装,小腿的服饰紧紧扎到了靴子里面,没有了长袍的束缚之后,更给他增添了几分利落干练。 而当他将姚义山送来的那一口上好狭刀轻轻背负在身后之后,那一丝丝的干练便转化为了杀气。 雪见此时像极了伺候老爷出门的婢子,一边仔细地替顾长凤拾掇着发丝和衣衫,一边轻声嘱咐道:“少主,今日出行实在是有些危险,不过既然您心意已决,雪见就不再多言了,只是您真的要自己出门吗?我和老黄二人其实可以远远缀在你后面的,这样既不会影响你的事情,万一真出了意外,我们也能来得及做些什么。” 顾长凤屈指轻轻弹了一下雪见洁白的额头,意气风发说道:“本少主这次出去,是要斩妖除魔,磨砺刀法,若是有你们二人跟在后面,我这刀法怎么能死中求生,怎么能更上一层楼?” 雪见细心地替顾长凤整理好最后一丝略显凌乱的发丝,嫣然一笑道:“既然是少主出马,区区几只小毛贼肯定不在话下,婢子在家里做好晚饭,烫好黄酒,等着少主回来享用。” 顾长凤哈哈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大踏步地离开了小院。 按照黄满堂的说法,顾长凤能感受到自己刀式里面出现这种变故,那是好事,只能他察觉到了自己之前刀式里面的花拳绣腿,开始慢慢向真材实料的方向发展。 但是也正是因为自己刀式里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出现,所以更能证明顾长凤现在练刀到了一个瓶颈的地步,而这个瓶颈不是蛮力可以破开的,只能以鲜血为引,慢慢浇开这个大门。 黄满堂这个老人虽说是走的偏门,身上没有丝毫内劲,但是这个走偏门的老人却是叶霖亲口承认,可以斩杀金刚境高手,甚至与洞玄境界高手拼个五五开。 自大秦以降,天下武夫迈过九品这个天堑之后,便来到了上四境的天地里面,但是这上四境里面却更是自成一方天地。 按照叶霖与顾长凤所说,这下九品的武夫里面,虽说有内劲傍身,但是起的都是一些修身养气或者关键时刻增加爆发力道的作用,也就是寻常江湖人士口中直言的“横练”。 所谓横练,便是硬桥硬马,一力降十会的买卖,一拳一脚都是实打实的,打到人筋骨断了那便是筋骨断了打到人手脚折了就是手脚折了。一板一眼都得按照这下九品的规矩来,罕有能逾越者。 而这金刚境,是一道拦在上四境和下九品之间的一道鸿沟,也是一道天堑。 按照叶霖这个实打实的仙象境界的高手所言,金刚境虽说是上四境的门槛,但是归根到底,却走得还是横练的路子,所谓金刚境,这个说法最开始还是出自于禅宗,将一身的横练功夫练到极致,将内劲与筋骨融会贯通,自成一体,最终练就一身的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也就是禅宗里所说的不动金刚境界。 像是黄满堂这类走外门的武夫,能达到与金刚境高手媲美的地步,不是很多,但是数百年下来却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不过能像黄满堂这般能直接与洞玄境界叫板的,起码在顾长凤甚至整个道德宗里面,应当是只有黄满堂这一个。 洞玄虽然与金刚挨着,但是在上四境的内行人眼里,这根本就是天壤之别,自金刚步入洞玄之后,便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间的一些冥冥运势,借大势压人c借大势杀人,这个境界里面的武夫,便超脱了横练的范围,洞玄甚至更上的武夫,砍中一刀未必是一刀,闪避一拳未必是一拳,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是无法用语言言明,也无法使得这下九品乃至金刚境的武夫理解的。 黄满堂竟然能凭借一具肉身与洞玄境界高手叫板,而且还是古往今来的外门第一人,那就说明他心中肯定有丘壑,既然黄满堂这么说了,那顾长凤便按照吩咐这么做了。 在七天以前,顾长凤就把这个信息通过暗线传递给了灵木坛的坛主韩麟春,韩麟春是个活在黑暗角落里的沉默寡言之人,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没有露面,只是通过暗线回了一句收到了。 直到七天之后,也就是现在,那暗线才送来消息,韩麟春已经准备好了他顾长凤的磨刀石,现在就在城外西郊的山神庙里面。 顾长凤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早就摩拳擦掌c跃跃欲试,今日一收到这消息之后,便磨好了自己的这一口后背狭刀,等待用过了午饭之后,这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小院,去往那西郊山神庙之中。 初夏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初夏的罗云城与顾长凤刚刚来到这而之时还略有不同,此时的罗云城不论是沿街的商铺还是叫卖的摊贩,都较之以往多了不少,而人来人往c车水马龙的罗云城之中,江湖人士自然不在少数。 按照大乾律法,兵戈一向不准带入城池,但是这东陵道与长安那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对于长安城那边的旨意,一向是高高接过,轻轻放下,东陵道这边城池里对于江湖之事看得还不算太重,只要游侠儿入城之时一脸正气地喊一声“家传宝刀c刀在人在c刀亡人亡”之后,那些守城的甲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随口嘱咐几句弓下弦c刀入鞘之后,也就放心了。 所以顾长凤虽然是堂而皇之地在身后背着一口狭刀走在大街之上,但是却并不引人瞩目,甚至还算有些低调的样子,毕竟顾长凤在这罗云城朱雀街上不过行了百步之后,便见了数十名身负兵戈的江湖之人走过,其中还有来七八人手里拿着的是卸下枪头的枪杆和那足足上百斤重的禅杖。 与这些人手里的兵戈比起来,顾长凤身后的这一口质地还算上乘的后背狭刀,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顾长凤顺手买了一支糖葫芦,一路走一路吃着,等出了西城城门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人与被杀 顾长凤对于这一串来之不易的糖葫芦吃得很慢,特别慢,咬下一个山楂之后在嘴中品味良久之后,才会恋恋不舍地把山楂核吐出来。 所以等他走到西郊山神庙门口的时候,那一串糖葫芦之上竟然还剩三个鲜红硕大的山楂。 山神庙里很是冷清,或许是做不到有求必应的缘故,这山神庙离着城池又远,所以罗云城里的人们理所当然地把这一个小庙给放弃了。 现在的山神庙大门只有半扇,里面墙壁与屋檐之上挂满了蜘蛛网,就连那泥胎塑像之上的色彩都已经斑斑掉落大部分,剩下的少许也都是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原本塑像的威风模样。 顾长凤刚刚来到这山神庙门口,原本冷冷清清的山神庙里面立时间便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男子在一瞬间便出现到了顾长凤面前,此人全身都裹在灰色粗布长袍之中,有着斗笠遮挡,顾长凤也看不清此人模样,只是这露在外面的手腕手背之上显露的却是小麦古铜色。 这灰衣男子依旧低着头,根本没看顾长凤一眼,只是那脉络分明的古铜色右手却搭在腰间的钢刀刀柄之上,沙哑着嗓音开口缓缓说道:“朋友,今日这山神庙被我家老爷包圆了,要想祈福朝拜,还请朋友另觅他处。” 顾长凤蹙眉看了这灰衣男子一眼,原本还看不出这人身份,但是将目光落到这灰衣男子腰间的钢刀刀鞘之上,才立时反应过来,这灰衣男子应该是韩麟春麾下的七把刀之一,只不过姓名顾长凤是肯定不知道罢了。 眼见顾长凤没有反应,灰衣男子右手轻轻往下移了三寸,手掌握住刀鞘,右手拇指推开卡簧,长刀已然被推出刀鞘半寸,刀刃浑圆,杀气凛然:“朋友,我劝你不要找不自在,这罗云城周围寺庙多得是,山神庙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朋友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的好。” 这灰衣男子作为跟随韩麟春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的七把刀之一,一身功夫自然不会只是虚名,单单这出鞘半寸刀锋所透漏的杀气,便让顾长凤呼吸微微有些不畅,脸颊上甚至传来刀割一样的刺痛感觉。 顾长凤眯了眯眼睛,笑眯眯说道:“这位兄台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这山神庙连大门都没有,自然是谁想来烧香拜佛,那便能进门了,这位兄台你直接带着刀拦着门,这到底是何道理啊?” 灰衣男子沉默了片刻,而后拇指又推出刀锋半寸,略显单薄的灰衣躯体之内所散发出来的杀意更加旺盛,他缓缓开口说道:“你若是听不懂人话,我便不用嘴跟你说了。” 顾长凤微微一笑,下一刻却立时猛然拔出身后后背狭刀,那刀锋出鞘的声音还在半空回荡着,顾长凤已经手腕一翻,刀锋斩过风声发出剧烈刺耳响声,狭长刀尖直直奔着灰衣男子头顶斜劈而下。 灰衣男子似乎略有吃惊,轻咦一声之后,似乎是侧耳倾听了片刻那刀锋行进轨迹之后,等到那刀尖已经马上就要触及到他的斗笠之后,那灰衣男子才猛然右手握刀,一记最为简单的反手拔刀但是速度却快到极致,明明是后发,却是先至。 顾长凤这一刀,虽然是事发突然,但是自觉也是速度力量都在巅峰状态的灵犀一刀,从拔刀到挥斩而出,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而且又是在这没有征兆的情况下,所以顾长凤心中还是有着三分自信,这一刀起码能建立些许功劳。 但是等到那灰衣男子拔刀之时的那一刻,顾长凤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之前想法的天真。 只是眼前一花的功夫,顾长凤手里的狭刀便被轻易磕飞,整个右臂从手腕到臂膀之处全部陷入酥麻之中,然后不等他做出反应,甚至连刀锋的行动轨迹都没有看清,便觉咽喉一凉,灰衣男子那一口长刀已经结结实实地抵在了顾长凤的喉结之上。 灰衣男子似乎是轻轻笑了笑,而后便慢斯条理开口说道:“你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顾长凤一脸的正气凛然:“就算你现在把我止住了,那也只是我学艺不精,我就不信,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此地还是在罗云城西郊,你敢真杀了我。” 灰衣男子此时是真的笑了,他竟然抬起头来,把他那一张宛如刀削斧凿的冷峻脸庞直接暴露在了顾长凤面前,他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我还真敢杀”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有一声低沉的爆喝之音从山神庙之上的屋顶之处传来,然后伴随着这道嗓音,一道过分颀长的青色身影从屋顶一跃而下,动作幅度极大,但是却矫捷如灵猫,没有掀动一丝黑瓦。 灰衣青年到也是果决,听到这声爆喝之后立即收刀入鞘,脚下连错之间,便躬身退往山神庙里面去了。 顾长凤只是看着脚下的那三颗糖葫芦,呵呵一笑道:“我这么长一路都不舍得吃的三颗糖葫芦,真是可惜了。” 韩麟春面色依旧冷峻僵硬,哪怕面对顾长凤这个道德宗的少主,神色之上也没有多少变化,看了顾长凤一眼之后,连礼都没有行,便直接开口问道:“为何要对他出手?” 顾长凤看了韩麟春一眼,摇头笑道:“自己在小院里练了一段时日的刀,便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刀了,刚刚看到你那随从身上的刀意之后,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技痒,便直接拔刀相向了,没想到练了这么久的刀,还是连你那贴身弟子的一刀都挡不住。” “这么久的刀?”韩麟春嘴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些许嘲讽神色,“多么久算是久?十天?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虽然江湖上有一句说法,叫做月刀年剑一辈子枪,但是那是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若是真想把刀练好了,你以为是一时半会便能做到的?” 顾长凤把那一口上好的厚背狭刀慢慢插回刀鞘之中,低着头默默倾听着韩麟春的谆谆教导,一言不发。 韩麟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也放得略微有些缓和:“你还记得叶法相当日在宗里说过的那一句话吗?功夫,都是时间磨出来的。或许这世上确实有天赋异禀之人,譬如那刀胚c剑胚,但是大多数人却没有这个天赋,所以我们只能拿时间来打磨功夫,一刀也就是刚刚与你对敌的那个人,他七岁开始习武,十二岁练刀,到现在二十七岁,这十五年间,除了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一日停止练刀,他砍向你的那一刀,看似质朴无华,但是里面藏着十五年的功夫,你拿一口藏着一两个月的刀,怎么能抵挡得住?” 顾长凤拱了拱手,沉声道:“多谢韩叔叔教导,这些话长凤记下了,在以后的练刀一途之上,长凤一定戒骄戒躁,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心浮气躁。” 韩麟春此时面目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你现在在罗云城里怎么样?” 顾长凤点点头:“还好,这些日子虽然入了罗云城,但是除了清洗锦绣斋之外,我并没有做什么引人瞩目的事情,这些日子除了练刀之外,也就是吃吃喝喝了,小日子过得还算平静祥和,也算是这些年里难得的舒心日子。” 韩麟春抿了抿嘴,眼光微微严肃了一些:“这罗云城里虽然看似繁荣,但是在这繁荣的场子之下,却是鱼龙混杂,各大势力盘根错节,你孤身一人在罗云城里,实在是大意不得,我看要不我把身边的这七把刀匀给你四把,既能在暗中保你周全,也能给你做些照应。” “多谢韩叔叔美意,不过这就不必了,这些日子您的灵木坛在罗云城里安排的钉子不少,尤其是那朱雀街宝瓶巷周围,至少得有三十多名好手谍子在保我周全,而且在这罗云城之中,我们要做的也不是打打杀杀的勾当,只不过有些人手在关键时刻可以调用就好了。”顾长凤微微顿了顿,随后又缓缓笑道,“而且韩叔叔你这灵木坛里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啊,虽然说是兵在精不在多吧,但是若是身边人少了,关键时刻调动起来也不是很方便,灵木坛事物繁多,那七位弟子,还是留在韩叔叔身边,以供策应才是,当然韩叔叔放心,若是真有什么危难之际,我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来向韩叔叔传讯的。” 韩麟春摇摇头,此时也不再坚持,回到正题之上来缓缓说道:“你让我给你找的那些磨刀石,我找到了,现在就在这山神庙里面,一共六块,都是在东陵道之上作恶多端的小虾米,每个人手上至少沾染着两条无辜人命,而且我麾下弟子做事儿还算干净,就算他们今日死在这山神庙里,也没有人会追问。只是只是这六块料实在是穷凶极恶之人,你进去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要阴沟里翻船!” 顾长凤展颜一笑,抱拳道:“韩叔叔放心,长凤心里有数,我这就便进去了,等我出来之后再与韩叔叔好好聊一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相游身步 顾长凤孤身步入破败山神庙之中,刚刚迈过门槛,便有一股子破败腐臭味道迎面扑来。 顾长凤轻轻眯了眯眼睛,适应了这山神庙里的光线之后方才看清,在一旁的山神庙角落里,拿麻绳捆着六人,这六人长相各异,五大三粗者有之,虬髯大汉者有之,甚至偏偏书生者也有之,这些人虽然被麻绳帮着手脚口里塞着破布,但是这些人的性子还是一个比一个激烈傲气,看到顾长凤进来之后,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的样子,似乎是只要把自己松开绑缚就能把顾长凤生吞活剥了一样。 此时,那名唤一刀的灰衣男子自房梁之上一跃而下,他的轻身功夫极好,落地之后并未带起一丝灰尘,双足落地之后,他的双腿只是微微一弯曲便稳稳当当地卸掉冲劲,抱拳躬身说道:“见过少主,方才不知道是少主出手,多有得罪,还望少主见谅。” 顾长凤一点头,轻声道:“是我贸然出手,无妨。” 一刀微微侧身,让出路线来让顾长凤看着这被捆绑着的六人,躬身轻声道:“这六人现在就在这儿,少主想要怎么开刀?” “这六人里武功最高的是什么人?” “那个精瘦壮汉,擅使大枪,枪法凌厉,大开大合,虽然只是八品高手,但是后手底牌却有不少,足足能与九品高手拼个旗鼓相当。” “武功最低的是哪个?” “那个虬髯大汉,四品的实力,无非就是仗着一身蛮力而已,武功全无章法,也没有跟随师傅真正学过。” 顾长凤舔了舔嘴唇,双眼紧紧盯着这个虬髯大汉,沉声道:“就是这小子了,把这玩意给我放出来,我要好好跟他玩一玩。” 一刀躬身称是,转身大踏步来到这六人身旁,腰间长刀瞬间便绽放出一丝爆裂状的清辉,等到长刀眨眼之间归鞘之后,那虬髯大汉便一把撕掉他嘴里的破布,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小瘪三,竟敢暗算老子,老子跟你” 话音未落,一刀一脚便踢在这虬髯大汉右腿膝盖之处,后者吃痛,哎呀一声便跪倒在地,等到他再想开口大骂的时候,一口泛着冷意的长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按照他的性子,不是没有想过头脑一热来装英雄好汉,反正这人也是一块滚刀肉,但是正是因为他跪倒在地的原因,从他的这个角度,他正好能看到一刀原本被斗笠遮住的双眼。 冰冷c平静c枯井无波。 虬髯大汉敢从心底里保证,只要自己敢再多说一句废话,那这口长刀一定会在自己开口之前,割破自己的喉咙。 虬髯大汉是个混子,所以他能很清楚的分清楚什么是色厉内荏的混子,什么是动辄便要人性命的亡命徒。 面对那一把冰冷的长刀,虬髯大汉尚且还能硬着头皮梗着脖子但是在面对一刀这一双平静的眼眸之时,他却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顾长凤举步向前,站在这虬髯大汉面前,细致地盯了他一会儿之后,才把目光从这虬髯大汉身上拔出来,然后慢慢朝墙角里剩余的五人看去,同时他嘴里也很简洁地开口说道:“你们原本就该死,别觉得今日冤枉,若是能打败我,你们就滚蛋若是被我斩了,那也是你们的命。” 一刀将横在虬髯大汉脖颈之上的长刀慢慢挪开,同时缓缓退开三步,长刀回鞘,作冷眼旁观状。 那虬髯大汉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一边弯腰拿手掌揉着自己膝盖,一边拿一双招子死死盯着对面的顾长凤,嘴里缓缓问道:“你这小子刚刚说的话可是认真的?” 顾长凤没有拔刀,他偏了偏头,轻轻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脚腕,呵呵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来吧朋友,放马过来吧。” 那虬髯大汉此时倒是也有一番畅快淋漓的英雄风范,他拱了拱手,沉声道了一句得罪之后,这才拉开架势,双拳抬起横于胸前,双腿慢慢交替转动着,围绕着顾长凤在这小小的山神庙里不断旋转着。 顾长凤此时倒是气定神闲,厚背狭刀依然负于身后,右手五指缓缓活动着,慢慢攥成一个拳头。 在那虬髯大汉转到顾长凤身后之时,无声无息之间前倾一步,与此同时右臂猛然探出,五指紧紧向顾长凤身后的长刀刀柄抓去! 顾长凤此时却宛如后背长了眼睛一般,在那虬髯大汉的蒲扇大手即将抓到刀柄之际,顾长凤却猛然向前一个弯腰,在躲避这一抓的同时,左脚向前一探,以这个支点为中心,右手成拳带着凌厉的风声锤向虬髯大汉肋下。 那虬髯大汉的身手也并非浪得虚名,眼看这刁钻一拳直直奔着自己肋下而来之后,左臂瞬间探出,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直直朝着顾长凤的手腕按下去。 顾长凤面色冷峻,待到那手掌按到之后,瞬间化拳为指,然后手臂便灵活快速地向前一探,朝着那虬髯大汉的麻筋猛然弹去。 虬髯大汉一个机灵,左手手臂垂下之后右拳立即回护在胸前,而顾长凤却是得了便宜不饶人,哈哈长笑一声之后,便挥动一拳一掌猛然欺身上前,朝着那虬髯大汉身上各处要害招呼而去。 山神庙本来就不大,又是年久失修,地面上的破烂物件不少,顾长凤虽然与这虬髯大汉都是空手对敌,但是这二人的臂展本来就不短,对敌之时又是辗转腾挪,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近,可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而那交手,自然也越来越激烈了。 虬髯大汉胜在身强体壮,每一拳挥出都是大力磅礴,巨大铁拳只要沾染上顾长凤身体,那肯定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而那顾长凤虽然力道不如虬髯大汉,但是从小练得却都是上乘武学,论出手刁钻以及灵活程度,却是超过这虬髯大汉多矣。 一盏茶的功夫,二者交手五十招有余。 其中二人互换一拳一腿,虬髯大汉一拳击中了顾长凤左臂,而顾长凤的右拳也在同时击中虬髯大汉右脸,若不是这顾长凤年纪还小力道不足,恐怕这一拳就能结束战斗了。 八十招之后,二者战斗进入白热化,双方的眼睛里都泛起狠辣的杀意,虬髯大汉拳头上的力道越来越大,顾长凤身体挪动之间也越来越灵活。 此时顾长凤已经慢慢地将叶霖之前传授给他的“鬼相游身步”融合到了他的拳法之中,行动越发鬼魅灵活起来,原本他在举手投足之间能与虬髯大汉的拳头保持三寸的距离,但是现在却仅仅只能保持半寸的距离,而距离虽然缩短了,但是顾长凤应对之时却却更加从容了,每每拳头擦着他的身体划过之时,顾长凤便似乎能预料到这虬髯大汉的下一步动作,并下意识地跟随着做出相应的反应。 鬼相游身步可以说是轻身功法之中最为上乘的功法之一,注重短距离内的辗转腾挪,行为诡谲,指东打西,往往使人预料不到施展之人的下一步动作。这鬼相游身步发源于百年前独步武林的轻身功法“四象步”,又被数位武道巨擘加以修缮改良,最后在叶霖手里成型,便传到了这顾长凤手里。 起码到目前为止,顾长凤现在身上唯一全套的功法便是这鬼相游身步了。 大约又多了二十招的功夫,顾长凤还是沉迷于对自己功法的感悟之中,可惜鬼相游身步这套功法实在是太过于玄奥晦涩,在短时间顾长凤也不可能做到太大的提升了。 但是反观这虬髯大汉,此时却越来越心浮气躁起来,这么久拿不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这在他看来既是奇耻大辱,又是把自己性命放置于别人股掌之中,这不能不让他烦躁。 就在这一个心浮气躁之间,顾长凤一个诡异的闪身瞬间便消失在这虬髯大汉的视野里。 虬髯大汉心中升起一丝丝不详的预感,立即便想转身反攻自己身后,但是就在他肌肉刚刚开始跳动的一刹那,他的脖颈之处便传来一阵剧烈疼痛,然后便是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之后之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鏖战大枪 顾长凤轻轻松开手,虬髯大汉软绵绵的躯体就这么掉落在山神庙里那布满了灰尘的土地之上。 而作为胜者的顾长凤此时也是宛如刚刚从湖水之中捞出来一样,全身大汗淋漓,那短打紧紧贴在他的脊背之上,两鬓散落下来的乌黑发髻已经被汗水彻底打湿,弯弯扭扭地贴在两鬓的肌肤之上,就连他那头顶,竟然也开始冒出缕缕氤氲白气,整个人宛如要升仙了一样。 顾长凤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喘息着,大口呼吸空气的声音宛如风箱一般刺啦刺啦地扯动人的心弦,虽然浑身脱力并且左臂尚且在微微颤抖着,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极其畅快,极其酣畅。 大约在原地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顾长凤重新站直了身躯,以眼神微微向一刀示意,一刀手起刀落之下,又有一名矮胖壮汉被放了出来。 这名矮胖壮汉宛如一颗肉球,走起路来身上的肌肉都是一颤一颤的,但是他那一双绿豆小眼里面全满是精光,所使用的武器也是罕见地两口钢叉,只有一尺长,但是钢叉尖端所所绽放出来的寒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面对这个矮胖壮汉,顾长凤自然不敢大意,一边与他绕着圈子一边缓缓拔出后背所负着的后背狭刀。 顾长凤执刀的起手式略显怪异右手持刀柄高过肩膀,刀尖朝前横立于身前,左手伸出二指紧紧贴合着狭刀前半段的刀身。 这个起手式算是老黄教他的唯一一个招式了,虽然不甚美观,但是却极其实用,按照老黄的说法,这是他在尸山血海之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最为实用的起手式,这样持刀,四面八方的攻击都可以防住,而且因为有左手二指助力的原因,挥出的第一刀的力道也会加大三分。 那个矮胖壮汉还是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江湖法宝,不声不响之间便挥动着他手里锃亮的那两个钢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顾长凤下盘攻来。 在江湖之中,很少有人专门练下盘功夫的,毕竟每个人练武都想着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但是若真到了那一天,两个武林高手决战的时候,突然开始在地上滚来滚去,虽然杀伤力不俗,但是确实是不太雅观。 但是这矮胖壮汉确实是练下盘功夫出身的,或许是身高的原因他也就只能走这一条路线了,一边在地上滚来翻去一边拿手里钢叉以眼花缭乱地速度攻击顾长凤下摆。 初次面对这种专攻下盘的路数,顾长凤一开始也是有些手忙脚乱,压力倍增,但是慢慢适应了这矮胖壮汉的攻击手段之后,顾长凤也能扎稳马步,手持狭刀与这矮胖壮汉斗个旗鼓相当了。 二者在这山神庙里斗了大约五十多个回合,因为有着地形原因的限制,这矮胖壮汉滚来翻去的功夫十分也就发挥出七分,所以此时顾长凤也算是大体摸清了对方的路数,摸到对方一个破绽之后,立即双手握刀反手一个竖插,直直地将刀锋送入对方的咽喉之中。 那矮胖壮汉顿时扔掉手里的钢叉,两只胖手死命堵住自己咽喉之上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而他的双腿一伸一缩,像极了被割了喉的公鸡。 两名敌手已经被顾长凤料理掉,剩下的四名敌手也在一刀的照看之下徐徐排队上来与顾长凤喂招。 韩麟春对顾长凤不可谓不尽力,顾长凤一句想找磨刀石的话语传出之后,他找来的这六个人可不是随随便便找来的,有擅长拳法的,有擅长腿法的,有擅长下盘功夫的,每解决完一个之后,顾长凤身上的伤口便又增添一分,尤其是与那个白面书生交手的时候,那厮剑法极其狡诈,往往剑走偏锋而且出招角度都极其诡异,顾长凤拼着在胳膊与腰部添了三道长长的伤痕之后,才一刀斩下那白面书生的头颅。 料理完这厮以后,就还剩下那一名使枪的八品武夫了。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残阳如血颇显壮丽,空气也慢慢变得凉爽了许多,顾长凤此时也没有着急,任由一刀用灵木坛特制的金疮药给他仔细包扎好伤口,然后在山神庙里喝了两杯茶调息自己气息与力道。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顾长凤背负着那一口后背狭刀,慢慢走出山神庙。 在山神庙之前的那一片空地之上,那名精瘦壮汉已经解开了束缚,垂手站在那里等待着即将发生的大战,等到顾长凤出门之后,他眼里的精光才稍微明亮了一些。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韩麟春此时又消失在山神庙周围,不知道去往了何处,一刀转身从身旁的木柴堆里抽出一支一丈半长短的镔铁大枪,在手里微微掂量几分之后,便以询问的眼光看向顾长凤。 顾长凤深深呼吸一口气,调匀自己气息之后便反手慢慢拔出背后的后背狭刀,向一刀轻轻点了点头。 这倒不是顾长凤矫情,每次打完架之后还都要把狭刀插回刀鞘然后再拔一次,而是从他自己摸索的这些东西看来,刀锋刚刚自刀鞘拔出来之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里面,就像被温养良久的一股杀意与释放出来良久的杀意对比,前者的锐劲更强一些,也更锋芒毕露一些。 那精瘦壮汉原本站在那里的时候像极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庄稼把式,低调c谦和c像是一颗幼苗刚刚破土而出,机敏而不失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但是那杆镔铁大枪一入手之际,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像一杆杀气四溢的大枪,更像一杆参天大树,手执大枪,枪尖朝天,枪尾驻地立于身侧。 顾长凤心情亦是慢慢紧张起来,在之前他见过的高手不少,就是贵为仙象级别的叶霖,只要顾长凤开口央求,叶霖也会满足他看一眼自己绝活的愿望。 顾长凤还记得在自己七岁那年,途经一条大江之际,只因为自己想看一眼江水倒挂的情景,那坐在马鞍之上的叶霖便陡然摘下铁枪,运足了功力往江水之上平平一刺。 无声无息之间,江水流逝骤停。 下一刻,汹涌江水掀起十丈余高,然后轰然落下,争先恐后地向高处流去。 水往高处流,也算是一处人间奇景了。 等到顾长凤大了一些,便明白了叶霖是以天地不容的手段入得仙象,每施展一分神通,本身气血就稀薄一分,从那以后,顾长凤也就不会再让叶霖轻易出手了。 但是在道德宗里不管遇到多么艰难险阻的情况下,有这八大金刚四尊法相以及上万名道德宗弟子的庇护,从来没让顾长凤正面面对这境界太高的武夫气势冲击过。 如今陡然真正被这精瘦壮汉的气势所迫,顾长凤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此时呼吸还是微微一滞。 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顾长凤终于举步来到这精瘦壮汉身前五步之处站定,双腿分开下蹲站定,慢慢拔出狭刀做出了一记起手式。 那精瘦壮汉把目光在顾长凤身上上下打量数眼,才低声开口道:“我若是胜了你当真放我离开?” 顾长凤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壮汉轻轻咧嘴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镔铁大枪,缓缓说道:“我这口老家伙,重八十三斤,我练得又是大开大合的枪夫,若是碰到你身上,我怕我收不住手。” 顾长凤轻声开口道:“你收不住,有人替你收住,你放心大胆地” 顾长凤话音未落,那精瘦壮汉却猛然动了! 右脚一踢枪尾,镔铁大枪在掀起一阵尘土飞扬的时候猛然落到了他的手里,弓步上前,大枪枪头剧烈抖动之间,猛然带着凛冽的风声直直扎向顾长凤脑袋。 顾长凤还是太年轻了。 这个汉子一开始就打得狠辣主意,把大枪驻在身边是为了让顾长凤放松警惕,开口问话是为了吸引顾长凤注意力,在一切时机最合适的时候,这大汉才猛然在无声无息之间,一枪直取顾长凤要害。 枪式凌厉,如狂龙出海。 顾长凤心中被切切实实地吓了一跳,现在以他的眼力只能勉强看见这枪头是冲着自己扎过来的,但是再多的思索已经是来不及了。 下意识地,手里的狭刀从起手式便斜斜往上横撩而出,与此同时,他的脑袋尽最大努力往反方向一闪。 怆啷一声,火星四溅。 顾长凤的狭刀砍在了那镔铁大枪的枪头与枪身所连接之处,枪身之上所蕴含巨力之磅礴,在刀枪接触的一瞬间那狭刀便被弹射而出,若非顾长凤这些日子在练刀的基本功上下足了苦功夫,恐怕这一记格挡下来,狭刀都得脱手而出。 但是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刀的格挡,使得这一支镔铁长枪枪头的方向微微偏离了一点方向。 顾长凤脑袋尽力往旁边一偏之后,那镔铁大枪依旧是擦着他的脸颊划过,枪头之上系着的红缨宛如一支钢鞭,抽的他脸颊生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铁汉柔情 一旁的一刀此时才缓缓将放在刀柄上的右手慢慢松开,浑身刚刚聚起来的内劲也慢慢散去,只不过看向顾长凤的眼神多了几丝好奇与期待。 那精瘦壮汉缓缓将镔铁大枪收了回来,此时他的脸上再也不复之前的憨厚老实,取而代之的全是精明狠辣,他一边将那一支镔铁大枪横于胸前摆好架势,一边沙哑着嗓音轻声说道:“你这后生,果然是练武的胚子,四肢百骸的反应甚至在脑海之前。假以时日,成就定当不可限量。” 顾长凤伸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刺痛的脸颊,放下手来一看,没有血。 顾长凤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脸上要是真被划开一条口子还好,叶叔叔手下有的是名医,金疮药也都是稀世绝品,一条口子,不到一夜就能完全愈合,但是你这生生的以红缨给我抽出一条伤口出来,这可不太好处理啊,你让我回去怎么和管家婆交代?” 精瘦壮汉双眼锐利如鹰隼,口中却是无所谓地说道:“呵呵,男儿志当存高远,又何须向一个娘们交代?” 顾长凤点点头,手里狭刀重新横起来,慢斯条理说道:“你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但是我家这个管家婆却和别的不一样,不仅仅是个好管家,还特别小气,甚至小气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顾长凤脚步猛然一动,瞬间欺身上前,同时嘴里低喝道:“我只能拿你的脑袋带回去了!” 那精瘦壮汉早就在心里防备着顾长凤的突然袭击,眼见顾长凤突然欺身上前之后,立即把手里镔铁大枪一般,枪身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顾长凤的腰身横扫而去。 镔铁大枪本就重达八十三斤,再加上精瘦壮汉的巨力催动着,这一记横扫似乎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别说是一个顾长凤,就算一只奔跑的大马都能被这一记横扫直接打碎头骨。 顾长凤心里不敢怠慢,脚尖迈出一步之后立即轻身而起,脚尖踩着这一支镔铁大枪的枪头,一跃便来到这枪身之上,然后他便立即踩着这粗壮的枪身,手持狭刀弓着身子小碎步直直冲向那精瘦壮汉的面门。 那精瘦壮汉倒是被顾长凤这一记无理手骇了一跳,暗自在心里嘀咕着自己见过的刀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没来没见过这般这般打蛇随棍上的无赖打法。 这哪里是刀法,明明是泼皮无赖。 然而就在这一分神之际,顾长凤已经在这枪身之上奔跑了超过一半的距离,自身臂展加上狭刀的刀身,寒意凛然的刀尖离着那精瘦壮汉的眼珠只有半尺不到了。 后者冷笑一声,手腕与手臂猛然一同发力,双手紧紧握着枪身,立时间便向一旁横甩过去。 顾长凤站在这枪身之上,随着这枪身摆动猛然也跟着被甩过去,顾长凤脑海还没有反应过来,双脚脚背已经构住了枪身,一个倒挂金钩便挂在了枪身之上,随着枪身摆动,顾长凤的身体也跟着摇曳不已。 精瘦壮汉在心中涌现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自他成名之后,确实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无赖的打法,但是尽管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他手上动作却不慢,眼看顾长凤柔弱的身子跟随着这枪身摆动之后,他却立即将枪身停下,然后低喝一声,手臂瞬间开始发力,一股股分散的劲道争先恐后地涌入这镔铁大枪枪身内,片刻功夫之后,枪头依旧纹丝不动,但是枪身却剧烈颤抖起来。 顾长凤自然知道此时是什么处境,枪身开始抖动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松开了双腿,头朝下自由掉落下来,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并未持刀的左手一拍地面缓解了部分冲击力之后,然后一个懒驴打滚便完全落地了。 但是在顾长凤还未站直身体的时候,精瘦壮汉手里的那杆镔铁大枪便如灵蛇一般,极其灵活地朝着顾长凤后背咬了过来。 江湖上有句老话,唤作“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意思当然浅显易懂,兵器的间合越长,那便越是强势,而兵器的间合越多,却不是更加危险,而是更加阴险,也就是说匕首比长枪更加诡异难测,更加防不胜防。 但是只要这长枪做好防御措施,将匕首大刀这一类中短间合的兵器防御在间合之外,那这些后者便只能任由长枪作威作福了。 枪头灵活如毒蛇,一口便向着顾长凤的脊背咬过来,顾长凤现在来不及回头,只是听闻背后恶风不善之后,便立即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朝前方扑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枪头擦着顾长凤的裆部扎入地面一寸半,顾长凤感受着裆部传来的阵阵凉意,不仅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立即低喝一声便站起身来,斜斜一个翻身,给手里刀锋再度注入三分力道,刀锋斜斜斩过清风,猛然落到这镔铁大枪的枪头之上。 刀锋斜斩之力不小,落到这枪头之上之后发出了如清夜闻钟一般的清脆悠长声响,但是这镔铁大枪上的力道更大,顾长凤手里的刀刚刚斩到枪身之上之后,便被更大的力道爆发反弹出来。 顾长凤此时却咬了咬牙,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再度挥舞着狭刀欺身上前,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狠过一刀的斩到那一支镔铁大枪之上。 两者相交传来的金铁交戈之声越来越重亦是越来越大,随着顾长凤手里狭刀挥舞得越来越快,这一些金铁交戈之音竟然慢慢地重叠到了一起,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精瘦大汉此时一直处在被动防御的一方,但是他却也是一个老江湖,手里的镔铁大枪挥舞得古朴沉稳,滴水不漏。饶是顾长凤手里狭刀挥舞得近乎疯狂,但是却依旧没有一丝可能突破这精瘦大汉的枪围。 大约十余息的功夫过后,顾长凤的狭刀挥舞得速度渐渐有一些慢下来的趋势。 也就是在此时,那精瘦大汉眼睛里冷光一闪,立即欺身上前,手里镔铁大枪的枪尖一抖,猛然爆出雷霆万钧之力,直直扎向顾长凤咽喉之处。 这一枪来的迅猛,宛如狂龙出海,较之之前的枪式,凌厉了一倍不止,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便就扎到了顾长凤面门之前。 一刀自然能嗅到这一枪里面的凌厉杀意,右手已经瞬间摸到了刀柄之上,正欲冲锋上前救人之时,却被一只突如其来搭在其肩膀上的手掌打断。 一刀转身望去,韩麟春此时正站在这一刀身边,左手提着一只足有成人手臂粗细c五尺长的青花大蛇,大蛇此时还没有死绝,但是因为韩麟春的右手紧紧掐着这青花大蛇七寸的缘故,这青花大蛇看似庞大,但是挣扎起来却是柔弱无力。 韩麟春微微蹙了蹙眉头,轻声道:“这么些时日不见,我不相信这小子只有这么一点进步,看看再说,若是真陷入生死抉择之中,再出手也不迟。” 顾长凤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枪,心跳几乎已经加到了最快,在大枪的枪头来到自己面门之时,瞬间一个低头,硕大的枪头擦着顾长凤的脖颈划了一个半圆,原本枪头是冰冷的,但是由于枪头速度极快,擦过顾长凤的脖颈之时带来的却是强烈的灼热感觉。 不管如何狼狈,这一枪算是被顾长凤狼狈躲过了。 但是这精瘦大汉刚刚收回这一枪之后,片刻喘息功夫都没有,便立即朝着顾长凤的胸腔扎过来第二枪,枪式更为凌厉,也更为迅速。 顾长凤转身已经来不及,只能把那一口厚背狭刀立即竖于自己胸前,屏息运气,打算硬抗这一枪。 刹那间,枪头正中狭刀刀身,磅礴巨力猛然爆发出来,顾长凤嘴里涌出一口鲜血之后,整个人立即向后猛然被击飞出去。 精瘦汉子冷笑一声,挥动着长枪便想动身再去补上一枪彻底结果了这顾长凤的小命。 但是他刚刚有了这个念头,身体还没动的时候,便有一个青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青衣男子便探出右手轻而易举地将精瘦男子手里的那一杆镔铁大枪枪头扭成了麻花。 精瘦大汉后退一步,脸上涌现出来的全是惊怒神色。 韩麟春无所谓地拍了拍手,面无波澜沉声说道:“这场比斗算是你赢了,爱干嘛干嘛去吧。” 精瘦大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狐疑,疑惑问道:“你你真的肯放我走?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们肯定不是泛泛之辈,你就不怕我把你们的消息说出去?” 韩麟春依旧面无表情,枯井无波道:“你虽然家在罗云城之中,但是你的妻子却住在小井村村西头,而且恐怕有个消息你还不知道,你的妻子已经有了三月身孕,只要你能不做不该做的事情,不说不该说的话,我保你能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活下去。” “你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我的消息你们能摸到,也算是在我预料之中。”精瘦汉子扔掉了手里的枪杆,微微笑了笑,“但是我却没有预料到,我媳妇怀孕的消息,还是由另一个男人告诉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 粉嫩蛇肉 精瘦汉子走了,枪杆就扔在原地没有拿,或许他以后真是脱离了刀光剑影的江湖,想要去小井村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了。 一刀已经自觉地去山神庙周围警戒了,此时山神庙门前的空地之上只有顾长凤与韩麟春两人了。 此时的顾长凤依旧箕坐于地,嘴里涌出的鲜血已经打湿了胸前的黑色短打,呼吸倒是渐渐平稳了一些,只是神色还有一些黯然。 韩麟春来到顾长凤身前蹲下,从怀里取出数个瓶瓶罐罐摆在地上,先是从一洁白瓷瓶之中取出两枚丹药喂顾长凤服下,然后才慢慢解开顾长凤胸前衣襟。 在顾长凤还算健硕的胸膛之上,手里的后背狭刀已经在其之上印了一条暗红色的刀身印子,其中刀身中间的伤势格外重,已经变成了紫红色。 顾长凤低头看了自己伤势一眼之后,呵呵苦笑道:“这个耍枪的汉子真是有几手,早之前他应该就是跟我逗闷子耍着玩,真是把自己的压箱底本事显露出来,我却连两招都扛不住。” 韩麟春从剩余两个小瓶之中取出一些药泥放在手掌之中混合在一起,待到完全混合之后,才拿掌心慢慢涂抹在顾长凤的胸前,同时嘴里毫不留情地说道:“压箱底?你实在是太小看这小子,也太高估你自己了,这厮凭借他这一手压箱底的回马枪,甚至干净利落地击杀过一名九品武夫,这人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拿自己最具杀伤力的招数来。” 这药泥刚刚覆到顾长凤胸膛之时,即刻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之感,顾长凤额头之上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才算抗住这一份疼痛之感,但是这疼痛之感过去之后,却是立即传来一阵清凉感觉,仿佛清风拂过胸膛,药泥所带来的刺痛和本身伤势所传来的剧痛,立即缓解了不少。 韩麟春又把手掌紧紧按在顾长凤胸前两处大穴之上,催动着最纯粹的内劲源源不断地输入到顾长凤体内,帮助他消化药劲。 一盏茶冷热的功夫过去,韩麟春这才波澜不惊地将手自顾长凤胸膛之上拿开。 顾长凤身上的疼痛之感已经慢慢消失,而那股胸闷之感也减轻了很多,韩麟春来到这山神庙门口洗手,而顾长凤自顾自地将衣衫合上,自地上慢慢站起来。 韩麟春洗完手之后,站起身来朝着山神庙的屋顶轻声细语地说了些什么,片刻功夫过后便有一名黑衣人影消失在这屋檐之上。 此时顾长凤正围绕着韩麟春挂在这树杈上那一条垂死的青花大蛇,啧啧称奇若有所思。 韩麟春慢慢走将过来,将那一条青花大蛇摘了下来,一边往那水盆那里走去,一边面无波澜轻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少主不如留在这里吃一顿便饭吧,只是灵木坛每天都是风里来雨里去,实在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饭食,但是这蛇羹做出来也是颇有几分味道,少主可以尝一尝。” 顾长凤来到韩麟春身边,在山神庙门口的门槛之上坐下,笑呵呵地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韩叔叔哪里还用唤我什么少主,还是如同小时候,唤我一声长凤便可,这蛇肉我倒是之前吃过两三次,每次都是让我回味无穷啊,今日能吃到韩叔叔所做的蛇肉,长凤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的。” 或许是只有两人在场的缘故,一向波澜不惊的韩麟春脸上此时也多了一丝丝的暖意,一边以竹刀剥着蛇皮一边轻声说道:“这蛇肉恐怕是世间最鲜美的肉了,肉质嫩滑,入口极柔,而且这蛇肉啊,见不得铁器,一见铁器便腥了,所以只能以竹刀切割。” 一边说着,韩麟春一边处理着蛇肉,首先将蛇皮完整的剥下来,然后以竹刀把此蛇开膛破肚,洗清内脏之后,再拿竹刀轻轻切割着粉嫩的蛇肉,只不过没有把蛇肉完全切开,只是每刀都是轻轻割开一大半,整条蛇肉还都是连接在一起的。 将这雪白的蛇肉处理完之后,韩麟春重新走入山神庙之内,不一会儿就搬出一整套的锅碗瓢盆,从这件事上也能看出来,韩麟春与灵木坛的弟子一直都是在这野外风餐露宿,生活艰苦程度可见一斑。 韩麟春将铁锅架起来,添入不少清水,将木柴点燃,然后便静静地等待着清水煮沸。 顾长凤此时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他坐在门槛之上,以手撑住下颔,静静地看着火焰舔舐着黝黑的锅底,怔怔出神,目光若有所思。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这铁锅里的清水已经完全沸腾起来,韩麟春此时却没有如顾长凤所想那般直接做蛇羹,而是把细盐以及诸多调料仔细抹到蛇肉之上之后,把蛇肉搁置到了一个瓷盘之中,然后把瓷盘搁置到了铁锅之上的笼屉里,盖上锅盖等着蛇肉被清蒸熟。 此时,韩麟春首先开口打破沉寂:“长凤啊,你知道,我和你叶叔叔一样,一直都是不赞同你练武的,不只是你身体的原因,就算你是武道这一途上的天纵奇才,我依然不同意你练武,就算你练到仙象境界那又当如何?你叶叔叔不就是仙象境界的高手吗?难不成他现在就能为所欲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练武最强的境界不过也就是千人敌,那万人敌只是传言而已,可就算你成了千人敌的仙象老怪,难道难道大将军的仇就能报了吗?” 顾长凤此时脸上的笑容也是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缓缓说道:“韩叔叔,您是西凉军出来的老人,当年您是我父亲贴身的十三太保之一,尤其是在官渡之战之中,杀敌不计其数,七把西凉刀被您砍到卷刃,将旗拔掉三个,所以有些话,我在您面前还是能直言不讳的。” 说起西凉往事,韩麟春添柴的手顿了顿,但是片刻之后便恢复常态,点点头轻声道:“长凤你到底心里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说说,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顾长凤仰首轻轻呼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阴暗了下来,山神庙处在牛头山山脚之下,周围数里之内都没有人家火光,所以此时此地便显得极其阴暗压抑,顾长凤摇了摇头,慢慢说道:“这个事情是我考虑已久的,练武这一件事情,也算是我内心里早就有的一颗种子,其实之前说的那些千人敌万人敌之类的冠冕堂皇之类的话语,都他妈是狗屁。” 顾长凤收回望天的目光,看着韩麟春被火光映照得一明一暗的脸庞,诚恳说道:“我就是想练武,没人什么理由,就是喜欢,仅此而已。” 简简单单地两句话,韩麟春把到了嘴边的那些劝解话语全部咽了回去,他看着顾长凤稚嫩诚挚的脸庞,仿佛从那脸庞之上看到了顾仙佛的坚硬脸庞,一时之间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了一声长叹,他将手里的木柴添到那旺盛的炉火里,低声说道:“你想练武就放手去练,叶霖那边的压力,我替你扛,毕竟这应该是你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放纵了。” 顾长凤此时脸上却恢复了之前没心没肺的和善笑容,他转移开了话题,揶揄笑道:“我估计整个道德宗里,也就韩叔叔你敢这么对叶叔叔说话了,我之前在无意间听说过,在你们刚刚从戎的时候,您二十三岁,叶叔叔十九岁,在西凉军当兵第一年的时候,您就是叶叔叔的老上司,当年不论是杀人还是排兵布阵,可都是您教叶叔叔的,现在叶叔叔见了您,还是毕恭毕敬的啊。” 此时笼屉里的蛇肉已经熟透,扑鼻的香气从笼屉的每个缝隙里面钻出来,充斥在山神庙之前的这一片空地之上,韩麟春轻轻扯动了两下嘴角,然后便探臂发开了笼屉之上的锅盖,霎时间,氤氲浓厚的锅气便在霎时间争先恐后地挤出来,等到锅气散尽大部分散尽之后,那瓷盘里的一大条粉嫩嫩的蛇肉晶莹地盘着,粉粉地冒着热气。 此时周围的黑色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响动,一条矫健的黑影划破黑暗出现在这片空地之上,左手提着一大包油纸包,右手提着两个酒坛。 韩麟春徒手将那一盘蛇肉端了出来,然后把一旁的酱料到入另外两个小型的碟盘之中,慢慢将其调好。 那黑影放下手里的吃食酒水之后便一个闪身重新消失在两人眼前,顾长凤拿起一个酒坛轻轻打开泥封,霎时间酒香四溢。 韩麟春将那一大碟粉嫩嫩的蛇肉端在二人之间的青石板之上,然后略带调侃着轻声说道:“要说这吃蛇肉,一定要配上竹叶青,最好是二十年份的,酒水味道不冲,有些沉淀下来的余味,先是粉嫩蛇肉开路,然后灌下一口竹叶青去,味道是着实不错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以酒祭英灵 二人各自斟满一杯竹叶青,就着晶莹粉嫩蛇肉传出来的热乎乎香气,就着宛如淡青色琥珀一般的清冷月辉,轻轻一碰之后,二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之后,韩麟春探臂伸手去解开那巨大油纸包裹,顾长凤则直接伸手去撕扯那晶莹的蛇肉去。 之前韩麟春已经给顾长凤说过,这蛇肉从杀到吃都碰不得铁器,负责就会变得腥气,所以顾长凤便直接拿手撕扯下一大条粉嫩蛇肉,蘸了一些碗碟里的调料之后,便将其那一大条粉嫩的蛇肉扔到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蛇肉刚刚一入嘴里,顾长凤便是眼前一亮,这蛇肉的美味还真不是吹得,肉质紧滑弹牙,鲜嫩美味,在之前的十七年里,顾长凤确实没怎么吃过比这蛇肉还要鲜美的东西,就连那号称东陵第一鲜的大闸蟹,味道比起这蛇肉来都差了一些。 韩麟春解开这油纸包裹,露出了里面整整一笼屉的雪白汤包,汤包应该是刚刚出锅不久,解开这油纸之后锅气还是热气腾腾,而这些小汤包看起来甚是雪白可爱,每个笼包上面都是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褶子。 顾长凤眼前一亮,立即探臂抓了一只雪白汤包放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小口之后,脸上表情更加销魂,汤包里面肉质鲜嫩,而且里面汤汁极其浓郁,与热乎乎的肉馅一起充斥在食客嘴巴里,就是这入嘴的一刹那味道,足以征服万千食客。 或许是一杯酒下肚的原因,韩麟春的话语竟然也多了几分,他也是拣了一只汤包放在嘴边慢慢吃着,一边吃着一边语气情况娓娓道来:“这罗云城在东陵道算是个不小的城池了,这里面的老人用食也是极其讲究,甚至罗云城的老鬄在某种境界上来讲,比长安城的食客还会吃,还讲究吃,就拿这早饭来说吧,传统的长安城老人早饭基本就是那三样:小米粥c拆骨肉以及热汤包。” 在韩麟春娓娓道来这些话语的功夫,顾长凤已经将三只汤包吃到了肚里,然后他将进食的速度稍微缓了缓,乐呵呵说道:“果然好吃,果然好吃,确实如我恩师所言,这真正的美味珍馐啊,并不在于这富丽堂皇的酒楼里面,也不在于这院高墙深的官家大院里面,真正的美味珍馐便是天下各地的特色吃食以及百姓之间自发创造出来的有趣吃食,这能作为地方特色的小吃,那都是集一地之精华凝合而成,那味道才是活着的味道,才是真实的味道。” 韩麟春端起酒盏有滋有味地啜饮了一口竹叶青,继续说道:“这蛇肉我没怎么放盐,就是因为按照这罗云城的传统,汤包味道略有些口重,一般都是配着小米粥和拆骨肉一起吃味道才好,所以我就把蛇肉做得稍微口淡了一些,而且这罗云城里地道的老铺子,汤包只在早晨与中午之前开门,过了中午以后,不论客人有多少,照样上门板谢客,今晚上咱能吃上这正宗汤包,确实也有几分不容易啊。” 顾长凤端起酒盏与韩麟春轻轻碰了碰,自嘲一笑道:“长凤来到这罗云城里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在这罗云城的特色美食里,我也就仅仅吃过几次鸡汤馄饨而已,至于这汤包米粥拆骨肉,也就仅仅听说过大名而已,却从来没有真正吃过,想不到,今日在这荒郊野外,我竟然与韩叔叔第一次吃到了这号称罗云三绝的美食。” 韩麟春将手里最后一口汤包扔到了嘴里,一边撕扯着雪白蛇肉一边轻声说道:“是啊,你自从来到这罗云城里以后,便一直在为将要做的大事而在暗中布局,哪里有时间去吃这些小吃东西。” 顾长凤笑了笑,撕扯了一大块蛇肉,没有大快朵颐,而是慢慢地品味着这里面的鲜嫩味道。 韩麟春抬起头看了顾长凤一眼,低声说道:“这谢灵他的名号我是听说过的,老奸巨猾c心狠手辣,身后关系及其复杂,人脉深厚,这些年不是没人想要对这个罗云城乃至道平郡二把手动手,但是这些年下来,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却依旧坐得稳稳得,但是反观那些对谢灵露出爪牙的人,此时却早已经被投入大牢之中,化为一具白骨了。” 谈起谢灵,顾长凤动作顿了顿,不过下一刻他的神色动作便恢复如常,一边慢慢吃着手里的蛇肉,一边低头轻声说道:“韩叔叔您应当是记得的,当年的官渡之战,对咱们西凉伤害是多深多大,但是我现在已经基本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一系列事情的根本不在于商酌,而在于长安,长安安排的暗手钉子通过一系列的细密运作,把这六万东陵道的甲士出发时间足足推迟了八个时辰,若非如此我西凉甲士也断然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顾长凤目光冷了冷,然后将最后一块蛇肉蘸了不少调料,全部扔到嘴里,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谢灵当年在这个案件之中扮演了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桃花城那边派来的信使,正是被这个谢灵一直拦在了罗云城的客栈里面,若非如此,长安城那边的阴谋根本就实施不下去,所以这谢灵,如此有滋有味的逍遥了十七年,这已经是天极其不公了,我已经来到这罗云城之中,若是再让这谢灵逍遥下去,我又怎么面对这西凉甲士中的六万英灵?” 韩麟春端起酒盏向顾长凤轻轻示意,二人端起酒盏轻轻一碰之后,便将满满的一碗竹叶青一饮而尽。 韩麟春眼睛有些发亮,他抿了抿嘴放下酒盏低声说道:“长凤,你要做的这些大事,都是动脑子的事情,我不明白,也做不来,不过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有你韩叔叔在身边,只要我活着,就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别看你韩叔叔现在不过是一个金刚境的无法,但就是洞玄高手,你韩叔叔也能杀给你看。” 最后两句话,韩麟春说的意气风发,铿锵有力,颇有些当年十三太保睥睨天下的味道。 顾长凤点点头,脸上的笑意也是发自肺腑的:“韩叔叔的本事我是清楚的,再说这上四境在一般人那里,是仙象最高,金刚最末,但是在真的天之骄子手里,金刚就是金刚,仙象就是仙象,二者从来没有高下之分。” 韩麟春终于放肆大笑起来,直到脸颊微微潮红了一些之后才止住这罕见地张狂笑声,端起竹叶青有滋有味地啜饮了一小口,神色极其满足舒适。 韩麟春与顾长凤这数年来的第一次喝酒,喝得极其慢,极其细,一个多时辰过去,刚刚把一坛酒喝完。二人之间的话语也没有定型,天南海北地说起了很多,有关于西凉的,有关于东陵的;有关于以前的,有关于未来的,二人是想起什么便说什么,没有一点顾忌,也没有一点章法。 二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子,这一大条粉嫩晶莹的蛇肉也没经得住二人吃多长时间,喝完这一坛竹叶青蛇肉便几乎被消耗殆尽了。于是韩麟春又把铁锅里的水换了一茬新书,将那一副完整的蛇骨再次扔到锅里,再加上早就备好的切成小块的茄子,继续煮了起来。 二人之前吃蛇肉都是以手将蛇肉自蛇架上撕下来的,所以这蛇骨还是干净,再配上茄子块一煮,其实这味道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蛇骨混着茄子煮熟,香气飘飘然,第二坛酒二者极其默契地没有打开,而是将蛇羹舀到了海碗里,似乎该说的话二者在之前就着竹叶青全部说完了,此时二人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是顾长凤却突然发现,此时这摆在二人之间的海碗不是两只,而是三只。 韩麟春轻轻一笑,中气十足高声喊道:“洪大哥,这里夜深人静,何不出来一起用些热汤暖暖身子?” 顾长凤精神一震,立即环顾左右。 左方的黑夜被一个老者的身形划破,之前的说书先生,更早之前的十三太保洪兵甲,出现在了这二人眼前的空地之上。 顾长凤霍然站起身来,满目惊喜诧然道:“洪伯伯,你怎么来了!” 洪兵甲看到顾长凤以后,一张老脸之上亦是展现出和蔼的笑意,他伸出枯瘦的右手,先是捏了捏顾长凤的胳膊,然后又拍了拍顾长凤的脑袋,笑呵呵说道:“长高了,也长大了。” 韩麟春此时心情极其舒适,闻言白了洪兵甲一眼之后,笑道:“你在这装什么装,自从长凤来到这罗云城里以后,你每日都缀在这长凤身边,长凤有什么变化,你能不清楚?” 洪兵甲在韩麟春身边坐了下来,拿起一只汤包便送到嘴里,撇嘴不屑道:“在一边看着是一回事,能站在长凤身边是另一回事,你还意思开口?这蛇肉都吃完了,才叫我出来,怎么?怕抢不过我?” 韩麟春搓着手嘿嘿一笑,默不作声。 洪兵甲蓦然一拍大腿,豪气万丈地喝道:“拿酒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见即别离 顾长凤c韩麟春c洪兵甲三人就着这热气腾腾的蛇羹喝完了最后一坛竹叶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韩麟春与洪兵甲都是酒坛子考验出来的老战士,两坛竹叶青别说是三人平分,就是一人全部喝下去之后,最多也就四五分醉意,但是顾长凤却不然,一是他年纪还小,并未喝过几场大酒,二是今夜他实在高兴,所以酒醉起来也就格外快。 最后一坛竹叶青喝到一半的时候,顾长凤已经是酩酊大醉,酒也不喝了,汤包也不吃了,只是拿着一截蛇骨作剑指天画地如有所论,但是脸上的傻笑却是出卖了他真实的想法。 喝完了竹叶青的时候,顾长凤已经抱着酒坛呼呼大睡了,洪兵甲此时与韩麟春相视一笑,也没有叫醒顾长凤,而是喝着蛇羹,就着汤包,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闲聊,只不过下意识地两人的声音都放得极低,生怕吵醒了睡梦之中的顾长凤。 韩麟春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蛇汤,看着抱着酒坛呼呼大睡的顾长凤,轻声喃喃道:“没想到大将军长得那么难看,却生了一个如此俊俏的儿子,这世道,还真他娘的是不公平。” 洪兵甲咬了一大口汤包,笑呵呵地说道:“咱们也算是看着这个小家伙长起来的,反正从小到大,我就一直觉得这小家伙和大将军实在是差太远了,不仅仅是相貌,还有性格,都实在是差太远了,但是等到过了数年以后,我才慢慢看出来,这小家伙骨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和大将军太像了,简直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韩麟春双手捧着海碗,轻声说道:“是啊,这小子我原本以为是和大将军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没想到随着他慢慢长大,我才知道我老韩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洪兵甲抿了抿嘴,沉声问道:“大将军的坟冢有没有告诉他在什么地方?” 韩麟春摇摇头,淡然说道:“当然没有,别说才过去了十七年,就算是过去了七十年,长安城那边对于大将军坟冢的监视,也只会越来越严重,毕竟少将军身上带着的那本册子实在是太重要了。” 洪兵甲满面讥讽,嗤笑一声道:“老韩你刚刚那句话说得对,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公平,大将军生前为大乾c为东陵做了什么,这天下人都不瞎都看在眼里,但是现在大将军走了十七年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却还是不能去祭拜一次,这他娘的是什么事情。” 韩麟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干系重大,咱们就不再说了,老洪啊,咱先前决定,把你当挡箭牌推出去,吸引那些闻到血腥味道的猫猫狗狗,这些年过去,你得日子过得不轻快吧?” 洪兵甲将剩下的大半个汤包全部塞入嘴中,摆摆手道:“没必要说这些,这些事情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现在可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对于身边这些魑魅魍魉,我自有自己的应对方式,你老老实实保护好少将军便是,其余的自然不必多操心。” “放心吧,只要我活着,只要道德宗上万子弟还活着,少将军便会毫发无损。” “叶霖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是仙象境界的高手,但是最近身体日益不好,也就不敢随意动手了,现在道德宗那些打打杀杀事宜,都是让龙羽负责。” “龙羽?我只是在前些年见过他一次罢了,这人也算是个风流公子哥儿,只是为何不让徐晏那个疯子负责?徐晏这种不惜自己命更不惜他人命的疯子,让他做打打杀杀的事情应当是最合适不过了。” 韩麟春笑了笑:“那徐晏自然对这些事情乐此不疲,但是前些日子他在长安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暗亏,姚书剑种在他身上的那两截无根柳,跟随他六千里都没被他驱逐,最终还是在叶霖的帮助下才将体内的无根柳驱逐掉,这个亏可是让他吃的不是很爽,前些日子他听闻姚书剑的一名弟子在南疆露脸了,这不就立即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南疆了。” 洪兵甲先是微微一怔,随后亦是开怀大笑:“这南疆的武林之中,肯定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韩麟春摇头而笑,将尚且温热的蛇羹与茄块一饮而尽,慢慢咀嚼着刚要开口,却是微微一怔,感受着脸上的滴滴凉意,笑着开口道:“下雨了。” 洪兵甲也是左手蛇羹,右手汤包的狼吞虎咽着,在这场夜雨下大之前,将剩下的汤包全部吞到了肚子里。 韩麟春手里捧着新添的一碗蛇羹,笑道:“要走了?” 洪兵甲站起身来,将顾长凤背负到后背之上,点头道:“走啦,我在山后备了一辆马车,会带着少将军安全回城的,你就在这里先歇着吧,等到明天,再进城守护少将军安全。” 韩麟春轻轻啜饮了一口滚烫的蛇羹,低头轻声道:“一路好走,那我就不送你了。” 洪兵甲点点头,背负起顾长凤便朝着后山的马车那里走去,身形动作极其麻利,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韩麟春的视野里。 韩麟春低头啜饮着蛇羹,依旧一言不发,灶膛里因为没人添柴的缘故,火焰越来越微弱,周围的黑夜自然是越来越浓重,随着火焰渐渐变小,黑夜便慢慢浓厚起来,浓厚的黑夜压到这身材过分颀长的韩麟春身上,似乎要把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给压垮c揉碎。 罗云城没有宵禁的规定,现在还不到子时,主要街道之上依旧是灯火通明c人声鼎沸,各种小吃摊贩生意最为火爆,刺啦刺啦的响声与扑鼻的香味混合到一起,使得这个街道之上充满了烟火之气,这还是因为今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夜雨,所以街上的人流少了小半,要不然街上能更加热闹。 半个多时辰之后,洪兵甲的马车在朱雀大街宝瓶巷巷口稳稳当当地停下。 此时顾长凤也醒了一大半的酒,洪兵甲一板一眼地伺候着顾长凤下车,表情极为严肃,顾长凤从怀里掏出一串大钱递到洪兵甲手里,后者接过之后躬身道谢,也没有与顾长凤说些多余的话语,便驾着马车离去了。 顾长凤摇了摇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脑袋,站在宝瓶巷巷口淋着夜雨发了好一会儿愣。 屋檐之下支着馄饨摊子的邓老头突然向顾长凤招手笑道:“顾小子,这大半夜地回来,还是一身酒气,恐怕没去什么好地方吧?怕被你那未过门的媳妇瞧见,所以不敢回家了是吧?来来来,到邓老汉这里吃一碗鸡汤馄饨醒醒酒,再回家也不迟啊。” 顾长凤这才回过神来,听了邓老头招呼之后也没有见外,呵呵笑着来到屋檐下馄饨摊子面前坐下,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饿了,今天晚上出去和两个朋友去小酌了几杯,只是我酒量不行,酒喝到一半,我就不省人事了,所以肚子里除了酒就是肉,偏偏没有面食,现在在这儿吃一碗鸡汤馄饨也好,省得半夜肠胃里再不舒服。” 邓老头的手艺确实没话说,再加上现在下着小雨,夜晚之中在这略带偏僻的地方也没怎么有人路过,所以这馄饨摊子上只有顾长凤这一名食客,不到片刻功夫,邓老头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馄饨来到了顾长凤面前。 鸡汤鲜美,馄饨味香,再加上上面点缀的野葱香菜,这一碗鸡汤馄饨刚刚摆到面前,还未入口,便让顾长凤食指大动。 此时顾长凤只要一张嘴,也就顾不得再说些什么了,从筷筒里面抽出一双竹筷之后,立即对着眼前这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汤馄饨动起手来,馄饨皮薄馅足,混着鸡汤吃到嘴里,味道确实让顾长凤满足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此时也没有多余的客人,邓老头干脆就在顾长凤对面的位子之上坐了下来,看着顾长凤大快朵颐,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乐呵呵的笑容,他拿抹布轻轻擦着桌面,嘴里轻声问道:“顾小子啊,你感觉今晚邓老汉的鸡汤馄饨味道如何?” 顾长凤咽下嘴里的馄饨,竖起大拇指笑呵呵道:“老邓你的鸡汤馄饨那真是没的说,我在这罗云城的馆子里也算是吃了几次了,但是那里面的饭食做的,味道比起你这鸡汤混沌是好一些,但是却不能常用,吃两顿便觉得味道发腻,再也吃不下去,而你老邓这鸡汤馄饨,虽然味道不重,初尝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味道,但就是百吃不厌,越吃越上瘾啊。” “你这话倒是真捧我这手艺。”邓老头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浮现出发自肺腑的笑容,“不瞒你顾小子说,老邓我年轻的时候啊,家底儿也算是不薄的,当时那些有名的吃食,我也是吃过不少的,但是最喜欢吃的,吃的次数最多也吃不腻的,就是这鸡汤馄饨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相见即别离 ,或许是由于在这吃了十余次馄饨已经与邓老头相熟的缘故,顾长凤此时说话也是没有了几分规矩,呵呵笑道:“邓老头啊邓老头,看你这饱经风霜的模样,你还和我说你年轻的时候也是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邓老头,你是不是觉得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就与我说说笑话活络活络气氛?” 邓老头停下抹桌子的手,瞪眼佯怒道:“谁与你说笑话了?这种事在朱雀大街的年轻人外来户不知道,但是那些住久了的老人没有不知道的,老子年轻的时候那就是鲜衣怒马c出手阔绰的东陵纨绔,这种破事老子还用和你打哑谜?” 眼看这邓老头真是义正言辞,顾长凤心中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他低头啜饮了一小口温热的鸡汤,笑呵呵着说道:“邓老头,看你这模样,好像刚刚所言非虚啊,来来来,正好今夜下着雨客人少,老邓你也盛一碗馄饨,算我请你的,咱爷俩好好聊聊天。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老头子我支这张馄饨摊子多少年了?还用你请?”邓老头笑骂这顾长凤一嘴,倒是起身给自己与顾长凤分别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水,再次坐下之后守着这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表情复杂多变,应该是陷入了沉思。 顾长凤挟了一筷馄饨放入嘴中大嚼特嚼着,同时笑道:“行了老邓,您老就别在这伤春悲秋了,有啥话借着这小雨说一说呗,你放心,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等到这小雨一停,我就将这事儿烂到肚子里了。” 邓老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说道:“这种事有什么不好说的,在十多年以前,这儿一块的布业行首,姓邓,当年的‘老祥和’就是我家的产业,在最巅峰的时候,这个朱雀大街之上,一半都是我家的地皮,那时候,你说老子出门风光不风光?” 顾长凤此时已经不自觉地将进食的筷子停了下来,他虽然没听过老祥和这一块金字招牌,但是看这邓老头说起往事之后满脸的光辉自豪,再说还有一半的朱雀大街都是这邓家的产业,当年的邓家怎么能不风光? 在心中稍微酝酿了几分措辞之后,顾长凤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既然当年如此兴盛,现在现在你又怎么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谈起此事,邓老头此时倒是也没有什么难过神色涌现出来,豁达地呵呵一笑,慢悠悠说道:“这世道上,哪里有长盛不衰的家族,哪里有一直繁荣的产业?老祥和能一直屹立于罗云城这么多年,是因为我们一直掌握着最好的土布染色之法,但是随着丝绸蚕丝在东陵渐渐盛行起来,我老祥和这条大船又是实在是家大业大,尾大不掉,想要转型,不知道牵扯着多少人的利益,更不知道要砸掉多少人的饭碗,所以我老祥和便一直处于故步自封的境地,慢慢地,在这新兴布匹的冲击之下,我老祥和便日渐凋零下去了。” 顾长凤听得入迷,低头又挟了一筷馄饨慢慢咀嚼着,轻声说道:“但是每个凡是兴盛过的家族,都应该有几张自己的底牌才是,这就像打叶子牌,就算被人替换掉了牌局的地位,很少有大家族会真的输的一败涂地,而且老祥和当年的地位与家底儿来说,就算真的败落了,但是不仅仅说是让你衣食无忧,就算让你过着优渥的生活,还是不在话下的吧?” 听闻顾长凤说完这一番话语之后,邓老头的脸色才真的黯淡下来,他强睁开双眼,呵呵苦笑道:“你这小子说的不错啊,在我邓家败落之时,我父亲给我留下了三间铺子,金银数万两,别说谋生了,就算真是过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也是肯定不在话下的,只是可惜可惜我老邓教子无方啊,上万两的金银家产,仅仅半年仅仅半年就被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给败了个一干二净!” 顾长凤一时哑然,他着实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饱经风霜,一直乐呵呵以笑示人的邓老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跌宕起伏的辛酸往事,他想安慰这邓老头几句,但是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邓老头摇了摇头,重重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之后,淡然笑道:“这些破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不是我老邓说大话,我现在啊,越来越觉得这种日子还算不错了,每天虽然辛苦一些吧,但是起码不愁吃,不愁穿,家里没有了银子,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也就没法再去赌档了,他虽然天生不是读书的料,但是起码手还算巧,现在跟着李木匠做学徒,晚上回家也能陪着他老子我喝上两盅,这日子,我觉得比之前那每日架鹰斗犬的日子强了何止百倍。” 顾长凤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老邓啊,你这一声也算是跌宕起伏了,大半辈子过下来了,甭管怎么样,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才是真啊。” 邓老头端起稍微凉了一些的白开轻轻品了一口,展颜笑了笑说道:“是啊,该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留下来的才是真的,顾小子,我看你不是一般后生,不仅人长得俊俏,思维也够机敏活络,最重要得是你这品性好,对大事的把握出不了偏差,一般能成大事的,都是你这样的人,但是现在邓老头我还是要不自量力地劝你几句,以后你要走的路可能会很长,但是千万不要沾染上赌字,这一个字看似不重,很多人总以为自己‘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但是这些都是屁话!” 邓老头顿了顿,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他看着顾长凤的脸颊,一字一顿道:“但凡你真沾上了赌字,那这个东西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贴在了你的身上,钻到了你的骨子里,只要沾染上以后,你再想戒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每次一戒,当时确实是下定了决心,痛彻心扉地要改掉这些陋习,但是你相信我,少则半月多则两月,这种想要再赌一把的心情就像附骨之蛆一样再度涌现出来,你永远没办法彻底地戒掉赌字,只能一次一次地打败它,但是你每打败一次,那更加强烈地反扑便马上来到,所以顾小子,听我的,这辈子千万千万不要沾染上赌字!” 顾长凤站起身来,诚心正意地向邓老头行了一礼,诚恳说道:“老邓,你放心吧,这些话我都记下了,不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碰骰子的,赌字头上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把刀,这个道理,我明白。” 老邓转身看了街道之上的夜雨一眼,经过了方才一番等待,这夜雨不仅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渐渐地越来越大起来,接连不断的雨帘从这黝黑屋檐之上流淌下来,最终在街道之上汇聚成一股股的水流肆意流淌着。 邓老头摇摇头,从馄饨铺子之下抽出一把略显破旧的油纸伞递给顾长凤,摇头感叹道:“这东陵的雨啊,一向是怪脾气,要不就不下,要下就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我看今天晚上这雨啊,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得收摊了,再耗下去也不会有客人来了,你小子也别再等了,恐怕今儿晚上这雨啊,得越等越大了,今晚上的馄饨算是老头子请你的,这把油纸伞是借你的,你小子可得记着还!” 顾长凤此时倒是一点见外都没有,笑呵呵地接过油纸伞,随口道了一声谢之后,便打开油纸伞走出屋檐之下的馄饨摊子。 但是顾长凤右脚刚刚落到这青石板街上,却突然感觉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震动感觉顺着脚下的青石板传了过来,就连街道之上的雨水似乎都起了一阵微微的涟漪,但是顾长凤再想侧身去感受的时候,那股震动却又消失不见了,在原地等了良久之后,还是没有异动传将过来。 在屋檐下面收拾着馄饨摊子的邓老头看了顾长凤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傻啦?站在你家巷口不敢进去了?是不是还怕你那未过门的小媳妇训诫你呢?大丈夫去喝点花酒没什么大事,不用太过” “老邓,我没空给你磨牙!”顾长凤摆了摆手打断邓老头的话语,脸色凝重说道,“你刚刚有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对?” “不对?”这次轮到老邓微微一怔,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之后,又举目远眺一会儿之后,方才摇头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刚刚喝酒喝大了?哪里有什么不对?行了老头子要回家去找我那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你小子家就在门口,还不快快进去。” 顾长凤此时确实也感受不到任何异动,摇了摇头暗叹自己一声多疑之后,在夜雨之中直接撑着雨伞便迈步向宝瓶巷之中走去。 夜雨越下越大,颇有些演变成倾盆大雨的趋势。 顾长凤此时已经走到了宝瓶巷巷口,但是刚刚转入巷子里,脚步便瞬时间停滞了。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 工 中 好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巷道夜雨战 ,宝瓶巷巷道狭窄,两侧院高墙深,而且这宝瓶巷的房屋建筑都是如同顾长凤所租住的高家老宅一般,都是一些少了年岁的老宅子,宝瓶巷两侧的院墙之上都是充满着斑驳的岁月痕迹,甚至有几家墙壁之上还爬着绿油油的爬山虎,在这一阵夜雨的冲刷之下,更显得绿意盎然。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但是此时让顾长凤止住脚步的,却不是这古色古香的小巷环境,而是在磅礴夜雨之中的两个人。 离顾长凤远一些,面对顾长凤而立的,是布衣木钗素颜打扮的雪见,雪见身材本就高挑玲珑,这一番素净打扮倒是更给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万种。 只是这雪见此时左手持着一把淡雅的油纸伞,右手里有一把陪伴她纵横江湖多年的月牙弯刃,这一口月牙弯刃的前半截露出了油纸伞之外,从伞沿之下落下来的雨线滴滴答答冲刷着锋利洁白的月牙尖端,更是给其增添了几分杀意凛然。 在雪见对面,背对着顾长凤而立的,是同样一名手持油纸伞的女子,不过这名女子是身着淡绿色长袍,模样顾长凤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但是其身材也是婀娜玲珑,与雪见比起来身姿是稍微娇小了一些,不过其右手也是手持一把古色古香的秀气鱼肠短剑,短剑约莫一寸,剑脊高高隆起,剑刃浑圆,借着若有若无的清冷月辉,偶尔会有寒光在其剑脊之上一闪而过。 这两人不知在这小巷之中对峙了多久,但是二人衣衫下摆都已经被雨水浸湿,二人两双秀气的三寸金莲都已经被巷道之上汇聚的雨水没过脚背,但是这两人都是对此置若罔闻,只顾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彼此,一刻都不敢离开视线。 顾长凤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有拔下身后的那一口后背狭刀以助雪见一臂之力,而是在脑海之中飞速思考着,思考着这个绿衣女子到底是谁,思考着黄满堂为何不出手,思考着是不是道德宗里有谁走漏了计划。 这个思考持续的时间不长,雪见便打破了这巷道之中的寂静。 一双秋水长眸之中杀意凛然,右手里月牙弯刀猛然一翻,上面滴滴答答留下的雨水瞬间溅射到两侧墙壁之上,与它的同类融为一体。 下一刻,雪见手中的油纸伞已经随风飘摇起来,与此同时,雪见右足狠狠一踩地面,地上雨水飞溅,而雪见那秀气的娇躯已经猛然电射而出,踩着一路雨水风驰电掣,手里弯刀护于胸前,直取那绿衣女子胸膛。 其实现在不是最好的出手时机,雪见是一个老江湖,以前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有着充足的经验以及耐心,她在巷道之中与对方对峙了半个时辰,只为了能找出破绽,而她有着更充足的耐心,再等待更多个时辰,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战斗经验。 但是因为顾长凤来到了这巷道之中,这二人对峙的微妙局面,便被这个外来者打破了。 雪见对于自己对面的敌人实在是太过了解了,虽然她从来没有回头看过顾长凤这个外来者,但是凭借她的手段,在不转身的情况下置顾长凤于死地,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 所以就算此时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但雪见还是毅然决然地出手了。 这次出手是雪见第一次在顾长凤面前全力出手,以顾长凤的眼力竟然看不清这雪见的行动轨迹,只是感觉眼前一花的功夫,那雪见已经瞬间来到了绿衣女子面前,脸色凝重,一刀当头劈下。 绿衣女子竟然轻轻笑了笑,她先是左臂一挥,将手里的油纸伞直直朝着雪见的怀里撞过去。 月牙弯刀与油纸伞接触的一瞬间,油纸伞便瞬间纷飞炸裂,伞骨混合着伞面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这一刀力道之猛烈,朝着四面溅射的伞骨飞射到两面墙壁上之时,原本脆弱的伞骨竟然直直钉入墙面一半有余。 而借着这油纸伞的遮挡,绿衣女子皓腕一翻,右手里的鱼肠短剑无声无息而又极其迅捷地刺向雪见小腹。 这一场夜雨中的交锋,无声无息之间便开始了。 雪见手起刀落之间极其干脆利落,眼见一剑向自己小腹刺来,窈窕的身躯以玉足为中心轻轻一个旋转,鱼肠短剑擦着她的身躯划过,短剑之锋利,雪见罗衣连同里面的月白裘衣在无声无息之间被切割开来,夜雨混合着晚风从这个两寸的开口灌入雪见身体里面,若是这短剑再偏上半寸,雪见那如凝脂一般的肌肤之上肯定就要多出一道伤口来了。 而雪见似乎对自己身手极其自信,在避开这一剑的同时,连低头看一眼这个过程都免了,直接在夜雨之中灵巧地挥动起手里的月牙弯刀,斩断这天地之间的根根鱼线,风声如雷,振衣作响,直直斩向这绿衣女子秀气的头颅。 绿衣女子似乎对雪见也是极其熟悉,在雪见这秀气手臂刚刚抬起来的时候,她便一个柔弱到极点的下腰躲过了这凌厉一斩,与此同时脚尖轻轻一点地面,浅绿色的娇躯直直向后退出三四丈远,而后她竟然一踩地面,整个人凌空飞跃而起,脚尖连踩身边墙壁数下,在墙壁之上直直滑行过一两丈远来到雪见身后,腰身一扭借着这股磅礴力道直直斩向雪见后背。 而正是她这轻轻一个转身的功夫,顾长凤终于惊鸿一瞥地看清了这绿衣女子的长相,也瞬间便明白了这女子的真实身份。 滴血玉蝉! 看到这女子面容的额一瞬间,顾长凤也就瞬间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滴血玉蝉找上门来,根本与自己和道德宗毫无关联,纯粹是因为这个滴血玉蝉知道了自己这个老冤家的所在,所以便趁着这风雨之夜来到这宝瓶巷里,只为了能将雪见这个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不确定因素扼杀于摇篮之中。 这滴血玉蝉虽为女子,倒真是一名杀伐果断之人。 鱼肠短剑自后心迎风斩下,雪见秀眉一蹙,立即上前两步,鱼肠短剑又是擦着雪见已经湿透贴在身上的罗衣险险斩过,只不过这一剑实在是势大力沉,这滴血玉蝉也收力不住,失去了目标之后依旧带着凌厉风声竖斩而下,巷道之上雨水飞溅,巷道之内那数十年的青石板在这一斩之威下,四五块纷纷炸裂,迸射到两面墙壁之上的碎块完全镶嵌了进去。 有数块青石碎块直直奔着雪见这个方向射来,以雪见的飘逸灵活程度,连滴血玉蝉的短剑都能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那这几块石块自然是不在话下。 但是出乎这滴血玉蝉预料的是,雪见竟然没有选择避开,而是一个悍然转身,手里月牙弯刀手起刀落之间,将溅射而来的五六块青石板碎块一一斩落。 雪见身法胜在飘逸灵动,对于力量一道来说其实还算是短板,这五六块青石板碎块之上蕴含的力量不算小,雪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些石块一一斩落,表面上看上去依然是云淡风轻,但是右手皓腕已经有些微微发抖了。 滴血玉蝉收剑落地,一瞬间便由先前的狠辣变成了楚楚可怜。 二人在巷道之内互换了一个位置,又恢复了之前对峙的微妙局势。 雪见将月牙弯刀收到手臂后面,巧笑嫣然:“这么多年不见,妹妹的一身功夫不仅没有落下,反而越来越精湛了呢。” 滴血玉蝉伸手捋了捋鬓角被雨水打湿的青丝,同样娇笑道:“姐姐真是谬赞了,论起功夫来,姐姐的进步才算是快呢,当年咱们姐妹俩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妹妹还算是年少轻狂,出手的时候总是不计后果,虽然说留下了一身伤痕吧,但是总能领先姐姐一招半式的,没想到时隔数年过去,姐姐这一身功夫竟然炉火纯青,竟然在妹妹之上了呢。” 巷口的顾长凤手持油纸伞撇了撇嘴,心里暗道这女人之间的唇舌交锋竟然比方才的刀剑相争还要激烈,这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奇怪动物? 雪见呵呵笑了笑,看了看二人方才试探留下的疮痍,笑着说道:“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里,妹妹一路摸到这宝瓶巷里,难道是来试探姐姐功夫的?” 滴血玉蝉嘻嘻笑了笑,故作羞赧道:“姐姐你这话就见外了,是不是这几年没见,就把妹妹当外人了?妹妹今天过来,不就是想看看姐姐你过得是不是幸福,有没有需要妹妹帮忙的地方?” 雪见轻轻一笑,但是却懒得开口再与这个滴血玉蝉说些什么。 对面的滴血玉蝉全身已经被夜雨浇透,淡绿色的外衣紧紧贴在身上,一身曲线婀娜玲珑,充满了对男人极度的诱惑力,眼看雪见不再开口了,滴血玉蝉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轻笑着缓缓开口道:“姐姐何至于这么小气?当年不就是在那秦氏三雄的围攻下妹妹不小心将剑刺错了地方嘛,而现在妹妹看姐姐也是手足俱全的,当年不过就是陪那三个生龙活虎的男人” 雪见此时脸色瞬间煞白,她紧紧握住手里弯刀,一字一顿道:“你c找c死”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 工 中 好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酒来 自滴血玉蝉说起这件敏感的往事之时,整个巷道的气氛便由先前的对峙一瞬间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惨烈状态,顾长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持着油纸伞转身慢慢走出巷道。 来到一户人家黑色屋檐之下,顾长凤收起油纸伞,将其靠在脚边的青石板之上,目光若有所思,神情凝重。 在罗云城乃至东陵道的大部分房屋建筑的屋檐都是高高凸起,这正是因为东陵道的雨水来得反复无常,说下就下,这屋檐高高凸起,这正是为了以作行人避雨只用的。 夜雨越下越大,身后巷道里传来的轰隆之音也越来越激烈c越来越震撼。 夜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巷道里的战斗一时半会也不会停。 顾长凤掸了掸身后青石板上的水渍,一掀袍襟直接坐了下来。 在很久之前,顾长凤曾经听刚刚加入道德宗的一名游侠儿在喝多了酒之后说过一句话:“都说江湖很大,但在江湖之上莫怕滚打久了便知道,其实这江湖啊,小得很,整个江湖就是这么大,有些人要进来,有些人就肯定要出去,八大门派矗立江湖之上多年,为什么不是九大帮派c甚至十大帮派?不是没有别的帮派想要上去挤一挤座次,是每天都有人蠢蠢欲动,但是这张八仙桌上只有八个汤包,多伸出来一只手,那就有一张嘴饿着,谁肯饿着?吃惯了汤包的人,再让他们到桌子下面去蹲着吃窝窝头,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顾长凤现在还记得那个游侠儿当时的表情:面色潮红,眉头紧锁,最终吐出一口深深的酒气,淡然说道:“江湖很大,但是又很小,小到飞鸟飞不过天际,小到游鱼游不过湖底。” 现在的顾长凤,听了滴血玉蝉看似轻描淡写吐出来的那些刀光剑影之后,更是对那个游侠儿当年所说的那些话语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在城池甚至镇子里死掉一个人,就算他是无名小卒,也会引起人们的几句哀叹,或者有一个不算风光的葬礼,但是在江湖上死掉一个人,那实在是太普遍了,普遍到人们司空见惯,别说一句哀叹,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有了。 顾长凤在屋檐下沉默了大半个时辰,巷道里的激烈声响也就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伴随着黑黝黝的乌云遮蔽住了月亮,一记绛紫色的雷霆刺破天空中的阴暗的时候,巷道里传来了有史以来最强烈一次巨响,然后便在霎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后踏着雨水传来,顾长凤举目望去,雪见提着月牙弯刀,慢慢地走了过来。 雪见的一身布衣都已经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身上,头上的秀发此时也是湿漉漉的,被雨水打湿的青丝紧紧贴在脸颊之上,原本在脸上稍微施的那一些淡然水粉此时也已经被雨水冲刷掉,漏出了脸颊之上的几点雀斑。 随着雪见缓缓前行,身后有淡然的血水缓缓流淌下来,但是随着激烈雨水冲刷,那些血水刚刚离开她的身躯便立即融合于雨水之中,再也看不见。 顾长凤抬头,笑眯眯地说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雪见点点头,在顾长凤身边坐了下来,将月牙弯刀随手投掷于脚下,伴随着清脆的怆啷响声,雪见从怀里掏出一枚雪白瓷瓶交到顾长凤手里,然后轻轻转身,将后背露给顾长凤。 月白罗衣已经被切割成了两半,被雨水打湿之后紧紧贴在她秀美雪白的脊背之上。 顾长凤轻轻拨开这粘在雪见脊背上的月白罗衣,脊背之上有一个半尺长的伤口,从肩胛骨开始,至后腰结束,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此时尚且还有汩汩的鲜血自伤口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身后的罗衣和裙摆都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 触目惊心的伤口。 顾长凤一时有些沉默无言,但是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他将手里的雪白瓷瓶慢慢打开,里面装着的是每次雪见用来保命的特效金疮药,顾长凤将金疮药均匀地撒在雪见背后那半尺长的伤口上,金疮药与伤口接触的第一时间,刻骨铭心的疼痛便涌现到了雪见的大脑里面,雪见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是背后的肌肉却是不可自控的微微颤抖着。 把整瓶金疮药全部洒到那伤口上之后,顾长凤才随手将那瓷瓶收将起来,而后掀开自己的外袍,撕下里面的一大块内襟,将雪见的伤口细致整齐地包扎起来。 雪见此时才慢慢转过身来,脸上不悲不喜,与顾长凤在屋檐之下并肩而坐,专注地看着眼前从屋檐上不断落下的根根雨线。 良久之后,还是顾长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话说这还是自从咱们来到罗云城之后,第一次下雨,也是我与你相识之后,第一次碰见雨天。” 雪见嘴唇稍微抿了抿,然后她依然盯着眼前根根接连不断的雨线,开口缓缓说道:“我与小蝉第一次见面,也是一个雨天啊,记不清是多少年之前了,那是在一个破庙里面,我被仇家追杀,眼前那破庙里面有火光,便想着祸水东引,将那些仇家引过去,谁曾想到这个小妮子更是一个狠辣角色,我在外面不过是受了一些轻伤而已,但是初入这破庙里面,就差点被一刀斩去头颅,也是亏着在我之后追着的是些老色棍,要不然这妮子是决计不会与我联手对敌的,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和这妮子便就一起携手闯荡江湖了,在这期间她暗算我十七次,我暗算她十三次,不是那种玩闹的暗算,是真的实打实要人命的暗算。” 顾长凤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片刻之后方才笑着说道:“这时候可惜没酒,若是有那么一坛好酒佐着这些陈年往事,那才算是真有意思。” 雪见伸手理了理鬓角青丝,轻笑着说道:“少主您又说笑了,就凭您的本事,现在别说叫一碗酒来,就是叫一个酒坊过来,也不是难事吧?” 顾长凤摇头笑了笑,不过也没有多作辩驳,而是抬起头冲着黑夜的雨幕里面低声吩咐道:“拿酒菜来,要快,最快。” 黑夜里没有一点回应,夜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但是顾长凤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有人着手去办了。 雪见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而数年前我与小蝉的决裂,也是因为一次暗算,不过不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暗算,而是她早就串通好了那秦氏三雄,在出事之前便在我的饭菜里面下好了蒙汗药,然后引秦氏三雄过来找到我俩踪迹,最终在动手之时,她又在我背后捅了一刀,如此一来,我便切切实实陷入了他们的算计之中。” 顾长凤早就在心中对此事颇有琢磨,但是听雪见这个当事人娓娓道来之时,才发现自己对这件事的琢磨还是往好处想了一些,江湖上是快意恩仇不假,但是在那些角落里面的阴谋算计,却同样是足够肮脏。 雪见正想开口说话,但是却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打断。 一名黑衣人冒着大雨快步走了过来,左手拎着数个荷叶包裹,右手拎着一三斤装的酒坛。 顾长凤刚刚接过这酒菜吃食,那黑衣人便躬身消失在这夜幕之中。 雪见眉毛微微挑了挑,笑着说道:“少主身边的人不愧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就这一手的轻身功夫,就在我之上,不仅护卫能力强,就连跑腿都是旁人望尘莫及,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啊,这上等的酒菜就送到我们手上了。” 顾长凤慢慢拆开这荷叶包裹,荷叶包裹一共有三个,里面装得分别是:酱汁驴肉c五香鸡爪以及爆炒鳝丝,这三者都是下酒的上好佳肴,分别是三家馆子里的拿手好菜,而且这三家馆子相距最远的有五六里路,不知道方才那个黑衣人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凑齐了这三样菜肴,然后送到了顾长凤手上。 等把这三样菜肴全部摆放开来之后,顾长凤才慢慢说道:“方才那人是灵木坛里的一名好手,虽说武功高一些,但是自从入了这灵木坛以后,只要在外面行走,四年之内从来没脱下过这一身黑衣,渐渐地,人们都忘了他的名字,就连我也忘了,只记得他的代号是一零七,你说就算能有这么一手的好本事,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比现在的你,还是不如?” 雪见单臂毫不费力地提起酒坛,将那泥封一掌震开之后,直接单臂拎起酒坛就到唇边,如鲸吸长水一般,把酒坛之中酒水直接束成一条线,直直灌入那秀气小口之中。 月光之下,夜雨之中,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拎着硕大的酒坛直接豪饮,这一番情景,充满了别样的风情魅力。 足足七八息功夫之后,雪见才将酒坛从自己秀气的唇边拿了下来,她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双眼发亮,打了一个酒嗝之后,才慢慢吐出俩字:“好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牛头山悍匪 顾长凤与雪见喝得这一顿大酒,从丑时喝到天亮,酒多话少,喝到一半的时候酒坛空了,菜肴没了,顾长凤便又吩咐那一零七去沽了两斤口味稍微软一些的黄酒过来,配上一只热气腾腾的叫花鸡,这二人也是喝得痛快,吃得爽利。 到了清晨时分,雨声渐停,晨雾慢慢起来,天地之间入眼所到之处全是一片氤氲雾气神色,顾长凤扔掉手里空空如也的酒坛,雪见吐掉嘴里的鸡骨头,二者相互扶持着,且笑且闹着,慢慢走回宝瓶巷那高家老宅之中。 只不过顾长凤这醉意是真的,现在他除了记得自己姓顾别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而雪见虽然喝的酒比顾长凤还要多,身后还受了重伤,但是此时雪见却比顾长凤还要清醒得多,偶尔听到顾长凤豪气干云大喊道:“家父顾仙佛,一身仙佛气,两袖青龙胆的顾仙佛!”c“吾乃西凉顾长凤,生于东陵长于东陵,但我根在西凉,日后定要杀回西凉!”c“顾家有长凤,不食硕鼠食青虎,这句话这句话我就问你听说过没有??说得就是” 最后一句话顾长凤还是没有说完,被小院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之后便一下摔倒在雪见的怀里,直接呼呼大睡起来。 雪见扶着顾长凤往他的房间里走去,脸色因为受伤失血过多而有些过于白皙,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皮肤之下若隐若现,但是她一双秀气的眼睛却是弯弯得,里面充满了笑意。 高家老宅不大,经过一席夜雨洗刷过后更显干净亮丽,院落中那一棵高大的青桐树依旧挺拔耸立着,巴掌大小青翠欲滴的梧桐叶上偶尔会滴落两滴晶莹的水珠,肥嘟嘟的小黄狗在青桐树下追逐着自己尾巴跑来跑去,黑马自后院门框那里透出一只大脑袋来看了看,确定是自己小主人回来之后,便又心满意足地把脑袋收了回来,大口大口地咀嚼起马槽里面的草料。 空山新雨,青砖黑瓦;幼犬大马,青桐挺拔。这等情景让雪见微微一怔,而后她突然在一瞬间笑了起来,温暖明晰的笑容一瞬间让整个院落的温度都提升了几分。 只因为她想起了老黄以前常常嘟哝的一句话: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 西城马炅之府邸,此时夜雨刚停,门客下人便一起开始涌动起来。 在偏房的议事堂里,房门紧闭,屋内尚且还点着七八只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只不过房门的人都没有在意这个小事,看蜡烛底座里面的灯油数量,明显这房间里的人是一夜未眠。 马炅一身灰色长袍,在圆桌旁边正襟危坐,腰身挺拔器宇不凡,但是其眉宇之间,却多有焦急之色。 在这张圆桌旁边,还坐着两人,一人五十多岁,头发略有花白但是打理得极为整齐,气质沉稳,这人名唤周数,是看着马炅长大的马家老人,也是马炅府邸里面的心腹智囊。 另外一人看年纪也就刚刚二十五六,一身长衫身姿挺拔,只不过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神色,此时他正拿一柄小巧飞刀仔细打理着自己指甲,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这人唤作陈卫,虽然年轻,但是在马炅的门人清客里面,武艺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尤其是一手飞刀出神入化,堪称登峰造极的状态。 眼看自家少爷实在着急,周数沉吟片刻便缓缓开口道:“少爷莫急,咱打探消息的能人都放出去了,婵儿姑娘只要还是在这罗云城里,今天咱一定能得到消息。” 马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老周,你就别安慰我了,咱自家事情我自己清楚,若是若是我父亲肯帮我一把,我相信不用两个时辰,婵儿就能被找到,但是我毕竟是刚开府不久,根基浅c人手少,咱们这些人洒出去,也就是碰运气罢了。” 周数神色也稍微黯淡了一些,缓缓说道:“老爷老爷是一天一地的真豪杰,生性豪爽,但也最注重脸面,你陡然开口要娶一名杂耍班子里的女子,而且还要将其作为正室,老爷一时之间有些气不过,也是正常的。不过少爷你不用担心,老爷平日里最欣赏的子嗣就是您,等到老爷的气消了,您多去老爷府邸走动走动,也就没事了,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啊。” 马炅略带焦急地摇了摇头:“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及早找到婵儿,现在距离她失踪整整一夜了,而且今夜还下着大雨,我们找人的困难,便又更难了几分,真是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周数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恐怕不是老天不开眼,而是有些人,找时机找的太好。” 马炅眉头皱了皱,他自然明白周数想要表达什么,但是还是顽强嘴硬道:“现在咱们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一切都未曾定论,咱也没有证据,有些话,即使是咱们关上门来,也说不得。” 而就在此时,房门外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着黑色劲装的精瘦大汉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见到此人之后,房内的马炅与周数皆是精神一震,只有陈卫还在专心致志地修剪着自己指甲,神色极其安逸。 那黑色劲装的精瘦大汉向周数点头见礼之后,便向马炅抱拳低声禀报道:“我带着两人悄悄抓了大公子府里的一名车夫,半时辰前他招了,牛头山悍匪的先头兵已经在昨夜进入罗云城了。” 马炅近乎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这么快?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进入罗云城?那些城防营里的甲士是吃干饭的吗?” 精瘦大汉神色不变,低声禀报道:“这件事情属下不知,只是那婵儿姑娘确实不在大公子手上,但是不是在牛头山手上,那车夫不知道,属下也不得而知。” 马炅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他猛然跌落在座椅之上,神色狼狈而不自知。 牛头山的悍匪从上到下全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c饿狼,若是一个女子落到他们这群畜生手里,及早的咬舌自尽,是最幸运的死法。 关键时刻还是周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于壮士今晚奔波一夜辛苦了,现在请下去休息吧,伙房里面煨着驱寒的鸡汤和羊汤,于壮士先先去暖暖身子。” “多谢周老好意,在下只是为公子尽一些绵薄之力,那名车夫在下还得将其处理干净,迟则生变,在下就先走了。”黑衣大汉弯了弯腰,便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此时马炅才稍微有些反应过来,眼睛里略微有了几分神采,他强打起精神,低声道:“这这怎么可能,牛头山那边一向是挂着咱东陵的海捕文书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进城了?” 周数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轻声说道:“不用问,他们肯定走得是谢灵那边的路子,谢灵这个老杂碎,这些年一直对咱们西城念念不忘,对于马家在西城一家独大这件事情,他早就看不惯了,只不过老爷这些年一直与那易章易太守交好,所以谢灵才一直不敢明里对咱们下手,如今把牛头山那边的悍匪引进来,未尝不过是一驱虎吞狼之计。” 马炅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大哥大哥看来确实是一直与牛头山那边有联系了,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兄弟之间再怎么有矛盾,那也是我们马家自己家里的事情,他竟然直接与这谢灵和牛头山联系,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他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就没想过这种事会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陈卫此时倒是抬头看了马炅一眼,实属罕见地轻笑开口道:“公子不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吧,在有些实在看起来太大的诱惑面前,有多少人还能把握住自己内心最初的想法?大多数还不都是觉得自己是天命之人,非想着铤而走险,还把最小的成功可能放到无限大,对那些真正遍布自己周围的危险,却视而不见。” 周数点点头:“陈兄弟所言明智,恐怕三公子现在已经在府里做着成为马家家主的美梦了,他既然敢采取引狼入室c与虎谋皮的方式来夺权,恐怕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了。” 马炅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就怕他们将此事牵连在婵儿身上,若是婵儿真真被他们掠走,虽然我不想说,但是我还是必须得说出来,那婵儿可就” “婵儿姑娘找到了!” “婵儿姑娘找到了!!” 一声声惊喜的呐喊将马炅略带悲怆的话语打断,马炅猛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周数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这一丝疑惑甩出脑袋外,进跟着马炅朝外面走去。 只有陈卫,此时依旧拿那一口飞刀修剪着自己指甲,嘴角无声无息间勾勒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登门 两日后,天气晴朗,阳光温和。 顾长凤身后的厚背狭刀已经拿一块灰布包了起来,将狭刀和一具简单的包裹一起背在身后,慢慢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一高门大宅面前,笑呵呵地将自己手里拜帖递了上去。 那在朱红色大门两边当值的护院精神饱满,手执深绿色圆润木棍,看到笑呵呵上来的顾长凤,摆摆手不耐烦道:“老子不识字,你这厮也别上来凑热闹,知道老子这身后的牌匾上写着什么字吗?叶府!叶老爷的府邸,这你都敢乱闯?!” 顾长凤宠辱不惊地呵呵一笑:“在下虽然不才,但是好歹还认识叶府二字,在下前来拜访的,便是叶老爷。” 那护院瞪大了眼睛冷笑道:“果然是又一个来招摇撞骗的小瘪三,叶老爷心善,整个罗云城内闻名,每天想来这罗云城里骗吃骗喝骗财的不计其数,像你这样的,老子见多了,我告诉你,趁着现在老子还没发火,你赶快给我收起你这破木头片子走人,要不然等老子报官以后,保证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这罗云城大牢里的牢饭,味道可是不好吃啊。” 顾长凤果然将那拜帖收了起来,而后却从怀里拿出几粒碎银子,不带烟火气地向那护院递过去。 见到银子的瞬间,那护院脸色便变了,不过出乎顾长凤预料的是,这护院脸色变得不是更加和善,而是更加愤怒起来。 他猛然一摆手里的深绿色长棍,恶狠狠道:“你这杀才,将老子当做什么人?老子是叶家护院,不是街头的泼皮无赖,将你这腌臜手段收起来,若是再拿在叶家门口恶心人,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顾长凤此时倒是真的对这叶家刮目相看了,叶家一个看家护院的护院都能有如此骨头气度,看来叶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是家中风气却还是颇为严谨。 顾长凤将碎银子收将起来,而后再度取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笺,双手奉上诚恳道:“这位小哥,是在下刚刚多有冒犯,还望海涵,这一信笺里面装着的是给叶老爷子的一封信,劳烦小哥交给叶老爷,就对叶老爷说说故人之子到访,叶老” “故人之子你个大脑袋!” 不等顾长凤说完,那名护院却是一摆手里长棍,猛然踏上前来一步,手里长棍带着凌厉破空之音,直直扎向顾长凤咽喉! 顾长凤略微皱了皱眉,这护院功夫平平,顾长凤肯定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但是这护院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些,就算叶家家大业大,但是好歹也是商贾之家,看门护院的护院就算再有气度,也不能强横到如此蛮不讲理的地步,外人上门就要打将出去?这叶家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顾长凤念头急转的同时,那根深绿色长棍已经来到他下颔之处,顾长凤右臂一翻,手肘快速翻动之间直接将那根长棍打飞出去,顾长凤后退两步,抱拳道:“这位小哥还请冷静,在下登门拜访绝无恶意,更不敢拿叶府开玩笑,小哥” 那护院却不听顾长凤辩解,置若罔闻间,再次挥动着长棍其身上前,迎头便朝着顾长凤的天灵盖砸将下来。 顾长凤眼神一冷,确定这护院是不会与自己好好说话了,与其如此,那还不如将事情闹大,将府里的人吸引过来,这样事情可能还会出现一丝转机。 眼见那长棍已经砸到了自己头顶,顾长凤身躯灵活微微一个偏转,木棍已经收力不住,擦着顾长凤的衣抉直直砸了下去,木棍落地之处距离顾长凤靴尖不过一指宽的距离。 而随着木棍刚刚落地,顾长凤已经立即其身上前,右手拳头电射而出,正中那护院鼻梁,护院立即头一仰,飙血飞出,蹬蹬蹬连退三四步。 顾长凤抱拳,温和不失强硬道:“这位小哥得罪了,在下只是想将拜帖送进叶府,为何小哥一直阻拦?” 那护院以右手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鼻血,看见血光之后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好贼子,果然是有备而来,不过就凭你这手三脚猫功夫便想强闯叶家大门,还是嫩了点,护院注意,贼人上门!” 最后八个字是被这名护院声嘶力竭喊出来的,而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叶府前门这儿便传来一阵蹬蹬蹬的响动之声,不过二十息的功夫,三四十名墨绿色护院手持长棍鱼贯而出,一个个身姿挺拔动作迅速,而等到这些护院在叶府门前按照半圆形摆开阵势的时候,一名身配阔背腰刀的护院头目迈着四方步子慢慢走了出来,这名护院头目身材魁梧,两腮虬髯,一双浓眉大眼里面光芒闪烁,行走之间龙行虎步,颇有些大家风度。 这名护院头目站到护院中间,以严苛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顾长凤两眼,以右手按刀柄,缓缓开口道:“我名王贵,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诨号‘虎铡刀’,现为叶家客卿,孩子我长你几岁,今天就倚老卖老说你两句,我看你脚步扎实c下盘稳当,这一身功夫也应当是勤学苦练造就出来的,莫要听奸人蒙蔽,速速离去吧。” 顾长凤此时终于能确定叶家应当是出事了,而自己恐怕是被这叶家护院当成了来寻衅滋事的敌人。 深吸一口气后,顾长凤抱拳,诚恳道:“王大侠,在下唤作齐峰,打湛英城而来,今日登门,真不是为了寻叶家麻烦而来,我义父与叶老爷乃是至交好友,特命我来拜访,拜帖现在就在我怀里,还望王大侠能帮忙通传一声。” 或许是见顾长凤言辞之间颇为陈恳,王贵皱了皱眉头,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望着顾长凤手里的拜帖,开口询问道:“你既然说是叶老爷故人之子,那你义父又是谁?” 顾长凤皱眉苦笑:“王大侠见谅,我义父身份颇为敏感,在下是万万不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义父名讳的,但是拜帖就在我手中,王大侠只要将拜帖送到叶老爷府中,事情真假便知分晓。” 顾长凤自觉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那王贵闻言之后,却是立即皱起了眉头,神色亦是冷了下来,他满面寒霜,一字一顿道:“你小子敢耍我?” 在王贵身边的这些护院,听闻王贵话语之后,立即齐齐大喝一声,手里长棍直接齐齐一摆,棍尖直指顾长凤,不论这些人实力如何,起码这气势便是足够摄人心魄。 尤其是刚刚被顾长凤打出鼻血的那位护院,此时盯着顾长凤的双眼堪称是虎视眈眈,只要王贵一声令下,他就能扑上去咬下顾长凤一块肉来。 见状,顾长凤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把叶家列入自己计划之中,纯属他临时起意,所以葵水堂里的谍子对于叶家的具体情报其实不甚了解,本来按照顾长凤的理解,叶家就算再家大业大,也不过就是一悬壶济世的商贾之家,所涉及的事情不会太复杂。 但是今日看了这些护院杀气腾腾的状态以后,顾长凤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自以为是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进退维谷的境地,顾长凤也不能再回去重新做一次功课,若是一次登门不成,第二次登门就算能进去,整个叶家对自己的态度也会不如第一次,这异常不利于顾长凤计划的实施。 看着王贵与叶家众护院气势汹汹,顾长凤依旧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又不傻不痴,怎么会专门登门来消遣王大侠与众位护院?” “你是不傻不痴,但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王贵陡然大喝一声,竟然右手折在刀柄之上,一步一步地朝着顾长凤逼了过来。 顾长凤皱了皱眉,从这王贵身上的气势来看,这人应当是一名六七品左右的武夫,而且能被叶家收入麾下,应当也是有自己几手压箱底的本事,不过以顾长凤在城外破庙里的对敌经验来看,自己现在若是各种手段齐出,是足以媲美七品武夫的,甚至一般的八品武夫,自己也是可以斗一斗,所以别看这王贵气势咄咄逼人,但是顾长凤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真正让顾长凤内心纠结的,是这王贵看起来一副极其不好说话的样子,恐怕自己将他打败了,也不会打福,自己进叶家的步伐反而可能会被其拖慢几分。 缓步前行逼过来的王贵却不知顾长凤心中作何感想,他一边前行着一边摘下自己腰间佩刀,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缓缓将腰刀拔了出来,刀身清冽,刀刃浑圆,可见是一把好刀。 此时在叶家门前已经有不少的好事群众驻足围观了起来,一个个手指着叶家门前的这一些人窃窃私语,一看便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 王贵在顾长凤面前十步之遥站定,手里腰刀抬起,指向顾长凤面门,冷笑道:“来,拔出你身后的刀,让我看看敢向叶府找事的人,到底本事多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室 面对着闪耀着寒光的刀芒,顾长凤却平淡地摇摇头,不卑不亢说道:“我之前说过,我来叶府,是登门拜访的,不是舞刀弄枪的。” 王贵气极反笑,手里刀锋一抖,狰然刀鸣之音便连绵不绝传来,他冷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好大的口气,看刀吧!” 说着,王贵脚步交错运动,整个人的身躯宛如苍鹰捕蛇一般,张开双臂挥舞着腰刀直直朝着顾长凤头颅劈砍过来,刀锋速度之快,在切割空气之时已经做出了风雷之音。 单凭这一手简简单单力劈华山的功夫,这王贵就有资格作为叶家客卿。 近乎是眨眼之间,刀锋便劈砍到了顾长凤天灵盖之上。 然顾长凤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刀,仍然面目含笑,眼睛没有看向刀锋,而是一直注视着不断迫近的王贵。 准确的说,是注视着王贵的一双眼睛。 最终刀锋停留在了顾长凤发髻之上,刀锋紧紧贴着顾长凤发髻最高耸之处。 王贵皱眉,冷声问道:“为何不躲?” 顾长凤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只是不相信叶府的客卿会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斩人头颅之辈。” 王贵脸上神色依然凝重,听完顾长凤解释之后立即步步紧逼:“就因为一个怀疑,你就把自己脑袋伸过来让我砍?万一我一个失手,你的脑袋现在可就不在你身上了。” 顾长凤却没有说话,只是含笑摇摇头,不卑不亢的双目依旧紧紧注视着王贵的双眸,明明是一个身形略有单薄的少年,此时却在无形之间显露出一种渊渟岳峙的大家风范。 别看顾长凤现在一副淡然傲岸的模样,但是他刚刚所言全是糊弄这王贵的话语,他不躲不闪自然是为了取信于王贵,但是却不是信任王贵的人品与刀法,毕竟他从小便是在杀戮死亡之中摸爬滚打站起来的,从小深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他之所以敢一动不动地迎接这当头一刀,是因为身后围观的人群中有三四名道德宗的好手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但凡这王贵真的是收力不住要出什么意外的话,随便一名道德宗子弟出手,都能立即将这厮死的无声无息。不过若是王贵真死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叶家这条线也就算是断了。 所幸,顾长凤这一把赌对了,王贵的刀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而且神色已经略微有些缓和。 盯着顾长凤的面庞看了许久,王贵这才缓缓收刀回鞘:“凭你这份胆色和气魄,不像是田家那种腌臜之地里出来的。” 顾长凤摇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根本没听说过什么田家。” 王贵伸出手拿过顾长凤手里的拜帖和信笺,缓缓说道:“行,我今天就姑且信你一次,我帮你向老爷禀报一声,但若是你骗了我,就算老爷心善饶了你,我也定要让你好看。” 顾长凤含笑拱手:“如此,在下就先谢过王大侠。” 王贵摆摆手,拿着拜帖信笺大踏步地便朝叶府内走去,不过临离开的时候悄悄向手下使了一个眼色,众护院虽然讲长棍收了起来不再剑拔弩张,但是却悄悄地运动过来堵住了顾长凤的后路。 尤其是刚刚被顾长凤打破鼻子的那一名护院,脸色阴沉地站在顾长凤身后,死死盯住顾长凤的脖颈,想着怎么样才能一闷棍将其打趴下。 火辣辣的目光如芒在背,顾长凤却依然坦然自若,不得不说单凭这一分养气功夫,就有不少护院对这新来的“齐峰”略微有些刮目相看。 叶府墙深院高,里面又是曲曲折折,一盏茶冷热的功夫之后,王贵才重新回到这大门口,不过跟在王贵身后的,还有一名身着灰衣的老管家。 管家见到顾长凤的第一时间,便躬身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来到顾长凤近前之后停步站定,拱手含笑问道:“敢问这位可是齐峰齐公子?” 见此情景,顾长凤心中大定,他同样拱手回礼,温和道:“在下却是齐峰,不知叶老爷是否在府内?” “在!在的!”那老管家笑呵呵地点点头,一张老脸之上似乎要笑出花来,“我很久没见老爷这么高兴了,看到这封信之后,老爷那笑容是由衷发出来的啊,那封信还没有看完,老爷便立即差我出来请齐公子进去哪。” 这时王贵已经悄无声息地摆了摆手,命身边的护院悄悄撤回院子里,街道上围观的群众眼见没有热闹可看了,纷纷遗憾地摇摇头散去,看其神情对叶府门口的这些人没有打起来甚是失望。 王贵朝着顾长凤拱了拱手,诚恳说道:“方才是王某无礼了,还望齐公子海涵。” 顾长凤也是一板一眼地回了一礼,温和说道:“王大侠这是说得哪里话,王大侠为叶府客卿,自当为叶府鞠躬尽瘁,方才王大侠所为,正是一代大侠风范,在下敬佩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王大侠呢!” “齐公子还是莫要叫我王大侠了,听着怪别扭的,若是齐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如同叶府里人一样,唤我一声王护院便是。” “王护院快人快语,那在下也就不矫情了,在下先进去拜见过叶老爷,之后再与王护院把酒言欢。” 王贵虽然看起来有些蛮不讲理气势逼人,但是也是一爽利洒脱之辈,闻言呵呵一笑,立即拱手道:“好,我看齐公子器宇轩昂不似凡人,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领教领教齐公子的刀法。” 顾长凤笑着应了一定,与这王贵又说了两句道别的场面话之后,才举步跟随老管家步入叶府。 而之前被顾长凤一拳打破鼻子的那名护院此时依旧在门口当值,看到老管家对顾长凤态度如此恭敬之后脸色有些发白,顾长凤途经此人身边之时,停住了脚步微笑点头,然后从袖口里掏出半粒碎银子赏给那名护院,说是之前误会的汤药费用,那名护院一时间有些发愣,但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便接过这半两银子,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讪笑。 顾长凤并没有将此时的小插曲放在心上,老管家躬身领先他半步在前引路,态度极为恭敬,顾长凤此时也便悠然自得的欣赏起叶府里面的景致来。 叶府是传承了七十多年的医道之家,自然是有着严谨的家风以及厚重的底蕴,叶宅占地虽然广阔,但是里面的景致装扮却看起来有些古朴低调,让人打眼望去,似乎寻找不到一丝亮点,入眼全是平平无奇的中庸之感。 然而前行了三十余步之后,顾长凤便从这府邸布局里面琢磨出了一丝丝厚重的味道。 没错,就是厚重。 这叶宅里面的景致虽然初入眼之时平平无奇,但是细细观看下去之后,却会发现里面的景物不论是假山还是流水,哪怕是随意堆放的一堆巨石,都与周围环境极其和谐的融为一体,而且这所有的景物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物件,就连脚下踩着的青石板都是饱经风霜,圆润光泽,看起来颇有几分水韵光泽。 路过一流水小河之上的石桥之时,老管家终于斟酌着语气开口:“齐公子,对于门口发生的事情,还望不要介怀,只是因为叶家最近刚刚卷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里,这些护院的警惕性也就提高了许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齐公子产生了冲突,真是万分抱歉。” 果然来了。 顾长凤暗暗打起了几分精神,口中却温和说道:“老人家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我本来就是客,登门之时未曾及时亮明自己的身份,这便是我的不对,怎么又能去怪罪那恪尽职守的护院?” 老管家欣慰地笑了笑,一边引着顾长凤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轻声说道:“齐公子虽然年幼,但是却明理高义,老朽敬佩!唉只是有些时候啊,这人不找麻烦,麻烦却偏偏往人身上扑。” 顾长凤眼睛眯了眯,笑呵呵道:“齐某初来乍到,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温厚敦重的叶府如此紧张?” 老管家脸色的神色稍微黯然了几分:“这事儿说来也真是无妄之灾,西城有个田家,不做正当生意,麾下却一直豢养着不少打手泼皮,全是靠着走夜路c捞偏门过日子,这部前两日,田家有个打手染了风寒,找到了大爷头上,大爷心善,不顾旁人劝阻便将其收了下来,开了方子抓了汤药,按照道理来讲,以大爷的医术,只是一个区区风寒而已,不说将其手到擒来吧,反正怎么都不可能治出人命来!但是这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巧!这打手服了大爷的药以后,回家后就死了,这田家,可就赖上大爷,赖上叶家了。” 顾长凤轻轻皱了皱眉,疑声问道:“在下虽然是初来罗云城,但是叶家大爷的医术,我却是听过几分,据说深得叶老爷子真传,前些年更是将太守之老母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区区一个风寒而已,叶家大爷出手怎么可能治出人命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美髯公童贯 听闻顾长凤话语之后,那老管家也是苦笑道:“是啊,不是老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只是咱叶府的人,就是半个罗云城的人都知道咱大爷的医术是什么水平,不过区区一个风寒而已,大爷出手,又没下十八反的方子,怎么可能就吃死人呢?” 说到这里,那老管家老态龙钟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愤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照老朽看来,这田家啊就是附骨之蛆,就是那一沾惹上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这些人的品行极其低劣,行为极其恶心,为了能弄到几两银子,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老管家话语里虽然充满着一丝怨恨,但是看他表情及其神色,明显是把顾长凤当成了自己人,若是真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听到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之后,肯定就得心窝子一暖。 顾长凤倒是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低头轻声说道:“听老人家的意思,这田家看来是已经动手了?” 老管家点点头,神色略有郑重,沉声说道:“昨天田家派人前来交涉了,那厮真是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要三千两银子,这这明明就是故意的!” 三千两银子? 顾长凤皱了皱眉头,边走边问道:“不能报官?” 老管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后缓缓说道:“报官自然是不能的,这田家虽然是劣迹斑斑,但是但是那田家打手确实是在吃完大爷开的药之后人才没的,这种事啊,就像黄泥巴糊在裤裆里,这不是屎也是屎。再者说了,咱们做悬壶济世行当的,这名声就是命,万一传出去这人是吃了咱叶家方子死” 老管家的话语说到一半,被假山后面出来的“嘿c哈”之音传来,这断喝之声极其洪亮,且中气十足,明显不是寻常人口中发出。 而看着老管家一脸习以为常的神色,这声音主人应当是叶府之人,顾长凤此时来了兴趣,他不是高手,没有听音识人的本事,但是单单从这气沉丹田之音上来看,便大胆猜测这人应当不是寻常之辈。 看着顾长凤这一脸好奇的神色,老管家笑了笑,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脚步轻轻转了转,带着顾长凤走了假山旁边的另一条路。 七八步的距离之后,越过假山,霍然开朗。 在假山之后,有一赤裸着上身的虬髯大汉,此大汉浑身肌肉如铜浇铁铸一般,棱角分明又颇为匀称,国字脸c高鼻梁,浓眉大眼颇具英气,尤其是颔下那乌黑顺滑的长髯,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翻飞,更是给其增添了几分英雄姿色。 这虬髯大汉手里此时正握着一支钢铁红缨长枪,随着这大汉肌肉鼓涨的手臂摆动之间,那杆钢铁大枪或扫或扎,枪身平稳,枪式凌厉,乍眼一看,宛如出海狂龙,气势十足,霸道无比。 或许是练武练到了结束的阶段,看到老管家带着顾长凤过来之后,又耍了几个枪式之后,原本背对着顾长凤的虬髯大汉却是猛然一个向后下腰,同时双手握住枪身尾端,只见寒芒一闪,猛然刺向顾长凤面门! 枪式之快,一丈的距离眨眼便越过! 最终那一点寒芒停留在顾长凤鼻尖之上,顾长凤眼神平静,伸手摸了摸这一支钢铁长枪的枪尖,入手有些凉,但是极其滑润,刺入人体之时会减小很多阻力,较之山神庙里的那精瘦大汉用的镔铁长枪,材质做功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这老管家此时才反应过来,一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道:“童教头!童教头!你你这是干什么!这位齐公子是老爷故人之子,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你你怎可如此无礼?快将你这枪拿开,快将你这枪拿开!” 被称为童教头的虬髯大汉闻言之后,慢慢扭转着腰身站了起来,但是肌肉鼓涨的右臂却一直是平稳地端着枪尾,沉重枪身丝毫没有抖动,闪着寒芒的枪尖还一直停留在顾长凤鼻尖之上,只要稍微一个不甚,顾长凤恐怕就要破相了。 童教头却没有理那急的就差上蹿下跳的老管家,而是仰头眼神下瞟地盯着顾长凤的面孔,轻笑道:“沈老丈,这俊俏的小公子作为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你急什么?旁人对我的枪术不放心,难道你还对我枪术不放心?” 沈管家急的直拍自己大腿,苦口婆心道:“胡闹!胡闹!童教头你先将这枪拿下,哎呦你看这大枪真是吓人,哪有像你这样直接将枪尖搁在客人脸上的!你这也太胡闹了一些!” 顾长凤眼神却依旧平静,他缓缓开口说道:“这支枪不错。” 童教头闻言,竟然仰首哈哈大笑,而后便举重若轻地平稳收回这支钢铁大枪,随手放置于身边之后,右手慢慢抚过自己引以为傲的颔下长髯,豪爽大笑道:“听小公子这意思,是说这枪好,童某这一手枪法耍的不好了?” 顾长凤平静的摇摇头:“我是使刀的,对于枪法不敢置评。” 童教头偏了偏头,似乎对着顾长凤的话语极其感兴趣,他一边上下打量着顾长凤一边慢慢说道:“你这后生,男生女相,长得一副好皮囊,但是说话却不中听,你要是对童某说些好听的,童某未尝不肯指点你一次。” 顾长凤依旧摇摇头:“算了吧,枪和刀不是一家,我和你的刀法走得也不是一路,大开大合太过霸道,不适合我。” 童教头呵呵笑了笑,倒是没有生气,而是喟然长叹道:“江湖上老话说:‘月刀年剑一辈子枪’,这枪法一途之中,深邃如瀚海,有你学得。” 顾长凤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童教头拿起搭在假山上的白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同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 “齐峰。” “我叫童贯,江湖诨号‘美髯公’,不过在叶府里大家都叫我童教头,这叶府里五十护院的棍棒,大部分都是我教的。” “哦。” 童贯擦拭完自己脸上的汗水,拣起旁边的长衫与钢铁大枪一起搭在自己厚实肩膀上,一边往外走去一边笑呵呵道:“你小子虽然是个不会说话的后生,但是却对老子脾气,我住在西苑小院之中,你随便找人就能打听到,若是你在叶府住下了,可以来西苑找我。” 顾长凤偏着脑袋郑重地思索片刻,然后点点头道:“好,我会去找你的。” 童贯此时已经走到了小路之上,闻言站住脚步,回首呵呵笑道:“不过咱事先说好了,你要是不带好酒过来,那就算你到了西苑,我也不会让你进门的。” 顾长凤闻言这才咧嘴一笑:“我怕带的好酒你喝不完就睡到桌子下面去了。”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童贯转身,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扛着大枪离去。 沈管家这才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再三确认顾长凤身上没有擦破一点皮之后,这才擦着脸上的虚汗,略带懊悔道:“唉,这事儿怪老朽,不该一言不发便带你过来,童教头耍枪的时候是不喜欢别人看着的,老朽刚刚也是有些托大了,要不然出不了这一档子的事儿,齐公子受惊了,这事儿怪老朽,怪老朽啊!” 顾长凤继续与沈管家朝前走去,同时摇摇头笑道:“沈管家不必将其放在心上,我倒是觉得,这童教头是个性情中人,不仅仅枪耍的好,人也洒脱爽利,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就是不太不太守礼法规矩。” 沈管家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长吁短叹道:“唉,齐公子你还真是慧眼如炬。这童教头确实是一个实打实的真汉子,当年他被江湖仇家受了重伤,生命垂危之际被老爷所救,刮骨疗毒之时,他却还能满面笑意与老爷说些家常,那时老朽是在一边伺候着的,当时我看了都觉得疼,但是这童教头却是一声不吭的扛了下来。” 说到这里,沈管家深深叹了一口气:“也就自那事以后,童教头便在叶府留了下来,人是个好人,这些年驱赶的盗匪贼人也不在少数,但是这这人的性格也实在是乖戾跳脱了一些,根本让人难以捉摸,这原本叶府里有三名教头,都是受不了他的欺辱才辞了职位离去,就说这赤身裸体在叶府之中练武这事儿,齐公子你说说,府里女眷这么多,这像什么样子!” 顾长凤边走便微笑回应道:“或许这些江湖上有名的大人物,性情都比较难捉摸一些。” “也是,老朽之前闲来无事可是打听过,这美髯公三字,之前在东陵道上也是有些分量的,起码罗云城外的黑白两道,听到这两字都要给一些面子的,自从这童教头入了咱叶府之后,咱叶府倒是实实在在的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沈管家在一其貌不扬的房间门前止住脚步,压低了嗓音说道,“不过一见面就能让童教头这么喜欢的,齐公子,你是第一个。” 顾长凤哑然失笑,若是连一个童贯都拿不下,自己这么些年的《言经》c《心学》那不是白学了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 叶渊海 沈管家千叮咛万嘱咐老爷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不要把田家之事告诉老爷之后,这才轻轻叩开了门扉,把顾长凤送进了会客厅。 叶府的会客厅不小,应当是叶家家众用来家族聚会以及会客的主要场所,这会客厅里装扮也是极其低调厚重,上好黄花梨的桌椅一水儿摆开,就连周围用来装饰的花瓶摆设也都是实打实的前朝古董,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这成色品相却无一不是上上品。 顾长凤还没有大量完这会客厅里的摆设,便见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哈哈大笑着相迎了上来,这白发老者已经是古稀之年,气质沉稳,腿脚似乎不便,行动之间需要拄着一根古朴浅绿色竹枝样式的拐杖,这老者平日里却是极其注重养生,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古稀之年,相貌之上却并未显示有多少老态龙钟之感。 这白发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叶家家主叶渊海,医道一途已经登峰造极炉火纯青,除却这世上极其罕见的疑难杂症之外,其余病症基本都是手到擒来c药到病除,而且叶渊海此人不仅仅是医术精湛,更是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这些年对于那些穷苦百姓治病,不仅很多时候不收诊金,更有很多次都是连同汤药费一起倒贴,每到数九寒天更是广建粥棚广泛布施,现在叶渊海出门,大家伙都是发自肺腑的称呼其一声“叶善人”。 而自从七年以前,叶家大爷叶阳禄开始全盘接手叶家药铺里问诊的活计,这七年里,叶渊海也基本算是放下了他忙活半生的活计,除却那些身份地位极高或者病情实在偏门棘手者,叶渊海才会出手诊治,平常的大多数时间,叶渊海都是颐养天年了。 叶渊海来到顾长凤身边,先是详细上下打量了顾长凤一番,然后才连连赞叹道:“齐老弟果然是慧眼识珠,致仕还乡以后收个义子,也比我这两个儿子强得不是一点半点,芝兰玉树c器宇轩昂,这两个词老夫以前只在戏文里看过,没想到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 顾长凤整了整衣衫,拱手长长作了一揖,诚恳说道:“叶老爷子谬赞了,齐单之义子齐峰,见过叶老爷子,没有事先通知今日便冒昧登门拜访,齐峰叨扰了。” 现在齐单已经正式成了道德宗里的军师幕僚,而他现在虽然致仕,但是当年的人脉关系都还在,今日顾长凤登门,用的也是齐单义子的身份。 叶渊海伸出左手扶起顾长凤,故作吹胡子瞪眼道:“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想当年老夫与齐老弟,虽然见面不过数次,但却是君子之交c亦是过命之交,齐老弟致仕以后,老夫也是极其盼望着能再与齐老弟把酒言欢,可惜齐老弟过得是闲云野鹤的生活,老夫年纪又大了,腿脚还不便,出门是极其不方便,这一直是一桩憾事放在老夫心头,今日你齐峰过来,也算是了结老夫的一桩心事。” 说到最后,叶渊海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自觉地收敛起来,眼神与话语里面的那种哀伤与遗憾是装不出来的。 顾长凤有些默然,他虽然年幼,但是对于叶渊海所言的这种感情依然有一些了解,在这个世道,对于老人来讲,交通与通讯都极其不利,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不好出门,对于那些老友来说,每年的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不过这叶渊海也是一个豁达之人,感叹完之后立即将精神振作了几分,以左手抓着顾长凤手腕,将其引领到座位上坐下,这叶渊海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手掌却依旧宽厚有力,握着顾长凤手腕的时候,后者能清晰地感受到温暖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送过来。 刚刚一落座,叶渊海便轻轻一点竹杖,竹杖看起来轻便,但是触地那一瞬间发出的声音却是清脆悠长,门口伺候着的婢子立即开门进来,叶渊海现在倒是极其高兴,摆摆手喜悦道:“跟沈管家说一声,把府里最好的茶给我送上来,还有易大人遣人送来的扬州糕点,都给我送上来!” 婢子领命,盈盈一拜唱了声诺之后便下去准备。 顾长凤正襟危坐,摆了摆手道:“叶老爷子不必客气,齐峰在外面摸爬滚打惯了,在被齐老爷子收到门子里面之前,在市井里面啥苦也吃过,啥事儿也见过,叶老爷子无需对此上心,随便弄些馒头青菜上来的,齐峰也能吃得惯。” 叶渊海对于顾长凤这“真性情”欣赏不已,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放在竹杖上,一边极其乐呵地打量着顾长凤,一边呵呵笑道:“齐贤侄,你这是第一次来罗云城c第一次来叶府,哪怕不是这齐老弟的关系在这里,老夫也得对你好好招待,要不然我叶家岂不是还得落一个待客不周c不懂礼法规矩的恶名?齐贤侄,你莫要见外,来到叶府就是来到自己家了,也不要称呼老夫为叶老爷子了,见外,若是不嫌弃,还是称呼老夫一声叶世伯,老夫称呼你一声齐贤侄,你看这样可好?” 顾长凤拱了拱手,诚恳之中带着欣喜:“齐峰求之不得。” 此时,沈管家亲自带着两名婢子上来,将泡好的新茶搁置在茶几之上替二人斟满,然后又将四盘精致的扬州糕点一一摆在了桌子上,不谈这糕点味道如何,单单这卖相模样,就不是一般寻常人家吃得起的。 叶渊海倒是对这顾长凤格外看重,轻轻将这四盘糕点向顾长凤的方向推了推,带着长辈看向得意晚辈时的慈爱笑容,笑呵呵道:“齐贤侄,来尝尝这几盘糕点,都是一些南边的精致小吃食,虽说不怎么抵饿吧,但是作为平常的小吃食还是极其不错的。” 顾长凤此时扮演得是一个极其真性情的少年后辈,面对着叶渊海推过来的四盘糕点简简单单诚恳点头致谢以后,便立即双手左右开弓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脸上还不由自有地涌现出欣喜神色。 叶渊海脸上的笑容更甚,看着顾长凤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还不住往嘴里送去,立即将茶水往那边递了递:“别噎着别噎着,来喝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顾长凤此时嘴巴被糕点占据,当然没有精力再与叶渊海客气,点点头之后就端起茶盏轻啄一口热茶,而后便再次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扬州糕点的卖相胜在精致,但是有时候精致这个词还有另一个说法。 量少。 堪堪半刻钟时间过后,顾长凤便以风卷残云的姿态将四盘糕点一扫而空,连糕点残渣都捡起来扔到了嘴里,可惜肚子里连三分饱的感觉都没有。 说是四盘糕点,顾长凤估摸着加起来也就三两不到。 不过这些糕点味道是实在没得说,甜而不腻,回味无穷,可惜在顾长凤这个乡巴佬面前,一切都如牛嚼牡丹一般被他吞到了肚子里,而且这厮除了知道一个桂花糕之外,连其他三个的名字都不知道。 叶渊海此时更是有些心旷神怡,看着好友后辈子侄在自己家里能如此真性情暴露,在叶渊海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心里是一件极其快意的事情,毕竟他们这辈子就这么着了能提携提携有出息有潜力的后背,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开心的一件事情了。 再次以竹杖轻触地面唤进来婢子将桌上的盘子收拾干净,重新添上热茶之后,叶渊海才笑着问道:“贤侄,这糕点可还合口?” 从齐贤侄变成了贤侄,虽然只是少了一个字,但是关系却进了大大的一步。 顾长凤三分满足三分遗憾地点点头:“味道自然是没的说,就是数量稍微少了一些,还没尝出回味是怎么样的,这便没有了。” 叶渊海先是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倒是仰首哈哈大笑,良久笑毕之后便欢快说道:“贤侄啊,不是老夫小气,这糕点发甜,不能多吃,现在也都申牌时分了,也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贤侄放心,今天晚上老夫给你叫一桌好的宴席,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顾长凤先是大喜,而后却想起什么,犹犹豫豫问道:“叶世伯,晚上晚上有酒吗?” 叶渊海笑得极其开心:“不论如何,几坛子酒叶家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到了晚上贤侄放开去喝,老夫今日这话放在这儿了,肯定让贤侄喝得尽兴!” 顾长凤挠着后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神色之间略有羞赧。 叶渊海也是点到即止,没有再拿这少年打趣,挥手唤过一名婢子之后,笑着说道:“贤侄,咱叶府里面空房子挺多,最好的在北苑,你自己去挑一挑,想住哪间住哪间便是,这个婢子叫小陶,人机灵也懂事,这些日子便作你的贴身丫鬟,若是使得不顺手,和老夫说便是,老夫再给你换一个。” 顾长凤站起身来,躬身抱拳:“那齐峰就先谢过叶世伯了,今日冒昧登门,真是给叶世伯添麻烦了。” 叶渊海倒是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又殷切地嘱咐了几句之后,便让小陶领着顾长凤去挑选房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听雨居 在小陶引领之下,顾长凤前行了小一刻钟的功夫,终于来到了叶府的北苑。 初一入北苑,顾长凤便感觉自己呼吸微微一滞。 方才在会客厅里,叶渊海说北苑是叶府最好的一地,顾长凤还以为是客气之语,但是真真到了北苑之后,顾长凤才知道这叶渊海并没有夸张,甚至说话还有三分谦虚的味道在里面。 顾长凤之前自叶府大门途经前院去往会客厅,那时对前院的第一感觉是平平无奇,看多了之后才发觉了那平淡之下的厚重韵味,或许是叶府毕竟是医道人家,若是家里装扮太过奢华,传将出去名声实在是不太好。 但是叶府北苑其实就是府邸后院,能入到这里面来的都是叶府自家人或者有些地位身份的亲戚朋友,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出去乱嚼舌头什么的,叶府也就不用在这些人眼前藏拙了。 比没钱更痛苦的,或许是有银子却花不出去了。 没银子的时候,每天晚上一碟青菜两个馒头或许也是吃得香甜,但是怀里揣着上百两银子却不敢动,恐怕那馒头再香甜也是会变味,心里再豁达也会感觉跟猫挠一样。 北苑里雕梁画栋,不似居住房间更像是一个艺术品聚集之地,顾长凤随意看了一眼之后便放弃了选择的权利,而是转头诚恳向婢子小陶说道:“小陶姑娘,在下初来乍到,也不知哪个房间是何在下,小陶姑娘应当是叶府里见过世面的老人,还望小陶姑娘指点一二。” 婢子小陶被顾长凤客客气气的话语吓了一跳,小脸顿时涨红了急忙摆手道:“齐公子可不要这么说,小陶是下人,伺候公子是应该的,齐公子有什么想让小陶做的直言吩咐便是,不用不用如此客气的。” 顾长凤笑着拱了拱手,眼中却是悄无声地伤过一丝精光。 这叶渊海虽然和蔼可亲,但是身边的婢子下人却是规矩严谨,哪怕是不在叶渊海身边,也不敢做出一丁点的出格勾当,这么看来,叶渊海应该是个治家严谨,且相当有手腕的人。 小陶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轻声说道:“齐公子,小陶平日里也没怎么到北苑过来,只是听说这里面的听雨居算是北苑客房里相当好的一间了,听雨居里环境静谧优雅,院里有一处雨亭,每当下雨之时,雨水落在亭子顶上之时格外清脆好听,老爷老爷似乎说起过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盘什么的。” 顾长凤颔首而笑:“好,那就住听雨居吧,劳烦小陶姑娘带路。” 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了,小陶明显还是恨高兴的,抿了抿秀气嘴唇,便低头带着顾长凤朝听雨居走去。 听雨居所离此地不远,也就七八十步便赶到了院子门口,听雨居门口有两棵顾长凤叫不上名字来的青翠树木,树木之下有一名家丁正守在门口,小陶上去与家丁交涉一番之后,家丁立即点头应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院门。 小陶转身,引领着顾长凤走进听雨居。 听雨居里绿意盎然,各种奇珍异草争奇斗艳,在院落里面有一秀气雨亭最是引人瞩目,雕梁画栋,不论是格局还是构造都算是大师水准。 穿过庭院便步入正堂,正堂里面的家具装潢也都是上乘之选,小陶随着顾长凤步入正堂之后,在一旁温声细语的解释道在哪里洗澡c在哪里取热水等等吗,看到顾长凤将目光放到卧室那里之后,立即解释道这听雨居的床铺被子都是一日一换,客人每天用的都是新的。 顾长凤将身后的包裹摘下交给小陶,小陶立即将包裹打开,把里面换洗的衣物取出来之后一一装到衣柜里,看到那些男性所内穿的小衣之后,小陶脸色红了红,但是手上收拾的动作还是极其熟练,并没有因此有丝毫停滞。 顾长凤坐在圆桌旁边,摘下身后背着的厚背狭刀搁置在桌子上,伸手摸了摸桌子上的茶壶,里面竟然时时刻刻备着沏好的茶水。 顾长凤给自己与小陶分别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将茶盏向小陶那边推将过去之后,又是吓得这个胆小的婢子连连摆手,涨红了脸说使不得使不得。 直到此时顾长凤才沉下心来仔仔细细看了小陶一眼,平心而论小陶长得不错,哪怕是一身简简单单的婢子丫鬟装束也遮不住她清水出芙蓉的清秀靓丽,这小陶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鹅蛋脸,大眼睛,乌黑顺滑的秀发背在身后,一眼望去便给人一种极其干净舒服的感觉。 或许唯一的缺陷,便是这小陶的身材了,虽然说确实是窈窕有致,但是胸前却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样子,与她的同龄人比起来,确实是落后了不少。 或许是感受到了顾长凤不加掩饰地对她的刺探与目光侵略,小陶意料之中的脸色又红了起来,她垂首站在顾长凤面前,一双素手因为紧张而摆弄着衣角,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羞赧模样。 顾长凤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诚恳笑道:“小陶姑娘,不瞒你说,在下是从偏远的海滨小城而来,对于叶府来说,其实就是来投奔的穷亲戚,我家里也从来没有下人伺候,所以所以小陶姑娘完全没必要在我面前就是你懂吧?” 小陶明显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听到顾长凤说自己是“穷亲戚”的时候抿着小嘴笑了笑,等到顾长凤说完之后才努力摇摇头,轻声说道:“齐公子这是说得哪里话,不论怎么样您都是老爷的贵客,小陶是下人,虽然小陶没有读过书,但是尊卑有序的规矩,小陶还是明白的。” 顾长凤似乎是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在心中酝酿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斟酌着词句慢慢说道:“小陶姑娘,我我不是与你说笑,真的,我这人从小就是在街道市井里面滚起来的,从小都是我伺候别人,哪有别人伺候我的份,突然身边多出一个丫鬟,我还我还真不适应。” 小陶脸色竟然刷的一下苍白起来,闻言之后立即跪倒在地,眼眶里面已然噙满泪水,啜泣着轻声说道:“齐公子,是不是小陶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了?你直接说出来便好,千万别千万别把小陶赶走。” 小陶的这个反应,足足说明了叶府里面规矩是多么森严,这也让顾长凤在心底重新修改了一下对叶府的定位。 看着小脸吓得煞白的小姑娘,顾长凤立即站起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小陶姑娘,你别误会,或许是我刚才的表述有些问题,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你这个人很好,只是我这个人穷苦惯了,实在是对于别人的伺候有些有些不习惯,小陶姑娘你看这样好不好,在外人面前,你该如何便是如何,但是在这听雨居里,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就当我是个大哥,我当你是个妹子,你放心,若是叶世伯问起来,我肯定知道该是怎么说的。” 最后半句话,顾长凤说得是有些大言不惭了,他的年纪最多也就是比小陶大一岁,甚至还有可能和小陶不相上下,只是他这人气势还算沉稳,比同龄人实在是老辣了一些,所以小陶也对顾长凤如此所说下意识地默认了。 被从地上扶起之后,小陶破涕为笑,看着顾长凤诚恳说道:“齐公子,你真是一个好人。” 顾长凤罕见脸色一红,这小陶实在是涉世未深了一些,就像是一张从未沾染过色彩的白纸,顾长凤只要略施小计,这小陶便立即深信不疑了。 经历了这一段小小的涟漪之后,虽然是初次相见,但是小陶明显是对顾长凤亲热了一些,说话之时也有些活泼了一些。 顾长凤与小陶聊过家常之后,便有意无意地将聊天的重点转移到了这叶家上面来,小陶虽然人略微天真了一些,但是好歹也是在叶家里做了三四年了,对叶家的基本信息还是知道一些的,顾长凤问得也不是一些极其隐秘的事情,所以不论顾长凤问什么,小陶都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后,顾长凤才将事情问得差不多,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概念之后,便起身准备去洗澡,而小陶当然自告奋勇地去准备热水,能看出来遇到顾长凤这样的主子在小陶心中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出门准备热水的时候,走路脚步都是极其轻快的。 独自在堂屋里的顾长凤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通过刚刚与小陶的对话,他隐隐约约了解到这叶家似乎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和善友睦。 叶家三房,最大叶阳禄已经四十有余,膝下有两子一女,但是叶家三房,也就是叶渊海的小女儿叶都灵今年才刚刚二十一,与叶阳禄的大儿子一样大。 叶渊海老来得女,对这叶都灵自然是极其宠爱,而这叶都灵也是蕙质兰心,聪明机敏,更是将自己老爹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过顾长凤脑袋一歪,他突然想到这叶渊海得这叶都灵的时候,应该是五十有余了 这一点倒是与他口中的“齐老弟”齐单蛮像的。 老当益壮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宴 在等待热水烧好的时候,顾长凤索性站起身来,在院中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刀,还是没有刀法,全都是练得最基本的刀式,只不过他将鬼相游身步慢慢融合到了这刀式之中,再加上之前通过鲜血的浇筑与磨练,他现在的刀式一板一眼已经有些杀伐之意劲,与之前好看却不实用的花花架子判若两人。 韩麟春在破庙里喝竹叶青吃蛇肉的时候已经与顾长凤说得明明白白,功夫就是时间水磨出来的,自从破庙回来之后,顾长凤算是将这句话刻在了骨子里,每天都在坚持练刀,多则两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但是不管如何,他每天都在坚持摸刀。 半个时辰以后,顾长凤收刀,大汗淋漓。 此时浴桶里面的热水已经备好,顾长凤在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擦拭干净收拾妥当走出房门。 此时顾长凤换了一身雪白长衫,头发高高挽了一个君子髻,他原本就相貌不俗,人靠衣裳马靠鞍,经过这一身雪白长袍衣衫映衬之后,更是显得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此时小陶正好来请顾长凤去前院用膳,迎到一身雪白的顾长凤推门而出之时,很明显的是愣了愣,再度反应过来之后自然是察觉到了自己失态,刷的一下从耳垂一直红到脖颈。 顾长凤此时很善解人意地没有笑小陶,而是一本正经地跟着小淘前往前院用膳。 顾长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日后在叶府要住上一段不小的时日,今夜的晚宴将会是他与叶府里的人第一次正面相见,也算是一次比较重要的会面。 从叶府的装饰就能看出来,叶府的晚宴肯定也是足够丰盛,顾长凤来到偏厅之时,已经是天色完全黯淡了起来,叶府屋里点起了烛火,屋外挂起了灯笼,一副灯火通明大户人家的景象。 而在即将用膳的偏厅里面,有着十多名下人在这里忙里忙外,巨大长桌之上菜肴极其丰盛,顾长凤粗略一数足足有三十多盘美味珍馐,这还不算现在依旧在源源不断送上来的其他菜肴。 叶渊海作为一家之主,虽然人已经退居幕后,但是在叶家的地位依然是无可撼动,此时自然还没有到偏厅里面提前等待,偏厅长桌旁边只是寥寥坐着四五名小辈,虽然这些人一直在低声谈笑着,但是却没有一人敢提前动筷。 看到顾长凤进入偏厅之后,这些人明显是注意到了偏厅里多了一个外人,但是却没有一人站起来招呼一声顾长凤,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依旧围成一团谈笑风生,似乎进来的是一团空气。 顾长凤怎么都不会沦落到和一群十四五的“孩子”去置气较真,也没有去他们那个圈子里凑,而是在角落里随便拣了一个位置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面色平静,看似被排挤孤立,心中却一直在飞速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这场看似平淡的家宴。 一刻钟时间内,叶家众人零零散散地来到偏厅,也有几人看到了角落里的顾长凤,却只有一人上来与顾长凤打了招呼,其余人还是三三两两地在长桌周围坐下,或是交头接耳,或是沉默不语。 下一刻,长桌周围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叶渊海拄着竹杖步入偏厅,环视一周之后眉头略微皱了皱,看到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顾长凤之后,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含笑挥挥手把顾长凤唤过来,亲自携着顾长凤手臂往长桌旁边走去,最后直接将顾长凤安排在了自己左手边之首的位子上。 叶家众人表面之上波澜不惊,但是内心里此时却都已经泛起了嘀咕,刚刚他们大多数都以为顾长凤和往常那些来偏厅蹭饭的人一样,都是一些贪欲满满的穷亲戚,来到叶府这里只是为了借着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来讨几两银子,脸皮厚的还能来这儿蹭一顿饭,能住多长时间便住多长时间。 但是看到叶渊海亲自携着顾长凤来到这最靠近他的位子之上坐下之后,不傻的都能看出来这个风度翩翩美少年的身份地位绝对和他们预想猜测的不一样,一时间看向顾长凤的眼神都有些琢磨复杂起来。 可惜叶渊海却没有给他们解惑的意思,携着顾长凤坐下之后,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顾长凤是故人之子,来叶府要小住一段时间云云,多余的叶渊海没有说,其余人也没有敢问得。 但是对于顾长凤,叶渊海却是极其看重,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看重,在饭局开始之前,叶家三房都挨个叫过来给顾长凤认识介绍,看叶渊海对于顾长凤这重视程度,这三房也没有不识趣地拂自己父亲的面子。 大房叶阳禄,四十有余,老实敦厚,性情温和,见到顾长凤之时满面春风笑意,虽然顾长凤比他小二十多岁,但是坚持与顾长凤平辈相交,一声“齐小弟”唤得极其真诚。 二房叶阳安,今年刚刚三十出头,虽然穿的极其正式,但是却还是遮掩不住他身上的轻浮气质,与顾长凤见礼之时虽然一板一眼,但是细节之上却极其轻佻,尤其是打量着顾长凤的目光,极其具有侵略性。 三房叶都灵,是最吸引顾长凤的,而吸引顾长凤的原因也只有一点——漂亮,准确得说是极其漂亮,身躯玲珑,明眸善睐,只是皮肤有些过分的苍白,眉毛也画的有些淡然,这更给她的一颦一笑之间增加了几分病态娇弱之美感,这种女子也很容易吸引起男性的保护与怜惜欲望。 介绍完这三房之后,这场别样的家宴算是正式开始。 叶渊海对顾长凤极其看重,除了频繁的给顾长凤布菜之外,也极其和蔼慈祥的与顾长凤谈天交流,一开始自然是先问起顾长凤齐单的现状,待到顾长凤将齐单的近况说个差不多之后,叶渊海脸上便涌现出笑意,一边劝着顾长凤吃菜,一边开始拣着他与齐单以前在长安里的种种趣事说给顾长凤听。 虽然叶渊海在聊天之中并没有涉及到齐单的名号和具体事情,但是一提到“长安”二字之时,在场的大部分人还是在心底一颤,顾长凤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也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不论是长安还是东陵,商与官的差距那便是天堑,这是世上常态,也是人们哪怕是商贾所认知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就算商酌治下的东陵道已经对商贾有意无意地采取扶持态度,但是商贾的地位与官吏比起来,还是有一块显眼的差距。 之前初次会面的时候,叶渊海已经与顾长凤说明白,他与齐单是“君子之交”,二人之前见面的次数其实也是寥寥无几,所以只是拣了几件趣事之后,叶渊海便开始转移话题,询问起顾长凤在罗云城有何打算,甚至在顾长凤回答之前,罕见地拍着胸脯保证,顾长凤不论是想经商还是从政,都可以走叶家的路子,虽然叶家只是一个商贾之家,但是这些年治病救人攒下的香火人情还是不少的。 叶渊海此话一出,场中有为数不少的人看待顾长凤的眼光都变了味道,就像是一只掠食者在自己地盘里撞上了另一只掠食者,虽然还没有发动进攻,但是目光已经极其不善。 人情往来,说起来是玄而又玄的东西,但是落到实处之上,无非还是逃脱不出“利益交换”四字,存下的人情有多少,自己有数对方也有数,尤其是有实权者,你在他那边存一点人情本就是不易,用了便是用了,若是叶家的香火情分用在了顾长凤身上,那就真是用一分,便是少一分。 不过顾长凤倒是对那些如芒在背的火辣辣目光置若罔闻,一边啃着一只松鸡鸡腿一边含糊不清说自己现在还没有想好到底做什么,等到日后想起来之时,少不了麻烦叶世伯云云。 听闻此话,叶渊海好奇地挑了挑眉毛,叶家其余关注之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承诺可不就等于日后的承诺,这顾长凤如此不识抬举,日后要是真的在想用叶渊海这句话的时候,可能会让他大失所望。 不过叶渊海毕竟人老成精,他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低声又对顾长凤殷切嘱咐了两句,甚至破例与顾长凤对饮了一小杯陈年花雕之后,这才在他一名唤作“芸娘”小妾的服侍下慢慢离开偏厅。 叶渊海一走,偏厅里的气氛明显活泼了一大截。 此时是由叶家大房里的叶阳禄在接替着叶渊海的位置运筹帷幄,叶阳禄人较为敦厚,表达自己热情的方式也是简单直接——喝酒。 顾长凤酒量并不好,但是性情却爽利,只要有人来敬酒来者不拒,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便已经面色桃红,说话都有些不爽利。 当然此时叶家众人自然不是本着灌醉顾长凤的心来的,就算有些小辈不懂事,叶阳禄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眼看顾长凤有七八分醉意,便唤来两名小厮将顾长凤扶回听雨居。 这一场叶家家宴之上,只有两人一直按兵不动。 叶都灵一直在悄悄看着顾长凤,眼神好奇; 董长英一直在悄悄看着叶都灵,眼神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颗人头一碗汤 陈卫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走进马炅府邸的时候,正是府里刚刚掌灯的时候。 当值的护卫自然看见了陈卫手里的人头和他上半身几乎被浸透的鲜血,胆子大的那一个硬着头皮想上前去搭话,陈卫只是表情冷漠地转头瞅了那护卫一眼,后者便立即噤若寒蝉,讪笑着退了出去。 走进府邸里面,偌大的庭院里此时有三三两两的马府清客正聚在一起纳凉,现在已经是五月有余,到了晚上虽说不上多么炎热,但是待在屋子里还是有些闷热之感,所以性情爽利一些的江湖大汉直接敞开怀襟来到了庭院里面之中,或是拿着葫芦饮酒,或是拿着紫砂壶品茶,嘴里说着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谈天说地,只是这彼此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重。 陈凡带着人头走进了府中,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是陈凡此人生性孤傲冷僻,性情又有些嚣张乖戾,所以在马府之中基本没人与有着密切的关系,看到他进来以后,也都是淡然扫了他一眼,然后成群地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虽说陈卫身上戾气杀气都是罕见得重,但是能被马炅收入府中的,不会是酒囊饭袋,各个都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江湖老手,或多或少的,每人手上都沾染过几条人命,所以见到陈卫提着一个人头进来,也只不过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便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陈卫提着人头一路穿过前院与廊庭,然后进入了后院伙房,而人头之上滴答留下的血迹,也是跟着陈卫的脚步流了一路。 廊庭里纳凉的一个彪形大汉看着陈卫消失在后院门口的背影,嗤笑一声道:“真不愧是乳臭未干的小家伙,这出去杀一个人,还得提着人头一路招摇过市的回来,啧啧,这得是多没见过世面才能整成这样。” 在这彪形大汉身边还坐着两名身着青衣的壮汉,闻言也是呵呵笑道:“就是,这陈卫就是仗着马公子对他重视了两眼,便不知道天高地厚,每天在马府里除了摆弄着他的那一口破飞刀,就是摆着一副长长的臭脸给别人看,窦大哥你说,他这一副清高的样子是摆给谁看呢?” 另一名壮汉脸上的不屑轻视神色更甚,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浓痰之后,带着浓厚的南疆地方口音不屑笑着说道:“江湖之上,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些只会摆弄飞刀飞镖的武夫,咱们绿林好汉讲究得是光明磊落,性情爽利,我虽然武艺不如窦大哥,但是生平最厌恶的便是那等只会在背后放冷箭的小人!” 被称为窦大哥的彪形大汉闻言极其爽利放肆的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粗犷外表之下若有所思。 陈卫此时已经提着人头进入了伙房。 马府的伙房很大,毕竟要容纳上百人同时开伙,不过虽然伙房大,但是里面的炊具以及设置却是和马府的风格一样——粗犷大气c不拘小节。 此时伙房里面只有一名年龄略大一些的伙夫,伙夫膀大腰圆,满面油光,此时正坐在一个巨大灶膛之前守着那旺盛的火光,听到陈卫进来的脚步声之后也没有抬头,只是往灶膛里面添了两块柴火。 陈卫进入这伙房却如同进入自己家一样,从角落里拎过一个略显破旧的竹椅搁在屁股下面坐下,然后将手里的人头直接扔到那伙夫身边去,呵呵笑道:“给你带了一块肉回来,人或许吃不了,你可以拿去喂大黑。” 伙夫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陈卫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大黑和你一样不挑食了?这种肮脏东西它也下得去嘴?” 陈卫进入伙房之后便卸掉了那一层孤傲乖戾的伪装,其实他并不是尖酸刻薄之人,而是实在是一个懒到了极致的人,除了面对自己认为值得相交之人,其余都是直接一概忽视,连一般的经营招呼都欠奉,所以久而久之,他的名声和人缘都不好。 但是不知为何,在伙房里一直默默无闻的这个伙夫,却能入了陈卫这个性情孤傲之人的“法眼”。 听到这伙夫所言之后,陈卫轻轻笑了笑:“良久没有见到大黑了,没想到这大黑的胃口又被你养刁了,我看就是饿得” 伙夫直接开口打断了陈卫的碎碎念,开口反问道:“你受伤了?” 陈卫不屑摇摇头:“开什么玩笑?就那一个小杂碎,还能伤得了我?” 伙夫摇头笑了笑,没有开口揭穿陈卫的硬气话语。 良久之后,还是陈卫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腹部一个三寸左右的伤口,伤口不深,并且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陈卫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哪怕是在罗云城里面,还是大意不得啊,没想到那杂碎身边还跟着一个更厉害的杂碎,之前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事情都了了,竟然被人咬了一口,不过还好伤口不大,这人哪,还真是不能过安逸的生活,在这马府里面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功夫是没拉下,但是这总体水平却是大不如以前了。” 那伙夫闻言之后,竟然呵呵冷笑两声,开口略带讥讽说道:“不管你是想藏拙还是想卖惨,去找马公子去,你找我这个老头苦兮兮的有什么用?陈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打死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就算是你面对再大好多的头颅,但凡让你小子嗅到一点危险的味道,你肯定就溜得比兔子还快!” 谎话再次被伙夫揭穿之后,陈卫脸上还是没有涌现出负面神色,依旧是挂着呵呵的笑容,宛如一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搓搓手之后方才慢斯条理得说道:“唉,这不打算在上戏台之前先排练一下嘛,谁能想到这一下就被你揭穿了呢,不愧是咱马府里的定海神针啊,就没有你看不透的事情。” “少他娘的给老子戴高帽!”那伙夫罕见得有一丝丝情绪波动,似乎是对陈卫的恭维之语极其敏感,狠狠瞪了陈卫一眼之后,方才站起身来,在油腻的围裙之上擦了擦自己双手之后,轻轻掀开锅盖,雪白氤氲的锅气便立即争前恐后的涌现出来。 陈卫耸动了两下鼻翼,眼睛里涌现出兴奋神色,搓着手激动道:“香!真香!老高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哪怕有一天不想在这马府干了,出去开个酒楼也是日进斗金啊!” 被称为老高的伙夫敷衍兴致的呵呵一笑,一边拿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碗舀着香喷喷的肉片汤,一边慢斯条理道:“我知道你衣服肯定是不会换的,先滚去洗手,我估摸着你不等吃完这一碗肉汤,周数就得叫你出去了。” 陈卫借着皂角把手上已经略显干枯的血迹洗干净,坐回竹椅上之后说道:“老高你说说,我刚刚夸你你还不高兴,咱实话实说,除了我捧你这手艺,还有谁肯吃你做的东西?要是我没吃完被叫走了,你这一锅肉片汤不就浪费了?虽然你这手艺不好,但是这大肥肉片子可是无罪吧?” 老高把搪瓷碗与调羹一起交到陈卫手里,没好气道:“没人吃,我喂大黑还不行?” “呼大黑就是被你喂得这么肥头肥脑的!看起来不像狗倒是像一只大黑猪!”陈卫一边断断续续嘲讽着老高的手艺,一边拿调羹呼呼噜噜得吃着搪瓷碗里的肉片汤,这肉片汤是刚刚出锅不过片刻,实在是热气腾腾,烫的陈卫是龇牙咧嘴,但还是拿嘴大口大口吹了吹之后,便立即带着滚烫大快朵颐起来。 平心而论,老高所作的肉片汤算不上好吃,但是也算不上难吃,起码原材料干净c调料加得正好c火候也拿捏的可以,有这三条在,随意一个厨师都能做出一盘不难吃的菜来,而且老高做菜的时候从来不吝惜,上好的野猪里脊肉大块大块得往锅里面下去,不管有没有人吃,这顶尖厨子的气势实在是要拿出来。 陈卫呼噜呼噜地吃着搪瓷碗里肥美的肉片汤,额头之上已经慢慢渗出了汗水,脚下的人头上带着的鲜血已经慢慢凝结,只不过死不瞑目的双眼还在无声得望着天空,似乎想将自己的仇怨诉说出来。 伙夫老高此时将锅盖重新盖了上去,一边往灶膛里添着木柴一边盯着陈卫手里的搪瓷碗,看着里面的肉片和汤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去,虽然不说,但是他眼里的欣慰神色还是慢慢涌现出来。 在这一搪瓷碗的肉片汤吃到一大半的时候,陈卫慢慢的将进食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半刻钟后,周数的身影出现在伙房门口。 周数还是把陈卫当做自己人的,见了陈卫之后也没有刻意寒暄,而是脸色凝重得打过招呼之后,便唤着陈卫出去。 陈卫将手里搪瓷碗随手放下,极其不讲究得以手背抹了抹嘴角油渍之后站起身来,轻轻踢了踢脚下碍事的人头,便跟着周数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面子比命更重要 陈卫在周数的引领下来到马炅客房的第一刻,马炅已经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陈卫倒是依旧不紧不慢,拱拱手淡然但:“陈卫见过公子。” 马炅立即探臂,将陈卫虚扶一把,诚恳说道:“陈兄客气了,你我兄弟之间,见面何须如此繁琐?” 陈卫本就是不拘礼数之人,闻言也就淡然一笑,将抱起的双臂收了回来。 马炅虽然心中焦急,但是面上神色起码还能压得住,他拉着陈卫在圆桌旁边坐下,这里早已经有婢子准备好瓜果点心以及上好茶水,马炅与陈卫双双落座之后,周数已经走出了房门,轻轻把门磕上了。 如今的马府乃至西城都是多事之秋,周数为马炅府邸一府之智囊心腹,现在自然有他忙得时候。 马炅亲自替陈卫斟满一杯上好新茶,二人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品着这一杯清茗,屋内气氛一时之间琴瑟和谐c温馨平和。 足足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马炅才有意无意之间问起:“听说陈兄今日在街道上与人起了冲突?” 陈卫颔首,微笑说道:“有劳公子挂怀,无甚大事。” 马炅笑了笑,望着陈卫诚恳说道:“陈兄弟,你现在既然唤我一声公子,我便有什么就只说了,在这罗云城之中,陈兄弟不论是得罪了什么人,只要是我马家能说的上话的,我马炅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我马炅做不得的,我便去找我父亲,有何难处,陈兄弟不妨直言。” 陈卫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清茗,轻描淡写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日出门游玩之时,我在街上遇到几个泼皮无赖生事,本来没把这几个小杂碎放在心上,但是听他们说起一件事情之后,我才稍微动了动念头。” 马炅心中一动,急忙问道:“是何事情?” 陈卫将茶盏放下,缓缓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群泼皮无赖好像是因为最近手里缺钱,计划着绑一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做肉票,但是又忌惮那人家背后的势力不敢下手,我隐隐约约听见一人安慰他,说是韩大当家不日就将进城,到时别说罗云城里的地下世界都归我们掌控,就是这明面上的商贾士绅或者是大小官员,都会给我们几分薄面,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了,再想做一些走夜路c捞偏门的事情,就不适合了,如果想做,还是现在动手得好。” 听到“韩大当家”四字,马炅眼皮微微一跳,牛头山两千悍匪的头领正是姓韩,唤作韩厉,是一无恶不作的恶僧,江湖诨号“杀人和尚”,一双铁拳碎金裂石,一身功夫更是横练而成,硬桥硬马,数次在罗云城官军围剿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据说在最近的一次官兵围剿之中,韩厉率领几名心腹其实已经被逼入绝境,但是五百多人的包围圈,却硬生生得被韩厉一个人杀了个三进三出,尤其是到了最后,杀红了眼的韩厉单单靠着手臂的力量硬生生将一名巡防营的小头目连同身上的铠甲撕成两半,鲜血与内脏混合在一起漫天飞舞。 那一场战役之中,巡防营官兵被韩厉一人杀破了胆,而韩厉一人的绝世凶名却又更浓烈了几分,在罗云城里颇有些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马炅自对韩厉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得时候,陈卫已经继续开始了诉说。 “当时我本想抓住那几个泼皮问清楚,但是细细一想,几个泼皮未必知道核心消息,我当时便没有动手,而是跟远远缀着那几个泼皮,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下午,又在酒楼里吃了一顿酒之后,才各自散去回家,我略作思量之后,便缀上了那名之前劝人的那名泼皮。” 说到这里,陈卫顿了顿,眼神之中悄然泛起一抹冷冽的杀意:“这名青皮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田家的院落。” 马炅微微一怔:“田家?哪个田家?” 陈卫回道:“田虎那个田家,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那个,手下也有着十多名打手,不过也都是一些泼皮,成不了大气候。” 马炅点点头,皱眉开始在脑海之中思索着那田家的消息,只是马家一向家大业大,在西城之中又是称王称霸一家独大,像是田家这种十几个人的小团体,在整个西城之中不下百余个,这些小团体都是难成大气候,平日里也都是仰仗着马家鼻息,所以马炅在脑海里过了一大圈之后,似乎隐隐约约想起了有田虎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其他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陈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原本想趴在田家旁边多探听一些消息来着,但是那青皮头目刚刚走进院墙之后,我便听见一声断然大喝:‘带尾巴进来了你都不知道!’然后便有一青衣老者直直挥掌而出,那老者实在是内力深厚,我与他拆了五六个回合,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我刚想抽身,院子里边有七八名使刀的好手冲了出来,我见势不妙,便以飞刀逼退众人冲了出来,但是那些人依旧对我围追堵截,不得已我下了下杀手,割掉一人脑袋之后,那些人的气势才稍微停了那么一挺,我才能冲了出来。” 终于将这些消息全部说完,陈卫长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不是很好看,应该不是腹上刀伤,而是内伤的缘故。 马炅眉头紧皱,低声问道:“陈兄弟能否给我形容一下那青衣老者的长相?” 陈卫皱眉想了想,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身材有些矮胖,大约不到五尺,面相凶恶,颔下无须,三角眼,肤色古铜,而且掌力浑厚,一看就是自小磨出来的内家功夫!” 马炅眉头算是松开了,但是脸色的阴霾之色却越来越声,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听陈兄弟你这么说,确定是牛头山的人无疑了,你说的那个青衣老者,应当是韩厉座下的‘混元掌’荀坤,此人跟随韩厉多年,南征北战杀人无数,一手混元掌立下了赫赫威名,现在已经是九品巅峰,而且说是一只脚踏入金刚境也不为过,陈兄弟你本来就是以轻功和飞刀见长,你能以掌力与荀坤拆五六手,陈兄弟,你不简单啊。” 陈卫端起热茶抿了一口:“什么不简单啊,我一开始就是被那那荀坤压着打,短短交五六手我还能竭尽全力勉强支撑,要是再多交一两手,我恐怕就得留在那儿了。” 马炅拿起茶盏无意识得顺手把玩着,同时嘴里慢慢说道:“看样子,之前的消息是坐实了,牛头山这次不是小打小闹,他们是真的想往罗云城这边发展了,看样子,罗云城的地下世界很可能是要变天了。” 陈卫皱了皱眉,轻声疑问道:“公子,我刚刚听你说,巡防营清缴牛头山不是一次两次了,韩厉甚至还杀了不少的巡防营官兵,按照道理来讲,罗云城官家这边是怎么都不可能容忍这牛头山悍匪进城的。” “这狗日的政坛,绝对比你想的肮脏的多,也比你想的不要脸的多,为了能往上爬一寸,他们甘愿杀掉一尺甚至一丈的尸体,死掉几个巡防营的士兵,算什么?不过是每年能多吃几个空额罢了。”马炅冷笑一声,脸上全是愤愤不平的神色,说完这些以后,他身体往陈卫那边靠了靠,压低声音说道,“不瞒陈兄弟说,之前那几次巡防营上山剿匪,我马家都是出了很大的力气,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这才促成了那几次剿匪,就这样,我马家还欠了易大人那边几个不小的人情。” 陈卫不解的皱了皱眉头,慢慢问道:“公子,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搞不明白,马家在罗云城里独占鳌头,牛头山在罗云城外作威作福,两方的实力都不小,按照道理来讲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怎么现在马家和牛头山搞成了这么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马炅苦笑两声,摇摇头说道:“这也没有什么说不得的,罗云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在三四年以前,我们马家确实是和牛头山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是三年多以前,我们马家一趟货物被人给劫了,那人还杀了我们马家的三名嫡系,当然最后那一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还是被我们查到了,可惜这群人最后跑上了牛头山,我们马家的人去牛头山上要人的时候,本来交涉得挺好,但是下山的时候,受到了那一群人的偷袭,死了四五个人,牛头山那边也误伤了两人,如此一来,我们马家与牛头山的梁子,就算是彻底结下了。” 陈卫有些瞠目结舌,听完马炅说完之后绕自有一些回不过神来,片刻之后喃喃自语道:“就为了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儿,让堂堂的马家和牛头山闹了一个不可开交?” 马炅摇头而笑,随后一本正经道:“可不单单是一件小事儿,还有面子,最重要的就是面子,到了马家与牛头山这种境地,有时候面子,比生命还重要。” 陈卫不可思议的摇摇头,明显是理解不了马炅的这个说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牛头山上处处埋死人 谢玄坐在一间简单质朴的小木屋里,捧着一盏大碗茶,神情若有所思。 透过木屋之上的小小窗户,谢玄可以看到窗外的繁花似锦c绿意盎然。 谢玄轻啄一口凉茶笑了笑,牛头山上虽然被城里人们戏称为“牛头山上处处埋死人”,但是这山上的环境氛围却是比城里好得太多太多,起码这一份静谧悠长,就是城里那些深宅大院比拟不了的。 谢玄捧着大碗茶望向窗外的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脑海里却在飞速旋转起来。 他作为谢府与牛头山谈判的代表,上到牛头山已经三天了,可惜还是没有见到那绰号“杀人和尚”的韩厉。 接待自己的牛头山小喽啰说大当家在忙着训练刚刚补充到牛头山里的新人,为了谢老爷的大事做准备,但是谢玄知道这是个拙劣的谎言。 韩厉只是在拖着,直到拖到他有足够的利益,足够的筹码,他才会居高临下的会见这个谢府来客——为了自己尊贵的小命起见,谢玄自然不会用堂堂谢府大公子之名来到这儿,他现在名唤谢溪,身份是谢灵幕僚。 谢玄微微蹙了蹙眉头,他倒不是因为韩厉的棘手,谢玄从小生在官宦之间,在韩厉没开始学武的时候,他就开始尔虞我诈地算计别人,勾心斗角四个字对他来说是如同呼吸一般的家常便饭,就算韩厉与他的狗头军师绑在一起,也绝对不会是谢玄一只手指头的对手。 现在真正让谢玄感受到烦心的,是时间。 其实现在还不是启动牛头山这一群悍匪的最好时刻,再等一段时间,等到牛头山势力再大一些,巡防营的势力再被削弱一些,到时候牛头山再进城,势力绝对是一往无前c如日中天。 这件事情就连韩厉这群土匪都明白,谢府又怎么会不明白? 谢府之所以如此着急,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时间。 上次走镖的货物被杨七带人劫走以后,谢灵就一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不妙,尤其是最近,那原本被人戏称为“甩手太守”的易章突然不再沉迷于黄老之学,慢慢的开始将手伸向一些罗云城乃至道平郡里面极其混乱的小方面,而且一出手就是雷厉风行c严肃整顿,不管是谁的人,只要是违法乱纪,一概从严从重处分。 这对于罗云城里的百姓来说,是很好的一个信号;但是对于以谢府为首的利益团体来说,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趋势。 谢府麾下的利益集团都以为是易章又抽风了,不好好炼丹又开始关心人间事物了。 但是只有谢灵隐隐约约觉得:易章的此次出手,不是无的放矢。 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易章已经掌握了那一颗玉玺的丝丝蛛丝马迹,所以他这一次出手,未尝不是一种试探。 哪怕这种试探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谢灵也不得不防,在庙堂之上的准备,谢灵该做的都做到了极限,现在的易章不仅仅是一个甩手太守,还是一个架空太守,政令虽然能出得了太守府,但是未必能出得了罗云城。 唯一让谢灵感觉心里不爽的,是罗云城里面的武力。 准确来说,是罗云城里的巡防营。 罗云城巡防营总统领是吕晟,文武双修的将才,在他的治理之下,巡防营虽然战力不怎么高,但是却一直还是比较守规矩,除了吕晟本人,别人都无法对巡防营指手画脚,谢灵不行,易章也不行。 更遗憾的是,吕晟是易章的门生,更是易章的死忠。 所以谢灵在罗云城之中,除了自家的那点私兵人马,是没有任何一点武力保证的。 前些年他一直有意向将马家收入麾下,但是马家却是在西城自由自在惯了,自然不喜欢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压到他们头上对他们指手画脚,更重要得是原本马家的利益还会被这谢灵分去一大块。 马家收不成,谢灵也没有太多想法,毕竟马家和谢家从来不是在一个档次之上的家族,马家也没有和谢家扳手腕的资格,既然马家接不住谢家抛出的善意,那谢家再创造一个马家便是,这花费不了多少气力。 引牛头山悍匪进城,对谢家来说,终于在武力这一块有了自己的嫡系,有了与易章掰手腕的资格,就算日后与易章起了冲突,那么有牛头山的两千悍匪在这边,起码能保证不会让易章狗急跳墙。 而对于牛头山的悍匪来说,这完全符合之前在绿林好汉之中流传的“想当官,杀人放火后招安”的原则,牛头山悍匪进城,身份地位肯定不会很低,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也足够支撑他们在罗云城里做第一笔翻身的买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脱去匪类的身份,他们的后人都可以正常落籍c识字c读书甚至做官,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得一件事情。 毕竟光宗耀祖c延续香火,在这个世道上,怎么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既然牛头山悍匪进城对双方来说怎么都是一件好事,现在双方之所以还没有达成共识的原因,就是看这一件好事偏向于哪一方更多一些了。 谢家想把牛头山彻底变成自己的私人武装,牛头山自然想让谢家对自己的侵入程度少一些,在这个问题上如何达成共识,便是双方谈判的手腕了。 谢家将一家长子谢玄派来谈判,已经足以证明他们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谢玄从对这件事情的梳理之中慢慢将思绪抽离出来,他伸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略带疲惫。 他已经在牛头山上浪费了三天的时间了,城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若是今日韩厉再不见他,他就只能表明身份,强行要求会面了。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危险程度可能会增加几分,而且谢家在与牛头山的谈判之中,一开始就处于不利的地位了。 谢玄再度忘了窗外一眼,此时窗外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锦绣景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昏暗之色,山上已经开始埋锅做饭了,时不时升起一两柱粗壮的炊烟。 谢玄自从来到这山上以后,从来没有被限制出行,但是这三天里他却一直待在这个小木屋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一是不想让牛头山的悍匪误会,二是他深知出去走动对他所谋划的大业根本没有一点作用,所以这些时间他也懒得出去,除却必要的活动之外,他一直坐在小木屋里思考着问题。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一直伺候着谢玄饮食起居的一名土匪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只巨大的瓦瓮,左手提着一只食篮走了进来。 瓦瓮里装的是热气腾腾的山鸡与獐子肉汤,山鸡肥嫩,獐肉美味,汤汁里面还点缀有野葱c蒜苗等提味的配料,偌大的一瓦瓮肉汤足足有四五斤的份量,不仅仅味道鲜美,而且分量十足。 至于那食篮里面,雪白笼布之下盖着的是一斤多的面饼,虽然是粗粮所作,但是味道口感却极其一流。 谢玄此时收起了脑海里的那些想法,满脸笑容地与那土匪打过招呼之后,左手拿起一角面饼,右手抄起竹筷,直接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谢玄平日里是养尊处优的谢家大少,从小锦衣玉食,但是来到这牛头山以后,亦是对于这粗粮面饼和丰盛野味吃得香甜,尤其是这吃饭的姿态,短短一天时间,便从以前的彬彬有礼,变成了大块吃肉c大口喝酒的土匪模样。 这名来给谢玄送饭的土匪是谢玄同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但是谢玄这三天里却从来没有与这土匪进入深入过的交流,一直到现在,这谢玄依旧是平心静气得吃着面饼c喝着肉汤。 等到谢玄吃到一大半的时候,送饭的土匪给谢玄端了一杯热茶。 谢玄点头致谢,端过茶盏轻啄一口,大赞茶水美味。 送饭土匪在谢玄对面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谢大少,咱们聊聊?” 谢玄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慢慢拿下嘴边的面饼,看着对面的土匪意味深长得笑了笑:“好,那聊聊便是。” 土匪微微点头,轻笑道:“这几日一直没能与谢大少以真名相见,实在是罪过,还请谢大少不要见怪。” 谢玄轻笑着摇摇头:“伯仁兄说得哪里话,之前谢某也没有与伯仁兄坦诚相见,既然今天说开了,那咱们就都既往不咎了便是。” 刘伯仁,韩厉的心腹智囊,牛头山的狗头军师,在上山之前据说是一介教书先生,有一大户人家为富不仁,看上了他的妻子,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命手下将他的妻子绑了,糟蹋完之后怕被这刚烈女子指认出来,本想将其打晕送出去,但是下人失手之后,将其打死了,然后将那女子扔到了刀刹河里。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刘伯仁主动上山来到韩厉手下,助纣为虐,但同时也得到了韩厉的信任和重用。 六个月后,刘伯仁直接带人砸了那大户的窑,从上到下二十七口,全部割了脑袋扔到了刀刹河里,至于那个凌辱了他妻子的乡绅,被刘伯仁亲自拿刀片了,做了整整一桌子的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从属还是合作? 刘伯仁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轻声说道:“谢大少,伯仁与你相见不过数次,伯仁有些好奇,你是如此之快便确定伯仁身份的?” 谢玄从瓦罐里捞出了一大块獐子肉,直接以左手拿着慢慢吃了起来,不管嘴角落下的油渍,慢慢说道:“这牛头山上虽然人数不少,但是读书人却没有几个,伯仁兄虽然是做了一副短打的土匪打扮,但是身上这股子读书人的气势,还是衣服遮掩不住的,谢某在上山之前,自然该做的功课还是要做几分的,伯仁兄你说是不是?” 刘伯仁笑着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倒上一杯清茶浅啄一口,慢慢说道:“谢大少不愧是谢大少,不仅气质沉稳,心思更是比旁人还要缜密。和谢家合作,是我们最明智的选择。” 谢玄吐出嘴里一块吮吸得干干净净的獐子骨头,抬头看着刘伯仁缓缓说道:“伯仁兄,谢某冒昧问一句,虽然谢某不是专业的碟子,但是这一份易容伪装,也不是一般人能识破的,伯仁兄这三天与我也基本没有交流,为何……为何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我?” 刘伯仁摇摇头:“伯仁可不是轻而易举地认出的,这三天里伯仁看了很多的资料,问了很多人,最终也不敢确定,今日开口,也只是一个轻微的试探而已,没想到谢大少处事还真是光明磊落,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谢玄呵呵一笑:“都易容上山了,哪里还能说得上光明磊落?” 刘伯仁倒是脸上笑容一直温和,转移了话题说道:“这几日怠慢了谢大少,还望谢大少不要挂怀。” “在城里才是每日机关算尽而且疲于奔命,偶尔来到这牛头山上,山清水秀,才算是一件不错的休憩小事。”谢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去往木屋角落的铜盆旁边洗手,“伯仁兄,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你既然肯在这儿与谢某坦诚相见,那只能说明一点。” 刘伯仁同样是站起身来,接口说道:“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大当家想要和谢大少见面了。” 谢玄盥洗完毕之后站起身来,刘伯仁在前面引路,二人就此离开了木屋。 牛头山上的悍匪在韩厉的带领之下,能数次打破巡防营的围剿杀出重围,确实手里有两把刷子,作战起来敢打敢杀,平日里的训练和军纪甚至也基本达到了巡防营平日里的水准。 谢玄跟在刘伯仁身后慢慢走着,因为刘伯仁并没有忌讳自己这个未来的“合作伙伴”,直接带着他从牛头山众匪人群里穿过,此时在牛头山上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大部分山匪都进去吃饭了,但是留在外面的明岗、暗岗以及流动岗戒备却依然森严,看到刘伯仁回来也仅仅是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问候。 穿过了层层阻碍之后,刘伯仁带着谢玄走进一个偌大的山洞里面。 山洞空间极大,能容纳两辆马车并驾齐驱,而且越往里面走,空间越大,到了最里面的时候,已经宛如两个会客厅合并大小。 不过山洞虽大,里面的装饰却极为简陋,甚至寒酸,除了一个巨大的虎皮座椅、两排座位以及相应的配套桌子以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家具了,就连伺候着的人也都仅仅只有三人。 有一身着暗红色袈裟的光头和尚此时正盘膝坐在那张巨大的虎皮座椅之上,光头和尚身材硕大甚至可以说是肥胖,头顶之上的一排排戒疤还清晰可见,只是这和尚面色并非善类,满脸横肉,眼神凶狠,一排牙齿微微有些泛黄。 在他左手边紧紧挨着座椅扶手的地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完整羊腿,羊腿旁边还有几个洁白的小碟子,碟子之上放着相应的蘸料。 不过就目前来看,那蘸料以及旁边的餐刀都是没用的,这和尚左手直接拿着这一根羊腿的末端,大口大口撕扯着上面肥美的羊肉。 谢玄来到这“杀人和尚”韩厉面前十步之处站定,躬身抱拳:“谢玄见过韩大当家,对于韩大当家,谢某一直是闻名却未见面,今日第一次见面,韩大当家果然是神态伟岸,人中龙凤啊。” 韩厉拿羊腿第一次蘸了些许的蘸料,拿到嘴边狠狠撕扯了一大口,右手一指自己右边那排座椅中的第一个,含糊不清吐出一字:“坐。” 谢玄微微皱眉,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拱了拱手之后便在那座位之上坐了下来。 韩厉似乎是个极其莽撞的粗人,根本不屑于于谢玄进行一些表面上的寒暄问候,而是脑袋一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这只羊腿,在铁锅里足足煮了小三个时辰,但是却不是以白水煮的,在煮的过程之中加了数量正好的细盐以及各种大料,其实这羊腿捞出来以后,本事味道已经很鲜美了,但是我这厨子还是不信,非得连同这一些蘸料一起送上来,你说这是图什么呢?单单这一条羊腿,虽然看起来让人没有食欲,但是……” 韩厉吞下了口里最后的一点羊肉,微微顺了顺气之后,接口说道:“但是,它确实好吃啊!” 原本谢玄以为这韩厉说得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怎么上心去听,但是慢慢听到这韩厉娓娓道来之后,谢玄立即从这些话语里面琢磨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最终心中一凛,在心中暗道这谢府之前的消息搜集是哪个不开眼的做的,谁说韩厉这老小子是个粗人莽夫的? 谢玄再心中斟酌片刻言辞,然后才顺着韩厉的话语慢慢说道:“韩大当家话糙理不糙,所言甚至,这羊腿虽然肥美,但是也只有佐料放得恰到好处才是最美味的,细盐虽然是提味的好东西,但若是一大把细盐全部扔进去,那羊腿再好,也是不能吃得,什么事情,过犹不及啊。” 韩厉将羊腿送到嘴边,嘴巴一动就撕扯掉一大块肥瘦相见的羊肉,一边大口咀嚼着嘴里的羊肉一边又转移了话题:“谢大少看到我这屁股下面的白老虎皮了没有?这是三年以前的春天,手下来报告,说在牛头山上发现了一只罕见得白老虎,谢大少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上山的穷土匪,哪里见到过白老虎这么稀罕的东西,当天晚上我就遣了一百多人去抓那只白老虎。” 韩厉顿了顿,然后放下手里的羊腿继续说道:“但是我之前也说过了,白老虎呢,那可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稀罕玩意,它能活到这么大,自然是在人类一次又一次的围猎之中闯过来的,区区一百人,真要是遇到它与它面对面博弈的话,我们手里有刀有枪,七八个人就能将它拿了下来,但是这白老虎实在是太狡猾,太精明,除了在这山上暴露了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了,谢大少不妨猜一猜,最终我是如何把那白老虎的皮……剥了下来的?” 尽管心中在瞬间变浮现出七八个行之有效的办法,但是谢玄还是含笑摇摇头:“谢某愚钝,确实在一瞬间想不到办法,还望韩大当家明示啊。” 韩厉摇摇头,看了谢玄一眼,但是却没有开口揭穿谢玄的藏拙,而是淡然说道:“我用了最简单的办法,从南山那边买了十多只老虎回来扔到这牛头山上,一山从不容二虎,更何况是十多只老虎?不出半个月,那些老虎之间就损伤惨重,而那只白老虎因为相貌有些奇特,自然是所有老虎进攻首当其冲的目标,也就二十天吧,这老虎就被我一个手下抓到了,一个百余人都抓不到的白虎,就被十几只同类轻而易举地处理掉了。” “驱虎吞狼之计,确实是咱们自古以来一直就用过的策略,不过谁是虎谁是狼,还得看自己的处理啊。”谢玄微微颔首,面目之上稍微严肃了一些,“韩大当家给谢某讲的两个小故事,很是耐人寻味。而至于韩大当家要给谢某说得道理,谢某也能从中领悟一二,如今在这里,谢某也要向着韩大当家说一句话。” 谢玄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缓缓说道:“谢某是带着谢府的诚意而来,只要这些事情韩大当家开口了,那谢某相信,一定不会让韩大当家失望的。” 韩厉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羊腿,手下人第一时间送上铜盆供他净手,他一面洗着手一边慢慢说道:“谢大少,我们牛头山上着两千人呢,一开始上山,无非就是想逃个活命,要是能活着,谁会想上山来当个提心吊胆的山匪?活着二字,说起来轻巧,但是真做起来,却是真他娘的不容易,当然,我也不是在向谢大少诉苦,牛头山上现在青壮山匪有九百余人,加上家属妻儿,能到两千之数,这两千人里,不是谁都是被逼上牛头山的,肯定也有一些相当人数之人是做了恶然后上山的。” 韩厉洗完手,拿手巾轻轻擦拭着自己这一双大手,另外两名下人上来躬身沉默着收拾着这桌子上剩下的大半条羊腿,刘伯仁自从来到山洞里面之后,就在谢玄对面的座椅之上坐下,不过坐下之后却一直没有开口替韩厉出主意,这也从侧面能看出,韩厉虽然看似性情粗鄙,但是其心中智慧,未必比这个刘伯仁低。 随意将毛巾扔到手下人怀里之后,韩厉又拿起一条纤细的木签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当着谢玄之面剔着牙,同时嘴里略带含糊道:“谢大少快人快语,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师爷你与谢大少说说。” 被称为师爷的刘伯仁微微颔首而笑,然后冲着谢玄慢斯条理说道:“谢大少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在七天以前,我牛头山上的‘混元掌’荀坤已经带着二十多名好手去罗云城里面探路,荀坤是韩大当家的左膀右臂,第一站便将荀坤派遣出去,谢大少应该能明白我方诚意。” 谢玄微微颔首:“荀大侠之威名,谢某自然听说过,但是……不知伯仁兄是否听过最新的消息,马家之人已经探查到了荀大侠的所在,荀大侠所在的田家府邸,在我上山之前刚刚爆发了一波混战,据说死的人数……不少啊。” 韩厉双目之中寒光一闪:“马家,又是这个马家!” 刘伯仁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微微摇首笑道:“西城马家嘛……威风凛凛,谁没听说过马家的大名,我牛头山与马家这三四年里确实不太对付,我牛头山无法入罗云城,马家的货物也不敢走牛头山,荀坤入城遭受马家围攻,这件事儿……意料之中,不过谢大少不用担心,荀坤是不会如此轻易就被马家所围住的。” 谢玄气定神闲,轻轻靠回座椅靠背之上,轻描淡写道:“谢某并非是不相信荀大侠的实力,说这么多其实无非就是好奇,我们谢府已经与牛头山建立了初步的合作关系,为何……荀大侠进城之时,不先找我们谢府,而是去找那个不知所谓的狗屁田家?” 韩厉皱了皱眉,看向谢玄的双目已经翻涌出三分敌意,声音也微微放冷冽了起来:“谢大少……是在指责我牛头山了?” 谢玄再韩厉注视之下坦然自若得摇摇头:“当然不是,谢某只是说出自己内心疑问而已,这也是为了,我们以后能更好的合作而已。” 在韩厉皱眉又要开口之前,话语被刘伯仁截住,后者摇摇头,轻声说道:“谢大少多虑了,方才谢大少也说了,牛头山与谢府,是合作关系,不是隶属关系,我们牛头山上的人进城,也不用提前向谢府报备,毕竟咱们……以后合作的时间还长着呢,谢大少,你说呢?” 山洞里面一瞬间变得极为凝重,刘伯仁的话语看似轻描淡写,但是里面蕴含得意思却极为深刻。 这个问题背后意味着,谢家与牛头山在以后的合作关系之中,到底是从属地位,还是合作关系。 沉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谢玄颔首而笑:“伯仁兄……不愧是当世诸葛,谢某觉得,伯仁兄的话语……很有道理啊。” 一瞬间,山洞里的气氛便立即放松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盘龙戟 顾长凤拎着一坛两钱银子的一般花雕,穿过叶府里面的亭台楼阁,最终终于到达了西苑一个独立别院之内。 别院不大,但是也谈不上小,主要是这个别院里面几乎没有一件多余的事物,看起来极其爽利干净,这才使人感觉极其空旷。 顾长凤从别院中间的青石板道路上慢慢走过,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了停脚步,然后摇头笑了笑,便继续向前走去。 在他刚刚停留的那个地方左手边的空地之上,有两个深深的脚印,不是故意跺出来的,而是在这个地方站久了,日积月累给水磨出来的。 以往在湛英城那个小院里的时候,在后院里面也有一对如此的脚印,只不过那一对脚印比现在眼前的这一对深得多,轮廓也明晰得多。 仙象境界的叶霖,伸手已经能摸到了当世武夫的屋顶,仙象境界之上是传说中的“人中仙”,顾名思义,种种神通手段不似神仙,而是神仙。 但很遗憾的是,人中仙的境界也仅仅是传说而已,五十年前据说有一个唤作“萧瑀”的怪胎,天纵奇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是常言中的那种精通,而是真真真真的返璞归真,炉火纯青:他用剑,他便是天下第一剑客;他用刀,他便是天下第一刀手…… 据说有萧瑀在的时候,整个江湖都在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面前黯然失色。 但纵使是如此天赋、际遇、手段之武者,临兵解之日也不过是一个登峰造极的仙象高手,当然据说这萧瑀其实已经一只脚踏入了神仙门槛,但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便又退了回来,并且一辈子对此事绝口不提,将这个秘密一同带进了土里。 除却萧瑀这个怪胎以外,再也没有人哪怕能在传说之中与“人中仙”这三个字挂钩,哪怕现在身居长安十年不出门的姚书剑——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举大乾国力,十年之内依旧没有摸到人中仙的门槛。 所以说当今天下,仙象即为天下武者之顶层,像是一个大帽子一般叩在所有人的头上,仙象手段在寻常人甚至一般武夫看来也已经与神仙无异了,一掌摧山岳、一指逆江河,这些只在山野村夫之中口口相传的通天手段,在仙象高手身上,虽然施展的代价极大,但是并非施展不出来,姚书剑、温荒甚至叶霖,起码这三人,顾长凤是敢拿人头担保,他们是一定能施展出来的。 但饶是叶霖这等人物,一声枪术已经登峰造极,基本此生再也无有突破的可能,但是他依然会在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来研习枪术。 不是枪法、不是枪势甚至不是抢式。 只是简简单单的站枪桩。 手持枪尾,立于平地;闭目沉思,心随枪走。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枯燥无味的修炼手段,刚刚入门使枪的新手会练这个,叶霖一个仙象境界的大能也会练这个。 站枪桩。 确实是一项极其平淡又神奇的手段。 顾长凤摇摇头,将这些一瞬间涌入自己大脑的复杂想法甩出脑海之外,伸手轻轻推开房门。 因已经是五月月中,天气已经有些燥热的原因,童贯此时上身只着一件敞开怀的单衣,露出了他古铜虬结的肌肉与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疤。 听到有人推开房门,躺在太师椅上有气无力甩动着蒲扇纳凉的童贯慢悠悠得睁开一条眼缝,看到来人是顾长凤之后微微一怔,而看到顾长凤手里的那一坛子花雕之后,神情一瞬间由微怔变成了欣喜。 顾长凤将手里的酒坛轻轻搁到桌面之上,在童贯对面坐下,微笑说道:“老宋家的花雕,三年的,口感应该还算醇厚。” 童贯其实心中酒虫已经大动,但是为了自己高冷的面子还是撇撇嘴说道:“才三年份的花雕,这算什么好酒,马马虎虎……勉强能入口吧。” 顾长凤笑了笑,轻声说道:“走江湖的,风餐露宿是常事,不事生产又身无长技,除却所谓的杀富济贫之外,身上什么时候多过银两,到了客栈别说是女儿红了,恐怕要一碗烧刀子都得掂量掂量,如今面对这花雕,反而矜持起来了?” 童贯被顾长凤一番话噎得默然片刻,然后立即转移话题,拍着桌子不满说道:“有酒无菜、有酒无菜怎么喝!” 然而童贯话音未落,屋外便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顾长凤笑了笑,越俎代庖开口说道:“请进!” 之前被顾长凤打破鼻梁的那名护院走了进来,见过童教头与齐公子之后,把手里的食盒轻轻摆到桌面之上,又从怀中掏出剩下的碎银子要交还给顾长凤,顾长凤自然是含笑拒绝,那护院左右为难一阵之后,方才紧紧地把这剩下的碎银子收了起来,带着真诚的笑容退了出去。 顾长凤打开食盒,一边介绍着一边把菜肴一一端出来:“爆炒鳝丝,我前几天刚刚吃过的东西,尤其是那家老店做的,味道是真的纯正,一口花雕一口鳝丝,让人飘飘然能羽化而升仙;炭烤猪蹄,此猪蹄非彼猪蹄,你看这大小也能看出来,全都是山猪猪蹄,味道精而美,肉质紧实,富有嚼劲,一碟里面有十八个,却能吃一天;最后一盘是罗云城里闻名的名吃——叫花鸡,不过这叫花鸡是松鸡,肉质鲜美嫩滑,在入锅之前就灌了三两黄酒,肉质的鲜味更上一层楼。” 其实根本不用顾长凤絮絮叨叨的介绍,这食盒一打开的时候,里面的香气便扑鼻而来,随着顾长凤的介绍,这三道佳肴的香气交相辉映着充斥着整个屋子,童贯此时已经打开了花雕的泥封,酒香与肉香混合到一起,颇给人一些“给个神仙也不换”的感觉。 童贯此时神色却有些沉默,他低头,使劲嗅了嗅热气腾腾的各种香气,闭上眼睛陶醉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慢慢说道:“这三道菜肴,都是城里不同馆子里的压箱底菜肴,想要凑齐这三道菜,还得保证都是热气腾腾的,得提前两天着实办理此事才行。” 顾长凤挑了挑眉毛,脸上的笑容颇有些玩味。 童贯轻轻咳了两声,摇摇头说道:“童某虽然生平好酒,但是也没有达到酒虫上脑的时候,齐公子,有话不妨现在就说,若是这话我童某人能听到耳朵里,那这顿酒……我就喝了;若是我听不得,齐公子趁早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也省的再生些枝节出来。” 顾长凤沉吟片刻,而后摇首而笑,慢斯条理说道:“好,童教头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矫情了,我想知道……在我入叶府之前,是否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童贯皱眉,带着疑惑看向顾长凤,不解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着童贯的审视,顾长凤依旧老神自在,淡然自若说道:“我今天既然登了童教头的门,就不会无的放矢,童教头想说便说,不想说也可不言,但是装傻充愣,那就没有任何意思了。” 童贯眼神稍稍锐利了一些,盯着顾长凤审视了良久之后,方才缓缓问道:“就因为这事儿?” 虽然是疑问,但是也其实就是默认了顾长凤方才所言。 顾长凤点点头:“就是此事。” 童贯长长出了一口气,拿起筷子挟了一筷鳝丝放入嘴中,脸上流露出一丝丝陶醉的神色,大快朵颐的同时,含糊不清说道:“既然只是这件事情,那咱们就边吃边谈,这些好酒好菜,可得趁着味道正好抓紧吃了要不然也对不起那些厨子这段时间忙活的心血了。” 顾长凤端起酒坛,替二人各自斟满一酒盏花雕,不过却没有抄筷子,而是以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放在桌面之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对面风卷残云的童贯。 童贯刚刚拿起一个山猪蹄,正巧和顾长凤眼睛对上,但是动作只是微微一滞之后便又恢复了如常的速度,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含糊不清道:“你这眼神……和老子看街上的小娘皮一样,看得老子头皮发麻,你有什么话说便是,别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老子。” 顾长凤笑了笑,开口却有些出乎童贯的预料,他微笑着说道:“你在江湖之上既然诨名‘美髯公’,那你颔下这些胡须应当是你最珍贵的所在才是,但是我观你这一阵大快朵颐,却是丝毫不把这俊美胡须放到心上,难道你就不怕玷污了你这美髯公三字的称号?” 童贯将啃得七七八八的炭烤猪蹄扔下,摇摇头说道:“虽然我对这一把胡子看得重,但是也仅仅是出于兴致爱好而已,我最珍贵的所在可不是这一把不能吃不能用的胡子……你往后看。” 顾长凤转头,顺着童贯的目光望去。 门后的角落里,有一杆枪,或者是戟,不过以一块灰色苫布包裹着,根本看不清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童贯自负一笑,缓缓说道:“这玩意儿,唤作盘龙戟,长一丈二尺九寸,重一百二十九斤,相传为西楚霸王所用之兵刃,真假已经不可考,但是我用了二十多年了,未曾出现过一次卷刃、断裂之情况,走江湖的,兵戈就是命,对于童某来说,盘龙戟……才是最珍贵的所在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苏小酥 顾长凤看着静静伫立在墙角,被一块巨大苫布包裹着的盘龙戟,眼神里面满是好奇。 童贯已经胡子一大把,但是此时却笑得像是一个向同伴炫耀自己心爱玩物的孩童,端起酒盏有滋有味地小酌一口,嘴里“啧~”了一声之后,带着三分骄傲三分自豪慢慢说道:“想不想看看这盘龙戟的本尊模样?” 顾长凤诚实地点点头。 童贯爽朗一笑,“想看就扯下苫布看看吧,这一柄盘龙戟,在江湖上的名号,比‘美髯公’三个字还要有份量得多。” 顾长凤起身行至墙角,伸手慢慢扯下那盘龙戟上的苫布。 戟锋狰然,却无杀气外露。 只是隐隐约约在这大戟之上,透过上面篆刻的花纹与微不可见的铁锈,流露出来的是一股岁月历史的尘埃之感。 只是欣赏久了之后,才能在这一股历史尘埃之中察觉到那一股霸气侧漏。 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一股不屑于再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狰然的霸气。 顾长凤伸手,轻轻抓住盘龙戟的枪声,入手触觉冰凉,触感稍微有些粗粝。 手掌慢慢往上移动,摸到戟锋之时,顾长凤停下动作,以拇指轻轻抿了抿戟锋之后,屈指微微一弹。 清脆响声宛如清夜闻钟,于房间内响彻不绝,颇有一些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的感觉。 重新盖上苫布,顾长凤来到竹椅之上坐上,端起酒盏小酌一口花雕,花雕虽然口感醇厚,酒性微微却有些烈,顾长凤酒量本来就不好,半杯花雕下肚,顾长凤脸色微微有些绯红,但是双眼却慢慢点燃起光亮,他放下酒盏,慢慢说道:“不管这一杆盘龙戟是不是当年西楚霸王的兵刃,就冲着这枪身之上的历史岁月感,也绝对是一杆见证过不短岁月的东西,这盘龙戟啊,杀气不重霸气重,没戾气却有温和,不仅能杀人,更能养人。” 童贯得意之时便想捋胡子,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动作,其实现在的顾长凤不知道,也不只是得意之时,在杀人之前,童贯也是习惯先抚须的。 抚须完成之后,童贯又挟了一筷鳝丝放入嘴中,就着一口花雕送了进肚里,带着三分兴高采烈说道:“你这小子,年龄不大,眼睛倒是挺毒,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哟!” 顾长凤直接探臂,拿起一块尚且温热的猪蹄啃了一小口,欠了欠身子贼笑道:“童教头,咱俩打个商量如何?” 童贯扯下一只鸡翅膀咬了一大口,“什么事儿?” 顾长凤又啃了一口猪蹄,“我出二百两银子,你讲这盘龙戟卖给我怎么样?” 童贯眼睛一瞪,正待拍案而起的时候,顾长凤连忙陪着笑道:“童教头莫生气!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这盘龙戟是你童教头的心头肉,我哪里会这么不开眼。” 童教头冷哼一声,啃着鸡翅小声嘟哝道:“老子可看你不像是开玩笑的,说不定老子一松嘴,这盘龙戟还真被你小子骗走了。” 打打闹闹之中,盘里的菜越来越少,坛里的酒越来越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童教头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红,慢慢将话语扯到了之前顾长凤询问的正题之上:“锁魂枪刘端义你听说过没有?” 顾长凤略作沉吟,便皱着眉头边思索边慢慢说道:“锁魂枪刘端义……我似乎听说过,据传这人枪术诡谲,往往枪走偏锋,与以往正统之中的大开大合完全不同,枪法缥缈灵活,甚至比寻常剑客手中之轻剑还要灵巧,但是此人倒是急公好义,颇有几分侠肝义胆啊。” 童教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刘端义是我磕头换帖的过命兄弟,我俩相交已经二十余年了,平日里见面次数不多,但是每次见面也都是极其快活,我的枪术在与他的交手印证之中,得到了不少启发。但是这二十年里,端义却从来没有开口求过我一件事情,唯独前几天,他来到罗云城请我去喝酒,酒至微醺之时,他说最近叶公有一故人之子前来投奔,让我照拂一二。” 童贯吐出嘴里的猪蹄骨头,看着对面的顾长凤慢慢说道:“端义这句话说得虽然极其轻巧,但是我深知端义为人,他生平最怕欠人人情,最忌麻烦别人,能让他开口,那他得欠了别人一个天大的人情才行,齐小子,你说……你这身后背景,不是一般的深厚啊。” 顾长凤一边听着童教头话语,心中想法一边急转,听到一半的时候,便明白了这肯定是韩麟春的安排,等到童贯说完之后,顾长凤这才笑吟吟地说道:“不瞒童教头说,家父……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交游却异常广阔,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绿林好汉,只要是有一副侠肝义胆者,家父都能与其结交,这刘大侠……应该也是此类吧。” 一向粗犷豪放的童贯此时脸上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吐出短短一句:“但愿如此吧。” 顾长凤抬头,透过窗户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微笑说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童教头慢慢喝着,我就先回去了。” 童教头举起酒盏,微微一笑:“在叶府里面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找我,别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但是打架揍人,我是在行的。” 顾长凤微笑颔首:“一定,到时少不了要麻烦童教头。” 看着顾长凤走出门口之后,童贯这才将酒盏里的花雕一饮而尽,喃喃自语道:“酒是好酒,但人不是好人……” 出了西苑别院,此时已经天色微微有些擦黑,夕阳完全被西山遮盖了起来,天空之中只有隐约的光亮,叶府里面的下人已经在沈管家的指挥之下,在府里各处掌灯了。 身边经过的下人来到顾长凤五步之内,都是停下手里的活计恭敬向这位齐公子问好,为了不打扰这些下人的活动,他向沈管家微笑点头之后,便转身朝听雨居走去了。 叶府之大,顾长凤之前心中已经有了大体轮廓,但是真正走起来之后,却还真是有些“望山跑死马”的感觉,从西苑到北苑,顾长凤足足走了有小一刻钟的时间。 “齐公子!” 在顾长凤刚刚路过一拐角之时,一声怯弱温柔的呼唤之声让他止住了脚步。 顾长凤止步,循着声音望去,在那一株打理得极其精致的桃树之下,有一美妇正含笑向着顾长凤望来。 这美妇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身着一件长长桃红色罗衣,头上梳着妇人髻,相貌雅丽,又风雅端庄,桃腮杏眼,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长眸,里面似乎蕴含着一汪春水,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看这美妇第一眼的时候,便跌入了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 这美妇名唤苏小酥,略带俏皮的名字,风月场所出身,去年刚刚嫁给叶家二爷叶阳安,初为人妇,身上的柔媚气质与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丫头比起来,确确实实是让不少色急的男人移不开视线。 苏小酥风情款款地走到顾长凤面前站定,巧笑开口道:“真是巧啊齐公子,偌大的叶府,咱们两个竟然能在这儿相遇。” 顾长凤心中瞥了瞥嘴,你所居住的房屋在东苑,来到这条小路之上至少得一盏茶的功夫,能在这里巧遇,那还真是巧。 不过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着,但是表面之上顾长凤还是笑吟吟地说道:“叶二嫂子今天的装束打扮,还真是让齐某眼前一亮啊。” 苏小酥是官妓,自小就被卖到风月场所之中,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与男子相处实在是刻在骨子里信手拈来的事情,闻言之后低头略带羞赧一笑:“齐公子谬赞了,妾身自从来到这叶府之中以后,久居深闺之中,见的人少了很多,碰到的事儿啊,更少,二爷倒是给妾身添了不少的衣衫,可是妾身却也只能是一人守着这衣柜空叹了。”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嘛。”顾长凤呵呵一笑,实在摸不清这苏小酥的路数,只能顺着她的话语笑着说道,“有二爷在,您的衣衫穿给他看,那就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啊。” “可别提二爷了。”苏小酥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三分娇嗔三分埋怨说道,“二爷啊……倒真是个风流人物,嗨……这一点在罗云城里面倒算是人尽皆知,平日里没有活计的时候,二爷基本就没有在家里呆着过,不是去赏花,就是去饮酒,也就是我俩刚刚成亲的时候,二爷还能在院子里多呆几天,但是自从过年以后啊,这五个多月里,我见他的日子……掐着手指头算算,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够半个月哪。” 顾长凤放下心来,心中暗叹确实是自己之前疑神疑鬼的想多了,原来这苏小酥过来,就是单纯的与自己聊聊天、说说话嘛。 顾长凤摸着自己脸庞,心中一时间有些自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赘婿董长英 翌日清晨,卯时一刻。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西苑的南雁居内,此刻倒是显得有些宁静。 叶家三房都在西苑居住,只不过所居住的别院不同,装扮更是各有千秋,大房的碧波居低调内敛,但是占地最是广阔;二房的金风居最是富丽堂皇,里面随便一个花拿出来,都是上百两银子的货色;三房的南雁居,广阔不如大房的碧波居,奢华不如二房的金凤居,但是里面的绿意却是最盎然的,装设也是最精致的。 现在已经是清晨时分,雄鸡啼过三遍,只是这大雨依旧如瓢泼一般自昏暗的半空之中肆意洒下,这场暴雨下的极大亦是极其猛烈,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小院里面积存的雨水已经有一寸半深,也幸亏是叶府的地基打得深厚,排水系统也是经过了岁月的检验,南雁居两侧墙壁之下的地势略低,小院之中的雨水汇聚到了两侧,呈两条水龙状汩汩朝着外面吐出。 “这大夏天的暴雨,真是来得急、来得快,倾盆的大雨直接一股脑得浇下来,根本不给人准备的时间,直接就把人浇个透心凉。”叶都灵靠在窗边坐着,以洁白的手掌拖着下颔怔怔地望着窗外,秀美俊俏的脸庞之上难得地涌出一份悠闲。 叶都灵是叶家三房的顶梁柱,虽然年纪小,但是能力却不低,甚至可以说是与大房叶阳禄不相上下,要不然叶渊海那老谋深算的叶家支柱也不会放心的把叶家最重要得药柜交给叶都灵打理。 今日虽然下着暴雨,但是叶都灵还是像往常一样,鸡啼一遍的时候便已经起床盥洗完毕了,原本是想等着雨小一些的时候,撑着伞出去拜访几位药商老客户的,但是看这暴雨却是越下越大的趋势,也就把叶都灵截在了这南雁居里。 这这客房里面,除了叶都灵之外的,就剩下一名自小跟着叶都灵长起来的丫鬟在忙里忙外得伺候着,丫鬟名唤春玉,面相姣好,手脚勤快,六岁就被她的赌鬼父亲卖到了叶家,七岁就跟着叶都灵了,今年刚刚十七岁,但是处理家里杂物事情的时候,却都是手到擒来,极其麻利。 燃上麝香以后,春玉轻轻扣上已经被岁月打磨得极其光滑水润的香炉盖,带着三分赌气三分娇嗔着说道:“我看这雨下的就挺好,小姐你每天为了这个家忙里忙外得,一晚上睡不了三四个时辰,要是这么再过一段时间,小姐你就算是铁打得,也吃不消!” 叶都灵本来就是那种娇弱中带着三分病态的美人,只不过平日里为了主持家中事物,不得不打扮将自己打扮的成熟了一些,今日起床看到这暴雨越下越大之后,索性就换了一身略显单薄的浅红色罗衣和月白色坎肩,她身形本就单薄,此时屈膝坐在床边,将一双莲足收到身下的长椅之上,更给她增添了几分娇弱之病态美感。 听到春玉的碎碎念之后,叶都灵轻轻笑了笑,“父亲年岁已经高了,药铺里的事情我本来就不该再让父亲烦心,再说了平日里父亲最疼爱的就是我,又力排众议将罗云城里这一十六家药铺全数交给我打理,我当然得让老爷子放心啊。” 说到最后,叶都灵歪着脑袋俏皮一笑,此时的笑容之中难得没有之前的成熟与稳重,尽显少女娇俏风情。 春玉跟在叶都灵身边十多年了,身上也沾染了叶都灵不少的影子,这个叶都灵身边名副其实的大丫鬟,在三房里也算得上是半个管家,在叶都灵身边极其温顺体贴,但是在外人面前却也是极其泼辣,曾经插着腰把药铺里的一个掌柜活活骂哭了,威风程度可见一斑。 春玉泡好一壶热茶,将清茶小心地递给叶都灵,小嘴一撇,满怀愤懑得说道:“可是……可是小姐你明明知道,这些日子你在城里面跑前跑后,完全……完全是为了二爷做下的那一档子烂事儿,您今天本来打算去联络那几个老药商的吧?那几个老药商与咱们叶家合作多少年了,那是从老爷那一辈就攒下的香火情分,现在把采购药材的事项交给了二爷,二爷哪次……哪次不是把大半银子揣进自己腰包,现在闹得那些药商……” “春玉!”叶都灵接过茶盏,语气微微重了一些。 一直对叶都灵言听计从的春玉此时却倔强的昂起了头,撅着小嘴说道:“小姐,您说我有什么用,您看看二爷,您在背后忙着给他收拾事儿,可他呢,他还给您在背后使绊子!明里暗里得处处与您针锋相对,就是想着能多往自己腰包里揣一些银子,就连咱叶家留下的七十多年的名声……都不管不顾了!” 清茶氤氲的淡淡雾气里,叶都灵俊俏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隐隐约约的愁容,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才轻声说道:“春玉啊……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二哥……二哥从小就有些不务正业,从我有记忆之时,二哥每日除了喝酒寻乐,就是出入风月场所,虽然人是看起来不着调了一些,但是我知道,二哥不坏,真的不坏,春玉,我这可不是给你说客套,咱们姐俩现在关起门来,也不用说那些虚话套话,二哥喜欢银子,那就让他弄去呗,都是一家人,银子从左口袋流到右口袋,那有什么区别?” 春玉一边转身侍弄着叶都灵最爱吃的糕点一边小声嘀咕这说道:“小姐您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 叶都灵将手里的茶盏慢慢放到身边窗台之上,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芭蕉树叶,歪着头笑着说道:“好赖他也是我二哥啊……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春玉端起青花瓷盘刚刚欲转身,目光便稍微怔了怔,然后微微躬身,语气淡然道:“姑爷早。” 一身深青色士子服的董长英来到堂屋之中,头上包着浅青色的纶巾,手里握着折扇,折扇扇骨之上还坠着一只上好的玉珏,如此一看,还颇有些文人士子的傲骨风范。 董长英原本也是一在心中存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文人士子,从小家境贫寒,但是却也是从小埋头苦读的种子,只不过苦读二十载,最终却只落了个虚名的孝廉称号——这还是有叶家在里面运作的原因,所以自从入赘到叶家以来,他心中的状元梦也就此破碎了,这几年下来从来没有莫过一次圣人典籍,偶尔说起那些昔日的“之乎者也”,也大多数是在那些淸倌儿面前自嘲罢了。 见到在窗前听雨的叶都灵今日的少女打扮之后,董长英是真真切切一愣,然后却工工整整的行了一个夫妻之间已经罕见得“举案齐眉礼”,低眉顺眼甚至略带谄媚说道:“娘子早。” 见到董长英如此顺从模样,叶都灵表面之上笑吟吟,心中却是无奈的暗叹了一口气。 董长英为人有些迂腐,说是迂腐,之前青年时期意气风发之时所作的诗词也多有匠气,但是这一份迂腐在叶渊海这等老人看来,反而是忠厚老实的秉性。 叶都灵一开始对这段婚姻是有些抗拒的,她知道自己作为叶渊海的心头肉,这辈子是不可能嫁出去,只能招男人入赘。 叶都灵也是个寻常女子,平日里也会在闺房里偶尔做些士子风流白马王子的少女春梦,看到那些文人士子在酒楼上羽扇纶巾,吟诗作赋的时候,叶都灵心中说不动心是假的。 但是话说回来,真有本事的男子,有几个愿意入赘的? 何为入赘?抛弃祖宗牌位,抛弃家族姓氏,来到另一个屋檐之下,以后的子女都得跟着女方家姓,对于这些有骨气的文人士子来说,这是天大的耻辱。 在遇到董长英之前,叶渊海已经给叶都灵物色了六七个夫婿,但是都被叶都灵已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而叶都灵也从十多岁拖延到了二十多岁。 最后在董长英这里妥协,不是叶都灵认准这个有些腐朽的书生了,而是她认命了。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真正遇到自己的心仪夫婿了,也知道自己的抗争给家里人带来太多的负面消息,所以叶都灵也就选择默认了。 初遇董长英之时,叶都灵心中是无喜无悲,毕竟那时的董长英不讨人喜欢,但是也绝对说不上招人厌恶,当时的叶都灵在被董长英掀开红盖头的那一刻,心中也就彻彻底底认命了。 属于叶都灵的最后一丝抗争,也是叶家三房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叶都灵与董长英至今还是分房而眠。 成亲一年半有余,叶都灵并未与董长英圆房,在一开始成亲的那段日子,叶都灵内心的抗拒是下意识的——倒不是讨厌董长英,而是她确实没有做好从一个姑娘到人妇的准备。 等到半年以后,叶都灵终于能说服自己,准备把身子交给董长英了,但那时的董长英已经被漫长的等待磨去了身上全部的棱角。 当叶都灵在夜里看到董长英醉醺醺地从门外回来的时候,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彻底把自己当赘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 三百两银子 把思绪从回忆之中拉回来,叶都灵站起身来,向董长英认认真真地回了一礼,不论叶府里面旁人对董长英这个赘婿如何看待,叶都灵对于自己的夫君起码还是一直保持着一份尊敬的,毕竟叶都灵小时候也是熟读像《女戒》c《女训》之类的女子典籍,对于三纲五常c三从四德的一类的事物,还是极其看重的。 叶都灵举步来到圆桌旁边,笑着说道:“今天这大雨一时半会看来是不会停的,夫君还是要出门忙事吗?” 董长英脸色尴尬一红,他出去能忙什么事情?只不过是和他的那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出去喝酒听曲罢了,对于这种事情,叶府里面一直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叶都灵却从来没有对这种事情加以言辞,旁人来向叶都灵隐晦告状的时候,叶都灵也都是笑着将话题岔开,久而久之,叶府里的人也就默认了董长英这种放荡行径。董长英也算是懂事儿,在外面就算喝酒听曲儿,也不会太过分,更不会把那些破烂事儿带到叶府里面来,这也是一向治家严谨的叶渊海能对董长英默许的原因。 董长英深深呼吸一次平复下自己心情,低着头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前几日与苏公子约好了今日要小聚一次,这不就打算今日出门嘛。” 叶都灵倒是对此毫不在意,轻笑着说道:“男人确实该经常出门应酬,这年头维护好人脉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夫君身上的银子可还够吗?若是不够尽管和妾身说,妾身这里还是有几两碎银子的。” 董长英老脸罕见得一红,前几日他去妙音坊捧场,手头拮据,但是当时又是骑虎难下,男人的面子可是不能丢,所以董长英直接去叶都灵所管理的药铺里面支银子。 可是那药铺里的掌柜却也是个真性情的人,看到董长英过来虽然是好声好气,但是却坚持着没看到叶三掌柜的印书或者手信就一文钱的银子都不可能支出去,任凭董长英在药铺里面好赖话说尽,却一文钱银子都没有拿到手。 这事儿让董长英把最后的一点面子丢尽,也一时之间在叶家附近传为笑谈。 事发的当天晚上,春玉就来叶都灵身边将这件事情学给了自家小姐听,但是叶都灵也只是摇头一笑,并未对此加以评论,只是从那时起,董长英的银子就由叶都灵从自己房里面私下补贴。 董长英挠了挠头,“银子银子是够的,我出去就是和他们喝喝酒c聊聊天,花不了多少银子的。” 叶都灵是何等冰雪聪明,一看董长英这一副窘态,就知道董长英的真实情况如何,正待说话之时,丫鬟春玉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走了过来,连看董长英都没有看一眼,就径直将手里的青花瓷盘放到桌子上,低声道:“小姐请慢用。” 春玉正待退去的时候,被叶都灵叫住,叶都灵轻轻在春玉耳边吩咐一句:“去房间里,拿我的荷包出来。” 春玉又撅起了嘴巴,轻轻一跺脚,“小姐!” 叶都灵眼睛轻轻瞪了瞪:“快去!” 春玉毕竟还是不敢违抗自家小姐的命令,不满得瞪了董长英一眼之后,气呼呼地转身去房间里面取银子去了。 “春玉这丫头跟了我年岁不短了,这些年一直被我惯坏了,夫君别往心里去。”叶都灵在圆桌旁边坐下,将桌面上的糕点往董长英那面推了推,“现在雨下得正激烈,夫君不如坐下吃一些点心,等雨停了之后,再出去也不晚哪。” 董长英略一沉吟,便在叶都灵身边坐下,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小口,顿觉满口生津,轻声赞叹道:“这糕点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味道是真的没话说啊,但是也说不出是多么好吃来,总之就是好吃,无法以语言表述的美味。” 叶都灵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小口,极其秀气地笑了笑,款款说道:“这糕点是父亲前两天送给我的,据说是从扬州那边送过来的,是用的最地道的扬州材料,让最正宗的扬州师傅做出来的,然后快马加鞭送到了郡守府里,然后易太守又把这糕点送给了大哥,到今日,剩下的也就这一碟了,既然夫君喜欢吃,那就多吃一点。” 董长英将剩下的桂花糕全部放到嘴里,略一犹豫之后开口问道:“娘子你每天早晨,就吃些糕点?” “也不单单是糕点,还配一杯茶呢。”叶都灵摇头俏皮的笑了笑,“我每天早晨起的太早,伙房里还没开火,我也就懒得每日再差人将厨子从床上抓起来,早晨吃些糕点随便垫补垫补,也就成了。” 董长英看到叶都灵俏皮少女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不过一刹那便缓了过来,低声说道:“娘子身体本就单薄,这些日子一直是连日操劳,铁打得也承受不住啊,还是还是注意一下身体才好。” 叶都灵微微一怔,白皙的脸庞之上涌现出一抹难以言表的神色,不过她也是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摇头轻笑道:“咱自家就是开药铺的,关于身体的事情啊,自己知道,我也找杨掌柜看过了,就是身体有些气虚,杨掌控给我开了方子,等我忙完这件事儿之后,我就去药铺里面抓些药熬一熬。” 听完叶都灵说得这些话语之后,董长英额头之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低头沉默半晌之后,方才开口略带苦涩说道:“娘子啊,咱们成亲已经一年半了,我平日里也只是知道你管理着这十多家药铺忙,没想到会忙成这个样子” 董长英说完之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叶都灵瘦削的肩膀和过分白皙的脸庞,神色复杂。 叶都灵倒是随意笑了笑,“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忙,就是这不是已经入夏了吗,夏天是疟疾等多发的季节,咱们叶家又是罗云城里药铺魁首,这方面的药材储备,自然要多做一些,忙过这一阵,也就好啦。” 一直沉默着的董长英突然抬起头来,犹豫半晌之后断断续续开口道:“娘子不知道,不知道家里的事情,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啊?你你说什么?”一年半里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叶都灵一瞬间有些瞠目结舌,小嘴微微张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再也没有十七家药铺总掌柜的运筹帷幄,只有少女的惊诧和疑惑。 董长英一时间涨红了脸,急忙摆摆手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我就是一个酸腐书生,平日里除了吟些酸诗也不会做些什么了,刚才我口不择” “夫君能这么想,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叶都灵此时深深的呼吸两口气才将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慢慢开口说道,“说到底,妾身也就是一弱女子,有些事情,妾身做不来硬要强做,有夫君帮衬着,妾身妾身以后就不会再如此奔波了!” 董长英额头上的汗水慢慢下去了,他低着头微微喘息着,神色较之以往,有了些许神采和活力。 叶都灵歪着脑袋略微想了想,便笑着开口说道:“方才妾身想了想,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夫君,就是今日与夫君应酬的苏公子,他年根以前在咱们家药铺里拿了三百两银子的补药,说是过了年就把银子送过来,但是现在已经五月份了,那笔银子依旧没有音讯,妾身差人去苏宅里面问过两次,但是那苏老爷却说药材这事儿他老人家一概不知,让我们谁拿的药材找谁去,苏公子那人夫君也知道,每日里在风月场所里面流连忘返,让妾身找他要账,这基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原本以为这三百两银子也就是一笔死账了,但是夫君既然与这苏公子相识,依照妾身看来,这银子的事情,似乎可以说一说。” 董长英呵呵笑了笑,霍然站起身来,信心满满道:“娘子放心,苏安宁与我交往还算熟稔,这件事情我一定能替娘子办好。” 叶都灵紧随其后站起身来,殷殷嘱托道:“夫君,三百两银子不是什么大数目,咱叶家也不缺这些,夫君与苏公子简单提一下便好,他若是能还了是最好,若是不还那便算了,不要坏了夫君与苏公子之间的关系。” 董长英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去取那角落里的油纸伞,走到门口停下脚步,信心满满地说道:“娘子放心便是,我一定能将此事办好。” “夫君,先等一等。”叶都灵站起身来取下衣柜之上的蓑衣,来到董长英身边亲手将蓑衣替董长英披上,殷殷嘱托道,“外面风雨大,油纸伞是防不住的,夫君若是出去,还是穿上蓑衣的好。” 董长英看着叶都灵将蓑衣披到自己身上,一时间又是失神,等到叶都灵将蓑衣给董长英整理好之后,董长英这才回过神来,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就推开房门闯到了风雨里面去。 春玉拿着荷包从闺房里走了出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小姐愣了愣,然后疑惑问道:“那个姑爷呢?没拿银子就走了?” “天地之间堂堂的七尺男儿,怎么会老是花女人家的银子呢?”叶都灵将一双素手负在背后,巧笑着转过身来,看着丫鬟春玉笑嘻嘻得说道,“其实这雨下得也挺好的!” 春玉拿着装银子的荷包,一时之间有些愣神,不知道小姐的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妙音坊里起风波 董长英行至妙音坊时,暴雨依旧没有减小的趋势。 他解下身上已经被淋透的蓑衣交给迎上来的小厮,而后在一名丫鬟的带领下,抬步往楼上走去。 虽然是暴雨的天气,但是妙音坊作为罗云城的戏曲魁首,今日依旧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c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丫鬟婢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时不时有一辆豪华马车停在后门,那是家里约束得比较严的男人,忙里偷闲地驾着马车偷偷来到这妙音坊,听听曲子宽宽心。 在丫鬟的引领之下,董长英上楼来到拐角处的一件房间门前,敲了三下门之后,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进来进来。” 董长英推门而入,房间里面装扮得极其温馨暖意,粉色的窗帷与浅绿色的桌布交相辉映,虽然外面暴雨之声不绝于耳,但是房间里的气氛却极其淡雅温暖。 在半透明的窗帷后面,有一身着淡雅罗衫裙的妙音坊女子拨弄着琵琶正在低吟浅唱,现在唱得是一首江南道那边的曲子,嗓音悠扬,婉转清扬,细细听来,宛如一道道温润的溪水在房间里面慢慢环绕着,整个一天上人间的乐不思蜀模样。 在圆桌旁边随着音律节拍摇头晃脑的苏安宁苏公子看到进来的董长英之后,唰的一声便合起手里的折扇,笑着说道:“董兄你可是来晚了啊,不能因为今天下雨就不来捧伶露春姑娘的场子啊,伶姑娘在妙音坊多么火你是知道的,为了能约伶姑娘这一首曲子,咱们可是提前十多天约得啊。” 董长英在圆桌面前坐下,房里一直在伺候着的婢子赶忙走过来替董长英上了一壶新茶,这董长英虽然是赘婿,但是在妙音坊里却一直是穷大方,尤其是当着那些乐师花倌儿的面,对下人打赏更是出手阔绰,所以这些下人还都是挺喜欢伺候这个出手大方的赘婿。 但是这次董长英的反应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接过这茶盏以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接过茶盏轻轻品了一口,然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丫鬟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董长英确实这次没有打赏的打算,既是情理之外,又是不可思议,霎时间一直掩盖着的轻蔑c不屑情绪就涌了上来,手里装着滚烫茶水的茶壶重重往桌子上一顿,然后便气鼓鼓的朝一边走去了。 董长英此时相比以往却宛如换了一个人,面对这丫鬟浓重的不屑竟然一点都没有尴尬或者不适的神色,而是一直捧着那精致的青花瓷茶盏,摇头晃脑地听着花倌儿伶露春美妙的嗓音,神情甚是怡然自得。 一曲完毕,伶露春以一首悠扬婉转的江南唱腔做了最后的收尾,语音三日,绕梁不绝。 苏安宁抚掌而笑,“伶露春姑娘的嗓音真是老天爷赏赐的礼物啊,既婉转悠长,又耐人寻味,好听,真是好听。” 伶露春是个娇弱秀美的可人儿,先是端起丫鬟递上的茶盏喝了一小口加了蜂蜜的清茶润了润嗓子,然后巧笑道:“苏公子说得哪里话,每次来这妙音坊,尽是来看人家的笑话,伶露春虽然是在这烟花之地长起来的,但是也好歹有那么几分自知之明,不说别人,就是上个月被您苏公子赎出去的那个彩韵姑娘,嗓音就不知道比伶露春高出多少去啊。” 谈起被苏安宁赎出去的彩韵,伶露春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极其哀怨起来,先是千回百转地瞅了苏安宁一眼,然后脸上便流露出一丝丝心随的幽然表情,“我们这些烟花之地长起来的姐妹啊,天生就是可怜人儿,天下的多少男子与女子都看不上我们,认为我们轻浮,认为我们不知羞耻,可是这一向是站着的说话不腰疼啊,我们但凡有一点活路,有怎么会到这里来自甘堕落?一旦入了风尘门啊,我们这一辈子也就毁了,命运好一些的,能像彩韵姐姐一样,碰到个苏公子这样的好人,在年华正好的时候被赎出去,做一个如夫人深居小院里,但是像伶露春这样的,也就只能在这种烟花之地,孤独终老了。”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苏安宁难道文绉绉地拽了一句词句出来,略带遗憾地摇头晃脑说道,“伶露春姑娘与彩韵姑娘素来就是极其要好的朋友,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倒是想把伶露春姑娘一起接出去,但是伶露春姑娘现在可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是妙音坊里鼎鼎大名的角儿,正是能为妙音坊里大把大把捞银子的时候,妈妈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你离开呢,董兄你说是不是?” 董长英点点头,轻声回道:“然也。” “董公子今天话很少啊,这点可和以前不一样。”伶露春微微侧头,脸上浮现出略带俏皮的笑容,“是家里有什么心事,还是伶露春今天嗓子不好,没能让董公子满意?” 苏安宁合掌哈哈大笑,笑容之中略带揶揄之色,“他家里能有什么事情,也就那个强势的娘子,每日里让董兄操碎了心啊,董兄你且听我一言,自古以来,三纲五常c三从四德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女子无才便是德啊,你看看自古以来,哪个女子不是大门不出c二门不迈的在家里相夫教子?哪有像小嫂子那样,每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这做生意是女人做的事情吗?这时间一长,那得招来多少闲话?董兄你的面子也不好看啊。” 苏安宁这一番话说得看起来是谆谆教导,但是在场的几人却都能听出这这一番话里的不怀好意,苏安宁是个色胚,对于美貌程度能在罗云城里排上号的叶都灵,一直是念念不忘,尤其是叶都灵那病美人一般的娇弱美感,更是让苏安宁心中对叶都灵的强烈渴望更胜,但是这叶都灵最终却是选择了这个匠气的穷酸书生,这实在让苏安宁不忿了很久。 而堂堂的苏家三公子,竟然肯和董长英一个赘婿玩的这么亲密,这很难说清叶都灵这个病美人在其中占了多大的原因。 以往董长英面对苏安宁这番话语的时候,只是唯唯诺诺称是,毕竟他董长英不过是一介赘婿,手里无钱,身边无人,脚下无地位,但是苏安宁却是苏家三公子,虽然苏家与叶家是比不了,但是他苏安宁的身份地位,却是比自己这一介穷酸书生高出太多。 但是近日,面对苏安宁这不阴不阳的挑衅话语,董长英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能者多劳嘛,商贾本就是贱业,我家娘子既然有这份老天爷赐予的本事,那就该拿出来替叶家分忧,要不然叶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张嘴吃饭,时间长了也开支不起啊。” 我家娘子四字,被董长英咬字咬得极重,虽然他语调有些哆哆嗦嗦,但是这番话却是被他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敢当面忤逆苏安宁的意思,别看他来之前在叶家对叶都灵吹嘘自己与苏安宁是多么多么熟稔,但那只是男人面对自己女人的一些小心思罢了,实际上他董长英就是苏公子的小跟班,平日里苏安宁对董长英可谓是颐指气使,而董长英一直扮演得是唯唯诺诺的角色,偶尔也就是在背后喝多了酒的时候敢小声说些苏安宁的嚣张气焰,还是在没人喝闷酒的时候,敢和苏安宁对面唱对台戏,这是董长英第一次。 感觉有些心里空落落的。 苏安宁眼睛眯了眯,脸上虽然还带着淡然的笑容,但是笑容里面却慢慢燃起了戾气。 苏安宁看上去是一副富家公子的翩翩模样,但是罗云城的纨绔圈里,都知道这苏安宁平常看起来极好说话温文尔雅,但是发起疯来就是一只疯狗,这些年单是他生生打死的小妾下人就至少有一掌之数,只不过死得都是没背景没身份之下人,也没有证据,当然也就没有人敢不识抬举地动苏家三公子。 “董兄今日说话,和往日有些许变化啊。”苏安宁还是笑着,但是笑容里的刀已经藏不住了。 “寄人篱下,不能没有变化啊”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董长英此时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幽然长叹一声,端起茶盏来轻轻抿了一口有些温凉的茶水,把气势做足了之后,才幽然长叹道,“手里没有银子,腰杆也就不敢硬气,寄人篱下,那就是全凭叶家赏一口饭吃,出门在外,哪能不维护叶家的名声?” “几日不见董兄还学会了自嘲?”苏安宁皮笑肉不笑,拿起放在桌上的前朝风水大家出手的精品折扇,玩味笑道,“董兄爽快,既然缺银子,那直接跟苏某张口便是,苏某荷包虽然不算鼓,但是给董兄解解燃眉之急,还是可以的。” “既然苏兄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直接开口了。”明明苏安宁说得不过就是客气话,但是董长英却直接不识抬举地顺着话茬往下说了,“也不多,三百两银子便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被打的孝廉公 苏安宁微微皱眉:“为何是三百两?” “这件事儿说来也不值一提,既然苏兄开口了,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一说了。”董长英立即打蛇随棍上,神色淡然,缓缓开口,“年前的时候,苏兄在叶家的药铺拿了几味补药,这药银嘛就一直拖着,这不转眼间就半年过去了,苏兄要是方便的话,是可以把这三百两的药银结一结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伶露春原本早已把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在烟花之地长大的女子没有这几手长袖善舞的本事,是无法在诸多男人之中圆润地生活下去的,伶露春是妙音坊的角儿,自然对于这种本事是炉火纯青,但是听到董长英坦然自若得说出这些话语之后,依旧是一双凤目瞪得溜圆,诧异无比。 刚才气氛虽然凝重,但是董长英与苏安宁的交锋还是处于“君子”范围里面的,就像那些在茶楼里喝茶聊天之时,随手就解决了几桩上千两白银的大生意纠纷的豪绅商贾一般,胜了,不会赶尽杀绝,败了,也不会灰头土脸。 而此时董长英,却将这区区三百两的矛盾纠纷摆到了台面上来,这堂屋里的气氛一下子便由茶楼那般的云淡风轻,变成了市井之间泥腿子之间的无耻交锋,用脚踢,用拳锤,甚至用牙咬,为了获胜已经不择手段了。 这可不像是那个穷酸书生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目瞪口呆,暗道这傻乎乎呆愣愣的赘婿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敢真的与这苏安宁公子当面锣对面鼓的唱对台戏了? 你不过是区区一叶家赘婿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就算今日这苏公子突然发疯把你打个半死,你以为叶家还真会为你出头? “看来董公子今日冒雨前来,不是为了捧伶姑娘的场子,是为了来找我讨债的啊。”苏安宁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苏兄严重啦,小弟又哪里敢来找苏兄要债?只是这苏家家大业大,苏公对苏兄又是极其宠爱,三百两银子,也就是洒洒水毛毛雨,但是对我们叶家尤其是叶家三房来说,这三百两银子,可是大半年的开销啊。”董长英语气平淡,既然已经把脸皮撕开了,也就无所谓阿谀奉承了,还不如当着佳人的面,把自己的气势做足了。 “苏家可算不上家大业大,我们在罗云城里吃喝,还都得仰仗叶家鼻息,又怎么敢跟叶家的贤婿赖账呢?”苏安宁背靠在高大椅背之上,眯起眼睛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他将手里的折扇随意往桌子上一扫,尚且盛着半碗热茶的茶盏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破碎之声传了出去,门口一直守着的两名苏家伙计立即推开房门冲了进来。 这二人俱是被苏家从小豢养起来的打手,两人都是膀大腰圆,身手敏捷,与三四品武夫交手,轻易落不了下风,再加之是从小就被苏家买来的,受的也是苏家的教导,对苏家之人是忠心耿耿,哪怕是苏安宁要他们一条贱命,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两名凶神恶煞的苏家伙计冲进来之后,立即站在自家主子身后对董长英摩拳擦掌,在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察觉到气氛不对,第一时间就跑到了自家小姐身边,虽然还在瑟瑟发抖着,但却是护在了自家小姐面前。 倒是一向娇弱的伶露春,此时脸上涌现出了一缕缕好奇地神色,炯炯有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峙着的两个男人,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丝玩味的笑容。 苏安宁依旧老神在在:“三百两银子,对叶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是对苏家来说,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苏某手里的银子也是不宽裕,董公子可否宽容苏某一两日啊。” 苏安宁一脸揶揄地说着这些话语,身后两名伙计将砂锅大的拳头捏的咔嚓作响。 董长英面色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但是他嘴唇翕动良久之后却只是吐出了八个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几日不见,你他娘的是吃了虎胆了是不是,还真从个阉人变成个纯爷们了!”苏安宁气极反笑,从身后一名伙计怀里拽出荷包往桌子上砰得一扔,沉重的荷包砸的桌子一阵晃动,“这荷包里有五百两银子,你要是能拿得动,那便现在拿去。” 说完之后,苏安宁便靠在了椅背之上闭目养神,手里拿着名贵折扇轻轻摆动着,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景象。 董长英抬头,看了看苏安宁身后的两名如狼似虎的打手,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荷包,那两名打手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冷笑,两人皆是双臂怀抱于胸前,看他们放松的表情,根本不相信董长英敢伸手摸一摸这荷包。 董长英深深吸了一口冷气,而后便站起身来,慢慢伸手往那荷包抓去。 手臂刚刚探到三分之二的距离,左侧那名苏家伙计蓦然上前踏出一步悍然出手,董长英根本还没看清眼前之人有什么动作,自己便云里雾里地飞了起来。 一只手掀翻董长英的苏家伙计脸上依旧挂着无所谓的笑容,作为苏安宁麾下的核心打手之一,这苏家伙计打过的有权有势之人也不在少数,此时掀翻的不过是一叶家赘婿而已,他心中并无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董长英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刚才他是直接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背朝下落地,触地的那一瞬间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但是缓了这几息的功夫之后,他却还是忍着疼痛,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放狠话,也没有做什么虚张声势的动作,只是再次探出右臂,去往那荷包拿去。 两名苏家伙计对视一眼,方才没有动手的那名伙计这次踏出一步,长衫一摆之后,凌厉的一腿瞬间弹出,硕大的脚印正印在董长英胸口,后者闷哼一声,立即倒退出三步之后跌落在地。 一直挡在伶露春面前的丫鬟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一丝丝不忍和同情,悄悄回头看了自家小姐一样,却惊奇的发现原本一直在扮演着弱不禁风的伶露春此时脸上却露出了那种不良少女般对于暴力的渴望与好奇,小脸之上满是兴奋,一双小拳头也紧紧地攥了起来。 那苏家伙计这一脚势大力沉,董长英受伤不轻,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慢慢地爬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圆桌旁边,伸手继续向那荷包抓去。 啪—— 苏安宁将手里的折扇轻轻磕在桌子上,眉头微微皱了皱,面露不悦之色。 两名伙计心中一紧,自家主子的脾气自己知道,这么长时间没把那董长英彻底打到服气,让他磕头求饶,苏安宁对此已经很不满了,若是再拿不下这小子,恐怕回到府中,自己哥俩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在董长英又来到这荷包附近的时候,两名苏家护院一起上前,先是一人直接踹出一脚将董长英踢翻在地,而后两人便直接开始手脚并用,对蜷缩在地上的董长英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董长英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任由着苏家两名伙计对自己拳打脚踢,却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这两名苏家伙计都是心狠手辣的角儿,他们揍人的时候可不是像那些不会打架的平常人一样走走过场,而是下手极黑,拳拳到肉,专往最疼的地方招呼。 伶露春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不忍之色:“苏公子,这这不太好吧,燕云楼里是听歌听曲儿的地方,您这俩伴当在这里大打出手,这这不太合规矩啊。” 苏安宁笑着摆摆手:“伶露春姑娘可不要说玩笑话,我手下的这俩货,平常就是闲不住,现在与董兄弟切磋切磋拳脚,也是算是为伶露春姑娘刚才那首曲子,助助阵脚。” 伶露春看了一眼出拳踢脚如疾风骤雨的两名下人,开口慢慢说道:“苏公子,为了区区一介赘婿而已,没必要让自己身上挂上麻烦,董长英董公子身体弱,再这么打下去,我怕我怕出人命啊。” “伶姑娘说得还真是恰到好处。”苏安宁轻轻咳了一声,两名随从立即收手退了回来,董长英躺在血泊中央一动不动,气若游丝。 苏安宁站起身来,一掀长袍在董长英面前蹲下,装模作样道:“啧啧,你们两个,下手真是不知轻重,让你们和董公子切磋切磋,怎么把我们的孝廉公打成这个模样?这要是官府怪罪下来,你们怎么承担得起?” 两名护院站在苏安宁身后,眼观鼻口观心,一动不动。 苏安宁从桌子上拿起荷包轻轻扔到董长英面前,拍打着董长英的面颊笑眯眯地说道:“看好喽,五百两银子,都在这儿呢,这和药钱可没关系,纯粹是你让爷看了一出好戏,爷赏你的。” 苏安宁站起身来之后,又笑眯眯地补充道:“拿上这五百两银子,该干嘛干嘛去,要是再让爷在燕云楼里看见你,爷让你爬着回,都回不去叶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凤鸣楼 一秒记住【中文网】,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夏天的罗云城,暴雨似乎有下个不停的趋势。 董长英踉踉跄跄地走出去之后,苏安宁也带着两个护院冒着大雨离去,到别的地方去寻欢作乐去了。 两名丫鬟立即走了进来收拾着地毯上的血迹污渍,伶露春摆摆手拒绝了贴身丫鬟的扶持,独身一人穿上罩衣,来到后院二楼走廊的雨亭面前,这儿有一扇雨窗正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红烧蹄髈 一秒记住【中文网】,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董长英踉踉跄跄地走在街道上,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但是天色却依然如傍晚一般昏暗,黑压压的乌云在空中遮天蔽日,暴雨滂沱,西风呼啸。 看这阵势,此次的暴雨应当是百年内罕见的特大暴雨,甚至可能持续十天半月,也是幸亏这罗云城也算是沿海城池,地下排水系统做得极其完善,要不这暴雨一发,整个罗云城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凤鸣楼雪音 罗云城的暴雨似乎真有连绵不绝的趋势,从开始下雨到现在,暴雨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依旧没有要减弱的趋势。 道平郡的中心是罗云城,罗云城的中心是黄龙街,黄龙街的中心,则是郡守府。 郡守府确实是坐落在罗云城的正中央,地理位置是最为优越的,但是郡守府邸却说不上大,更说不上豪华,易府采用的直接是前朝遗老留下来的老院子,墙高院深,四面墙壁上面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大门门口的石狮子庄严而肃穆,在雨水冲刷之下多了几丝圆润光滑,也多了几丝庄严神秘。 郡守府里面下人不多,算上婢子门房,也就二十多人,不过这二十多人都是一直跟随太守易章打天下的老人,平常在院子里也不是多么规矩森严,如今暴雨滂沱,大多数的下人都躲在屋檐下或者亭子里打打叶子牌,聊聊天,只有两三名算得上真正心腹的婢子一直在书房里伺候着。 易章的书房不是一般宾客有资格进来的,只有在会见真正有身份亦或是真正喜欢的宾客之时,易章才会打开书房。 此时易章的书房里,檀香袅袅,丝竹缕缕,四面墙壁之上都挂着前朝书法大家的泼墨,而在书院里博古架上,陈列着的并非青瓷花瓶,而是数千年前的青铜古器,这些古器之上都带着特殊的锈绿,虽然是看起来是锈迹斑斑,但是所传递出来的却都是历史的尘埃深厚之感。 在书案之后,易章高冠博带,衣袖飘飘端坐于黄花梨太师椅之上,端起眼前的清茗轻轻抿了一小口,含笑说道:“雪音姑娘今天冒雨过来,真是给了老夫一个巨大的惊喜啊,以后雪音姑娘要是再来易府,那就不用像今天这么麻烦了,直接从后门进来就成,前门麻烦,走得是外人;后门隐秘,走得都是咱自己人。” “雪音多谢易大人厚爱。”对面端坐的雪音白衣飘飘,气质极其沉稳清冷,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烟花之地里出来的淸倌儿女子,倒像是饱读诗书的书香门第之后裔,她微微颔首笑了笑,“这本《白雪遗音》是前燕皇宫里传出来的,据说那前燕的慕容家族,不爱江山,不爱美人,单单爱这音律,甚至那慕容家最后一任家主,前燕的最后一任皇帝,组建了三千女子所作梨园,自己号称‘梨园老祖’,咱大乾铁骑攻破前燕国度的时候,那梨园老祖遣散了宫中所有的卫士,在梨园树下,一把大火将他连同三千弟子烧的一干二净,说起来也算是风情万种的死法啊。” “这算哪门子的风情万种。”易章轻轻摇了摇头,怅然感叹道,“这所谓的梨园老祖,自己是给自己留下了一段风流佳话,但是你想想他在位的时候,严苛暴政,任人唯亲,朝堂之上奸党肆虐,前燕国境之内,税务极其繁重复杂,虎狼横行,良人无路,百姓根本没有一点活路,他倒是活的逍遥自在,但是治下的百姓,却是苦不堪言,要不是他如此不把百姓当人看,顾顾将军率西凉军扣关的时候,那前燕的三十万守关将士,坚持了仅仅六天,就被顾将军麾下的慕容将军踏破了国门。” 说起这一段历史往事,易章的精神稍微振奋了一些,他生平唯有两好,一是黄老之学,二是历史之学,但是平常他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易坤,但是这个易坤却是不爱红妆爱武装,每日里不是练练拳脚,就是筹划着怎么离开家庭去闯荡江湖,根本不会听易章来诉说一些过往的历史大事,所以易章也就只能沉迷于黄老之学,每日读读书练练丹罢了。 而近日突然被雪音送来的这一本《白雪遗音》勾起了些许尘封往事,易章神情稍微高涨了一些,而看到雪音确实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的时候,易章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一丝。 身后的丫鬟躬身走了过来,替易章续上茶水。 易章端起清茗微微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当年顾将军率领六万西凉铁骑叩关的时候,那所谓的梨园老祖依旧在梁京寻欢作乐,甚至还天真地花重金去江湖上寻找江湖术士来做法抵抗西凉铁骑,呵,真是可笑,当年前燕那三十万甲士,号称壁垒是坚不可破,最少也能抵抗西凉铁骑三年之久,但是仅仅是六天,从递交战书到慕容将军踏破前燕过门,仅仅六天时间,而且还是在基本没有重型的攻坚重器所产生的结果。” “当慕容将军率部进入前燕边关的时候,你猜猜发现了什么?号称三十万甲士,那不过是一个虚数罢了,真正在边关戍守的,算上老弱病残,不过八万人员而已,二十二万,那些封疆大吏吃空额是常用的事情,但是在三十万之中敢吃二十二万的空额,那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而且这八万将士之中,为将的,多是一些豪门将种出来历练的,一个个心比天高c命比纸薄,纸上谈兵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平常在勾栏里喝花酒c玩花倌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厉害,但是真要排兵布阵的时候,那一个个除了尿裤子,也就没有别的会做的了,而那些为兵的,多是一些豪门将种的随从仆人,在军中挂名,但是却基本不在军中点卯,更别说操练了,而除了这些随从之外,就基本都是一些老弱病残了,杀人?别说杀人了,就连刀都提不动,身上的铠甲都是纸甲,这种兵力c这种装备,别说八万了,就算是八十万,也不可能阻拦住我大乾铁骑的。” “那些无知文人,酸朽书生,现在世道好了,都在唱着什么须知兵器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但是这些人又怎么知道,当年咱大乾攻破前燕国关的时候,那前燕边关最高统帅,竟然还躺在花倌儿的肚皮上,过了岐山关,两侧的老百姓对咱大乾的铁骑是夹道欢迎啊,雪音姑娘,你想一想,在儒学的天地君亲师教化之下,一个国家的百姓,竟然会对敌国军队夹道欢迎,这背后夹杂着怎么样可怖的事实啊?” 雪音微微颔首,微笑说道:“雪音不才,从小好歹读过几本闲书,刚刚听易太守所说,雪音想起了以前一本诗籍上的两句闲诗:‘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前犹歌舞’。前燕整个国家一大半都烂掉了,这一大半是最上面开始烂的,可是这些事情一出,那慕容世家最后做了什么?除了确定被顾将军铁板钉钉说要项上人头的前燕皇帝,知道自己跑不了就放了一团火,带着三千女子给他陪葬,不仅走得风光,还给自己留下一段佳话,要不是选择了这种死法,现在的文人士子,也不会到了现在还在唱前燕的赞歌。剩下的慕容家弟子,却是卷着数不清的金银细软,从前燕皇宫的地下通道逃跑了,有得隐居江南,至死还是生活奢侈,钟鸣鼎食,更有核心者,直接在江湖上建立了‘燕子坞’,现在这个燕子坞更是江湖上八大门派之一,他慕容家的人啊,现在又是顺风顺水,说不定就要东山再起了,易太守您说的真对,不论怎么样,兴,是百姓苦;亡,还是百姓苦啊,到了最后,那些皇亲国戚还是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老百姓也就最多能转过身来,过上能吃饱肚子的生活了。” 雪音话音刚落,便被屋外传来一连串的“父亲”呼喊之声打断。 一身红戎劲装的易坤大呼小叫着跑了进来,左手提着一把紫檀木的大弓,右手捏着两支箭,赤着足,满面怒容c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父亲!”易坤声音清脆,但是开口之时却是掷地有声,“为何小春拦着我不让我出去,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是你的主意。” 易章在听到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大呼小叫之时,就罕见地重重叹息一声,在易坤进来之前,他就背靠着太师椅将双眼闭上了,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全是无可奈何却又欣慰宠溺的神色。 听到易坤呼喊之后,他躺在太师椅上深深呼吸一次,而后缓缓问道:“刚起来吧?” “刚起来怎么了!”易坤一双柳叶眉一立,伶牙俐齿,“夏天到了,又是下着雨,多睡一会儿怎么了,怎么了!” “你还知道下雨天啊,下雨天出去干什么?你不怕把自己淋坏了我怕!”易章靠在椅背之上,依旧老神自在,“有这个功夫,你在房间里看看书c练练字,甚至你做做女红,打打叶子牌呢,每天出去舞刀弄枪,像” “像什么样子!”易坤没等自己父亲把话说完,就模仿着易章的模样老气横秋地把最后半句话补上了,而后脑袋一歪,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小声嘀咕道,“这句话说了没有一万遍,也有八千遍了,我都能背下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公孙大娘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雪音立即被易坤这古灵精怪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笑声刚刚出口她就察觉到了自己失态,立即伸手将嘴掩盖住了。 易坤这才察觉到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上下打量了这雪音一眼,在心中暗道一声虽然长得不如本姑娘,但是模样还算周正,然后不客气开口问道:“你是谁?” “小坤,说话不能没礼貌,这是凤鸣楼来的客人。”易章此时才睁开眼睛,但是话语还没说完,却扫到了易坤的赤足,立即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怒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光着脚!不要光着脚!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你这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面对勃然大怒的父亲,易坤却只是瞥了瞥嘴,明显是吃准了自己父亲对自己的溺爱,所以面对这个色厉内荏的父亲,一点也不害怕。 雪音此时身体微微前倾,含笑说道:“易大人消消气,易小姐是真性情,这年头最可贵的是一颗赤子之心,易小姐天性纯良,易大人应该高兴才是。” “天性纯良是一件好事,但是这纯良过了头,倒也不是一件真正的好事了。”易章苦笑着摇摇头,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宝贝闺女,“我这女儿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今日让雪音姑娘看了笑话了。” “不过一个勾栏淸倌儿而已,她能看什么笑话。”易坤明显是有口无心,把自己的起床气和父亲将他禁足的怨气全部算到了雪音这个局外人的头上。 易章明显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礼数尽失,斯文扫地!你好歹也是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的人,今天今天为何如此失态!” 易坤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很明显是对自己父亲的话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雪音此时倒是没怎么有生气的模样,微笑着说道:“我等女流之辈,成亲之后也就只能在深闺里面相夫教子了,也就只有在成亲之前,还能做些顺了自己心意的事情了,易坤妹妹好武,其实啊我也好。” 易坤有些傻眼,上下打量了雪音一眼,脱口而出道:“就你?瘦瘦弱弱的模样,还好武呢?” 虽然易坤也是长得身材极其纤细柔软,在这一身红戎劲装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她的少女风姿,但是她刚刚所说的那一番话,确实是掷地有声。 在易章发怒之前,雪音微笑着接过话茬:“易坤妹妹好的是武学的武,我好的是舞蹈的舞。” 易坤撇撇嘴,明显是对雪音的话语不置可否。 雪音一点都不生气,笑着说道:“易坤妹妹可能不知道,这武学和舞蹈啊,其实是有共同之处的,就好比前朝有一位公孙大娘,她的一首剑器舞,那真是煌煌然若彩韵蔽日啊,八支长剑同时舞起来,那场面真是壮观啊,当时整个天下,也就只有公孙大娘能同时舞八支剑,而那公孙大娘便是以剑舞入道,甚至在最后一场剑舞之中,连杀两名金刚境护卫,而后拼着爆了三只长剑重伤一名洞玄境界的老供奉,最后一剑,直接洞穿了咱大乾的一名侯爷,当时这个案件,可是震惊整个大乾啊。” 易坤双眼里的光芒被雪音一番话慢慢点燃了,她小脸之上全是向往的神采,急忙追问道:“这件事儿这么轰动,为何我一直就没有听说过?” 雪音伸手掩嘴而笑:“这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易坤妹妹今年才多大?” “十六了”易坤第一次为自己的年龄而垂头丧气,她黯然销魂了一会儿,才继续仰起头来,追问道:“雪音姐姐,那后来呢?那公孙大娘如何了?” 雪音脸上也稍微黯然了一些,轻轻咳嗽了两声之后才慢慢说道:“还能如何呀,公孙大娘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人之力,杀了那名侯爷之后就被其余的官兵抓获了,当时就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投入了大牢。不过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件风流韵事,不知道易坤妹妹想不想听。” “想听,当然想听,姐姐快说!”双眼放光的易坤此时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此时她都没有察觉到,对雪音的称呼转变的是如此自然。 “话说这公孙大娘啊,其实也是个苦命的人,小时候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但是却遇到一个无良县令,看上了她的美貌,直接巧取豪夺,将她的父亲直接投入大牢,哥哥流放,但是这公孙大娘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跑了出来,因为活不下去,所以入了勾栏,当时一手剑器舞,苦练了十八年,最终出场第一天,便技惊四座,而后在整个前梁国度里面,可谓是名满天下,多少富家公子就为了一睹她的芳容,扔出去多少银锭。当时只要这公孙大娘所到之处,那势必会引起骚乱,像那些王孙公子之间的大打出手更是寻常事情。” 易坤打断了雪音的话语:“雪音姐姐,你说这公孙大娘能让这么多王孙公子为她趋之若鹜?不可能吧,一个大娘而已,能被这么多王孙公子追捧?那前梁的王孙公子也太不值钱了吧?” “妹妹这是先入为主了,虽然大家都称呼其为公孙大娘,但是其实她的容貌是无比娇艳靓丽的,甚至可以说是传说中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是亡国之后,她才改名曰公孙大娘。” “我知道了,姐姐你继续说。”易坤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模样极其可爱。 “要说这公孙大娘,其实真的算是女中豪杰,前二十年她在前梁国度之中,其实是受尽了屈辱,人生坎坷不说,就连从事的行业都极其低贱,但是饶是如此,前梁亡国之后,她却毅然决然地乔装打扮之后来到了那侯爷家中,虚与委蛇好一阵之后,在堂会之上唱戏的时候,直接奋起刺杀那好色侯爷,虽然得手,但是依然被兵丁抓到投入大牢之中,不过当时,天下有数不清的文人士子为这有情有义的奇女子四处奔走呼号,就为了能保住她一条命。” “后来呢,后来公孙大娘的性命保住了吗?”易坤急不可耐地问道。 雪音脸庞上的神采稍微黯淡了几分:“最后天下舆论汹汹,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是咱大乾前右相魏东亭老爷子却突然插手了这件事儿,公孙大娘被问了斩监侯,那几个挑头的书生也都按照大乾律法一一问了审判,另外跳得一些比较强烈的书生士子,也直接断了他们的龙门——宣布他们终生不得参加恩客,也不准被举孝廉。” “这老东西定是官官相护!说不定和那好色的侯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肯费这么大力气把公孙大娘问了斩监侯!”易坤握紧拳头,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 “放肆!”易章此时是真的大怒了,双眼狠狠盯着对面的闺女,声音极其沉重,“魏相一生清廉举世,为人两袖清风,为政更是兢兢业业,能力举世无双,不准在这儿污蔑魏相清名!” 易坤虽然平常敢在父亲面前张牙舞爪,但是在大乾之中,为父者还是拥有极高的权力,如今易章一发怒,易坤这只小猫立即塌下了肩膀瑟瑟发抖,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 就在此时,老管家从门外躬身小碎步地跑了进来,站到堂前小声禀报道:“老爷,刘司空求见。” 雪音立即站起身来,诚恳致歉道:“因为雪音而让易大人父女之间起了矛盾,雪音深感惭愧,既然易大人有客人来拜访了,雪音这就离去便是。” “雪音姑娘不必介怀,这事儿与你无关。”易章靠在椅子之上,略带疲惫地说道,“这本《白雪遗音》我就收下了,谢过雪音姑娘慷慨好意,我这里还有几幅自己闲来无事随手写的小玩意,雪音姑娘若是不嫌弃,那就拿着几幅走。” 雪音谢过,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一副卷轴,又躬身谢过易章之后这才转身离去。易坤紧紧跟在雪音身后,看样子对雪音刚刚所说的那件事情还是兴趣十足。 老管家推下,不一会儿就引着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袍c国字脸的大汉慢慢走了进来,这大汉为刘怀玉,在道平郡之中任司空一职,是一个极其稳重踏实的人,在司空职位上做了十三年,没什么大的功绩,但是从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偶尔树下或者同僚出了什么毛病,这刘怀玉也是能及时给他们堵上。 刘怀玉是易章的妻弟,也是易章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 进得房间以后,易章叫丫鬟给刘怀玉上了新茶和点心,而后问道:“大雨天的,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易章拿过丫鬟手里的白毛巾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水渍,而后嗓音低沉地开口道:“姐夫,你让我盯着的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一瞬间,易章双眼里面精光爆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事儿了 易章深深呼吸一口气,靠回椅背之上,微微扬了扬头。 老管家带着所有丫鬟全部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了易章刘怀玉二人。 刘怀玉此时也放松下来,他两只手指拈起一小块精致雪白的糕点扔到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道:“自从姐夫你吩咐了之后,我直接瞒着所有人,从清水县的府衙里抽了二十多人,以换防巡检的名义将他们调到了罗云城里来,清水县姐夫你是知道的,这是我老家的地盘,我和我姐从小生在清水县长在清水县,那儿对于我们刘家来说就是一块铁板,这二十多个人,也大多都是我刘家的子弟,不说能力,单单说忠心这一块,就没有什么能比得了的。” 易章不耐烦地曲起手指敲了敲桌案,皱眉说道:“说重点。” “好,那二十人被我调来之后,一直是隐姓埋名地埋伏在谢府周围,分成四班,日夜不停地盯着谢府前后门,最终在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刘怀玉身体微微前倾,他拍了拍手,将手掌里的糕点粉末扑打掉,目光炯炯。 易章终于坐直了身躯,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刘怀玉。 尽管此时房间之内没有旁人,但是刘怀玉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昨天子时,暴雨下得正烈的时候,原本谢府里面都已经熄灯了,但是黑灯瞎火的时候,却突然传出来一阵隐隐约约喊杀和抓贼的声音,然后里面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沉闷声响,我手下那守在后门的五个兄弟立即朝着后门围拢过去,最后后门被人从里面以暴力破开,然后一个血葫芦冲了出来,我那五个小兄弟立即带着那人便跑,但是谢府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 “我说怀玉,你这个啰啰嗦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说重点,说重点!”易章笑骂了两句,然后拍了拍桌子,虽然嘴上是玩笑着,但是他眉宇间的焦急神态,却是掩饰不住的。 刘怀玉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也能了解易章现在的焦急状态,所以直接开口说道:“我那五个兄弟死了三个,最后那个也是重伤,但幸亏下着暴雨,他甩掉了那些家丁,将那个血葫芦带到了青云岗的那个小山村里,现在已经请村里的郎中给治得差不多了。” 易章微微皱了皱眉:“青云岗是咱们的最后据点之一,你竟然敢直接把那个血葫芦带到那里去,看来这个人的身份很重要啊。” 刘怀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临昏迷前,隐隐约约说了一句谢家在找玉玺。” “玉玺?!”易章一双老眼瞪得溜圆,而后倒吸一口凉气,“这谢家真是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手段,竟然敢拿玉玺做手段!” 易章老老实实摇摇头:“我不懂姐夫的意思。” “天下玉玺,大乾基本都收集全了,就剩下三个玉玺一直流落在外,这三块玉玺,一直是皇宫里那位的心病啊。”易章呵呵笑了笑,此时脸上再也没有炼丹画符时的云淡风轻,全是政治家的老谋深算,“谢家收起了一块玉玺,那这事儿如果做成了,就是保命符,万一谢家在东陵不得好了,转头把这玉玺一献,不仅能为他谢家再谋一条出路,还能再给他谢家找一条出路。” 刘怀玉有些傻眼:“这么说来这个人我救错了,不仅没有任何用,还暴露了咱一条最后出路!” “错了,大错特错,怀玉啊,这个人你救得非常好,这是一个最关键的点!”易章有些开怀大笑的意思,极其欣慰地靠在椅背上,“若是这个玉玺落到了他谢家的手里,那自然是他谢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这个玉玺偏偏在他谢家寻找的途中出问题了,呵呵,那就可由得咱们做文章了。” 刘怀玉也跟着易章哈哈大笑。 虽然他不懂,但是他一向是对于自己的姐夫无比的信服,哪怕这些年易章一直沉迷于炼丹画符的黄老之学,哪怕易章身边的人大部分都对这个“甩手太守”积攒了满满的失望,但是刘怀玉依旧对自己姐夫抱着近乎于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不论看到了什么,不论身边的人说什么,刘怀玉都固执的认为,自己的姐夫一直在磨刀。 哪怕磨了十几年了,但是他依然在磨刀。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如今易章终于肯准备挥刀了,刘怀玉将是第一个为自己姐夫扛旗的人。 易章挺直上身,坐在自己位子之上,沉默半响之后,终于缓缓说道:“他谢家在罗云城里作威作福十几年啊,这些日子有越来越猖獗的意思,但是可惜他们犯得却全都是小错,从来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如果贸然出手,最多也就是让谢家稍微疼一下,连伤筋动骨都谈不上,反而会直接让谢家起了警惕,这也是十八年来我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 刘怀玉发自内心地心悦诚服,微微点头道:“姐夫高瞻远瞩,所思所想,远远不是我能明白的,姐夫你说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永远是你的扛旗先锋。” 易章笑着摆了摆手,透过窗户的双眼此时精光闪闪:“我容忍了谢家这么多年,他们在罗云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这些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现在也差不多到了他们还账的时候了。” 刘怀玉兴奋地搓了搓手,眼睛里面精光闪闪:“姐夫,我已经和罗云城巡防营的左右路管带打好招呼了,不论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巡防营两千甲士,再加上周围临县的八百衙役快马,现在都在整装待发。只要姐夫你点点头,这些人便顺着你的手指冲锋了。” “怀玉,记得,官场之上,不到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刻,千万不要动用武力,哪怕是到了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刻,也尽量不要动用武力,万一用强了,不论你的结局是胜还是败,你都破坏了官场之上的游戏规则,那时候,就连你身边下面的人,都跟你不会再是一条心了。”易章靠在椅背之上摇头晃脑,神态悠然自得,“很多不明白真相的人,喝了两杯马尿之后,就开始大放厥词,说什么官官相护,说什么官场黑暗c肮脏,但这都是扯淡,政治是解决人世间所有问题的最高艺术,政治家是这个世界上最能隐忍,也是最聪明的人,我们要做的,是解决问题,千万不要本末倒置,变成了制造问题。” “一根针的权柄都不在手的人,最喜欢谈论政治,虽然这种政治是最不可靠的。”刘怀玉难得地说了一句有些意思的话语,让易章对其有些刮目相看。 “姐夫,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您,你这些年一直在低调处事,为何此时却突然准备对谢家动手了?而且您一开口就让我直接派人去盯着谢家,好像您是知道谢家一定要出事儿一样。” “哈哈哈哈,身边的所有人之中,怀玉,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看起来你是只管闷头做事情,但是你心中的这一盘棋,比谁都明白。”易章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微凉的清茶,笑呵呵道,“谢家根基比咱们大,比咱们深,虽然他的乌纱帽是不如我的高,但是他后面人,确实是太多了,他谢家的关系,一直延续了多少年了,我们贸然出手,肯定对于我们,没有好果子吃。” “那您为何现在就动手了呢?” “因为我等了这么些年的契机,终于来了啊。”易章就算闭着眼,刘怀玉也能看见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之上的激动神采,“天时c地利c人和咱们马上就要占齐全了,这锅蛇羹做了十多年了,现在到了该起锅了。” “调羹筷子我都准备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了。”刘怀玉笑着说道。 “你帮我亲自去谢府跑一趟,告诉他们,今晚我请他们在凤鸣楼吃饭,让他们务必赏光。” “啊?请他们吃饭?” “咱东陵道的习惯嘛,大事儿一定要在酒桌上谈。”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神情之上全是跃跃欲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螃蟹壳硬起来了 凤鸣楼。 虽然是刚刚起了不长时间的勾栏,但是生意却是极好,尽管这一段时间暴雨一直是连绵不绝,但是凤鸣楼里来往的客人依然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凤鸣楼坐落位置其实不好,位于城区以南,周围的豪华建筑并不多,除了道路还算便利一些,在地理位置之上,其实是没法与别的勾栏相提并论的,凤鸣楼也不是个新的建筑,前身也是一个勾栏,是一个外地商人开的,砸了五千两银子进去,当时确实是起了不小的水花,但是确实如罗荣海所料,也就赔本赚吆喝地支撑了三个月,然后便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凤鸣楼的幕后老板倒是出手阔绰,直接出了四千两将凤鸣楼接了过来,原本这件事儿在罗云城倒是起了不小的波澜,不过大多数商人都是等着看着幕后东家笑话的。 如今凤鸣楼开了已经小半月了,生意倒是极为红火,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每个勾栏在刚刚开起来的时候,都是赔本赚吆喝的,过了决定生死的三个月,若是凤鸣楼的生意依旧是这么红火,那它才算是有资格和罗云城的勾栏平起平坐。 凤鸣楼一共分四层,宾客身份地位也是从一楼到四楼逐级提高,一楼大厅里都是一些寻常的宾客,二三楼身份地位逐步提高,第四层楼,房间最少,高度最高,这里坐着的也都是一些身份地位不可对外人说道的大人物。 四楼的春堂厅,在凤鸣楼里是最奢华,装潢也是最高档的,原本不轻易打开,此时却有十八名年轻貌美的婢子穿梭在春堂厅的各个角落里,姿态严谨而恭敬的伺候着。 在春堂厅中央唯一的八仙桌上,此时正端坐着四个人,为首的自然是高冠博带的易章,与他相对而坐的也是作了一副文人士子打扮的谢灵。 在易章身旁陪坐的,是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却偏偏做书生打扮的刘怀玉;而在谢灵旁边陪坐的,则是他的长子谢玄。 一名身着青衣薄纱的丫鬟送上来一碟精致的菜肴,微笑点头致意之后,便含笑姗姗退下。 易章身体前倾,左手挽住右手的衣袖,右手直接抬手打开碗碟上面的银盖,露出了里面热气腾腾的一碟金黄色的美味珍馐。 谢玄好奇开口问道:“易太守,这是何物,谢某活了这么久,倒是没见过这种精致的吃食。” “赛螃蟹。”易章将手里的银色碟盖递到身边伺候着的婢子手里,微笑着回答道。 长子谢玄眼里微微露出些许失望之色,赛螃蟹他早就听说过,不过却一直没吃过。 倒不是因为赛螃蟹这道菜肴太珍贵谢玄没吃过,而实在是因为这道菜肴太普及了。 所谓的赛螃蟹,其实不过就是那些吃不起螃蟹的人,拿炒好的嫩鸡蛋当做蟹黄,骗骗无知小儿罢了。 谢玄是何等身份的人,岂能自降身份,去吃这些东西? 易章将谢玄的表情尽收眼底,呵呵笑着说道:“谢贤侄,可不要小瞧这赛螃蟹,此赛螃蟹,可不是彼赛螃蟹。” 谢玄微微一怔,而后拱手道:“小生见识浅薄,还望易伯伯不吝赐教啊。” 易章微微颔首,拿起公筷向在场的三位亲自布了菜,坐下之后才微笑着说道:“谢贤侄你有没有听说过桃花城里有个八仙楼,虽说在桃花城不出名,但是在周围临近城市里,还是挺出名的,这一个赛螃蟹,就是从桃花城八仙楼请来的师傅做出来的。” 谢灵看着自己面前碟子上的菜肴,一时之间有些匪夷所思,这碟子里面装着的不是嫩鸡蛋,而是一只完完整整的螃蟹。 这明明是一只螃蟹,为何又要称呼它为赛螃蟹? 易章笑着探了探手:“来,咬一口尝一尝。” “就这么咬?” “就这么咬。” 谢玄将信将疑地以筷子夹起那只螃蟹,一入手便感觉有些不对,这只螃蟹壳实在是太软了一些,难不成是不新鲜的? 不过一入口之时,满嘴的香酥里嫩,直接征服了谢玄的味蕾。 易章适时开口介绍道:“这所谓的赛螃蟹,其实就是先以娴熟的手法将螃蟹的所有嫩肉和蟹黄全部剔除出来,然后以鸡蛋c面粉加上秘制的酱料,做成螃蟹的壳子,将蟹肉和蟹黄一五一十地摆放在里面,然后加上姜片料酒等作料蒸熟,做好之后,看起来是和正宗的螃蟹无疑,但是吃起来之时,却根本不用剥螃蟹壳,可以直接吃下去,螃蟹壳外面香酥,蟹肉细嫩爽滑,搭配在一起入口,足以征服大多数老鬄的胃口。” 谢玄确实是个老鬄,而且是个被赛螃蟹征服的老鬄,此时他已经顾不着说话了,伸手拿起第二个螃蟹吭哧咬了一大口之后,含糊不清地说道:“易伯伯你真是会吃啊,这个东西,看起来其貌不扬,吃起来,却真是满口的美味啊,感觉嘴巴里的每一处,都别被这玩意儿填满了。” 谢灵也是个老鬄,平常喜欢吃些新鲜的事物,但是今日面对这新颖的赛螃蟹的时候,却是一筷子没动,他抬起头来看了自己的老上司一眼,缓缓问道:“易太守,把今天的这道赛螃蟹作为压轴菜,应该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在这里面吧?” “哪里有这么多的事情,我看是老谢你这些日子处理事情处理得有些魔怔了啊,咱俩就是带着小辈一起吃个便饭而已,哪里有这么多的事情。”易章笑着摆摆手,而后神态却又慢慢冷静下来,然后缓缓问道:“不过老谢,关于这个赛螃蟹,倒是有个有趣的典故,老谢你想不想听听?” 正事儿终于来了。 谢灵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坐直了躯体,脸上还是微笑着说道:“易大人您请说,属下洗耳恭听。” “这一道特别的赛螃蟹,只有咱东陵道八仙楼的师傅能做出来,当年在大乾还未立国的时候,东陵道这边的兵力在之前的征战之中十损七八,东越当时还没有被顾将军所率领的西凉军打趴过,东越人在咱们东陵道这边是趾高气扬,但是要说这一道特别的赛螃蟹真正出名,还是源于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趣事。” “桃花城的八仙楼已经开了四十多年了,也是个老店了,当时东越的一个王爷来咱们东陵道说是赏桃花,然后就被人引着去了八仙楼,吃到这赛螃蟹的时候,那是赞不绝口啊,毕竟那些东越蛮子也没见过多大的世面,这么一个新鲜的事物当然能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 “然后三四年之后,顾将军带着西凉军千里迢迢地杀了过来,将东越的脊梁直接打碎了,而后那东越便再也不敢跟咱们东陵叫嚣,两年前,那个王爷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便又故地重游,重新来到了这桃花城八仙楼里,还又点了一道赛螃蟹,但是那厨子送上来的赛螃蟹,却是一道真正的螃蟹,那王爷咬了一口,勃然大怒,问现在的螃蟹怎么成这样了,那厨子说了句什么你们知道吗?” 易章抚须而笑,呵呵笑道:“那个厨子说,二十年过去了,今非昔比了,这螃蟹壳也硬起来喽!” 易章说完之后,八仙桌上的四人全部开怀大笑起来,不过这个笑容却是各怀心思。 螃蟹壳硬起来了。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啊。 谢灵站起身来,拿起酒壶替易章满上一杯浅绿色的竹叶青,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但是端起酒杯来之后,也仅仅是抿了一口酒,吃了半只赛螃蟹罢了。 易章拿起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半空之中依旧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路上偶尔有几个穿着蓑衣的穷苦脚行百姓急匆匆的回家。 “这雨连着下了十多天了,这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啊。”易章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挑了一筷子价值不亚于白银的青菜送到嘴里,慢慢咀嚼着同时说道,“虽然咱在这里用的是美味珍馐,但是罗云城里的三十多万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啊,你看那些脚行的穷苦百姓,就算下着大雨,还得每天出去找活干,最令人扼腕得是,就算他们肯每天出去任劳任怨找活干,这大雨一下,罗云城的货物吞吐量,就少了三分之一啊,以往我看街上这些人的时候,他们隔三差五地或许会带一只鲜鱼,或许会带半只烧鸡回家,但是现在,这些人回家的时候全都是空空如也啊。” 谢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人说的是啊,现在这大雨一下,老百姓也就遭殃了,这城里的老百姓们,生活日子苦了一些,但是好歹还有一口苦饭吃,但是城外那些村庄里来的老百姓,才是真艰难啊,这雨已经下得太大了,若是再下下去的话,恐怕今年的粮食就都要完了。” “粮食就是老百姓的根啊,要是这粮食出了根本性质的问题,那些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有活路了,而老百姓要是没有活路,那势必会铤而走险,衣食足而知荣辱啊。当老百姓连最后一条活路都被老天爷掐断了的时候,他们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就这么等死啊。” “大人的意思是” “是该发动城内的乡绅大户做些事情了。”易章悠然叹了一声,慢悠悠地抛出了一句足以推动整个罗云城变动的话语。 谢灵目光微动,立即躬身应道:“这件事儿大人交给属下去做便是了,相信属下,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医者仁心 “捐粮?”叶家老爷子叶渊海饮了一口清茗,抚着颔下雪白的胡须,脸色略微有些忧郁。 二房叶阳安坐在叶渊海左手边的椅子上,看着叶渊海的脸色之后,立即俯身说道:“没错,就是捐粮,刚刚谢府里面来人了,说是现在大雨连绵不绝,城外的粮食有极大的可能会遭遇夏涝,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应该出钱出粮,保证大家伙能一起渡过难关。爹您要是觉得不满意,那我随便找个借口将他回了,反正这些年咱早就喂饱了谢府里面的那些人,就算咱回绝了这件事,他也不能说些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鬼话,捐粮当然是要捐的!”叶渊海此时才回过神来,他拿那根光滑的拐棍布满地砸了砸地板,瞪眼说道,“咱们叶家药铺是罗云城里的老字号,没有那些乡亲们的扶持,能有咱今天的叶家?再者说了,咱叶家,一直以来就是靠着仁义二字传家,现在邻里乡亲有难了,咱们叶家岂能为了这点私立袖手旁观?那不用邻里乡亲戳咱们的脊梁骨,咱们叶家自己就得垮了!” “是,爹教训得是,是儿子疏忽了。”叶渊海一发火,叶阳安立即噤若寒蝉。 叶渊海虽说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并且早已经隐居幕后,做了叶家的甩手掌柜,但是叶渊海或许是从小在药铺长大的缘故,精神与身体都保养得极好,身材高大脸色红润,须发虽然都已经花白,但是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如今叶渊海一发怒,叶家的小辈没有哪个不会肝颤的。 “谢府里的人怎么说的?捐粮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每户大约要出多少?”叶渊海平复了一下心情,询问起了正经事儿。 叶阳安立即说道:“就是这两天了,府衙正式的文件还没有下发,谢府的人是来提前过来向咱通个气,顺便看看咱的意思,再过两三天,文件就开始正式下发了,据说捐粮的数量嘛,初步定的是通知到的大户每户人家五百石,其余人要想出把力,也欢迎。” 叶渊海基本没有犹豫,直接不容置疑地开口吩咐道:“叶家出三千石,我亲自与官府那边交接,然后你们三房,每人一千石,以你们各自的名义与官府交接。” 叶阳安眼神之中露出一丝肉疼之色,不过嘴上却没有犹豫地说道:“父亲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其余两房我不敢说,二房出两千石,一定会在这两天办好的。” 叶渊海此时极其欣慰地笑了笑,靠回椅背之上小品了一口清茶,“你这猴崽子,平日里上蹿下跳,今天可算办了一次人事儿了。” “还是父亲教育得好,前些年儿子年幼,不懂事儿,老是惹父亲生气,现在想来,甚是后悔,甚是后悔啊。”叶阳安低下头,极其惭愧地说道。 “老二啊,你记住一句话。”叶渊海睁开了双眼,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精光,脸色凝重地说道,“德不尽仙者,不可以为医;才不尽仙者,亦不可以为医。” “医者仁心,父亲放心,我记下了。”叶阳安低头,说话掷地有声。 “三十多年了,你小子总算有个人样了,没枉费你老子我白疼你这么长时间啊。”叶渊海神态放松了些,活到他这么个境地,名声啊银子啊地位啊之类的东西,不能说不重要,但是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孩子出息了,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最欣慰的事情。 “都是父亲管教的好,几日不见,倒是父亲神态越来越好了,甚至有些越来越年轻的模样啊。”叶阳安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是神态却极其自然庄重,仿佛说得是铁一般的事实一样。 “你老子什么样老子自己知道,你就别恭维了。”叶渊海含笑摇摇头摆摆手,而后笑着说了一句话,让叶阳安整个人如坠冰窟。 “前些日子,你去南边收药的时候,在那边玩的挺高兴啊。” 叶阳安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嘴唇哆哆嗦嗦的,像是要说话,但是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叶渊海闭上了眼睛,靠回椅背之上,慢慢说道:“两个月前,你从柜上支了一万八千两银子,去南边收夏天用的药材,但是到了南边之后,因为今年比以往那些年去的早了一个月,所以你拿这一万八千两银子去赌场门口放了租子,短短半个月,你净赚了三万两银子,呵呵,半个月三万两,这银子来得是真快,比开药铺还快。” 叶阳安只是干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表情甚是惶恐尴尬。 叶渊海没有睁眼,而是继续说道:“但是等你把钱收回来之后,却发现东陵道这边开始下大雨了,南边那些药材价格飞涨,现在的一万八千两银子,只能收到以往四成的药材了,老二,我说得对也不对?” 叶阳安一直低着头,等叶渊海说完之后,也没有开口辩解,点了点头苦涩说道:“对。” 叶渊海深深叹了一口气:“老二啊,你不也不想想,你爹为什么让你提前一个月去南边,你以为你爹是老糊涂了啊?” 叶阳安流着大汗摇摇头,极其惭愧地说道:“是我想当然了,父亲老谋深算,高瞻远瞩,是做儿子的误了父亲的大计,此事真是做儿子的不对,我这就把所有银子全部充到柜台上去,您要打,要骂,要罚,我都认了。” 叶渊海脸上的神情稍微黯淡了几分,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慢说道:“老二啊,你做人比你大哥活络,比你三妹有胆气,这是你的长处,但是你的长处啊,要用到正地方去,知道吗?银子,谁不爱?我年轻的时候也爱,看见白花花的银子,打心底里喜欢,但是有件事情,老二啊,你完完全全弄错了。” 叶阳安低着头,一言不发。 叶渊海知道自己儿子在听,慢慢说道:“要向根本分生死,莫向支流问浊请啊,咱老叶家这块牌匾,是根,是咱这块祖产,是咱身上穿的衣服,是咱喝得茶,这一切的根本哪,只要咱叶家这块牌匾在,咱老叶家的根就在,说句世俗些的话,只要咱老叶家这只老母鸡在,咱以后就有数不清的银子,长流水胜似当头浇啊,你想吃鸡肉,那就拿鸡蛋卖的银子去买,最要不得的,就是直接啃咱自家的母鸡,这是什么,这是掘咱自己的根哪!” 说到最后,叶渊海已经是声色俱厉,明显叶阳安的这条行径已经让叶渊海大动肝火了。 叶阳安低头沉默良久,然后便站起身来直接一掀长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叩首:“父亲,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这件事儿我大错特错了。” 叶渊海疲惫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些年的事情,能让你长个教训也是极好的,你下去吧,准备准备赈灾粮的事情,这是大事,马虎不得,出去后把小单给我叫过来,有日子没见他了,听说他这些日子一直和长英混在一起,这像什么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 湖心亭赏雨(上) 罗云城是依靠城外的刀刹河而起的城,虽然是在东陵道,但是罗云城里面的河湖是不小的。 其中环境最好,名声最显得,就是城东的瘦湖。 瘦湖名字非常有特点,是由前朝大儒所起,取得就是纤细俊美之意,瘦湖虽然名为瘦湖,但是占地面积却足足有三百多亩,而且瘦湖所处的这一大片区域早已经被谢家买下,瘦湖周围除了垂柳花草之外,未有一座建筑,谢家人之中,也就只有最核心的几位家主级别的人物才有资格来这里宴请客人。 瘦湖引得是刀刹河的水,湖水清澈淡然,宛如一枚巨大的碧波镜面,里面养的鱼儿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不仅仅有锦鲤,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鱼儿,没有任何垂钓者敢来这瘦湖这儿寻谢家的晦气,所以这里的鱼儿一点都不怕人,泛舟于瘦湖之上,随手洒下一把鱼饵,便能看到数不清的鱼儿在湖水表面翻滚,场面甚是壮观。 只不过如今罗云城里的暴雨连绵不绝,瘦湖里面的湖水涨高了四尺由于,而且湖水变得浑浊了不少,或许是因为下雨而湖水里空气变少的原因,那些娇贵的鱼儿这些日子一大批一大批的死掉,谢家家主谢灵是极其喜爱这一片瘦湖的,所以下人自然不敢怠慢,每日白天黑夜的,都有二十多名家丁在划着船抢救这一片瘦湖,风雨无阻。 这天傍晚,未到申牌时分,但是因为暴雨连绵不绝的缘故,天色已经基本黑了下来。 暴雨减小了几分,但是并未完全停下来。 一艘出自谢家的渔舟慢悠悠地横行在湖面之上,渔船不大,装潢极其华丽大气,渔船外面的墙壁之上甚至还挂着些许绿油油的爬山虎,不知道谢家怎么操作的,能在看不见土壤的情况下,让爬山虎在船壁上长得如此茂盛。 撑船的不是艄公,而是一位极其貌美的船娘。 船娘今日穿的是一件绯红色的罩衣,纤细优雅的身姿暴露无疑,而这船娘虽然气质是风姿绰约,但是划船动作却是一板一眼,在她的掌控之下,渔船平稳地行驶在湖面之上。 在船舱里面的桌板之上,摆放着两盏热气腾腾的清茗,两杯清茗的主人倒也是熟人,一位是一身粗布麻衣的谢家长子谢玄,一位是叶家二房叶阳安。 叶阳安姿态极其谄媚,弯腰弓背,诚恳说道:“谢公子您请放心,我爹是个识大体的人,我昨天也好好做了一番他的工作,我叶家决定,出粮七千石,其中我爹那边出三千石,我出两千石,大房c三房各出一千石,这两天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什么时候需要,谢公子您一句话,我叶家的粮食第一个送过去。” “叶公宅心仁厚,这些年对邻里极其照顾,以往咱罗云城有什么小灾小难的,都是叶公主动号召城里这些乡绅出钱出力的,叶公做事,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谢玄跪坐在名贵蒲团之上,表情还是有些忧郁,“但是这次的暴雨,不是个小事儿啊,恐怕百年之内都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我们罗云城的实力有限,又因为暴雨下这么大,货物吞吐量都少了三分之一,很多脚行的穷苦百姓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啊,而且现在城中很多家族,目光短浅,抱残守缺,他们可不像叶公那样宅心仁厚c医者仁心,每户人家出五百石,都跟要了他们老命一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这件事儿我倒是听说过一星半点儿。”叶阳安斟酌着语句,将话语往自己原先设计好的方向引过去,“好像是城东的花家不仅仅一粒粮食都不捐,还在酒宴之上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岂止是不合时宜,简直是大放厥词!”叶阳安神情略微有些激动,拍打着案板不满说道,“这花家借着郡守大人对他家的宠爱,对于这种捐粮捐钱的事情,一向从来不与理会,这次甚至还说那些百姓生死不管他们的事儿,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哪,阳安你说说,你叶家与花家都是做药材生意,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哪。”叶阳安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内心里面满是窃喜。 “行了,不说这些糟心的话了,一说起这花家我就生气,我估计这晚饭也做得差不多了,阳安,你与我一起湖心亭用完晚饭之后再回去吧,我正好约了府衙的彭巡抚谈事情,彭巡抚虽然不管药材这一块儿,但是凡是做药材生意的,都难免不了惹上官司纠缠,和彭巡抚见见面吃吃饭,对你有好处。”谢玄看了一眼湖上的天色,笑着吩咐道。 叶阳安大喜,立即拱手应道:“谢公子有所吩咐,阳安自当遵从,那今日阳安就叨扰了。” 谢玄摇摇头,笑道:“哪里是你叨扰我,明明是我叨扰你才对,今日你竟然让你的小娘子来撑船,真是让谢某想不到啊。” 此时扮演船娘撑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顾长凤在叶家桃树下看到的那苏小酥,叶阳安新收的小妾。 叶阳安认真摇摇头,低声回应道:“小苏小时候就是在渔船上长大的,撑船这件事儿对她来说是轻车熟路的,昨晚我接到谢公子邀请之后,小苏便自告奋勇地要过来替谢公子摇橹撑船,我拦都拦不住,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就顾着激动了。” 听到说起自己,苏小酥低头羞涩腼腆地笑了笑,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遮住刚刚摇橹之时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臂上的淤青。 在苏小酥的掌舵之下,渔船靠在了湖心亭旁边,这里早就有丫鬟侍女将其打扫干净,燃上熏香,摆好了碗筷。 谢玄引领着叶阳安来到湖心亭中央,分主次落座,虽然今晚只有三人用饭,但是石桌上的菜肴却是四冷四热两碗羹汤,不过菜肴虽多,但原材料却都不是很珍贵,而是一些家常菜,只不过做法是极其精致的。 二人落座不久,彭巡抚亲自驾着一叶扁舟上船,解下身上蓑衣之后,叶阳安才看清,这彭巡抚虎背熊腰,身材极其高大,国字脸,肤色枣红,一看便知是军营里出身的老丘八。 彭巡抚见到谢玄之后,立即热情洋溢地躬身问候,姿态放得极低,一副为谢公子马首是瞻的模样。 在谢玄示意之下,彭巡抚落座,湖心亭里这段别样的晚宴算是正式开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忆仙佛 待顾仙佛把手从春芽头上拿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浑身周围都已经包裹着一层氤氲缭绕的金黄雾气。 闭着眼睛调息了许久,顾仙佛才能勉强驾驭十之三四。 春芽此时表面上看上去与以往并无区别,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只是无形中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乎一阵风吹过就要倒地不起。 李柔然把春芽抱到马车上,仔细关好车帘。 轩辕青牧行至顾仙佛身边,狠了狠心终于说道:“公子,虽说您现在近乎半国气运加身,但恕在下实话实说,您现在最多最多,也就打他们一个半,您如果还有后手的话,就快拿出来吧,我怕那边那三位等不及了,如果一旦开战,我想您没有拿出后手的机会了。” 顾仙佛说话如惊雷,不是他想以此法来震慑敌手,而是他的声音实在无法放小,索性便直接说了:“我现在还真没后手了,本来确实有一队密影在百里之外缀着我,但前两日我思考问题入神了,未曾给他们留下记号,这对密影要凭空找到我,怎么也得半天时间吧,况且这是天字上品的交锋,对他们来说不亚于神仙打架,我看除非把我顾家密影全部拉出来,否则杀不死这三个老不死的。” 轩辕青牧先是沉默,然后苦笑,“看来只有最后一手可用了。” 顾仙佛点头不语,而后看向轩辕青牧。 轩辕青牧叹了口气,道:“希望公子日后能找到我小师妹,把我葬在她的村庄一旁,我既然生之时不能看着她,那便在死之后凝视她吧。” 顾仙佛良久才吐出一字,“好。” 轩辕青牧张开双臂开怀大笑,笑声中豪气干云,“在下死之前先祝公子旗开得胜,一路长虹。” 在这豪爽笑声中,顾仙佛一掌拍在轩辕青牧小腹上,后者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十余丈倒地身亡。 而那粒被轩辕青牧苦苦压缩了三年的种子,就这样由顾仙佛的穴位进入了脉络然后落到丹田中。 种子落入丹田之内,犹如一滴水珠落到了沸腾的油锅里。 顾仙佛竭力咬牙支撑,脸上青筋暴起。 他感觉自己身体内发生了一点变化。 像春笋在清晨的第一场雨之后开始疯狂生长。 像种子在沉睡的泥土里听到惊蛰的雷声。 想婴儿初次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有无限的可能。 那点变化从他的丹田开始,微弱而毫不犹豫地蔓延,到达四肢百骸,到达心脏。 顾仙佛心脏砰砰直跳,简直像跳出嘴一样,剧烈而慌乱。 为了缓解这种紧张压迫,顾仙佛上前迈出一步。 一步,风云变色。 出天字,入小宗师。 楚长双站起身,全身骨骼霹雳爆响,嗓音低沉:“此獠确实走的燃魂一路,道长神机妙算。” 荆人奴抚摸着山羊胡须,一双小眼迷离:“他竟然在今日跨出了这一步,想不到啊想不到,纵使他现在气机不稳,变数起码也增加了两成。” 刘俗转过身,看了顾仙佛一眼,淡然道:“若是没有那侍从舍身反哺出那颗种子,顾仙佛就算再吞掉上百个天字高手,也无法跨出这个门槛,顾淮果然是老谋深算,他命这侍从跟在顾仙佛身边,根本不是为了保驾护航,而是作为一份食物,一颗种子,也是怪了,这老狐狸竟然能无形之中笼络这么多人为之效死。” 荆人奴站起身,无所谓笑了笑:“天地玄黄四品十二重,如同翻山越岭,越往后越难进,你我费了多少功夫花了多少心血,自个儿心里多有一笔账,顾小子妄图想借燃魂这条捷径走到我们前边,纵使现在快人一步,但是今日一战过后即使他能死里逃生,老天爷在他身上收的利息,也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再者说,天地玄黄四品,台阶在大门外面,虽然难进门,但是进了就是一片坦途,而大小宗师,台阶在门槛里面,你进了门倒是进了门,但是以后的路,却走不动了。这也是你我这种老王八为何一直徘徊在门前却过门而不入的原因,顾小子现在一脚踏进去,等于是自断后路啊。” 楚长双冷笑,拔出地上二百斤的大戟,在空中一甩,沙哑道:“命都没了,还想什么以后?既然二位都爱惜羽毛,那楚某先行一步,还希望二位即刻跟上。” 楚长双奔跑的速度不快,但是脚印极深,大地的震颤也极大,二者之间本就相距不远,几乎过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楚长双就挥舞着大戟杀将而至。 面对来势汹汹的大戟,顾仙佛把青龙胆挟在腋下,由下而上往上一撩,近乎是炸雷的声音顷刻间爆发,顾仙佛双腿陷入地面接近半尺,而楚长双却倒飞出去接近十丈,落地后又蹬蹬连退两步才稳住阵脚。 初次角力失利,楚长双不怒反喜,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大戟的双手开始颤抖,紧接着裸露在衣衫外的双臂变得有些涨红,盘虬卧龙的肌肉虽然不夸张但是却匀称c调理明晰地开始膨胀。 荆人奴抚摸着山羊胡子看了刘俗一眼,发现后者还没有出手的意思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探出鸡爪一样的右手磨磨蹭蹭地拔出身后的符剑,找了个地方朝西北方向长跪不起,两手相垫然后以额头扣上,嘴里哆哆嗦嗦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顾仙佛看到荆人奴的行动以后心头有一丝阴霾闪过,这种心惊肉跳之感是他许久没有体验过的,但是顾仙佛知道,想要制止这鬼鬼祟祟的荆人奴,首先得踢开楚长双这颗蛮石,还得能防住刘俗在一旁的三剑。 深深吐出一股长长的金黄雾气,顾仙佛提着青龙胆,便如一头金蛟一般朝前冲撞而去,浑身氤氲的金黄气息在其身后画出一条直线。 楚长双替戟,反手相迎,顾仙佛跃起,力劈而下。 若说第一次是两者都付出了三分功力试探的话,那么这次就是至少七成功力的搏杀。 楚长双下陷尺半,身上衣衫炸裂,以其自身为中心,方圆二十丈以内,土地龟裂。 顾仙佛倒飞出去接近百丈,落地之时耳朵眼角已经渗出血丝。 楚长双干脆撕掉上身仅存的衣衫,狂笑数声,整个人如同一只发狂的公牛一般朝前冲撞而去,速度比第一次快了数倍不止。 顾仙佛不甘落后,摇了摇脑袋,与楚长双对冲而来。 二人用的皆是足以开山裂石的重兵,且间合基本是十八般武器中最长,一个在天字上品浸淫多年,一个刚刚跨入小宗师,二者之间的角力搏杀确实是招招要命的狠招,看起来却毫无美感,就像两头发情的公牛在比拼最原始的力气。 二者约莫交手八十招,楚长双渐渐落入下风,被顾仙佛一记低腰横扫扫中左脚脚踝,顿时击中之处化为血雾齑粉。 而楚长双对这种伤害却面不改色,反而是在顾仙佛得手的那一刻一记反手,原本粗壮笨重的大戟灵活如蛇,直咬向顾仙佛小腹。 哪怕顾仙佛已经竭力闪避,大戟也在顾仙佛左侧腰部留下四寸长横肉外翻的伤口。 顾仙佛一枪竖砸而下,大笑:“想不到楚将军也是阴狠毒辣之人,竟然能卖一只脚来吸引顾某露出破绽。” 楚长双横过大戟挡住顾仙佛这一式,没有言语,抬头看了顾仙佛一眼,眼中神色却再也不复之前张狂,全是阴鸷酷烈。 顾仙佛毫不在乎,金黄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戏谑:“不怕楚将军狡诈如狐,就怕楚将军大智若愚,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如此,楚将军接我一式拖马回枪。” 伴随着顾仙佛阵阵振聋发聩的声音传出,越来越多的氤氲雾气从他嘴中飞出,环绕在他身旁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位忘忧的谪仙。 说着拖马回枪,顾仙佛却在金黄雾气中高高跃起,几乎是眨眼之间便落到楚长双斜后上方,手里青龙胆狠狠砸下。 早有准备的楚长双自然不可能被一手简单的泰山崩搞得手忙脚乱,只见他虽只有一脚却如扎根大地之中,腰身半转,大戟反手向上一挑,就向顾仙佛手中的青龙胆迎击而去。 顾仙佛这一记泰山崩马上就要与楚长双的大戟相遇之时,却见他突然收力,右脚狠狠一蹬踹在大戟中部,借着反力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周,下一刻青龙胆就如同活过来的青蛟一般直直撞向楚长双古铜色的胸膛。 楚长双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他之前故作豪爽就是为了隐藏这舍命一击但千算万算却还是失败了,而顾仙佛刚刚那记泰山崩很明显只是虚有其表,最多用了两成力否则不会能如此快的收力变招。 若楚长双真是有勇无谋或者大智若愚之人,那顾仙佛是断然不敢如此虚有其表空门大开的,但这楚长双偏偏心机颇深又阴鸷酷烈,狠毒舍命一击失败后自然不敢和顾仙佛再次搏命。 面对来势汹汹的青龙胆,楚长双轻叹一声,只能向后避让,暗叹一声道这次失了先手恐怕得被这小子压着打了。 但是往后退,却退不动, 好似身后有一堵铜墙铁壁。 楚长双大骇,下意识抬头一看。 顾仙佛豪爽一笑,“说是拖马回枪,便定是拖马回枪,楚将军何必如此不相信顾某。” 一枪至胸口,似有春雷炸起。 楚长双胸部血肉翻飞,一口鲜血夹杂内脏碎片喷出。 顾仙佛正欲补上一枪,却见身边一袭青衣无声无息飘将而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战起兮云飞扬 顾仙佛来不及去追杀重伤垂死的楚长双,在半空中强行收招,忍受着内力在胸腔内疯狂涌动带来的撕心裂肺感觉后奋力扭转身体。 正好对上刘俗波澜不惊的瞳孔。 刘俗一直自诩为读书人,有时也自嘲只是一介穷酸书生只是运道好才摸到了武道一途敲门砖,但归根结底,他还是那个一袭青衣的教书先生。 读书人,都是既讲礼,也讲理的。 刘俗右手搭在一口长约二尺的青铜古剑上,左手拽下腰间一壶酒饮尽,看着顾仙佛,心平气和道:“第一剑,为魑,为天地立心,是谓心剑。” 心剑出鞘不过二寸有余,厚重如山的剑势便排山倒海而来。 顾仙佛呼出一口浓浓的金黄雾气,把青龙胆递交到右手,左臂向前一探,艰难却又坚定地按住刘俗骨节分明的右手,那双金黄色的瞳孔深处似有雷池在疯狂运转。 刘俗略有惊讶,轻咦一声,右手发力,试图拔出心剑。 顾仙佛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力道无形之中又加大了几分,反而把刘俗的右手下按了半寸。 刘俗第一次收起轻视之心,默然看了顾仙佛一眼后,再度发力! 顾仙佛的身躯笔直如标枪,但是却被刘俗单手朝后开始推动,双脚在地面上画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刘俗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态度,但是从手中传递过来的力道却不断加大。 起先,顾仙佛不过是退出十丈。 然后,退出百丈。 最后,眨眼之间,倒退九百六十丈。 一路上烟尘滚滚,明明只有两人推手,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大约有三百余块顽石,被二人撞破化为齑粉,一时间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昼夜不分。 此时两人早已远离众人,刘俗看了顾仙佛几眼,后者脸上竟然绽放出一个笑意,只是从耳垂里流落下来的金黄血液破坏了笑容的美感。 刘俗轻叹,尽力把语速放慢:“献祭一识,来封我一剑,值吗?我第二剑的剑势是这第一剑的两倍,第三剑的剑势是第二剑的两倍,到时你拿什么封?” 顾仙佛此时双耳已经近乎失聪,但是能通过观察刘俗刻意放慢的语速了解他大概意思,所以便笑着说道:“我在西凉曾对草原匈奴说过,若想灭绝大乾,除非西凉蛮子全部死绝,今天我把这句话送给你,若想杀掉顾某,你得把我全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打断。” 刘俗此时的眼光已经有些欣赏,轻叹一声,放弃第一把魑。 青铜古剑归鞘,引而不发的剑势在剑鞘内激荡,终于把这口古剑的剑胆炸的粉碎。 顾仙佛停住,大约与刘俗距离五尺,身躯依旧挺拔,脚上布靴已经在这九百六十丈中被磨得粉碎,身上原本富贵内敛的长衫也变得衣衫褴褛。 刘俗又摘下腰间一酒壶饮尽,把右手搭在第二口细若鱼肠的名剑之上,说道:“第二剑,名魅,为生民立命,是谓命剑。” 顾仙佛想故技重施,大不了再废掉一识而已。 但当他刚刚抬起右手,魅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刘俗微笑,开口欲说什么。 顾仙佛整个人的身躯却往前蛮不讲理的一撞。 魅擦着顾仙佛的心脏刺入,滚烫的金黄鲜血沿着血槽喷涌而出,刘俗心底微微一惊,却见顾仙佛的一记散手已经拍在了自己天灵盖面前。 刘俗看着顾仙佛那张依旧挂着笑容的脸,嘴角难得浮出一丝苦笑。 刘俗后退,顾仙佛的散手如影随行般悬停在刘俗天灵盖前两寸。 刘俗先是退了十丈。 然后是百丈。 最终退出九百六十一丈。 刘俗在这九百六十一丈的距离中终于完成变招,松开握着魅的右手拦过顾仙佛散手,顾仙佛胸膛上插着魅,鼻腔血液汩汩不断流出。 只不过血液中的金黄之色越来越淡,最后竟然有淡如清水的趋势。 顾仙佛抬手,抹了一把鼻血放在眼前看了看,嘿嘿一笑,大大伸了个懒腰,似有风雷之声在其身边回响,无数驳杂气息从顾仙佛全身上下的毛孔中涌入体内。 顾仙佛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豪气干云的模样,但是刘俗明白,他这只是强行以气机换命的苟延残喘之法罢了,现在他的身躯就像一个破绽百出的大水缸,里面的水纵然多的很,但是流出的水量更是惊人。 顾仙佛朝刘俗招招手,示意他出第三剑。 刘俗深深吸了口气,饮尽第三个酒葫芦,难得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酒渍,叹息道:“这第三剑,名魍,为往生继绝学,是谓学剑。这一剑等同于魑的八剑,魅的两剑,估计你单单用一识是破不掉的,魍剑一出,周围百丈定会生灵涂炭,这剑,不当出啊。” 顾仙佛环顾四周,因为之前两人站位角度问题,顾仙佛之前把刘俗推出九百六十一丈可不是单单让两人回到而已,现在二人已经身处一片田野之中,西方不远处还有一片村庄升起炊烟袅袅。 顾仙佛问道:“刘巨侠刚刚饮的三种酒分别是什么可否告知顾某?” 刘俗一愣,开怀大笑,放在一口木剑剑柄上的右手顿了顿,笑道:“看来顾将军也是风流之人,喜好杯中之物的程度不比刘某差,这三种酒分别是柔落c松醇c南烛,皆是百年以上的老酒,一种比一种烈,若是顾将军今日葬身此地,以后每年刘某都会带这三样酒来此地拜会顾将军。” 顾仙佛点点头,看了会儿那村庄上的袅袅炊烟,伸出右手食指,笑着指了指天上。 刘俗眉毛轻轻一挑,笑道:“快哉快哉,不过刘某还未踏出这天人一步,望顾将军提携一把。” 顾仙佛豪爽长啸,伸出右手抓住刘俗肩膀,二人欲突破云霄一般直直朝空中飞去。 约莫到了千丈左右的高度,顾仙佛松手,刘俗出剑。 魍刚刚出鞘,云层之中风雷之声便大作。 一缕微小剑气从魍的剑尖上飞出,迎风便长,待到从数个云层之中钻出以后,已经化为一条百丈金黄巨蟒,巨蟒围绕着二人不停翻滚,金甲闪烁着森然金属质感,杀气森森。 这一剑,已经突破了凡间剑招的局限,有一点向天地问剑的意思了。 顾仙佛正待屈身向前,却听手中青龙胆传出一声兴奋地低吟,顾仙佛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这蛟魂意思,右手渡出内力入得枪杆之中,左手轻轻拍了三下枪尾。 一条一百五十丈左右的青蛟带着狂啸突兀出现在云层之中,左摇右摆,气势汹汹。 原本耀武扬威的巨蟒明显一愣,看了看对方的躯体又低头瞅了瞅自个儿的,二话不说掉头就跑。青蛟清啸一声,如三日未见荤腥突然见到肥母鸡的黄鼠狼一般在其后紧追不舍。 顾仙佛与刘俗二人面面相觑,随后开怀大笑。 二人气势用尽,纷纷开始下落。 刘俗沉默了约百十丈的距离,随即说道:“其实我有四剑,原本想你若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只出三剑便算看得起你,但现在看来,第四剑我若不出,那反倒是看不起你了。” 顾仙佛微微伸手,做个请的手势。 第四剑,名魉,为万世开太平,是谓太平剑。 刘俗身上已经空空,无酒亦无剑。 于是他竖起了手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其爷顾淮之死 如果说顾淮当年政绩中嘴重要的一条该九品中正为科举是为天下寒士广开龙门,那么祁钺的这三条举措则真真正正是给了这些只能在朝堂中做应声虫的寒士一座桥,一座通往大乾政治中心的桥。 在大乾立国的十七年里,虽然顾相早已经率先带头接纳寒门士子,寒门士子在庙堂之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锥之地,但是实打实地讲,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纵使九品中正被废除了,那些躺在祖辈功劳簿上的将种子孙就比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的寒门士子要高出太多,不说远的,单单看一进长安便带上皇子伴读官帽子的卢东来就知道。很多时候,寒门士子努力一辈子穷其一生之力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那些将种子孙呱呱坠地时的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寒门士子在朝堂上数量虽然多,但是也多是做应声虫磕头虫的角色,之前有一名门之后笑称这些贫寒士子为“二虫”正是取自与应声虫与磕头虫,虽说态度恶劣但是也不无几分道理。寒门士子哪怕点了状元,除了几个区区少数的幸运儿能做到三四品,其余的撑死了也不过是六七品的才气与格局,经年以往,那些将种子孙名门之后对那些所谓的寒士也更为看不起,寒士虽有翻身之心,却无翻身之力。 若是按照顾淮的谋划,这些士子若是想翻身真正在朝堂之上拥有话语权,至少得三十年之后,一代一代的政治资源成型,方可慢慢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但是祁钺突然横插一手,尤其是设外阁一事,便等同于在门阀与士子这两道天堑之间横架了一条桥梁,身怀真才实学的寒门有希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如此一来,士子与门阀之间的沟壑被无限填平,原本三十年的群体奋斗期限被祁钺三条举措缩短到了十年甚至五年的地步。 赵衡安排好内外阁的事情后,终于把目光落在了顾仙佛身上,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大家心里都明白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正题终于来了。 赵衡沉默片刻后,终于微笑问道:“西凉王,朕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到你的肩膀上,这事儿,你别怨朕,西凉地势是偏僻荒芜了些,但是好歹上面插的还是乾字旗,就冲那面旗,朕也不能任由西凉人自生自灭,朕也曾考虑过,但是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西凉王你,能带的起这顶帽子了。” 顾仙佛微微躬身,沉声道:“药师自当呕心沥血治理西凉,不辜负陛下期望。” 赵衡点点头,继续温和说道:“西凉与别的地儿不同,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也怪不得这些年过去,西凉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若论有利因素,也就是一项西凉挨着草原了,不过这也是利弊参半的事情。从草原蛮子嘴里扣出东西来,不比让铁树开花容易多少,西凉王,今日朕问你一句,你可敢给朕担保,带着我大乾在西凉的子民,从草原之中杀出一条活路来?” 赵衡这顶帽子扣得很大也很重,满朝文武自然听出了赵衡温和话语中的血腥之意,但是却全都沉默不语,没有敢在这种时刻触陛下霉头的。 顾仙佛听到如此诛心之言,内心却反常的平静如死水,他躬身道:“药师自当为乾字旗效死,若有朝一日西凉子民活不下去了,便以药师烹汤,以解饥渴之苦。” 也不知是否发自肺腑,赵衡大笑,拍手道:“西凉王字字珠玑啊,让朕想起了朕年轻的时候,平日里见不到西凉王,此次朝会散去,以后朕与西凉王见面的次数恐怕也是屈指可数了,今日就借着大朝会的机会,朕与西凉王好好聊聊。” 顾仙佛微笑道:“陛下请将,药师洗耳恭听。” 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赵衡难得有些失态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明晃晃的龙袍之上,徐徐说道:“众位爱卿知道,朕是布衣出身,祖上没出过什么名人将相,能打下这个大乾,能做上这个椅子,全仗着上天垂怜和众位爱卿的效死。在朕刚刚举旗的时候,日子是过得最惨的时候,现在朝堂上的众位爱卿,有一小部分是跟随朕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家伙,也有更多的,是仅仅听过或读过当年事迹的新人,那朕现在就告诉你们,朕当时的惨状,比起史书上写的惨了数倍。” 朝堂之上静谧鸦雀无声,赵衡摆手示意起居郎停笔,自己徐徐说道:“在朕刚刚举旗的时候,就是一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麾下有着百八十人,兵器却只有十三八,被人追的那是东跑西颠,过尽了苦日子,吃草根c喝马尿,哪个朕没经历过,甚至有一次为了躲避追兵,朕与刘老将军二人在尸水里泡了整整一夜。但那时候啊,虽然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但是对未来的日子还是有盼头的,想着能有朝一日不再惶惶若丧家之犬,想着有朝一日能给天下百姓一个能吃饱饭的太平盛世,想着能重现先秦壮丽时期‘北却匈奴七百余里,使湖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壮举,这些念想啊,朕和文武百官,走慢慢做到了,可惜做到了之后呢?却慢慢忘了啊。” 赵衡站起身,看着满堂文武一字一顿道:“在朕刚刚立国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而那句话被西凉王曾经在西凉谈起过数次,西凉王,你可否当着满堂文武的面再说出来?” 顾仙佛朗声道:“这有何不可,当初陛下所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此言虽只有十字,却囊括千言万语,每当药师提起这十字之后,麾下儿郎莫不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啊。” 赵衡顿了顿,接口道:“西凉王所言没错,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是朕一生夙愿,可惜朕现在年龄大了,离不开这座皇宫,离不开这个长安了,西凉王,朕且问你,你可愿替朕,镇守西国门?!” 顾仙佛抱拳,铿锵有力答道:“药师愿为陛下为大乾为西凉效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仙佛离京 半个时辰后,该处理的琐事都已经被赵衡拿了主意,大长秋宣布退朝。 文武群臣目送着陛下起身,在大长秋的搀扶下离开太和殿。 原本应该是有序退出的群臣,自赵衡走后却依旧保持安静。 顾仙佛沉默片刻,向整个朝会之上一直一言未发的张无极点点头,腰佩西凉刀身穿白蟒袍,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出了太和殿。 路过六皇子身边的时候,他没停; 路过邓新岐身边的时候,他没停; 路过柳长塘身边的时候,他亦没停。 他就这么孤身一人地慢慢走出了太和殿,马上就要走出太和殿的时候,他在门槛处稍微停了停,春日的初升阳光打在他身上,背影让人不敢直视。 然后他抬腿,迈步,轻轻跨过了那扇被无数人向往的门槛。 如同一步跨出了长安。 ———— 两日后,顾淮葬礼如期举行。 顾府所在整条街道都被征用,灵堂设在顾府门口,一直延伸到街道门口,维持秩序的是顾府自家的家丁,全身镐素沉默寡言,偶有发声者也是窃窃私语。 到了日半时分,赵衡如他所言,带着满朝文武以及宫中皇子全都来顾府门前参拜顾淮灵位,赵衡这次难得的没有带着仪仗出门,身边只有一个面容枯槁似乎数十件不见天日的背剑老者,顾烟看了那老者一眼便感觉自己腰间的密云瞬间嘶吼起来,顾烟以前虽未与老者照过面,但是初次感受对方的气机便知道了这老者定是皇宫里最深处供奉的那个老怪物,一个跻身第二个江湖数十年之久的老剑客。 顾烟强行运转内劲,切断自己与背剑老者的目光联系,腰间密云这才慢慢平静下来,顾烟此时虽面容平静,但他知道自己胸腔内已是血气激荡,受了不轻的暗伤。 连看自己一眼都未看,自己便输了半招。 这就是第二个江湖的那些老王八的实力吗? 顾烟在心底苦笑,眼眉中却反而是更加阴沉的杀戾在酝酿。 在武道一途之上,顾烟从黄字开始到现在的四小宗师之一,他向来问剑都是问强手,至于自古流传下来的把同境界实力的武夫作为自己苦手互相磨练的老传统,顾烟一向对此是嗤之以鼻,其实同境界之中,也没有谁能有资格做顾烟的苦手。 顾烟进展实在太快了。 赵衡带着背剑老者走进灵堂,郑重上了一炷头香,站在顾淮灵位前沉默了好久,直到他上的那炷香烧完一半之后,他才最后望了一眼跟随自己鞍前马后冲锋陷阵半生最后被自己尊为帝师奉为相国的顾淮一眼,默默走出灵堂。 顾烟正待跪下见礼,赵衡却伸手扶住他,摇头轻声道:“今日朕来就是想给顾大哥上炷香送顾大哥一程,不比如此拘泥礼节。” 顾烟不是庙堂中人也不在此事之上坚持,改跪拜礼为拱手礼道:“淮安替父亲兄长谢过圣上挂怀,兄长在后院料理父亲遗物,不能出来拜见圣上,请圣上见谅。” 赵衡轻笑摆手,看着顾烟道:“不用相见,朕早就在朝堂之上见过药师了,该嘱咐的话也嘱咐到了,今日来一是送送顾大哥,而是见见淮安你。上一次朕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六七岁的稚童,现在已经是一个及冠的小宗师了啊,顾大哥有你与药师一人一武这两个儿子,是顾大哥的福分啊。顾大哥走了,顾家的旗不能倒,日后就得你哥俩来抗这面旗了啊,朕知道你心在草野不在庙堂,有什么难处,趁着你还在长安,抓紧跟朕提便是。” 顾烟沉默片刻,然后轻声问道:“淮安斗胆问一句,什么要求都可?” 赵衡对顾烟还是有些好感的,也不计较顾烟的失礼,轻笑道:“有何要求,你说便是,朕尽量满足你,当然朕做不到的,你也别怨朕。” 顾烟看了赵衡一会儿,然后把目光再次转向那个背剑老者,咬牙讲道:“淮安,想向这位老前辈问一剑。” 听到这个要求,赵衡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哈哈一笑,转头看着背剑老者,笑道:“苏老,这后生是朕给你提过的顾烟,你看看?” 被称为苏老的背剑老者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目光,听到赵衡呼唤自己后,眼神才亮了那么几分,看了顾烟一眼,沙哑着嗓音道:“老夫的剑不是用来问得。” 言下之意,此剑一出便是杀人剑。 顾烟却有些不知好歹地意思,竟然脱口而出道:“若是死在苏前辈剑下,淮安此生无憾矣。” 听到这句颇有意思的话语,苏老这才提起些许精神,仔细看了顾烟一眼,而后平静地指了指自己身后背负的那口剑,缓缓道:“此剑,名字不好听,老夫给它起名‘蹩脚’,但是它杀过的人不少,你是个好苗子,老夫不想毁了你,这次问剑,在老夫这里寄存十年,十年以内任何时刻,你觉得自己能接下老夫一剑不死了,就来长安。不过到那个时刻,老夫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这么多废话了。” 逐鹿之战中曾有一口蹩脚剑,一剑斩尽前梁一千二百甲,两剑破掉三大营。 顾烟知道背剑老者这番话的重量,当下抱拳恭敬道:“淮安谢过老前辈,十年之内,定向老前辈问一剑。” 背剑老者又恢复了原先浑浑噩噩的状态,不再理睬顾烟。 赵衡拍了拍顾烟肩膀,感叹道:“顾大哥壮志未酬,但是后继有人啊,淮安,朕走了,你不必相送。” 赵衡带着苏老转身离去,顾烟作揖目送。 二人刚刚离开,顾仙佛便从灵堂后面走了出来。 顾烟转身,轻声叫道:“哥,我看六皇子与罗敷都过来了,你当真不见见他们了?” 顾仙佛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道:“算了不见了,有些时候,相见不如不见。” 顾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日头:“哥,差不多该起灵了吧?再耽搁下去怕错过时辰啊。” 顾仙佛举目远眺,道:“再等一会儿,还有一人没有到。” 顾烟一怔,随即疑惑问道:“还有何人?莫非是父亲的至交好友?” 顾仙佛神秘一笑,道:“他来了你便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乾那些年 窝在书房良久的顾淮今天终于出门了,身着一身简单的粗布长衫,也没带之前的大阵仗,只有一个牵马的跛脚老卒。 虽然未有侍卫开道,但马车上印着的顾字可不是假的,看守城门的小卒自然不敢为难,朝那牵马的跛脚老卒陪着笑作了一个揖,跛脚老卒虽然为顾相牵马,但却平易近人得很,当下便笑着点头回礼。 这一笑可让这小卒心跳慢了半拍,亲娘咧,顾相的身边人对俺笑了哎!此情此景顿时让他豪气丛生,驱赶一旁百姓的力道也温柔了许多。 虽说现在长安阴云诡谲,且顾淮正处在风波中心,但是这城门看守虽然也是住在长安,但是距离皇城的距离恐怕得以千丈算,他们不懂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手筋和算计,只要顾相还在位一天,那他就是权倾天下的右相。 出了城门到了宽阔的官道上,老许跳上车辕,一甩缰绳,拉车的两匹老马甩动着四蹄小跑起来,一路上偶有行人或官兵朝马车投来好奇的目光,但看到这顾字之后却是反应各不相同,如遭蛇蝎者有之,怔怔凝望者有之,更有外地赶来的穷酸书生直接纳头便拜,感激顾相给他们读书人开了一扇从龙之门。 走了短短八里路,却见了八千众生相。 在老许精湛的骑术下,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在一片碧绿璀璨连绵不绝的竹海面前停下。 顾淮掀开车帘,在老许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朝竹海内走去。老许弯腰,在车辕下拔出两口金背大刀,爱惜地抚摸了两下后便把其绑缚在后背之上,一瘸一拐地紧随顾淮其后。 一边欣赏着这竹林内的碧绿风景,顾淮一边笑问道:“这两口金背大刀,我可是为你留了十六年哟,想不到你还真有再背起来的这一天。” 老许咧嘴笑了笑,道:“顾大哥,我先前之所以留在诏狱不出来,一是我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还不如不看这些腌臜场面,免得心里难受。二是我知道阿暝需要有人在诏狱里,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我亲自来,才能保证此事不出纰漏,这些年我一直没与你联系,也没给阿暝点破我的身份,但是每年阿暝到诏狱来,看着他越长越高,看着他藏秀于怀,听着他叫我一声许叔叔,我心里很高兴,之前跟顾大哥说过,我是贪狼座命不宜婚娶,阿暝就是我半个儿子。可是现在有人连我这半个儿子的命都想要,那老许,就得重新拾起这两口金背大刀,和他们讲讲道理了。” 顾淮感叹一声,但随即又欣慰一笑,边走边说道:“老许啊,要说我们这些老兄弟中,我现在觉得你是最聪明的,名利场也是修罗场,这事儿啊,平头老百姓他都知道,但是摊到自己身上,事儿,就不是这么个事儿了。还是你老许有大聪明,一开始就离这风波远远的,任你风浪再大,与我又有半文钱关系?老哥在这点上就不如你喽,年轻的时候呢,想着名扬天下,想着光宗耀祖。嗨,你别笑,谁还没年轻过不是,再老一些,渐渐就觉得那些荣华富贵锦绣文章没甚的意思,但是老许你也知道,公门里面修行,那可是进来难出去也难啊,我身后有这么多人看着,身边有这么多人围着?哪能我说停就停啊,顾家是艘大船,但是大船他掉头也难啊,稍微一个转弯,这巨大的撕扯力,就有可能让我顾家万劫不复啊。所以我也就顺着大家的意思走下去,顺便呢,给天下的读书人,给百姓,给大乾,偶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老许摘了一片青翠的竹叶含在嘴里,兴致勃勃问道:“那现在呢,顾大哥,现在你又盼着啥?” 顾淮微微一怔脚步慢了半拍,但随即又马上恢复正常,笑道:“我盼着阿暝赶快回来,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哎。东陵一字并肩王商酌的闺女,我顾家的海蝉,还有乌衣巷那里面那大夫,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做我顾家儿媳妇,不亏不亏。哎老许,我突然想起一事儿,乌衣巷的密影数天都没回来了,我想应该不是出意外,估摸着是那丫头听见信儿出去找阿暝去了,你别看这丫头平常不温不火小家碧玉的,但其实骨子里啊,倔着呢。老许,回去你提醒我一下,多派点谍子出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陈靖祁的虎贲像恶狼一样撒在长安外面,我怕上官那丫头,再出意外。” 老许脆生生应下,举目看了看,低声道:“顾大哥,到了,在你右手边。” 顾淮应声右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流觞曲水,在这林中小溪一旁,有一矮桌两蒲团,桌上摆着两坛竹叶青以及几样地道小吃,一看精致程度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在矮桌旁,有两人,乾国祭酒祁钺跪坐在蒲团之上,一盲武士怀抱青锋安然利于祁钺身后。 看到顾淮如约而至,祁钺挺直上身,一甩袍袖拱手行礼,笑道:“没想到在这种时刻顾老弟如约而至,我倍感荣幸啊,还有许老弟,也终于从那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出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老许面无表情,顾淮微笑见礼,道:“祁老哥有如此雅兴,又在这竹海之中设宴相请,顾某,安敢不来?” 祁钺一伸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顾淮点头,脱掉布靴,与祁钺相对而坐。 祁钺一手挽着袍袖,一手替顾淮倒上一杯竹叶青,徐徐道:“说起来,咱们老哥俩虽说相见的次数不少,但这几年,却从来没有相对而坐聊聊家长里短的时候。顾老弟呢,日理万机心系天下,而我又是一闲云野鹤整日忙些不着调的事情,咱俩日子也就都凑不到一块去,今天难得顾老弟有空闲时候,竹海之中用着竹叶青,那可是一享受啊,顾老弟定要多喝几杯多喝几杯。” 顾淮轻扣两下桌面以示道谢,看着杯里的竹叶青,头也不抬缓缓说道:“古人云:以势交者,势倾而交绝。以利交者,利尽而交疏。以色交者,花落而爱逾。以道交者,天荒而地老。” 祁钺放下酒坛,沉默一会儿,抬头苦笑,说出了这句话的后半个字:“道若不同,立成寇仇。顾老弟,我们两个数年未曾相对饮酒,难道我们两个一坐下来,就要图穷匕首见吗?” 顾淮端起酒杯做了个请的姿势,祁钺同样端起酒杯,二人示意之下,满饮而尽。 顾淮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不顾形象地抬起袍袖擦了擦嘴角酒渍,赞叹道:“确实好酒,祁老哥,还记得咱俩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吗?” 祁钺替顾淮添酒,闻言说道:“怎么不记得?应该是七年前,我那不成器的孙儿满月之时,当时我与顾老弟,在后堂之中,喝了个一醉方休,但也因为各自的政治理念争论不休,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定了个十年后看分晓的赌局。” 顾淮仰头,感受着嘴里的氤氲酒气慢慢消散,缓缓说道:“百晓生作士评榜,我侥幸拔得头筹,祁老哥未曾上榜,原因是百晓生认为我为帝王谋,祁老哥为天下谋。但老弟以为,现在不是为天下谋的时候,目前的百姓,他需要一个皇帝,需要一个人替他们做决定,想要为天下谋,至少得三百年以后。但是现在争论这些也没有意义,祁老哥,目前来看,还是你赢了啊。” 祁钺皱眉,道:“现在十年之约刚刚过去七年,怎么就祁老哥赢了?未到收宫之时就弃子认输?这可不像顾老弟的一贯作风啊,我还记得前些年手谈之时,顾老弟被屠掉一条大龙都不曾弃子过,现在这是怎么了?” 顾淮收回望天的目光,看着祁钺,一字一顿道:“起码祁老哥现在的孙子,都会被三字经百家姓了,而我的儿子,还生死不明。祁老哥,你说,还不是你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竹林那些事儿 祁钺摆弄着手里酒杯,微笑问道:“何出此言?” 顾淮目光直视祁钺,平心静气说道:“世人盛传祁祭酒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仙人手段,祁祭酒却自谦说自己只是一介私塾先生,不过擅长点化二字而已,为迷途者指路,替失物者寻物,给被自己困在山里的人拂去山上的云山雾罩,这些都是祁祭酒的手段。在长安城里‘闻香下马’那的厨子,原本应终生止于玄字与黄字直接徘徊而已,若练刀勤快些方可达到玄字上品,但经过祁祭酒一番指点,他再练上那么几年刀,却出来一个如此恐怖的高手,祁祭酒的本事,别说化腐朽为神奇,我觉得,称作仙人指路都不过分。” 祁钺端起酒杯,满饮杯中酒,问道:“我想先多谢顾老弟谬赞,三脚猫的功夫,不值得在顾老弟面前班门弄斧,我只能做到点化外物,顾老弟却能反求诸己,孰高孰低,不好说,不好说啊。但顾老弟此次来赴宴,不是为了专程恭维我这把老骨头的吧?” 顾淮轻轻叩打着桌子,看向祁钺的眼神也稍微肃杀了几许:“祁祭酒怎么现在不如以前快人快语了,咱俩之间打哑谜,实在没什么意思,莫非祁祭酒忘了,那位占尽江湖三十年风流的刘俗刘巨侠,当初可是受得了祁祭酒提点,才进入天字门槛的,若非没有祁祭酒,自然没有那小子的今天,换句话说,现在朝堂之中,也只有祁祭酒,能指使动那位刘巨侠了。” 祁钺理所当然地笑笑:“没错,顾家密影名不虚传,这种事情都能挖出来,刘俗确实受恩于我,而这次伏杀阿暝,刘俗确实是受我指派。” 此话一出,竹海内气氛瞬间动荡起来。 背着两口金背大刀的老许冷哼一声,上前斜斜踏出一小步,脚下土地以他的脚印为中心,方圆一丈之内全部龟裂。 盲武士双手怀抱于胸前,抱在怀中的青铜剑被他的右手拇指按开卡簧,推出半寸。 风起云涌之际,顾淮伸手屈指,老许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盲武士拇指轻轻一按,青锋回鞘。 顾淮收回手掌,看着祁钺理所当然的脸庞,说道:“虽然我大概猜出了缘由,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祁钺一怔,随即苦笑:“当真要听?” 顾淮点头:“自然要听。” 祁钺深深吐出肺中的浊气,感叹道:“顾相可还记得羊宫先生?” 顾淮笑道:“怎么可能忘记那个老货,当年在滁州偶遇羊宫先生,若没有他指点,我当时三万大军早已遭了埋伏全军覆没,羊宫先生是整个大乾的恩人。天文地理c占卜堪舆c农稼水利无一不通,可惜他闲云野鹤,不肯为俗事烦心,否则股某人倒是想把右相之位让给羊宫先生,去年听府里一名清客说起,曾经在西凉见过羊宫先生,也不知羊宫先生现在在何处。” 祁钺看着顾淮,郑重道:“羊宫先生离去之前那一晚,我曾求学于他,问起大乾未来走势,他所言,和顾相所持理论,几乎是大同小异,但是顾相啊,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离开,大乾只能有一个右相。” 顾淮反问:“祁祭酒的意思,因为一山难容二虎所以他才把右相位置让给我?” 祁钺摇摇头,认真道:“非也,羊宫先生的意思是,你们两个,都不可为相!” 顾淮微微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苦笑道:“顾某明白了,明白了啊,只有邓相这一类善藏锋者,才可以做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而我与羊宫先生,治国能力不小,乱国能力也太大,随着乾国蒸蒸日上,顾某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比如现在,顾某若真想造反,只需扯旗,登高一呼,大乾至少需要倒退十年,才能把顾某镇压下去。” 祁钺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面带着三分惆怅:“是啊,这正是羊宫先生的意思,当年我年少轻狂,向羊宫先生保证,顾相绝对不是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但羊宫先生反问我,你拿什么保证?就因为你的保证就可以把一国人民架在火上烤?你算什么东西?羊宫先生还说,我之所以不留在大乾,就是怕建国之后,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现在的羊宫,你了解十年后c二十年后的羊宫?” 顾淮端起酒杯满饮杯中竹叶青,放下酒杯后说道:“羊宫先生深思熟虑,我等不及,我等不及啊,若是在十六年前我鞥下想通这一点,哪怕我向陛下求个清闲国公做做,也不趟这趟浑水了,进来难,出去也难,这一场场的风波,是真叫人头疼。” 祁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感叹道:“乾国立国前一夜,我曾在书房与陛下谈过此事,我的意见是,顾老弟可以封爵甚至可以封国共,但绝不可拜相,一旦拜相,大乾前十年确实可以飞速发展,但是十年后,顾老弟,当如同放在火上烤一样。可惜,陛下却只回了我三个字:勿复言。” 顾淮点点头,道:“预料之中,咱们这个陛下虽说现在稳重如山,但是在逐鹿之战中,也是一个兵出险招的性子,而立国之初,他又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会认为,将来驯服不了我呢?可惜十六年过去,我却越来越让陛下担忧,再者说,不但我成了权倾天下的顾相,连我的儿子,也在朝廷一直插不进手的西凉军做起了卫将军,这怎么能不让陛下担心?” 祁钺连续低笑数声,这才慢慢说道:“立国以前,大乾武有萧瑀,文有顾淮,你们二人,可堪是风头一时无两,多少女子爱慕你们两个人,多少少年做梦都想成为你们两个人。萧瑀死了,所以他现在在大乾地位超凡脱俗,得万民敬仰,每逢清明忌日,陛下亲自率文武百官升幡吊唁,只有死了的功臣,才是好的功臣,顾淮,你为何不死?你怎能不死?” 盲武士眼上蒙着一块黑巾,他朝顾淮弯腰施礼,脸上的黑巾随风飘扬在风中,他的嗓音低沉,却浑厚有力,传遍整个竹海:“请,顾相赴死!” “请,顾相赴死!” 竹海中传出连绵不绝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埋伏的数百黑衣人骤然浮现,手里俱是标准西凉刀,以顾淮为中心,把他如铁桶一般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祁钺放下酒杯,挺直上身向顾淮一拜,郑重道:“黄泉路上,请慢走,不出三年,祁某人定当下去与顾老弟,再饮竹叶青。” 祁钺抬手,黑衣人慢慢向中间推进。 盲武士缓缓推出青铜剑,面朝顾淮。 老许吐掉嘴里已经被嚼烂了的那片竹叶,轻轻一拍刀鞘,两口金背大刀落入手中。 顾淮笑了笑,竹林里有些冷,所以他抄起了双手:“祁祭酒果然是了解我啊,深知只有顾某来见你之时,才会不带侍从。五十多年从不失信于人的清誉,就这样用在了关键时刻。顾某佩服之至啊。” 说完这段话,黑衣人已经向前推进了一半距离,手里雪亮刀锋上的杀气,已经笼罩了整片竹海。 顾淮毫不紧张,继续笑道:“祁祭酒算我,确实没算错,可惜你不要忘了,我有两个儿子,我本来此次出行,是不会带一兵一卒的,但烟儿不同意,他说现在这关键时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祁钺皱眉,旋即冷笑:“顾烟此刻应在长安城中审问昨夜袭击顾府的刺客,顾府与军器司旁都有我的暗哨盯着,并未有大规模士卒调动,莫非,顾相还能,撒豆成兵?” 顾淮笑容可掬,“祁祭酒怎么忘了,前些日子,有一人曾经到我府上去过。” 一口普普通通铁剑,从高空尖啸飞下,落到竹林中央后,以铁剑为圆心,溅射出一圈竹叶,逼退一大半黑衣人。 一名褐色粗衣外衫侠客从天而降,单脚立于铁剑之上,眼眉如刀目光似剑:“凌霄侯在此,谁来领死?” 数十名同样装扮的剑客从更外围浮现,整齐划一地黑色丝巾捂住口鼻,默不作声地掩杀过来。 盲武士瞬间一剑刺出,却被早有准备的老许一刀逼退三丈。 顾淮站起身,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边向往走去边对祁钺说道:“或许回去,我得和烟儿喝一顿大酒,感谢一下我这个儿子。” 祁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江湖里最肥的鲤鱼 鹿茶一直坚信自己会成为这个江湖中最大的一尾锦鲤。 这点大概是从小时候路边他家的一个江湖骗子为了讨口水喝大力吹捧大骨骼清奇开始的。 鹿茶出身贫寒,父亲是县上的一名刀笔吏,为人迂腐又不善交际,做小吏做了十余年也没混上顶哪怕再小的官帽子。 官吏官吏,官和吏,可不一样。 起码前者有帽子带。 所以鹿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进而不喜欢读书,小时父亲送他去私塾的次数,和他逃学的次数是一样多的。 久而久之,父亲也对这个孩子放弃了,只要饿不死自个儿,爱干嘛干嘛去吧。 鹿茶乐得自在,每天都在后院捣鼓自己的一口像模像样的木剑。 他虽不喜读书,却并非混人,自小心中便有一个大侠梦,但却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鹿茶右手手指短,按说这种根骨是最不适合练剑的——因为你握不住剑柄。 鹿茶不仅能握住,还能握得特别结实。 十七岁的一日清晨,鹿茶腰佩木剑,把院子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院子门前磕了三个头,便去仗剑走天涯了。 半月后,鹿茶身无长物地回到家乡,父亲默不作声地给他盛了一碗饭。 鹿茶鼻青脸肿,大口吞咽着平时觉得有些粗粝的米饭,感觉是如此香甜可口。 腰间木剑仍在,只是不是原先那一口了。 夜半时分,父亲在窗外听着鹿茶自个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低声啜泣,看着当空明月若有所思。 翌日,父亲开始教授鹿茶练剑。 父亲的武艺,鹿茶不知道高低,就如同以前十七年他竟然不知道父亲是个武夫一样。 但是父亲教授他剑术的方式,确实让鹿茶觉得很新奇。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鹿茶以往也是听说书人说过,少年郎但凡想要学会高超剑术,必须得先从一步一步走起,扎马步抬桩子少走一步也走不远。 但是父亲却不这样,父亲第一日教授鹿茶练剑,便传授了一式极其复杂晦暗的剑法,取名曰:看剑。 往后每过一日,父亲都会传授鹿茶一式剑法,却再也没告诉过鹿茶剑法名字,也不管鹿茶是否能融会贯通,只是单纯的教授,每三日一考评,如果鹿茶有一点招式做得不到位,那么父亲就会祭出随身的竹条。 就这样,父亲每日教鹿茶一式无名剑招,前后统共教了他三年,一千余个剑招。 三年后的一个清晨,鹿茶二十一岁,父亲不告而别。 就如同三年前鹿茶不告而别一样。 不过鹿茶隔了半个月便灰头土脸地滚回了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院子。他在家中等了父亲三个月,也未见父亲回来。 鹿茶把父亲留下的竹条别在腰间,锁上院门,扬长而去。 或许是为了去寻找父亲,或许是为了闯荡江湖,也或许因为家里米缸里再也捞不出一粒米,他如果再不出去找食,就要饿死了。 不管怎么说,二十一岁的鹿茶成了一个江湖游侠儿。 一个没有剑只有竹条的江湖游侠儿。 鹿茶从大乾最南部一直浪荡到最北部,鹿茶吃过了前半辈子所有的苦,与人争雄从未胜过但好歹保住了这条小命。 直到在某一日,鹿茶抱着竹条依偎在街上,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闻着院里人家飘出来的酸菜猪肉的香气,他看着天空中的圆月,夜半过后,长身而起状若癫狂。 从那夜以后,江湖上有一少年,在极短的时间内声名鹊起,招式只有一个,唤作看剑;手中兵器是一竹条,经百晓生辨认后是四十余年前一小国内库失踪多年的雪竹。 鹿茶出名了。 他又从大乾最北部打回最南部,连战一百二十四场,胜一百二十三场,除了跟一老乞儿抢狗肉吃的时候被那老叫花同样用一根竹条打得满地爪牙外,鹿茶再也没败过。 其实父亲三年里只教了他一式看剑。 其实在十七年里他的底子早已被打得好得不能再好。 其实那个称赞他骨骼清奇的老头不是骗子。 但是当鹿茶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似乎有些晚了。 约莫过了半年后,在江湖上引发一场巨大涟漪的鹿茶骤然消失不见,人们也曾寻过他,可是最终还是未曾寻见。也不用久而久之,过了大概数日,人们就把鹿茶忘得一干二净转而去追捧下一个话题了。 与此同时,拜火教也是突兀出现了一个护法,用一根竹条把挑战者打得满地找牙。 龙湫在台下柔情蜜意地看着在台上意气风发的准护法,但那个准护法却轻扣着腰间的雪竹,眼里只有一个海婵。 鹿茶从回忆中惊醒,轻扣着腰间的雪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的斜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尖嘴猴腮脸无四两横肉的枯道人小心翼翼地把头凑过来,低声说道:“鹿护法,你看,龙湫那小娘皮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了,咱是不是该行动了?这次出发前掌教可是耳提面命不可失手的,若是咱这么多人都让寒蝉子那个叛逆逃出去,咱可真是无颜回去见掌教了。” 鹿茶默不作声地看了枯道人一眼,后者立即噤若寒蝉。 自从海婵离开拜火教以后,鹿茶的脾性大变,杀人近乎不讲理由,月前便曾有一护法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被鹿茶一剑刺入口中,当场毙命。 枯道人自诩武艺超过那护法三分,但却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接住鹿茶一剑,所以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服软就服软,自个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何必和一个杀胚过不去? 鹿茶扫了一眼身后的拜火教众,约莫二百余人的拜火教精锐,无一敢与他目光对视,包括其余三个护法都在鹿茶目光所及之处纷纷低头侧目。 鹿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若此次失败,哪里是无颜见掌教,明明是失去了我们拜火教最后一次翻身的希望,现在朝廷对我拜火教打压得实在厉害,拜火教里但凡有名有姓的人物都上了朝廷的海捕文书,枯道人,你这颗山羊脑袋标价是四千两,我呢,比你贵点,朝廷出价一万六千两,你说,这个价格,恐怕是那些号称着为国为民的大侠,也得掂量掂量吧?” 枯道人搓着手尴尬一笑,只能厚着脸皮接道:“路护法天赋异禀武艺高超,朝廷多出点赏金也是应该的,应该的,不过他就算翻十倍,也没人能领得了,所以他出多大价码都无所谓,无所谓。” 鹿茶看了枯道人一眼,在后者冷汗津津的时候终于收回目光,笑了笑说道:“枯道人,整个拜火教,我还就觉得你有点意思,只要是形式不如人,不论怎样,你都能低下头去,这点很好,很好。我以前的时候,一直坚信自己会成为整个江湖中最大的一尾锦鲤,但现在想来,做锦鲤也是被人钓上来吃掉的命,只有那些活在江湖地下的老王八,才能逍遥自在的活下去啊,枯道人,这一点,我不如你。” 或许是鹿茶说的这番话太直白,枯道人竟然难得的没有拍马屁,而是搓着手愣在了当场。 做王八真的比做锦鲤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向鬼神借剑 在鹿茶享受着寒春的余晖跟枯道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之时,痴情和尚一直在紧密地注视着他。 说是注视,也不恰当,因为痴情和尚是个瞎子。 拜火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痴情和尚是如何双目失明的,只是谣传,是多年前在一次与官军的搏斗之中,为了救还是少主的拜火教掌教,从而被一支流矢抹过了双眼,自那以后,大腹便便的痴情和尚就变成了双目失明的痴情和尚。 这个谣传真假并无人知晓,因为涉及这个谣传的两个当事人在拜火教里身份地位实在太高了一些,寻常弟子没人敢去问,敢去问询的人也没有这份好奇心。只是拜火教掌教对痴情和尚的信任确实在整个拜火教里是无出其右的,这一点,就连他的亲生儿子都比不上。 毕竟他就是靠鸩杀老掌教才平安上位的。 所以这次出发前,他便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痴情和尚。 不是擒下海婵,而是盯紧鹿茶。 或许是感受到了痴情和尚过于紧密的注视,鹿茶牵动了一下缰绳,胯下黑马识趣地调转马头。 鹿茶缓缓抽出雪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肩膀,朝着痴情和尚笑问道:“大和尚,你总是盯着我作甚?” 痴情和尚是整个拜火教内除了掌教唯一敢与鹿茶这条疯狗平起平坐的人物,面对鹿茶的质询也只是谦和一笑,道:“大和尚在想,有几分把握接下鹿施主的‘看剑’。” 鹿茶来了兴趣,停下手里雪竹的敲击,偏了偏脑袋,问道:“那你思考的答案是什么?” 痴情和尚遗憾地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口气,说道:“没有答案,鹿施主的看剑不似凡间武学,倒像是向鬼怪借了一剑,既无迹可寻也无招可破,不与鹿施主交手之前,谁也不敢说能稳胜鹿施主,但是交手之后,或许大和尚就今日圆寂在此喽,这笔买卖不划算,不做不做。” 鹿茶被痴情和尚的举动逗笑了,把雪竹插回腰间,挺了挺胸膛,慢悠悠道:“我看不尽然,你这个大和尚身为出家人却不实诚,且不说你这能开碑列石的散碑手正好是鹿某人看剑的克星,单单凭你这大和尚是瞎子这一事,鹿某人就拿你没办法。” 痴情和尚一点就透,笑问道:“莫非鹿施主此言是想说,大和尚双目失明,这才无法看剑?” 鹿茶含笑点头:“然也。” 客栈内传出一声巨响,鹿茶缓慢转头,但见龙湫披头散发如厉鬼,在半空中喋血撞破窗户倒飞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一条鲜艳如血的赤练,如吐信红蛇一般紧紧咬住她的咽喉。 龙湫之前的端庄仪态荡然无存,在空中尝试了几次转身却都无法避过赤练追击,心下正大骇之时突然看到不远处的鹿茶端坐于马下。龙湫当下心中大喜,疾呼道:“鹿护法救我!鹿护法救我!” 鹿茶轻叹一声,龙湫的头颅便冲天而起。 死状与客栈老板娘何其相似。 鹿茶这一剑,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早已摩拳擦掌的四荒剑葛月骤然拔出腰间巨剑,狠狠一记跳斩把身旁三个拜火教弟子拦腰斩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之后,举剑大喝:“追随鹿公子,杀尽邪教余孽!” 拜火教二百精锐中大约有四十人长身而起,各式各样的兵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无声息递向身边之人,刹那间客栈外的土地上血腥之气便冲天而起,第一个回合结束,拜火教便损失二十余人。 扶风公子身披白袍胯下白马,虽然仅仅二十余岁却心思老辣至极,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废话,拔出腰间长剑怒喝道:“鹿茶已反!奉掌教之命清理门户,拜火教众,随我诛杀叛逆,鹿茶此獠所有举动都在掌教预料之中,援军随后便到!” 一时间,原本寂静如古墓的场地顿时活跃起来,原本并肩作战的袍泽开始兵戎相见,扶风公子第一时间便找上四荒剑葛月,二者武功本就相差不远,一时间倒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鹿茶右手握紧雪竹,没有看向如临大敌的痴情和尚,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抚摸着山羊胡子眼神滴溜溜乱转的枯道人上。 在鹿茶的注视下,枯道人嘿嘿一笑,右手一张吸过一名拜火教弟子,左手如拍西瓜一般一掌拍在其天灵盖上,顿时那名弟子脑浆崩裂,呜呼气绝。 随手扔掉尸体,枯道人朝鹿茶道:“鹿公子放心,只要今日不是掌教亲至,老道一定不会站在公子对面。” 鹿茶放心地点点头,随即看向痴情和尚,后者已经翻身下马,双手合什,一步一步朝鹿茶走来。 其间有鹿茶追随者想占这个瞎子的便宜,但是一刀劈下去后却发现砍到这大和尚头上除了火星四溅之外也没有啥别的效果。 在痴情和尚走到鹿茶马前三步的时候,鹿茶翻身下马,望着痴情和尚笑道:“大和尚你果然是出身禅宗。” 痴情和尚摇摇头:“禅宗的和尚已经死了,现在的和尚只是站在鹿施主面前的和尚,多说无益,掌教的人马应该即刻便到,鹿施主,出剑吧。” 鹿茶点点头,诚恳说道:“大和尚,若是我活了下来,以后每年今日,我都会向你祭奠一杯薄酒的。” 痴情和尚温和一笑:“如此甚好。” 鹿茶递出一剑,痴情和尚拍出双掌。 鹿茶的雪竹被痴情和尚左掌拦住,而痴情和尚的右掌带出的罡气毫不费力地把鹿茶左臂关节拍的粉碎。 然后痴情和尚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鹿茶的雪竹先是刺穿了他的掌心,然后又刺进了他的心脉。 一直偷眼关注着两人的枯道人砸砸嘴摇摇头,心说这两人好歹也是俩名震天下的高手,生死之斗竟然这么无趣又无聊,换了一招就既分胜负也决出生死了,没看头没看头。 扶风公子看到鹿茶已经慢悠悠朝自己走过来,心底大急,慌忙命左右上前拦截,但是鹿茶左臂虽废,战力却未见丝毫折损,凡是进到他身前三尺的,咽喉处全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汩汩伤口。 鹿茶距离扶风公子越来越近,后者暴跳如雷,怒骂道:“难道这厮当真是向鬼神借的一剑?天下还没人能突破他三尺剑围了?!” 葛月阴冷一笑,手里巨剑直取扶风公子中路,阴测测道:“鹿公子的本事,也是你这种三脚猫能揣测的?” 扶风公子正欲反唇相讥,却见不远处山坡上出现一人一骑,人马俱是黑甲覆身,那人手里还持一把八十斤重的大戟。 扶风公子大笑:“掌教鬼骑来也,我倒要看看鹿茶这厮如何扛过鬼骑大戟冲击。” 越来越多黑影出现在上坡上,最终汇成一道洪流,领头之人手里大戟向前一挥,所有人驾马直冲而下。 鹿茶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实的笑意,甩了甩雪竹上的一抹血珠,就这么朝鬼骑冲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当年的平蛮之战 杨雄跨于西凉大马之上,手持西凉刀,右手攥缰绳。 在萼绿城做牛肉铺子掌柜十五年有余,杨雄闻惯了牛身上的味道,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马粪的味道,也没再奢求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跨上西凉马,握上西凉刀。 而四日前他收到谍子送来的密信之时,自己一人到伙房里翻来覆去看了半个多时辰,等到再次抬起头之时,四十二岁的杨雄已经老泪纵横。 杨雄是密影第一波的老谍子,在做谍子之前他是跟随刘苍城麾下的一个斥候,在一次战役中被流矢贯穿右臂,所以不得已才退出一线,最终被第一代斧骁挑中,加入了刚刚有了雏形的密影。 乾国立国两年,西凉是长安的心腹大患,顾淮高瞻远瞩,便把第一批谍子中的一部分瞒过了所有人撒到了西凉。如今经过十多年的时间过去,纵使密影谍子令江湖上所有高手谈之色变,但是这些谍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情仇,如今还能与斧骁保持联系的,也不过是当初撒下谍子总数的五分之一罢了。 剩下那断开联系的五分之四谍子,有很少一部分是被挖出来和死于意外的,大多数都是有了妻儿老小,久而久之,便自动把联系断了。 按照密影铁律,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要是主动背弃的谍子,不论天涯海角,也得追查到底明正典刑。在来西凉的路上,斧骁秘密请示过顾仙佛,这些自动跳水的谍子应当如何处理,顾仙佛思考良久,还是没有狠下心来斩草除根,斧骁只是一个坚定不移的执行者,别说不能代替顾仙佛做出决策,就连建议也是提不得的,所幸这件事情过了十四五年,几乎已经被风沙掩埋,能记得这事儿的寥寥无几了,顾仙佛也就把这件事儿搁置了下来。 但是那还依然忠心耿耿的三十多名老谍子,每一个可都是密影的无价之宝,不到万不得已顾仙佛绝对不会动用父亲含辛茹苦埋伏了十四五年的暗棋,毕竟这种落地生根十年以上的老谍子,可是用一个少一个啊。 但是这次,为了格伦布达,顾仙佛一次性动用了两个十年以上的老谍子,堪称是下了血本。 这两个谍子的本名估计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顾仙佛也只知道,这二人化名一个唤作杨雄,是萼绿城杨记牛肉铺子的掌柜;一个唤作风月,是帖龙儿的枕边人。 杨雄因为右臂被流矢伤过,所以如今是左手持刀,他伸出右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环顾四周。 马场里先是有着二百精通暗杀的西凉卫在兴风作浪惹是生非,然后是风月假传帖龙儿旨意命手下自相残杀,再加上有着原本就扎根在帖龙儿军中的老谍子煽风点火,现在马场里是一片混乱,杀人者被杀者搅到一起,雨水和血水混合起来,这个马场又重演了上一次帖龙儿攻打郭汝槐时的惨状。 有少数人正巧碰到杨雄带领进来的这四千兵马,还未惊呼出声,就被刻意安置在前面的一标箭术最好的弓手射出的铁箭穿颅而过。 杨雄收回目光,调转半个马身扫视着身后这些面相各异的四千兵马,面色平静声音雄浑:“各位兄弟,我杨雄出身密影并非军旅,也不会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语,今日我就与各位简短说几句大实话,我知道你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前些年被秘密派遣到萼绿城的西凉军中精锐,有潜伏半年的,有潜伏一年的,也有潜伏两三年的,你们本是军中精锐,让你们不声不响地潜伏这么长时间,说你们心里没怨气,是假的。但是咱们既然当年选择了吃这碗饭,那么这件事儿,也就是咱本分了。你们中潜伏最多的,也就四年有余,而我,或许你们中很多人认识我,有很多人还吃过我做的酱牛肉,当然,也有很多小子是吃了老子的酱牛肉不给银子的。” 说到这里,杨雄麾下有些早已经相熟的甲士禁不住笑出声来,严肃的气氛也缓解了不少。 杨雄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讲道:“而我,在萼绿城中做酱牛肉,已经做了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我有了自己的老婆,也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现在儿子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按理说,我怎么都不该因为王爷的几行书信就抛家舍业的来到这马场之中重新拿起西凉刀。但是今日,我杨雄来了,不仅我杨雄来了,咱四千袍泽都来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邀功,也不是为了比惨,而是想提醒大家,咱们蛰伏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今日披坚执锐到了马场之中,又是为了什么?” 杨雄沉默片刻,最终调转马头,面向一片混乱的马场,高高举起手里的西凉刀,大声喝道:“若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就留在这里慢慢想好好想,若是想明白了的,便举起手里的西凉刀,让这群草原蛮子知道,谁才是玩刀的祖宗!” 杨雄一夹马腹,率先一骑冲出,只留下四个字留在原地:“赳赳老乾!” 四千甲士同时举刀,裹挟着还带着三分寒意的春雨发动凌厉冲锋,嘴里也只是仅仅吐出四字:“共赴国难!” 在杨雄带领下,四千阔别沙场已久的甲士列成一个简单冲锋战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便朝混乱的马场冲锋而去,这四千甲士尽管阔别沙场已久,但是这马上作战的本事就像游泳,只要学会了就很难忘记,如今让他们一握到缰绳,之前在骨子里沉睡了许久的暴戾因子瞬间便苏醒过来,结成的冲锋战争虽然是最简单的梯次冲击战阵,但是这个战阵中的所有甲士却宛如一体,战马的冲锋速度c挥刀的高度都在一个近乎精准到恐怖的水平高度上,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便完成了从门口到马场中央的冲锋,而这四千甲士也在这一刻的时间里,被凝练成了一个甲士。 而那些还在拼命围杀图巴萨手下的那些草原蛮子,看到沉默冲击过来的四千骑兵,表情骇然脸色绝望。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 杀人! 杨雄带领着沉寂了数年之久的四千骑兵展开梯次冲锋的所有画面,被蹲在山坡上的洪兵甲尽收眼底。 此时洪兵甲早已脱离危险,为了不引人瞩目,他甚至扔掉了那一双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宣花板斧,只是在腰间别了两把弯刀——毕竟他习惯了双手作战,对敌之时若是左手里没个家伙,他还真不适应。 在洪兵甲的周围,倒伏着四五具契戎蛮子的尸体,看这些尸体的模样,俱是被利器或抹过喉咙,或洞穿心肺,从这干净利落的手法上来看,便可知是出于西凉卫之手了。 于和光站在洪兵甲身后,腰间也配了一把草原弯刀,脸上与胸前还沾着些许新鲜血迹,应当是刚刚屠杀回来。 洪兵甲挠了挠头,伸手指了指下面的四千骑兵,笑道:“老于你看,这四千骑兵犹如神兵天降,不仅打了这些契戎蛮子一个措手不及不说,更是从门口到战场中央,宛如一柄冷刀子切到了热黄油里面,直接把整块战场切割成了两块,这种作战手法与把握战机的本事,不是老兵油子,做不出来。” 于和光举目远眺,看着那四千骑兵终于抵达马场中央的混乱之中,手里有些锈迹斑斑的西凉刀收割起人头来却格外爽利,契戎蛮子马上功夫可以说是一流,但是下马之后的本事就差了些,大乾之中那些耗费无数前辈心血与生命总结出来的步卒对抗骑兵的经验他们更是一知半解,所以面对这来势汹汹且速度已经提起来的四千骑兵只有少数人能提着弯刀冲上前去或砍马腿或割马腹,大多数人还都是选择收起弯刀转身就跑,都在心底以为这图巴萨勾引的西凉甲士已经杀到了马场中央。 收回目光,于和光点点头说道:“能否在混乱的战局中嗅出破绽的味道,并及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主动出击,这算是考核一个优秀将领的核心素质之一,这四千骑兵展开的冲锋看似简单,但是你看细节之处却处理的很到位,不论是袍泽之间的互相配合还是冲锋之时的围三放一,不难看出这是咱西凉军中精锐甲士出身。只是这个战阵冲锋爽利则爽利,但是这四千甲士却没有龙枪在手,阵头锲进战场中后极易被拖慢步伐,若是冲锋的速度慢下来,那这四千人很可能被反应过来的契戎蛮子包了饺子。” 洪兵甲随意扯了跟牧草在袖口擦了擦放进嘴里,一边咀嚼着这尚且带着雨水与血气的青草味道一边慢慢说道:“事急从权嘛,现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就要当断则断,这群甲士舍弃了后路只求冲锋,是因为他们战前得到了消息,或者有信心,他们不会成为一只孤军,肯定会有袍泽来给他们收拾这些烂摊子。” 一名满脸是血的契戎蛮子从斜刺里闯出来,看到山坡上一蹲一战的两个悠闲“袍泽”愣了愣,张牙舞爪地正想说些什么,于和光却已经率先摘下腰间弯刀握在手里,右腕一抖弯刀便朝着那名契戎蛮子电射而出,力道之大直接贯穿那名契戎蛮子胸膛大半截。 于和光转身大踏步来到那名契戎蛮子身边,看着那名契戎蛮子躺在血水中的脸庞有些意外的发现他竟然年轻得很,撑死也就时十六七岁的样子,此时这个原本应该享受着大好时光的少年郎,正满脸绝望与不甘地躺在冰冷的山坡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不过对此于和光也只是仅仅感叹一声,心里并没有什么妇人之仁的想法,只是自言自语地喃呢一句:“下辈子投个好胎。”便弯腰把那口厚重的弯刀从那名契戎蛮子的胸膛上拔了出来,这个过程又带起了一捧不小的血雨。 拿起弯刀的于和光本想转身离去,但是想了想还是驻足弯腰,伸手把那名少年郎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山坡上这二人此时万万没有想到,帖龙儿最中意的小儿子就在谈笑之间被于和光随手一刀灭掉。 洪兵甲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笑道:“咋啦老于?看到这小子于心不忍了?” 于和光转身回到洪兵甲身边,咧嘴一笑:“哪能啊,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我家小子了,他今年也是这么个年纪,虚报了年龄入伍已经半年了,不过一直驻扎在青木郡那边,我也没机会过去看看他,这小子在家可是娇贵的很,我原本以为他到了军中哪能吃得了这份苦,也就一两个月就回来了,可没想到这小子硬是咬着牙挺了下来,我是高兴得了不得,可就是他娘,每天在家里担惊受怕的,光烧香已经烧了我半年俸禄了。” 于和光说起自己儿子,面上的骄傲之色根本遮掩不住,洪兵甲笑了笑,面色有些黯然。 于和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岔开话题道:“老洪,我看下面的时机也差不多了,咱龙马营也别在后面看戏了吧?咱这些小子们早就都嗷嗷叫了。” 洪兵甲笑了笑,伴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腰间两把弯刀叮当作响,眯着眼睛打量片刻,洪兵甲方才沉声说道:“现在这四千甲士虽然已经大致把战场分割完毕,但是这马场占地八千余亩,又有精兵一万两千,若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不能心急。老于,传令下去,让咱们龙马营的小子们把刀磨得快一些,半个时辰之后,你率六百骑去接应这下方兵马。” 于和光微微一怔,问道:“那老洪你呢?” 洪兵甲吐掉嘴里草渣,狰狞一笑,杀气凛然道:“龙马营做惯了先锋营,从来没有给别人擦屁股的习惯,我带着剩余甲士绕过中央,直取马场中军大帐!老子要拿着帖龙儿的狗头,祭奠郭汝槐将军的在天之灵!” ———— 洪兵甲的愿望很迫切,只是老天却不打算遂他的愿。 就在于和光转身传令的的那一刻,帖龙儿被手下亲兵搀扶着已经钻入了地道。 这个地道是由郭汝槐占领马场以后,遣最可靠的亲兵秘密花费五个多月的时间挖出来的一条从马场中央通向外面的逃生通道,这个地道是马场的核心秘辛,只有郭汝槐等少数人知晓,原本是想留着以备万一,但是帖龙儿当时进攻马场太过突然,再加上当时的八千西凉军由上而下俱都死战不退,所以这马场中的地道竟然是一直没有用过。 帖龙儿之前为了杀出重围身先士卒,砍断了三把弯刀的情况下才带着亲卫杀了出来,尽管帖龙儿实力不弱,但是今晚遇到的情况实在危急,帖龙儿在砍断第三把弯刀的时候,便被一名隐藏许久的西凉卫以一指洞穿小臂。 而帖龙儿这等地字高手虽然实力卓绝,但是却还未达到天字高手那一般可以一气连绵不绝的地步,被这一指击中大穴,帖龙儿原本矫若游龙的身姿顿时迟钝下来,在短短片刻功夫里,便受了两刀一剑,得亏着亲卫拼死把帖龙儿抢了出来,这才没让他们的大王葬身于乱刀之下。 幽深的地道里,一名亲卫手持火把走在前面,脸色煞白的帖龙儿由两名亲卫搀扶着紧随其后。 听着头顶传来的阵阵马蹄冲刺之声与喊杀之音混在一起,帖龙儿心如死灰,汉人所言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若非风月竟然是大乾埋下的钉子,被帖龙儿打造的如铁桶一般的马场肯定不可能被如此轻松地撕开一个口子,若是没有这个致命缺口的出现,任西凉再来四千人,帖龙儿也能坦然面对。 有些时候行军打仗就是这样,一招失手,步步失手,直到满盘皆输。 重重地叹了口气,帖龙儿现在开始想些更现实一些的问题,马场丢了,左贤王肯定震怒,车裂那都是往轻了说,而自己之前为将之时太过阴鸷酷烈,同僚别说帮自己说话,落井下石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如此,草原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幸好自己做万夫长的这些日子里攒下了一份不薄的家底儿,有这些真金白银在,自己哪怕什么都不做,后半辈子也能让自己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只是若是自己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左贤王肯定会追杀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那么只能在走之前,杀死一名亲卫让他换上自己的衣服,把脸划烂然后往火堆里一扔,能不能瞒过左贤王,就看天意了。 想到这里,帖龙儿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嘴角也悄无声息地勾勒出一个笑容出来。 娘的,老子这大半辈子都在行军打仗了,这悠闲富家翁的日子还真没过过,你们爱做哪些殉国的勇士你们就做去,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但是刚刚转了一个拐角,帖龙儿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顾仙佛笑容满面地坐在一张尚且带着血污的桌子后边,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锅子一边热情招呼道:“来啦?等你好久了你看,别看这马场里的战马成千上万,但是要弄点肥牛出来,还真不好办,快坐下吃点。” 帖龙儿心中震怒,不待他吩咐,手下十余名亲卫便齐刷刷的抽出弯刀杀气腾腾地围了上去。 顾仙佛依旧笑眯眯地涮着牛肉,手边酒樽里竟然还盛着二两黄酒。 两名亲卫对视一眼,怒吼一声便挥动弯刀冲了上去,尽管这两人都是玄字武者,但是此刻舍生忘死之下招数威力自然大增,又是本着换命的心思去的,两柄弯刀竟然在空中发出刺耳尖啸。 一柄弯刀砸向顾仙佛头顶,一柄割向顾仙佛喉咙。 顾仙佛低头挟了一筷肥嫩多汁的肥牛在碟子里的酱料中蘸了蘸,满脸享受地放到嘴里。 就在这两柄弯刀马上就要建功之际,一口饱经风霜的西凉刀自斜刺里骤然挑出,随手便磕飞两柄势大力沉的弯刀,而后狭刀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飘飘划过这两名亲卫喉咙。 待到虎头儿的身影总阴影中慢慢走出以后,这两名亲卫才捂着喉咙双双倒地。 顾仙佛遗憾地看了被溅射进去一捧鲜血的锅子,搁下筷子感叹道:“可惜了,你是没口福了,这锅子可是我千里迢迢从西凉带出来的,不过也没关系,人血牛血都是血,洗洗还能用,你说呢?” 帖龙儿拨开亲卫走了出去,重重冷哼一声道:“今日我帖龙儿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堂堂一个西凉王,为何还要这般侮辱于我?!” 顾仙佛抬头,惊诧问道:“你认识我?可我不记得与你照过面啊。” 事到如今,帖龙儿索性放开手脚,在顾仙佛对面大咧咧地坐下,冷声道:“你这黄口小儿的画像早已经传遍我契戎男儿手中,别说是我,就算我麾下千夫长百夫长乃至斥候都对你模样烂熟于心,顾仙佛,你等着吧,只要我契戎男儿一日没死绝,你就得一日活的提心吊胆,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人头,在草原上很值钱,值钱到能让所有勇士奋不顾身地都要割下来。” 顾仙佛面露惊喜,随即羞赧笑道:“真的?本王在草原上已经这么出名了?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西凉蛮子抗契戎 铁灰色的天空沉重的压在人们头顶,骑在马上,似乎就契戎天空更近了一丈。拖曳着火蛇的箭雨一泼一泼投上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落下,将秋叶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早晨的北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送来,其中还杂着焚烧肢体的焦臭。 弓箭手雁翼大阵的后方,被称作君侯的武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褐色的眼睛里蕴着冷硬的目光。呼喝、哀嚎、兵器砍斫的声音、羽箭破风的声音,一切汇成了血肉沙场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这战场的声音就低落下去,耳边的喧闹中留出了一片空白,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辽远。 君侯默默地竖起了右手。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地扬播,层层相叠,有如在山谷中回荡。 守城的士兵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契戎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人别有一种惊惶。契戎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城砖。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碎石乱砖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呕吐,虽然他们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时间进食了。 “弓箭手停下了。”有人低声说。 “难道是契戎人的箭用完了?”这个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侥幸。 “都趴下!”守城的千夫长喝道,“小心契戎人诡计!” “我……我看见契戎军撤了,”一个年轻的守城战士忽然站直了,指着远方契戎军列队的弓箭手,“契戎军撤了!契戎军撤了!” “契戎人撤了?” “契戎人真的撤了?” “莫非是北山大营的援军来了?” “契戎人撤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不顾律令,从避箭的木栅后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眺望着敌军的阵营。随北风而去的浓烟遮蔽了契戎军的雁翼大阵,但是眼神好的战士们还是看见黑衣的契戎军射手们拔起插在土中、尚未射完的箭枝,扑灭了引火的柴堆,整齐有序地背向退了出去。雁翼大阵渐渐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契戎军射手营的三千强弩渐渐隐没在尚未散去的黑烟中,只剩下三骑停留在方才列阵的地方。 “契戎人……真的撤了?”最后连千夫长自己站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北风吹散了黑烟,渐渐露出初冬荒芜的原野。眼前的一切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差一步就可以将秋叶城北门化为灰烬,契戎军竟然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除了神迹,再没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了。 “天神佑我西凉啊,”千夫长颤抖着拔刀指天,“雪天之神,雪天之神啊!” 幸存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魁梧的百夫长大喊着冲向了垛堞边,将素白色的西凉大旗向空招展。被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包围着,象征西凉的淡青色雪菊花又一次盛开在秋叶城的上空。 一面漆黑如夜的旗帜几乎是在同时扬起,就在契戎军射手刚刚撤去的阵地上。当战场的风将黑旗拉开,一个有如鲜血浇成的赤字仿佛从黑旗上自己跳了出去,变作了天地中无法束缚的狂龙——“嬴”! “嬴……”千夫长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字。 战场上仅剩的三骑中,黑甲黑氅的武士打起了这柄大旗,他身边背着四面赤红色靠旗的武士从腰间拔出了修长的马刀,而裹在火铜铠中的君侯自马鞍上提起他的武器,赫然是刃长六尺的斩马刀。契戎军仅剩的三名武士一齐抬起眼睛,眺望着西凉的城头。 风声忽然紧了,冷瑟的北风忽然变得刺骨,带着啸声从城头上擦过。更强的风势将战场上的黑烟卷上的天空,烟气散去的时候,灰色的原野上竟是一片赭红,一片起伏的赭红,有如波涛。 “杀!”君侯拉下面甲,忽然高举起他的斩马刀。 “杀!”整个原野都在应和契戎国君侯的命令。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赭红色流水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西凉的城门。在这场声势逆转北风的冲锋中,一切人的声音都被吞噬了,只剩下千夫长有如呻吟般的一声…… “赤……潮!” 远处的喧嚣逼得更近了,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山间的风,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将斜切下的白梅插进素瓷瓶里,细而黑的笔直长发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发白得惊心动魄。 “听声音,似乎是南门的契戎军先破城了。契戎国的赤潮,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悍兵啊。” “枫……” “虽说早就有为西凉而战,至死无悔的心,可是听到这样地狱般的喊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战栗呢。” “枫……” “公主殿下,到了我也上战场的时候了,”蓝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那么,就此诀别吧。”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嘴唇翕动,却没有说什么。 年轻的武士双手按住右膝行礼:“国家的祸乱,是武士们履行忠诚和责任的时候。能有为国尽忠的机会,是西越枫的荣幸。可惜没有时间报答公主的恩遇和赏识,是我毕生的憾事。如果果真还有来生,希望还有机会去清冶湖边,聆听公主的箫声。” “我也准备好和秋叶山诀别了,来生的时候,会去清冶湖边吹箫。” “这样么……”西越枫的脚步在门边迟滞了一下,“那么,再见了。” 他转身拉上了门,按刀而行,走廊中响起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屋中只剩下插花的女人。她低头看着水盆倒影中一尘不染的人。太过白皙的皮肤就像一张细致的绵纸,上面写意般地挥出两痕青翠的眉。慢慢的,泪水从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划过,落在水盆中,倒影就此碎了。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纵然是绝别,西越枫的步履还是雍容沉静,就像当年他觐见父侯的时候。她最初喜欢上这个衣蓝佩刀的武士,并非因为他闻名的美貌和诗才,而是因为他的步伐。那样轻微而节奏分明的脚步,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即使山在一侧塌下来,他也会为你顶住它。 “西越是个可靠的男人,那就嫁给西越吧!”那天夜里,父侯饮着碗中的酒,漫不经心地说。 她没有说话,以折扇遮面,放下了自己身边的竹帘。西越枫如山一般端坐在下方,一动不动地按着腰间的长刀,直视灯烛。父侯无声地笑了。 “我的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晋侯曾经试探着问她。 她手持一管长锋兔毫,点了墨,在纸上临写洛辉阳的《深谷抄》,不作回答。指尖大的小楷秀丽悠远,就像天边的群雁。晋侯看着女儿的笔锋停滞,而后脸颊染上了酡红。 “清水静山,流云白鹤?”晋侯拾起那张素笺弹了弹,苦笑着收进自己的衣袖中,“即使走遍东陆,又有几个清水静山,流云白鹤的年轻人呢?找到他,难如登天啊。”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女儿,”晋侯起身契戎去了。 西凉国秋络公主十七岁束发,名扬于东陆公卿。颜若冰雪,眉目如画,一笔洛辉阳的昭阳体,一枝吹透秋寒的九节箫,好吟哦古风长调。雪国冰姬的名字一直震动了天启城的皇帝,传说皇帝手持公主的书法,挑灯夜读,感慨有梅香暗来。 自此,在天瞑阁觐见晋侯的贵族年少总被晋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其中就有幸运的人被赐宴席。据说宴席中总有一扇竹帘垂在一旁,后面人影暗香,令人浮想联翩。 十八岁那年,第七个贵族武士觐见晋侯,被召竹里馆赏雪,更蒙晋侯的恩宠赐给家宴夜饮。她端详灯下的武士良久,没有说不。那个年轻武士的名字,叫做西越枫。 “下雪了……”西越枫踏出竹里馆的精舍,仰头看着天空。 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秋叶城覆灭的清晨降了下来。漫天的白茫茫,园中小径的尽头,一株白梅树虬枝横斜,仿佛画纸上几道粗疏的墨迹。西越枫看着梅树,远处的喊杀声渐渐不闻,周围静得生寒。 “我生轮回一甲子,鹤羽飘霜六十年。” 此时他想起的竟是这句小诗。六十年前,西凉一代名将和文匠司马秋寰看着窗外的飘雪,写下了这句辞世诗。两年前晋侯在松涛馆的小园中宴饮,他即席以折扇击掌,唱颂这句哀歌。满座喟叹良久,晋侯背后的竹帘掀起了一线,愁眉下柔若春水的一瞥落在了他身上。 人生的六十年,不过是六十度飘雪。生死的匆匆,逆旅的寂寞,是西越枫自幼感喟的,直到灯下的公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说:“匆匆六十载,愿若此相依。”一丝久不褪去的暖意罩在了西越枫心头,两人在那年冬天的初雪中持手对坐,一起看着窗外挂雪的梅树。 惊悸电闪一样掠过,他忽然扭头,赤红色的战马静止在园子口。马背上的武士提着双刀,刀尖上的红意一滴一滴打落在雪地上。对敌的双方都不曾预料到这场遭遇,隔着茫茫的雪幕,两人竟是平静地交换了眼神。 平静瞬间就被打破了!西越枫猛地矮身,人眼已经无法捕捉他拔刀的速度,蓝衣的人影带着雪亮的刀光冲杀出去。赤红的战马在同时猛蹬地面,马上的武士雷霆般地大吼,一人一骑带起的疾风撕破了雪幕。 白梅树梢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几点温暖的红意溅在雪上,慢慢地弥散开来。 “枫,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么?” “采了梅花晒干,配上雪水和新茶,会很香吧?” “茶有一丝甜味呢。” “真好……” 那些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传来,好像是许多人同时说话,却是一个人的嗓音。许许多多的声音层迭在一起,又渐渐的契戎开了耳边,让人不知道说话的人到底在哪边,只知道她越来越远。 西越枫努力地扭头去看那株白梅,看见它竟然盛开着耀眼的红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自心腹而起的凉意慢慢地吞噬了他。 “死,一点都不痛,只是很寂寞。活在世上,原本就很寂寞……所以,不必害怕,”他的刀术老师曾说。 此时他才真正领会到这种寂寞,带着恐惧的寂寞。贵族武士优美而凌厉的刀术在敌人沾满鲜血的马刀下不堪一击。马刀斩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剁一块生铁那样裂开敌人的肌骨。 真正的杀人之术,竟是如此的么?垂死的寂寞,竟是如此的么?一种绝大的战栗仿佛把他的身体彻底撕开了,西越枫猛地转身,对着小园另一侧的精舍大喊:“秋络,快逃!” 契戎国千夫长张博住战马,诧异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对手。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扭头去凝视那株梅树,仿佛丢了魂魄。而后他忽然转身,将手伸向了小园的一侧,张大嘴要喊什么,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张博什么也没听见,他那一刀,已经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敌人的咽喉。 敌人扑倒在积雪中。 女人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瓷瓶中的白梅零落几瓣,落在她与梅花同色的手上。她握住了小桌上那柄朱鞘的短刀,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年轻的女孩一手倚在窗口,有如沉睡着,另一手握紧了一只小瓷瓶。一丝蚯蚓般的血痕蜿蜒着爬过她的嘴角,滴落在素色的坐席上。从打开的窗口,可以眺望到无数的火箭如同着火的蝗虫扑向了恢宏的天瞑阁。 西凉国都秋叶城的王宫,雪国的骄傲天瞑阁,也要在契戎军火蝗般的箭雨中没落了。 “此心托江水,思君无断绝;此心付山阿,思君永不移,”女人将短刀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倒啦,倒啦!” 潮水般的欢呼中,天瞑阁最高层上,燃烧的主梁轰然落下。这根十余丈长、合抱粗的乌楠木曾经是天瞑阁的脊梁,支撑这座称雄北国的宫城。此时它巨大的重量摧枯拉朽,将还在燃烧的白墙砸得粉碎。这座精木和白石构造的高阁如同一间纸房子,瞬间化作了废墟。大梁激起的烟尘冲天而起,燃烧的灰烬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一样舒展了双翼,想要腾空飞去,却还是纷纷洒落在周围。 一条椽木砸落在了雄骏的炭火马下,契戎侯勒住战马,冷冷地瞟了一眼废墟。 “宁死也不肯逃出来?”契戎侯点了点头,“不愧是西凉的君主。” “君侯,死要见尸,不然帝都的钦使问起来,多有不便,”陪伴在侧的黑铠武士低声提醒。 “晋侯秋燝不会舍城逃跑,与国共亡,是他的尊严。让他死得像一个君王吧,让人把天瞑阁的废墟埋了。” “是!” “君侯如此了事,只怕有失谨慎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肃静。黑铠武士儒生一般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骑着白马以手掩鼻的钦使已经现身在远处。两名武士各披着黑白两色甲胄和战马,夹在钦使两侧贴身护卫着。 “那么钦使意下如何呢?”契戎侯忽地转头,唇边挂着一丝冷淡的笑容。 “若是不起出叛逆的尸身让本使带回天启,本使该如何取信皇帝和天启城的诸公?若是不以秋燝首级传视天下,又如何镇服四方的乱民?君侯难道真的以为秋燝不会使诈?” 契戎侯马鞭一指:“那么就是那边那人了,那就是晋侯秋燝的尸身,钦使带回天启交差吧。” “君侯怎么可信口雌黄?死在宫门口的,怎会是秋燝的尸首?” 契戎侯所指的那具尸体被烈火烧得焦黑难辨,分明只是随手一指,钦使勃然大怒。 “给钦使上一柄铁铲,”契戎侯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钦使不信本侯所言,那不妨自己挖一挖。只是本侯纵然信口雌黄,也知道秋燝的尸首不会比那具更好辨认。传首天下的,不过是颗死头,烧死在宫门口的或是烧死在阁顶的,在嬴无翳看来,并无区别。这里人头不少,钦使自己挑一颗好的吧。” “君侯,”一骑赤红色的战马旋风般驰来,张博贴近了嬴无翳的耳侧,“我在城南的地方抓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看衣着,只怕是秋燝的女儿。” “女儿?有意思,”契戎侯剔了剔褐色的长眉,“去看看!” 炭火马低嘶一声,契戎侯嬴无翳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是雪天远处的一点。契戎国围攻天瞑阁的上千军士在契戎军那名黑铠武士一挥手之下,追随君主而去,诺大的天瞑阁废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名契戎军捧着一把铁铲,恭恭敬敬地站在钦使的马下。 “嬴……嬴无翳!竟然目中无人!”钦使肥白的脸上,两撇胡子颤动不休。 “这次能够攻敌不备,一个半月内拿下秋叶城,全凭契戎国的雷骑奔行如电。今方破城池,为皇室建立大功,正是春风得意,钦使还请谅解。至于晋侯的遗体,就交给白毅吧,”钦使身边穿白甲的武士劝慰道。 “嬴……嬴无翳!哼!”钦使怒气未解,狠狠地一鞭坐马,带着随身的护卫契戎去了。 剩下披黑白两色甲胄的年轻武士留在废墟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契戎侯嬴无翳,只怕是乱世的种子吧?”白毅默默地看着废墟。 “说得倒像你是个老家伙,契戎侯是个初上阵的小子,”黑甲的武士撇了撇嘴角,笑容中有着难以捉摸的狡猾,“若是可以,我倒想像他那样。” “息衍,你本来就是乱世的种子。”白毅目光一闪,随即垂下了眼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湖心亭赏雪 下 谢玄挥了挥手,身后一个伺候着的婢子立即弯腰,递过一个金丝紫檀木的箱子,谢玄将箱子放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之上,开启之后,从里面取出一枚极其精致的碧绿色酒坛。 酒坛极其娇小,里面最多也就容两斤酒,但是这酒坛极其精致,用料也极其考究,一看便知里面的酒水应当是极其珍贵。 彭巡抚是个从军营里出来的老丘八,虽然在巡抚的位子上坐了几年了,但是那一身的兵痞气却依旧没有抹干净,而他之所以能坐到这个巡抚的位子之上,也正是通过走了谢家的门子,彭巡抚日常一直以谢家门将自居,在谢家人面前,哪怕是一个小辈面前,姿态也是放得极低,尽管周围人因为这事儿将这彭巡抚看得极低,但是彭巡抚自己却对此甘之如饴。 曾经他当年有一房小妾,对谢楠风流韵事略知一二之后,曾经在饭桌上无意之间表露出对其轻视也不屑,话音刚落地,直接被彭巡抚命下人将其叉了下去,当堂执行家法。 彭巡抚那时依旧在餐桌上喝酒吃菜,地上趴着的是自己刚刚从勾栏里花八百里银子赎回来的小妾,两名如狼似虎的家丁手拿水火棍在小妾身后执行家法,八十棍子下去,那小妾的翘臀直接被打得血肉模糊,彭巡抚此时也刚刚吃饱喝足,随口说了一句,便将那小妾赏给了后门的老乞儿。 那时与彭巡抚同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除了那名小妾之外,还有另外三名夫人,这三名夫人别说替这位妹妹求情,就连一个眼神都不敢的,也就是从那以后,彭巡抚家里的所有人,对提起谢家二字都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说一句不是。 看到这一精致的酒坛,彭巡抚豪爽地笑了笑:“谢公子,这酒虽然看的精致了一些,但是这量也太少了一些啊,就这不到两斤的量,俺老彭说句实在话,还不够老彭我一人喝得。” 谢玄摇头而笑,右手轻轻托起碧绿色的酒壶放在自己眼前观赏良久,而后笑着问道:“老彭,你可知道这壶酒叫什么名字?” 彭巡抚摇头,实话实说道:“俺老彭只管喝酒,对酒的研究还是真不多,看谢公子的这酒壶,肯定是精致的好酒,俺老彭别说喝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谢玄哈哈笑了笑,捧着酒壶转头问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叶阳安,问道:“阳安,你可知道这壶酒叫什么名字?” 叶阳安早就琢磨半响了,但是此时却依旧没有头绪,正好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道:“回谢大少,刚刚阳安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不下三遍,但是却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酒壶。” 彭巡抚看了叶阳安一眼,难得拱手恭敬问道:“敢问这位,可是叶府的叶阳安叶二爷?” 叶阳安对彭巡抚的暴戾脾气素有耳闻,下意识诚惶诚恐地说道:“彭大人言重了言重了,在下在彭大人面前哪里称得上二爷,在下却是叶阳安,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就称在下一声阳安便是。” 彭巡抚此时却是极其恭敬,笑着摇摇头,坚持说道:“二爷您可别客气,叶家在罗云城的宅心仁厚那可是出了名的,不说别的,去年我老娘差点过不了年关,多亏叶大爷妙手回春,才将我老娘的命重新拣了回来,这些大恩大德,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 谢玄轻轻开启酒塞,霎时间湖心亭里酒香四溢,他把酒壶交给背后伺候着的婢子,笑着说道:“现在你们二位都是我谢玄的座上宾,老彭、阳安你们二人别扯远了,我告诉你啊,这壶酒唤作九酿春酒,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从长安带过来的,皇家特供酒,在长安的地位与名声,不比春桃酿在东陵道的地位差,阳安啊,今天这壶酒咱们两个喝得,但是若是让老彭这个泥腿子喝,那就是牛嚼牡丹了。” 此时婢子已经将那一壶九酿春酒替在座的三人全部满上三两,酒壶里的酒水不多,不过二斤半,也就是四十两,去了这九两之后,所剩也就三分之二了。 彭巡抚摇摇头,低头闻了闻酒香之后,小声嘀咕道:“这酒是好酒没错,给老彭喝是牛嚼牡丹也没错,但是就是这酒份量实在是太少了,也就够老彭一人喝两口的,谢大少,咱老彭冒雨来吃这顿饭,您可不能这么小气啊,您要是不管酒您早说,老彭来之前就自己带着酒了。” 谢玄倒是也不生气,呵呵笑道:“老彭,平常说你没见识,你这头倔牛你还不信,现在栽到没见识上了吧,别看这九转春酿的份量少,但是还真不是我缺你老彭的酒喝,这九转春酿为何叫九转春酿,你不喝一口是不会明白的。” 彭巡抚将信将疑,顺势端起酒盏声如洪钟:“老彭这辈子,就是一好武,二好酒,您这么说,俺老彭还就非得试试了,正好顺着这个酒茬,老彭就借花献佛了,敬谢公子,叶二爷一杯。” 三者都是正襟危坐,三杯酒盏遥遥一碰之后,谢玄只是抿了抿嘴唇,叶阳安喝了三分之一,彭巡抚最实诚,直接将那杯酒盏里的所有酒水一饮而尽,完事之后还砸吧砸吧嘴巴,小声嘟囔道:“这酒这么珍贵,我也没尝出多少好喝的,味道还行,就是这劲道,实在太……” 话语还没说完,彭巡抚就感觉一团火顺着自己咽喉飞了上来,霎时间这个酒腻子一张胖脸通红,话语也被憋了回去,双眼里面充满血丝,全是血红的神色。 叶阳安也不好受,他抿掉了酒盏里的三分之一,一开始确实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但是等到这酒水下肚一两息的功夫过后,瞬间就感觉肚子里仿佛吞掉了一只烧的通红的刀子,刀子在他的肠胃里面乱转,硬是让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脸色通红。 谢玄见状哈哈大笑,拿起筷子抄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放进嘴里,一边缓慢咀嚼着一边微笑着问道:“老彭,这九转春酿怎么样?” 彭巡抚此时已经脸色涨红如猪肝,说话已经结结巴巴,听到谢玄询问之时,打了一个酒嗝儿,摆摆手费力地吐出四字:“俺……俺上头了。” “这九转春酿名字不是白叫的,初入口时感觉口感挺柔软,但是真要入了肚子,那可了不得了。你非得经历过九次曲折之后,方能算是彻底降服了这一口酒。”谢玄摇头而笑,拿起筷子示意道,“来,阳安、老彭,吃筷子菜压压酒意,喝这个九转春酿啊,不能和别的那些酒那么鲁莽的喝法,我跟两位说啊,这九转春酿,得是入口之时只取一点,使之均匀涂抹在口腔内壁里面,使得嘴巴里面都挂上薄薄一层,而后趁着这个酒意再吃一口菜,这味道真是美。” 叶阳安毕竟不胜酒力,此时脸色涨红,急忙拿筷子挟了一大块雪白粉嫩的鱼肉送到嘴里,立即精神一震,赞口不绝道:“谢大少,这鱼是真得美味啊……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一入嘴里,味道还是真得没得说啊,我看这鱼肉其实也就无所谓加了豆豉、葱丝、油盐酱之类的,怎么味道这么美味呢?” “哈哈哈,阳安兄你这句话算是问到这么点子上了。”谢玄脸上浮现出了玩味赞赏的笑容,又挑了一筷鱼肉送到嘴里,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情之后,才慢慢说道,“阳安你听我慢慢给你道来,第一,这鱼不是寻常鲤鱼草鱼,而是罕见的鲈鱼,不是有句诗曾经说‘鲈鱼正美,不如归去’嘛,这鲈鱼肉质确实是比别的鱼肉鲜嫩一些,这是天生的,别的鱼学不来。” “这第二嘛,就是这鲈鱼是怎么样养的了,阳安你听我跟你说,以后吃鱼你千万要记住,吃鱼千万不能吃河鱼,河鱼水质浑浊,肉质也差,吃到嘴里一股子土腥味,海鱼小部分好吃,但是大部分海鱼不行,海水太糙,鱼肉也不精致。只有这大湖里的鱼,水质好,鱼肉鲜嫩,而且大湖一定要开阔,鱼儿有充足的空间来磨去身上的肥膘,你看我谢家这瘦湖,引得是刀刹河的水,湖面又开阔,水质是没得说,这里的鲈鱼啊,也是真正的好吃。” 在谢玄的娓娓道来之中,湖心亭里这道别样的晚宴也就开始了,鱼肉菜大口吃着,只是这酒水却没怎么动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醉醺醺的三人也开始谈起了正事儿。 此时罗云城里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赈灾的大事儿,这事儿叶阳安已经与谢玄碰过头通过气,现在所说基本就是定下了,此时的赈灾事宜极大,单单靠着罗云城自己这个城池里的粮食储备,是做不到真正万无一失的恶,所以也就是让叶家等几个大户牵头,先出一波粮食让难民渡过难关,然后东陵道甚至长安那边的粮食就过来了,所以现在罗云城里,最难得是如何解这燃眉之急,如何能平稳渡过从受灾到粮食到来这一阵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一百七十三章 筹粮 罗云城里的暴雨还是一如既往的下着,只是城里的气氛却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面对此次赈灾事宜,叶家还是一如既往地战队在谢家这边,赈灾还没有开始,叶家要出五千石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受灾的百姓当然对此时奔走相告赞口不绝,但是在那些高层的有心人眼里,这件事情却不是一个多么好的信号。 众所周知,一直是做甩手掌柜的易章易太守突然复出了,不仅仅是复出,在那些小的地方已经慢慢伸出了自己的触手,而且解决手段极其强力,谁来求情都不好使,眼里只有大乾律法,虽然处理得事情都是小事,但是在这些庙堂高层眼里,这明显是一个信号了,一个罗云城之中即将风云再起的讯号。 一直是甩手掌柜的易章竟然直接出来掌权了,这个消息在很多人心里无限被放大。 而且在不久前的饭局之上,易章谈起了赈灾的事宜,明确表示是把赈灾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谢家去办理,这里面的火药味道不言而喻。 这次赈灾是否成功,所带来的效应不仅仅是赈灾这么简单,还是那易章和谢灵之间的交锋。 如果赈灾这次成功了,那一切都好说,但若是万一出了点差池,后果谁都能想到,易章肯定会把所有的问题都砸在那谢灵身上,谢灵就算人脉再深厚,背后权力影子再大,恐怕也不会轻易从这件事儿里超脱出去。 叶家作为一个商贾乡绅之家,在罗云城的商界里面可能算是说得上话排的上号,但是要说敢掺和到谢家与易家的交锋里面,这明显是会不知死活的表现了。花家作为罗云城药材界的榜眼,其实真是不缺这几百石的粮食,关键是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去,毕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叶渊海也知道此次事情重要性,叶家此次筹粮都是他亲自出面监督,九十多岁的老人了,在下着暴雨的天气依旧披着所以拄着拐棍站在最前线,这种事情一次两次或许是装的,但是做一辈子,就算是装的,那也装成真的了。 就算是与叶家并不对付的其余商贾之家,见到此情此景之后,背后里也会诚心诚意地感叹一声,暗道这叶家老爷子不管怎么说,确实是宅心仁厚的好人。 叶家大房叶阳禄依旧在家里主持大局,叶家三房里面只有他将父亲叶渊海的医术学到了分并将其发扬光大,所以药铺里的生意都得他把控着,城中达官贵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指名道姓的要叶家大爷过来,不管是大病还是小情,起码叶家大爷过来了,自个心里能安稳一些, 二房的叶阳安,此时搭上谢家谢玄的门子不久,现在正是出得火热的时候,这不天刚刚蒙蒙亮,叶阳安就吩咐下人备好了马车,带着叶家秘制的三坛药酒和一对儿秦朝的青铜树去往谢府了,老爷子对叶阳安这种做派说不上赞叹,但也是默许的姿态,已经吩咐了下人现在这几天二房不论在柜台上支多少银子,都行。毕竟这年头,财富与权力依然不是对等的关系,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权力可以制造秩序,而财富不论你有多少,都得在权力支配的秩序中运转流转。 所以现在跟在叶渊海身边的,只有叶家三房叶都灵,这个深得叶渊海宠爱的病美人,虽然只是一个弱女子,身材也不好,但是筹粮这件事情,叶都灵却一如既往地咬牙坚持了下来,哪里最难筹粮,她就去哪里,哪里道路最难走,她也去哪里。 这件事儿倒是在叶渊海的预料之中,叶都灵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但是她身上的坚韧却比大多数男子都来得强烈地多,恐怕叶家所有男丁之中,也找不出一个在坚持和坚韧之上能超出叶都灵的人来,这也是叶渊海为什么肯把这叶家药铺采购的权力交给叶都灵的原因,毕竟叶渊海就算再宠爱自己这个小女儿,关于叶家前途大事的事情,还是要慎重一些的。 今日叶渊海与叶都灵父女二人都来到了城门楼子上,东城门之下就是浩浩荡荡的刀刹河,原本就异常雄伟的刀刹河在这半个多月的暴雨助势之下,水位平涨了接近一丈,水质也极其浑浊起来,刀刹河水流起来,宛如一条巨龙在咆哮一般。 叶渊海看着下面奔腾的河水,摇头叹息:“老天不开眼啊,这么大的雨下这么长时间,怕是百姓要没有活路了,我前两天收到你叔叔送来的信,说是咱老家的地,都被雨水淹了,现在颗粒无收,你得回去准备一下,我已经给你叔叔回信了,再过两天,就让他们来城里住两天,你把客房收拾好,别怠慢了人家。” 叶都灵尽管披着蓑衣,但是依然遮掩不住她身形的娇弱,她低头抿嘴秀气一笑,温柔说道:“父亲你放心,东苑的那些客房一直空着也没人去住,我回去就让丫鬟把那儿的客房打扫一下,等咱叶家的那些亲戚来了,让他们住在那儿便是。” 叶渊海点点头:“也好,有童教头在东苑压着他们,让他们也闹不出太大的事情来,三年前他们在咱家闹出的那些事情,确实……确实让灵儿你受惊了,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也跟着你叔叔的子侄辈混了进来,没想到啊那玩意喝了两杯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过灵儿,你放心,那个半夜敲你房门的家伙,已经被你叔叔亲自执行了宗法,在祠堂里面被打死了,我亲自派耿护院去瞧过尸体,假不了。” 叶都灵摇摇头,气质依然是那么从容淡然:“都过去的事情了,父亲就不要提了,灵儿心胸没那么狭隘,也不会将此事迁怒到叔叔身上,叔叔是个好人,这些年咱们留在老家的祖宅和祖坟,多亏叔叔看着,才使得咱老叶家的香火没有断。” 叶渊海对于自己女儿的识大体明显非常高兴:“我叶渊海的女儿,确实懂事啊,不像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哥哥,要么不聪明,要么太聪明,唉……” 叶都灵笑了笑,没有接口谈起这个话题。 叶渊海再厉害再精明,也是老了,叶家这么大的家产,却又三个儿女,怎么分?什么时候分?这都是不得不想的话题。 叶都灵从来没有对这件事表示过有什么想法,不论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甚至一些心腹掌柜和婢子主动来找她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都是避而不谈的,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父女二人在城门楼子上说了不久时间,就有老管家过来汇报,这儿一块的粮食都已经装船了,等到过了中午船工们吃完午饭,就可以往北边粮仓那边发过去了。 叶渊海与叶都灵难得出来一次,听完老管家汇报之后也就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说起了城门大街上有一家新开的馆子不错,那里的驴唇与捋舌做得俱是一绝,叶渊海此时也难得有了兴致,就吩咐老管家直接驾车去了那家号称陈记的驴肉馆子。 因为下雨的缘故,再加上没怎么有老客户,陈记里面生意惨淡,看到叶渊海与叶都灵二人进来,掌柜的加小二立即全都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尤其是在叶都灵摘下自己蓑衣的一瞬间,血气方刚的小二立即呆了一呆,再然后手脚就极其勤快了起来。 叶都灵对于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礼貌性地对那小二点头笑了笑,然后便和父亲上楼了,在楼上那个雅间里刚刚坐下,小二便提着一壶碧螺春走了上来,沏茶完毕之后便笑吟吟地退了下去,而后不到一刻钟功夫,姜汁驴唇、酱汁驴肉、炭烤驴舌三道硬菜便被送了上来,叶渊海毕竟已经年老,胃口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了,虽然这三道菜都是硬菜,厨子手艺也是没得说,但是叶渊海却只是动了三四筷子就停住了。 叶都灵虽然身材瘦弱,但是胃口确实极好,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最爱吃的姜汁驴唇已经被她扫荡了大半。 叶渊海看着叶都灵在自己面前风卷残云,是打心底里高兴,先是叫了两杯龙井解腻,然后又叫小二送进来两盘青菜自己慢斯条理地吃着。 茶过三巡,菜过五味,叶都灵依然在吃着,只不过用饭的动作慢了下来。 叶渊海端起还算可口的龙井品了一小口,拿起筷子挟了一筷青菜递到自己嘴里,慢斯条理地说道:“灵儿,我听说……长英这几天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叶都灵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雪白粉嫩的脸颊悄无声息地一红,低声道:“父亲消息还是挺灵通的,长英……长英这些天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些上进了,不再和以前那样无所事事了,算是……算是变好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议长英 “应该算是好事?当然是好事……”叶渊海身材高大,正襟危坐在座椅之上,慢慢说道,“长英来咱们家,也算是有一段日子了,董家虽然这些年没落甚至衰败了,但是往前推五十年,董家也是书香门第,甚至曾经出过七位进士,这长英啊,是名人之后,做的诗词虽然匠气重了一些,但是也不乏大家气魄,他是没赶上好时候,如果能赶上好时候,就他的才气来说,怎么着也能是一个进士,可惜啊……生不逢时。” 叶渊海喝了一口龙井,悠然长叹道:“灵儿啊,我最怕的,就是这长英虽然来了我们家,但是心却不在我们家啊,就怕这种人,因长期怀才不遇,难免心有抑郁,时间久了,难免会把这份抑郁转移到你身上来,这样你们两人的生活难免不幸福,毕竟我们一个商贾之家,在那些政坛之人眼中,地位是肯定极低的,当年我们为了给长英捐个孝廉出来,走了多少门子,花了多少银子,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现在长英能和你好好过日子,是最好的结果了。” 叶都灵笑了笑,放下筷子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小声说道:“男人嘛,早晚有一天会站起来的,哪能一直这么低着头活着啊。” 叶渊海欣慰地开怀笑了笑:“是啊,现在我想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你们两个能以后一块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这是为父母最想看到的一面。对了……我听说前两天,在燕云楼里,苏家的三公子,对长英似乎是很不友好啊。” 叶都灵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以白皙的手指轻轻捏着自己眉心,抿着嘴小声说道:“这件事儿……没想到父亲也听说了,没错,这件事儿发生在燕云楼里,起因倒是也简单,苏三那边欠了咱们叶家一点药银,长英想要做些什么,所以我便让他去找苏三公子去尝试要回银子,但是长英实在是文人气氛太重了,他天真的以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苏三不还,他就紧紧抓着苏三不放了,让人家当着面在燕云楼暴打了一顿,而且还是往死了打得,那药银确实被他要了回来,但是这顿揍挨得是真狠,回来的路上,他又淋了雨,而且挨打之后也没有回药铺立即抓药看病,而是去了老程家的小馆子里,和东边来的齐单齐公子喝了两斤花雕,等到再回叶家的时候,伤势和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到现在为止还躺在病床上。” 叶渊海脸色变得严重了一些,他冷哼一声,缓缓说出一句话:“长英虽然是赘婿,但好歹也是咱老叶家的人,以前是以前,长英自己糊不上墙,我们想管也没法管,但是现在不同了,长英自己想做些什么,自己把自己当成我们叶家的人了,那他苏家要是再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实在太打我叶家的脸了。” 叶渊海的神情突然一变,就像是刹那之间变成了五十年前那个叱咤风云、杀伐果断的商界巨擘,就连嗓音和话语都变得冷了起来“”昨天我已经给咱们叶家麾下的那些掌柜以及老客户商量过了,先断他苏家一个月的药,苏家不是做布匹生意吗,这次暴雨布匹原材料很难运到城里来,布匹的价格也在城中飞涨,苏家有渠道,所以敢接官场的订单,但是我知道他那些货物是从江南道那边走河运过来的,我已经派遣老管家过去了,那些货物原材料,我们叶家出三倍的价格吃了,转手直接卖给其余布匹商行,倒手直接赚两倍的差价,等着吧,不出半个月,我就让苏家知道……叶家的人,他苏家打不得,哪怕他不姓叶!” 这一番话叶渊海说得时候语气并不紧张,甚至有些云淡风轻的意思,但是叶都灵却是越听越惊诧,等到叶渊海说完之后,叶都灵小嘴已经张开到能塞进一个鸡蛋的程度。 自己的父亲多少年没有出手了?少说也得十多年了吧,这十多年里自己的父亲每日除了喝茶遛鸟,也就是与人为善,从来没牵扯过商业上的任何事情,而这次叶渊海竟然为了董长英区区一个赘婿直接悍然出手,大动干戈,无声无息之间,直接将苏家这个庞然大物打七寸之上,恐怕在苏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自己父亲的雷霆手段钉在棺材里。 最让叶都灵不可置信的是,自己父亲不掌权已经很多年了,现在一直是叶都灵掌控着自己家族商业的核心——药铺里的所有事情,但是父亲做这些事情,却根本没让叶都灵察觉到任何一点事情,自己的父亲只是更一群老友喝喝茶聊聊天,稍微动了一点之前的人脉关系,就把这件事情敲定了。 猛虎不出山,还是猛虎啊。 说完这件事之后,叶渊海又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或许是随手解决了一只在耳边嗡嗡叫的苍蝇心情好了不少,叶渊海抄起竹筷,挟了一筷姜汁驴唇放入嘴中,闭上眼睛慢慢咀嚼着,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不说苏家那一群跳梁小丑了,粮食的事情记得一定要做好,北仓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人手接应了,只要保证在路上不出现什么大问题,那这事儿基本就是成了,对了,那齐峰那小子,最近你有没有与他沟通过?” 提起董长英,叶都灵微微一怔,而后稍稍一犹豫之后,才摇头开口轻声道:“回父亲的话,自从齐公子来咱们叶家之后,这段时间里我基本未与他打过照面,算来算去,这么些天也就相见了两次,每次见面之后都是草率点头而过,基本未有很大联系。” 或许是尝到驴唇味道确实不错,叶渊海睁开眼睛轻咦了一声,而后脸上又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他点了点头,又抄起竹筷挟了一筷炭烤驴舌递进嘴里,不过这驴舌的味道似乎不是让叶渊海满意,他摇了摇头,轻轻放下筷子,感叹道:“灵儿啊,今天这儿没有外人,为父就有什么说什么了,齐峰那小子,可是兵部前任左功曹齐单的义子,背后的势力不简单啊,齐单的儿子在一次海祸之中受了重伤,能不能救活还得两说,如此一来,这个义子在齐家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齐家的关系、人脉都是齐峰的人脉和后台,咱们叶家一直是商贾之家,原本是想,有董长英在,咱们叶家或许可以完成转型,但是这小子却还是让我失望了,不过关键时刻,有了这个齐峰小齐公子过来,咱们叶家有希望了,只要能与这个齐峰连上关系,咱们叶家,以后说不定还真祖上冒青烟,能出几个进士。” 说到这里,叶渊海轻轻皱了皱眉头,眼睛里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慢斯条理说到:“在齐老弟给我的书信中,说是这齐峰年岁到了,就把他送到罗云城之中见见世面,所以才让为父照拂一二,但不知是否错觉,为父总是感觉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啊,这齐峰别看生的白白净净,但是为父感觉……这小子可没有说得那么简单,这人的心思之缜密,不下于为父所见过的一些老狐狸,年纪轻轻就能达到这般境地,不简单啊不简单,这些日子下了这么大的暴雨,他还是每天都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你还是多与这小子交流交流,在咱们家的第一次家宴之中,那小子虽然与你没有什么多大的交流,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根本不一样,要是咱叶家谁能打开这齐峰的心门,也就只有你灵儿了。” 叶都灵被自己父亲说得脸色微微有些潮红,等到叶渊海说完之后她才娇嗔道:“父亲,您说什么呢!哪有像您这样的,拿自己的女儿开涮的!” 叶渊海见状,开怀大笑,拿起龙井小酌一口。 还有一句话叶渊海没有告诉自己女儿,自己这耄耋老人在面对这齐峰之时,隐隐约约是有些不舒服的,一开始他并没有想明白这种不舒服源自于哪里,直到后来他遇到自己一个多年老友,才明白这个不舒服感觉来源于哪里。 这个少年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隐隐约约之间竟然并没有被自己气势压一头的的感觉,就像……就像是一个与自己平起平坐多年的人,不卑不亢地与自己对视,不卑不亢地与自己说话,不卑不亢地与自己交谈。 这个齐峰一直极力于把自己隐藏得就像一个最寻常的普通少年,但是他身上的这种上位者的气势,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也许正是因为在那齐峰看来,这种气势是最普通最不引人瞩目的,所以他才阿紫极力伪装的同时忽略了这一点。 按照齐单在心中所讲,这个齐峰在败在他自己的门下之前,不过就是一个江湖游侠儿,生在市井之间,活在泥腿子的摸爬滚打里,怎么可能养出一种如此的气势出来? 想起齐峰面目的时候,叶渊海不知为何,突然在脑海之中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深山藏虎豹。 田野埋麒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一剑,确实有如神来之笔。 顾仙佛也是在这一剑递出前一刻,才察觉到湖面下气息变动,待到想运起真气把这刺客震死在湖面之下时,三尺青锋已经分水而出,这一剑不仅速度快,而且角度刁钻,并不是如往常刺客一般直刺顾仙佛心口和咽喉,而是选择距离湖面最近的上官素手的白皙脚腕。 面对这突兀一剑,第一时间动的不是冰冷的上官素手,也不是蓄势待发的顾仙佛。 而是那差点被所有人遗忘的张三。 张三实力别说顾仙佛,就算比起上官素手也远远不如,穷苦出身,在菜市口摸爬滚打长大,好不容易得到一本堪堪入流的武功秘籍,还是残破的那种。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韧性罢了。 自从今天见到顾仙佛的第一刻起,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每时每刻。 张三实力差,但是在长剑分水而出的那一刻,他便动了。 从后腰处摸出一把足足三十两银子的匕首,张三飞身而上,目标不是那势在必得的一剑,而是长剑后的那一袭大红袍。 既然你要攻敌之必救,那我就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了。 长剑毫无疑问的贯穿了张三小腹,然后张三的匕首已经刺向了那大红袍的心口。 金铁交戈之声闪过,张三的全力一次只破灭了刺客的护心镜,但他却来不及查看战果,刺客已经收回长剑抽身后退,张三的身体就这么落到了瘦湖冰冷的湖水中,生死不知。 临坠水的最后一刻,苦笑的张三唯一的念头就是幸好吃饭的家伙没有贪便宜,要不这一匕首下去连对手护心镜都刺不开,那真可在公子面前丢大人了。 那刺客虽抽身而退,却并未走远,在离顾仙佛渔船十丈开外,脚踏羽毛立于湖面之上,因红袍早已被湖水浸透,所以摆不出衣角猎猎世外高人的样子。 顾仙佛慢慢站起身,含笑看着对面那冰冷程度足以和上官素手媲美的刺客,尽管此人在湖底潜伏了不知多久,面色已经有青白的趋势,不过依然不可否认这是个大美人儿,秀美凤目,玉颊樱唇,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一身大红袍因为湿透的缘故紧贴在身上,更显身躯几分妙曼。 “来刺杀我的人很多,美人儿很少,敢于刺出舍命一击的人很多,失败后还敢站在我面前的很少,既是美人,又敢失败后还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头一个。”顾仙佛平心静气,吐出的语言却充满寒意,“你不妨猜猜看,如果你落到我手里,只要你没有自杀的机会,我会怎么招待你?” 红袍刺客没有言语,清冷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顾仙佛。 上官素手站起身,以同样的目光反瞪回去。 喟然长叹一声,顾仙佛背着双手,道:“说实话,你穿红衣真的不适合,我家海婵一袭红袍,那是因为她的气质能镇压住,让人看了只觉惊艳二字,但你这一袭红袍,只给人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这时,上官素手转头,看着顾仙佛,一字一句问道:“你家海婵真的那么好看吗?” 顾仙佛侧身一指湖边,道:“你自己看,就在那。” 上官素手依言转身,下一刻却感觉自己整个人腾空而起,往湖边飞去。 顾仙佛收回右手,整个人气机开始急速攀升,牢牢锁定着对面的红袍刺客。 本来在湖边垂钓的白发白须老者,突然手腕一抬,翠绿鱼竿高高抬起,那垂入湖中的翠绿鱼线也顺势飞出,溅射出串串水珠的同时直接卷向上官素手纤细的腰身。 关键时刻,又有人横插一脚。 说人也不恰当,应该说横插一脚的是一辆马车。 昔日的血手人屠磅礴一掌打出,击飞半空中的翠绿鱼线,待到上官素手落入马车以后,徐立才转身看向那依旧稳坐钓鱼台的老者,此时徐立的表情有些扭曲,眼底泛出奇异的暗红色,不仅气机不稳,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垂钓叟郭髯公,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 郭髯公闻言,看向徐立,皱眉道:“徐家余孽?” 徐立放声长笑,似乎要把三十余年的悲愤与酸楚一同发泄出来:“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啊,要不是你刚刚出手的刹那,恐怕今天我又要与你失之交臂了,郭髯公,这些年,我一直在心底对着苍天祷告,祷告你长命百岁,祷告你千万不要死在我前面。” 郭髯公冷哼一声,气机运转之间生生不息,白发在空中四散飘扬,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魔道余孽,就你还信奉苍天?” 徐立没有接话,转身掀起长袍前襟,对着湖中心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的时候,腰间的锁链已经悄无声息地寸寸崩裂开来。 低笑一声,徐立的气机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血红的十指裹挟着湖边垂柳上的残雪,直插郭髯公双目。 顾仙佛收回注视着湖边的目光,看着对面的红袍刺客,柔声道:“还有什么后招?” 红袍刺客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非但没有顾仙佛想象得如黄鹂初啼,反而更像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我一人杀你如屠狗。” “真是个嘴硬的小姑娘。” 顾仙佛感叹一声,右脚朝前踏出一步,顿时脚下渔船四分五裂,借着反冲之力,顾仙佛身形高高跃起,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 湖边残雪如被长龙汲水一般飞到顾仙佛手中,瞬间组成一杆银光闪闪的青龙胆,连枪身上雕刻的蟠龙胡须也丝毫不差。 红袍刺客冷哼一声,手中三尺青锋朝前遥遥一指,万千湖水就这么被她硬生生抬起一寸。 “力拔山兮气盖世?” 顾仙佛手中长枪一甩,用力狠狠砸下,身形再次升高三分,而那湖水也轰然崩塌一声后落入湖坑中,传出一阵滔天闷响。 借着这湖水落地溅起的漫天水浪,红袍刺客秀气的三寸金莲一点羽毛,整个人也是高高跃起,同时柔荑隐蔽地搭了个念桥。 湖底,一把细若鱼肠的青铜短剑飞出,直取顾仙佛后心。 顾仙佛眉头一皱,身形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好反身挥枪扫出,青龙胆的枪头准确的击中青铜短剑正中。 顾仙佛下落三寸,白雪铸成的青龙胆四分五裂,化作漫天雪花落入湖水中,青铜短剑哀鸣一声,转瞬之间遁入湖底。 右手再次画出一个半圆,湖水被顾仙佛汲出一小部分,当这一杆青龙胆再次在顾仙佛手中成型之时,另一柄宽若门扇的巨剑也从顾仙佛脚下的湖水中破水而出,直刺顾仙佛脚底。 手中青龙胆再次破碎,巨剑遁回水底,顾仙佛身形再次下降三村。 此情此景,周而复始,红袍刺客的出剑越来越快,顾仙佛凝练长枪的手段也越来越娴熟。 只是,顾仙佛的身形,却不可避免的一步一步沉向湖中。 顾仙佛当然不知道湖底有什么,但是既然红袍刺客费尽心机也要把他逼到湖水中,想必里面等待自己的不会是倾国倾城的龙女。 砰—— 一声闷响传出,顾仙佛的脚底终于接触到湖面。 红袍刺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里念桥一换,变成另一个剑诀。 本来沉在湖底的十八口飞剑刹那间同时飞出,封住顾仙佛周遭所有方位,隐约间似有同气连枝之感。 “以瘦湖做阵眼,以十八口飞剑做阵身,一人便可成一座剑阵,姑娘还真是天纵之姿。”顾仙佛双手背在身后,诚心赞叹道。 “你为什么不出飞剑,你早已步入天字多年,我不信你还未掌握飞剑之术。难道你现在还认为我挡不住你一剑?”红袍刺客盯着顾仙佛,冷冷问道。 顾仙佛为什么不出飞剑? 面对这个问题他只能含笑不语,谁不想御剑飞仙?谁不想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顾仙佛一身真气归根结底,都是走歪门邪道得来的,大道三千,羊肠小道未尝不能登顶,但是这崎岖小路走的人终归太少,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燃魂一路上,哪有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走这一条路的游侠儿都被所谓的正道人士诛杀殆尽,自己恐怕是当世唯一一个还走在燃魂路上的人。正因为燃魂所吸收的功力杂乱驳杂,虽然御敌之时正面用处确实威力极大,但是想用在驾驭飞剑这种既需要剑心通明,又得灵活小心的功法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顾仙佛当然不会对红袍刺客说出这些话,只是摇头道:“如你所见,我现在已经成了你阶下囚,为何不杀了我?难道你不怕夜长梦多?” 红袍刺客盯着顾仙佛,平心静气道:“我不认为,顾家大公子这么好杀。”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顾仙佛展颜一笑,深深吸入一口气,“那么我只能所,你认为多了。” 右脚踏出一步,湖面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然后,一拳挥出。 剑阵四分五裂。 六口首当其中的飞剑黯淡无光,像是被无赖地痞强行拖入洞房的良家妇女一般委屈地坠入湖水中。 是坠,不是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年的韩麟春 在河北沧州道上。时近岁晚,道上行人稀少,韩麟春骑著一匹高头长腿的黄马,控辔北行。 十年前的腊月,他与辽东大侠刘山水在沧州比武,以毒刀误伤了刘山水。刘夫人自刎殉夫。他与刘山水武功相若,豪气相侔,两人化敌为友,相敬相重,岂知一招之失,竟尔伤了这位生平唯一的。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纵横海内,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二人比武五日,联床夜话,这才是遇到了真正敌手,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倾心相许……韩麟春为了此事,十年来始终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刘山水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韩麟春千里迢迢的从浙南赶来,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 风雪残年,马上黄昏。韩麟春愈近沧州,心头愈是沉重。他纵马缓行,心中在想:“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与刘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教恶吏、土豪巨寇,无不心惊胆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听身后车轮压雪,一个车夫卷著舌头“得儿——”声响,催赶骡子,击鞭劈拍作声,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冲风冒雪,放蹄急奔。 大车从韩麟春身旁掠过,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了出来:“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车夫身子前倾,随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韩麟春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强的膂力,看来是位风尘奇士,怎么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脚甚轻。 韩麟春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著马鞭,不疾不徐地遥遥的跟在大车之后,要待看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著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飞,忽听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一条汉子挑著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的赶来。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见。韩麟春寻思:“又多了一个。这人是那一派的?”但见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满了白雪,在风中一幌一飘,走得歪歪斜斜,登时省起:“这身轻功是鄂北鬼见愁钟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色黑将下来,来到一个小小市集。韩麟春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进店借宿。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乾,车夫、脚夫、补锅匠都在其内。 韩麟春虽然名满天下,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棉帘掀开,店伴引著一位官员、一位小姐来到厅上。本来坐著的众客商见到官员,纷纷起立。韩麟春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只见那官员穿著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有的讪讪的竟自退到了廊下,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那店伴一叠连声地“大人、小姐”,送饭送酒,极是殷勤。韩麟春听他叫喊酒菜之时,中气充沛,不觉留神,一瞧他身形步法,却不是会家子是什么?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这批人必有重大图谋,左右闲著,就瞧瞧热闹,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是歹事。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著韩麟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贼眼还骨溜溜的瞧个不休。我看你粗手大脚,生成一副贼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皮开肉绽。”韩麟春低头喝酒,并不理会。那官儿更加怒了,叫道:“你请安陪礼也不会么?这么大剌剌的坐著。” 那小姐柔声劝道:“爹,你犯得著生这么大气?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哪,喝了这杯吧。”说著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那官儿骨嘟一口喝乾,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横了韩麟春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怕了,于是自斟自饮的跟说笑起来。话中说的都是到了之后,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差使的候补官儿。 说话之间,大门推开,飘进一片风雪,跟著走进一位官员来。这人黄皮精瘦,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他大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真是巧之极矣!”说著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调侯兄,幸会幸会!一起坐罢。”那“调侯兄”谢了,坐在桌边。店伴添上杯筷,传酒呼菜。 韩麟春心道:“连这个调侯兄,一共是五个高手了。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么武功。会不会大智若愚,竟让我走了眼呢?”想到此处,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那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此刻心想:“这几人说不定是冲著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理伏?” 只听那“调侯兄”与南仁通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谪的轶闻。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那脚夫道:“什么削铁如泥,都是吹大气!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当真就这么神?”补锅匠道:“你见过多少世面了?知道什么?宝刀就是宝刀,若不是怕吓坏了你,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脚夫嚷道:“你有宝刀?呸,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锈菜刀,倒有这么一把两把!”众人听著都大笑起来。 补锅匠气鼓鼓的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绿皮鞘子金吞口,模样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一口利刃。众人都赞了一声:“好刀!”补锅匠拿起刀来,一刀作势向脚夫砍去。脚夫抱头大叫:“我的妈呀!”急忙避开,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韩麟春瞧了二人神情,心道:“这两人果是一路。这么串戏,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 补锅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请借一把。”那店伴应声入厨,取了一把菜刀出来。补锅匠道:“你拿稳了!”那店伴将菜刀高高举起。补锅匠横刀挥去,当的一声,菜刀断为两截。 众人齐声喝采:“果是宝刀!” 补锅匠得意洋洋,大声吹嘘,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如何名贵。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津津有味的听著。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忍不住“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色。 那“调侯兄”道:“仁通兄,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宝’字了,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怀这等利器。”南仁通道:“利则利矣,宝则未必。”“调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铁如泥,世上那里更有胜于此刀的呢?”南仁通道:“吾兄未免少见多怪,就……”还待再说下去,南小姐忽然插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饭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儿就爱管你爹爹。”说著却真的要饭吃,不再喝酒。那“调侯兄”又道:“兄弟今日总算开了眼界,这等宝刀,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南仁通冷笑道:“胜于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见到。”“调侯兄”哈哈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见过什么宝刀来?”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大声道:“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吹大气又谁不会啦?嘿,我说我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你们信不信啦?”众人忙喝:“刘说,快闭嘴!”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小姐连叫:“爹爹!”他那里理会,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但见刀鞘乌沉沉的,也无异处。他大声道:“喂,补锅儿的,我这里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输了可得割脑袋。”补锅匠道:“若是老爷输了呢?”南仁通气道:“我也把脑袋割与你。”南小姐道:“爹,你喝多啦,跟他们有什么说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声,棒著刀转身回房。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又激一句:“若是老爷输了,小人怎敢要老爷的脑袋?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众人有的哗笑,有的斥他刘说。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不再相劝,赌气回房去了。 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刃口只露出半尺,巳见冷森森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待那刀刃拔出鞘来,寒光闪烁不定,耀得众人眼也花了。南仁通道:“我这口刀,有个名目,叫作‘冷月宝刀’,你瞧清楚了。” 补锅匠凑近一看,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著一钩眉毛月之形,说道:“老爷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韩麟春见众人言语相激,南仁通取出宝刀,心下已自了然,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看得有如性命一般,身怀利器,等于武功增强数倍。他有如此一柄宝刀,无怪众人眼红。不过他是文官,这刀却从何处得来?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韩麟春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付自己,一直深自戒备,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心下坦然,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但见宝刀一出鞘,那“调侯兄”、店伴、脚夫、车夫、补锅匠一齐凑拢。韩麟春知道这五人均欲得刀,只是碍著旁人武功了得,这才不敢贸然动手,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那里等得到今日?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本要比试,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也非常物,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损伤了至宝?于是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还敢刘说八道么?”正要还刀入鞘,那“调侯兄”突然一伸手,将刀夺过,擦的一声轻响,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接著又是当的一响,刀头落在地下。补锅匠、脚夫、车夫、店伴四人将“调侯兄”四下围住,立时就要动手。“调侯兄”虽然宝刀在手,却是寡不敌众,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翘拇指说道:“好刀,好刀!”南仁通脸上变色,责备道:“咳,你也太过鲁莽了!”见宝刀无恙,这才喜孜孜的还刀入鞘,回房安睡。 韩麟春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那是要验明宝刀的正身,不出一日,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他虽侠义为怀,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不是好人,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夺而得,心想我自去祭墓,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夺刀。 次日绝早起来,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内,连那店伴也已离去。一问之下,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恶客,给了十两银子,要乔装店伴。韩麟春暗暗叹息:“常言道:谩藏诲盗,果然一点儿不错。”结了店账,上马便行。 驰出二十馀里,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命!救命!”正是南小姐的声音。韩麟春心想:“这些恶贼夺了刀还想杀人,这可不能不管。”一跃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南仁通身首异处,死在当地。那“冷月宝刀”横在他身畔,五个人谁也不敢伸手先拿。南小姐却给补锅匠抓住了双手,挣扎不得。 韩麟春隐身一块大石之后,察看动静。只听“调侯兄”道:“宝刀只有一把,却有五个人想要,怎么办?”那脚夫道:“凭功夫分上下,胜者得刀,公平交易。”“调侯兄”向南小姐瞧了一眼,说道:“宝刀美人,都是难得之物。”补锅匠道:“我不争宝刀,要了她就是啦。”店伴冷笑道:“也不见得有这么便宜事儿。武功第一的得宝刀,第二的得美人。”脚夫、车夫齐声道:“对,就是这么著。”店伴向补锅匠道:“老兄,劳驾放开手,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这是我的老婆!”“调侯兄”笑道:“正是!”转头厉声向南小姐道:“你敢再嚷一声,先斩你一刀再说!”补锅匠放开了手。南小姐伏在父亲尸身之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那车夫笑道:“小姐,别哭啦。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伸手去摸她脸,神色极是轻薄。 韩麟春瞧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低沉著嗓子喝道:“下流东西,都给我滚!”那五人吃了一惊,齐声喝道:“你是谁?”韩麟春生性不爱多话,挥了挥手,道:“一齐滚!”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纵身跃起,双掌当胸击去,喝道:“你给我滚!”韩麟春左掌挥出,以硬力接他硬力,一推一挥,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摔在丈许之外,半天爬不起来。 其馀四人见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过了半晌,不约而同的问道:“你是谁?”韩麟春仍是挥了挥手,这次连“滚”字也不说了。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脚夫横过扁担,左右扑上。韩麟春知道这五人都是劲敌,若是联手攻来,一时之间不易取胜,当下一出手就是极厉害的狠招,侧身避开软鞭,右手疾伸,已抓住扁担一端,运力一抖,喀喇一响,枣木扁担断成两截,左脚突然飞出,将那车夫踢了一个筋斗。那脚夫欲待退开,韩麟春长臂伸处,已抓住他的后领,大喝一声,奋力掷出,那脚夫犹似风筝断线,竟跌出数丈之外,腾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摔在雪地之中。 那“调侯兄”知道难敌,说道:“佩服,佩服,这宝刀该当阁下所有。”一面说一面俯身拾起宝刀,双手递了过来。韩麟春道:“我不要,你还给原主!”那“调侯兄”一怔,心想:“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人?”一抬头,只见他脸如金纸,神威凛凛,突然想起,说道:“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韩麟春点了点头。“调侯兄”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栽在苗大侠手里,还有什么话说?”当下又将宝刀递上,说道:“小人蒋调侯,三生有幸,得逢当世大侠,这宝刀请苗大侠处置吧!”韩麟春最不喜别人罗唆,心想拿过之后再交给南小姐便是,当下伸手握住了刀柄。 他正要提手,突听嗤嗤两声轻响,腿上微微一疼。蒋调侯跃开丈馀,向前飞跑,叫道:“他中了我的绝门毒针,快缠住他。”韩麟春听到“绝门毒针”四字,口中“哦”了一声,暗道:“云南蒋氏毒针天下闻名,今番中了他的诡计。”心知这暗器剧毒无比,当下深吸一口气,飞奔而前,顷刻时赶上蒋调侯,一把抓住,伸指在他胁下一戳,已闭住了他的穴道,抛在地下。 脚夫、车夫等本已一败涂地,忽听得敌人中了毒针,无不喜出望外,远远围著,均不逼近,要待他毒发自毙。韩麟春一口气不敢吞吐,展开轻功,疾向脚夫赶去。那脚夫吓得魂飞魄散,舍命狂奔。韩麟春赶到身后,右掌击去,登时将他五脏震裂。此掌击出后脚下片刻不停,瞬息间追到车夫身前。那车夫挥动软鞭护身,只盼抵挡得十招八招,挨到他身上毒性发作。韩麟春那里与他拆什么招,蒲扇般的大手伸出,抓住软鞭鞭梢,神力到处,一夺一挥,软鞭倒转过来,将他打得脑浆迸裂。 韩麟春连毙二人,脚上已自发麻,此是生死关头,不容有片刻喘息,但见店伴与补锅匠都已在数十丈外,二人是一般的心思,尽力远远逃开,以待敌人不支。韩麟春本来不欲伤人性命,但此时只要留下一个活口,自己毒发跌倒,那就是把自己性命交在他的手里。当下咬紧牙关,手握软鞭,追赶店伴。那店伴极是狡猾,尽拣泥沟陷坑中奔跑。但韩麟春的轻功何等了得,一转眼已自追上。那店伴眼见难逃,提著匕首扑将过来。韩麟春立刻回头转身,向后一脚倒踹,瞧也不瞧,立即提气追赶补锅匠。这一脚果然正中店伴心窝,踢得他口中狂喷鲜血,仰天立毙。 那补锅匠武功虽不甚强,但鄂北鬼见愁锺家所传轻功却是武林中一绝。韩麟春追奔逐北,毒气发作得更快,脚步已自蹒跚,竟然追赶不上。补锅匠见他一颠一踬,心中大喜,暗想:“老天保佑,教我垂手而得宝刀美人。”思念未定,突听半空呼呼风响,一条黑黝黝的东西横空而至,待欲闪躲,已自不及。原来韩麟春知道追他不上,最后奋起神力,掷出软鞭。这条钢铸软鞭从面门直打到小腹,补锅匠立时尸横雪地。此时韩麟春也已支持不住,一交摔倒。 南小姐伏在父亲尸上,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吓得呆了,最后见韩麟春倒下,忙走近相扶,但韩麟春身躯高大,她娇弱无力,那里扶得起来?韩麟春神智尚清,下半身却巳麻木,指著蒋调侯道:“搜他身边,取解药给我服。”南小姐依言搜索,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瓷瓶,问韩麟春道:“是这个么?”韩麟春昏昏沉沉,已自难辨,道:“不管是不是,服……服了再说。”南小姐拔开瓶塞,将小半瓶黄色药粉倒在左掌,送入韩麟春口里。 韩麟春用力吞下,说道:“快将他杀了!”南小姐大吃一惊,道:“我……我不敢……杀人。”韩麟春厉声道:“他是你杀父仇人。”南小姐仍道:“我……我不敢……”韩麟春道:“再过几个时辰,他穴道自解。我受伤很重……那时咱两人死无葬身之地。” 南小姐双手提起宝刀,拔刀出鞘,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她自小杀鸡杀鱼也是不敢,这杀人的一刀如何砍得下去? 韩麟春大喝:“你不杀他,就是杀我!”南小姐吃了一惊,身子一颤,宝刀脱手掉下。这刀砍金断玉,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只听得南小姐与蒋调侯同声大叫,一个昏倒,跌在韩麟春身上,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 韩麟春想到此处,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哭道:“爸爸,妈呢?我要妈。”韩麟春还未回答,那女孩一转头,见到火堆旁的美妇,张开双臂,大叫:“妈妈,妈妈,兰兰找你!”欢然喜跃,要那美妇来抱。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韩麟春“爸爸”,又叫那美妇“妈妈”,都是大感惊异,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妻,怎么又会是韩麟春之女的?那女孩这两声“妈妈”一叫,大厅中紧张的气氛又自浓了几分。几十个大人个个神色严重,只有一个孩子却欢跃不已。 那美妇站起身来,走到韩麟春身旁抱过孩子。那女孩笑道:“妈妈,兰兰找你,你回家了。”那美妇紧紧搂著她,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女孩在梦中流的泪水还没乾,这时脸颊上又添了母亲的眼泪。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身厅角,静观各人。这时轻轻站起,走到盗魁阎基身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阎基神色大变,忽地站起。向韩麟春望了一眼,脸上大有惧色,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小包。独臂人夹手夺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两张焦黄的纸片。他点了点头,包好了放入怀内,重行回到厅角坐下。 那美妇伸衣袖抹了抹眼泪,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眼圈一红,又要流出泪来,终于强行忍住,霍地站起,把女孩交还给了韩麟春。那女孩大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那美妇背向著她,宛似僵了一般,始终不转过身来。 韩麟春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在韩麟春心中,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一掌打死,但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只因为他是极深的爱著眼前这个美妇。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女儿在他怀中挣扎著要到母亲那里。他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那美妇是耳聋了?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小女孩在连声哀求:“妈妈,抱抱兰兰!”但妈妈一动也不动,背心没一点儿颤抖,连衣衫也没一点摆动。 韩麟春全身的血在,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于是三年之前,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 雪地里横著六具尸身,韩麟春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下半身麻痹,动弹不得。南小姐慢慢醒转,见自己跌在韩麟春怀里,急忙站起,双脚一软,又坐倒在雪地里。她惊惶已极,连哭也哭不出声来。 韩麟春道:“把那匹马牵过来。”声音很严厉,南小姐只有遵依的份儿。她将马牵到韩麟春身边,伸出柔软的手,握住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想拉他起来。 韩麟春道;“你走开!”心想:“你怎么拉得起我?”这时他两腿已难以行动,当下抬起上身,伸右手握住马镫,手臂微一运劲,身子倒翻上了马背,说道:“拿了那柄刀!”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拾了宝刀。韩麟春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将她提上了马背。两人并骑,慢慢回到小客店中。 韩麟春运足功劲,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但一到店前,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在雪地。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 韩麟春卷起裤脚,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虽然许以重酬,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 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将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来。她很清楚的知道:两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他是大盗也好,是剧贼也好,再也没第二条路,她已决心跟著他。 韩麟春也知道:这几口毒血一吸,自己无牵无挂、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他须得终身保护这女子。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性命是可保的了,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不调治十天半月,两腿无法使唤。他取出银子,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豪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相请不如偶遇 在叶渊海带着叶都灵出门去准备筹粮的时候,董长英也出门了,他没有带下人,只是自己披着蓑衣去了叶家的药铺转了转,不过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来到了药铺柜台就是为了支取银子,而是来转了转就走了,这搞得那些药铺掌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都听说了这赘婿前些日子在燕云楼被他苏三公子一顿猛揍的事情,此时也就只能认为他的脑子在之前的燕云楼之中被打坏了。 其实他们的猜测都是高估了董长英这位赘婿。董长英之所以来这个药铺里无所事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所以思前想后,他在家里也坐不住,便踏着雨披着蓑衣出来了。 在这十七家药铺里都转了一圈之后,时间已经接近晌午了,董长英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便准备去以往常去的苍蝇馆子里把午饭解决了。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撞碎了罗云城里的瓢泼大雨,来到董长英面前稳稳当当地停住了,董长英定睛一看,这拉车的两匹神骏白马骨骼宽大,肌肉匀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尽管是奔跑在雨中,但是神态依旧极为神骏,甚至可以说有一丝趾高气扬在里面,驾车的车夫也是身材高大,异常威猛,蓑衣下的脸庞不怒自威,但却是一个熟人。 西苑的于护院。 号称拳打关西镇,一身横练,硬桥硬马,一双铜钵大的铁拳,在整个关西镇近乎无敌手,这于护院是叶家二房叶阳安的御用车夫,除了叶阳安,叶家没有人能降服这一员猛将,就连叶渊海的话,这于护院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一身绛紫色儒雅长袍的叶阳安掀开车帘,微笑着招呼道:“外面雨大,长英在雨中可小心不要受了风寒。” 董长英微微一怔,冲着马车拱了拱手,“长英见过二哥。” 叶阳安微笑问道:“长英吃饭了吗?” 董长英摇摇头:“尚未。” 叶阳安侧身让了让位置:“那还等什么,二哥正想出门去燕云楼撺个饭局,来长英,和二哥一起去,这饭局里正好有你的伶露春姑娘,据说今天伶露春姑娘要献唱一首新谱的曲子,据说是咱罗云城里第一琴师罗云海亲自给她铺的曲,长英可万万不能错过啊。” 谁料,董长英此时却坚定地摇摇头,“长英谢过二哥好意,只是今日……长英就不去了,二哥玩得尽兴一些。” 叶阳安脸上慢慢浮现出好奇的神色,笑着问道:“长英这是为何?前些日子咱俩可是隔三差五就去燕云楼小酌几杯,这几日二哥在忙着做那些筹粮的事情,怎么,长英就和二哥生分起来了?” 董长英摇摇头,微笑着说道:“不是生分,而是……而是不再想去那种地方了,前些日子长英不懂事,浑浑噩噩,无所事事,所以做了不少错事,也让灵儿为此事积攒了不少的不满,我们二人之间……也不是很愉快,但是近日以来,长英也不知为何,就决定痛改前非了哈哈,二哥也不要笑我,反正我就是不想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虽然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是……但是感觉是比以前强了不少。” 叶阳安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但是表面之上还是微笑岸然,“长英你说的哪里话啊,你现在能想到上进,那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二哥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取笑你呢,这样吧,今天二哥也不去那燕云楼了,长英你想去哪儿吃饭,二哥就陪你去哪儿吃,咱哥俩还真有一段日子没见了,今日下着雨,城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咱哥俩喝点酒,好好唠唠。” 董长英闻言也是心中一喜,在顾长凤还没来叶家的时候,整个叶家之中也就二房叶阳安在无事之时会与这董长英碰碰头,喝点酒,换句话说,也就整个叶家里,只有叶阳安把董长英这个赘婿当人看。 话说到这里,董长英也就不再墨迹了,他脱掉蓑衣上了马车,在他的指导引领之下,马车在罗云城里左拐右拐,最终在叶家旁边的那个苍蝇铺子巷子门口停下。 巷子不大,虽然马车能进去,但是一进去就不能转身了,出来也不方便,所以马车就停在了巷子门口,于护院端坐在马车上看着马车,叶阳安和董长英二人披了蓑衣,冒着雨进了那家他经常去的那一间苍蝇馆子。 胖掌柜还是一如既往地靠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看到董长英进来之后,笑着招呼了一声,董长英也没有客气,这馆子里也没怎么有食客,只有两名街坊占着一张桌子喝着小酒,董长英引领着叶阳安在最靠近的窗户的一张桌子面前坐下,二人相对而坐,胖掌柜端着一壶泡好的茶水走了过来,把茶水往桌子上轻轻放下,一边替二人添茶一边笑着问道:“董公子又来啦,这次吃些什么?” 董长英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笑着回道:“还是老三样:红烧蹄髈、五香豆干还有咸鸭蛋,酒要你自家酿得黄酒,先来两角喝着,蹄髈给我挑一些劲道的,火候要足一些的。” 胖掌柜呵呵一笑,将茶壶放到桌上,笑着说道:“我什么手艺,董公子你还不放心?一看我便知道董公子这次你带来的又是贵客,这次的我一定把手艺给你做足了,这次的蹄髈是最地道的成年山猪蹄髈,我在瓦罐里煨了两天了,入口即烂,筋脉又嚼劲十足,董公子您就瞧好吧,对了,咱家店铺里,今天刚刚取了一份新鲜的驴板肠,董公子要不要来一份,这驴板肠配着红烧蹄髈一起吃,风味十足,口味十足地道。” 董长英笑着点点头:“好,那就都来一份,我看你这儿今天的客人也不多,咱可得尽快啊。” 胖掌柜笑着应下,然后便转身去后厨忙活去了,确实按照胖掌柜所说,红烧蹄髈材料都是精选的优质山猪蹄髈,平日里也一直煨在瓦罐上蹲在火炉之上,现在要用的时候,直接从里面捞出两个上好的蹄髈来,拿刀给片了,整齐码在碗碟里,再配上酱油膏和料酒之类的佐料,都不用尝一尝,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 红烧蹄髈和黄酒被最先送了上来,原本叶阳安来这个苍蝇馆子也就是出于好奇,毕竟他也是个在烟花之地流连忘返的纨绔公子形象,这种不起眼的苍蝇馆子怎么说都不该是他要关注的地方,但是这蹄髈和黄酒一送上来之后,酒菜的香气直接扑鼻钻进来,倒是让叶阳安立即精神一震,抄起竹筷直接挟了一片蹄髈沾了一些酱油膏之后,递到嘴里慢慢咀嚼着,而后突然精神一震,赞叹道:“长英啊,你还别说,这苍蝇馆子里还真是有一些不出名的美味珍馐,这一份红烧蹄髈啊,就单单凭这一口回味悠长的味道,燕云楼的大师傅都未必能做得出来。” 董长英也是挟了一片蹄髈肉递到嘴里,慢慢咀嚼着脸上露出微笑,“哪家店铺里没有一两个压箱底儿的手段,咱罗云城里面老鬄这么多,要是这儿没有几项压箱底的手艺,就是一个苍蝇馆子,在这里也做不下去,这个苍蝇馆子能在这里撑这么长时间,就是靠这一手红烧蹄髈的手艺,这红烧蹄髈里的秘制酱料,多少人想要这配方,就是要不过来。” 说罢以后,董长英与叶阳安皆端起面前的酒盏,轻轻一碰之后二人皆是一饮而尽。 在二人说话之间,五香豆干、咸鸭蛋与驴板肠皆被胖老板送了上来,黄酒味道醇厚,这些菜肴俱是极其地道,色香味俱全,现在窗外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巷子里的树叶都被雨水冲刷得极其明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角黄酒已经被二人送到了肚里,叶阳安脸色微微有些潮红,渐渐地说话之时嘴里也开始喷涌出了些许酒气,他以竹筷挟了一筷驴板肠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呵呵笑道:“长英啊,你还真是眼光毒辣,这家馆子里做的酒菜,真是味道十足啊,我决定了,以后啊,我有空就来这儿吃一点。” 董长英轻轻咳嗽两句,他上次在燕云楼挨得揍并没有好利索,现在天气一直阴着,这次又喝了点酒,一到情绪激动的时候,咳嗽就止不住,他弯着腰咳嗽一阵之后,方才摆摆手笑着说道:“前些日子,长英在叶府里一直是无所事事,每天晨起之后,也就闲着没事在这叶府周围闲逛,这不时间久了,也算是在叶家周围这些地方都摸熟了,尤其是这一家苍蝇馆子,是长英我最喜欢的,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这里的酒菜是真的地道。” 叶阳安低声叹了一口气:“长英啊,做二哥的跟你实话实说吧,不仅仅是你每天在叶府里闲得无所事事,你二哥我,每天在叶府里面也是窝窝囊囊的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叛变? 董长英虽然喝得黄酒有点上头,但是酒性并不烈,所以他还是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放下酒盏迷迷糊糊地问道:“二哥……你……你在说什么?你可是叶家的二房!叶二爷!怎么窝囊了?哪里窝囊了?你看你出行,穿的是什么,拉车的白马是什么,再说你在这罗云城里,一听说你叶二爷的名字,谁不得恭恭敬敬的,板板整整的问声好?你还窝囊……呵……你还窝囊。” “狗屁!”叶阳安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了,脸色已经潮红,他使劲摆了摆手,端起面前的黄酒酒盏一饮而尽,砰得一声把酒盏狠狠砸在桌面之上,而后才不屑地说道:“什么叶二爷,都是狗屁,我啊,你二哥我……就是叶家这块牌匾之下的一个小人,一个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好的小人,你信不信,就算你与我换个位置,那么人家碰见你,也会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叶二爷,什么他妈的二爷,统统都是狗屁!” 说到情绪激动处,叶阳安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但是酒壶里却只是挤出几点剩下的酒水,叶阳安大怒,酒壶随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掷,没好气道:“掌柜,上酒!上好酒!” 此时食舍里除了胖掌柜也没有其余伙计,除了董长英与叶阳安叶没有其余的食客,听到叶阳安的呼喊之后,胖掌柜立即从后厨走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拭着一双胖手上的水渍,一边乐呵呵劝慰道:“这位爷,您喝得已经不少了,您第一次来可能不知道,咱家店铺里的黄酒啊,都是自己酿的,虽然喝起来刚入口之时并不辛辣,但是只要你一站起来走动,被风一吹,这后劲……” “啰啰嗦嗦,婆婆妈妈,你不是男人!”叶阳安气急,直接从袖口掏出一锭三两的碎银子扔到桌面上,拍着桌子怒吼道:“够不够!够不够再要你一壶酒的!” 胖掌柜确实是脾气好,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慢慢说道:“够了够了,今儿个你这三两银子,就能买下我这儿两个席面了,我这就再给你送酒过来,顺便再给你们添两个菜,醒酒汤我备在后厨,你们什么时候需要了,什么时候跟我说一声便是。” 说着,胖掌柜收起银子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带着重新烫好的三角黄酒走了过来,托盘里还有几样精致的小吃,其中有一盘花生米,先是过油炸了一遍,然后捞出来重新爆炒,最后撒上粗盐粒子,虽然看起来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家常小菜,但是吃起来却格外诱人。 叶阳安到了半杯黄酒一饮而尽,而后以双指拈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边咀嚼边说道:“长英啊,你知道为何我这些日子偏偏对你情有独钟吗?因为咱俩其实是同病相怜之人啊,你看我大哥,将我父亲的那一手医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最近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就凭他的手艺,别说是离开叶家,就是离开罗云城,这辈子也是照样能荣华富贵,你在看我三妹,也就是你那娘子,明明是一女流之辈,却能抓住咱老叶家十七家药铺的生杀大权,这才是咱老叶家立足的核心,这些年在我那三妹的打理之下,咱叶家的药材生意也是蒸蒸日上,这等手腕和天赋,不比男子差,接下来就是我了。” 叶阳安苦笑,直接探出双指捏起一颗青翠欲滴的青菜扔到嘴里,慢慢咀嚼着闭上眼睛说道:“我才是最一事无成的人啊,你看看我平日里所作的都是什么,收药材!收租子!送药材!……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儿,这些事儿都不用咱们叶家人出面,就是单单一个管家出面就能把这些事情解决了,可是你看咱那好父亲,偏偏一直让我做这些事情,你说……你说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或许是酒水真的可以扇动一个人的情绪,此时叶阳安说完之后直接抱着酒壶开始痛哭流涕了起来,董长英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酒喝了不少,董长英也有六七分醉意,但是他的脑子里还是保持着一点清醒的,这个叶阳安说得确实都是事实,但是却都是片面的事实,按照他的意思,是叶家家主叶渊海不肯把大权放给他,所以他才这么怀才不遇,但是他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他到底是如何落到这个境地的?为何叶渊海就是不把大权给你?难道就是看你不顺眼? 在来到叶家之前,董长英对叶家这二爷也是有过耳闻的,没什么大的恶劣,但是却也没有大的能耐,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除了一些小打小闹之外,就是拼了命的往自己荷包里装银子,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偏偏还喜欢怨天尤人。 想到这里,董长英心中蓦然一惊,说起怨天尤人四字,自己之前何尝不是如此?每每喝了几杯马尿之后,便觉得自己写的诗词歌赋天下无敌,旁人不喜欢,那便是瞎了他们的狗眼,有眼不识金镶玉罢了,但是事实如何呢?现在在回头看自己以前做的那些诗词,狗屁,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不识怨天尤人,就是壮志未酬,偶尔自己能拿出手的那些破诗,匠气程度之重,自己都不忍读之。 过了好一会儿,那叶阳安才慢慢反应过来,或许是酒精顺着眼泪流出来的缘故,也或许是一直积压已久的情绪有个爆发点的缘故,叶阳安此时情绪平复了很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二哥让长英看笑话了,对于此事,长英还是不要往心里去啊。” 冷汗津津的董长英此时才回过神来,立即抱拳笑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二哥真性情,肯在长英面前真情流露,那就说明是把长英当做自己人了,长英再不识抬举,也不能去笑话二哥去。” 叶阳安带着歉意的一笑,而后好奇问道:“我看你刚才不言不语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可否跟二哥说一说。” 董长英羞赧一笑,不过他也没有敢直言不讳,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委婉地说道:“我刚刚在想二哥说得同病相怜四字,用的是真真贴切,我想起了在叶家的这段日子,自己是真的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关键的是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而二哥呢,表面上看上去光鲜亮丽,但是实际上,烦心事儿也是不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叶阳安亲自替二人斟满黄酒,豪爽开怀大笑:“那为了此事,咱们哥俩可得再碰一个。” 二人轻轻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之后,叶阳安捏起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笑着说道:“既然咱哥俩都已经同病相怜了,那长英,二哥就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二哥都看在了眼里,你想为叶家做些什么,你想为三妹做些什么,这点心思,你瞒不过二哥的眼睛,但是恕我直言,对于你的突然醒悟,二哥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为你高兴,但是要说到真做事情的时候,长英啊,你这些做法完全不得其要领,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坏了三妹的好事儿啊。” 董长英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了,听到叶阳安徐徐说完这些话语之后,立即深深地做了一个揖,诚恳得说道:“二哥,前些日子是我太混账,是我不是人,现在我是真的想改,还请二哥教我。” 叶阳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先是吃了一颗青菜之后,才不慌不忙道:“此话当真?” “绝对当真!”董长英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很好,有长英这份魄力在,咱何愁此事不成呢?”叶阳安笑着拍了拍自己大腿,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黄酒之后,才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道,“长英啊,有句话叫做,来到早不如来得巧,说实话,现在二哥和你一样,都是想着做些什么事情证明一下自己,而你二哥我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我一个人做不来,正愁着该如何找个帮手,这不正巧就看到长英了。” 董长英拱拱手:“愿闻其详。” 叶阳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色,他一脸严肃地说道:“长英,你听我细细跟你道来,咱们罗云城里,做药材买卖的商铺魁首,肯定是咱们叶家无疑,但是花家作为商铺榜眼,这些年也一直是紧随其后,死死咬住咱叶家的尾巴就不松嘴,而且长英你也知道,他们花家不是什么好人出身,自从他们祖爷爷那一辈起,就一直是绿林响马出身,一直到了他们这一辈,虽然是做了正当的药材生意,但是身上匪性依旧不改啊,和咱叶家竞争的时候,使得全都是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这一点儿让咱们叶家从上到下一直很头疼。” 说到这里,叶阳安顿了顿,剩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得到消息,三妹手下的那十七个药铺掌柜,有三个,已经投靠了花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冬天里裹着湿棉袄 从食舍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大雨依然在下着,伴着半空时不时上闪过的电闪雷鸣,颇有些令人胆寒的气势。 董长英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走在泥水滂沱的雨夜之中,神情颇有些狼狈,神态有些悲怆,甚至是麻木,雨下的很大,风刮得更大,风雨交加之势一起,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蓑衣能防得住的了。 现在的董长英突然体会到很久以前叶渊海给他——确切的说是给他们这些叶家小辈所讲的一些故事,叶渊海尚且年轻的时候,还是敢打敢拼的年纪,有一次药材供货链断了,一时之间叶渊海有些手足无措,若是这个供货接不上,那么人家那些药材铺的掌柜很可能就不会再要他以后的货物了,那还能怎么办?东城马家,那里一直在外面放着高利贷,只要能从那边借来银子,一切都好说,可是这马家的高利贷不是白来的,马家的高利贷是号称不论你想要多少银子,只要给我时间,我都能给你凑齐,并且在还款期限截止之前,我绝对不会去骚扰你,但是……与之相对而来的,马家的高利贷,租子也是罗云城最高的,还不上款子的后果,也是最严重的。 因为马家是真的敢杀人。 这时,叶渊海就想起了一句老话:大冬天的裹着一身湿棉袄,穿着冷,脱下来更冷,当真是左右为难。 现在董长英确确实实地体会到了叶老爷子所说的这种概念,不仅仅是身上的长袍,还有他内心里的感觉。 方才在那件食舍里,叶阳安其实已经讲话语说得很明白了,自己的妻子,他的三妹,叶渊海最疼爱的小女儿,一直在暗地里与花家有勾结!这个勾结保证了她能顺利掌控叶家的生意命脉,但是与之相对的,是这个叶都灵每年在私下里向花家要输送惊人的利益!甚至在叶都灵彻底掌控叶家之后,叶都灵还要将三分之一的叶家送给花家做谢礼。 一想到这些,董长英就觉得自己的心肝硬生生得疼,就像是被人用一双大手紧紧攥住,然后拼命往两边扯。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会是一个如此的女人? 为什么我已经决定好好跟你过日子了,你偏偏却是一个如此的人? 呵,商贾之家,皆是一些重利轻义的蠹虫罢了。 董长英靠着墙壁慢慢坐下,丝毫不介意自己已经被泥水所包围,他面上全是苦笑,然后是惨笑,最终是放声长笑,笑声混合着雨声在小巷里久久回荡着,显得有些瘆人。 “笑完了?”一记平淡无奇的话语在董长英面前响起。 董长英以木然的眼光望过去,油纸伞,雪白长衫,撑着伞柄的白皙右手骨节分明。 齐峰,他的忘年交之一,也是他在叶府里唯一能说一下真心话的人。 看到顾长凤的那一刻,董长英猛然放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之悲烈惨重,像是一个还没有开化的野兽,又像是一个初次接触到世界黑暗的婴儿。 足足嚎啕大哭了半刻钟的功夫过后,董长英的哭声才慢慢小了下去,他以手扶住墙壁慢慢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起来,而后在顾长凤的扶持之下,来到一间大户所修缮的雨亭之中坐下。 没用顾长凤开口询问,董长英立即一板一眼地将在食舍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娓娓道来,包括晚上吃的什么饭食,二人喝得什么酒,这些都一一道来,说到最后的时候,董长英神色微微变了变,语调也微微有些颤抖,但是还好没有失态,以一种诡异的平静讲述完了整件事情。 他与顾长凤相见时间不长,但是从第二次喝大酒的时候起,他就对顾长凤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信任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信任感觉来源于哪里,似乎是在润物细无声之中就这么悄然发生了,比如这次,一出事他立即想到向自己这位莫逆好友来倾诉,结果对方真在瓢泼大雨的深夜,一个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就来找自己了,所以在见到顾长凤的第一时间,董长英才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地哭了出来。 等到董长英说完之后,顾长凤从怀里掏出两个牛皮纸袋,拿起一个扔给董长英,董长英下意识接过,打开纸袋一看,里面是三个热气腾腾的大白包子。 董长英在这一瞬间眼泪就差点又涌出来,不过所幸被他一下给憋回去了。 顾长凤打开另一个纸袋,里面也是三个大白包子,他从中取出一个来狠狠咬了一大口,而后才含糊不清道:“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喝酒吃饭,吃一下午也吃不饱啊,尝尝这包子口味怎么样,嘿,咱正宗的东陵道大包子,十八个褶,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且还是难得地驴肉馅,我跑了不少地方才买到的。” 香酥松软的驴肉包入口的那一瞬间,董长英泪水差点涌出来,他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虽然外面雷雨阵阵,但是现在自己却坐在一方能遮云避雨的小天地里,虽然身上寒冷潮湿,但是手上的驴肉包却是暖和可口,尤其是在驴肉包一入口之时,那股舒适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的。 吃完了一个驴肉包,二者吃饭的速度都慢慢缓了下来,顾长凤打了一个嗝,慢慢问道:“长英大哥,你凭什么就对叶阳安说的话如此信服?” 董长英靠在身后朱红色的大柱之上,仰首轻轻叹了一口气,略带苦笑说道:“对他的话……我想不信服都难,我不是对灵儿没有信任,相反,我以前一直是对她异常信任的,我觉得……她是一个特别单纯的弱女子,所以听到二哥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之后,我才会如此惊诧,或许就是因为彼此之间前后反差有点大了,而且……而且二哥不是红口白牙的跟我说的,他给我举得那些例子大多数我都隐隐约约有过预兆,但是因为灵儿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一直都没有往这方面想,但是被他一提,这些线索全都对起来了。” 顾长凤微微皱了皱眉头,摇头轻声说道:“这不作数,你说得都是些猜测,根本没有证据,而若真想摆一个局的话,这种线索完全是可以靠人力做出来的。” 董长英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是的,我也曾这么想过,他之前跟我说的事情,确实都是一些导向,或者是线索,这一点我承认完全是可以被伪造出来的,但是最后……他给出的铁证我却没办法反驳了。” 董长英深吸一口气,“他说,灵儿名下的那十七家药铺,可以让我随时去查,别看表面上进项如何如何辉煌,但是算上一个月内流动的银子和手里的现银,这十七家药铺,肯定都是处在亏空的状态之中。” 顾长凤微微蹙眉,而后反问道:“你去查了?” 董长英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还有去查的必要吗?二哥既然肯这么跟我说了,那就说明这事儿肯定是真的了,二哥就算是骗我,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毕竟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事情,说谎没有意义。” 顾长凤咽下嘴里的驴肉包,展颜一笑道:“或许叶阳安就是想让你有这么个想法呢?文人士子嘛,以清高自傲居于世,对于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肯定是不屑为止的,万一叶阳安就是摸准了你这一点呢?他就是针对你这一点下棋,你又能怎么办?” 董长英脑袋里有些浑浑噩噩,下意识开口问道:“齐小弟,你的意思是二哥在骗我?这怎么可能呢?他骗我一介赘婿,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你这两个字说到点子上了。”顾长凤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说话声音不高,语气坦然自若,但是话语之中却有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你不要忘了,叶公今年已经九十有余了啊,就算他身体再好,精神头再足,他又能再活个多少年?叶家有三房,这三房哪能不为自己的后代子孙打算?呵……虽然我来叶家时间不长,但是有些人的脾气秉性,我还是一眼能看个八九不离十的,你可知道今天叶公带着嫂子干嘛去了?” 董长英微微一怔:“去筹粮啊,这事儿众所周知。” 顾长凤摇摇头:“不仅仅是筹粮这么简单,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渠道,一个信号,一个能与官家打交道的机会,一个将叶家未来接班人向政界引荐的机会,叶公在这种出场合之下不带叶大哥、不带叶二哥偏偏只带着叶三姐,那这个事情背后的意味可是真的不简单了,也难怪叶二哥会如此心急,他今天遇到你,怕不是巧遇吧?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你又能如何?除了与叶三姐大吵一架之外,还能做些什么?而据我所知,叶三姐身体一直便是不好的,你万一真是如此所做了,那叶三姐气出个好歹来,恐怕正是如叶二哥所希望看到的,长英大哥啊,你与叶三姐相处好歹也有个一年半载了,以后万万不可一遇到事情就将信任抛诸脑后,你们可是夫妻啊。” 董长英老脸一红,立即搓着手岔开话题道:“这事儿我懂了,我懂了,你放心齐老弟,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糊涂事儿了,你这么一分析,我就明白的八九不离十了,不愧是齐老爷子的高足啊,年纪这么小,看问题就这么透彻,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件事情,若真是二……叶阳安找我麻烦,我一定跟老爷子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情。” 顾长凤却摇了摇头:“不,长英大哥,依我所言,此事你暂时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董长英一怔:“为何不得声张?” 顾长凤苦笑不已,为什么?因为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亲父子,血浓于水这四个字,你以为是白叫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不只死活 吃完了驴肉包,董长英便回了叶家,此时已经接近半夜,叶都灵身体不好,便早早睡下,因为夫妻二人一直都是分房,所以二者在睡觉之时也不会产生分歧。 董长英自己烧了些许热水,关上房门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俗话说得好:饱暖思,饥寒起盗心。董长英吃饱喝足,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新衣服之后,坐在床边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脑海之中一时浮现出燕云楼伶露春那不沾阳春水的白皙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一时浮现出自家娘子此时躺在温暖被褥里的娇憨柔弱模样。 那食舍里喝的黄酒,都是胖掌柜自己酿的,味道确实顺口,但是后劲却也足够强烈,现在坐在床边上,董长英不免有些晕晕乎乎起来。 成年一年多之久,夫妻二人却从未同房过,这件事情在叶家知道的人不少,甚至有不少下人在背后对着自己这个孝廉公指指点点,这些董长英都知道,但是他却假装不知道。 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不假装不知道,还能干嘛呢? 当年父亲为何答应叶家的婚约,不就是看中了叶家有两个臭钱吗,商人身上的这股子铜臭气息,是高贵的文人最不耻的,但是却也是心底里最想得到的。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而来到叶家之后,董长英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奢侈,什么叫做享受,不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别的什么方面,叶家从来没短过董长英,自从入了叶家门之后,他顿时有种穷人乍富的奇妙感觉,以往在董家的时候,他整个家庭每月花销都不过二两银子,但是来到这叶家之后,出手随便一个席面,就六两银子开外,更别说出门叫人唱小曲儿、去赌档玩一把的开支了。 慢慢地,董长英也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才是风流真名士,管他那江山社稷、前途功名,到后来还不是荒草一堆土没了。 但是前几天的那一场大雨所带来的奇怪清晨,让董长英猛然惊醒,每个人的成长或许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董长英觉得自己的成长就是那一个早晨。 但是其实这是他想多了。 他这种从小在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读书人,早已经是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了,当失势的时候他们可以饮酒自嘲,将自己卑微到泥土里,但是当他们得势的时候,他们又能立即张牙舞爪,为恶起来毫无底线。 这种文人士子,始终没法给他们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或许正如羊宫先生前些年所说,读书人为恶起来,那才是最没有底线,也是最恐惧的。 他们研读律法,是为了更好的违背律法。 他们关心民众,是为了更深得欺压民众。 他们拜访上司,是为了更狠地欺瞒上司。 当没有一点权柄在手的时候,他们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亮,什么造福苍生,什么大仁大义,但是真要是有一点权力落到他们手里,他们能立即换一副丑陋嘴脸,能多捞银子就多捞银子,能多压榨别人几分就多压榨几分。 亦或许是这份丑陋嘴脸原本就是在他心底的,只不过环境不到,他们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董长英以为自己这些日子所作的是在上进,是在奋发,不过是自己欺瞒自己而已罢了,他现在所作的一切,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癫狂,他现在依旧在骨子里还是认为商贾之家不过是挂满铜臭的臭虫,还依旧认为女人就该三纲五常夫唱妇随地在家里相夫教子。 董长英之所以选如此做法,那就是因为他觉得你们能把经商这种事做好,那我一个书生士子更能做好,到时候打了你们所有人的脸,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原本这些想法是一直深深埋在董长英心底的,但是如今喝了一顿大酒之后,情绪又经历了这么大的波折起伏,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些想法终于慢慢浮现出来了。 窗外继续电闪雷鸣,暴雨依旧倾盆地下着。 董长英端起茶壶想喝一口水解解渴,却是空的。 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之后,董长英站起身来,正想去找个铜壶把水填满,但是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隔壁另一间房子窗户里透露出来的淡黄色昏暗灯光,一瞬间心底就像被成百上千只猫爪一起挠一样的。 都成亲一年有余了,怎么也该圆房了吧? 这些日子她已经对我刮目相看了,我们圆房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吧? 女子脸皮薄一些,我主动一些是不是也是应该的? 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子,能与我这个堂堂孝廉公圆房,其实也是她的荣幸。 如此这般想着,董长英的色心不知不觉又大了几分,色胆不知不觉又膨胀了几分。 他伸手拿起门框后面的油纸伞,左右敲了敲无人之后,便将撑着油纸伞进入了院子里的雨帘之中,一手拎着自己长袍的袍襟,慢慢地朝着叶都灵的房间走去。 来到门口,董长英收起油纸伞,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珠,伸手扣了扣房门。 扣房门的声音不大,但是响了两次之后就被叶都灵的丫鬟从里面轻轻将门叩开,看到来敲门的是董长英之后,小脸之上浮现出惊诧神色,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睡衣,一开门风雨一起浇灌进来,丫鬟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歪着脑袋小声问道:“这么晚了姑爷还不休息,来这里有何事情?” 董长英深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在脸上堆积出诚挚的笑容:“灵儿已经睡了?” 丫鬟娇弱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而后小声回道:“回禀姑爷,小姐这些天身体不是很好,有些失眠盗汗,可能是操劳过度的原因,这几天气色不是很好,今天晚上得空,便让葛掌柜给煎了几幅养神的药剂,把这些药喝了之后,小姐便早早睡下了。姑爷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的,就明天再来吧,小姐这些天一直少觉,好不容易今天这么早便睡下了,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还是让小姐多睡一会儿吧。” 董长英抿了抿嘴唇:“灵儿这些天生意一直比较忙是不是?” 丫鬟略带无奈地点了点头:“也不是最近这几天,小姐掌控着十七多家药铺,整个人就是忙得连轴转,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尤其是最近的这几天,好似咱家药材铺子那里出了点小毛病,所以小姐这几天格外的忙。” “大事?出什么大事儿了?”董长英好奇地问道。 丫鬟明显感觉到有些寒冷,但是碍于对面站着的是自家的姑爷,所以她只能缩着肩膀,耐着性子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据说是……据说是二爷去江南道那边进夏天用的药材,去的路上他们出了点意外,所以这次带回来的药材并不多,但是谁也没想到,今年这个夏天是如此不顺,暴雨下了这么多天,很多夏病发生的都比去年多得太多了,咱们药材铺子里的药材有些捉襟见肘,小姐在忙着想办法调度呢。” 说到这里,丫鬟明显是有些极度的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地说道:“姑爷,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外面还下着大雨,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您还是回去睡吧,我也要去伺候小姐了。” 董长英深呼吸一口气,故作淡定地说道:“是这样的,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房间里的铜壶出了一些问题,我对于这件事情又是一窍不通,你要是有空得闲,就替我去看一看可好?” 丫鬟一脸为难之色,“姑爷,这……这不太好吧,都已经这么晚了,这……这不太方便吧,要不姑爷您忍一忍,到了明天早上,我再去杂务那一边给您找一个新的铜壶过来。” 酒劲已经微微有些上头的董长英此时脸上已经浮现出愠怒之色,“呵,灵儿还真是越来越会管教下人了,身边的丫鬟脾气架子一个比一个大了起来,我虽然是个入赘的,但是我董某好歹是叶家的一个姑爷,叶家的尊卑秩序还有没有,礼仪礼法还有没有?今天让你拿个铜壶就推三阻四的,若是明天,你还不得骑到叶老爷子头上去!” 董长英这一番话里没有一个脏字,但是说的话语却是极重,从里到外,各个方面将这个丫鬟数落到一文不值,丫鬟从小跟着叶都灵身边长大,虽然身份比较特殊,但是从小却没见过董长英这种刻薄书生的尔虞我诈,等到董长英说完这些话语之后,丫鬟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开始打转,但是却是抿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朽我虽然年迈了,但是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踩到我的脖子上去的。”一句浑厚雄壮的话语从后面传来,董长英大骇,几乎心惊胆战地转过头去,正看到打着油纸伞的叶家家主叶渊海站在雨亭之下,不怒自威,神情严肃。 董长英几乎魂飞魄散,立即转身,毕恭毕敬行礼:“小胥……见过……见过东床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顾长凤救人记 顾长凤一马当先,抢入树林,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心想再向前逃,非给追上不可,只有在屋中暂避。奔到屋前,见中间是座较大的石屋,两侧的都是茅舍。他伸手推开石屋的板门,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见到顾长凤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啊,啊”的低叫。 雪见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四壁又无窗孔,看来不是人居之所,踢开板门一望,见屋中堆满了柴草,另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柴草之处。雪见取出火摺,打着了火,往两侧茅舍上一点,拉着云江琴进了石屋,关上了门,又上了门闩。 这几间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柴草着火之后,人在石屋中虽然炽热,但可将敌人挡得一时,同时石屋旁的茅舍尽数烧光,敌人无藏身之处,要进攻便较不易。云江琴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当机立断,一见茅舍,毫不思索的便放上了火,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想了一会,方始明白她的用意,赞道:“姑娘!你好聪明!”茅舍火头方起,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马匹见了火光,不敢奔近,四周团团站定。云江琴进了石屋,惊魂略定,却悬念儿子落入盗手,不知此刻是死是活。她虽是著名拳师之女,自幼便随父闯荡江湖,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险,但爱儿遭掳,不由得珠泪盈眶。她伸袖拭了拭眼泪,向雪见道:“妹子,你和我素不相识,何以犯险相救?”这一句也真该问,要知这批大盗个个武艺高强,人数又众,便是她父亲神拳无敌马行空亲自遇上了,也决计抵敌不住。这两人无亲无故,竟然将这桩事拉在自己身上,岂不是白白赔了性命?至于顾长凤自称“歪拳有敌牛耕田”,她自然知道是戏弄群盗之言。她父亲的武功是祖父所传,并无同门兄弟。雪见微微一笑,指着顾长凤的背,说道:“你不认得他么?他却认得你呢。”顾长凤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听得雪见的话,回头一笑,随即转身伸手,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枝甩手箭进来,抛在地下,说道:“咱们没带暗器,只好借用人家的了。一c二c三c四五c六这里南边共是六人。”转到另一边窗孔中张望,说道:“一c二c三北边七人,可惜东西两面瞧不见。”回头向屋中一望,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心念一动,拿起灶上铁锅,右手握住锅耳,左手拿了锅盖,突然从窗孔中探身出去,向东瞧了一会,又向西瞧了一会。这么一来,他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两面盾牌,护住了左右。只听得叮叮当当c的的笃笃一阵响亮,他缩身进窗,哈哈大笑。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铁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什么铁莲子c袖箭c飞锥c丧门钉等都有。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顾长凤说道:“前后左右,一共是二十一人。我没瞧见徐兄和两个孩子,推想起来,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有两人抱着孩子,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雪见道:“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辈,自然不足为患,可是这一批”顾长凤道:“雪见,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 雪见道:“我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路外门兵器,说道擅使雷震挡c闪电锥的,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可是那使宝剑的这人,剑术明明是浙东的祁家剑。一个是塞北,一个是浙东,嗯,大哥,你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么?” 云江琴接口道:“是啊,有的是广东口音,还有湖南湖北的,也有山东山西的。”雪见道:“天下决没这么一群盗伙,会合了四面八方的这许多好手,却来抢劫区区九千两银子。”云江琴听到“区区九千两银子”一句话,脸上微微一红。飞马镖局开设以来,的确从没承保过这样一枝小镖。顾长凤道:“为今之计,须得先查明敌人的来意,到底是冲着咱兄妹而来呢,还是冲着云姑娘而来。”他初时见了敌人这般声势,只道定是田归农一路,但盗伙的所作所为,却处处针对着徐铮c云江琴夫妇,显然又与苗人凤c田归农一事无关。云江琴道:“那自然是冲着飞马镖局。这位大哥贵姓?请恕小妹眼拙。”顾长凤伸手撕下唇上粘着的胡子,笑道:“云姑娘,你不认得我了么?”云江琴望着他那张壮健之中微带稚气的脸,看来年纪甚轻,却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顾长凤笑道:“商少爷,请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云江琴一怔,樱口微张,却无话说。顾长凤又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回,好不好?”当年顾长凤在商家堡给商盛勇吊打,极是惨酷,云江琴瞧得不忍,恳求释放。商盛勇对她锺情,虽然恼恨顾长凤,却也允其所请,但要握一握她的手为酬,云江琴也就答应。虽然其时顾长凤已经自脱捆缚,但云江琴为他求情之言却句句听得明白,当时小小的心灵之中,便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直到此刻,这份感激仍是没消减半分。 为了报答当年那两句求情之言,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今日身处险地,心中反而高兴,因为当年受苦最深之时,曾有一位姑娘出言为他求情,到这时候,自己竟能在这位姑娘危难之际来尽心报答。 云江琴听了那两句话,飞霞扑面,叫道:“啊,你是阿斐,商家堡中的阿斐!”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胡大侠胡一刀之子,顾长凤胡兄弟。”顾长凤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听她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又想起了幼年之事,心中不禁一酸。 云江琴道:“胡兄弟你你须得救我那两个孩子。”顾长凤道:“小弟自当竭力。”略一侧身,道:“这是小弟的结义妹子,雪见姑娘。”云江琴刚叫了一声“程姑娘”,突然砰的一声大响,石屋的板门被什么巨物一撞,屋顶泥灰扑簌簌直落。好在板门坚厚,门闩粗大,没给撞开。 顾长凤在窗孔中向外张去,见四个大盗骑在马上,用绳索拖了一段树干,远远驰来,奔到离门丈许之处,四人同时放手一送,树干便砰的一声,又撞在门上。 顾长凤心想:“大门若是给撞开了,盗众一拥而入,那可抵挡不住。”当下手中暗扣一枚丧门钉,一枝甩手箭,待那四名大盗纵马远去后回头又来,大声喝道:“老小子手下留情,射马不射人。”眼看四骑马奔到三四丈开外,他右手连扬,两枚暗器电射而出,呼呼两响,分别钉入当先两匹马的顶门正中。两匹马叫也没叫一声,立时倒毙。马背上的两名大盗翻滚下鞍。后面两乘马给树干一绊,跟着摔倒。马上乘客纵身跃起,没给压着。旁观的盗众齐声惊呼,奔上察看,只见两枚暗器深入马脑,射入处只余一孔,连箭尾也没留在外面,这一下手劲,当真是罕见罕闻。群盗个个都是好手,如何不知那小胡子确是手下留情,这两件暗器只要打中头胸腹任何一处,哪里还有命在?群盗一愕之下,唿哨连连,退到了十余丈外,直至对方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处所,这才聚在一起,低声商议。顾长凤适才出其不意的忽发暗器,如果对准了人身,群盗中至少也得死伤三四人,局势自可和缓,但顾长凤不明对方来历,不愿贸然杀伤人命,以至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何况云江琴二子落入敌手,徐铮下落不明,双方若能善罢,自是上策。群盗一退,顾长凤回过身来,见板门已给撞出了一条大裂缝,心想再撞得两下,便无法阻敌攻入了。 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说怎么办?”顾长凤皱眉道:“这些盗伙你一个也不认识么?”云江琴摇头道:“不识。”顾长凤道:“若说是令尊当年结下的仇家,他们言语之中,对令尊却甚是敬重。如果有意和你为难,因而掳去两个孩子,一来你一个人也不识,二来他们对你并无半句不敬的言语。对徐大哥嘛,他们确是十分无礼,但要和徐大哥过不去,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啊。”云江琴道:“不错。盗众之中,不论哪一个,武功都胜过我师哥。只要有一两人出马,便已足够了。”顾长凤点头道:“事情的确古怪,但云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瞧他们的作为,并无伤人之意,倒似在跟徐大哥开玩笑似的。”云江琴想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些话,脸上又是一红。两人在这边商议,雪见已慰抚了石屋中的老妇,在铁锅中煮起饭来。三人饱餐了一顿,从窗孔中望将出去,但见群盗来去忙碌,不知在干些什么,因被树木挡住了,瞧不清行动。顾长凤和雪见低声谈论了一阵,都觉难以索解。雪见道:“这事跟义堂镇上的胡大财主可有干连么?”顾长凤道:“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他顿了一顿,说道:“与其老是闷在葫芦里,我们还不如现出真面目来,倘若两事有甚干连,我们也好打定主意应付,免得云姑娘的丈夫儿子受这无妄之灾。”雪见点了点头。顾长凤粘上了小胡子,与雪见两人走到门边,打开了大门。群盗见有人出来,怕他们突围,十余乘马四下散开,逼近屋前。顾长凤叫道:“各位倘是冲着我姓胡的而来,我顾长凤和义妹雪见便在此处,不须牵连旁人!”说着拍的一声,把烟管一折两段,扯下唇上的小胡子,将脸上化装尽数抹去。雪见也摘下了小帽,散开青丝,露出儿家的面目。群盗脸上均现惊异之色,万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竟是个二十岁未满的少年。群盗你望我,我望你,一时打不定主意。突有一人越众而出,面白身高,正是那使剑的姓聂大盗。他向顾长凤一抱拳,说道:“尊驾还剑之德,在下没齿不忘。我们的事跟两位绝无关联,两位尽管请便,在下在这儿恭送。”说着翻身下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走到顾长凤跟前停住,看来这大盗是连坐骑也奉送了。 顾长凤抱拳还礼,说道:“云姑娘呢?你们答应了不打这抱不平的。”那姓聂的答道:“抱不平是不敢打了。我兄弟们只邀请云姑娘北上一行,决不敢损伤云姑娘分毫。”顾长凤笑道:“若是好意邀客,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转头叫道:“云姑娘,人家邀你去作客,你去是不去?”云江琴走出门来,说道:“我和各位素不相识,邀我作甚?”盗众中有人笑道:“我兄弟们自然不识云姑娘,可是有人识得你啊。”云江琴大声道:“我的孩子呢?快还我孩子来。”那姓聂的道:“两位令郎安好无恙,云姑娘尽可放心。我们出全力保护,尚恐有甚失闪,怎敢惊吓了两位万金之体的小公子?”雪见向顾长凤瞧了一眼,心想:“这强盗说话越来越客气了。这徐铮左右不过是个镖头,他生的儿子是什么万金之体了?”只见云江琴突然红晕满脸,说道:“我不去!快还我孩子来!”也不等群盗回答,径自回进了石屋。 顾长凤见云江琴行动奇特,疑窦更增,说道:“云姑娘和在下交情非浅,不论为了何事,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那姓聂的道:“尊驾武功虽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人,待到晚间,另有强援到来。”顾长凤心想:“这人所说的人数,和我所猜的一点不错,总算没有骗我。管他强援是谁,我岂能舍云姑娘而去?但雪见却不能平白无端的让她在此送了命。”于是低声道:“雪见,你先骑这马,突围出去,我一人照料云姑娘,那便容易得多。”雪见知他顾念自己,说道:“咱们结拜之时,说的是‘有难共当’呢,还是‘有难先逃’?”顾长凤道:“你和云姑娘从不相识,何必为她犯险?至于我,那可不同。”雪见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道:“不错,我何必为她犯险?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 顾长凤心中大是感激,自忖一生之中,甘愿和自己同死的,平四叔是会的,赵半山也会的,(奇怪得很,一瞬之间,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苗人凤也会的),今日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一点也不踌躇,只是这么说:“活着,咱们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那姓聂的大盗等了片刻,又说道:“弟兄们决不敢有伤云姑娘半分,对两位却不存顾忌。两位又何必没来由的自处险地?尊驾行事光明磊落,在下佩服得紧。咱们后会有期,今日便此别过如何?”顾长凤道:“你们放不放云姑娘走?”那姓聂的摇了摇头,还待相劝,群盗中已有许多人呼喝起来:“这小子不识好歹,聂大哥不必再跟他多费唇舌!”“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傻小子,凭你一人,当真有天大的本事么?” 突见白光一闪,一件暗器向顾长凤疾射过来。那姓聂的大盗跃起身来一把抓住,却是一柄飞刀。 顾长凤道:“尊驾好意,兄弟心领,从此刻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说着拉着雪见的手,翻身进了石屋。但听得背后风声呼呼,好几件暗器射来,他用力一推大门,托托托几声,几件暗器都钉上了门板。群盗大声唿哨,冲近门前。顾长凤抢到窗孔,拾起桌上的钢镖,对准攻得最近的大盗掷了出去。他仍不愿就此而下杀手,这一镖对准了那大盗肩头。那大盗“啊”的一声,肩头中镖,这人极是凶悍,竟自不退,叫道:“众兄弟,今日连这一个小子也收拾不下,咱们还有脸回去吗?”群盗连声吆喝,四面冲上。只听得东边和西边的石墙上同时发出撞击之声,显然这两面因无窗孔,盗众不怕顾长凤发射暗器,正用重物撞击,要破壁而入。顾长凤连发暗器,南北两面的盗伙向后退却,东西面的撞击声却丝毫不停。雪见取出七心海棠所制蜡烛,又将解药分给顾长凤c云江琴和病倒在床的妇人,叫他们含在嘴里,一待敌人攻入,便点起蜡烛,薰倒敌人。但雪见的毒药对付少数敌人固然应验如神,敌人大举来攻,对之不免无济于事。预备这枝蜡烛,也只是尽力而为,能多伤得一人便减弱一分敌势,至于是否能冲出重围,实在毫无把握。便在此时,秃的一响,西首的石壁已被攻破一洞,只见群盗害怕顾长凤厉害,却无人胆敢孤身钻进,但破洞势将越凿越大,总能一拥而入。顾长凤见情势紧迫,暗器又已使完,在石屋中四下打量,要找些什么重物来投掷伤敌。雪见叫道:“大哥,这东西再妙不过。”说着俯身到那病妇的床边,伸手在地下一按,双手举起,两手掌上白白的都是石灰。原来乡人在此烧石灰,石屋中积有不少。顾长凤叫道:“妙极!”嗤的一声,扯下长袍的一块衣襟,包了一大包石灰,猛地缩身一冲,竟从破孔中钻了出去,闭住眼睛,右手一扬,一包石灰撒出,立即钻回石屋。群盗正自计议如何攻入石屋,如何从破孔中冲进而不致为顾长凤所伤,那料得到他反客为主,竟从破洞中攻将出来?这一大包石灰四散飞扬,白雾茫茫,站得最近的三名大盗眼中登时沾上,剧痛难当,一齐失声大叫。 顾长凤突击,一转身,雪见又递了两个石灰包给他。顾长凤道:“好!”从石灶上扳下一块大石,伸左手高高举起,飞身一跃,忽喇喇一声响,屋顶撞破了一个大洞。他二次跃起时从屋顶中钻出,两个石灰包扬处,群盗中又有人失声惊呼。雪见连包几个石灰包,放在铁锅中递上屋顶,顾长凤东南西北一阵抛打,群盗又叫又骂,退入了林中。这一股群盗七八人眼目受伤,一时不敢再逼近石屋。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群盗不敢过来,顾长凤等却也不敢冲杀出去,一失石屋的凭藉,那便无法以少抗众。顾长凤和雪见有说有笑,两人同处患难,比往日更增亲密。云江琴却有点儿神不守舍,只是低头默默沉思,既不外望敌人,对胡程两人的说话也似听而不闻。 顾长凤道:“咱们守到晚间,或能乘黑逃走。今夜倘若走不脱,雪见,那要累得你送一条小命了,至于我歪拳有敌牛耕田这老小子的老命,嘿,嘿!”说着伸手指在上唇一摸,笑道:“早知跟姓牛的无关,这撇胡子倒有点舍不得了。”雪见微微一笑,低声道:“大哥,待会如果走不脱,你救我呢,还是救云姑娘?” 顾长凤道:“两个都救。”雪见道:“我是问你,倘若只能救出一个,另一个非死不可,你便救谁?” 顾长凤微一沉吟,说道:“我救云姑娘!我跟你同死。”雪见转过头来,低低叫了声:“大哥!”伸手握住了他手。顾长凤心中一震,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往窗孔中一望,叫道:“啊哟,不好!”只见群盗纷纷从林中跃出,手上都拖着树枝柴草,不住往石屋周围掷来,瞧这情势,显是要行火攻。顾长凤和雪见手握着手,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色之中,两人都瞧出处境已是无望。云江琴忽然站到窗口,叫道:“喂,你们领头的人是谁?我有话跟他说。”群盗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说道:“云姑娘有话,请吩咐小人吧!”云江琴道:“我过来跟你说,你可不得拦着我不放。”那老者道:“谁有这么大胆,敢拦住云姑娘了?”云江琴脸上一红,低声道:“胡兄弟,程家妹子,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再回来。”顾长凤忙道:“啊,使不得,强盗贼骨头,怎讲信义?云姑娘你这可不是自投虎口?”云江琴道:“困在此处,事情总是不了。两位高义,我终生不忘。”顾长凤心想:“她是要将事情一个儿承当,好让我两人不受牵累。她孤身前往,自是凶多吉少,救人不救彻,岂是大丈夫所为?”眼看云江琴甚是坚决,已伸手去拔门闩,说道:“那么我陪你去。”云江琴脸上又是微微一红,道:“不用了。”雪见实在猜测不透,云江琴何以会几次三番的脸红?难道她对胡大哥竟也有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顾长凤道:“好,既是如此,我去擒一个人来,作为人质。”云江琴道:“胡兄弟,不必”话未说完,顾长凤已右手提起单刀,左手一推大门,猛地冲了出去。群盗齐声大呼。顾长凤展开轻功,往斜刺里疾奔。群盗齐声呼叫:“小子要逃命啦!”“石屋里还有人,四下里兜住。”“小心,提防那小子使诡。”呼喝声中,顾长凤的人影便如一溜灰烟般扑到了群盗之中。两名盗伙握刀来拦,顾长凤头一低,从两柄大刀下钻了过去,左手一勾,想拿左首那人手腕。岂知那人手脚甚是滑溜,单刀横扫,顾长凤迫得举刀一封,竟没拿到。这么稍一耽搁,又有三名大盗扑了上来,两条钢鞭,一条链子枪,登时将顾长凤围在垓心。顾长凤大声一喝,提刀猛劈,当当当三响过去,两条钢鞭落地,链子枪断为两截,这三刀使的是极刚极猛之力,虽打落了敌人三般兵刃,但他的单刀也是刃口卷边,难以再用。盗众见他如此神勇,不自禁的向两旁让开。 那老者喝道:“让我来会会英雄好汉!”赤手空拳,猱身便上。顾长凤一惊:“此人身手沉稳,大是劲敌。”左手一扬,叫道:“照镖!”那老者住足凝神,待他钢镖掷来。那知顾长凤这一下却是虚招,左足一点,身子忽地飞起,越过两名大盗的头顶,右臂一长,已将一名大盗揪下马来。他抓住了这大盗的脉门,跟着翻身上马,从人丛中硬闯出来。 那马被顾长凤一脚踢在肚腹,吃痛不过,向前急窜。盗众呼喝叫骂,有的乘马,有的步行,随后追赶。那马奔出数丈,顾长凤只听得脑后风生,一低头,两枚铁锥从头顶飞过,去势奇劲,发锥的实是高手。顾长凤在马上转过身来,倒骑鞍上,将那大盗举在胸前,叫道:“发暗器啊,越多越好!”那大盗给扣住脉门,全身酸软,动弹不得。顾长凤哈哈大笑,伸脚反踢马腹,只踢了一脚,那马扑地倒了,原来当他转身之前,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铁锥,穿腹而入。顾长凤一纵落地,横持大盗,一步步的退入石屋。群盗怕他加害同伴,竟是不敢一拥而上。群盗枉自有二十余名好手,却给他一人倏来倏去,横冲直撞,不但没伤到他丝毫,反给他擒去一人。群盗相顾气沮,心下固自恼怒,却也不禁暗暗佩服。云江琴喝彩道:“好身手,好本事!”缓步出屋,向群盗中走去,竟是空手不持兵刃。 群盗见她走近,纷纷下马,让出一条路来。云江琴不停步的向前,直到离石屋二十余丈之处的树林边,这才立定。顾长凤和雪见在窗中遥遥相望,见云江琴背向石屋,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说话。雪见道:“大哥,你说她为什么走得这么远?若有不测,岂不是相救不及?”顾长凤“嗯”了一声,他知雪见如此相问,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果然,雪见接着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她和群盗说话,不愿给咱两个听见!”顾长凤又是“嗯”的一声。他知道雪见的猜测不错,可是,那又为什么? 顾长凤和雪见听不到云江琴和群盗的说话,但自窗遥望,各人的神情隐约可见。雪见道:“大哥,这盗魁对云姑娘说话的模样,可恭敬得很哪,竟没半点飞扬嚣张。”顾长凤道:“不错,这盗魁很有涵养,确是个劲敌。”雪见说道:“我瞧不是有涵养,倒像是仆人跟主妇禀报什么似的。”顾长凤也已看出了这一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想这事甚为尴尬,不愿亲口说出。雪见瞧了一会,又道:“云姑娘在摇头,她定是不肯跟那盗魁去。可是她为什么”突然侧过头来,瞧着顾长凤的脸,心中若有所感,又回头望向窗外。 顾长凤道:“你要说什么?你说她为什么怎地不说了?”雪见道:“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问了出来,怕你生气。”顾长凤道:“雪见,你跟我在这儿同生共死,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什么都不会瞒你。”雪见道:“好!云姑娘跟那盗魁说话,为什么不是发恼,却要脸红?这还不奇,为什么连你也要脸红?”顾长凤道:“我在疑心一件事,只是尚无佐证,现下还不便明言。雪见,你大哥光明磊落,决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信得过我么?”雪见见他神色恳切,心中很是高兴,微笑道:“那你是在代她脸红了。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只要你很好,那就好了。”顾长凤道:“我初识云姑娘之时,是个十三四岁的拖鼻涕小厮。她见我可怜,这才给我求情”说到这里,抬头出了会神,只见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红,轻轻说道:“该不该这样,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是好人她良心是挺好的。”这时他身后那大盗突然一声低哼,显是穴道被点后酸痛难当。顾长凤转身在他“章门穴”上一拍,又在他“天池穴”上推拿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说道:“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请勿见怪。尊驾高姓大名。” 那大盗浓眉巨眼,身材魁梧,对顾长凤怒目而视,大声道:“我学艺不精,给你擒来,要杀要剐,便可动手,多说些什么?”顾长凤见他硬气,倒钦服他是条汉子,笑道:“我跟尊驾从没会过,无冤无仇,岂有相害之意?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在下心中不明,老兄能不能略加点明?”那大盗厉声道:“你当我汪铁鹗是卑鄙小人么?凭你花言巧语,休想套问得出我半句口供。”雪见伸了伸舌头,笑道:“你不肯说姓名,这不是说了么?原来是汪铁鹗汪爷,久仰久仰。”汪铁鹗呸的一声,骂道:“黄毛小丫头,你懂得什么?” 雪见不去理他,向顾长凤道:“大哥,这是个浑人。不过他鹰爪雁行门的前辈武师,跟小妹颇有点交情。周铁鹪c曾铁鸥他们见了我都很恭敬。你就不用难为他。”说着向顾长凤眨了眨眼睛。汪铁鹗大是奇怪,道:“你识得我大师兄c二师兄么?”语气登时变了。雪见道:“怎么不识?我瞧你的鹰爪功和雁行刀都没学得到家。”汪铁鹗道:“是!”低了头颇为惭愧。原来鹰爪雁行门是北方武学中的一个大门派。门中大弟子周铁鹪c二弟子曾铁鸥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雪见曾听师父说起过,知道他门中这一代的弟子,取名第三字多用“鸟”旁,这时听汪铁鹗一报名,又见他使的是雁翎刀,自然一猜便中。至于汪铁鹗的武功没学到家,更是不用多说,他武功倘若学得好了,又怎会给顾长凤擒来?但汪铁鹗脑筋不怎么灵,听雪见说得头头是道,居然便深信不疑。雪见道:“你两位师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没见他们啊。”其实她并不识得周铁鹪c曾铁鸥,但想这两人威名不小,若在盗群之中,必是领头居首的人物,但那瘦老人和其余几个盗首都不使刀,想来周曾二人必不在内。这一下果然又猜中了。汪铁鹗道:“周师哥和曾师哥都留在北京。干这些小事,怎能劳动他两位的大驾?”言下甚有得意之色。雪见心道:“他二人留在北京,难道这伙盗党竟是从北京来的?我再诓他一诓。”于是轻描淡写的道:“天下掌门人大会不久便要开啦。你们鹰爪雁行门定要在会里大大露一露脸。你总要回北京赶这个热闹吧?”江铁鹗道:“那还用说?差使一办妥,大伙全得回去。” 顾长凤和雪见心中都是一怔:“什么差使?”雪见道:“贵寨众位当家的受了招安,给皇上出力,那是光祖耀宗的事哪。”不料这一猜测可出了岔儿,雪见只道他们都是盗伙,却在办差,那不是受了招安是什么?那知汪铁鹗一对细细的眼睛一翻,说道:“什么招安?你当我们真是盗贼么?”雪见暗叫:“不好!”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装作是黑道上的朋友,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点穿?” 她虽然掩饰得似乎丝毫没露痕迹,但汪铁鹗终于起了疑心,雪见再用言语相逗,他只是瞪着眼睛,一言不发。顾长凤忽道:“雪见,你既识得这位汪兄的师哥,咱们不便再行留难。汪兄,你请回吧!”汪铁鹗愕然站起。顾长凤打开石室的木门,说道:“得罪莫怪,后会有期。”汪铁鹗不知他要使什么诡计,不敢跨步。雪见拉拉顾长凤的衣角,连使眼色。顾长凤一笑道:“小弟顾长凤,我义妹雪见,多多拜上周曾两位武师。”说着轻轻往汪铁鹗身后一推,将他推出门外。汪铁鹗大惑不解,仍是迟疑着并不举步,回头一望,却见木门已然关上,这才向前走了几步,跟着又倒退几步,生怕顾长凤在自己背后发射暗器,待退到五六丈外,见石室中始终没有动静,这才转身,飞也似的奔入树林。雪见道:“大哥,我是信口开河啊,谁识得他的周铁鸡c曾铁鸭了,你怎地信以为真,放了他去?”顾长凤道:“我瞧这些人决不敢伤害云姑娘。再说,汪铁鹗是个浑人,这些盗伙未必看重他。他们真要对云姑娘有什么留难,也不会顾惜这个浑人。”雪见赞道:“你想得极是”话犹未了,窗孔中望见云江琴缓步而回,群盗恭恭敬敬的送到林边,不再前行,任她独自回进石屋。胡程二人眼中露出询问之色,但均不开口。云江琴道:“他们都称赞胡兄弟武功既高,人又仁义,实是位少年英雄。”顾长凤谦逊了几句,见她呆呆出神,没再接说下文,也不便再问。隔了半晌,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走吧。我的事你们两位帮不了忙。”顾长凤道:“你未脱险境,我怎能舍你而去?”云江琴道:“我在这里没有危险,他们不敢对我怎样。”顾长凤心想:“这两句话多怕确是实情,但让她孤身留在这里,怎能安心?” 但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泫然欲泣,忽而嘴角边露出微笑,顾长凤和雪见相顾发怔。石室内外,一片寂静。顾长凤拉拉雪见的衣角,两人走到窗边,向外观望。顾长凤低声道:“雪见,你说怎么办?”雪见低声道:“大仁大义的少年英雄说怎么办,黄毛丫头便也怎么办。”顾长凤悄声道:“我疑心着一件事,可是无论如何不便亲口问她,这般僵持下去,终也不是了局。”雪见道:“我猜上一猜。你说有个姓商的,当年对她颇有情意,是不是?”顾长凤道:“是啊,你真聪明。我疑心这伙人都是受商盛勇之托而来,因此对云姑娘甚是客气,对她丈夫却不断的讪笑羞辱。”雪见道:“看来云姑娘对那姓商的还是未免有情。”顾长凤道:“因此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两人说话之时,没瞧着对方,只是口唇轻轻而动,云江琴坐在屋角,不会听到。眼见得晚霞渐淡,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突然间西首连声唿哨,有几乘马奔来。雪见道:“又来了帮手。”顾长凤侧耳一听,道:“怎地有一人步行?”果然过不多时,一个人飞步奔近,后面四骑马成扇形散开着追赶。但马上四人似乎存心戏弄,并没催马,口中吆喝唿哨,始终离前面奔逃之人两三丈远。那人头发散乱,脚步踉跄,显已筋疲力尽。顾长凤看清了那人面目,叫道:“徐大哥,到这里来!”说着打开木门,待要赶出去接应,但为时已然不及,四骑马从旁绕了上来,拦住徐铮的去路。林中盗众也一拥而出。顾长凤若是冲出,只怕群盗乘机抢入屋来,雪见和云江琴便要吃亏,只好眼睁睁瞧着徐铮给群盗围住。顾长凤纵声叫道:“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纵马追来的四个汉子中一人叫道:“不错,我正要单打独斗,会一会神拳无故的高徒,斗一斗飞马镖局的徐大镖头。”顾长凤听这声音好熟,凝目一望,失声叫道:“是商盛勇!”雪见道:“这姓商的果真来了!”但见他身形挺拔,白净面皮,确是比满脸疤痕的徐铮俊雅十倍,又见他从马背上翻鞍而下,身法潇洒利落,心想:“他和云姑娘才算是一对儿,无怪那些人要打什么抱不平,说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她究竟是年轻姑娘,忍不住叫道:“马家姊姊,那姓商的来啦!”云江琴“嗯”的一声,似乎没懂得雪见在说些什么。这时群盗已围成了老大一个圈子,遮住了从石室窗中望出去的目光。雪见道:“大哥,这里瞧不见,咱们上屋顶去。”顾长凤道:“好!”两人跃上屋顶,望见徐铮和商盛勇怒目相向。商盛勇手提一柄厚背薄刃的单刀,徐铮却是空手。雪见道:“这可不公平。”顾长凤尚未答话,只听得商盛勇大声道:“徐爷,商某跟你动手,用不着倚多为胜,也不能欺你空手。你用刀,我空手,这么着你总不吃亏了吧?”说着提刀一掷,竟把手中单刀柄前刃后的向徐铮掷去。 徐铮伸手接住,呼呼喘气,说道:“在商家堡中,你对我师妹这般模样,你当我没生眼睛么?你今日空群而来,为的是什么,姓徐的不必多说。商盛勇,你拿刀子吧!”商盛勇高声说道:“我便凭一双肉掌,斗你的单刀。众位大哥,如我伤在他的刀下,只怨我狂妄自大,任谁不得相助。”雪见道:“他为什么这般大声?显是要说给云姑娘听了。他空手斗人家单刀,不但是在心上人面前逞能,还要打动她的心。”顾长凤叹了一口气。雪见道:“大哥,你说云姑娘盼望谁胜?”顾长凤摇头道:“我不知道。”雪见道:“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外人,眼下正在为了她拚命,她却躲在屋里理也不理。我说云姑娘私心之中,只怕还在盼望这位商少爷得胜呢。”顾长凤心中的想法也是如此,但仍是摇头道:“我不知道。”徐铮见商盛勇定然不肯用兵刃,单刀一横,说道:“反正姓徐的陷入重围,今日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刷的一刀,往商盛勇头顶砍落。商盛勇武功本就高出他甚多,当年在商家堡向他讨教拳脚,只是装腔作势,这数年中跟着八卦门中的师伯师叔王氏兄弟痛下苦功,八卦刀和八卦掌的功夫更是精进。徐铮奔逃了半日,气力衰竭,手中虽然多了一口刀,但在商盛勇八卦掌击c打c劈c拿之下,不数招便落下风。顾长凤皱眉道:“这姓商的甚是狡滑”雪见道:“你要不要出手?”顾长凤道:“我是为助云姑娘而来,但是但是,我可真不知她心意如何?”雪见对云江琴甚是不满,说道:“云姑娘决无危险,你好心相助,她可未必领你这个情。咱们不如走吧!”顾长凤见徐铮的单刀给商盛勇掌力逼住了,砍出去时东倒西歪,已是全然不成章法,瞧着甚是凄惨,说道:“雪见,你说的是,这件事咱们管不了。” 他跃下屋顶,回入石室,说道:“云姑娘,徐大哥快支持不住了,那姓商的只怕要下毒手。”云江琴呆呆出神,“嗯”了一声。顾长凤怒火上冲,便不再说,向雪见道:“雪见,咱们走吧!”云江琴似乎突然从梦中醒觉,问道:“你们要走?上哪里去?”顾长凤昂然道:“云姑娘,你从前为我求情,我一直感激,但你对徐大哥这般” 他话未说完,猛听得远处一声惨叫,正是徐铮的声音,跟着商盛勇纵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群盗轰然喝彩:“好八卦掌!”云江琴一惊,叫道:“师哥!”向外冲出。顾长凤恨恨的道:“打死了丈夫,正合心意!”雪见见他愤恨难当,柔声安慰道:“这种事你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管。”顾长凤道:“她若是不爱她师哥,又何必和他成亲?”雪见道:“那定是迫于父亲之命了。”顾长凤摇头道:“不,她父亲早烧死在商家堡中了。便算曾有婚约,也可毁了,总胜过落得这般下场。”忽听得人丛中又传出徐铮的一声呻吟,顾长凤喜道:“徐大哥没死,瞧瞧去。”说着拉着雪见的手走出石屋,急步挤入盗群之中。说也奇怪,没多久之前,群盗和顾长凤一攻一守,列阵对垒,但这时群盗只注视云江琴c商盛勇c徐铮三人,对胡程二人奔近竟都不以为意。顾长凤低头看徐铮时,只见他胸口一大滩鲜血,气息微弱,显是给商盛勇掌力震伤了内脏,转眼便要断气。云江琴呆呆站在他的身前,默不作声。 顾长凤弯下腰去,俯身在徐铮耳边,低声道:“徐大哥,你有什么未了之事,兄弟给你办去。”徐铮望望妻子,望望商盛勇,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没有。”顾长凤道:“我去找到你的两个孩子,抚养他们成人。”他和徐铮全无交情,只是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激于义愤,忍不住要挺身而出。徐铮又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话,只因气息太微,顾长凤听不明白,于是把右耳凑到他的口边,只听他低声道:“孩子孩子嫁过来之前早就有了不是我的”一口气呼出,不再吸进,便此气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细辛不过钱 董长英强闯叶家三小姐的闺房被老太爷识破,这个消息很快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便借着雨水传遍了整个叶家。 与此同时,董长英在那天晚上说出的那些什么叶家二房叶阳安诬陷三房的事情,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情急之下编纂出来的开解之言,别说叶老爷子,就算叶家的一个小厮,恐怕都不会相信。 原本董长英这些天的变化是都被叶家的上下之人看在眼里的,虽说有少数人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将其视为一件好事的,毕竟叶家要是能真的出个有出息的读书人,对整个叶家来说也都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但是昨天晚上喝了两杯小酒之后,却就原形毕露了。 叶家议事厅里,此时已经焚上香,泡上茶了,叶家家主叶渊海正坐在主座上饮着一杯清茗,叶渊海身材高大,虽然已经是耄耋之年,但是面色却略有红润,满头花白的头发已经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极其一丝不苟。 在他的右手边,坐着的是叶家的大房叶阳禄,叶阳禄今年已经四十有余了,是叶家的长子,长相憨厚,气势沉稳,一身的医术尽得叶渊海真传。现在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医术颇有些臻至化境,连一些颇为棘手的疑难杂症,到叶家这大房叶阳禄手里都是手到病除。 叶渊海将茶盏放下,微笑问道:“阳禄,这几天药材铺里的生意如何?” 叶阳禄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回答道:“这几日药铺里的生意倒是极为火爆,盛夏到来,而且暴雨一直连绵不绝,这罗云城里换疟疾的人不少,足足比往年多了七八成,而且父亲大人您曾经下令,把药铺里的夏季进项药材都按成本价出售,这样一来,来咱们店里的病人就更多了,但是咱药铺里的生意虽然好,但是却没怎么有进项,这些日子也就进了七百多两银子。” 叶渊海点点头,欣慰抚须而笑:“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嘛,咱们叶家就是靠着乡亲们扶持才有了今天的口碑和名声,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乡亲们能用到咱的时候了,咱们该做些什么,就该做些什么,也算是为乡亲们尽了一份力啊,至于进项,就不用考虑了,别说进了七百两银子,就是七文钱,咱们也得甘之如饴啊。” 叶阳禄神色肃穆,轻声说道:“父亲真是医者仁心啊,前两天您与二弟谈话之时,所说的那句话真的让我振聋发聩啊,德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这两句话真是让我振聋发聩,受益良多啊,我这一生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两句话了。” 叶渊海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这都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话,也就借我的口说出来罢了,老大,这句话我也不是单单说给老二听得,也是说给你听得,咱们悬壶济世,所作的就是这种救人救命的事情,自然得先把自己态度摆正了,要不然没有乡里乡亲的扶持,咱们也走不远哪。” 叶阳禄点点头,极其诚恳地说道:“父亲放心,这句话孩儿铭记。” 叶渊海嗯了一声,转头向身后的丫鬟吩咐两声,那丫鬟脆生生地应了声是,然后便手脚麻利地退了出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丫鬟便拖着托盘做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四个精致的青花瓷盘,瓷盘里各自摆放着精致的各色糕点。 叶阳禄精神一震,呵呵笑道:“孩儿就好这一口甜食,没想到父亲还记着呢,这四盘糕点,很是精致啊,不用入口,单单闻这味道,就肯定是地道的扬州师傅所作啊。” 叶渊海指着叶阳禄哈哈大笑:“你还真是长了一个狗鼻子,就是闻吃的灵,这糕点就是扬州师傅所做,现在咱整个罗云城里,扬州师傅或许有几个,但是若说最好的,那就只有一个钟师傅了。” 叶阳禄笑着点点头,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点点头:“父亲说得,就是那太守府里的钟师傅了?” 叶渊海点点头,笑着说道:“这易太守和你小子一样,就是爱吃两口甜食,这一盒糕点,就是易太守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要感谢老大你对他家老母亲的妙手回春啊。” 叶阳禄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出一抹自豪骄傲神色,嘴上还是开口谦让了几句。 叶渊海饶有兴致的问道:“老大啊,易家老太的头疼我是略知一二的,不好治啊,易家老太这头疼是老毛病了,又是年老体衰,很多猛地药材不敢用,你是怎么用的药,竟然能解决了易家老太的头疼?莫非是下了十八反的方子?” 所谓的十八反,就是在同一张药剂里加上药性相冲的药材,这药材药性相冲,但是若是掌控好剂量之后,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但是这十八反的方子却不是一般的郎中敢下的,因为这药剂对药材剂量的掌控实在是太微妙,万一多抓了一厘半厘的,是直接能把人吃死的。 叶阳禄摇摇头:“我就算治不好这个病,也不会给易家老太下十八反的方子的,易家老太身体原本就虚弱,这些年又盲目吃了一些人参补药,现在身子更是虚不受补,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咱叶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叶渊海越来越疑惑:“那我就真不明白了,老大,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 叶阳禄嘿嘿一笑:“我下了细辛。” 细辛?叶渊海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细辛这个药材,既是药材,也是毒药,一般的大夫都是对这个药材避之不及的,细辛只有在几个偏方里有用,而且一般都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病人实在没救了,才会下细辛试试。 郎中老话有云:“细辛不过钱,过钱命相连。”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细辛下的时候,剂量一定要控制在一钱以内,过了一钱,那就直接性命攸关了。 叶阳禄笑了笑:“我下了九钱的细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龙凤呈祥 这天傍晚,申牌时分,天色已经擦黑,罗云城连绵了已经接近一个月的暴雨终于罕见地停了,不过看天空中密布的黑色云彩,这短暂的雨停恐怕也不会持续多长时间,也就两三个时辰之后,恐怕又得再度下起来。 董长英现在已经近乎灰头土脸,整个叶家基本没有理他的人了,上到叶家家主叶渊海,下到门房小厮,几乎都没有人正眼看过他,董长英试图今天早上去找叶都灵详细解释一下自己昨晚的事情,叶都灵确实也与他会面了,但是叶都灵对他却极其客气,同样也极其生分,董长英说了很多,叶都灵却始终是微笑颔首以待,在这份客气背后,是很明显的心灰意冷。 在客厅里叨扰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董长英也知道叶都灵现在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了,无奈苦笑之下只好起身告辞,走得是极其狼狈不堪,极其灰头土脸,但饶是他做出了这份姿态,叶都灵依旧没有开口留他。 出了门之后,董长英长叹一声,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苦心经营,是真的一腔热血付之东流了。 出门的时候,叶都灵的贴身婢子倒是叫住了他,董长英心中一喜,以为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但是婢子却交给他一记荷包,说道这里面有二十两银子,是这半月的月钱,让这个姑爷小心点花。 董长英整张脸是直接黑了,他非常想极其有脾气地拒绝,然后直接挥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俗话说得好,钱是英雄胆,董长英离开叶家之后,手里是一分银子都没有,努力了半晌之后,还是没敢有骨气的拒绝,只好低头将这荷包接了过来。 到了申牌时分,顾长凤从门外回来,正好碰到在花园里无所事事的董长英,还不等放下手里的物件,董长英就拉着顾长凤出门喝酒去。 现在一看到董长英,顾长凤就气得肝疼,这个董长英是他在罗云城里图谋大事的一颗重要棋子,以前的事情发展都是按照他说规划的来的,虽然有些小意外,但是好歹没出乎太大的变故,但是昨天晚上这厮喝了几杯马尿之后,竟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仗着手里有两张小牌,就敢兴冲冲地去耀武扬威,把以前辛辛苦苦造的势都付之东流了,这实在是废物点心中的废物点心。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董长英这颗棋子未必不能抢救一下,所以顾长凤也没有含糊,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董长英出去了。 这次董长英倒是没去那个他以前常去的那个苍蝇馆子吃红烧蹄髈,而是带着顾长凤坐了一辆车行里的马车,去了城墙附近的一个馆子。 顾长凤从来没来过这馆子,也就客随主便,任由董长英带着自己上去,找了雅间,落座之后董长英直接就开口,点了葱爆驴肉c爆炒驴肝c红烧驴尾c姜汁驴唇这四样硬菜,然后琢磨半响,又要了一道龙凤呈祥和两斤花雕。 不用等太长时间,这酒菜便已经上齐,董长英立即招呼着顾长凤动筷子,三杯花雕之后,董长英这话匣子算是打开了,脸色微红地说道:“齐老弟,我跟你说,这家店铺的驴肉,做的是相当出名,不仅地道,而且这滋味啊,千回百转,实在是让人忘不了,你今天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顾长凤端起酒盏,敬了董长英一杯之后笑道:“是啊,我刚刚不过是落了几筷子,便能察觉到这饭店里的驴肉做得确实地道,活这么大,我是第一次吃这个滋味的驴肉,不仅仅驴肉做得地道,就连这驴肝和驴唇做得那是东陵道一绝啊,回味悠长,又极其美味。以后我一定要在这地方多请董大哥几次。” 董长英笑了笑,这时饭店里的小二端着一个硕大的铜盆笑呵呵地走了上来,董长英接过之后放到桌子上,对顾长凤笑呵呵地说道:“这一道龙凤呈祥啊,哪怕是在这家老店里都不常见,能不能吃到这道菜全看你的运气,时而有时而没有,咱俩今天算是来着了。” 顾长凤笑呵呵地问道:“这一道龙凤呈祥,可是有什么讲究?” 董长英笑眯眯地解开铜盖,赫然露出一道黑乎乎的菜肴,卖足了关子之后才拿腔作调地说道:“这一道菜啊,不仅仅是有讲究,那是大有讲究啊,你看不出来这道菜的原材料吧,这就对了,这正是厨子的高明之处,有这个龙凤呈祥的味道,但是让你看不出来原材料是什么,这才不会影响你的食欲,说来也简单,这龙凤呈祥,需要一头公驴,一头母驴,各取其阴阳部位,然后将其加上酱汁,将驴鞭和美丽混合在一起,这味道确实是比驴身上的任何部位都好吃啊!” 顾长凤心中微微一惊,不过马上也就忍住了心中的轻微不适,在董长英的期盼目光之下,抄起竹筷挟了一筷龙凤呈祥慢慢放入嘴中,然后闭着眼睛一顿猛嚼,却惊奇地发现这龙凤呈祥味道还真的不错,吃起来有些脆生,但是又颇有些嚼劲,确实有很有意思。 董长英挟了一筷龙凤呈祥放入自己面前的碗碟里,然后拿起酒盏将半杯花雕浇在了菜肴上,拿筷子将其轻轻搅拌之后,将混合着酒水的龙凤呈祥挟到嘴里,闭上眼睛满脸陶醉地嚼着,咽下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悠悠然感叹道:“灵儿和叶公,前两天刚刚来这里吃过驴肉,可惜没点这个龙凤呈祥,这也算是他们的遗憾啊。” 顾长凤无奈一笑,他就知道董长英根本不可能迈过这个坎去。 董长英接下来就有些失态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点都没有读书的文人士子风范,喝多了以后就开始痛哭流涕,哭完之后拿着筷子敲击着碗,唱着东陵道一个极其流传广泛的小曲,神情悲怆,满目疮痍。 顾长凤持着酒盏微微叹了一口气,这董长英确实也够可怜的,但是话说回来,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活着容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吞天地气运 “卓子寅,我是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个牛鼻子老道,你自己个儿说说,你都活了几个甲子了,为什么就不懂得知足呢?顾小子的气机也是你能吃的?也不怕撑破了肚皮!”白衣老者小心放下竹竿,正面朝向一翁道人,表情淡然,语气中去充斥着前辈对晚辈的教诲。 被白衣老者一语道破本名的一翁道人嘿嘿一笑,双手拢在袖口,看这模样分明就是一和煦农家翁,谁又能想到这位农家翁会是群雄逐鹿时期一个人吞掉三国气运的大魔头卓子寅呢?抬起头望了望山间云海,卓子寅呵呵一笑,道:“徐长生啊徐长生,三十余年没见,你还是那副令人作呕的圣人姿态,摆给谁看?是我这个老而不死的国贼,还是这个初出茅庐的顾小子?我吃的是王朝天骄气运,你吞的是山河地脉气势,咱俩有甚区别?若说老而不死是为贼的话,徐长生,在老道我出生的时候,你已经活了得三十余年了吧,你说说,咱俩谁吞的气运多一些?谁,更该死一些?” 被称为徐长生的白衣老者并不动怒,右手握拳垫腰,摇头道:“匹夫竖子,不相与谋。卓子寅,老夫与你最大的区别,就是我是顺天意你是逆天行,所以老夫能不用费尽心机去续命,也能在你这个老魔头面前自称一声老夫,你,就没这个资格。” 卓子寅眯着眼睛认真看了一眼徐长生,缓缓道:“徐老匹夫,咱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活得越久越怕死。你也不用在老道我面前逞什么口舌之利,论说,一百个卓子寅加起来也不是徐长生的对手,但是要是真的兵戎相见,嘿,徐长生,你养气炼气的时候,老道我在剥人皮呢。这儿没外人,你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头蒜,你钓你的山河,我吞我的气运,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 徐长生皱眉,沉声问道:“你当真非要吃顾小子的气运不可?你身边这孩子是你千挑万选带到身边准备养大吃掉的吧?看这孩子命数,不是亡国太子也是储君,怎么着?他还不够你吃的?非得多吃多占?” 卓子寅扭头看了一眼被吓得脸色煞白的春芽,露出一个笑眯眯的和煦笑容之后才回过头,看着徐长生一字一顿道:“徐老匹夫,我不妨告诉你,你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寻什么东西,直到今年我才模糊算清,那东西在顾仙佛身上,所以我是必须要拿走的,你或许可以拦住我,但为了这么个后辈出手,不值得。” 徐长生轻轻摇摇头,苦笑一声道:“三日前有人送了一件东西到我手里,所以,我必须出手。” 此话一出,代表此战非打不可。 卓子寅表情不变,不言不语,右脚向前踏出一步,就是这一步的光景,卓子寅由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绝世高手,浑身周遭白雾涟涟,映衬得他如遗世而独立的仙人。见状,徐长生冷笑数声,同样一步跨出,身后青山激荡轰鸣,一股云雾如剑,直插卓子寅胸膛。 如同春雷炸响的巨音传来,云剑消失不见,卓子寅身边白雾也淡薄了一分。徐长生探出双臂,凭空抓出两把云剑,分别插向卓子寅双肋。卓子寅不闪不避,只是双手在胸前画了一个道门阴阳鱼,身边诡谲白雾便如活物一般流动起来,令徐长生那两把云剑无功而返。 “三十余年不见,你确实实力有所精进,以往气机你是用来吃,现在是用来品,没想到还真被你品出了门道,卓子寅,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后生可畏?”徐长生一边轻轻摆动双手搅动云雾一边笑着说道,两个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在讨论后生可畏的场景端得是有些好些。 卓子寅深深吸了一口气,身边白雾顿时被他吸回体内,而他的身形无形之中拔高了三寸,原本松弛的皮肤也变得如初生孩童一般娇嫩。 李柔然看得眼前一亮。 轩辕青牧握刀死死护在顾仙佛身前,一面鄙视着这女子的爱美不要命,一面心中默默念叨神仙打架莫要殃及凡人。 顾仙佛则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战场中的两人,似乎想发现些什么却又抓不住,表情很苦恼的样子。 终于,卓子寅又跨出一步,此时外表已经如青年无异的他朗声笑道:“徐长生,老道我接了你两招云剑,接下来,该是我还礼的时候了吧。” 言罢,卓子寅身形闪动之间已经来到徐长生面前,也没有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简单一记野马奔槽平挥而出,这招式确实是武林中人基本人人都会的基本功,但是由卓子寅手中施展出来之时,顾仙佛却仿佛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万马奔腾的声音,只见云门山山壁在这一记野马奔槽下震动不已,大块石壁纷纷脱落,山间云雾也被搅动得上下翻滚。而首当其冲的徐长生却放声长笑,双手抬起,回以简单的一记折手。 当徐长生那看似柔弱无力的折手搭在卓子寅右拳之上时,一股堪比十龙十象的巨力陡然爆发,在短暂停留过后,徐长生连退三步稳住身形,顺便挥动袍袖打飞几块云门山上落下的巨石,而卓子寅却斜斜倒飞出数百丈,最终在山壁之上右脚借力,才瞬间掠回原地。 落地后,卓子寅脸色阴沉了少许,怪笑数声道:“徐长生,你果然是有备而来,老道年前算到这几日命格有损,但没想到应验得如此之快,徐长生,你的真实目的,不是保顾小子,是为我而来吧?” 徐长生抚须而笑,“然也。” 卓子寅点点头,继续道:“你养浩然正气已经接近百年,早已达到返璞归真之境,但现在由你手中使出的却是专克我王朝气运的大黄庭,王朝气运讲究王道与霸道并存,而黄庭内经却反其道而行之讲究个清静无为,看来你为了老道我,真是煞费苦心,顾淮那老狐狸,送到你手里的,是一枚来自龙虎山的钥匙吧?” 徐长生伸出双手,画了一个与卓子寅一模一样神韵却更胜三分的阴阳鱼,继续笑道:“然也。” 卓子寅突然如释重负,笑着询问道:“这儿太小施展不开,天上一战?” 徐长生没有说话,右脚用力重重一顿高大身形瞬间突破层层云雾拔地而起,卓子寅最后看了春芽一眼,微微一笑,身形如流星追随徐长生而去。 云门山上,春芽抱着顾仙佛之前戴在他头上的树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顾仙佛摸了摸小家伙脑袋,听着天上传来的巨大撞击之声,朝轩辕青牧问道:“你猜这两个老不死的得什么修为了?” 这一声老不死叫得轩辕青牧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依小的看,这两位老神仙估摸着和吴越是一个情况,早已跳出体系之外,而和吴越不同的是,这两位修行并不是偏重一方,而是近乎体内气机自成一体,小的眼拙,只看出了那位卓前辈修行的是法天相地,徐前辈养的是浩然正气,但是具体修为,小的实在看不出来。” “你能看出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至于他们的真实修为。”顾仙佛抬头望天,诚恳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能看出来?” 被顾仙佛厚颜无耻神韵恶心到的李女侠冷哼一声,丝毫没有念刚才自己被救的情分。 我命都卖给你们顾家了,你救我一次怎么了? 这便是李柔然的心中写照。 轩辕青牧强笑数声,在顾仙佛耳边俯身说道:“公子,咱们趁着这两位前辈在切磋武艺,赶快下山去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不好啊。而且若是那卓前辈胜了,公子您” 轩辕青牧这番话言外之意很明显,但是顾仙佛却丝毫不领情,拢了拢袖子干脆找了块青石做了下来,盯着天上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别急着下山,这种神仙打架的机会可不多见,多看看多看看,对你武道修行大有裨益。” 轩辕青牧无奈在顾仙佛身边坐下,心说我就算想看我也得能看得见啊。不过想到顾公子这么老神在在,极有可能是有后手,轩辕青牧心里也安稳不少。 “对了。”顾仙佛突然转头,冲着轩辕青牧展颜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有锦囊妙计保命?说实话,我真没有。” 轩辕青牧心里又是一哆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用心 轩辕青牧无奈,只能坐在顾仙佛身边,学他的样子去感受天上传来的阵阵波动,现在轩辕青牧也大体上明白了点,顾仙佛说的多看看多看看自然不是指的用眼看,看的也不是徐长生与卓子寅的交手招式,而是用心去捕捉两人交手之时透过层层云雾传下来的气机波动。 说是用心捕捉,但这句话也未免太玄了点,很多江湖骗子冒充化外高人之时都会一脸高深莫测的对那些初出茅庐的雏儿说用心练刀用心练剑用心练拳 “用心”二字几乎要被江湖人说烂了,但这也不妨碍这二字继续流传,反正若是徒弟练刀不成大可以归咎为徒儿你虽天资聪颖却未真正用心体悟之类的原因。总而言之,若是当师父的被徒弟闻到一个拿捏不准的问题之时,只需说出用心二字便能万事大吉了。 顾仙佛自然不是那类不入流的江湖骗子,轩辕青牧也不是那种懵懂无知的江湖后生,既然顾公子说用心去看,那好,我就用心去看,说不定真能看出一招半式。想到这里,轩辕青牧缓缓闭上眼睛,感知慢慢放出,却只捕捉到了周围紊乱的气数波动和气运躁动,一盏茶冷热的功夫过去,轩辕青牧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汗水,却半分武道真谛也琢磨不出来。然而正待他准备放弃之时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然后便在李柔然惊诧的目光中突然挺身而起,手里折花刀骤然出鞘,右臂平伸与刀身平起,遥指天空中某处所在。 李柔然略微蹙眉,她心思直白,一直对这顾家大公子看不上眼自然对他的话语也不屑一顾,所以在顾仙佛说出好好看那番话语的时候李柔然自然按住雀尾嗤之以鼻,如果说看一场神仙打架就能跻身一流高手了,那后人也不用练武了,朝廷干脆每天安排两位高手打一架不就好了?而看到轩辕青牧真在顾仙佛话语影响之下做出了用心感悟的姿态,李柔然心里更是不屑,暗道好歹你也算个老江湖,怎么就如此陪着这姓顾的胡闹?趁着这个机会赶快下山去不好?为何偏偏留在山上陪着这位不谙江湖险恶的读书郎胡闹? 李柔然在心底的诽谤二人自然听不见,顾仙佛在那里闭目养神,没见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动作,倒是轩辕青牧似乎进入了某种境界,脸上表情郑重,手里折花刀微颤,似乎想寻找一种共鸣却始终不得其法。 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天空中传来的碰撞声越来越激烈间隔也越来越短。李柔然眼尖,一眼便看到轩辕青牧终于在某次如黄钟大吕之音传来之时瞬间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之中,手里折花刀也不再颤抖,一丝丝云雾围绕在他的折花刀上,似乎有渐渐形成水滴的趋势。 春芽看着这似乎睡着的两位侠客面色诧异,心说您两位心得多大这都能睡着?原本脸上暗含轻视的李柔然却沉默不语起来,现在知道错过了一场大机遇的李柔然心底肯定有后悔,不过却不会说出口,只能手搭在雀尾上给这两位睡神护法。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过去,轩辕青牧手中刀身上终于形成一滴水珠,缓缓滚在刀尖之上,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落。 与此同时,云雾中传来卓子寅的疯狂大笑:“徐老匹夫,你精心谋划如此之久,不就是想吞了我这一身气机续命吗?哈哈,老道我确实今天栽在了你手里,但是老道告诉你,不仅我的气机你一份也拿不到,而且日后,老道我一定会回来的。姓顾的,你那平地起山六千年的言论很对老道我胃口,今天老道就送你一场大造化,你可得接住了,撑死可不算老道的。” 言罢,云雾中有呼啸之声响起,一道虚无隐约的人影带着茫茫白雾直冲山崖上静坐的顾仙佛而来,顾仙佛也不闪不避,任由那人影冲入天灵盖之中,只是那人影入体之后,顾仙佛身形陡然增大三分之后又缩小三分,顾仙佛面色潮红眉头紧皱,十指如钩似乎要抓烂地下青石,身形变化如此持续了十八个回合之后,顾仙佛才堪堪稳住身形,睁开双眸长吐一口浊气。 气中似乎有风雷之声。 折花刀上水珠终于坠地,轩辕青牧也从物我两忘的入定中醒来,面色复杂若有所思。 徐长生落地,双脚在山崖之上踩出两个深坑,虽是与卓子寅来了一出神仙打架,但是徐长生并未有任何不适,依旧精神矍铄抚须而笑,他并没有对顾仙佛掳去自己战功而有任何不满,来到先前垂钓之地盘膝而坐,手持竹竿继续垂钓。 此时的顾仙佛只感觉胸膛内气血沸腾如万马齐喑,调动全身气机才勉强压下那磅礴气运的作乱,站起身一步一个脚印挪到徐长生身边,短短十丈的距离他却走得鲜血淋漓,身后的脚印处被填满浅浅血水,轩辕青牧想上前搀扶却被顾仙佛一个眼神制止,终于挪到徐长生身边,顾仙佛与其并肩而坐,竭力开口道:“徐前辈深谋远虑走一步看九步,阿暝实在佩服,想必在登上之前,徐前辈就想送给阿暝这一份大机缘了,之后所做种种,都是引君入瓮的手段罢了,现在阿暝才能想明白个中缘由,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每说一字,顾仙佛嘴角便溢出一丝鲜血,一番话断断续续说完,牙齿已经被鲜血染红。 徐长生侧目望了一眼顾仙佛。 原本在体内无法无天的磅礴气数就在徐长生一眼之下便安静了下来。 略微咳嗽了两声,徐长生才缓缓道:“你小子还没蠢到家,我原本以为你会等到下山才能想明白。” 此时终于没有气机作乱而感觉浑身舒坦的顾仙佛拽起袖子擦了擦嘴角血水,望着远方云雾翻动,慢慢道:“其实自从与这老道长相遇我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等我想明白一些端倪之后,却无法轻易脱手,只好装作不知先虚与委蛇,本打算今天登山之后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回长安,然后带着这老道一路金陵之行,最终在半路与顾家密影合围,拼上一半精锐杀掉此人,想不到被徐前辈抢了先。阿暝在此多谢前辈了。” 徐长生伸出粗糙手指抚摸了一下雪白鬓角,道:“若你真带着他走到金陵之行的一半,你的气运也就被他汲取大半了。卓子寅本身就是靠吃气运为生,但是这气运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吞一国气运,首先得国家衰败民不聊生,这样他才能下嘴;吞一人气运,则要此人道心不稳,或有所求或有所执,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间大多数人道心都不稳固,但你不应该给他张嘴的机会,就凭他的那两下子占卜之术,也就能摸清你的大致方位,来这云门山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你若是不受那孩子所请,气运不与他产生纠缠,也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了。” 顾仙佛回首冲春芽笑了笑,嗯了一声。 徐长生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听,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你父亲送来的东确实对我来说很厚重,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说给你听,至于你听不听得进去,那就和老夫没关系了。顾小子,老夫想问问你,你是如何察觉到卓子寅不对的?” 顾仙佛如实答道:“我在西凉,有一日领兵外出操练,曾与一游方道士擦肩而过,那道士虽与老道长相貌身材气息迥然不同,但是看人眼神却如出一辙,像看猪看牛,就是不像看人。但这事实在是太过微小,我也是等昨天夜里才会想起来。” 徐长生点点头,道:“也就是道门那些一气化三清的手段了,不过这卓子寅道术远远未窥天机,只能想些旁门左道罢了,也怪不得他之前放言说有朝一日要找老夫寻仇,呵,看来老夫等这件事完成以后要去西凉走一遭了。顾小子你别开口,老夫不会与你同行的,待到下山之后老夫与你就恩怨两清了,别指望老夫给你当牛做马,所以有什么想问的现在赶快问,等到了山下再开口老夫一巴掌拍死你。” 一番话还未开口就被堵回去的顾仙佛也不恼怒,轻声询问道:“老道长临死前赠予我的那三分气运,虽说确实有些想反客为主的意思,但是如今看来,也只能给我添些麻烦罢了,我如果全盘吃下,会不会撑死?” 徐长生微微摇头,道:“老夫方才那一眼只能给你镇住这气运七日,七日内你能汲取多少便汲取多少,七日一过,必须把所有剩余气运排出体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可惜了这卓子寅辛辛苦苦收集了如此多年的气运,除了小半部分为他人做了嫁衣大多数还是要消弭于天地之间。” 顾仙佛一笑,乐观道:“可惜不了,老道长临死前拜托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我照顾春芽这孩子,我能感受到这份嘱托是真情实意的,我继承不了的气运,就让这孩子继承吧,能被老道长带在身边,命格肯定够硬,这些气运应该也能吃得下。” 徐长生点头,右臂微微抖动了一下竹竿。 顾仙佛转移话题,道:“老道长之前一直寻找的那份东西,他说在我身上,前辈可否告诉阿暝是什么?” 徐长生毫不避讳地直言相告:“是逐鹿第一人萧瑀临死前的气数,他临死前把六七分的气数都转嫁到了刚刚出生的你身上,如果让卓子寅得到这份气数,那他最少能多活两甲子。” 顾仙佛先皱眉又舒眉,笑道:“既然徐老前辈能直言相告,就说明对晚辈身上这份大气数没有什么觊觎之心了,晚辈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老前辈不要挂怀,只是阿暝好奇,徐前辈与老道长所走的路线似乎大同小异,同在何处阿暝大约了解,但是异在何处,阿暝确实想不通。” 徐长生放声长笑,手中竹竿猛然拽起,似有千斤鱼儿上钩,坠得竹竿都弯了腰,但是在徐长生大力之下,鱼线陡然被抖向云霄,不知拉了多长距离,一条手掌大小的云雾小龙慢慢浮出云雾之中。 伸手抓过云雾小龙,徐长生仰首塞入口中,表情陶醉。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想通了的顾仙佛望着远处云山雾海喃喃自语,“情与貌,略相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黑话与杀人 同年,西凉边境,正在巡逻的斥候王德贵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王德贵先是微微诧异,然后感受到身子下面的大地传来的阵阵震动之后,骤然反应过来金刀统领出门前特意叮嘱过的问题,也不管是否会吸引敌方火力了,骤然跳将起来,如同捕食的猎豹一样蜷缩在地下,浑身肌肉紧绷到临界值的程度,大声喝道:“有老鼠打洞,南边傍地走,北边双刀会,风紧扯呼,早回去的早吃饺子!” 王德贵喊得是西凉这边常用的黑话,在斥候与西凉卫之中广泛流传,要是不知情的外人第一次来到西凉军之中,肯定会以为掉到了土匪窝子里,不为别的,就因为西凉军斥候里面的黑话用的比真正的山贼土匪还敞亮。 其实西凉斥候用黑话交流的传统延续的时间也不短了,少说也得有三四十年的光景,原先西凉还未并入大乾的时候,主要便是与汉人交战,那时候的西凉穷山恶水,又不像现在这样,替大乾守国门,草原蛮子吃饱了撑的才会找西凉这块地方的麻烦。 所以当日在与汉人的战斗之中,西凉军斥候为了在交战之中不让敌方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意图,所以在危急时刻都是用黑话交流,现在这么多年下来,黑话都已经成了西凉斥候的标配,也成为了西凉斥候的一个传统。 王德贵刚才喊得黑话意思说起来也是简单,他是第一个察觉到这种声音律动不是因为契戎的骑骁过来,而是因为契戎的穴师从地下挖土过来所造成的缘故,在这些西凉斥候第一次出门之前,金刀统领就三令五申地让他们小心契戎的穴师,契戎原本是没有穴师这样的高级配备的,但是自从逐鹿之战中,不少的汉人或流放或投靠契戎蛮子之后,契戎蛮子的势力日渐增强,不仅刀甲配备之上有了不俗的变化,而且就连穴师这样专业打洞的配置都有了。 金刀确实是三令五申小心契戎的穴师,当时王德贵他们确实也记到脑子里了,但是这么些日子过去,传言中的契戎穴师一个也没有看见,这不禁就让西凉斥候放松了这方面的警惕,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声音传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才发现是契戎的穴师在搞鬼。 王德贵知道,这次契戎既然出动了穴师,那就说明今天的进攻不再是往常那样的小打小闹了,很有可能是大战之前的预兆,只有规模足够大的战役,西凉与契戎才会最大程度上出动兵力全歼对方的斥候,让对方成为瞎子与聋子,这一点是在西凉与契戎都共同承认的。 所以这次契戎蛮子既然出动了穴师,那么王德贵敢肯定,契戎的军队就在十里之内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大部队! 为了能及时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黄莺城,王德贵第一时间就下定了决心,他方才喊得黑话其实也很简单:“有穴师从下面打洞过来了,西凉斥候跟我挡住他们,西凉卫回去报信,不要管剩下的,能回去一个是一个,这次消息太重要了。” 在王德贵刚刚出声的时候,但见在他面前的那个拐角处顿时灰影一闪,王德贵定睛一看,赫然看见三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胯下骑着三匹灰色大马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迅速冲将过来。 光是王德贵一愣神的功夫,这三个人就已经冲击完了一半的路程,三匹灰色大马的马头离王德贵已经不足三十丈远了。 按照道理来讲,不论是契戎还是西凉,在选用担任执行重要任务的谍子之时,是不会采用那些格外瘦小或者格外强壮的显眼之人的,这些人容易在任务开始之前就被敌人发现,而再看这三人胯下的灰色大马,发力速度一流,爆发力强劲,尤其是皮毛,哪怕是刚刚过了一个冬天,也是油光水滑的,这样的大马,怎么都不可能是斥候的标配。 再看这三个人身上传来的气机与腰间挎着的一模一样的金黄色圆月弯刀,王德贵心中凉了半截,但是他并没有选择后退,而是稳住阵脚之后直接拿起身边的鱼凫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往里面填充了三支弩箭,鱼凫弩里最多同时容纳六只弩箭,不是王德贵不想填满,而是现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关头,时间就是生命,多耽搁一会儿,他可能就会被来势汹汹的三骑直接就斩于马下了。 王德贵双手持弩,抬起双臂单膝跪地,瞄准最左边那一个看起来实力相对差一些的敌人,双臂稳定如磐石,接连不断地扣动扳机,四支弩箭如同闪电一般飞速射击而去,那名契戎蛮子看着冲着自己来势汹汹的四支弩箭,脸上狰狞地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灰色大马速度再度提升三分,整个人跃出阵型,就朝着那四支弩箭直接迎过去。 那四支弩箭射击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这名契戎蛮子的速度更快,只见他右手握紧装配在马鞍旁边的圆月弯刀,右臂上的肌肉顿时爆炸般的齐齐鼓涨起来,然后下一刻只听怆啷一声,金光闪闪的弯刀便直接从皮鞘之中直接炸裂出来,然后只见这名契戎蛮子右手握紧刀柄然后反手一撩,冲在最前面的两支弩箭便如同鸡蛋撞到了石头上,只在相撞的第一个刹那便彻底断为两截。 就在这名契戎蛮子的弯刀砍断头两支弩箭的时候,第三支弩箭已经到了他的眼前不足一尺之处,这名契戎蛮子握刀的右手并没有放下,而是左手松开缰绳,左臂向上一探,屈指稍微一弹,粗壮的手指与弩箭箭头相撞,弩箭顿时加速三分,再次倒飞回去。 但是就在他的左手刚刚弹飞第三支弩箭的时候,整个人竟然身形一个踉跄,然后灰色大马就顿时哀鸣一声,前蹄一扑便跪倒在地,而坐在灰色大马之上的那个彪形大汉在没有防备之下,直接便被甩飞出去。 王德贵的第四支弩箭没有射人,而是选择了射马,有这前三箭作为铺垫,王德贵的这第四箭非常容易地就从灰色大马的眼眶贯入,箭头直接插入马脑之内。 王德贵右手握紧埋在沙土里的西凉刀刀柄,猛然发力,随着一阵尘土飞扬,西凉刀越土而出,锃然一声便斩断那支倒飞过来的弩箭。 王德贵甩甩微微有些发麻的右手,右臂抬起,双手持刀,一个箭步上前,冷然面对冲过来的剩余二骑,低声再次喝道:“来的是金老鼠,点子扎手,大伙别防风了,并肩子上!” 此次来的这三人,正如同王德贵所说,是精锐中的精锐,骑骁中的骑骁,传说中的金帐刀手,直接隶属于单于王庭领导,人数不超过三百人,但是战力却是独占鳌首的强劲,在单于王庭乃至整个契戎的地位,便如同顾家密影在谍子中的地位一样。 剩余两名仍在马上的金帐刀手用力催动胯下战马,瞬间,战马速度再度提升三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王德贵冲杀过来。 王德贵冷笑一声,暗道今天就算战死在这儿,王爷赏的抚恤金也能让老子这宝贝儿子长大成人了,自己老王家有后了,还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当下王德贵手持西凉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迎着对面的两名金帐刀手凛然地便冲将过去。 端坐于马背之上的两名金帐刀手自然是看到了以不要命的势头冲击过来的王德贵,不过这二人能坐在金帐刀手之中的尖刀出阵,实力自然非同凡响,看到王德贵近乎于送死的态度,二人面色依旧冷静,枯井无波地二人连对视都没有,左边的那个金帐刀手便怆啷一声拔出皮鞘中的圆月弯刀,直直冲着王德贵冲杀过来,而另一名金帐刀手先是看了一眼落马之后的那名袍泽,确定他身无大碍之后,才把目光放到了左前方,他在等,太相信这个地方如此玄妙,不可能只有一个西凉斥候伏击在这里。 西凉斥候拿王德贵做鱼饵,这一名金帐刀手又何尝不是拿自己的袍泽做鱼饵?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在战场之中,角色的调换都是瞬息万变的。 那名金帐刀手骑着战马的缘故,不到三个呼吸的功夫便来到了王德贵近前,轻轻弯腰,手中圆月弯刀瞬间由静止变为狂暴,一个简单的横扫便荡开王德贵势大力沉的一刀,然后紧接着左手成拳,砂锅大的拳头便直直向王德贵胸膛捣去。 这一拳,势大力沉,摧枯拉朽。 王德贵此时的眼神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更像是一个狡猾的狐狸,一个嗜血的野兽,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孤狼。 面对这势如破竹的一拳,王德贵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地直接挺起胸膛,直直地便朝那名金帐刀手的拳头冲撞过去,不得不说王德贵确实是个老兵油子,在硬碰硬的交战过程中,谁先胆怯就是谁死,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王德贵直接选择了在紧绷肌肉的情况下直接把胸膛朝着对方送过去。 一拳从开始到命中目标,不同的阶段,所造成的伤害肯定是不一样的。 若是让这一拳实打实地打中王德贵的胸腔,金帐刀手绝对有信心,这一拳能把这个西凉斥候的胸腔直接打烂,拳头从前面进去,后后面出来。 但是王德贵轻轻把自己的胸腔往上一送,直接就缩短了这个金帐刀手的蓄力距离,最后金帐刀手的拳头肯定是印在了王德贵的胸膛之上,王德贵也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胸腔的受力点也凹陷了几分,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王德贵冷笑一声,左手在肋下摸出一块类似于废铁一样的三角形半个手掌大小的铁片,双手握住这一枚铁片,直接狠狠就刺到了这名金帐刀手的手背之中。 铁片虽然不起眼,但是却异常锋利,这一刺下去,直接把金帐刀手的手掌刺了一个对穿,中指跟无名指的筋脉都被这铁片刺断,白色的筋膜暴露在空气之中,模样甚是吓人。 那名金帐刀手闷哼一声,右手忍着剧烈的疼痛再度发力,王德贵又是一阵鲜血喷出,真个人便倒飞而出。 于半空中,王德贵的脸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咱在西凉军中吃饭的,拿命换命那不是常有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金帐刀手 金帐刀手之中,一直安坐在马背上的那个替同伴掠阵的那个人,也是此三人之中实力最高的那个人,就在此刻终于出手了。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先是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起来,然后整个身躯的骨骼、肌肉甚至脉络,都开始迅速膨胀起来,整个人身上传出来的气势,也越演越烈,越来越强劲。 所有的西凉谍子甚至普通的西凉甲士都对这个招式不陌生,在前些年处与草原蛮子交手的时候,草原蛮子中的精锐以这个法子不知道建立了多少奇功,当时的西凉甲士消息闭塞,他们根本不会理解,看起来明明是重伤垂死,甚至全身上下只有半口气的草原蛮子,就这么一次简单的呼吸吐纳,然后整个人就突然生龙活虎了起来?这个神奇到甚至不可解释的法子当时在西凉产生了巨大的消极影响,西凉甲士肯定不怕死,但是人对于未知事物,都是有着恐惧心理的,这种乍一看怎么杀都杀不死的敌人,换成谁谁不恐惧? 所幸顾仙佛来到西凉之后,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宝贝儿子,顾相在西凉倾注了大量心血,其中与西凉有着生死纠葛的草原契戎,顾相肯定不会放过,在草原上牺牲了大量人力物力之后,顾相才摸清了这个神奇妖术的真实面目。 这个手段当然肯定不可能是妖术,这个呼吸吐纳的方式是草原上地位最崇高的大先知耗费了九年心血研发出来的一种神奇秘术,谓之曰“鲸吞”,此法的效果确实如西凉甲士所见,甚至可以达到“生死人,肉白骨”的境地,但是这样的逆天秘术,施展起来肯定不可能是轻松的,要不然整个契戎蛮子都能随意施展鲸吞的话,那他们早就凭借这一手秘术征服整个大乾了。 每次施展鲸吞,要么以根骨为代价,要么……以性命为代价,施展鲸吞之后,短时间内或许力量可以达到一个崭新的高度,但是随后而来的爆发性的后作用,却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有契戎蛮子会主动施展这个招数。 寻常的凶残招数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鲸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千。 若是顾仙佛在这里,肯定会发现这名金帐刀手施展的鲸吞,特别像是当初在风雷山上,重瞳龙王捕杀老蛟之时,那老蛟所施展的神秘修补手段。 大同小异,异曲同工。 而现在,这个金帐刀手之中实力最强劲的契戎蛮子,竟然在对战开始,便直接施展鲸吞,这当然不是说明他疯了,而是此次战役,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到哪怕是损失自己的气血与根骨,他都在所不惜! 这个金帐刀手原本实力就相当于一个地字巅峰的高手,此时不要命的施展鲸吞之时,模样竟然有些像是突破天地大关的预兆,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有着天字高手的气机流转在里面。 这名金帐刀手身材本就庞大,施展鲸吞之后,体型更加硕大三分,他低喝一声,声音宛如春雷在舌尖炸开,然后他整个人便飞跃而起,右手持着一把比寻常的金帐刀手所配置的金刀还要厚重三分的金刀,阳光之下,金刀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竟然让人不敢直视。 这名金帐刀手在空中微微一停滞,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功夫,他那锐利的双眼已经扫视了周围的所有角落。 然后下一刻,把整个人便瞬间由静而动,整个庞大的身形此时却敏捷若捕鼠的狸猫一般异常敏捷,他单手持金刀,庞大的身形高高跃击而下,不过所寻找的目标却不是在地上做坐以待毙的王德贵,而是扑杀向了右手边的一堆骆驼刺。 金帐刀手的攻击异常凶猛,那一堆骆驼刺在这强烈气机的冲击之下,东倒西歪不成体统,金帐刀手的刀锋还没有到,他的罡气已然先到达了目的地。 两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十余丈的距离在金帐刀手的扑杀之下转瞬即逝。 明明眼前空无一物,但是这名金帐刀手所蕴藏的杀气却堪称到了顶峰,似乎是要把这蓄势已久的一刀直接把这一堆骆驼刺劈成两半! 在这锐利的金刀离骆驼刺不到三寸的时候,地面上的流沙与骆驼刺突然之间炸开,还未看到人影,便见寒光一闪,一口黑色哑光的西凉刀直接破土而出,迎着金帐刀手的金刀直接劈砍过去。 半空之中的金帐刀手狞笑一声,腰身一转在空中再度发力,直接狠狠一刀迎着对方的西凉刀直接劈将而下。 一瞬间,剧烈的金铁交戈之声传遍整个黄沙之地。 那名刚刚探出半个身子的西凉斥候刀断,人亡。 在金帐刀手的这一记劈砍之下,这名刚刚二十余岁的西凉斥候天灵盖被直接劈开,白的红的溅射了一地。 金帐刀手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射到自己嘴边的一记血点,抬起右脚把那个死了还紧紧抓住自己左脚的那个西凉斥候的右手一脚踢开,单手提着金刀朝着另外一堆骆驼刺慢慢走过去。 随着他的行进,他的呼吸与心跳被慢慢调整到了巅峰的时刻,刚刚斩杀那名西凉斥候,便使着他的金刀染了血,契戎蛮子都是这样,见血与不见血,那都是判若两人的。 金帐刀手刚刚走完一半的距离,便有三支弩箭从他的侧面朝着他的头颅太阳穴以奔雷之势飞速射击过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但是在一名实力顶尖的金帐刀手面前,原本可以直接射穿寻常甲士胸膛的三支黑鸦弩标配的铁箭注定无法建功,刚刚进入那名金帐刀手三步以内,便如同碰见老猫的老鼠一般速度直接降低了下来,那名金帐刀手不屑冷哼一手,手里金刀稍微挽了一个刀花,三支铁箭便被他如同切割枯木一般直接给切成六截。 就在他气机稍微有点泄露的时候,眼前的黄沙再次炸开,又是一口西凉刀破土而出,直接便朝着他的头颅劈将过来。 金帐刀手连看都不看,右手拖刀直接一个反手劈砍,那名其貌不扬的西凉斥候连哼都没有哼出来,便被这一刀轻易地斩成两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在这名实力超群的金帐刀手面前,这些西凉斥候的慷慨赴死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短短三十息的时间,又有六名西凉斥候中的好手毙命于他的刀下,并且都是同样的下场:一刀之下,刀断,人亡。 只是这些西凉斥候的伤口,却都是在前面,没有一个是后背中刀,没有一个是背朝那名金帐刀手而亡。 不论是金帐刀手的屠杀,还是西凉斥候的慷慨赴死,都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嘶吼或者是呐喊,这便是谍子的战争,生于无息,死于无息,最终还会葬于无息,除了袍泽和家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记着他们的面容,也不会再有人记着他们的声音。 金帐刀手右臂灵巧地稍微一转,避开左边削过来的一口西凉刀,然后左手成拳,一个沉臂直接向下砸去,身后的那一名企图于无声无息之间刺杀金帐刀手的西凉谍子的天灵盖在这一记重锤之下直接四分五裂,红的白的溅射出八丈远。 这名西凉谍子的右手持刀,接住惯性朝前又刺了两寸之后,才站在原地稍微晃了晃之后,身子朝前轰然倒下。 金帐刀手微微蹙眉,抬起左手握成的拳头放在自己眼前瞧了瞧,然后右手拿起一块兽皮轻轻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第一次他的手背之上出现伤痕。 不过这个伤痕不是被西凉刀砍得,而是被这名死去的西凉斥候的一块天灵盖的碎骨扎破的。 金帐刀手轻轻把手背上的那一记不规则的骨头碎片拔出来,放在眼前瞧了瞧,然后便把那一记骨头碎片随手扔到了地上,拿起兽皮轻轻擦拭了几下自己伤口,终于开口说了到了黄莺城之后的第一句话:“你们凉人的骨头,是真的很硬。” 契戎蛮子习惯把乾国人称为乾人,把西凉人称为凉人,在那些契戎蛮子的眼睛里,乾人和凉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乾人能打下天下,完全凭借得是人多势众,就算现在坐拥天下,契戎蛮子也不是很能看上这些乾人,也看不起这些乾人的奇技淫巧;但是凉人就不同了,凉人与汉人打过,与乾人打过,也有草原蛮子打过,凉人在契戎蛮子眼中,是实打实的硬汉子,能打能抗,能战能退,所以契戎蛮子尽管视西凉人为死敌,但是同样也尊重西凉人,所以在作战之中,他们会拿出全部的实力,但是作战结束后,他们却不会凌辱西凉人的尸体,反而会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把西凉人的尸体送还给西凉,或者给他们举办一场风光体面的葬礼。· 躺在地上还剩一口气吊着的王德贵自然能听见这名金帐刀手的话语,他不屑嗤笑一声,强打起精神高声答道:“西凉人的骨头,什么时候软过?” 金帐刀手一边朝着另外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走去一边随意答道:“你们西凉人的骨头,确实很硬,但是这也仅仅是在面对我们这些外族人的时候,当你们面对官职比自己大的乾人的时候,你们的所有硬骨头都会荡然无存,便变成了谄媚的下等人,说实话,我确实不是很理解你们这种凉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做一只独行千里的孤狼,但是却甘愿被套上枷锁,做一只大乾的看门狗,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王德贵不屑冷笑一声,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嗤笑说道:“你们这种蛮夷之人懂个屁,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这十项之中你们懂个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你们会哪一项?就连文字你们也是近一百年来才有的,一百年之前,是我们,是我们替你们记录文字,你们的历史,是由我们替你们记录历史,你懂不懂!” 金帐刀手平静地摇摇头,边擦拭着金刀上的血迹边平静回答道:“我承认,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没有文字,但是我们的传承,我们的兵法,我们的战术全都传承了下来,没有文字又如何呢?大乾依旧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们没有文字的时候,与契戎打了个旗鼓相当,现在有文字了,与契戎还是旗鼓相当,所以说,你口中的文字又有什么作用?” 王德贵也是一个武夫,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他觉得这名金帐刀手说的肯定不对,但是却说不出哪里有不对的地方,此时他突然想起以前在军营之中,那些参谋师爷秀才遇见兵,实在与自己说不清道理的时候,往往会蹦出这么一句话。所以王德贵就学着那些老学究的表情,口吻,不屑地说道:“匹夫竖子,不屑于谋。” 果然,这八个字一出口,金帐刀手前行的脚步微微一滞,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躺在地上就吊着一口气的王德贵一眼,竟然在一瞬间直接改变步伐,直接朝着王德贵走了过来。 王德贵此时心中格外平静,看着金帐刀手庞大的身形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脸上竟然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了笑容。 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当日他选择来这黄莺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做了谍子十七年,杀人无数,自己受的伤也数不过来,若是真让他有朝一日扔掉手里的西凉刀,拿起锄头披上蓑衣,过成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农家翁生活,他真的能受到了? 在这以往的十七年中,有至少四次,是身边的袍泽拿命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刀他才能活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王德贵身后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母亲需要照顾,还有一个黄脸婆在等着自己回来,所以那四次生死攸关的关头,都是身边的袍泽替他挡了那一刀。 现在每当睡觉的时候,王德贵只要一闭上眼睛,都会隐隐约约看见以前死去的袍泽围在自己周围,似乎在想自己诉说一些什么,但是自己不论怎么努力,却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看着这名金帐刀手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王德贵想起了一支以前一个兄弟经常唱的曲子,那个曲子很动听,可惜时间太久了,王德贵只能记到最好两句了: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团圆美满,今朝醉 王德贵两句曲子没有唱完,那名金帐刀手已经来到了王德贵的面前。 王德贵躺在地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高大身影,嘴角微微扯动,突然中气十足地喝道:“来,给爷一个痛快,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金帐刀手面色冷漠,握着刀柄的右手缓缓用力,站在王德贵面前,右臂慢慢抬起。 待到这名金帐刀手的右臂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稍微一顿,粗壮的右臂握着圆刀,猛然砍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寒光炸裂,一口长剑突然自黄沙之中爆发出来,长剑矫若游龙,寒光闪现之间,直直刺向金帐刀手后心! 一剑光寒十九洲! 这口长剑来势汹汹,剑身之上裹挟的雷霆万钧之力离着王德贵还有八丈远的时候,王德贵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子凌厉杀气直接朝着自己的脸颊扑杀过来,凌厉的刀口罡气割得王德贵脸颊生疼,更别提首当其冲的金帐刀手了。 但是那名金帐刀手此时面对这雷霆万钧之力的一剑冲击之下,脸色竟然不怒反笑,双臂的肌肉急速且有规律的跳动,眼底深处的兴奋足以点燃整个黄莺城。 终于来了! 金帐刀手在心底冷笑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如野兽一般低吼一声,然后整个庞大的身躯表现出不符合他应有的灵敏,以右脚为中心,整个身躯稍微一个轻巧的旋转,便由背向长剑变成了面向长剑。 但是那口长剑速度实在是太快,金帐刀手刚刚一个转身,那口长剑已经来到了他胸前三尺之处。 金帐刀手后撤一步暂避锋芒,然后右臂肌肉鼓涨直接把兽皮撑到炸裂,右手里的金刀发出一声狰然的低鸣,在主人的指使之下,带着万钧巨力,直接硬撞向那口长剑。 一刹那功夫过后,金刀与长剑猛然相撞,伴随着一阵巨大且刺耳的声音传来之后,花火四溅! 金帐刀手蹬蹬蹬接连后退三步,其中第二步踩到了王德贵的手掌之上,大力之下王德贵的左手直接化为一团肉沫,鲜血横流,骨碎肉糜,王德贵额头上骤然伸出黄豆大小的汗珠,脸色苍白如金纸。 他本来就身子虚弱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这下经过金帐刀手这么一踩,那股子剧痛传来,差点让王德贵直接昏迷过去。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具体,王德贵依然没有喊出声来。 在金帐刀手对面,有一名黑衣人持剑而立,右手持剑斜斜指向地面,左手握拳垫腰,身上杀气凛然。 这名黑衣人或许是因为刚刚从黄沙里钻出来的缘故,身上的黑衣现在有些黄蒙蒙的模样,但是这也挡不住他身上传出来的凛然剑意,这个黑衣人不仅身穿黑衣,而且头顶覆盖黑帽,脸上黑巾蒙面,只留着一双枯井无波的眼睛露在外面,死死的盯住对面的金帐刀手。 对面的金帐刀手有一种错觉,对面的这个黑衣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口剑,一口杀气冲天的剑。 王德贵看到这个黑衣人的身影之后,彻底把心放了下去,这个男人虽然来到西凉的时间不长,但是威名却已经彻底在西凉彻底流传开来了,不是凭着别的,就是凭借着他手中的这一口剑,一口寻常的铁剑。 这个男人的名字略有特殊,剑一。 他的身份也很特殊:凌霄侯的入室大弟子,剑三的大师兄。 也是堂堂的天字高手,高到可以一剑斩杀地字高手的天字高手。 ———— 黄莺城内,在最中心的位置,便是统帅府。 统帅府是一所别院,三进三出,占地不是很大,但是上马石下马石屏风遮掩全都一应俱全。 现在正是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黄莺城时时刻刻防备着契戎蛮子的偷袭,而统帅府是防备的重中之重,单单巡查的甲士,在统帅府周围就有着足足三标的精锐甲士在日夜巡逻,每日里枕戈待旦,若是没有特许,连一只飞鸟也别想混到统帅府里面去。 而在统帅府的后院,此时却是春意盎然,热闹非凡。 屠字营的校尉钟毓秀不知道去往何处,现在黄莺城内唯有金刀的地位最高,所以自然现在整个黄莺城里的人和事都围绕着金刀转了。 在金刀的安排之下,黄莺城里最好的戏班子被请到了统帅府的后院里,咿咿呀呀地已经连着唱了两天了,金刀名字虽然俗气,并且也充满了一股子杀气,但是为人却是个俊秀书生,虽然现在已经接近四十,但是身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成熟男人所特有的魅力,金刀现在讨得十四房小妾,与他本人所特有的成熟魅力是分不开的。 在统帅府的后院,黄莺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了过来,上至城主,下至有名的富商商贾,今日里全部欢聚一堂,至于名头嘛,用得就比较随便一点——按照金刀的说法,这是为了庆祝自己第十三房姨太太的十八岁寿辰。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别说是金刀的第十三房姨太太的寿辰,只要是金刀发出的帖子,哪怕是说庆祝他养的狗一岁寿辰,这些收到帖子的人也会笑靥如花的备好重礼屁颠屁颠地赶过来。 权利有多大,取决于它投下的影子。 现在黄莺城里风声鹤唳,都谣传契戎蛮子可能下一刻就会攻打过来,所以现在手握兵权的金刀,自然就是所有人的老祖宗,也是所有人巴结的对象了。 今日里金刀穿着一身上好的雪白江南丝绸,脚蹬堪比一两黄金一两皮的虎皮长靴,手里象牙折扇轻轻摇曳着,更给他这人平添了几分写意风流在里面。 在华贵的戏台之上,此时正是有着一名在黄莺城成名三四年的花旦咿咿呀呀唱着戏文,嗓音儒雅动听,水袖舞动得款款动人。 金刀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新茶,说实话,他除了能看出戏台上那个小娘们腰肢不错,身段不错以外,根本听不懂她咿咿呀呀地在唱着一些什么。 但是金刀却很享受现在的感觉,万众瞩目,手握大全。 哪怕放个屁,旁人都得快呼吸两口,还得说真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要人不要钱 花旦在戏台上唱的楚楚动人,戏台之下的看客脸上表情都是近乎于谄媚的笑容,但是心中小九九就都各有不同了。 金刀才不在乎这些人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猫腻,只要自己一张请帖,他们能老老实实的过来,那就成了。 到了自家地盘之上,还能容得了几只小猫小狗的撒野? 金刀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茶沫,看了看戏台上的那名明艳动人的花旦一眼,笑容玩味。 在金刀身边伺候着的老者约莫六十余岁,头发已经花白,但是却是神情矍铄,站在那里腰杆也是挺得笔直,这名老者是统帅府里的老管家,也是看着金刀长大的老人,蒙金刀的父亲赐姓金,至于名字,就很少有人知道了,外人喊他一声金总管,金刀也得在他面前喊一声金叔叔。 金总管看到自家少爷眼神滴溜溜一转,就知道自家少爷心里在想些什么,金总管轻轻咳嗽一声,把虽然带着些许皱纹但还是依然白白胖胖的右手朝后面无声无息地摆动了两下,两名身着青色短打的精干剽悍青年躬身走了过来,金总管稍微侧了侧身子,在其中一人耳边耳语几句,那名青年沉声应了一声诺之后,便带着伴当告退,转身往戏园子后台走去。 金总管弯下腰,在金刀耳边轻声说道:“少爷,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这花旦会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您。” 金刀微微一笑,颔首轻声说道:“还是金叔叔懂我啊,金叔叔,您也再这站了一天了,现在都是申牌时分了,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金叔叔,您还是尽早回去休息吧。” 金总管微笑一声,压低嗓音说道:“少爷啊,老奴虽然老了,但是还没到了不中用的地步,老奴知道您今天是要做大事的,等到这戏台子上的戏唱完了,才轮到真正的好戏粉墨登场,老奴虽然上了年纪了,但是还有两把子力气的,等会要是真出了意外,那些小猴子怕是镇不住场面,少爷可不要小瞧老奴,老奴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打遍整个河间府的。” 金刀仰首哈哈大笑,随后压低声音道:“当年一手快刀让整个河间府群雄震慑,黑白两道全都慑服的老阿蛮,我又怎么会忘记?” 金总管抬手轻轻理了理霜白的鬓角,颇有几分当年打遍整个河间府无敌手的“老阿蛮”的风采。 能与金刀平起平坐的,在整个黄莺城,只有黄莺城的城主,也就是大乾亲自册封的三品知府。 刘骥今年五十七岁,黄莺城的城主,虽然是一个三品知府,但是身上却丝毫没有三品大员的气度,尽管是与金刀坐在一模一样的椅子上,但是看那谦卑拘谨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吃皇家粮食的朝廷大员,而是像一个猥琐的寻常老人。 眼看戏台上的戏文已经进入尾声,金刀放下手里的茶盏,轻轻向刘骥的方向侧了侧身子,笑着问道:“刘大人,您看今天的戏文,唱的怎么样?可还是够卖力气?” 刘骥马上身体前倾,甚至到了点头哈腰的地步,脸上陪着谄媚的笑容低声说道:“金将军叫的戏班子,果然是不同凡响,看台上这个小花旦,虽然年纪小一些,但是这嗓音啊,就像黄鹂初啼啊,难得,实在难得,金将军今日请下官过来,那真是给足了下官面子,下官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金刀微微摇摇头,看着戏台子上最后在收尾的那个花旦,轻声说道:“第一,金某现在仅仅是一名副校,可是担当不起将军这个称号,咱西凉重视法度,叫错了可是要受到惩戒的,第二,金某论官职,现在只相当于一名正四品的武官,刘大人是三品知府,在金某面前,怎么能撑下官?” 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着,但是金刀还是大马阔刀地坐在椅子上,看其神色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情况在里面。 刘骥脸上笑容依然谄媚,点头哈腰道:“应该的,应该的,金将军英姿盖世,拜相封侯,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届时金将军那可就是下官实打实的上级了,现在下官先这么称呼着,以免日后改口的时候,再不适应。” 金刀被刘骥这种自甘堕落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良久笑毕之后,才朝着戏台子之上的戏班子挥挥手,小花旦巧笑盼兮地看了金刀一把,这才风情万种地带着锣鼓手慢慢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众宾客全都停止言语,正襟危坐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在城外每一刻都可能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个金刀统领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地把大家伙请来连看三天三夜的大戏,是捐粮食,还是捐银子,肯定会在这一刻揭晓了。 果然,金刀站起身来,转了一个身面向在座的所有人,先是朝着四面八方拱了拱手,然后才微笑说道:“各位同僚,各位乡绅,首先,金某得感谢各位,感谢各位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来到这统帅府里,跟金某一块,浪费三天时间,来听这无聊的戏文。” 金刀话音刚落,院落之中所有人已经是在心底大鼓,慌忙拱手还礼,霎时间,院落内的还礼之声,恭维之声响成一片。 金刀微微笑了笑,抬起右手稍微摆了摆,刹那间,院落内由原本的喧闹便瞬间变成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金刀轻轻活动了活动脖颈,继续微笑说道:“金某知道,各位现在在心底,都有各自的小算盘,在黄莺城,私下里有些同僚爱开玩笑,称呼金某为‘金扒皮’c‘铁公鸡’哈哈哈,这些话金某肯定也听说过,但是既然是同僚的玩笑之语,金某自然是当不得真,不过各位之前在心底的猜测,其实也是正确的,那就是金某这个人,为人确实小气,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花了银子请各位来统帅府白看三天大戏,毕竟金某小时候穷怕了,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又怎么会到了如此铺张的地步呢。” 金刀环视四周,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各位有一点猜错了,金某不要各位的银子,也不要各位的粮食,只要各位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滴水成血 白衣男人笑了笑,歪头打量虎头儿数眼,才道:“你是虎头儿也好龙须儿也罢,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为何要屈身与西凉谍子之中?纵使你争夺魔道第十人失败,也没必要来这所谓的西凉卫中做一谍子吧?顾仙佛到底能给你什么?” 虎头人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考白衣男人的问题,良久之后才抬起头认真说道:“你这个问题真的很白痴。” 白衣男人先是一怔,然后仰首大笑。 虎头儿撇撇嘴,不知道这个白痴在笑什么。 良久笑毕以后,白衣男人才恢复平静,看着虎头儿轻声道:“龙虎头儿,你为了那两个谍子自愿深陷死地,已经在我意料之外,但是你现在还能为了他们两个甘愿在这与我拖延时间,更让我意想不到,你别这么看着我,滴水成血的副作用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怎么样,现在全身血液沸腾的感觉不好受吧?像不像被人仍在滚烫的油锅里炸了一圈?西凉卫的凶险恐怕对你来说连屁都不是,你有多久没体验过血液沸腾的感觉了?” 虎头儿瞳孔深处已经有点点红芒闪现,虽然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在慢慢的朝失控的边缘走去,诚如白衣男人所言,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受,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变得灼热,这在带给他充足力量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十倍的痛苦。 滴水成血门槛不高阻碍不多,但是此次一途之上却鲜有大成者,原因便在于此。 虎头儿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的淡淡烦躁,吐出四字:“关你屁事。” 白衣男子摇头而笑,自空中慢慢落下,待他完全落地之时虎头儿才看清,原来这白衣男子并非领悟了滞空的神仙手段,只是站在了随身携带的微小如花生粒大小的羽毛上。 虎头儿微微松了口气,这说明白衣男子只是轻身之术高明一些,但是实力却还是被天字门槛死死关注,没有到达那种非人的境地。 白衣男子落地后笑道:“虎头儿,你既然愿意与我讲,那我便陪你聊聊,你当真以为你那两个袍泽能跑的了?后又数百骑兵追击,其中还有十余名我的弟子,而你那名伍长又受了我一刀,不出一里地,他就流血而亡了,虎头儿,你的打算是好的,只是恐怕你的死,一点价值也没有。” 闻言,虎头儿竟仰首大笑,笑毕之后方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豪爽道:“区区马上步卒耳,安能挡我何伍长?” 白衣男子拍掌而笑,道:“虎头儿,我原本有些不屑于你,但是此时却有些由衷佩服你的豪气,你肯定也知道我肯与你花费这么多口舌所为什么,我诚心问你一句,要不要入我麾下?” 虎头儿不屑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白衣男子微微有些恼怒,但还是轻声细语道:“虎头儿,你现在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代表着谁,你不理解我不怪你,我可以告诉你,我乃” 白衣男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虎头儿粗暴打断:“我不关心你是谁,你身后代表的肯定也不是皇帝,既然不是皇帝,有谁还能比王爷更大?” 白衣男子微微一窒,脸色上已经浮现出一丝恼怒,冷声道:“虎头儿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敬你是八尺汉子才诚心要你共谋大事,你莫要” 可惜这次白衣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又被虎头儿粗暴打断,虎头儿看着原形毕露的白衣男子平静道:“其实我很讨厌你这种人,跟你说话都让我觉得恶心,没有滞空的本事随身带着羽毛也要做出高人的风度;没有容人的气量偏偏要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稍微一受刺激就原形毕露,你这等跳梁小丑不知疲惫的追求面子功夫,对你武道” “住口!轮不到你这魔道余孽来教训我!” 白衣男子一声怒吼打断虎头儿的话语,瞬间化作一道苍白闪电疾驰而上,虎头儿方才平静的一番话正中白衣男子痛点,白衣男子含恨出手,话还没有说完,不知何时摸出的一支一尺左右的金属羽毛已经欺近了虎头儿咽喉。 虎头儿是身经百战之辈,自然一直便在防备着白衣男子的突袭,白衣男子刚动的时候虎头儿也动了起来,此时他再也不用苦苦压制内心的烦躁与杀意,如猛虎一般嘶吼一声便倒提着西凉刀迎面冲了上去。 面对森然欺近自己咽喉的那支羽毛,虎头儿向后微微一仰身,羽毛擦着虎头儿鼻尖划过,与此同时虎头儿右脚已经抬起,在做出躲避动作的同时脚板已经直向白衣男子小腹踹去。 白衣男子收回羽毛的同时左手向外一推,正中虎头儿沾满泥泞的脚板,一阵巨响震得周围观战之人血气沸腾,虎头儿倒退三步后方才站稳阵脚,白衣男子没有后退,只是轻飘飘地倒飞出半丈有余便卸去冲劲。 只是虎头儿脚底上的泥泞却沾染到了白衣男子手上并且溅射到了其白袍之上,白衣男子脸色恶毒,正待斥责却见虎头儿提起西凉刀便朝着其面门横扫而来,无奈在心底暗骂一声只好暂时后退避其锋芒。 可谁知那虎头儿得理不饶人,一步占了先手之后变像个贪心的泥腿子一样拼了老命也得把这优势扩大,一刀狠过一刀一刀快过一刀,匆忙之间失了先手的白衣男子连连后退,无奈之下只得屈指弹出一枚稍小一些的金属羽毛格挡住虎头儿西凉刀,这才抽身跳出战场之外倒飞出去十丈有余落在一只战马鬃毛之上。 而那战马犹自打着响鼻东张西望,丝毫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站了一个人。 虎头儿面色阴沉,他知道失了先手之后自己不太好过了,这种能缠斗的灵活对手是最克自己的,滴水成血不仅会给虎头儿带来莫大痛苦,更是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若是一次运功过度,会给自己终身留下损害不说,到了战斗后期心智更会渐渐迷失,很容易被敌人抓到破绽一刀毙命。 欲速战速决的虎头儿一脚踢飞地上的三口军刀,两口军刀直直飞去贯穿挡在自己面前的二十余人,最后一口军刀则直直飞向白衣男子面门。 白衣男子手里拿着的那支金属羽毛轻轻一挥便磕飞了这口军刀,他盯着虎头儿冷漠开口传令说有马贼:“给我杀了这个魔道余孽,凡是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者,赏银百两;断其一臂者,赏银千两,恢复平民身份;取其头颅者,赏银万两良田百亩,封子爵。若有胆敢后退者,不仅你们要死,就连你们在大营里的妻儿老小,都会受到你们的牵连。” 或许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或许是这些马贼真的见识过了这个白衣男子比死还恐怖的手段,在白衣男子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嗷嗷叫着挥刀冲了上去,想以人命填满自己与这一位魔道余孽的差距。 剩余的七名西凉卫齐刷刷的起刀,跳下战马之后便一路奔杀到虎头儿身边,结成一个简单战阵后便护卫着虎头儿朝那白衣男子杀去,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杀死那名白衣男子才能获得一线生机,盯着那白衣男子的眼神宛如一群老狼盯住了来自己领地冒犯的老虎,拼命也要撕扯下几两肉来。 自古以来,人海战术一直便是最简单的战术,但是于此同时却也是最实用的战术,两百多有马的步卒和随后赶来的五百步卒把这八个人围绕在中央,犹如一片大海包围住了飘摇的小船,一次次发动波浪试图淹没这艘小船,但是这艘小船却格外坚定,虽然在风浪之下摇摇欲坠,但是却始终屹立不倒。 不过所有人心知肚明,这艘小船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白衣男子站在马颈之上,负手于背后眼神冷漠地看着有条不紊地收割着马贼性命的八人,一个接一个的马贼死去丝毫没有让他心智有一点动摇,在他眼里马贼不是人,性命的分量与大街上的烤鸭烧鹅没有一点差别,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得多久才能耗光虎头儿的最后一丝力量。 面对这名已经砍废了三把西凉刀已经几乎彻底入魔的魔道余孽,白衣男子格外谨慎,每当虎头儿欺近自己三丈以内他便轻轻一跃来到另外一处地方,然后虎头儿与活着的四名西凉卫又被马贼包围陷入苦战之中。 白衣眼神始终阴冷的盯着虎头儿,每当虎头儿身上多添一份伤口他眼神就炙热一分,但是他却始终不肯犯险去主动攻击虎头儿,只是在等待这头老虎被蚂蚁一点一滴啮噬干净。 面对与自己水平相当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敌人,白衣男子一直用来有着充足的耐心与警惕心。 或许这便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吧。 白衣男子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说法,颇感得意。 蓦然,白衣男子心底闪过一丝威胁。 接近自己四丈左右的虎头儿怒吼一声,身后两个西凉卫竟然一拳锤在了他后背之上,虎头儿借着这股巨力大脚一蹬地面,便朝着白衣男子电射而来。 面对只是苦苦撑着一口气的虎头儿,白衣男子嘴角却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虎头儿刚刚接近他三尺以内,白衣男子的身躯便骤然冲天而起,在其落地之时,虎头儿已经冲过了半个身子,白衣男子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脚板用力一跺便踏在虎头儿脊椎之上,与此同时手里羽毛直接射出,准确而狠辣地插入虎头儿脖颈之中,冒着热气的鲜血瞬间迸射出一丈远。 仅存的三名西凉卫怒吼一声,以一种搏命的姿态朝着虎头儿拼命袭杀过来。 白衣男子不屑冷笑,对这三只蝼蚁不屑一顾。 本该安静等死的虎头儿却趴在马背上艰难地转了个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不仅让他的脊椎发出一阵碎响,更让他脖颈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又流出三分。 白衣男子此时已经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胜券在握,虎头儿折了脊柱丢了战刀,若能再有翻盘的手段,那可真太没天理了。 面对双目充血怒睁的虎头儿,白衣男子只是微微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手下败将,并未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不论我采取了什么手段,你都败了不是吗? 可惜时间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 虎头儿没了战刀折了脊柱,但他还有血啊。 你以为滴水成血为什么叫滴水成血? 虎头儿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从虎头儿嘴里吐出的一道腥臭的血箭几乎是以瞬间速度到达白衣男子面门,白衣男子脸庞被血箭覆盖的第一时间便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才感受到自己面门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一个坏消息是,他知道,自己姣好的面容,毁了。 另一个好消息是,他以后再也不用为自己面容被毁而伤心了。 接下来的一股血箭直接洞穿了白衣男子心房,虎头儿的血液与白衣男子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竟然发出了沸水滚烫时的声音。 在身亡前一刻,白衣男子最后一个念头很奇怪。 杀我的虎头儿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我岂不是死得很憋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言 何书叹最后是被巡视的西凉卫发现后抬到顾仙佛面前去的。 饶是陪伴在顾仙佛左右的李晟自诩这大半辈子见惯了江湖上亡命的搏杀,他自己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但是看到如血葫芦一般的何书叹,李晟却还是真真切切被惊到了。 何书叹半躺在一名西凉卫的怀里,全身布满血污最少有十三道肉眼可见的刀伤和箭伤,尤其是脸上一块泥土一片血迹的交叉在一起,若不是还能看到那对无神的眸子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个人脸。 在何书叹背后还牢牢插着一把军刀,伴随着何书叹轻微的呼吸,细微却不绝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距离顾仙佛最近的郎中终于被一名武道高手直接凌空带过来,郎中也知道此刻便是与阎王抢时间,落地之后连招呼都顾不得打,直接趴在地上一手打翻药箱,摸出六枚银针飞速锁住何书叹六处大穴先吊住其性命,然后又飞速取出一精致的白色药瓶拨开红塞,把一半药沫倒入何书叹嘴里,另一半倒在自己手上涂抹在何书叹后背之上。 待郎中做完这一切之后,何书叹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虽说双眼依旧无神,但此刻却没了性命之忧。 郎中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长袍上的尘土,朝顾仙佛拱手道:“老朽见过王爷,这位义士的性命暂且无忧,只是他所受外伤颇为严重,老朽手段又有限,所以目前来说再进一步也做不了什么,王爷若有话要问抓紧问,这位义士最多再清醒半刻钟功夫,老朽就得把百会穴上这根银针取下来了。” 顾仙佛点点头,蹲下身子毫不避讳地握住何书叹伸出的那只布满血污的右手,何书叹手心里有血渍也有泥渍,所以入手的感觉很不好,有些细腻也有些滑顺。但顾仙佛对此却置若罔闻,盯着何书叹的双眸身体前倾问道:“何伍长,如今情势紧急我们长话短说,前方到底有多少敌人?” 何书叹费力地从口中吐出一番断断续续的话语,“禀禀王爷,前方有三百骑兵五百五百步卒,战马与军械皆为全新,骑兵骑术低劣,步卒步卒纪律混乱,前去探路探路的西凉卫皆被一名天字天字高手割下头颅,如今如今虎头儿与七名兄弟还在为属下断后,望王爷” 顾仙佛握住何书叹的左手微微用力打断其话语,点头道:“好,情报本王都知道了,何伍长不愧是谍子榜上探花的人物,回去以后,本王要与你痛饮三坛凉酒,吃上五斤草原羊肉,现在何伍长安心养伤,我这就命我二弟亲自去接虎头儿,务必把这八位兄弟带回来!” 何书叹这才安心地点点头,这股子强撑着的气一松之后,一直被他苦苦压抑地疲惫如水一般涌上来,何书叹脑袋一歪,握着顾仙佛的右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顾仙佛站起身,命那两名西凉卫先把何书叹抬下去救治,然后才转身朝那郎中点头道:“劳烦王大夫费心,何伍长是一名难得一见的优秀谍子,请王大夫务必活他。” 老郎中抚须微笑道:“老朽尽力而为,若那何伍长有一丝生机,老朽必卖三分力气,耽搁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多,老朽就不与王爷客套了,先去了。” 冲着顾仙佛弯腰施礼后,老郎中接过陈珏给他收拾好的药箱,追随着何书叹飘然远去。 因为今早上洒出去的谍子俱没有回来,顾仙佛已经叫停了车队命所有先结成圆形在路边安营扎寨,时刻防备敌人偷袭,看着何书叹与老郎中全部远去消失在人群之中,顾仙佛这才收回目光,叫过身边伺候的一名小厮道:“你速去车队后方传本王旨意,命顾烟火速赶往方才战事所发地带进行救援,有活人带回活人,没活人带回尸首,总之八名西凉卫,一个不能少。” 那名小厮能被选送到顾仙佛身边证明他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即挺起胸膛唱了一声诺之后便火速朝车队后方跑去。顾仙佛站在原地,过了片刻功夫看到一袭白衣仗剑凌空虚度而去,他才放心带着陈珏走进旁边属于自己的简便大营。 昨夜入睡之时搭建的数百个简便帐篷还有拆除,顾仙佛今早意识到探路的西凉卫可能遭遇不测之后便制止了下人拆除帐篷的行动。 没有收到西凉卫传来的消息,纵使顾仙佛心急如焚,此刻也只能在下人面前安之若泰。 顾仙佛的营帐并没有王爷规格的大气与奢华,与旁的营帐比起来只是大了一些坚固了一些,这也是为了召集诸人意识方便,否则按照顾仙佛一向胆小谨慎的性格,这营帐与普通军士无二才好。 撩开门帘步入营帐之内,海婵已经早已打好一盆清水在门口伺候着,顾仙佛在铜盆里仔细洗了洗手上血污,接过海婵递过的白毛巾擦干手上水渍之后才向一旁昏昏欲睡的王子狐道:“别睡了你个只知道吃和睡的小狐狸,传本王旨意,叫昨晚商议的所有人来营帐之中开晨会,不管何人一炷香时间之内必须到达。” 王子狐来了精神,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得嘞之后便撒开双腿跑了出去,速度之快就连奔马都望尘莫及。 顾仙佛与陈珏相视一笑,分主次落座。 海婵把那盆脏水端出去倒掉,然后托着两杯清茶走了进来。 顾仙佛朝海婵点点头之后方接过清茶细细品了一口,也不知海婵在茶水中放了蜂蜜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觉得一口饮尽口舌生香回味无穷。 看脸色如常的陈珏与笑靥如花的海婵,很明显陈珏那杯茶水没有如此的待遇。 搁下茶杯,顾仙佛向陈珏问询道:“方才何伍长所言,你也听到了,子奉你怎么看?” 听到顾仙佛垂询,陈珏明显紧张许多,他虽然自负才名无碍熟读经书典文,进入顾府等到顾相那一筐旧书之后也不敢怠慢,但是他前二十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说穿了这辈子也就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看到些别样的风土人情让他知道自己还是个读书人,与土里刨食吃的老百姓不同。 之前顾仙佛虽然屡次问策于他,但是陈珏那时却心知肚明,顾仙佛一是有着考验的成分在里面,二是顾仙佛问得都是泛泛之语或者说心中早有定论,即使陈珏回答错了在顾仙佛心中减去几分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是今天这事儿不一样,这可是关系到数千人命的事儿啊。 一言,可兴c可亡c可成c可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杀佛(上) 顾仙佛正待开口说话,一旁的姜楼却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顾仙佛手背之上,悄悄向其使了个眼色。 顾仙佛会心一笑,提起绛紫色的钓竿轻轻抖了抖,笑道:“鱼儿咬钩喽。” 这句话一出,众人明显心领神会,却都没有把这几条上钩的小鱼放在心上。 清水湖旁有青色大雾慢慢涌现起来,不一会儿就从湖岸四周慢慢涌向清水湖中央。 卫小凤轻声说道:“看来这群小鱼是有备而来啊,看这平地起雾的手段,有些像是龙虎山五斗米道人的手段啊。” 顾仙佛摇摇头说道:“龙虎山的真人,本王从小便接触过,这种起雾,手段之低下,这么长的准备时间,雾气还极其不均匀,一看便可知不是正规龙虎山出身,多半是披了一身龙虎山的皮,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出门到这里来招摇撞骗来了。” 在顾仙佛众人说话间,雾气已经越来越浓厚了,这艘巨大楼船仿佛是置身于云山雾罩之中,顾仙佛身体内没有丝毫内劲,单凭肉眼可见,视力不足以望出三尺之远,且在这云雾之中,时不时有一两声冰冷嘶吼传来,听其声音,阴冷瘆人,似虎非虎,似狐非狐,诡异至极,令人根本分不出到底是何物种发出来的。 顾仙佛把手臂探出甲板,一边仔细感受着这湖水上面的雾气流动,一边微笑说道:“这群小杂碎,装神弄鬼的本事,还真比以前有进步,就是不知道真正能拿出手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姜楼皱眉闭目,细细感受良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轻声禀报道:“来的这一群猢子猢狲里,水平大多一般般,倒是有那么几个人,实力忽高忽低,末将也拿捏不准,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路子,擅长使得又是哪家功夫。” 就在姜楼说话间,突然有一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三尺青锋瞬间分开云雾,直直杀向顾仙佛面门,剑势凌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三尺青锋距离顾仙佛面门不足三寸距离。 顾仙佛纹丝不动。 卫小凤伸出二指轻轻一夹,剑尖便被卫小凤给牢牢锁在二指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处境尴尬得很。 卫小凤内劲稍微一运,二指用力,整个三尺青锋便被卫小凤二指直接断为六七片碎片,以比来之前更快数倍的速度电射回去,只听云雾之中发出两三声闷哼之声,然后不出数息,便传来三记重物落入湖水中的闷声。 顾仙佛轻轻拍了拍手,赞叹道:“数月功夫不见,小凤实力更上一层楼,可喜可贺啊,快踏出那一步了吧?” 卫小凤面色平静,站起身平静答道:“小宗师与天字之间的隔阂,比天地之间的隔阂还要大上三分,天地隔阂阻拦了多少武夫,那小宗师与天字之间的这道天堑,阻拦的只会更多,小凤资质一般,武道一途唯有勤勉二字,能不能跨出这一步,难说,太难说。” 在顾仙佛与卫小凤二人一问一答间,楼船周围的杀机再次浓郁了许多,那股子神秘嘶吼不时在众人耳边响起,似乎要夺人心魄一般,在顾仙佛身后伺候的那几名婢子虽说表面之上还强作镇定,但是身上已经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利箭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闪烁着碧绿色幽芒的无数箭矢从浓雾中激射而出,来势之猛速度之快,箭矢前行的轨道之上竟然在浓郁雾气中划出一道道空白的缝隙出来。 姜楼这个夜游营中的头号老谍子嘿嘿阴笑数声,站起身来向前踏出两步,整个人如同一名绝世舞者一般在原地以右脚为中心飞速旋转起来,而不知姜楼的旋转中有什么神秘力量牵引,那些原本来势汹汹的箭矢到达楼船上空之时竟然齐齐一滞,片刻功夫过后,便都朝着姜楼那瘦小的身躯飞过去,只是这些箭矢此时的力道与之前的来势汹汹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一个个倒是如同温顺的小娘皮一般,温柔的来到姜楼身边后,纷纷坠落到其脚边。 等到姜楼停止旋转之后,脚下的箭矢已经铺满了足足二指有余的厚度。 卫小凤右脚一踏甲板,卫小凤此举似乎并没有多大气力在里面,就连腰间的玉珏都只是轻轻晃了两下而已。 但是在他右脚落到甲板上的时候,整个楼船庞大的身躯竟然剧烈摇晃了三四下,激起了无数的水花。 借着这一股子晃荡的力气,姜楼脚下的所有箭矢顿时拔地而起,而且这些箭矢拔地而起之后,竟然没有往下落下去,而就是那么整整齐齐地悬浮在了空中。 卫小凤右掌成拳,弯腰垫步,朝前一拳挥出,所有箭矢顿时电射而回,这次迷雾之中传来的惨叫之声连绵起伏,不绝于耳。 顾仙佛看了陆心佛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陆心佛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也未有任何大的动作,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这清水湖之上的大雾就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地稀薄起来,不到十几息的功夫,这股子大雾就全部涌入了陆心佛的胸腔里,而陆心佛的躯体却并未见多大变化,脸上还是挂着之前的平淡笑意,既未多一分,也未减一分。 钟毓秀轻轻拍了拍大腿,笑道:“陆将军不愧是禅宗‘佛胎’,这呼风唤雨的本事,实在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本事,不仅修起禅宗佛法来,如鱼得水一日千里,而且这些奇淫技巧,用起来也丝毫不生涩啊。” 顾仙佛接口道:“禅宗佛胎,却在咱西凉军中杀人无数,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倒也是讽刺得很,要不是禅宗里的那群大和尚非要把心佛抓回禅宗里面去甚至拿他的父母姓名做威胁,心佛也不至于跑到咱西凉军中来,当然也就不会走出这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以杀证道,肉身成佛的路子。” 陆心佛腼腆一笑,重新坐回太师椅之上,上身挺直如标枪,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却是沙场杀伐之气与佛门大能之气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气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佛(下) 雾气消失之后,清水湖上的来犯之敌终于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大约六十来号黑衣人,俱都以黑巾覆面,腰间配着普通钢刀,身后配着西凉硬弩,全部脚踏在青竹之上,而在清水湖楼船周围,倒伏着二三十具的尸体,血水已经把湖水水面都给染红了。 顾仙佛轻轻摇头,遗憾道:“唉,这清水湖的湖水虽说外接西凉河,但是这水流流动却不甚勤快,经过他们这么一闹腾,今年清水湖的湖水算是毁了,也别想再酿琥玉凉了,真是该死啊。” 能在卫小凤与姜楼的双重攻击下还活下来的六十号黑衣人,自然都是来犯之敌中的佼佼者,而在这还活着的六十人中,有三人实力明显是超出旁人一大截,身上气息流转连绵不绝,若不是这一身黑衣让他们失去了一些高手气度,这三个人拿出任何一个来,都是可以坐镇一方的开山老祖级别的人物。 这三人分三角位置隐隐约约包围着这艘巨大楼船,身后各站着接近二十人的下属,所有人目光阴沉,他们好不容易才得知顾仙佛这次在清水湖上暂时离开了西凉卫与监察院谍子的视线,但是却没有预料到,会有卫小凤这一群军中翘楚正好来到清水湖之上,陆心佛卫小凤姜楼,随便拿出一个都是扎手的点子,尤其是陆心佛与卫小凤,每一尊拿出去都是一祇军中杀神,面对这三个人联手组成的防线,这六十多名黑衣人尽管人多势众,但是心中却依旧是惴惴不安。 顾仙佛翘起二郎腿,右手依旧拿着那一杆绛紫色钓竿并未松开,笑道:“各位既然这么舍生忘死的来取本王头颅,看来应该是本王的旧相识了,现在各位都死到临头了,都是什么来头?摘下面巾来说说看吧?” 六十多名黑衣人俱都沉默不语,并未有答话者。 顾仙佛也不生气不恼怒,拣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细嚼慢咽着,扫视着周围这六十多名虎视眈眈的来犯之敌,笑道:“看来各位都是硬骨头啊,不容易不容易,凑齐百十来号人好说,但是若凑齐一百来号实力卓绝,有三名天字号高手领头,并且身怀必死之心的死士,确实不容易,整个西凉,能做到的人有,但是不多,你们不用说,本王也知道。” 所有黑衣人还是俱都沉默不语,清水湖上一时被这种诡谲沉默气氛笼罩着,只有徐徐清风掀起湖水之声。 顾仙佛坐直身躯,把手里的钓竿交到身边的陈珏手里,笑道:“各位,别在这儿扮着世外高人了,留一句遗言吧,现在是个好时辰,说完了,就准备上路吧各位。” 一名为首的黑衣人一直在盯着顾仙佛,目光中有着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的杀意,听闻顾仙佛最后一句话落地之时,他眼中泛起奇异光彩,沙哑着嗓音吐出一句话:“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麾下所有黑衣人同时高举钢刀,轰然应诺,语气之中杀气昂然,气势高涨。 顾仙佛不屑吐出口中的糕点残渣,冷笑道:“就你们这群畏首畏尾的腌臜小人,还有脸说出这句话,士?这个字你们也配说!你们离这个字差远了,想死了之后凭借这句话名垂青史是不是?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本王告诉你们,你们所有人,不仅今日要死,还要遗臭万年,所有人都要背上刺王杀驾的罪名,整个家族,整个师门在大乾境内,都要受到永世的唾弃。” 顾仙佛朝卫小凤一笑,指着清水湖中央不紧不慢说道:“小凤,本王一身内劲荡然无存,但是本王有一贴身兵器,名唤青龙胆,跟随本王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这杆长枪虽说算不上多么金贵,但是好歹也算是个通人性的东西,没有本王内劲温养,本王怕它年月久了再声些别的弊端,就一直把它伫在这清水湖湖底,,小凤你难得来凉王府一趟,要不然就让本王这杆青龙胆,今日出来放放风?” 卫小凤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强烈的笑容,躬身朗声答道:“末将领命!” 四字刚刚落地,卫小凤已经消失在楼船甲板之上。 有两名黑衣人按捺不住心中杀机,一个执刀一个用弩,一左一右向卫小凤两肋袭击而来,刀锋劲锐,弩箭冷森。 卫小凤却只是在空中一个转身,左掌轻轻挥出带过一阵掌风,那柄钢刀刚刚袭到卫小凤身旁不足三寸之处,便被这一记掌风带偏了三寸,钢刀擦着卫小凤雪白长袍划过,卫小凤这一掌已经轻飘飘地印在了那名黑衣人胸膛之上。 没有丝毫声音发出,那名黑衣人胸膛便凹陷进去一大块,整个人如同一只破布麻袋一般,一边喋血一边向岸边迅速飞去。 而那名用弩箭的黑衣人更为凄惨,弩箭刚刚离开弩身,便被卫小凤双指夹住,轻轻用力之下,弩箭瞬间断为两截,并且分左右朝后飞出,直接贯穿那名黑衣人的太阳穴。 卫小凤长笑一声,笑声之中有着说不出的豪情万丈,右手轻轻一拍湖面,清水湖湖水一分为二,一杆青龙胆清吟一声,破空而出。 卫小凤右手一招,青龙胆准确落入其右手之中。 青龙胆一入手,卫小凤整个人的气势顿时一变。 由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当世儒将瞬间转化为一个纵横千万里摧枯拉朽的沙场杀神。 顾仙佛微微侧身,对身旁陈珏笑道:“小凤真是天生就是用枪的神将啊,本王还记得,以往每每冲锋陷阵的时候,小凤总是一人一枪一马作先锋,一杆家传名枪骊泉,在敌阵之中杀个七进七出如同探囊取物,少有小凤的一合之敌。” 陈珏微笑答道:“若是子奉没记错的话,这位卫小凤将军,应是汉代大将卫渊的后代,骊泉也是卫家的家传宝枪,说起卫家,那确实是英才辈出啊,三百年之内,单单镇字级别的大将军,卫家就出了七个,真是占尽了天下武夫的三分风流。” 顾仙佛得意一笑,看着湖水中央凌空而立的一袭白衣卫小凤,只感觉心旷神怡,内心数不尽的得意。 ———— 卫小凤手执青龙胆,浑身杀气凛然,扫视着周围的一双秋水长眸里却只有平静。 如死水般的平静。 一名位于卫小凤身后左侧的黑衣人因为年轻,并未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所以此次面对卫小凤身上传来的如高山仰止一般的巨大森然压力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和脉络从内到外不停的发出战栗与颤抖。 一阵晚风吹过,年轻黑衣人已经被汗浆湿透的后背在凉风的吹拂下,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这股寒意不仅仅针对他的躯体,更针对他的灵魂。 终于,借着这股子晚风,这名黑衣人在汗水流到自己眼角之前,低喝一声,右脚狠狠一踩脚下青竹,在这一踩之下,青竹陷入湖水二尺有余,而这名黑衣人的身躯亦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 在这名黑衣人刚刚离开青竹之时,腰间钢刀开始出鞘,卫小凤临空而立,丝毫不为所动。 两息时间过后,黑衣人来到卫小凤身后,腰间钢刀已经完全出鞘,双手持刀柄,高高举过头顶。 观战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只有寥寥数人捕捉到了卫小凤行动的轨迹。 而那名黑衣人的胸膛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粗细的大洞,整个人以比来之时更快三分的速度倒飞而出,鲜血混合着唾液从嘴里和鼻腔中一起飞出,还未落地之时整个人已经气绝身亡。 顾仙佛面无表情,向身后陆心佛平静问道:“两枪?” 陆心佛摇头而笑:“五枪。” 顾仙佛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以手抚太师椅扶手,大笑道:“小凤进步真是神速啊。” 卫小凤换了个姿势,双手持青龙胆,于口中发出一声清啸之后,整个人如同一只下山青虎一般,面对猎物终于亮出了自己獠牙,携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便气势汹汹地压了上去。 卫小凤的战斗风格和他的为人一样,简洁明快,便捷有效,每个偏头或者侧身都能及时躲开一次袭击,而他的双手每次一抬,都有一名黑衣人的尸体飞向湖边。 顾仙佛躺在黄花梨太师椅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前,抬头仰望着夜空,耳边听着湖面上传来的打斗之声和卫小凤腰间配着的那一枚玉珏与白玉腰带碰撞发出来的清脆撞击之声,面色平静。 湖面上的三名天字高手俱都按兵不动,心中意思很明显,就是想以手下这六十号人的性命来做试探,看看能否找到突破点。 顾仙佛以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轻声说道:“看来这些人来了就没想走啊。” 葛子龙扫视周围一圈,神色森然:“一群不知死活的小杂碎,到了现在还想着怎么破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三个半吊子的天字武夫,就以为自己是多么举世无敌了。” 严凤池沉吟片刻,轻声搭话道:“看这些人,虽有死志,却无死斗,应当不是为了目标能死战之辈,而是若临阵逃脱,可能会有更严重的惩罚等着他们,这个惩罚应当是比死更严重,所以他们现在才一心求死。” 葛子龙瞥了这个严家雏凤一眼,神色漠然并未答话。 整个西凉都知道这个西凉毒虎的怪异脾气,严凤池当然也知道,所以严凤池并未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这众人随意聊天之时,卫小凤已经以一种极其有效率的战斗方式把近六十名小喽啰全部料理干净。 湖边倒伏着一地的黑衣尸体,清水湖上杀气与血腥之气混合在一块,令人作呕。 那三名天字高手齐齐心中一窒,他们想以麾下的六十条人命去消磨卫小凤的体力和斗志,这个方法确实不能算错,在江湖中不论是水平多高的好汉都怕车轮战这三个字,但是卫小凤却从头至尾,都不算江湖之人。 经历这一场热身性质的打斗之后,卫小凤不仅没有任何神色萎靡的意思,相反身上的斗志还越来越高昂,双眼亮光越来越明亮。 原本是应该消耗卫小凤的杀人刀,却成了卫小凤的磨刀石。 卫小凤扯了扯身上白衣,笑眯眯问道:“三位是一起上,还是轮流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龙术 涑水是一条大江,发源于锁河山中,横亘东西,分隔了澜越二州。每年宛州流向澜越二州的资货就有一半是从涑水顺流送下的。涑水流经雷眼山的时候,有一条小小的支流青衣江,青衣江分出一道细水,向东北方汇入了陈国的青衣泽。青衣江越过雷眼山脉后,江畔就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镇。山镇一侧临着雷眼山脉,一侧却是青衣江边平缓的滩地,秋季到来的时候满眼芦花,雪白的芦花因风而起恍若流云,最终飘落在江上随水流向青衣泽。所以这个地方又称为流云浦,只不过它有这个名字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冬季的小镇中分外的寂静,人们多半还在梦乡中。樵夫已经归来。他早起去山上砍了栎木枝准备当作柴火卖,蓑衣上披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冻得僵硬的脚踩在镇子中的小路上,樵夫深深吸了口气,雪气冰冷,让他心里一凉。这样的天气,所有人都贪睡晚起,只有他不得不砍柴换钱,否则一天的衣食就没有着落。大雪中形只影单,他心里也不禁凄凉。回想仅仅三年前他还不至于如此,那时候柴价远远高于现在,桌上也不时有一些荤腥。可是自从离国的诸侯大人带兵进入天启,天启的商家们听说是纷纷出逃到宛州了。作为天启商家的主要水道之一,青衣江也渐渐冷清下来,江上航船日渐稀少,难得看见客商在小镇暂住了。纵然砍的柴再好,没有人买也就讨不到高价。 樵夫嘴里轻轻嘟哝一声,想到来年的情景或许更加惨淡,他心头一阵茫然。 他忽然听见背后有轻微的响动,大惊之下回头。一匹白马静静地站在风雪中,马上白衣胜雪的年轻人对他淡淡地笑着。他人在那里,却像和背后的雪影融为了一体,素净得不染纤尘。 “五哥。”郭相宜低声笑着。 “郭公子!”樵夫颇有些惊喜,“公子不是上京了么?” “京城终异地,未老早还乡,先生还好么?”郭相宜还是淡淡而笑。他的笑容看来温和,却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好呢,我下山前还送了担柴火。” “多谢你了,”郭相宜在马上弯腰,把两枚金铢递到了樵夫手中。随后他不再多言,一扯缰绳,白马踢雪而去。樵夫扭头看着那一人一马直冲过小镇中唯一的街道,沿着狭窄的山道登山。随着他渐渐登高,郭相宜的白衣已经埋没在雪色中。最后樵夫只能看见马蹄踏起的阵阵雪粉在半山起落。 樵夫手心的两个金铢已经被他捏热了,低头一看满脸的喜色。既然这个慷慨的郭公子又回来了,那么也许过冬就不愁了。樵夫赵五的记忆中,自从郭相宜六年前来到这个镇子,他就经常可以从郭相宜手中拿到几个金铢买酒喝。虽然郭相宜并非豪富,有时也靠卖文卖字为生,但是他一场大醉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枚金铢送给素不相识的穷人。从前常有天启的客人在江上行商,被风雨阻挡而在小镇落脚的,这其中也不乏士族的矝贵少年。可是在一介布衣的郭相宜面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敢妄自称尊,多以“公子”称呼郭相宜而自称“晚学”。前年曾有宛州一个姓原的富商慕名而来,在镇子上唯一的酒馆和郭相宜秉烛夜谈,临去时候脸色苍白,暗称郭相宜“非天下可容之才”。 可是就是这个郭相宜,却一连六年,每天早起登山去拜访一个居住在半山的老人。镇子上的人多半说不清这个老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而且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似乎永远都在那间小小的草庐中,也只有赵五这样的樵夫因为冬天经常上山给他送柴,才听他说过几句话。赵五曾经亲眼看见郭相宜坐在草庐的屋檐下,隔着竹帘和老人相谈,那时也是严冬,寒风凛冽中老人也绝不招呼郭相宜进屋,郭相宜却也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 对于那个老人,郭相宜始终称“先生”而不言其名。镇子上的人探听了许久,却不曾从郭相宜的口中得到老人的半点消息,令半山的草庐平添一股神秘。不过毕竟不是什么风流韵事,不过是一对与众不同的师生,渐渐的人们的兴趣也就淡了。 平凡的人经常会疏忽一些事情,看不到推动历史的人就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 小小的院子里满地积雪,几株梅花的艳色在晶莹的雪下绽放,红得惊心动魄。在漫天雪舞中有一段悠远的琴声,绵绵的檀香气从竹帘后散出来,和琴声一起散去了。 琴声忽然停息,一匹白马已经弛过了屋前跨越山溪的小桥,郭相宜遮雪的披风扫落木栏杆上的积雪,碎雪悠然落在封冻的山溪上。郭相宜心念一动就拉住了马,默默地控马折返回去,把马拴在桥对面的栏杆上,徒步走过小桥,打开院子的柴门。院子中有一张被积雪覆盖的草垫,郭相宜恭谨地跪坐在上面,俯身拜了一拜:“老师,学生郭相宜拜上。” “哦,那么快你就回来了?”静了一会,竹帘后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你已经业满出师,以后不用再来看我。” “不敢打搅老师,只是天启有些变故,我想老师会有兴趣,”郭相宜道,“日前皇帝领内侍和两百羽林军讨伐离公嬴无翳,被嬴无翳手下的武士所杀,谥号为喜。嬴无翳和皇室大臣已经拥立先帝的胞弟竺王,我离开天启的时候,皇帝已经即位了。” 草庐里面静了许久,才有低低的一声:“哦” 一时间,草庐里的声音听起来竟苍老了许多。 “二十年前,老师曾经说帝国诸侯拥兵自重,皇室大臣结党营私,天启的政局迟早都会大乱,”郭相宜静静地跪坐在雪地里,不动声色,“今天终于验证了老师的话,老师却不高兴么?” “先帝称我为帝师,我只能预见白氏的灭亡,却不能扶助白氏的子孙,是我的无能,”草庐里的人声音嘶哑,“你这次回来,应该不是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吧?” “请老师以帝王之道传我!”郭相宜忽然俯拜下去。 “帝王之道?”草庐中的人忽然一声冷笑,“为人最忌贪婪,当初你上门硬要拜在我的门下,我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传你经国之道。你学业已成,以你今日的才华,纵然天启三公的职位你也可以慨然就任,难道你还不知足,非要学那颠覆天地的帝王之道?” “天地已经倾覆,如今君王持剑讨伐诸侯而死,下臣见死而不肯救,北越风云暴作,大乱将至!天启三公也是朝生暮死,经国之道再没有用武之地,”郭相宜目光凌厉,“老师当年也曾说,经国之道是治世之术,而天下已经是乱世,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绝不会由乱而治!” “治世乱世,与你何干?” “天下有我,则治世乱世,都和学生有关了!”郭相宜扬眉,长眉如剑。 沉默片刻,草庐里的人苦笑:“好一个郭相宜,我当初破例收你为学生,恐怕是为天下养虎,难保不是北越的祸殃不过以你的才华,既然入了我门下,我就不该有所保留。可当初我却不肯传你兵法,你可知道为什么?” “学生不知。” “帝王之道,仿佛屠龙之术,天下有多少人想学而学不会,学会了却没有用武之地,侥幸能有机会施展手脚的人中,却又有多少因为身怀帝王之道而死?你的聪明为我一生所仅见,但是我传你经国之道,却不传你帝王之道,只是不想见到有一天你的下场比我还不如。” “下场?”郭相宜诧异地抬起头。 “你虽然是我的学生,却从来不曾见过我,是不是?”茅屋里的人低声笑着掀起竹帘,“郭相宜,看看你的老师,想想你将来可愿和我这样?” 面目枯槁的老人安坐在门口,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他拉开身上灰色的长衣,膝盖以下的双腿萎缩得剩下一层皮裹着腿骨。双膝上的旧创还在,老人竟然没有了膝盖骨。他的一只眼睛已经黑白不分,仅剩的一只右眼凝视着郭相宜,眼中也不复当年的锐气。 “老师”郭相宜没有想到,昔日名震九州的英雄人物,却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四十年前我和风炎皇帝相遇于淳国的毕止,那时候他仅是皇室十四王子之一,我也绩绩无名本来没有想到那一朝的风流会落在我们两人的身上。”老人仰头一叹。风来,屋檐下的雪花倏忽飘散,他一双瞳子中更添一片迷茫。 郭相宜面色肃然,起身退一步,双掌按雪,行大礼拜倒在雪地中。 胤朝历一千三百年,皇帝七十余人,都以谥号称呼。譬如白鹿颜死后谥号为“喜”,则史官书写《喜帝纪》,后世提到白鹿颜的时候也都将避讳其名而仅称谥号。可是其中唯二的两个例外是开国的蔷薇皇帝白胤,和三十年前的风炎皇帝白清羽。“蔷薇”和“风炎”是这两位皇帝的号,白胤以蔷薇战旗为帅旗纵横北越四州,而白清羽则汇聚诸侯的重兵,组成了胤朝历史上最强的皇室兵团“风炎铁旅”,北略蛮族两次,意欲一统九州。因为白清羽的战功震烁古今,堪于白胤相比,所以关于他的演义小说在北越四方流传,无人不知“风炎皇帝”是盖世的英雄。最后皇室的大臣们也不得不顺从民风,不再称白清羽为“胤武帝”,而改称“风炎帝”。 回溯那一段历史,白清羽贱妃所出,遭所有兄弟歧视,本来无望于皇位。后来夺嗣的恶战中,他却横空出世,一举扫荡四方势力而登基,终至远征北陆,咆哮七海,这其中绝不只他自己的力量。郭相宜也隐约知道自己的老师和风炎皇帝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老师对此一节始终讳莫如深,郭相宜也不便多问。今天老师终于触及这段往事,就意味着老师将把自己毕生的经历和盘托出,再无隐藏。师生之间到了坦然相对的时候,郭相宜心神震动,不能不起身以大礼相拜。 “我知道你内心孤傲高绝,少年时候,我何尝不是如此?”老人轻轻叹息,“当初的九王子本没有称帝的雄心,也没有即位的可能。是我仗恃一口少年气,劝他逆命而起,终于夺下了皇位。先帝感于我们当初的情份,把我从一介平民选拔为帝王之师,总领北越兵事,掌握羽林天军幕府。其实是布衣入相,位居皇室重臣之首。” “我为了立下传世的名声,先后两次劝说先帝起兵征讨蛮族,意图一统天下,建立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帝国。两次北略我都亲自奔驰前方,图谋策划,用尽我一生所学,也希望一雪少年时的耻辱。可是两次,都只葬送了我北越的大好男儿。”老人低头注视着郭相宜,眼中不胜悲哀。 “最后一次南归前,中州七万子弟横尸在朔方原南的雪蒿河,我和先帝夜半登土墙眺望,天地一片冷雪,半空中鹫鹰嘶鸣,为了我们两人的理想,多少骨血就永远抛在远离家乡的蛮荒之所?先帝伏地痛哭,我心丧若死。” 郭相宜心中震动,微微抬头去看老师,看到的却是老师凄凉的笑容。郭相宜急忙又低头下去,不敢多言。 “你熟读史书,知道的是先帝从北陆带回了数之不尽的名马和珍宝,你却不知道史官笔下又藏了多少斑斑血泪。旷古的战功,和堆积如山的尸骨,本来也没有多少区别,”说到这里,老人摇了摇头,似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老师,那您的腿”郭相宜低声问道。 “说起来我的腿就不足道了,”老人淡淡地说,“北陆归来后,皇室名将多数战死,我以一个文士的身份,毫无家世背景,却总领了帝国的文武大事,招众人之怒。先帝大病中,我神思恍惚,中了朝中敌手的圈套,被夺去兵权,在天启城的铁狱中削去了我的膝骨。他们伪造先帝的诏书,要把我诛杀在天启城外。只是我狐性多疑,生来就有多留退路的习惯。所以我很早就买下了两名绝顶刺客,一直埋伏在天启。他们在关键时候救了我一条残命,回到这里。” 老人对着周围挥袖:“山还是这山,雪还是这雪,可是碧落峰上,故人长绝。” 师生二人一个怅然远眺,一个跪拜在地,久久不言。寂静中,雪飘落在茅屋的屋顶,厚厚的雪层再也支撑不住,簌簌的摩擦着茅草滑落下来,一片雪霰洒满了郭相宜漆黑的长发。郭相宜依旧跪在那里,老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相宜,我说到这个地步,难道你终不肯退么?” 郭相宜长身而起,抖尽身上的积雪,和老人默默对视。他一双眸子极清极静,却幽深难测,比漫天雪花更多一股冷意。老人和他对视片刻,垂下了眼帘。郭相宜掀起白袍,再次拜倒在地,起身进一步,再拜,进至阶下,又深深地跪拜下去。这是拜师的礼节,也是师生之间最严肃的大礼。 “当年你拜我为师的时候,我曾受过你这一礼,”老人低声道,“却没有想到还有受你这大礼的机会。” “请老师传我屠龙之术!” “我已经告诉了你,天下之大,不是一人的智慧可以掌握,时局之乱,也不是一人的力量可以扭转。屠龙之术我并非不肯传授你,只是恐怕我爱惜你的才华,最终却害你和我一样欲归无路。人又何苦要把天地万物担在自己的肩上?纵然你不怕害了别人,难道不怕害了你自己?” “不曾试过,学生终不肯轻言放弃。” 老人眼睛里忽然涌动着一股关爱的神情。 “好罢。你遇见我,是你的命数,我遇见你,也是我的命数,或许屠龙之术不甘被埋没,冥冥中,我们都仰受星命!以你的才华,更胜我少年时候,回想我当年,也断没有退缩的道理,”老人枯瘦的手掌拍击柴门,“你是我的学生!你是我的学生!” “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你非区区井水所能容纳,”老人笑容诡异,压低声音在郭相宜耳边说道,“但你若怀异族之心,图谋我北越王土,莫以为北越没有英雄可以制你!” “原来我的来历老师早就知道了,”郭相宜脸色苍白,唇边带起一丝苦笑,“我是自以为聪明了。” “你的出身来历我都可以不追究,但是你要学我屠龙之术,必须守我两个承诺!”老人的独目盯死了郭相宜,眼神竟如一只苍鹰。 “老师请说。”郭相宜整理衣袍,拜在老人面前。 老人微微点头,俯下身凑在郭相宜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一阵风卷着雪片侵入屋檐下,那几句低语也被风声吞没了。郭相宜抬头看着老人,老人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 郭相宜又一次拜了下去,老人微微地笑了。 “五哥来看!”镇子上的酒铺里,打渔的卢炎忽然在窗子旁边喊了起来。 赵五拿了郭相宜的两个金铢,此时也不再想着打柴,懒洋洋地缩在酒铺里,和几个穷兄弟围着一个炭火盆喝热酒。这时候听见卢炎喊他,醉醺醺地跑了过去。 “看半山那片雪,”卢炎指着半山腰,“真没看过这样的雪。” 赵五瞪大眼睛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阵细细的旋风,裹着无数的雪片,远看就是一条数百尺长的雪卷,仿佛一条有生命的灵物在半空夭矫。 “好像一条龙!”赵五喝了口酒,喃喃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剿匪 顾仙佛坐在破庙里面,看着那名王姓老者杀那名自称叫做是“季世刀”的杀手之时,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季世刀三字有些耳熟,现在细细想来,才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挺过了。 那是在三个月以前,顾仙佛一身燃魂功力还在,与顾烟一起在山中剿匪之时,顾烟直接奔那些老寨子去的,一人绝尘而行,顾仙佛自知不如顾烟,便挑选了一个大当家名唤何生的小寨子。 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这个寨子以后,顾仙佛随手丢了那柄曾经号称削玉如泥的废剑,又问了一句:“你就是何生?” 在山上作威作福惯了的何生魔头,双手死死抓住这年轻剑士的那只手,双腿竟然无力蹬踏,只像是在抽搐,一掐之下,他惊觉自己全身气机都跟溃散了一般,拼命蓄力仍是无果,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若是平时,有人胆敢如此猖狂无礼,还不得被他拿剑剁成肉泥喂狗,可眼下这位比他还要魔头的年轻人形势比人强,拼着脸色由红转入病态青紫,艰难喘气道:“晚辈晚辈便是何生。” 顾仙佛哦了一声,抬起手,看似轻描淡写一巴掌拍在这名草堂仙师的头颅一侧,然后一颗脑袋就拔起脱离了身躯,落地后滚西瓜似的滚出去老远,顾仙佛丢掉无头尸体,轻声笑道:“既然你都承认了,那便安心上路吧。” 那个方才给何生邯郸递剑的侍童,见到主子暴毙,顾不得什么,也不去深思为何主子怎就一招身死,只当是被小人算计,大意所致,他一把抢过另外一名捧剑仆役的名剑,铿锵拔剑后,红了眼睛怒斥道:“你这丧心病狂的乡野杂种,知道何生仙师是我季世刀季门草庐的下一代庐主吗?定要让你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剑童盛怒之下的一剑劈来,在武道修为不弱的韩芳张秀诚等人看来已然不容小觑。顾仙佛左手五指钩爪,那颗滴抹了一路血迹的头颅凭空飞回,恰巧被剑童一剑劈成两瓣,但溅射血液都被一层海市蜃楼尽数弹开,倒是出剑的跋扈剑童满脸血污,他这一剑砍瓜切菜劈开了主人的脑袋,悬停那名背剑书生头顶三四寸处,不论他如何加重力道,都劈砍不下去。顾仙佛缓慢抬臂,屈指一弹,剑身荡开,挣脱剑童手心,反拍在他白皙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与剑身同等宽度的长条红印,剑格镶嵌有一枚珍稀猫眼石的古剑脱手以后,又古怪扯回顾仙佛手中,一寸一寸砰然龟裂,对着被打懵了的剑童笑道:“我连沈门草庐都不曾听说,又怎知脚下这脑袋开花的废物是谁?你主子才上了黄泉路,既然你忠心耿耿,作伴去?否则以你剑劈华山的绝代剑士风姿,相信回到草堂也是殉葬的命运。” 剑童这才醒悟双方天壤之别,才说出口一个不字,就被一脚踹得身躯如挽弓,倒飞出去五六丈外,吐血而亡。 顾仙佛这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一座广场两批立场不同的人物,都是悚然动容。 洪迁悄悄挪步,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斩旗之后,就已经与忠义寨恩断义绝,绝无半点回旋余地,好不容易卑躬屈膝找来的大靠山横死当场,不说这名手腕血腥的挂剑士子如何计较,便是师父张秀诚和大当家韩芳两人就够他吃一大壶,才溜到广场边缘,顾仙佛就转身盯住这名不遗余力去攀爬地位的草寇,微笑道:“洪当家的,别急着走,这杆杏黄旗被你斩断,只是你和寨子的恩怨,与我无关,不过听青竹娘说起,当年她男人庄子被破,也是你隐姓埋名,先做了几个月的庄子清客,然后里应外合,事后你一枪捅死了那名读书人,好些往日里经常和你说笑的清秀丫鬟,也都在那一晚被你提起裤腰带后给杀了一干二净,既然何生邯郸死了,来来来,你若侥幸赢了我,青竹娘就是你帐幕玩物了。” 洪迁满脸苦涩悔恨道:“顾公子说笑了,洪某岂敢对你不敬。” 道士张秀诚突然高声道:“恳请顾公子将此人留给在下!事后要杀要剐,张秀诚绝不还手,悉听尊便!” 顾仙佛反问道:“你当日在山脚酒肆,不是一剑想要割去我的头颅吗?” 张秀诚平静道:“只要顾公子肯放过忠义寨,张秀诚杀死洪迁,自当以死谢罪!” 顾仙佛笑了笑,摊手示意张秀诚放开手脚搏杀,清理门户。 顾仙佛望了一眼软绵绵缩成一团的杏黄底朱红字旗帜,自言自语道:“官逼一民反不得不反,没有错,可之后,吃上了酒肉,从手无寸铁变作了手拿兵器,到头来杀得最多的还是与你们一样的百姓,到底是谁在替谁行道?” 顾仙佛看着那帮瑟瑟发抖的草堂仆役,狐假虎威,既然连那头山大王都死了,还能威风什么?顾仙佛扭头对韩芳说道:“韩大当家的,借七八匹马,与我一同前往沈门草庐见识见识人间仙境,如何?” 韩芳抱拳朗声道:“韩某人不敢不从!” 几名忠义寨草寇战战兢兢从马厩牵来十几匹骏马,生怕这位比魔头还魔头的俊哥儿嫌马匹少了不够眼力劲,就把他们给一并宰了,这可真就是冤死了。洪迁已经被张秀诚纠缠下来,还有几名精壮汉子站定,形成一个包围圈,对上成名已久的道德宗不记名弟子张秀诚,洪迁本就没有胜算,而且他的武艺大多出自张秀诚传授,短处彰显,处处被针对,捉襟见肘,虎视眈眈的方大义见着机会,一板斧挥下,就在洪迁后背划开一道大口子,洪迁已经没那气力去怒骂这头黑牛的不讲规矩,就在此时,才牵过马缰准备跃身上马的顾仙佛一掠而过,手中扯过替天行道四字旗帜,奔至方大义身后,一手拍烂后背,壮如熊罴的汉子尚未扑倒,头颅就给那面旗帜裹住,如同一颗粽子,慢慢地被活活闷死。 广场上清风吹拂,却让所有人直坠冰窖。 洪迁被张秀诚一剑透胸后哈哈笑道:“死得好!都死得痛快极了!老子下辈子还做带把的爷们,只求老天爷让韩芳张秀诚你们几人都成女人” 不等他将临终遗言说完,张秀诚一剑搅其烂心肺。 顾仙佛瞥了一眼杏子眼的道人,平静道:“看在青竹娘说你还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份上,留你一条性命,以后该作甚,等我和韩大当家回来再做定夺。” 殊不料这名道士也是果决性子,挥去剑尖血滴,倒提一把桃木剑,作揖低头,直截了当说道:“不用如此麻烦,张秀诚愿意和顾公子一同前往那座草堂。” 顾仙佛对那几名草堂侍从生冷吩咐道:“捎带上何生邯郸的两瓣头颅。” 一行人骑马奔向一个时辰马力外的长乐峰,忠义寨外其实有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不过顾仙佛不坐,也就没谁敢造次。 有资格占山为王的宗派府门,大抵都算足金足两,远的像是隔江对峙的龙虎山和徽山轩辕,近一些的像是青羊宫,都是信众万千,别说宗主之流,就是一些杂鱼角色,也都水涨船高地高高在上,神仙得不行。落在常人眼里,只觉得云遮雾罩,自然而然就生出敬畏之心,这沈门草庐是六嶷山当之无愧的山大王,而眼前这位被拎野鸭一般扯住脖子的魔头,喜欢自称仙师,实力在草堂可跻身前五,前几年传言已经临近二品,顾仙佛按照从青竹娘嘴里得知的琐碎细节,草堂大概能有两位二品境界即小宗师坐镇,就橘子州一州而言,的确相当不差了,草堂主人姓沈,这个姓何生的是庐主不光彩的私生子,不过习武天赋不差,四十岁前有望晋升二品境,是不是私生子就不痛不痒了,兵强马壮者为王,是自古而来的铁律,朝野上下,搁在哪里都管用。沈门草庐之所以被戴上魔门的帽子,是由于草堂擅长房中术和密宗双修,归根结底,就是只要和鱼水之欢有关联的,草堂都精通,沈氏子弟下山,要么是杀人父母掳夺年幼鼎炉,要么就是护送成器的成熟鼎炉给达官显贵,甚至与北莽皇帐一些两姓宗亲都有生意来往,这也是草庐能够金玉满堂的根源,其实双修术虽然历来被斥为邪僻左道,但一些脱胎于佛道典籍的正统神通,根祗并不歪曲,这恐怕也是沈氏武学栋梁世代辈出的关键所在。 韩芳默不作声,在这名书生身畔骑马夜行。 只是心思跌宕,既然是挂剑负笈游学,这还不曾出剑,就一巴掌拍去何生魔头的脑袋,岂不是有了二品境界?!这自称顾朗的士子才及冠几年?竟然就有了这等遥不可及的可怕实力,这让韩芳只感到人比人气死人,不过对于顾朗前往沈门草庐,并不看好,被裹挟前往,是逼不得已,总不能像那个捧剑侍童一样才说出一个不字就死在当场,但是到了草堂以后如何权衡利弊,就有些头疼,别的不说,草堂杵着两尊沈氏老供奉,久在二品境界高居不下,一个身后剑还未出鞘的顾公子,是不惜命?还是胸有成竹? 张秀诚跟在身后,只是觉得这名读书人好重的戾气! 就像一方上品古砚研磨出来的墨水,异常浓稠。 顾仙佛手里正握有剑童那边拿来的一柄佩剑,是模仿东越剑池青铜剑的造型,厚格黑漆,大气古朴,顾仙佛松开马缰,一手提剑,一手屈指轻弹,声音清脆悠扬。他突然问道:“方大义之流,闹市之中,嗜好不问青红皂白就抡起板斧砍杀过去,就只有酣畅淋漓,没有半点不忍?” 韩芳泛起自嘲,正要说话。张秀诚率先开口说道:“方大义洪迁这些亡命之徒,上山之前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意气用事,不分对错,对自家兄弟而言,自然足以称赞一声义薄云天。这就像中原二十四孝里头那些所谓的杀儿养母卧冰求鲤,都是疯魔了心窍,终归是有悖人伦常理。当年寨子也有过一些出身清白的官家子弟,被我用计,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被官军追杀,不得不入寨子做匪寇,这些人,对此也曾十分恼火,只不过大当家的也有大当家的难处,一个寨子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兄弟们忠心有多少,说到底还是看方大义这些莽夫,读书识字多了的,心眼活络,少有乐意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后来忠义寨被六嶷山其余寨子合着伙来排挤,鸟兽散,散去的正是这些肚子里有学问有墨汁的兄弟,投了别门别户后,反过头对忠义寨祸害起来,也最为不遗余力,三当家的宋馗,就是被以前一位兄弟设计骗去城中,才有的牢狱之灾。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下作,许多到了山上也不拉帮结派树立山头的兄弟,心灰意冷下山以后,也都对忠义寨有情有义,算得一场好聚好散了。” 顾仙佛点了点头,说道:“在山下跟青竹娘讨教了许多经营寨子的手段,多少知道你们的不易。” 张秀诚肚里忍不住骂娘,求你这尊大魔头别再讨教了,都拥有这般凌厉无匹的身手神通了,难不成也要学咱们弄一座寨子玩耍? 张秀诚心头一热,难不成六嶷山要换天了? 韩芳亦是心有灵犀,两人相识,视线一触即闪,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名在广场上捡回那柄嵌有猫眼石华贵名剑的剑童骑马奔来,焦急禀告道:“公子,有人偷溜!”31 顾仙佛其实早已通过辨识马蹄声得知真相,还是多此一举转过头望去。 估计是从主子那里学了七八分真传狠辣心肠的剑童以剑做匕首,趁机直刺顾仙佛脖颈,连韩芳和张秀诚都没料到这剑童如此胆大包天,性子刚烈更是可见一斑。 顾仙佛轻轻抛去手中青铜剑,插在那名逃窜草堂仆役的后背,坠落下马。 双指轻松拧住剑尖,两匹马依旧并驾齐驱,顾仙佛没有立即痛下杀手,只是抽过了这柄价值不菲的好剑,然后笑眯眯道:“去,去尸体上拔回那柄剑,至于逃不逃,随你。” 剑童呆立当场,随即崩溃得嚎啕大哭。 顾仙佛倒转过剑,一脚踢去,才回过神准备去拔剑的剑童如风筝飞出撞在山壁上,气断死绝。 张秀诚噤若寒蝉。 这个魔头性情怎的比手段还诡谲难测。 坐在马背安稳如山的顾仙佛将剑抛给韩芳,双手插袖,眯起丹凤眸子望向远方前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 见白起 顾仙佛带着顾烟海婵二人行至营帐门口之时,白起与黄鹿升已经恭候多时了。 在这二人周围有三伍的西凉卫在严阵以待,虽说刀还在鞘中但这三十人右手却都折在刀鞘之上。 在三十双带着浓重杀意的眸子注视下,白起面目带笑,黄鹿升安之若泰,这二人丝毫没有一点落到敌营里的觉悟。 顾仙佛站在白起二人面前沉默不语,白起算不上一表人才但长相却相当大气,身材高大魁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眼温和不失锐气。可能是经常操心的缘故,不惑之年的年纪却使得白起两鬓有了点点霜白。 顾仙佛与白起二人对峙良久,表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暗流涌动。 过了大约十余息的功夫,这种沉默终于被打破。 白起拱手弯腰,诚挚道:“罪民白起,拜见西凉王。” 顾仙佛含笑不语。 王子瑜怡然不惧这玉门关最大的马贼,悠然道:“既然是罪民,见了西凉王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躬身的白起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白某是戴罪之身,亦是飘零半生的无国无家的孤魂野鬼,于情于理,都该叩拜王爷。既然这位大人都这么说了,白某,行跪拜之礼便是。” 说着,白起一掀长袍前襟,便要行跪拜之礼。 与他并肩而立的黄鹿升面色怡然,丝毫没有要替白起说话的意思。 顾仙佛恰当地伸出右手虚扶一下,含笑讲道:“白义士不要听信本王这不称职幕僚的胡言乱语,白义士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是真豪杰耳,本王怎可如此折煞英雄,白义士快快平身便是。” 白起握着的右手紧紧一攥,但旋即又恢复正常,谢过王爷之后便挺直了那高大的身躯。 顾仙佛把目光投向另一人,只见此人一身破旧道袍,只是在道袍胸膛的地方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回首黄鹿,再观其面部,白发飘飘却脸无四两横肉,沉默不语双眼流转之间却有阴戾森然之气一闪而过。 总而言之,此人虽是道士打扮,却无仙风道骨之气。 顾仙佛收回目光,心中暗道此人便是烟儿所言这次来的扎手点子了。 白起适时介绍道:“启禀王爷,这位道爷便是大名鼎鼎的黄鹿升黄道长,一身修为通天彻底深不可测,草民三生有幸,能请得黄道长屈居这玉门关做供奉。” 顾仙佛收回看向黄鹿升的目光,皱眉深思良久方遗憾摇头道:“黄鹿升?没听说过,不会是拣了别人道袍的江湖骗子吧?” 听闻此言,黄鹿升表情虽未多大变化,眼神之中却有一丝阴戾狠辣之气一闪而过,只听他阴仄仄一笑,开口讲道:“是不是骗子,王爷一试岂不知道?” 话音刚落,黄鹿升便冷哼一声,未见他有如何动作,却见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以他胸前黄鹿双眼为圆心扩散出来,经过白起之时白起毫发无损,但掠向顾仙佛之时却是杀气腾腾。 顾仙佛是想存心试探一下黄鹿升的养气功夫,而顾烟则更想试探一下黄鹿升到底有多大本事。 面对来势汹汹的那一抹涟漪,顾烟阴柔一笑右手一甩长袍前襟,左脚向着斜前方一步踏出。 脚板落地之时,悄无声息。 悄无声息之中,地面寸寸龟裂。 地面的裂纹与空中涟漪在顾烟面前二尺有余三尺不足的地方碰撞在一起,场景先是微微一滞,然后猛然爆发出来。 顾烟闷哼一声脸色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殷红却被他强行压下,只是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阴柔,一双丹凤眼像一只被惊蛰春雷惊醒的穴中青蛇,死死盯住对面的黄鹿升。 黄鹿升倒是没多大动作,看到顾烟如此小的代价便接住自己这静心准备的一击,只是略带惊诧的轻咦一声。 顾仙佛含笑拍了拍挡在自己面前的顾烟的肩膀,后者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最后冲黄鹿升笑了笑,这才退到一边。 顾仙佛抱拳大笑道:“黄道长身手了得,之前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了,今日白义士与黄道长前来,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本王二弟一争长短而来,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大家之间的和气,来二位,咱们营帐之内详谈,海婵,吩咐下去,好酒好菜全上来。” 黄鹿升脸色这才好转一些,冷哼一声率先踏入营帐。 落在后面的顾仙佛与王子狐相视一笑,显然这狼狈为奸的二人又憋了一肚子坏水。 有顾仙佛的吩咐,酒菜上得格外快,这些掌勺师傅一听是王爷用来待客的,二话不说便掏出了自己个儿压箱底的食材,只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便有八名婢子先托着八碟烹饪速度较快的珍稀菜肴上来一一摆好。 黄鹿升坐在顾仙佛之下第一位子之上,看着这前来送菜的八名水灵婢子摇曳多姿的婀娜身躯双眼都充血了,只是碍于顾仙佛还端坐于此,才不敢做些出格之事。 顾仙佛把这一切看到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地又在心底把黄鹿升的危险程度又降低一个程度。 一婢子送来四壶酒,是西凉最出名的凉酒,不过这凉酒只是一个总称,细细分下来也有好坏之分,譬如最为浓烈的“大钟凉”c回味最为悠长的“竹叶凉”c卖相最为好看的“鼎食凉”等等。 以大钟凉举例,以大钟凉为代表的普通一些的凉酒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够劲,哪怕酒量再大的人,三碗下去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也足够便宜,八文钱一坛,是西凉的老少爷们最喜爱的一种酒。 不过顾仙佛这次命婢子端上来的凉酒可不是普通凉酒,俱是二十年份以上,以清水湖湖心雪水酿制成的凉酒,这凉酒有一个雅号名“琥玉”,指的是这种酒酒质粘稠如琥珀,颜色通透如碧玉,浓烈程度不比大钟凉差,但是色c香c味却远远不是大钟凉所能媲美。 果然黄鹿升一嗅到琥玉的味道,便开始了咽口水的声音。 顾仙佛微微一笑,慢斯条理地打开装着琥玉凉的酒壶盖子,顿时一阵浓烈芳香的酒气传遍整个营帐之中。 黄鹿升咽口水的频率更加频繁。 顾仙佛把盖子盖回去,装模作样说道:“黄道长可知晓这琥玉凉有多珍贵?从酿制到封存,全是以最好的酿酒师选的最好的原材料,就连水,选的都是本王住所旁的清水湖湖心之水,这清水湖的水是全西凉水质最好的,可惜本王小气,除了酿琥玉以外,旁人一概不许动,所以啊,在整个西凉,也就最多三百坛而已。只是,太可惜了啊。” 黄鹿升一双眼睛都盯在了顾仙佛面前的这四壶琥玉凉之上,听闻此言急忙追问道:“此等美酒是人间仙物,敢问王爷,是为何事可惜啊?” 顾仙佛深深叹了口气,遗憾说道:“本王命下人烫好了营帐之中最后也是最好的四壶琥玉凉,但这时酒都上来了,本王才想起,黄道长是天地禹步风生水起的方外之人,怎可沾染凡尘的荤肴酒食呢,只是这琥玉凉已然经过开封温烫,再想倒回酒坛之中保存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本王只好与二弟c白义士三人享用了,本王可惜的是,黄道长一心向道,没有这份口福了啊。” 黄鹿升开怀大笑,急切摆手道:“不妨碍不妨碍,佛教中不是讲‘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嘛,贫道虽说还是一介道人,但是对于这些死规矩还是能看破的,无妨无妨,王爷只管赐酒便是,若是喝不下去,不用王爷说,贫道自己请罪。” 顾仙佛微笑摆摆手,命一名婢子把一壶酒送到黄鹿升面前。 黄鹿升笑嘻嘻地接过琥玉凉,如鸡爪的右手却在那名送酒的婢子翘臀之上狠狠揉捏了一把。 顾仙佛依旧眉目带笑,只是握着座椅的右手却情不自禁地紧了一下。 尽管这一个小动作非常隐蔽快速,但还是被一旁的白起看在了眼里。 数个月没碰过精致女人的黄鹿升这一把用的力气相当大,虽然隔着衣裙他看不见,但是他能肯定被自己掐捏地那一块而嫩肉肯定非青即紫了。 可那名身上没有丝毫武艺的婢子别说惊呼出声,就连表情都依旧平淡,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便施了个万福,盈盈退下。 因为一个简单却不同寻常的婢子,一直对今夜行程信心满怀的黄鹿升心里第一次产生了隐约的不安。 不过在美酒美食美女的冲击之下,这一丝丝隐约的不安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有埋伏,大不了自己一拍屁股走人便是,这营帐里只要没有那些老怪物存在,就凭这几个年轻人,谁能拦下道爷? 一边如此想着,黄鹿升一边小心翼翼地端起酒盏,慎之又慎地往嘴里送了一口。 三杯琥玉下去,黄鹿升已经有些飘飘然,面对顾仙佛恰到好处又不留痕迹的赞美,此刻也是越听越舒坦。 顾仙佛摆下酒盏,笑问道:“不知黄道长此次与白义士来本王营帐之中,有何指教?” 黄鹿升打了一个酒嗝,悠然说道:“对于西凉王,贫道哪里有什么指教,只是受人之托给王爷带句话。” 顾仙佛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黄道长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黄鹿升看着营帐顶,说道:“也没什么别的,就是希望王爷不要去西凉了,现在打道回府,在中原找一有山有水之地隐居终老,岂不快哉?” 顾仙佛与身后的王子狐对视一眼。 这怕是个练武练坏脑子的傻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杀鹿升 顾仙佛把这一丝轻蔑掩饰得很好,起码把大半心思放在杯中之物上的黄鹿升没有察觉出来。 顾仙佛端起酒杯,笑道:“来,先饮尽杯中酒咱们再详谈此事。” 说罢,顾烟白起黄鹿升一同举起酒盏,相继饮了杯中之物。 不同得是,顾烟只是嘴唇沾了沾,白起喝了一小口,黄鹿升是把一杯琥玉凉全部倒入嘴里然后闭着眼睛神色陶醉地慢慢咽下去。 说实话,顾仙佛很纳闷,他实在想不通这如此没脑子欲望又如此之重的黄鹿升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高度的? 老天爷这个盹打得也太厉害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只许你顾家大富大贵,不兴旁人走狗屎运啊? 那也太霸道了一些。 把酒盏搁下,顾仙佛轻声问道:“本王很好奇,到底是何人能请动黄道长,还给本王带这么一句话?” 黄鹿升此时正挟了一筷不知什么鱼做的鱼卷扔进嘴里大快朵颐,只觉得自己之前的鱼卷都是白吃了,这份鱼卷做的真是鲜美,别看其貌不扬,但是味道与肉质却是实足的一流,鲜嫩弹牙又回味无穷,端的是一份极品菜肴啊。 听到顾仙佛问话,黄鹿升咽下嘴里塞得满满的鱼卷之后方才慢悠悠说道:“所托贫道之人交代过,在王爷答应这条件之前,万万不可透露他的身份,不过那人却是说过,王爷肯定会问起这个问题,到时候只需要贫道赠予王爷四字便可。” 顾仙佛眉头一皱,疑声问道:“哪四字有如此奇效,还望道长告知?” 黄鹿升挟了一片酱牛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含糊不清吐出四字:“渭水之畔。” 一瞬间,顾仙佛双眼锐利如刀,营帐之内杀机四起。 黄鹿升愣了愣,或许没想到这四个会有如此之大的作用,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美味佳肴痛苦地闭上眼睛,暗道打起来之后恐怕这些菜肴就十不存一了,自己在这鸟不拉屎的玉门关窝火了这么久,可惜刚刚吃上人吃的粮食就被人打断了,老天爷啊老天爷,你之前也待贫道不薄,怎的这次就如此吝啬了呢? 若是老天真有灵听到黄鹿升如此说法,恐怕会一脚踹死这个不知死活的。 谁料过了片刻功夫,顾仙佛眼神便柔和下来,微笑朝黄鹿升说道:“黄道长背后那人昔日对本王有过‘大恩’,既然此人发话了,那本王回中原便是,用完这顿晚饭,本王便率亲随打道回府,黄道长,你看如何?” 黄鹿升大喜过望,不过这份喜多是对于桌上酒菜之喜而非顾仙佛话语之喜,只见黄鹿升如孩童一般拍掌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王爷果然识大体顾大局,如此一来,贫道与王爷再没任何仇怨,今日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说罢,黄鹿升便主动举起斟满琥玉凉的酒盏,桌上顾烟白起二人目光都投向顾仙佛。 顾仙佛丝毫不介意黄鹿升反客为主的言论,也是笑眯眯地举起酒杯,笑道:“黄道长说得对啊,来来来,咱们先满饮杯中酒,等会本王便命下人带来几名婢子给黄道长唱唱小曲儿解解闷。” 黄鹿升满饮杯中酒后放下酒杯,猴急地搓搓手道:“依贫道看来,就莫要等会儿了,现在便好现在便好。” 顾仙佛摇头而笑,道:“还不行还不行,现在还不是看歌舞的时候。” 王子狐白起二人瞬间全部把目光投在顾仙佛脸上。 顾仙佛点头轻笑。 这个点头落在王子狐与白起二人眼里,却是表达着不同的意思。 黄鹿升想了半天没想出顾仙佛这句话的所以然,疑惑问道:“看歌舞还要挑良辰吉日?这难道是长安的风俗习惯?” 顾仙佛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黄道长,本王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据本王手下探马所说,昨日清晨他去探路之时,曾碰到一白衣出尘的天字高手,如今已经被本王下属所杀。” 说到这里,顾仙佛不留痕迹地打量了白起一眼,却见白起并非痛失爱将的悲痛心情,脸上却有着难以掩饰地快意,顾仙佛当下便对自己的判断更坚信三分,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所以本王想问问黄道长,这白衣男人跟黄道长,是什么关系?虽说之前本王那探马与其是各为其主,但现在既然本王与道长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若那白衣男人是黄道长的亲近之人,本王该让属下来陪个不是才对。” 顾仙佛明里暗里的一番吹捧使得黄鹿升又飘了三分,他一拍自己干瘦并没有几两肉的大腿,略带愤懑说道:“屁个亲近之人,一个沽名钓誉的天字小辈,一直在贫道面前指手画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好多次贫道都想锤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谁料他又每次都抬出那背后之人来威胁贫道,贫道受够了这个无知的黄口小儿,王爷替贫道杀了这个渣滓,贫道感激不尽。” 顾仙佛含笑点头,继续套话道:“黄道长是跻身第二个江湖的老神仙,怎么会与那种无名小辈一同见识,本王很好奇,黄道长这一身本事,是练刀还是练剑得来的?” 黄鹿升嘿嘿一笑,略带骄傲的抬起头道:“这句王爷可问错啦,贫道年轻之时,既不练刀也不练剑,而是在一军伍之中练枪,练枪约有五六年,然后贫道所在军伍被大乾铁骑冲得粉碎,贫道便离开军伍,侥幸得了一不知名拳谱,脱枪为拳,便又开始练拳,一练,便练到了如今。” 顾仙佛点头赞叹道:“练拳能练到黄道长今日这个境地,黄道长果然天资不凡啊。” 黄鹿升不擅长使筷子,直接用三只手指抓起盘中类似粉条却又不是粉条的柔滑食物扔进嘴里一边细细品味着一边含糊不清说道:“又错啦,贫道达到今日之境地可不是仅仅凭着那一本破烂拳谱,那拳似乎是出自魔道,名唤‘种因得果’,本是以苦手不死不休磨砺拳法最后夺其生机气运为主,但是贫道一日突发奇想给它改了改,经过贫道一改,这拳它不仅可以夺武者气运,也可以夺平民气运,只要一拳捶碎其天灵盖,便可瞬间夺取死者三分之一的气运加持自身。这样一来,在这拳术之上,贫道才能一日千里啊。” 黄鹿升说得洋洋自得,他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点愧疚与忏悔。 这种无所顾忌的人在现实中顾仙佛见得不多,但是只要让这些人中的一个爬上高高的位置,那对于整个世道来说,那都是一场灾难。 顾仙佛轻轻扣了扣太阳穴,轻声说道:“按照本王这些年遇到的人来看,第二个江湖确实不同于寻常武夫,里面的人要么以杀证道,要么以术入道,鲜有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走进去的,或许这第二个江湖,可能似江湖而非江湖。” 黄鹿升吃得满嘴油渍,点头附和道:“王爷此言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啊。” 顾仙佛在心底算了算时间,向黄鹿升笑道:“不知黄道长吃饱喝足否?” 黄鹿升遗憾地放下碗筷,拍拍自己被撑的溜圆的肚皮,遗憾道:“唉,要说吃饱,当然吃饱,可惜还未吃够,王爷家厨所做的饭食,可比这姓白的属下忙活得好了不是那么一点半点啊。” 顾仙佛哈哈一笑,道:“若是吃不够,留在这里多吃几天便是,本王营帐之中别的没有,若是说到美酒佳肴,想必还是能令黄道长满意的,若是黄道长高兴,甚至,可以一直在这里吃下去。不过现在,酒足饭饱了,咱们是不是该欣赏欣赏歌舞了?” 黄鹿升丝毫没听出顾仙佛的一语双关,拍着大退笑道:“不吃了不吃了,看歌舞看歌舞,贫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皮了,今日贫道就沾沾王爷的光,开开荤哈哈哈哈。” 顾仙佛笑着点点头,朝王子狐轻轻扬了扬下巴,后者心领神会,唱了一声诺之后便躬身退出营帐。 黄鹿升面露期待,连酒盏都放下了。 白起正襟危坐,在心底默默盘算着下一步的动作,在营帐的这三方势力中,他势力最弱,必须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活下来。 片刻功夫过后,外面传来连绵起伏的震动之声。 黄鹿升面露好奇,却没有深思这种震动来源于何处。 他虽说之前是军伍之人,却在当兵的那几年里从没见识过兵团之间的大阵仗。如果他有一点见识,便该知道这中连绵不绝又让人胸闷气短的震动之声,至少是八千战马同时踏下脚步才能发出的声音。 一盏茶功夫过去,震动之声越来越大,到了最高之时却戛然而止。 营帐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瞬间营帐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门口进来的那三人。 第一人披着一身青色战甲,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八尺器宇轩昂,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军人标尺,他摘下头盔抱在臂弯之中,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一双眼眸枯井无波,只有望向顾仙佛之时才有点点喜悦蔓延。此人正是“西凉军虎”卫小凤是也。 第二人为一二十三四岁左右女子,虽然身着特地为她打造的紫色战甲但依然可以看出她胸前的伟岸风景比起普通女子来说高了不只两三分,这女子身材还算高挑,腰间配着的一把古剑剑尖离地也有半尺的距离,但是在卫小凤的映衬下却显得有些娇小,她相貌与身材正是反比,唇眉眼鼻一眼望去都若十六岁的豆蔻少女,脸上还泛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此女正是与葛子龙并称“西凉双毒”的钟毓秀是也。 最后一人年龄大些,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未着战甲只是身披粗布长衫,身材瘦小表情猥琐,往哪里一站透露出来的气势比黄鹿升还要阴戾狠毒三分,一双三角眼不住地打量着黄鹿升全身上下的骨骼肌肉,似乎在考虑着第一刀该如何下手。此人正是统领着全是江湖鹰犬的犬字营的徐落坡是也。 卫小凤c钟毓秀与徐落坡几乎同时单膝跪倒在地,恭敬齐声道:“末将,拜见西凉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后生可畏 院狱最深处的那个牢房,是院狱的第一所牢房,也是看守最严密的牢房,除了二部的监察司和监察院大司马之外,任何人都不清楚里面的构造和犯人身后,关于对这间牢房的所有卷宗资料,必须由监察司和大司马二人亲手运输,其余人胆敢靠近,立斩不待。 邓新岐足足花费了接近一盏茶冷热的功夫,通过了七层严密的检查后方才进入这间最特殊的牢房。之前的检查倒不是院狱看守对邓新岐的不信任,而是确保邓新岐身上没有任何尖锐器物和能被犯人用来逃脱的器皿,能看守这间牢房的都是十年以上的老谍子,自然不会在此事上犯错。 进得牢房,先是斜斜向下穿过一条十丈左右且昏暗的甬道,然后转身再推开一扇木门,这才进入真正的牢房,眼前情景也让邓新岐豁然开朗。 大约是三十丈左右的空间,生活用具换洗衣物一应不缺,在角落里还有两个面貌朴实的嬷嬷伺候,除了暗无天日之外,这里和寻常百姓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离门最远的那面墙前,坐着一个身穿麻布粗衣的白发白须老人,大约花甲之年,不算精神矍铄却也好歹有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着,虽然是坐着,但腰杆却下意识挺得笔直,如一杆在枪囊里孕育了数十年的长枪,直刺云霄而去。 邓新岐进来之时,老人正在两只手划拳,自己与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只是在两只手动作之时,不时有铁链之声传来,这是因为在他后背琵琶骨处拴着两条乌黑锁链,锁链这一端没入他的身体,另一端穿墙而过,不知是何去处。 邓新岐知道,除了老人琵琶骨和脚踝上能看见的四条玄铁锁链以外,在麻衣长衫之下,还有数百条金线埋在其皮下,只要老人动作幅度一大,金线便会骤然收紧。 除了这些表面上措施外,这位老人的饭食和饮水也是经过特制的,里面都掺杂着二部精心调配的药物,化功的c软骨的c嗜睡的应有尽有,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每次看到这老人,邓新岐都在心中默默感叹,这位老者明明已经被关押在了院狱最深处,在看守最严密的牢房里面,整个二部还如临大敌的对待此人,这些措施用来限制两个小宗师都不为过,竟然全都用在了这一个老人身上,他到底什么身份能让整个二部如此的如临大敌,他做了什么,能让整个监察院,如此害怕? 在老人对面的桌椅上坐下,邓新岐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脸颊道:“刚刚从你隔壁邻居那过来,他的生活待遇可没有你好啊,老虎凳辣椒水,能上的都给伺候上了,哪像老先生您啊,活的这么滋润。” 老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与嗤笑,或许是长时间不与人交流的缘故,老人嗓音有些沙哑,语调有些怪异:“如果能让老夫如寻常犯人一般提提审上上刑,那才是逍遥自在的生活啊,现在老夫偏居一隅,这一年除了你与另一谍子外,从来未见过别人,你觉得老夫的生活比隔壁那位滋润?那你去问问他想不想与老夫换换。” 邓新岐呵呵一笑,向一旁的两位嬷嬷打了个手势,这二位虽然耳聋口哑,但是对于监察院的手势还是比较敏感的,敲了敲一旁向上蜿蜒的铁管道,不一会儿,就有两个食盒被放了下来。两个嬷嬷一人一个,分别把食盒摆在邓新岐与老人面前。 这两个食盒里的饭菜相同,都是两个馒头两份份素材再加上几块羊肉,只是老者那一份是加了特殊佐料的,邓新岐这份是干净的。 邓新岐抄起筷子挟了一筷青菜放入嘴中,热情招呼道:“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老者也不用筷子,直接伸手抓起一块羊肉塞入嘴里,堪堪咀嚼了数下,便连肉带骨头全吞了下去,老者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道:“托了你小子的福,老夫竟然还能吃上两口羊肉,单说这一点,老夫还得感谢你,不过这羊肉,做的不地道,明明是上好的羊肉,却被厨子糟蹋了,火候控制得不到位,可惜可惜啊。” 邓新岐笑了笑,拿起筷子朝羊肉随便一插,羊肉被炖的松软,筷子直接剥下几块肥嫩的羊肉来,邓新岐把剥下来的羊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一边说道:“老先生明明数年未曾闻过羊肉的腥味,点评却一语中的,老先生若是不做谍子,出去以后不是一名厨子,就是一名老鬄。” 老者又捏起一块羊肉甩入嘴里,这次他咀嚼的非常缓慢,似乎是想好好品尝一下许久不见的羊肉味道,良久才仰头把嘴里羊肉咽下,也不看邓新岐,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徐徐说道:“小哥啊,你说的没错,老夫这辈子,虽然在做谍子上还是有些天赋,但其实,我还是想做一名厨子多一些,可惜啊,造化弄人这四个字不是白说的,小哥,你就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了,你前任监察司和大司马,在我身上手段用尽什么也得不到,你难道觉得你会是例外吗?我奉劝你这么多,只是看在这两块羊肉的面子上,让你不要去做无用功,但是若你不信,有什么手段尽管来。” 闻言,邓新岐放下筷子,伸手拨了拨桌面上的油灯,油灯爆出几点烛花,映得邓新岐黝黑的脸庞忽明忽暗,他细细道:“老先生莫非认为在下真是不识趣的人?前任监察司与大司马接近十年都没啃下的硬骨头,我三言两句就成了?那样的话,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得轮到我做了。老先生,我翻过数次你的卷宗,但只有寥寥数语,我现在倒背如流都不是问题,卷宗里除了记载你来自草原,还有你参与过七年前长安的一宗牵扯到数十位朝廷命官的政治风波外,就连你姓甚名谁都无记载,更遑论你是属于草原三大家的哪一家了。做谍子能做到这个份上,我对老先生还是佩服的。” 老者第一次凝重的看了邓新岐两眼,最终还是徐徐开口道:“最出名的谍子,也就是最失败的谍子。我若真是如你所言,那岂会被人不人鬼不鬼的困居在此接近十年,我知道,你们大乾留着不杀我,是怀疑七年前的那件事,我身后有人支持,这一点告诉你也无妨,若没有大人物支撑,我岂能随便就出入皇宫甚至还能假传圣旨?这一点我倒是挺为你们可惜,不论什么时候,你们汉人,都忘不了内斗。哪怕与虎谋皮,都要把自己的政敌除之而后快,这一点,我是真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 老者顿了顿,喘息一会儿,接着说道:“你想挖出我身后的人,大司马也想,就连你们的皇帝,也想,但是你们可以死了这条心,从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们不可能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信息的,你若跟我纠缠,我求之不得,我数月无法与人沟通交流,这种苦闷能杀人,我倒巴不得你多来与我盘盘道。” 邓新岐笑着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方才看老先生吃羊肉甚是开心,又能点出厨子功夫不到家,想必先生对草原上的羊群是极其怀念的,老先生可否看在我为你解闷的面子上,告诉我羊肉到底怎么做,才好吃?” 老者精神一震,大笑数声,朗声道:“老夫在侍弄吃食这一件事上,最擅长的就是弄羊肉,其实一头羊,最好吃的不是这羊肉,而是羊头,这你可知道?烤羊头要急火,火苗一下子窜起老高的那种,羊头煮的半熟,一刀剁成两半,放在烤炉上的时候,还瞪着眼呢。这时候你刷上一层羊油,它就刺啦一声。烤完整个羊头,共计需要刷羊油九次,辣油两次” 老人话刚说到这,邓新岐突然站起身,含笑打断老人话语说道:“时候不早了,在下需要先回院子上就寝了,老先生早休息,咱们有空再聊这个,烤羊头。” 被突然打断的老人有些愕然,待看到邓新岐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后,他整个人因为形容烤羊头而紧张的身躯才慢慢舒缓下来,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念叨:“还要再洒两遍茴香坟,摸两遍盐巴,撒一次胡椒粉。这样半个时辰过后,羊头烤熟端上桌,嘿,紫黑色,香气扑鼻,入口的感觉更好,羊眼最好吃,脆而多汁,羊脑软嫩香滑如豆腐,羊皮撕下来抛进嘴里,虽说有一点糊味,但是耐不住越嚼越香啊,世人最爱吃的羊脸肉,与这三者相比,反而落了下乘啊” 说到这里,那种难得的空虚如潮水一般涌来,老人猛然住嘴悚然而惊,也就是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年轻谍子和自己聊这么多的用意。 既然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你自己,再活过来。 不能是别人把你救活,良言难劝该死鬼,得是你自个儿,想活。 老人苦笑,暗叹自己果然老了。他现在虽说已经看清了这盘棋,但那种乡愁,那种空虚,那股子烤羊头的味道和木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已经包围他好久了。 后生可畏啊。 老人感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悍匪进城 却说那董长英与顾长凤,酒足饭饱之后出得食舍,但见外面电闪雷鸣c风雨交加,黑云上下翻涌宛如临盆黑蛟,在痛苦挣扎哀鸣,顾仙佛手持油纸伞淡然行于前方,董长英亦步亦趋跟于身后,不同只是董长英手里尚且提一酒壶,边走边饮,不出几步,全身上下就被暴雨浇了个透心凉。 行至拐角之处,顾长凤蓦然止住脚步,董长英一个收力不及,差点撞在顾长凤身上。 “怎么不走了?”董长英喝了一口黄酒,咬了一口被暴雨淋湿的酱驴肉,迷瞪瞪地问道。 顾长凤将半面身子隐藏在墙角阴影里,以下巴向前示意一下。 在前方那屋檐遮蔽的院墙下面,此时正有两人在那儿躲雨,这两人都是身强体壮之辈,左侧一人肩上打着褡裢,衣服横披着,满脸的凶神恶煞,宽大如蒲扇般的右手一直在玩弄着两个光滑的铁核桃,看他身上的肌肉盘虬卧龙,便知是个走江湖的扎手点子。 右边的一人则身材精瘦如猢狲,三角眼,招风耳,身上裹着一件淡青色的素雅长衫,只不过长衫下摆被他塞到了裤腰带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此时这精瘦男子正蹲在墙根底下,左手里熟练地把玩着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右手却拿着一个旱烟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看到这两人的凶样,董长英心里下意识地一哆嗦,那股子醉意立即去了一大半,他躲到顾长凤身后,小声问道:“齐老弟,怎么回事儿?咱是不是碰上短道的了?齐老弟我和你说啊,最近这几年敢在罗云城里走夜路捞偏门的,基本都是马家门人或者是跟着马家吃饭的,这些人咱们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凶神恶煞,下手极黑,虽然这些年没再有杀人的勾当,但是就是被他们毒打一顿也是受不住的啊,咱俩出来也没有带家丁护院,我看啊,咱把身上的钱袋玉珏都给他们,或许这两人真能把咱们放过去。” 顾长凤瞥了这没种的董长英一眼,轻声说道:“别急,这两人虽然是走夜路的,但不是冲着咱俩来的,你仔细听听他们两个说得是什么?” 董长英小心翼翼地趴在墙根底下,仔细听着那两人的对话。 蹲在地上的精瘦汉子使劲抽了一口旱烟锅子,冲着细密的雨帘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低声徐徐说道:“三哥,你说刚刚来的那田家小子可靠吗?” 被称为三哥的彪形大汉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低声说道:“田家小子,不敢骗咱们,他刚刚说的也是有半点假话,老子扭断他们全家人的脖子。” 精瘦汉子突然反手一刺,把匕首直接扎入墙壁宛如刺入豆腐之中,眼睛里闪过一丝淫邪的晦涩光辉:“据说那叶家三姑娘,长得是真他娘的标致,在这娘们小时候,就在罗云城里掀起了不少风雨,真他娘的是个红颜祸水啊,不知道罗云城里多少男人为这小娘皮做了多少事情,最后竟然让这一个穷酸书生抱得美人归了,真是他娘的晦气。” 他们竟然提起了叶都灵。 董长英心惊胆战地看了顾长凤一眼,顾长凤轻轻摇头,示意董长英继续听下去。 那彪形大汉呵呵笑了笑,手里两个光滑的铁核桃捏的吱呀作响:“咱牛头山的规矩你还不知道?老四,只要你能在这事儿之上拔得头筹,那么叶都灵这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就是你小子的床上玩物了。” 牛头山上下来的悍匪! 若是说刚才董长英心惊胆战,现在这个书生就已经是心惊肉跳了,牛头山上的悍匪那是什么存在?能跟罗云城的地下皇帝马家打得个有来有回,甚至在城外那牛头山三十二寨附近,马家的人都不敢招摇过市四处晃悠,马家虽然家大业大,偶尔也会仗势欺人,但是起码做事儿还讲规矩,但是那牛头山上的那些山贼悍匪,那都是些刀尖上舔血的主,不论是大当家的韩厉还是二当家的刘伯仁,二人对待部下都是一致的——只要能立功,只要肯卖命,要什么就给什么! 所以这也就保证了,牛头山上的风气极其偏激,山上的悍匪打起架来都是一群嗷嗷叫的狼崽子,连命都可以舍掉就为了啃下对方的一块肉,但是得胜之后,对待战俘和敌人就极其残忍,而且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罗云城里的百姓听到牛头山上的悍匪,几乎都是心里一个劲的哆嗦。 那精瘦汉子反手拔出插在墙壁上的匕首,在衣袖上擦了擦灰尘之后,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间刀鞘里,狠狠吸了一口旱烟之后,玩味笑道:“三哥你这话说得,叶家就那么点人物,怎么可能是咱们牛头山的对手,就那几个护院,不入流的玩意儿,不用三哥出手,我自己带几个兄弟,就能把他们收拾整齐了。” 三哥摇摇头,“叶家能在这罗云城里耸立这么多年,也有自己的招牌和底蕴,咱们千万不可小觑。”说到这里三哥叹了一口气,徐徐说道,“老四啊,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大当家的下命令,我是真不想对叶家下手,叶家在罗云城里的地位和招牌,那都是多行善事自己积累下来的名头,现在的叶家家主叶渊海,那是个实打实的善人,这些年给邻里乡亲不知道看了多少病,当年我还没上山的时候,我母亲就在集市上晕厥过去了,多亏了叶公在旁边,救了家母一命,不仅免费把家母的病看好了,还送了家母七副药剂,这件事儿我历历在目啊,虽说最后家母被姓杨的狗官车驾踩成重伤,但是叶公知道这个事情之后,还是亲自来看了家母啊,并且送来了不少好用的汤药。” 老四狠狠抽了一口旱烟锅子,脸上略微浮现一丝颓废之色,“三哥,你应当知道,大当家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心狠手辣,但其实也是个仁义之人,原本这个要求,他是不答应的,架不住大势如此,再加上二当家的诚恳劝说,他才同意的,人各有命吧,不说别的,二当家可真是个真真正正的毒辣之人啊,咱们山上的兄弟能服这个教书先生,确实在我预料之外。” 老三呵呵一笑,靠着墙壁望着雨帘,微笑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有些老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童贯身世 墙根下的两人说了一会话之后,那精瘦男子将旱烟灭了,收到了腰带里,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手里飞速旋转着的匕首突然停下握到手里,闪烁着寒光的刀尖猛然朝向前方,眼神锐利,目光警惕。 被称为三哥的彪形大汉抿了抿嘴,眼神在这一刹那锐利如鹰隼,手里一直把玩着的一对铁核桃突然停住了。 三四息时间过后,一个灰衣小厮出现在街道拐角处,这灰衣小厮看到了墙角下的两人之后,脸上明显浮现出了一抹惊惧神色,但还是咬了咬牙走了过来,来到两人近前收起了油纸伞,弯腰毕恭毕敬地请安之后,上前凑到二人近前,小声说道:“见过三爷、四爷,我家老爷吩咐我前来向二位老爷送盘缠。” 说完之后,这小厮便看了看四周确实没人之后,便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了一沓厚实的银票恭恭敬敬地送到这两人面前。 老三接过银票,随手掂量了掂量便将银票随手交给了老四,老四此时已经收起了匕首,重新点上了旱烟锅子,接过银票仔细点了点之后,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伏在耳边小声说道:“一共两千两银票,比咱们约定的多了五百两。” 老三手里把玩着两枚铁核桃,气定神闲:“多了五百两,怎么个意思?” 小厮始终弯着腰,恭敬回答道:“这是我家老爷对两位爷的一点谢意,还望两位爷笑纳。” “可别!”老三摇摇头,表情甚是玩味,“你家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是一清二楚,铁公鸡一毛不拔都是轻的,他能平白无故地吐出这五百两银子来?有事儿你还是早说的好,要不然等我们哥俩把这银票手收下之后,你要是再说些有的没的,那我们哥俩可就不认账了。” 那灰衣小厮弯腰呵呵一笑:“两位大爷真是神机妙算哪,火眼金睛谁也瞒不了两位,我家老爷说了,这次的行动恐怕要提前了,你们不知道,叶家表面上的护院虽然不成气候,但是前些年叶公救了一名走江湖的游侠儿,此公唤作美髯公童贯,两位大爷是否听过这二人名号?” 老三老四对视一眼,老四狠狠抽了一口旱烟袋,表情略带三分游离,“这美髯公,我倒是听说过,一直在辽东地区活动,是个扎手的狠角色,三哥你听过苍山四鬼吗?” 老三呵呵一笑,把玩着手里的一对铁核桃,笑容之中此时竟然充盈着满是豪气:“刘家四兄弟?我怎么没听说过,不瞒老弟说,在为兄刚刚拜到白老先生门下的时候,曾经见过那苍山四鬼上门来找家师请教,结果我师力敌四人,斡旋一百二十招以后不分胜负,最终苍山四鬼离去,我师说,他还有三手杀招没用,但是那苍山四鬼能在大乾中原流窜这么久也没被人收了人头去,说明他们四兄弟压箱底的手段,并不比我师少啊。” 老四吸了一口旱烟锅子,慢慢说道:“三哥你有所不知,这苍山四鬼,现在变成苍山死鬼了,数年前他们来咱东陵道,不知为何和那美髯公童贯起了冲突,这两者的梁子结的够深的,先是那刘家四兄弟借着人多势众和先下手为强,伤了那童贯,然后那童贯就和那刘家四兄弟较上劲了,缀在这刘家四兄弟身后,足足两个半月,然后终于找到一个破绽,当场格杀三个,重伤一个,那童贯也是受了重伤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按照时间推断,那童贯应当是被这叶公救了,从此以后就在叶家效力了。” 老三表情也凝重了不少:“这童贯实力如何?” 老四在脚底磕了磕旱烟锅子:“实打实的小金刚,这么多年过去了,实力是精进还是跌落我也不清楚,使得一手盘龙枪,大开大合,开山裂石,无往不利,一枪的力道足足能达到四百石,天生膂力便是惊人,不好对付啊。” 那灰衣小厮适时开口:“二位爷不用操心,那童贯来叶家之后,每日就知道喝酒吃菜,偶尔也会演练武艺,但是实力还是那么回事儿,再者说,他最近三天要去南山访友,所以不在叶家,明天,是两位下手的最好机会。” 老四抽了一口旱烟锅子,正待开口说话,眼神却突然锐利起来,大喝一声:“什么人!”之后,手里旱烟锅子直接脱手而出,朝着暴雨之中的一个阴暗角落里飞速疾驰而去,然后这老四就如一只暴起的花豹一般,弯腰弓背速度飞驰着顺着那旱烟锅子长掠而去,就这一手轻身的功夫,在牛头山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烟袋锅子击中一个瓦瓮,瓦瓮已经被夏雨冲洗得极其光滑顺溜,被这旱烟锅子击中之后,发出一声清脆的磬声传遍整个雨夜之后,瓦罐立即四分五裂,但是这旱烟锅子却被一抹亮光直接磕飞。 老四速递极快,已经顺着旱烟锅子扑到了这瓦罐前面,手臂往前一探,手里锃亮的匕首已经顺着一条完美的弧线朝着瓦罐里面扎下去。 就在这关键时刻,瓦罐里猛然爆发出一阵轰鸣之声,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衣里的消瘦青年猛然爆发出来,浑身骨骼发出一声爆响之后,整个人浑然长高半尺,然后那手里雪亮狭长的细刀便猛然挥舞起来,刀刃正中匕首中心,毫不迟疑的,那匕首就被磕飞,然后那细刀刀刃直直朝着老四的脖颈斩了过去。 老四瞳孔骤缩,下意识猛然停住脚步,双脚如扎根一般狠狠扎在地上,身体一个铁板桥猛然向后折了过去,刀刃顺着老四的鼻尖划了过去,而后那黑衣人脚尖猛然一旋转,整个人旋转着离地三四丈,然后猛然一个倒栽葱双手持刀倒着插了下来,刀势之猛烈,几乎是一个眨眼刀尖就划破了老四的衣服,再有一瞬间的功夫,这长刀恐怕就真的要将老四开膛破肚了。 关键时刻,蓦然传来一声脆响,那长刀竟然直接偏移了几寸,顺着老四的身躯插入了地板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韩麟春再现 此次出手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在后面冷眼旁观的老三,这老三身形极为健硕,一身横练,硬桥硬马,双手极为宽大,宛如一对蒲扇,堪堪可以碎金裂石,一般的寻常武夫落到这老三手里,直接能一掌拍碎敌人的脑门。 但是只有像老四这种心腹兄弟才知道,他们三哥这种手段,最为神通的不是这一身横练的功夫,而是暗器本事,不仅准头足,而且力量更为强横,他不用飞刀飞剑,也不用透骨钉这类偏门暗器,而是用铁核桃。 江湖上用铁核桃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自古以来都是极少,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因为这铁核桃极其难练,准头尤其难掌握,虽然练到化境威力极大,但是却很少有人可以将这条路走到顶峰。 在关键时刻,老三悍然出手,一记铁核桃直接砸中黑衣人的刀锋,力量之大使得黑衣人刀锋直接偏移三分,狠狠扎入地下。 黑衣人收刀后撤,极其锐利的眼神警惕地盯着对面老三老四,刀锋横于胸前,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捏着刀锋,这个手势让老三脑子里有些疑惑,甚是怪异,但却有一丝丝熟悉,不过现在大敌当前,他也就没心思再仔细想这个手势源于何处了,一双锐利的招子紧紧盯着黑衣人的肩膀和手臂。 老四从地上爬起身来,捡起匕首横在胸前,凶狠的双目里满是警惕,他盯着对面的黑衣人,沙哑着嗓音说道:“阁下好俊的功夫,不知道走得是哪路门子,别误会,在下不是摸阁下的底,就怕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里面起了误会。” 黑衣人却是很警惕,眼睛里面波澜不惊,丝毫没开口搭话的欲望。 老四等了片刻,没等到回音之后眉头皱了皱,继续开口说道:“要是阁下再不开口,咱们就得手底下见真章了。” 暴雨稍微变小了片刻,老四的衣服和头发都已经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黑衣人一直藏在水缸里,身上早已经被湿透了,此时在大雨之中倒是没有不适的感觉。 告了一声得罪之后,老四右脚一跺地面,猛然欺身而上,手里雪亮的匕首直直扎向黑衣人胸口,黑衣人后退半步避其锋芒,让过这势大力沉一击之后,立即手腕一番,刀锋斩过雨帘,横切向黑衣人脖颈。 老四与黑衣人走得都是快刀快剑的路线,二人一旦交手,那就是以快打快,一团青影与一团黑影在暴雨之中交织在一起,外人根本看不清两人交手的轨迹。 但是老三却一直站在墙根下面,浑身上下的衣物依旧保持着干燥,一双蒲扇大小的双手紧紧扣着两枚铁核桃,目光紧紧盯着作战二人的一举一动。 老四的功夫是不如黑衣人的,但是这老三却是一个狠角色,十二岁杀人,一路生死摸爬滚打过来,到了现在手上的人命不下两位数,作战经验极其丰富,而且敢于拼命,而那黑衣人却因为顾忌着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老三不敢拼尽全力施展,所以此消彼长之下,老四才与这黑衣人堪堪拼了个平手。 约莫半刻钟的功夫,二人拼斗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就在这关键时刻,一直冷眼旁观的老三猛然出手,双手里的铁核桃同时翻飞出去,速度之快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地击穿雨帘,正中黑衣人手腕。 怆啷一声,战刀脱手而出砸落在青石板上,老四眼里闪过一丝喜色,虽然他刚刚嘴上说得极为客气,但是此时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战机之后,双眼之中抹过一丝狠厉,匕首狠狠扎向黑衣人心窝。 “老四小心!”关键时刻,老三蓦然大吼一声,老四瞳孔骤缩,虽然听到了老三的提醒,但是老四却已经收力不及了,只能拼尽全力将身体压到匕首上,只求先将对手杀死再另谋打算。 蓦然一道青影从天而降,老四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记掌印便印在了自己胸口,突然胸口一阵剧痛,至少肋骨断了三根,老四口中喋血着倒飞出去三丈远,落地之后宛如一只破败的麻袋,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韩麟春落地,一脸冷漠。 老三慢慢走了过来,朝着韩麟春拱了拱手,缓缓开口说道:“这位兄弟,不知为何突然出手伤我弟兄?我看兄弟的手段,怕是上四境的高手,为何突然与我们这等下三滥为难?” 韩麟春根本不屑于回话,他在道德宗之中便是一个极其沉默寡言的人,与宗内的兄弟说话每日也是极少,现在一个土匪马贼与他搭讪,他自然不屑于回话。 韩麟春转头看了地上的黑衣人一眼,这道德宗里出来的碟子双目里全是羞愧神色,他捡起地上的战刀,极其站在了韩麟春身后。 老三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此时一看这韩麟春的模样,便可知此事不可善终了,他看似忠厚,但也是个马匪,立即低喝一声,运转起全身气劲,双手猛然眼花缭乱得一阵乱抖,六颗铁核桃猛然飞出,带着凌厉风声猛然砸向韩麟春全身上下六处大穴,于此同时他猛然欺身而上,双掌裹挟着暴雨和飓风猛然砸向韩麟春的额头。 韩麟春面色不变,身不动肩不晃,右手在空中稍微一摆,六颗铁核桃顿时不知飞往何处,此时那老三已经来到了韩麟春面前,韩麟春左掌往前一按,气势汹汹的老三立即布了老四的后尘,口中喋血着迅速飞出。 韩麟春没有看隐藏在暗处的顾长凤一眼,向身后的黑衣人微微示意,那黑衣人立即上前拎起两个生死不知的老三老四,跟随这韩麟春的身影消失在阴暗角落的拐角处。 董长英浑身哆嗦着,酒瓶也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去,确认除了灰衣小厮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之后,才拉扯着顾长凤的衣袖,颤声说道:“齐老弟这个灰衣小厮,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顾长凤微微诧异:“你认识?这人是什么人?” 董长英咽了一口吐沫:“这人这人是叶二哥的门人!也是他的心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话说凉王府 清水湖旁的这一片宅子,原本名唤“将军府”,自打顾仙佛封为西凉王的消息传到西凉以来,任颜冠便自作主张地把将军府的牌匾摘了下来,换上了另外一块自己耗费巨大精力打制的牌匾。 凉王府。 顾仙佛站在这三字下面,眼神深邃,沉思良久,方才带着顾烟小心翼翼地把马车上尚在昏迷的海蝉抬下来在几名身高体壮的婢子帮助之下,把海蝉小心翼翼地送到府中去。 府内下人与另一批郎中早已得到主子归来的消息,早早便在家中开始准备,海蝉一被运过门槛,便由这些人接了过去,马上送往准备好的房间。 其余下人都分两列在主干道两旁,商桃花女眷位于左列前方,陈珏王子狐等清客位于右列,看到顾仙佛身影出现在门槛之上后便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一同高呼道:“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顾仙佛无奈挥手,苦笑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整这些干什么,你们老爷啊,今天可受够了这一群人乌泱泱的跪拜,你们还不快起来。” 说罢,顾仙佛便笑嘻嘻地朝商桃花凑过去问早饭做好了没有我在路上快饿死了,商桃花赏了他一个风情万种的白眼,隐藏在角落里的黑手正想在顾仙佛腰间软肉上大肆享受一番,却被横插进来的一个声音打断。 “下官,拜见王爷。” 顾仙佛一听这个熟悉的难缠声音便不留痕迹地皱起了眉头,转头一看,果然是那个严家雏凤。 严凤池今年二十有余三十不足,顾仙佛曾问过他年纪却被他沉默以对,一双眼眸明亮骇人,脸颊却苍白无比,犹如常年不见阳光的地下之人,身着一身黑色长衫,与他雪白面庞更是形成鲜明对比,更可怕的是此人思维话语流利无比,但是行为举止之间却略显呆板,宛如借尸还魂的新死鬼魂。 若是世人知道被称为严家雏凤的人物是这么个货色,那会有多失望? 顾仙佛挤出一丝笑容,寒暄道:“凤池啊,今日你怎么肯过来了?之前的几年,本王邀请你” 严凤池似乎没有听到顾仙佛寒暄之语,盯着顾仙佛便粗暴道:“敢问将军,在长安之时,为何不见六皇子?为何直接拒绝大皇子邀请?就算你拒接,也应表面应付敷衍才对,就算不能把大皇子争取过来,也应该” 顾仙佛突然抬脚狠狠踹了严凤池一脚,严凤池身材本就偏瘦,全身上下几乎是靠着一副骨头架子支撑起这一件衣服,在顾仙佛一脚之下,几乎没打犹豫便向后直接仰过去。 在商桃花的目瞪口呆中,第一次发这么大火的顾仙佛只丢下一句话便甩手走了。 “本王已经不是将军了,可你还是那个雏凤。” 望着顾仙佛含恨离去的背影,严凤池呆若木鸡。 他自然能听懂顾仙佛的言下之意。 雏凤雏凤,只是一只雏鸟而已,等到真正成长一只涅槃凤凰的时候,才是它的清鸣传遍九霄的时候。 过了良久,严凤池才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拍打去身上不多的泥土,向商桃花告罪一声之后,便独自一人萧条离去。 商桃花看着严凤池萧瑟的背影,心中不免有些于心不忍,这次她比顾仙佛先到西凉几日,自然是看到了严凤池孤身一人从一个边陲小县五天昼夜赶路才来到卧弓城的狼狈场景,严家雏凤的名号商桃花在东陵之时都听说过。而现在,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仙佛一脚踹回去,搁谁谁心里都不好受。 王子狐与陈珏二人都追着顾仙佛远去,别的幕僚清客商桃花又不熟悉,只能与身边捏着衣角的徐芷瞳轻叹道:“你说,小顾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就因为严凤池叫错了称呼?他不像是爱摆架子的人啊,唉,严家雏凤的名号我在东陵之时都听说过,有人说他二十年后不输鬼才郭相宜,我知道这句话其实是捧他,这年头说多少多少年之后不输郭相宜的没有一百人也有八十人了,但是严凤池,可不是泛泛之辈啊。小顾子这么对他,着实不妥。” 徐芷瞳自然而然道:“说不输郭相宜的肯定有好多人,但是若说不输顾伯伯的,反正我是没听过,恐怕这就是状元和榜眼的差距了吧,二者之间的差距比榜眼与第十名的差距还要大。” 商桃花惊疑地嗯了一声,像发现新世界一般啧啧两声,盯着羞红脸的徐芷瞳笑道:“哎呀,了不得啊芷瞳,我之前真的没有发现,你竟然还有如此眼光,来,芷瞳,你和姐姐说说,为何小顾子会今日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如此对待严凤池?” 徐芷瞳犹豫良久,方才柔柔弱弱道:“桃花姐姐,刚才我我只是胡乱说了两句,你既然问了,那我我就瞎说说自己看法,桃花姐姐,若是我说的不对,你可不许笑我!” 一直以女侠自居的商桃花豪气干云地一拍自己胸膛,搂着徐芷瞳香肩豪爽道:“我们走江湖的,讲的就是一个义字,怎么会嘲笑他人,芷瞳妹妹,你尽管讲,我要是笑你,我我就是小狗。” 徐芷瞳听了商桃花最后一句话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心思也放松少许,二人一边向别院走去,徐芷瞳一边徐徐说道:“桃花姐姐,药师哥哥肯定不会因为严家雏凤一个称呼错了就如此大发雷霆,也不是把在外面的邪火朝他身上发,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药师哥哥与这严凤池关系不浅。” 商桃花正待反驳,徐芷瞳笑道:“桃花姐姐,你先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讲,你想啊,与药师哥哥相交这么多年,你可曾听谁敢以如此质问的口气与药师哥哥讲话,而且看他模样,分明是习惯了这个态度,依我看来啊,药师哥哥不仅与这严凤池关系匪浅,甚至还想对他有重用的想法,只是这所谓的严家雏凤实在是药师哥哥失望,所以药师哥哥这次才没控制住自己脾气,严凤池的名号我也是听说过,只是我听到过的与桃花姐姐大同小异,我听父亲幕僚说起过,这个严凤池啊,才气是有的,并且不小,但是为人呢,却不通人情世故,仗着自己有几分才气,几乎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用恃才自傲这四个字形容他,是再合适不过了。” 徐芷瞳摘下一朵不知名鲜花替商桃花别上,继续说道:“当然,若是他仅仅做一幕僚,药师哥哥一直便有容人之量,肯定能容下这个有着几分怪癖的严凤池,别忘了,在顾府里放浪形骸的文人可是多得是,但是药师哥哥,这次入主西凉,几乎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境地,所以他需要的,是能独当一面的全面之才,而不是一个只能缩在他背后的幕僚。” 徐芷瞳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据有退有进,竟然把顾仙佛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商桃花现在心中只剩下惊奇与赞叹,啧啧称赞道:“芷瞳啊,我突然发现,你是真的真的很不简单啊,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一个小白兔,没想到你这小脑瓜里装着的,可不只有你的药师哥哥哦。” 徐芷瞳瞬间便羞红了脸,低声道:“桃花姐姐,你你刚刚说了不嘲笑我的,怎么怎么又取笑于我!” 商桃花哈哈大笑,拍着徐芷瞳肩膀郑重道:“芷瞳啊,第一,我是向你表达我的敬佩,可不是嘲笑,只是我的表现方式和别人不一样罢了。第二,芷瞳妹妹哦,你可要记清楚,我刚才说的是不会嘲笑你,可没说不会取笑你哦,嘲笑和取笑,区别还是蛮大的,芷瞳啊,以后行走江湖一定要记得,漂亮女人的话,不能信啊!” 徐芷瞳呆若木鸡。 不知道是为了商桃花的强行解释,还是为了商桃花的自吹自擂。 ———— 凉王府书房之内,顾仙佛坐在书案后面沉默不语。 这个书房与顾家书房大同小异,看得出来任颜冠建设这凉王府的时候,确实下了极大的心思。 王子狐与陈珏二人坐在两旁位置,时有目光交流,却都是怂恿另一人打破沉寂,自己却不肯率先说话。 片刻功夫过后,顾仙佛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参茶,徐徐说道:“开春啦,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再有一段日子就喝不到这参茶了,你们两个就别眉来眼去了,还不快尝尝这难得一尝的西凉参茶,要不是因为本王啊,你们两个泥腿子这辈子也别想喝一口这参茶。” 王子狐嘿嘿一笑,端起旁边的参茶如牛嚼牡丹一般一饮而尽,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嘴角茶水,笑道:“王爷,明日您就要去春风楼与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交手了,您有什么想法?” 顾仙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道:“西凉局势错综复杂,无数地下势力交错,这是一场持久战啊,急不得急不得,明天只能先谈谈彼此口风吧,交手急不得啊。” 王子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附和道:“确实啊,任颜冠虽未州牧,身上却贴上顾家标签,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信号,旁人要想在官场之上明目张胆地搞事情,起码多了几分顾忌,只是王杨周张这四大族,烦人得很啊。” 顾仙佛不动声色,右手手指却不断叩打着桌面,表情若有所思。 今日一直反常沉默的陈珏抬起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 王子狐好奇地看了一眼,乖乖,天宝钱庄特大面额的十万两,这传说中十万两的银票王子狐还只是隐约间听说过,这次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顾仙佛看了陈珏一眼,笑道:“张家给的?” 陈珏点点头。 顾仙佛又道:“给出的信息是假的?” 陈珏笑道:“半真半假,要不对不起这十万两银票。” 顾仙佛仰首大笑,“你有做奸商的潜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春风楼里春风渡 春风楼。 若论老字号,御蛮郡乃至西凉州自然当属悦来客栈;但若论烧银子,御蛮郡乃至西凉州自然没有可与春风楼相提并论的地方。 今日的春风楼自从寅时就开始忙活,连久违的春风楼大当家都出现在了春风楼里,跑前跑后的跟着忙活,春风楼的大当家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姓气,名小染。据说年轻之时本是一青楼花倌,还是头牌,春宵一刻的价格当属的上西凉州最高,接待过骑马的将军,也接待过文绉绉的的士子,阅遍人间繁华之后便看淡了红尘,到御蛮郡悦来客栈对面开了这一个春风楼。 这是民间流传的最广泛的一个版本,也是被齐小染最不屑的一个版本。 齐小染是曾是一名花倌不假,是一名头牌也不假,但是除了这两点之外,别的都是假的,齐小染一夜春宵的价格没有那么高,只有三十两银子,有时行情不好的话,二十两也可以接客,但是再低就不行了,齐小染虽然是个花倌儿,但是也有自己独特的尊严在里面,这就像人们都知道齐小染是妓女,但是却只叫她花倌一样, 二十两银子,是齐小染给自己设定的一个底线。 她认为自己还是值得二十两雪花银的。 起码在遇到那个人之前,她是值得的。 齐小染小时候生活极其困苦,吃过很多别人别说吃过,连听都没有听过的苦,但是不幸中的万幸,齐小染还是在这些吃人的野兽牙缝里摸爬滚打的过来了,她一直有一副还算不错的上好皮囊,只是这个皮囊在她之前的生活困境中不仅不是她的臂膀反而是她的累赘,所以她在乞讨或者做工的时候,怎么狼狈怎么来,怎么肮脏怎么来,所幸凭着一股子执拗的性格和还算精明的头脑,这些年来齐小染虽数次深陷险境但好歹不是必死之境,让她三番五次死里逃生。 十六岁之后之后,齐小染实在受够了这种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日子,便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与一名中年汉子合作,给了那名中年汉子自己的身子,然后让那名汉子把自己卖到西凉州最好的青楼里,卖来的银子二人五五开。 那名汉子最后确实把一半的银子给了齐小染,这可能是因为他有一丝良心,更大的可能却是他害怕那个女孩儿的眼神,像一条盘在阴冷角落里窥探的蛇,像一只正在平静啃食着自己受伤后退的狐狸,像一头面对猎人利箭还从容优雅的青虎,总而言之,就是不像人。 被卖到青楼之后,为了防止别人轻贱于她,齐小染的表现确实如同一个贞洁烈女,除了三上吊以外一哭二闹都用上了,而且用的比别人还熟练,手段还激烈。 当然,吃了身强体壮的龟公几鞭子以后,齐小染便瞬间老老实实地接受老鸨的调教了,几乎是用了青楼最短的时间,齐小染便成了一名合格的花倌儿,她懂得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区分面前的男人是真有钱还是装大头,懂得如何说话才能触动男人的心坎儿,在弱势的男人面前她强势,在强势的男人面前她又比谁都楚楚可怜,总而言之,齐小染对男人的把握有着近乎于天生的直觉,经过了短短几个月的训练便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与其说是训练,还不如说是她在借着龟公验证自己的想法。 就连阅人无数的老鸨也直言不讳:小染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齐小染并不觉得在青楼里过活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如同它并不觉得自己这个选择有什么值得别人讨厌甚至咒骂的地方。上天给了她一副烂到底的叶子牌,但是她能打到这种地步,她相当自豪,齐小染相信,没有人能在这种境地做的比自己好了,正如同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男人一样。 但是那个男人的出现,打破了齐小染一直以来的认知。 打破得有多彻底呢? 齐小染甘愿倒贴银子,只为了与那人一度春宵。 而当时,齐小染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 她只是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神。 齐小染认为自己看男人的本事天下无双,却没想到在这个男人面前一败涂地,输的丢盔卸甲甚至溃不成军。这个男人在见面聊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情况下,便把齐小染心中最阴暗最隐私的秘密挖掘得一清二楚,他把齐小染心中不能示人甚至不能示己的事情一条一条摆到桌面上,每摆出一条,齐小染心中的惊悸便强上一分。 到了最后,齐小染已经是个赤条条的透明人儿了。 在别的男人面前,齐小染心甘情愿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因为她知道,就算是自己一丝不挂,但是在自己心里,自己还是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哪怕穿着衣服,也自知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男人,一眼便能把她望到底。 这个男人说,他把这种望穿人心的本事分为两个方面,表层的叫“话术”。深层次的叫“心术”,他欣赏齐小染,因为从本质上来讲,齐小染和自己是一类人,齐小染对他的这种说法报以苦笑,她自然能听出这是这个男人的安慰之语,老虎和家猫从本质上来讲,而是同一个动物。 但是起码这个男人还会安慰人,这便证明他是个活生生,有人气儿的人。 想到这里,齐小染竟然满心欢喜起来。 然后,这个男人告诉齐小染,她在这一方面很有天赋,但是却没有人引导他,她现在走得方向有些错了——过分注重话术而轻了心术,这种路子短时间看来似乎没什么大毛病,相反还有提升速度更快的趋势,但是若是从更高的角度高屋建瓴的看下去,便知道这种速度是以牺牲前途为基础的。 所以这个男人便笑着问齐小染,是否愿意跟随他学习心术。齐小染当即便跪倒在地,郑重发誓,愿意把自己的一切:自己的肉体c自己的银子连同自己的三魂七魄一块奉献给这个男人,只求这个男人能让自己跟随他。 这个男人拒绝了她的发誓,只是告诉他一句话:“不用发誓,学习心术之后,你会敬我如敬神。” 那一夜尽管齐小染暗示已经相当露骨,可是那个男人依旧没留在房间里过夜,只是赐给了她一个名字:齐小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也配用剑? 韩芳坐在书案前,抚摸着一把掐丝菱纹柄金刀,是实用性不大的装饰刀具,正想着什么时候拿去典当了换些银钱,好给钱囊干瘪的寨子解燃眉之急,放下金丝刀,桌上还有一块象牙微雕金刚经镇纸,韩芳手指摸着镇纸上篆刻的密密麻麻蚊蝇小字,重重叹息一声,一文钱饿死英雄汉啊。 韩芳就住在忠义厅楼上,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树立在青石广场上的那杆杏黄大旗,他不像寨子里许多落草为寇只为图快活的汉子,这些年始终洁身自好,没有掳掠女子上山做那泄一欲工具,以往下山去大庄子里杀富济贫,或者是拦路剪径,遇上的那些个娇柔小娘俏丽妇人,都分发给麾下兄弟,宋馗方大义这几位坐头几把交椅的兄弟,倒也不贪钱,唯独喜好在女子身上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每次都要他和张秀诚去劝架才能息事宁人,像这次宋馗在法场上被砍去了头颅,他留在寨子里的几房妻妾,不出意外今晚就成了其余兄弟们床上的玩物,这也是韩芳不愿意娶妻纳妾的原因所在,做贼做匪,少有安享晚年的,能活到半百岁就是老天爷开恩赏赐了,寨子里鼎盛光景,除去拖家带口的,得有将近骑得马杀得人的两百多号兄弟,来去呼啸成风,六嶷山附近数百里没有军镇屯兵,官府剿匪不力,对上自家寨子,不去官衙一排排砍了官老爷们的脑袋就要烧高香了。 只是如今寨子大势已去,得力手下不过十来条刀和马,许多当年称兄道弟歃血为盟的,死的死,活着的大多都已去了山上其余寨子,留下来的都是伤病拖累,养在寨子里,脾气还不小,不是嫌弃没新鲜女人,就是埋怨酒肉不够,韩芳也自知是为名声所累,许多话都不好说出口,甚至都不能有摆出丝毫脸色,如今能说上真心话的,也就只剩下家世相当的张秀诚了,树倒猢狲散不可怕,树倒众人推才叫人心凉,附近一些个当年寄他篱下讨口饭吃的寨子,随着不遗余力诱以黄金白银和娇俏女子,拢起大批人马,时不时就带上兄弟去山下杀个逍遥痛快,几个原先与六嶷山有秘密联络的乡堡庄子,都给不念旧情铲平了去,那些当家的做事不择手段,从来不讲究,一些个甚至和官府军校和捕快都有眉来眼去,大把银子砸进这些人的钱囊,更帮忙做了个本该公门当差便公门解决的许多染血脏活,前不久跟银瓶寨交好的一位官吏,就花了五百两银子私下聘请寨子歹人,去将一名衙门里的外乡刀笔小吏在在乡下村庄里全家上下十几口人,都给血洗屠尽,连几个幼龄稚童都没有放过,据说就那么给挑挂在长矛上,另外一些寨子则舔着脸去给沈门草堂几位管事的甘心做狗,认了叔父干爹,甚至还有一位四十几岁的寨主,认了草堂里一名年纪轻轻的女子做干娘,只因为她是草堂里一位魔道凶擘的宠妾,这些无半点道义廉耻可言的事情,尤其是官匪勾结,韩芳素来不齿,也难怪偌大一座忠义寨日薄西山了去,说来好笑,寨子能够散而不倒,还要归功于山脚那个青竹娘,若不是她跟草堂数一数二的魔头有过半年露水姻缘,其余几座大寨子想必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早就真刀真枪赶来吞并了。 响了两下敲门声,张秀诚无需等到应诺,就推门而入,他与韩芳意气相投,又是管领寨子内务的军师,不必在细枝末节上矫情。韩芳见到这位相识多年的嫡系心腹,心情好转,喊了一声张秀诚的字,笑道:“涪灵,睡不着?” 张秀诚脸色阴沉道:“方大义和洪迁二人又打起来了,还扬言立下生死状,说不共戴天,请我去写状子,我一气之下就谁都不理睬,省得闹心。” 韩芳笑道:“为了宋馗那个从青楼花两百两银子买来的小妾?” 张秀诚冷哼一声,“口口声声为兄弟两肋插刀,到头来还不是为女子与兄弟拔刀相向。” 韩芳愧疚道:“我也知道那女子其实早已跟洪迁勾搭私通,本该就该入他的屋子,不过方大义眼馋,硬要从中作梗,坏了这桩好事,的确不占理。你有为难,其实都怪我,洪迁早年上过几年私塾,这些年与你学了许多医卜天象,也有不小的志向,这小子才二十四五岁,一心想要一刀一枪博取个封妻荫子,好光宗耀祖,若非感激你的栽培,以他的本事,早就好转投门户,换一个与官府有交情的寨子,偷换了户籍,未尝没机会建功立业,而寨子上下都知道方大义跟我关系好,他也以韩家小孩儿自居,所以让你里外难做人,是我韩芳的错。” 张秀诚脸色稍霁,摆手道:“大当家的言重了。涪灵只是可惜这份家业啊。” 韩芳轻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尽是无可奈何的糟心事。” 韩芳站起身,和首席谋士来到窗口,微风拂面,接着明朗月色眺望山间夜景,心境清宁了几分,突然笑道:“乡里婆娘乡里样,那狐媚子不管如何面容姣好,也是一身的乡土味道。” 张秀诚会心笑道:“洪迁方大义也不过是乡里汉子,没尝过山珍海味,自然卯足了劲头去争抢个头破血流。你瞧瞧,这不就邀约来到广场上比试了。” 韩芳双手按在窗栏上,“不打紧,方大义看着粗犷,心思其实比怀春女子还要细腻几分,一肚子算计最多,他也只是借机找洪迁的麻烦,如今寨子凋零,第三把交椅空悬,他就想要把抢先放在屁股底下坐着,洪迁根骨好悟性也不差,武艺稳步晋升,方大义也只能凭仗蛮力趁早打一架,再过一年半载,就不用跟洪迁较劲了。这头黑牛小聪明太多,哪里知道洪迁根本志不在此,其实如今多结交一些香火情,以后指不定还要靠洪迁撑着那杆杏黄旗。涪灵,回头我教训一顿方大义,让他安分守己,你也与半个徒弟的洪迁说几句,咱们啊,真是又当爹又做娘的,辛苦。” 张秀诚笑道:“算好的了,比起那些给人当孙子的寨主们,咱们起码还算是给人做长辈。” 两人相视一笑。 张秀诚皱眉问道:“大当家,那名叫徐朗的姑塞州士子如何处置?” 韩芳摇头道:“不去计较,今时不同往日,不管他是负笈游学的士子,还是官府处心积虑派遣的探子,咱们都招惹不起,前者还好,以礼相待,若是后者,即便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 张秀诚眯起一双杏子眼,杀气凛然:“无妨,官府真敢带兵剿杀我们,不留退路,只需让我带上十名精悍兄弟潜伏入城,杀这些官老爷的后院一个鸡犬不留。” 韩芳笑道:“你这雷部天君,可不像方外真人。” 张秀诚眼神黯淡,喟然道:“什么真人,本就是披着道袍的匪人,只会在纸堆里降妖除魔捉鬼,” 韩芳一脸遗憾道:“是寨子庙小,容不下涪灵兄施展满腹才华和拳脚,如果当初能够再势大几分,壮大到三百兄弟,就有了分量去要价要官,被朝廷招了安,少不得能有六七个流内实权官职,三四十个品外散官,且不说涪灵兄的经纬韬略,仅就道德宗外门弟子的身份,何至于在寨子里对付那些柴米油盐。” 张秀诚伸出双指捻须,豁达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等凡夫俗子强求不得。” 韩芳蓦地睁大眼睛,与此同时,道人脱口而出:“不妥,这魔头怎的露面了!” 韩芳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边道士。 青石铺就的校武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人,俱是山上罕见的锦衣华裳,而且寨子里的草寇即便穿上绸缎服饰,也难免有沐猴而冠的嫌疑,这十几位俊男美人则气质熨帖得很,好似天庭仙人下凡尘,让人眼红嫉妒,为首中年男子身穿一袭广袖大白袍子,赤足而来,面如冠玉,不佩刀剑,但身边有数名唇红齿白的捧剑侍童。有这等气派场面的,不用说也是六嶷山长乐峰沈门草庐的贵人驾临。当韩芳看到洪迁退出场外,不跟方大义厮杀,走向那名好似人间公侯的雍容男子,毕恭毕敬作了一揖,韩芳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果不其然,洪迁已经偷偷改换门庭,投了那座草堂,韩芳嘴角冷笑,道人张秀诚勃然大怒,怒斥一声“孽障”,身形直掠出窗,飘落广场,方大义和十几名看热闹的寨内兄弟也都如临大敌。 张秀诚抽出背后松纹桃木剑,剑指洪迁,痛心道:“洪迁,寨子待你不薄,当初你擅杀官兵,走投无路,是当家的怜惜你一身本事,才收容你,为何要做出这等忤逆之事?!” 洪迁浅淡一句话就让半个师傅的张秀诚哑口无言:“人往高处走。” 洪迁继续面无表情说道:“不错,是我禀告钟离仙师,有陌生男子试图接近青竹娘,青竹娘既然进入过草堂仙府,本就应当生是草堂的人,死是草堂的鬼,她作风不检点,我去与仙师说上一句,这有何错?师父,仙师已经答应我,只要你肯离开寨子,仙师法外开恩,草堂会有你一席之地,这等泼天荣华,不正是师父你梦寐以求多年的吗?徒弟好心好意为你搭了一条青云梯,何错之有?钟离仙师这趟出行,顺路而来,无意跟寨子计较,只是去取了那对狗男女性命。” 赤脚踩地的显贵男子终于开口,眯眼道:“听说忠义寨里两位当家的身手不俗,要不然跟洪迁一起给本仙做假子,不过是改了原本姓氏,赐姓钟离。不过这之前本仙还要看看到底是否入我法眼,看你韩芳棒法到底是如何的打遍边境十三镇,看你张秀诚是不是真的剑术能引雷,如果让本仙大失所望,这座寨子今夜也就踏平,抹去名号,这杆杏黄旗早就让草堂诸位高人不顺眼,替天行道,行的竟是歪门邪道,可笑至极。” 男子抬起头,面露讶异。 旗帜顶端,站着一名负剑而立的年轻男子。 他怒极而笑:“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敢当着本仙的面抖搂那几分雕虫小技,洪迁,去斩了旗杆。” 若是斩旗,就等于跟寨子结下血海深仇,洪迁知道其中轻重,但仍然咬牙前奔,一刀砍断旗杆。 不敢当着草堂魔头的面去拦下洪迁的张秀诚脸如死灰。 忠义寨,彻底完了。 旗杆轰然倒下,塌向广场中央,但那名只敢在山脚跟一名寡妇的游学士子,并没有失足坠地,身形始终笔直如枪矛,和旗杆一同落地时,砸地的旗杆晃荡而起,被他一脚踢出。 旗杆做剑,激射向意态逍遥的草堂魔头。 洪迁期间怒喝一声,劈下一刀,不曾想锋锐刀锋砍在,非但没有断去旗杆,一股巨大劲道反弹入刀,几乎握刀不住。气海翻腾的洪迁踉跄后退几步,眼神惊骇望去,已经看不到那文弱书生的踪迹。 姓钟离的草堂魔头嗤笑一声,踏步而出,伸出一掌按在旗杆一端,寸寸断裂。 高手风范尽显无疑,众人只瞧见势如破竹的画面,却没看到他脚步悄悄后滑了几寸,魔头数次提气,都止不住后撤迹象,眼神已然惊惧不输洪迁。 当他看到那名年轻剑客一闪而逝,终于按耐不住,沉声道:“剑来!” 剑童赶忙丢出一柄布满冰裂肌纹的朴拙古剑。 下一幕,便是那年轻人站在六嶷山赫赫有名的中年魔头身前,一只手越俎代庖替主人接住了古剑,另外一只手掐住魔头的脖子,往上提起。 魔头碎裂了一杆旗帜,这个年轻人便让手中古剑寸寸扭曲崩断。 顾仙佛盯着这张狰狞通红的脸庞,冷淡问道:“你也配用剑?也配‘剑来’二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当年西凉盛景 春风楼里的酒宴来到了一个小高潮,时不时有地位或者交情能价值一杯琥玉凉的官员乡绅陪着笑脸端着酒杯过来轻轻敬顾仙佛一杯,每当这个时候顾仙佛便豪气干云地举起装着黄酒的酒盏客套几句后一饮而尽。 过了大约一盏茶冷热的功夫,小高潮慢慢褪下,而这时候顾仙佛也已经喝了八两多黄酒,脸颊有些泛红,打了一个酒嗝之后敢接挟了两筷子清淡的菜肴压了压酒劲。 在有燃魂傍身的时候,虽给顾仙佛带来了不少的痛苦与折磨,但是起码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让他喝酒的时候能大杀四方,内力解酒可是比什方式解酒都快,但是现在没有燃魂他的酒量可是下降的厉害,八两黄酒下肚已经让他有两分醉意了。 眼看不远处又有人蠢蠢欲动,任颜冠急忙救场,朝顾仙佛笑道:“王爷,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点有意思的,今日为了贺王爷回西凉,咱西凉四大家族可都是各准备了一份厚礼要献给王爷,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要不让这四大族的家主把贺礼拿出来,给咱们大家伙开开眼怎么样啊?” 顾仙佛因为一直没有摸清西凉四大族的具体战略,所以在酒桌上对王杨周张四大族的交流一直是浅尝辄止,如今任颜冠提起这个话题,顾仙佛又想回避那些“来势汹汹”的劝酒者,便顺水推舟道:“四位家主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能来参加本王接风宴,本王已是心中十分愉悦,怎地还带贺礼前来,这是把本王当什么人了。” 一直筷子不停的杨山河裹了裹身上略显破旧的大衣,终于放下了手里银箸,在袖口擦擦手后恭敬道:“王爷这是说得哪里话,王爷是咱西凉的一片天,咱这四个人家人家外人盛传说咱是四大家族,但咱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仗着在西凉扎根时间长一些,家底还算有那么点,人家外人捧咱,好歹给了咱一个四大族的名号,咱自己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者说了,什么贺礼不贺礼的,只是我等的一片心意罢了,还请王爷务必笑纳。” 说着,杨山河又在袖子上擦了擦手,确保手上没有任何油渍之后,才接过身后小厮递过来的一红漆檀木小盒,把盒子轻轻面向顾仙佛推过去,同时笑道:“既然王张周三家家主能沉得住气,那草民就投石问路了,杨家没什么一技之长,就是会做点生意,这还是全靠着王爷治理得当,让咱西凉州天清地明,咱这些满身铜臭的商贾才能在这活下去,草民也没什么别的能拿出手的,西凉军一年军费,杨家还是出得起的。” 顾仙佛心中一震,轻轻打开檀木小盒,里面是满满的厚实银票。 顾仙佛轻轻叹了口气,把小盒合上以后往身后一递,一名隐匿在角落里的监察院谍子无声无息献身,把盒子仔细收好。 顾仙佛面色肃穆,朝杨山河拱手道:“杨族长,本王也就不跟杨族长客套了,西凉军的儿郎各个能征善战悍不畏死,就是军费确实奇缺,杨族长的这一份贺礼,解了本王燃眉之急,本王受之有愧啊。” 杨山河摆摆手哈哈笑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西凉军都是西凉子弟,草民身为西凉百姓,又深受王爷恩惠,自当为王爷,为西凉军解忧。” 周左熊坐直身子,轻轻击掌,两名在角落里等候了多时的小厮小碎步赶过来。 周左熊先接过左边小厮手里雪白剑匣,因为剑匣太大桌子之上实在搁不下,周左熊干脆抱在怀里轻轻拨开,显露在众人面前的确实一把古朴方正的古剑,古剑无锋,静静躺在剑匣里,却自有一股高山仰止的震慑息扑面而来,像褚安这等定力不够者只感觉头晕眼花胸中气血激荡。 合上剑匣,周左熊面容肃穆,轻声解释道:“人有皇,剑亦有皇,这口古剑便是剑皇‘天玺’,为先秦之时周天子佩剑,每逢周天子春狩c朝会c祭天之时都要随身佩戴,相传是周天子即位之时,有一白鹿携此剑而来,因此剑是上天感念周天子其德行而赐予,又与传国玉玺同是周天子身份象征,此剑便被周天子命名为天玺。天玺长三尺三,宽三指,重九斤九两,天玺无锋,无法断任何兵戈,但却亦无法被任何兵器所断,原本秦兵灭周之后把这口天玺抢到咸阳,一直保存在大秦皇宫之中,传言大秦始皇帝带这口剑入葬,以保持自己气机不散,同时镇压大秦龙脉。大秦破亡以后,秦朝始皇帝的九十九处疑冢有三十七处被掘,天玺不知所踪,数月前末将偶然得之,现在赠予王爷,实至名归。” 顾仙佛含笑接过周左熊递过来的剑匣,表情玩味地打开剑匣。伸手轻轻拂过天玺剑脊,这口见证了接近两千年时光的古剑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虽然表面上看去破旧了一些,但却没有任何生锈或者断裂的迹象。 顾仙佛把剑匣轻轻合上,交给身后监察院的谍子,不予置评。 周左熊接过第二名小厮手里的剑匣,面向顾仙佛轻轻打开,这份剑匣与第一份剑匣模样相同,但是比第一份宽了少许,打开以后顾仙佛才发现,里面躺着两口剑。 第一口剑是一柄长剑,青鞘青剑,从出鞘半寸的地方可以看出剑刃浑圆算是一把神兵利器,此剑剑身比一般青锋窄了三分之一,大概只有一寸半的宽度,剑鞘是模仿青竹制作而成,一节一节相互分明。 第二口剑是一口短剑,剑鞘绯红剑身雪亮,剑脊较之第一口剑稍微高一些,剑柄制作也稍微秀气一些,宽约两寸,静静躺在那里像极了一名婉约女子。 周左熊合上剑匣站起身恭敬递给顾仙佛,同时轻声解释道:“这两口剑自然比不得天玺,但也算是小有名气,是一代铸剑宗师韩云子所制,这一双剑本是一对,一雄一雌,雄剑名为‘竹马’,雌剑名为‘青梅’,在名剑谱上排名第十四,也算是个可以耍得玩意儿,末将听闻跟随王爷一块入西凉的桃花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不爱红妆爱刀兵,这两口剑,末将便赠予桃花郡主。” 顾仙佛接过剑匣,这次连看都没看便把剑匣交给身后谍子,风轻云淡笑道:“周郎将的两份厚礼,本王收下了,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一语双关的一句话语,桌面之上暗流涌动。 顾仙佛眯了眯眼睛,从他笑吟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里波动。 先送天玺,是为诛心。顾仙佛不收此剑,便是心中有鬼;收下此剑,传到长安那群视规矩如命根的老夫子耳朵里,难免又是要掀起一场风闻奏事弹劾西凉王的高潮。 再送青梅竹马,是为祸心。一来昭告天下顾仙佛擅自把一字并肩王留在长安的质子待到西凉,二是送礼只送一人且送厚礼大礼,意图顾仙佛后院失火,顾此失彼。 两份暗藏祸心的礼物,让顾仙佛心中对周家的评价不自觉地降低了一些。 如此狠毒却稚气的手段,纵使让你能抢的得先机,又有什么用处?你确定能抵挡住本王的反扑? 张璟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对眼前景象欢喜不已,暗道长远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错,这顾仙佛竟然没有选择张家作为第一目标,而是把原本交情最好的周家作为了第一个开刀的目标,这不是自断臂膀这是什么?你顾仙佛真把我西凉四大族当成四盘菜了?想吃哪盘就看你胃口?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张璟表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来,反而是对待顾仙佛的态度愈加恭敬,从怀里掏出两方精致的锦盒恭敬推到顾仙佛面前,轻声说道:“王爷,张家比不得王杨周三家家底雄厚,家里就靠着几个读书人撑着场面,家底不算厚实,但是草民对于王爷归来的喜悦之情,却绝不低于另外三家,今日张家也没什么别的能拿出手的,只有两块家传的血玉还算上得了台面,草民便给王爷带了过来,这两枚血玉在张家传了几十年,成色价值都还能拿得出手,还望王爷务必笑纳。” 顾仙佛按住两方锦盒轻轻往前推了推,笑道:“张族长说得哪里话,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血玉的名头本王是听过的,逢凶化吉替主挡灾那是灵验得很,能养成一方血玉便是不错,若是能养成一雄一雌一队血玉,那可是得天独厚才能办到的,张族长想必对这对血玉花费了不菲的心血,张族长还是收回去为好。” 张璟按着锦盒又往前推了回去,态度坚决道:“王爷这是说得哪里话,刚才杨族长说得好,什么贺礼不贺礼的,都只是我等的一片心意,还望王爷念在草民一片拳拳之心上,就收下这一对血玉吧。” 顾仙佛这才笑了笑,拿起两方锦盒也没有打开,便直接交到了身后监察院谍子手里。 除了顾仙佛以外,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的把目光投向最后的王曲阳。 张璟端起一盏春神猢新茶拿茶盖刮了刮茶沫细细品了一口,心中那是无比地舒坦。 王曲阳笑呵呵地放下手里茶盏,从怀里掏出一纸略显发黄的文书契约,轻轻放到顾仙佛面前,简洁道:“王爷啊,今日王爷办接风宴,草民心中也是十分欣喜,只是王家虽然有点家底儿,但是人多吃饭的嘴也多,贺礼有不周全之处,还请王爷谅解。” 张璟端着茶盏,嘴角却还是露出一丝更加得意的笑容。 顾仙佛接过文书,只是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 王曲阳轻声道:“王家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一条铁矿还算能拿得出手,草民知道王爷带着西凉军,盔甲兵器是个大头,有了这一条矿脉虽说不能坐吃山空,但好歹在这一块支出上,能有些作用。” 一条矿脉的价值,远远高于今日顾仙佛所收到的所有贺礼总和! 顾仙佛心中五味陈杂,拿着文书契约不知该说什么。 张璟面色铁青,双眼欲喷出火来。 任颜冠表情玩味观察着在场所有人,这个接风宴,越来越有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英雄救美 顾长凤一马当先,抢入树林,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心想再向前逃,非给追上不可,只有在屋中暂避。奔到屋前,见中间是座较大的石屋,两侧的都是茅舍。他伸手推开石屋的板门,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见到顾长凤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啊,啊”的低叫。 雪见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四壁又无窗孔,看来不是人居之所,踢开板门一望,见屋中堆满了柴草,另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柴草之处。雪见取出火摺,打着了火,往两侧茅舍上一点,拉着云江琴进了石屋,关上了门,又上了门闩。 这几间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柴草着火之后,人在石屋中虽然炽热,但可将敌人挡得一时,同时石屋旁的茅舍尽数烧光,敌人无藏身之处,要进攻便较不易。云江琴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当机立断,一见茅舍,毫不思索的便放上了火,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想了一会,方始明白她的用意,赞道:“姑娘!你好聪明!”茅舍火头方起,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马匹见了火光,不敢奔近,四周团团站定。云江琴进了石屋,惊魂略定,却悬念儿子落入盗手,不知此刻是死是活。她虽是著名拳师之女,自幼便随父闯荡江湖,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险,但爱儿遭掳,不由得珠泪盈眶。她伸袖拭了拭眼泪,向雪见道:“妹子,你和我素不相识,何以犯险相救?”这一句也真该问,要知这批大盗个个武艺高强,人数又众,便是她父亲神拳无敌马行空亲自遇上了,也决计抵敌不住。这两人无亲无故,竟然将这桩事拉在自己身上,岂不是白白赔了性命?至于顾长凤自称“歪拳有敌牛耕田”,她自然知道是戏弄群盗之言。她父亲的武功是祖父所传,并无同门兄弟。雪见微微一笑,指着顾长凤的背,说道:“你不认得他么?他却认得你呢。”顾长凤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听得雪见的话,回头一笑,随即转身伸手,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枝甩手箭进来,抛在地下,说道:“咱们没带暗器,只好借用人家的了。一c二c三c四五c六这里南边共是六人。”转到另一边窗孔中张望,说道:“一c二c三北边七人,可惜东西两面瞧不见。”回头向屋中一望,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心念一动,拿起灶上铁锅,右手握住锅耳,左手拿了锅盖,突然从窗孔中探身出去,向东瞧了一会,又向西瞧了一会。这么一来,他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两面盾牌,护住了左右。只听得叮叮当当c的的笃笃一阵响亮,他缩身进窗,哈哈大笑。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铁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什么铁莲子c袖箭c飞锥c丧门钉等都有。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顾长凤说道:“前后左右,一共是二十一人。我没瞧见徐兄和两个孩子,推想起来,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有两人抱着孩子,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雪见道:“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辈,自然不足为患,可是这一批”顾长凤道:“雪见,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 雪见道:“我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路外门兵器,说道擅使雷震挡c闪电锥的,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可是那使宝剑的这人,剑术明明是浙东的祁家剑。一个是塞北,一个是浙东,嗯,大哥,你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么?” 云江琴接口道:“是啊,有的是广东口音,还有湖南湖北的,也有山东山西的。”雪见道:“天下决没这么一群盗伙,会合了四面八方的这许多好手,却来抢劫区区九千两银子。”云江琴听到“区区九千两银子”一句话,脸上微微一红。飞马镖局开设以来,的确从没承保过这样一枝小镖。顾长凤道:“为今之计,须得先查明敌人的来意,到底是冲着咱兄妹而来呢,还是冲着云姑娘而来。”他初时见了敌人这般声势,只道定是田归农一路,但盗伙的所作所为,却处处针对着徐铮c云江琴夫妇,显然又与苗人凤c田归农一事无关。云江琴道:“那自然是冲着飞马镖局。这位大哥贵姓?请恕小妹眼拙。”顾长凤伸手撕下唇上粘着的胡子,笑道:“云姑娘,你不认得我了么?”云江琴望着他那张壮健之中微带稚气的脸,看来年纪甚轻,却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顾长凤笑道:“商少爷,请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云江琴一怔,樱口微张,却无话说。顾长凤又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回,好不好?”当年顾长凤在商家堡给商盛勇吊打,极是惨酷,云江琴瞧得不忍,恳求释放。商盛勇对她锺情,虽然恼恨顾长凤,却也允其所请,但要握一握她的手为酬,云江琴也就答应。虽然其时顾长凤已经自脱捆缚,但云江琴为他求情之言却句句听得明白,当时小小的心灵之中,便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直到此刻,这份感激仍是没消减半分。 为了报答当年那两句求情之言,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今日身处险地,心中反而高兴,因为当年受苦最深之时,曾有一位姑娘出言为他求情,到这时候,自己竟能在这位姑娘危难之际来尽心报答。 云江琴听了那两句话,飞霞扑面,叫道:“啊,你是阿斐,商家堡中的阿斐!”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胡大侠胡一刀之子,顾长凤胡兄弟。”顾长凤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听她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又想起了幼年之事,心中不禁一酸。 云江琴道:“胡兄弟你你须得救我那两个孩子。”顾长凤道:“小弟自当竭力。”略一侧身,道:“这是小弟的结义妹子,雪见姑娘。”云江琴刚叫了一声“程姑娘”,突然砰的一声大响,石屋的板门被什么巨物一撞,屋顶泥灰扑簌簌直落。好在板门坚厚,门闩粗大,没给撞开。 顾长凤在窗孔中向外张去,见四个大盗骑在马上,用绳索拖了一段树干,远远驰来,奔到离门丈许之处,四人同时放手一送,树干便砰的一声,又撞在门上。 顾长凤心想:“大门若是给撞开了,盗众一拥而入,那可抵挡不住。”当下手中暗扣一枚丧门钉,一枝甩手箭,待那四名大盗纵马远去后回头又来,大声喝道:“老小子手下留情,射马不射人。”眼看四骑马奔到三四丈开外,他右手连扬,两枚暗器电射而出,呼呼两响,分别钉入当先两匹马的顶门正中。两匹马叫也没叫一声,立时倒毙。马背上的两名大盗翻滚下鞍。后面两乘马给树干一绊,跟着摔倒。马上乘客纵身跃起,没给压着。旁观的盗众齐声惊呼,奔上察看,只见两枚暗器深入马脑,射入处只余一孔,连箭尾也没留在外面,这一下手劲,当真是罕见罕闻。群盗个个都是好手,如何不知那小胡子确是手下留情,这两件暗器只要打中头胸腹任何一处,哪里还有命在?群盗一愕之下,唿哨连连,退到了十余丈外,直至对方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处所,这才聚在一起,低声商议。顾长凤适才出其不意的忽发暗器,如果对准了人身,群盗中至少也得死伤三四人,局势自可和缓,但顾长凤不明对方来历,不愿贸然杀伤人命,以至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何况云江琴二子落入敌手,徐铮下落不明,双方若能善罢,自是上策。群盗一退,顾长凤回过身来,见板门已给撞出了一条大裂缝,心想再撞得两下,便无法阻敌攻入了。 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说怎么办?”顾长凤皱眉道:“这些盗伙你一个也不认识么?”云江琴摇头道:“不识。”顾长凤道:“若说是令尊当年结下的仇家,他们言语之中,对令尊却甚是敬重。如果有意和你为难,因而掳去两个孩子,一来你一个人也不识,二来他们对你并无半句不敬的言语。对徐大哥嘛,他们确是十分无礼,但要和徐大哥过不去,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啊。”云江琴道:“不错。盗众之中,不论哪一个,武功都胜过我师哥。只要有一两人出马,便已足够了。”顾长凤点头道:“事情的确古怪,但云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瞧他们的作为,并无伤人之意,倒似在跟徐大哥开玩笑似的。”云江琴想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些话,脸上又是一红。两人在这边商议,雪见已慰抚了石屋中的老妇,在铁锅中煮起饭来。三人饱餐了一顿,从窗孔中望将出去,但见群盗来去忙碌,不知在干些什么,因被树木挡住了,瞧不清行动。顾长凤和雪见低声谈论了一阵,都觉难以索解。雪见道:“这事跟义堂镇上的胡大财主可有干连么?”顾长凤道:“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他顿了一顿,说道:“与其老是闷在葫芦里,我们还不如现出真面目来,倘若两事有甚干连,我们也好打定主意应付,免得云姑娘的丈夫儿子受这无妄之灾。”雪见点了点头。顾长凤粘上了小胡子,与雪见两人走到门边,打开了大门。群盗见有人出来,怕他们突围,十余乘马四下散开,逼近屋前。顾长凤叫道:“各位倘是冲着我姓胡的而来,我顾长凤和义妹雪见便在此处,不须牵连旁人!”说着拍的一声,把烟管一折两段,扯下唇上的小胡子,将脸上化装尽数抹去。雪见也摘下了小帽,散开青丝,露出儿家的面目。群盗脸上均现惊异之色,万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竟是个二十岁未满的少年。群盗你望我,我望你,一时打不定主意。突有一人越众而出,面白身高,正是那使剑的姓聂大盗。他向顾长凤一抱拳,说道:“尊驾还剑之德,在下没齿不忘。我们的事跟两位绝无关联,两位尽管请便,在下在这儿恭送。”说着翻身下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走到顾长凤跟前停住,看来这大盗是连坐骑也奉送了。 顾长凤抱拳还礼,说道:“云姑娘呢?你们答应了不打这抱不平的。”那姓聂的答道:“抱不平是不敢打了。我兄弟们只邀请云姑娘北上一行,决不敢损伤云姑娘分毫。”顾长凤笑道:“若是好意邀客,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转头叫道:“云姑娘,人家邀你去作客,你去是不去?”云江琴走出门来,说道:“我和各位素不相识,邀我作甚?”盗众中有人笑道:“我兄弟们自然不识云姑娘,可是有人识得你啊。”云江琴大声道:“我的孩子呢?快还我孩子来。”那姓聂的道:“两位令郎安好无恙,云姑娘尽可放心。我们出全力保护,尚恐有甚失闪,怎敢惊吓了两位万金之体的小公子?”雪见向顾长凤瞧了一眼,心想:“这强盗说话越来越客气了。这徐铮左右不过是个镖头,他生的儿子是什么万金之体了?”只见云江琴突然红晕满脸,说道:“我不去!快还我孩子来!”也不等群盗回答,径自回进了石屋。 顾长凤见云江琴行动奇特,疑窦更增,说道:“云姑娘和在下交情非浅,不论为了何事,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那姓聂的道:“尊驾武功虽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人,待到晚间,另有强援到来。”顾长凤心想:“这人所说的人数,和我所猜的一点不错,总算没有骗我。管他强援是谁,我岂能舍云姑娘而去?但雪见却不能平白无端的让她在此送了命。”于是低声道:“雪见,你先骑这马,突围出去,我一人照料云姑娘,那便容易得多。”雪见知他顾念自己,说道:“咱们结拜之时,说的是‘有难共当’呢,还是‘有难先逃’?”顾长凤道:“你和云姑娘从不相识,何必为她犯险?至于我,那可不同。”雪见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道:“不错,我何必为她犯险?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 顾长凤心中大是感激,自忖一生之中,甘愿和自己同死的,平四叔是会的,赵半山也会的,(奇怪得很,一瞬之间,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苗人凤也会的),今日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一点也不踌躇,只是这么说:“活着,咱们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那姓聂的大盗等了片刻,又说道:“弟兄们决不敢有伤云姑娘半分,对两位却不存顾忌。两位又何必没来由的自处险地?尊驾行事光明磊落,在下佩服得紧。咱们后会有期,今日便此别过如何?”顾长凤道:“你们放不放云姑娘走?”那姓聂的摇了摇头,还待相劝,群盗中已有许多人呼喝起来:“这小子不识好歹,聂大哥不必再跟他多费唇舌!”“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傻小子,凭你一人,当真有天大的本事么?” 突见白光一闪,一件暗器向顾长凤疾射过来。那姓聂的大盗跃起身来一把抓住,却是一柄飞刀。 顾长凤道:“尊驾好意,兄弟心领,从此刻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说着拉着雪见的手,翻身进了石屋。但听得背后风声呼呼,好几件暗器射来,他用力一推大门,托托托几声,几件暗器都钉上了门板。群盗大声唿哨,冲近门前。顾长凤抢到窗孔,拾起桌上的钢镖,对准攻得最近的大盗掷了出去。他仍不愿就此而下杀手,这一镖对准了那大盗肩头。那大盗“啊”的一声,肩头中镖,这人极是凶悍,竟自不退,叫道:“众兄弟,今日连这一个小子也收拾不下,咱们还有脸回去吗?”群盗连声吆喝,四面冲上。只听得东边和西边的石墙上同时发出撞击之声,显然这两面因无窗孔,盗众不怕顾长凤发射暗器,正用重物撞击,要破壁而入。顾长凤连发暗器,南北两面的盗伙向后退却,东西面的撞击声却丝毫不停。雪见取出七心海棠所制蜡烛,又将解药分给顾长凤c云江琴和病倒在床的妇人,叫他们含在嘴里,一待敌人攻入,便点起蜡烛,薰倒敌人。但雪见的毒药对付少数敌人固然应验如神,敌人大举来攻,对之不免无济于事。预备这枝蜡烛,也只是尽力而为,能多伤得一人便减弱一分敌势,至于是否能冲出重围,实在毫无把握。便在此时,秃的一响,西首的石壁已被攻破一洞,只见群盗害怕顾长凤厉害,却无人胆敢孤身钻进,但破洞势将越凿越大,总能一拥而入。顾长凤见情势紧迫,暗器又已使完,在石屋中四下打量,要找些什么重物来投掷伤敌。雪见叫道:“大哥,这东西再妙不过。”说着俯身到那病妇的床边,伸手在地下一按,双手举起,两手掌上白白的都是石灰。原来乡人在此烧石灰,石屋中积有不少。顾长凤叫道:“妙极!”嗤的一声,扯下长袍的一块衣襟,包了一大包石灰,猛地缩身一冲,竟从破孔中钻了出去,闭住眼睛,右手一扬,一包石灰撒出,立即钻回石屋。群盗正自计议如何攻入石屋,如何从破孔中冲进而不致为顾长凤所伤,那料得到他反客为主,竟从破洞中攻将出来?这一大包石灰四散飞扬,白雾茫茫,站得最近的三名大盗眼中登时沾上,剧痛难当,一齐失声大叫。 顾长凤突击,一转身,雪见又递了两个石灰包给他。顾长凤道:“好!”从石灶上扳下一块大石,伸左手高高举起,飞身一跃,忽喇喇一声响,屋顶撞破了一个大洞。他二次跃起时从屋顶中钻出,两个石灰包扬处,群盗中又有人失声惊呼。雪见连包几个石灰包,放在铁锅中递上屋顶,顾长凤东南西北一阵抛打,群盗又叫又骂,退入了林中。这一股群盗七八人眼目受伤,一时不敢再逼近石屋。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群盗不敢过来,顾长凤等却也不敢冲杀出去,一失石屋的凭藉,那便无法以少抗众。顾长凤和雪见有说有笑,两人同处患难,比往日更增亲密。云江琴却有点儿神不守舍,只是低头默默沉思,既不外望敌人,对胡程两人的说话也似听而不闻。 顾长凤道:“咱们守到晚间,或能乘黑逃走。今夜倘若走不脱,雪见,那要累得你送一条小命了,至于我歪拳有敌牛耕田这老小子的老命,嘿,嘿!”说着伸手指在上唇一摸,笑道:“早知跟姓牛的无关,这撇胡子倒有点舍不得了。”雪见微微一笑,低声道:“大哥,待会如果走不脱,你救我呢,还是救云姑娘?” 顾长凤道:“两个都救。”雪见道:“我是问你,倘若只能救出一个,另一个非死不可,你便救谁?” 顾长凤微一沉吟,说道:“我救云姑娘!我跟你同死。”雪见转过头来,低低叫了声:“大哥!”伸手握住了他手。顾长凤心中一震,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往窗孔中一望,叫道:“啊哟,不好!”只见群盗纷纷从林中跃出,手上都拖着树枝柴草,不住往石屋周围掷来,瞧这情势,显是要行火攻。顾长凤和雪见手握着手,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色之中,两人都瞧出处境已是无望。云江琴忽然站到窗口,叫道:“喂,你们领头的人是谁?我有话跟他说。”群盗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说道:“云姑娘有话,请吩咐小人吧!”云江琴道:“我过来跟你说,你可不得拦着我不放。”那老者道:“谁有这么大胆,敢拦住云姑娘了?”云江琴脸上一红,低声道:“胡兄弟,程家妹子,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再回来。”顾长凤忙道:“啊,使不得,强盗贼骨头,怎讲信义?云姑娘你这可不是自投虎口?”云江琴道:“困在此处,事情总是不了。两位高义,我终生不忘。”顾长凤心想:“她是要将事情一个儿承当,好让我两人不受牵累。她孤身前往,自是凶多吉少,救人不救彻,岂是大丈夫所为?”眼看云江琴甚是坚决,已伸手去拔门闩,说道:“那么我陪你去。”云江琴脸上又是微微一红,道:“不用了。”雪见实在猜测不透,云江琴何以会几次三番的脸红?难道她对胡大哥竟也有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顾长凤道:“好,既是如此,我去擒一个人来,作为人质。”云江琴道:“胡兄弟,不必”话未说完,顾长凤已右手提起单刀,左手一推大门,猛地冲了出去。群盗齐声大呼。顾长凤展开轻功,往斜刺里疾奔。群盗齐声呼叫:“小子要逃命啦!”“石屋里还有人,四下里兜住。”“小心,提防那小子使诡。”呼喝声中,顾长凤的人影便如一溜灰烟般扑到了群盗之中。两名盗伙握刀来拦,顾长凤头一低,从两柄大刀下钻了过去,左手一勾,想拿左首那人手腕。岂知那人手脚甚是滑溜,单刀横扫,顾长凤迫得举刀一封,竟没拿到。这么稍一耽搁,又有三名大盗扑了上来,两条钢鞭,一条链子枪,登时将顾长凤围在垓心。顾长凤大声一喝,提刀猛劈,当当当三响过去,两条钢鞭落地,链子枪断为两截,这三刀使的是极刚极猛之力,虽打落了敌人三般兵刃,但他的单刀也是刃口卷边,难以再用。盗众见他如此神勇,不自禁的向两旁让开。 那老者喝道:“让我来会会英雄好汉!”赤手空拳,猱身便上。顾长凤一惊:“此人身手沉稳,大是劲敌。”左手一扬,叫道:“照镖!”那老者住足凝神,待他钢镖掷来。那知顾长凤这一下却是虚招,左足一点,身子忽地飞起,越过两名大盗的头顶,右臂一长,已将一名大盗揪下马来。他抓住了这大盗的脉门,跟着翻身上马,从人丛中硬闯出来。 那马被顾长凤一脚踢在肚腹,吃痛不过,向前急窜。盗众呼喝叫骂,有的乘马,有的步行,随后追赶。那马奔出数丈,顾长凤只听得脑后风生,一低头,两枚铁锥从头顶飞过,去势奇劲,发锥的实是高手。顾长凤在马上转过身来,倒骑鞍上,将那大盗举在胸前,叫道:“发暗器啊,越多越好!”那大盗给扣住脉门,全身酸软,动弹不得。顾长凤哈哈大笑,伸脚反踢马腹,只踢了一脚,那马扑地倒了,原来当他转身之前,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铁锥,穿腹而入。顾长凤一纵落地,横持大盗,一步步的退入石屋。群盗怕他加害同伴,竟是不敢一拥而上。群盗枉自有二十余名好手,却给他一人倏来倏去,横冲直撞,不但没伤到他丝毫,反给他擒去一人。群盗相顾气沮,心下固自恼怒,却也不禁暗暗佩服。云江琴喝彩道:“好身手,好本事!”缓步出屋,向群盗中走去,竟是空手不持兵刃。 群盗见她走近,纷纷下马,让出一条路来。云江琴不停步的向前,直到离石屋二十余丈之处的树林边,这才立定。顾长凤和雪见在窗中遥遥相望,见云江琴背向石屋,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说话。雪见道:“大哥,你说她为什么走得这么远?若有不测,岂不是相救不及?”顾长凤“嗯”了一声,他知雪见如此相问,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果然,雪见接着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她和群盗说话,不愿给咱两个听见!”顾长凤又是“嗯”的一声。他知道雪见的猜测不错,可是,那又为什么? 顾长凤和雪见听不到云江琴和群盗的说话,但自窗遥望,各人的神情隐约可见。雪见道:“大哥,这盗魁对云姑娘说话的模样,可恭敬得很哪,竟没半点飞扬嚣张。”顾长凤道:“不错,这盗魁很有涵养,确是个劲敌。”雪见说道:“我瞧不是有涵养,倒像是仆人跟主妇禀报什么似的。”顾长凤也已看出了这一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想这事甚为尴尬,不愿亲口说出。雪见瞧了一会,又道:“云姑娘在摇头,她定是不肯跟那盗魁去。可是她为什么”突然侧过头来,瞧着顾长凤的脸,心中若有所感,又回头望向窗外。 顾长凤道:“你要说什么?你说她为什么怎地不说了?”雪见道:“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问了出来,怕你生气。”顾长凤道:“雪见,你跟我在这儿同生共死,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什么都不会瞒你。”雪见道:“好!云姑娘跟那盗魁说话,为什么不是发恼,却要脸红?这还不奇,为什么连你也要脸红?”顾长凤道:“我在疑心一件事,只是尚无佐证,现下还不便明言。雪见,你大哥光明磊落,决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信得过我么?”雪见见他神色恳切,心中很是高兴,微笑道:“那你是在代她脸红了。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只要你很好,那就好了。”顾长凤道:“我初识云姑娘之时,是个十三四岁的拖鼻涕小厮。她见我可怜,这才给我求情”说到这里,抬头出了会神,只见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红,轻轻说道:“该不该这样,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是好人她良心是挺好的。”这时他身后那大盗突然一声低哼,显是穴道被点后酸痛难当。顾长凤转身在他“章门穴”上一拍,又在他“天池穴”上推拿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说道:“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请勿见怪。尊驾高姓大名。” 那大盗浓眉巨眼,身材魁梧,对顾长凤怒目而视,大声道:“我学艺不精,给你擒来,要杀要剐,便可动手,多说些什么?”顾长凤见他硬气,倒钦服他是条汉子,笑道:“我跟尊驾从没会过,无冤无仇,岂有相害之意?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在下心中不明,老兄能不能略加点明?”那大盗厉声道:“你当我汪铁鹗是卑鄙小人么?凭你花言巧语,休想套问得出我半句口供。”雪见伸了伸舌头,笑道:“你不肯说姓名,这不是说了么?原来是汪铁鹗汪爷,久仰久仰。”汪铁鹗呸的一声,骂道:“黄毛小丫头,你懂得什么?” 雪见不去理他,向顾长凤道:“大哥,这是个浑人。不过他鹰爪雁行门的前辈武师,跟小妹颇有点交情。周铁鹪c曾铁鸥他们见了我都很恭敬。你就不用难为他。”说着向顾长凤眨了眨眼睛。汪铁鹗大是奇怪,道:“你识得我大师兄c二师兄么?”语气登时变了。雪见道:“怎么不识?我瞧你的鹰爪功和雁行刀都没学得到家。”汪铁鹗道:“是!”低了头颇为惭愧。原来鹰爪雁行门是北方武学中的一个大门派。门中大弟子周铁鹪c二弟子曾铁鸥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雪见曾听师父说起过,知道他门中这一代的弟子,取名第三字多用“鸟”旁,这时听汪铁鹗一报名,又见他使的是雁翎刀,自然一猜便中。至于汪铁鹗的武功没学到家,更是不用多说,他武功倘若学得好了,又怎会给顾长凤擒来?但汪铁鹗脑筋不怎么灵,听雪见说得头头是道,居然便深信不疑。雪见道:“你两位师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没见他们啊。”其实她并不识得周铁鹪c曾铁鸥,但想这两人威名不小,若在盗群之中,必是领头居首的人物,但那瘦老人和其余几个盗首都不使刀,想来周曾二人必不在内。这一下果然又猜中了。汪铁鹗道:“周师哥和曾师哥都留在北京。干这些小事,怎能劳动他两位的大驾?”言下甚有得意之色。雪见心道:“他二人留在北京,难道这伙盗党竟是从北京来的?我再诓他一诓。”于是轻描淡写的道:“天下掌门人大会不久便要开啦。你们鹰爪雁行门定要在会里大大露一露脸。你总要回北京赶这个热闹吧?”江铁鹗道:“那还用说?差使一办妥,大伙全得回去。” 顾长凤和雪见心中都是一怔:“什么差使?”雪见道:“贵寨众位当家的受了招安,给皇上出力,那是光祖耀宗的事哪。”不料这一猜测可出了岔儿,雪见只道他们都是盗伙,却在办差,那不是受了招安是什么?那知汪铁鹗一对细细的眼睛一翻,说道:“什么招安?你当我们真是盗贼么?”雪见暗叫:“不好!”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装作是黑道上的朋友,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点穿?” 她虽然掩饰得似乎丝毫没露痕迹,但汪铁鹗终于起了疑心,雪见再用言语相逗,他只是瞪着眼睛,一言不发。顾长凤忽道:“雪见,你既识得这位汪兄的师哥,咱们不便再行留难。汪兄,你请回吧!”汪铁鹗愕然站起。顾长凤打开石室的木门,说道:“得罪莫怪,后会有期。”汪铁鹗不知他要使什么诡计,不敢跨步。雪见拉拉顾长凤的衣角,连使眼色。顾长凤一笑道:“小弟顾长凤,我义妹雪见,多多拜上周曾两位武师。”说着轻轻往汪铁鹗身后一推,将他推出门外。汪铁鹗大惑不解,仍是迟疑着并不举步,回头一望,却见木门已然关上,这才向前走了几步,跟着又倒退几步,生怕顾长凤在自己背后发射暗器,待退到五六丈外,见石室中始终没有动静,这才转身,飞也似的奔入树林。雪见道:“大哥,我是信口开河啊,谁识得他的周铁鸡c曾铁鸭了,你怎地信以为真,放了他去?”顾长凤道:“我瞧这些人决不敢伤害云姑娘。再说,汪铁鹗是个浑人,这些盗伙未必看重他。他们真要对云姑娘有什么留难,也不会顾惜这个浑人。”雪见赞道:“你想得极是”话犹未了,窗孔中望见云江琴缓步而回,群盗恭恭敬敬的送到林边,不再前行,任她独自回进石屋。胡程二人眼中露出询问之色,但均不开口。云江琴道:“他们都称赞胡兄弟武功既高,人又仁义,实是位少年英雄。”顾长凤谦逊了几句,见她呆呆出神,没再接说下文,也不便再问。隔了半晌,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走吧。我的事你们两位帮不了忙。”顾长凤道:“你未脱险境,我怎能舍你而去?”云江琴道:“我在这里没有危险,他们不敢对我怎样。”顾长凤心想:“这两句话多怕确是实情,但让她孤身留在这里,怎能安心?” 但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泫然欲泣,忽而嘴角边露出微笑,顾长凤和雪见相顾发怔。石室内外,一片寂静。顾长凤拉拉雪见的衣角,两人走到窗边,向外观望。顾长凤低声道:“雪见,你说怎么办?”雪见低声道:“大仁大义的少年英雄说怎么办,黄毛丫头便也怎么办。”顾长凤悄声道:“我疑心着一件事,可是无论如何不便亲口问她,这般僵持下去,终也不是了局。”雪见道:“我猜上一猜。你说有个姓商的,当年对她颇有情意,是不是?”顾长凤道:“是啊,你真聪明。我疑心这伙人都是受商盛勇之托而来,因此对云姑娘甚是客气,对她丈夫却不断的讪笑羞辱。”雪见道:“看来云姑娘对那姓商的还是未免有情。”顾长凤道:“因此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两人说话之时,没瞧着对方,只是口唇轻轻而动,云江琴坐在屋角,不会听到。眼见得晚霞渐淡,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突然间西首连声唿哨,有几乘马奔来。雪见道:“又来了帮手。”顾长凤侧耳一听,道:“怎地有一人步行?”果然过不多时,一个人飞步奔近,后面四骑马成扇形散开着追赶。但马上四人似乎存心戏弄,并没催马,口中吆喝唿哨,始终离前面奔逃之人两三丈远。那人头发散乱,脚步踉跄,显已筋疲力尽。顾长凤看清了那人面目,叫道:“徐大哥,到这里来!”说着打开木门,待要赶出去接应,但为时已然不及,四骑马从旁绕了上来,拦住徐铮的去路。林中盗众也一拥而出。顾长凤若是冲出,只怕群盗乘机抢入屋来,雪见和云江琴便要吃亏,只好眼睁睁瞧着徐铮给群盗围住。顾长凤纵声叫道:“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纵马追来的四个汉子中一人叫道:“不错,我正要单打独斗,会一会神拳无故的高徒,斗一斗飞马镖局的徐大镖头。”顾长凤听这声音好熟,凝目一望,失声叫道:“是商盛勇!”雪见道:“这姓商的果真来了!”但见他身形挺拔,白净面皮,确是比满脸疤痕的徐铮俊雅十倍,又见他从马背上翻鞍而下,身法潇洒利落,心想:“他和云姑娘才算是一对儿,无怪那些人要打什么抱不平,说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她究竟是年轻姑娘,忍不住叫道:“马家姊姊,那姓商的来啦!”云江琴“嗯”的一声,似乎没懂得雪见在说些什么。这时群盗已围成了老大一个圈子,遮住了从石室窗中望出去的目光。雪见道:“大哥,这里瞧不见,咱们上屋顶去。”顾长凤道:“好!”两人跃上屋顶,望见徐铮和商盛勇怒目相向。商盛勇手提一柄厚背薄刃的单刀,徐铮却是空手。雪见道:“这可不公平。”顾长凤尚未答话,只听得商盛勇大声道:“徐爷,商某跟你动手,用不着倚多为胜,也不能欺你空手。你用刀,我空手,这么着你总不吃亏了吧?”说着提刀一掷,竟把手中单刀柄前刃后的向徐铮掷去。 徐铮伸手接住,呼呼喘气,说道:“在商家堡中,你对我师妹这般模样,你当我没生眼睛么?你今日空群而来,为的是什么,姓徐的不必多说。商盛勇,你拿刀子吧!”商盛勇高声说道:“我便凭一双肉掌,斗你的单刀。众位大哥,如我伤在他的刀下,只怨我狂妄自大,任谁不得相助。”雪见道:“他为什么这般大声?显是要说给云姑娘听了。他空手斗人家单刀,不但是在心上人面前逞能,还要打动她的心。”顾长凤叹了一口气。雪见道:“大哥,你说云姑娘盼望谁胜?”顾长凤摇头道:“我不知道。”雪见道:“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外人,眼下正在为了她拚命,她却躲在屋里理也不理。我说云姑娘私心之中,只怕还在盼望这位商少爷得胜呢。”顾长凤心中的想法也是如此,但仍是摇头道:“我不知道。”徐铮见商盛勇定然不肯用兵刃,单刀一横,说道:“反正姓徐的陷入重围,今日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刷的一刀,往商盛勇头顶砍落。商盛勇武功本就高出他甚多,当年在商家堡向他讨教拳脚,只是装腔作势,这数年中跟着八卦门中的师伯师叔王氏兄弟痛下苦功,八卦刀和八卦掌的功夫更是精进。徐铮奔逃了半日,气力衰竭,手中虽然多了一口刀,但在商盛勇八卦掌击c打c劈c拿之下,不数招便落下风。顾长凤皱眉道:“这姓商的甚是狡滑”雪见道:“你要不要出手?”顾长凤道:“我是为助云姑娘而来,但是但是,我可真不知她心意如何?”雪见对云江琴甚是不满,说道:“云姑娘决无危险,你好心相助,她可未必领你这个情。咱们不如走吧!”顾长凤见徐铮的单刀给商盛勇掌力逼住了,砍出去时东倒西歪,已是全然不成章法,瞧着甚是凄惨,说道:“雪见,你说的是,这件事咱们管不了。” 他跃下屋顶,回入石室,说道:“云姑娘,徐大哥快支持不住了,那姓商的只怕要下毒手。”云江琴呆呆出神,“嗯”了一声。顾长凤怒火上冲,便不再说,向雪见道:“雪见,咱们走吧!”云江琴似乎突然从梦中醒觉,问道:“你们要走?上哪里去?”顾长凤昂然道:“云姑娘,你从前为我求情,我一直感激,但你对徐大哥这般” 他话未说完,猛听得远处一声惨叫,正是徐铮的声音,跟着商盛勇纵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群盗轰然喝彩:“好八卦掌!”云江琴一惊,叫道:“师哥!”向外冲出。顾长凤恨恨的道:“打死了丈夫,正合心意!”雪见见他愤恨难当,柔声安慰道:“这种事你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管。”顾长凤道:“她若是不爱她师哥,又何必和他成亲?”雪见道:“那定是迫于父亲之命了。”顾长凤摇头道:“不,她父亲早烧死在商家堡中了。便算曾有婚约,也可毁了,总胜过落得这般下场。”忽听得人丛中又传出徐铮的一声呻吟,顾长凤喜道:“徐大哥没死,瞧瞧去。”说着拉着雪见的手走出石屋,急步挤入盗群之中。说也奇怪,没多久之前,群盗和顾长凤一攻一守,列阵对垒,但这时群盗只注视云江琴c商盛勇c徐铮三人,对胡程二人奔近竟都不以为意。顾长凤低头看徐铮时,只见他胸口一大滩鲜血,气息微弱,显是给商盛勇掌力震伤了内脏,转眼便要断气。云江琴呆呆站在他的身前,默不作声。 顾长凤弯下腰去,俯身在徐铮耳边,低声道:“徐大哥,你有什么未了之事,兄弟给你办去。”徐铮望望妻子,望望商盛勇,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没有。”顾长凤道:“我去找到你的两个孩子,抚养他们成人。”他和徐铮全无交情,只是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激于义愤,忍不住要挺身而出。徐铮又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话,只因气息太微,顾长凤听不明白,于是把右耳凑到他的口边,只听他低声道:“孩子孩子嫁过来之前早就有了不是我的”一口气呼出,不再吸进,便此气绝。 顾长凤恍然大悟:“怪不得云姑娘要和他成亲,原来火烧商家堡后,这姓商的不知去向,而她有了身孕,却不能不嫁。怪不得两个孩子玉雪可爱,与徐大哥的相貌半分也不像。”他伸腰站起,无话可说,耳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近。每匹马上坐着一个汉子,每人怀里安安稳稳的各抱一个云江琴的孩子。云江琴瞧瞧徐铮,又瞧瞧商盛勇,说道:“商少爷,我当家的是你打死的?”商盛勇道:“刀子还在他手里,我可没占他的便宜。”云江琴点点头,从徐铮右手中取下单刀,说道:“这是你家传的八卦刀,我在商家堡中见过的。”商盛勇微微笑道:“你好记性,多亏你还记得。”云江琴道:“我怎么不记得?商家堡的事,好像便都在眼前一般。” 雪见侧目瞧着顾长凤,只见他满脸通红,胸口不住起伏,强忍怒气,却不发作。云江琴提着八卦刀,赞道:“好刀!”慢慢走到商盛勇身前。商盛勇嘴边含笑,目光中蕴着情意,伸手来接。云江琴倒过刀锋,便似要将刀柄递给他,突然间白光一闪,刀头猛地转过,波的一声轻响,刺入了商盛勇腰间。商盛勇一声大叫,一掌拍出,将云江琴击得倒退数步,说道:“你你你为什么”一句话没说完,向前一扑,便已毙命。这一下人人出其不意,本来商盛勇击死徐铮,云江琴为夫报仇,谁都应该料想得到,但云江琴对徐铮之死没显示半分伤心,和商盛勇一问一答,又似是欢然叙旧,突然间刀光一闪,已是白刃刺敌。群盗一愕之间,尚未叫出声来,顾长凤在雪见背后轻轻一推,拉着云江琴的手臂,急速退入了石屋。群盗一阵喧哗,待欲拦阻,已然慢了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 潜龙 乾元历十六年,寒露,三更雨夜,白草肃杀,忌出行,宜破土。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 京都西城,一辆略显宽大的马车在两匹神骏白马的牵引下安静的行驶在小路上,精钢打制的车轮轧过青石板的缝隙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与马车后十六个披着灰色蓑衣的甲士脚步声混在一起,这便是这行人发出的所有声音了。 马车表面上并不奢华,通体深灰,无任何装饰。但是明眼人一看这拉车的两匹通灵白马就知道价值不菲,这种通体雪白的闻雪驹产自西域,力大无穷,可负重千斤,又能日行六百里,在市面上一直是千金难求的货色。 帝京西城民房鳞次栉比,其间小路虽然只能容许两车并行,但胜在道路通坦,无错杂交叉,何况现在已是深夜,宵禁威压下,现在路上空无一人,马车行驶得自然不慢,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西城与中央的交界处。 雨似乎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伴随着夜幕中不时闪过的惊雷,让人浮想联翩。 月黑风高杀人夜! 披着蓑衣的车夫伸出枯瘦的手轻轻一拽缰绳,两匹通灵白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鬃毛上的水珠,安然停住。 伸出另一只手调了调略显昏暗的马灯,车夫嘶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敌袭。” 马车后的十六名披坚执锐的甲士在同一时间甩掉身上宽大的蓑衣,露出了只允许在军中配备的制式雪亮长刀和背后黝黑的军弩。 刀是标准的西凉刀,宽一寸二,长三尺三,擅长劈砍,刺杀。军弩则是最新型号的黑鸦弩,年初刚投入制式生产,通体黝黑,力道惊人,可一次连发十二支弩箭。 虽然还是在沉默着,但是这十六名甲士一看就是百战老卒,三个呼吸间便围绕着马车结成了一个标准的莲花阵,外八人用刀,内八人持弩,同时持弩的八人又分为内外两队,确保不会出现射击空隙。 而在此刻,看不清数量的黑衣人才从角落里浮现出来,与一般的夜行衣不同,这群黑衣人披的是黑色袈裟,沉默寡言,照面的第一时间便裹挟着秋雨发动了凌厉的冲锋。 枯瘦的车夫眯了眯眼,他自然认出了这第一批作为试探的死士来自于江湖上一个小有名气的门派——影杀门,这个门派人数不多,从掌门到弟子,不会超高二百人,但是这些人,却个个都是刺杀的好手。 他们的刺杀不同于江湖上大部分刺客的单干,每次行动都是配合有序的围剿,披着宽大的黑色袈裟,刀和手一起藏在袈裟底下,敌人看不清他们的出刀轨迹,所以影杀门的第一刀,往往是最难防,也是最要命的。 影杀门这次参与刺杀的人数足有三十人之众,而且看步伐呼吸,全是精通刺杀的老手,没有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 “拿影杀门来做试探,好大的手笔。” 在车夫嘶哑的感叹声中,两股势力的第一批碰撞已经开始了,在影杀门众人刚刚进入弩手攻击范围的那一刻,一批箭雨已经如蝗虫般泼洒而去。 影杀门众多是悍不畏死之徒,面对气势骇人的箭雨,冲锋速度丝毫不减,藏在黑色袈裟下的刀亦没有出鞘,只是在保持高速移动的同时,用掌力拨开袭向要害的箭支。 可惜,他们低估了黑鸦弩的力道,更可惜,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为时已晚。 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只是第一个照面,影杀门就倒下了至少十人,黝黑的羽箭直接贯穿了他们的身体,殷红的血水混合着秋雨流淌在青石板上,然后被同伴的脚步践踏。 等到影杀门众与马车周围的甲士短兵相接的时候,只剩下十七个人,也是最精锐的十七个人,他们没有辜负同伴的期望,在沉默中劈出的第一刀,就在三名甲士身上留下了不浅的伤口。 但是战果也只有这些了。 因为那八名甲士在长刀旋转间已经分为两人一组杀入了影杀门之中,以娴熟的配合和高超的杀人技巧,瞬间就把那十七个人分割开来。 接下来,就是无声却惨烈的搏杀,双方皆是杀人熟练的老手,自然没有多余的花哨功夫,刀刀见血,招招要命。往往是一名甲士拼着受伤的代价限制住一名刺客的行动,而另一名同伴迅捷的补上致命一刀。 搏杀时间很短,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影杀门三十二名刺客就化为了三十二具尸体,而那八名甲士,重伤五人,轻伤三人。 受伤的甲士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后便退入里层,持弩或立或坐;原先持弩的八人拔出腰间的长刀,站到了莲花阵的外围。他们心知肚明,这场刺杀,只是开始而已。 雨势越来越大。 小巷尽头,走出三名麻衣中年人,皆是神情肃然,腰间佩剑,行走间隐隐约约牵动着一股“势”。 车夫显然有些意外,轻咦一声,神情却肃然了少许。 三人在马车十步开外站定,手皆搭在剑柄上,一言不发的望向轻轻搓动着手掌的车夫。 “谁能请动你们三个老狗?” 车夫阴测测的一笑,气机流转间双肩一震,头上的斗笠飞旋而出,迅捷而猛烈的飞向为首的中年人。 这一招只是个试探,而那名中年人也非等闲之辈,只见剑光一闪,剑已回鞘,斗笠化为两半,和秋雨一起飞散到道路两旁。 左侧中年人开口:“昔日大名鼎鼎的魔道第六人‘血手人屠’都做了顾家门下走狗,我们三兄弟为何不能替天行道。” 车夫依旧波澜不惊,沙哑着嗓音说道:“现在的江湖,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湖了,只要能活下去,有饭吃,做狗和做人有什么区别?你们现在和我,还不是一样。” 右侧中年人不屑一笑:“我们怎么可能和你这种败类混为一谈,你也不用拖延时间了,不会有援兵过来的。趁着时辰好,上路吧。” “你们还真是不知死活!” 车夫这时才恢复了几分昔日血手人屠的风采,怒喝一声,枯瘦的双掌划出一个半圆,然后朝前一推,秋雨激荡,蓑衣纷飞,澎湃的气机喷涌而出,以巨浪滔天之势朝对面排去。 三人眼神一凛,同时长剑出鞘,剑招古朴,剑意却浑厚无比,三道透明的剑罡分三个角度封向血手人屠的攻势。 震天的轰鸣声响起,三名中年剑客各退一步,枯瘦车夫却还是无伤大雅的样子,只是面目更加森然。 中间剑客平复了一下胸中翻涌的气血,道:“前辈内力当真浑厚,若不是被束缚于马车之上,我们兄弟三人,恐怕今夜就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剑客所言不虚,在车夫腰间,有一条细长的锁链把他缚在了这辆马车上,自从六年前他入顾府之时,这条锁链就存在了,这六年间,他未曾离开这马车一步,其实凭他的实力,挣开这条锁链轻而易举,但是他却不能,也不敢。 没有这条锁链,他只是血手人屠,不再是顾家的狗。 三名剑客眼神一交流就明白了各自的打算,刚才一记简单的对拼就让三个人明白了双方内力差距颇大,既然人屠行动不便,那么这时,灵活的剑招就远胜剑意了。 轻喝响起,三人迅捷的身影分三个方向向马车袭杀而来,不求一击必杀,每次攻击只是蜻蜓点水的点到为止,不管是否击中,只要长剑挥出,必定马上后撤,而血手人屠就算内力再深厚,有马车和锁链的束缚,对这种情况也只是守多攻少。 半盏茶后,他右臂添了第一条伤口,虽然不深,却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两盏茶后,血手人屠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葫芦。 而马车中,依然寂静无声。 三盏茶后,车夫右臂被一剑刺入,挑断大筋,战力丧失过半。 此时,车夫面目依然森然,但是瞳孔中却带有一丝绝望,自己始终是一条狗而已,死了,主子花费半天时间,就能从诏狱中再提出一批。都说乱世人命贱如草,现在乱世过去了,自己的命怎么还是那么不值钱呢? 一名剑客眼神中杀意流动,果断飞扑而上,长剑扬起,欲刺出最后一剑。 这时,一点火光,从马车中飞出,直袭前方剑客面门,后者挥剑格挡,却依然倒飞出三丈。 这自然不是魔幻的法术,只是一豆烛火被人以内力弹射出来罢了。 紧接着,车帘闪动,一袭白衣飞出。 被烛火袭击的剑客心中顿生惧意,可惜白衣人速度实在太快,他的剑还没收回,那袭白影已经来到他面前,右手按住剑客面门,速度不减,撞向石墙。 随着一声闷响,剑客头颅爆裂开来,白影落地,呼吸平稳。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材颀长,一身白衣,丹凤眼,面容白皙,嘴唇猩红,一副薄凉之相,这点从他刚才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也能略知一二。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绣有鸳鸯的丝绸手帕,细致擦拭了手上的血渍,阴柔开口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剩下两名中年剑客之一突然大惊,道:“邪相顾烟!不可能!这时你明明应该在关外!” 顾烟转头,邪魅一笑:“我在哪儿” 语音未落,他已经来到了那名剑客身边,白皙的右手搭在了他的胸前,内力喷涌而出,霎时间血肉横飞,剑客的瞳孔中还带着震惊,生机却已经断绝。 “还用向你汇报吗?”顾烟丢下手帕,说完剩下的半句话。 剩下的一名剑客也是果断之辈,运起内力朝顾烟甩出手中长剑,脚下用力,直欲朝房顶跃去,但谁料顾烟只是屈指一弹,长剑顿时发出一阵哀鸣,调转方向,速度加快三分朝后飞去,那名仅存的剑客就这样被陪伴了自己半生的兵器钉死在了墙上,鲜血汩汩。 至此,这轮袭杀宣告结束,甲士沉默的包扎着自己的伤口,青石板上横尸一地,邪相顾烟在雨中风轻云淡。 影杀门想要杀的人,灰衣三剑客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血手人屠拼死保的人,邪相顾烟护了一路的人,还是没有走出马车。 只有门帘,在风中轻轻摆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顾府 在京城中央,距离皇宫九百丈的西北方,有一所大宅。 东西长八十丈,南北宽五十丈,这所大宅在京城不是最豪华的,却肯定是占地面积最大的,朱红色的大门常年紧闭,哪怕朝廷中的一品大员来到这所大宅,也是从侧门进入,只有皇宫中的大太监来传旨的时候,正门才会暂时打开。 大宅正门上方,有两个字:顾府。当今天子十六年前御赐,当日言明,此二字可退大乾王朝百万雄兵。 若说现在的乾朝,顾家是最受皇恩眷顾的一家,皇帝陛下几乎每月都要悄悄来顾府小住两日,更有丹书铁券供奉于祠堂之内,顾家子孙,三代之内,可犯九条大罪而不杀。这份殊荣,另朝中所有人官吏都羡慕不已。 可惜,也只能是羡慕。 四十年前,天下大乱,“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群雄割据,狼烟四起。当年,顾家现在的家主顾淮九岁,当今天子四岁。天子被一方诸侯追杀,是顾淮背着天子东躲西藏了半个月,堪堪保住性命。 二十四年前,二十岁的天子走上争霸之路,顾淮一直陪伴其左右,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最重要的是,顾淮所主持的三次军备更新,都极大程度上加速了战争的结束。 十六年前,乾国建立,除去南越c北吴以及草原上的匈奴之外,天下堪堪平定,论功行赏之日,天子说了一句话。 朕定天下,顾卿三分力。 当日,天子拜顾淮为帝师,执弟子礼,封为右相,授丹书铁券。 二十四年的阴谋阳略,终于在那一天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顾淮用二十四年的时间,换来了别人百年都未必得到的荣华富贵。 百晓生当年做士评榜,顾淮为状元。 据说获榜眼的鬼才郭相宜闻言说了八个字:国士无双,当之无愧。 而一年后,皇宫内太监首领亲自主持的顾府落成,皇帝提笔御赐“顾府”二字,一直悬挂至今。 顾相也并未愧对这价值万贯的家产,自从担任右相以来,勤于政事,兢兢业业,九次上书陛下励精图治,提出诸多治国良方,其中一条便是改九品中正制为科举,深得天下寒士之心。 君不见,在那穷乡僻壤,有多少顾淮生祠耸立,有多少落魄书生鲤鱼跃龙门后,以顾淮门生自居。 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顾相的政绩无可否认,就是为人嘛略微贪了点。 每个进京述职的官员,必定深夜先敲开顾相的侧门,在递上一沓厚薄不一的门票后,才敢回到驿站或寺庙睡个安稳觉。 据说,这些年顾淮搜刮的钱财,足以抵得上国库五年收入。无奈顾家深得圣上恩宠,那些言官也就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天,顾府的大门,终于敞开了。 好奇的路人看到里面张灯结彩,多是议论纷纷,不知今天哪位贵客有幸登入顾府大门。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可是鲤鱼跳龙门的殊荣,而在乾国,除了天子堂,哪个步入顾府的青年才俊没有飞黄腾达? 临近中午,一辆略显宽大的马车终于徐徐在顾府门前停定。 门口等待良久的大管家顾名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挥手命一名护院从牵马的青年手中接过缰绳,带去安置甲士。 然后,顾名站在那个刚才牵马的青年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欢迎回家,大少爷。” 远处围观的路人目瞪口呆,这牵马的就是顾家大少爷顾仙佛?!看这青年身穿麻布长衫,脚蹬青色布靴,相貌普通,也没有一丝一毫传说中的王霸之气,这真的是那位传说中“一身仙佛气,两袖青龙胆”的顾仙佛?! 围观群众悲愤的感觉自己被骗了! 笑眯眯的青年没有多大波动,只是拍了拍顾名的肩膀,说:“顾爷爷,好久不见。”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眼前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涕泗横流,“大少爷,从您十六岁离家,到现在,已经是六年了,整整六年了!” 望着眼前气势恢宏的顾府,顾仙佛,这个盛名在外却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也有一刹那的失神和恍惚。 是啊,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足够多少稚童长成青年,足够多少老翁平添白发? 少小离家老大回,是说的自己。 乡音未改鬓毛衰,是说的父亲。 顾名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已经炉火纯青,见状忙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大少爷,我们先进屋,您的房间,海蝉一直给您收拾着,灶上,也煨着您最爱吃的鱼羊翡翠汤,咱们进屋说。” 顾府大堂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早已有下人看好清茶,顾仙佛落座以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道:“我爹呢?” 顾名面露尴尬之色,道:“老爷,现在在皇宫同皇帝陛下议事,可能要晚会才能回府,不过老爷对少爷的归来也是欣喜万分,几日前就吩咐海蝉去给您准备新鲜食材了。” 顾仙佛哈哈一笑,放下茶杯,问道:“他在哪个场子里听曲?” 借口被识破,顾名只能如实答道:“听雪楼,那里新捧了一个头牌,老爷现在每天都去捧场。” 在问这个问题前,顾仙佛心里早已经有了谱,闻言只是摇头一笑,道:“得,我还是先去沐浴,准备” 顾仙佛话音未落,一条条黑影已经迅捷的冲进了房间,待顾仙佛定睛一看,才看清这些都是出身监察院的探子,一身黑色轻甲,身后上好丝绸所编制而成的外黑内红大氅,若隐若现的大氅下露出弓弩的一角,手握鹰爪刀,手腕上配有青色袖剑,可以随时弹出。 自从这群探子进屋后,锐利如鹰隼的眼光一直扫视着各个角落,面对顾仙佛平淡中带有询问的眼光的时候,也只是略微停留一刹那,然后目光滑过,继续扫视房间。 十个呼吸过后,扫视完毕,没有发现异常的探子首领发出一声口令,大部分探子转身去把守门窗,少部分精锐探子隐身到黑暗的角落里,只留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外面的事物。 顾名适时为大少爷解疑答惑:“这些是监察院的精锐暗探,三年前,监察院大司马龙且大人向皇上上表后,派过来保护老爷的,这三年,不知道为老爷挡下了多少暗杀。” “他们似乎认识我?”顾仙佛点点头,询问道。 “您的画像在他们到达的第一天就传遍了各个暗探之手,这六年您虽然略有变化,但是特征还是很明显,别人假冒不得。”顾名如实回答道。 听到自己的特征,顾仙佛来了兴趣,问道:“我的特征是什么?你说说看。” 顾名略微犹豫了一下,俯身贴到顾仙佛耳边:“颧骨,眼神,指甲以及发线。” 顾仙佛闻言,沉默不语,监察院的密探确实厉害,远远超出自己预估,对自己形象把握,已经到了恐怖的地步。 两人说着话,顾淮已经来到了大堂门口。 首先走入房间的,是一名密探首领,名黑雀,他的装扮和普通密探并不区别,只是脸上多了一个黑色金属面罩,遮住了眼睛以下的一部分。 黑雀进入房间以后再次确认无误,才侧了侧身子,把顾淮让了进来。 时隔六年,父子终于相见。 乍一看,顾淮和顾仙佛气质很像就是那种普通到极致的气质。顾淮更甚,一身枣红色棉袍,双手背在身后,面相朴实,和蔼如邻家老翁。 顾淮走到顾仙佛面前,后者起身,两人直视。 “回来啦?”顾淮首先开口,表情平淡的寒暄。 “回来了。”顾仙佛笑眯眯的点点头。 “先吃饭吧。” “好。” 这就是父子二人时隔六年后的首次对话,没有外人想的痛哭流涕,也没有皇宫里那位想的机锋重重。朴素至极,就像一个老父面对出门游玩了半天的顽劣孩子。 顾淮发话,菜自然上的很快,不出一刻钟,琳琅满目的菜肴已经摆在了圆桌上,都是些官宦之家才能吃到的珍稀美味,热气腾腾的鱼羊翡翠汤被一个秀色可餐的女子轻轻放到了顾仙佛面前,看了顾仙佛一眼后便霞飞双颊,转身离去。 顾淮挥手,所有密探与仆役一块退下,黑雀似乎有话要说,顾淮只是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后者噤若寒蝉,转身便走。 这对父子,连笑容都如出一辙。 不多时,空旷的大堂里就只剩下父子二人。 顾仙佛起身,替顾淮盛了一碗鱼羊翡翠汤,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回到位置坐下。 品尝了一小口乳白色的汤汁,顾仙佛赞道:“海蝉的手艺精进了不少,海鱼的鲜味九成被锁到了羊肉里。” 顾淮笑道:“还不是为了你小子,这六年,海蝉那丫头生怕自己手艺落下,每三天就做一次这玩意,你院子里那些下人可有口福喽。” “龙且怎么想起把自己手里的宝贝送到你身边了?六年前他虽然和我称兄道弟,但是关系绝对没有好的这种程度,更何况我离京六年,傻子也知道我不得圣恩,就算我与六皇子交好,他也不至于如此谄媚。”顾仙佛转入正题,敲打着白玉碗,眉头轻皱,若有所思,“那只剩最后一个可能,是得到宫中那位的授意,派人过来监视你,不过,这也做得太明目张胆了一点,不符合那位的作风。” 顾淮呵呵一笑:“你说的不错,宫中那位是断然不可能做出如此之事,他信奉的是均衡之道,帝王心术,鬼神不言嘛。今天我得势了敲打敲打左相,明天再指出我做事的纰漏之处,也就这样。既然如此,你再想想,龙且为何把这群命根子送到我的身边,我给你提示一下,他这次送来的,可是足足有那群精锐密探的三分之一。” 顾仙佛霍然抬头,疑问道:“你拿下了龙且?” 顾淮品了一口浓汤,笑道:“然也。” “不可能。”顾仙佛目光炯炯,“且不说龙且又臭又硬,就说他身后的龙家,你也不可能说服的。” “这世上哪有不可能的事。别慌说话,吃菜吃菜。”顾淮还是笑呵呵的,不急不慢夹着菜,“我为什么要说服龙家?这个家族盘根错节,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底牌更是无数,想说服他们?没有两三年的水磨工夫,做不到。和我合作的,只是龙且,并非龙家。” 说到这里,顾淮放下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阿暝,把你外放六年,你的成长大体让我还是很满意,但是养气工夫,还得慢慢磨练,不仅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还要做到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不过啊,也急不得,这事,得慢慢来,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这是顾淮用了接近五十年的口头禅,但是这慢慢来的老人,只用了二十四年,就位极人臣。 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叶府 当顾长凤与董长英带着那名瑟瑟发抖的小厮回到叶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半夜了。 董长英兴冲冲地带着那小厮就往叶渊海所处的大院里跑去,也不管大雨是否滂沱,但是顾长凤神却有些不对,他隐隐约约地感到,顾家似乎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虽然表面之上依旧是风平浪静,该戍守的戍守,该巡视的巡视,但是顾长凤却敏锐的感觉,今夜叶家戍守的这些家丁护院,较之往常数量多了三成,而且这些护院明显是叶家豢养在后院之中的精锐,手上全是老茧,太阳穴高高鼓起,尤其是走路之时,双眼警惕且满是精光,一看便知是常年行走于江湖之上的老手。 顾长凤随着董长英一路走下去,越往里面走越心惊,这叶家大院里面的防守实在是太过紧密,尤其是各个重要之人的房前,直接就是护院头目抱着带鞘长剑渊渟岳峙,这明显是外松内紧的口袋防守模样。 叶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整个叶家都如临大敌? 转过两个转角,步入叶渊海大院。 顾长凤下意识肌肉收缩起来,这大院雨亭里面,赫然静静伫立着七八十名黑衣人,这些黑衣人腰间都是配着统一制式的钢刀,手臂之上以红色手巾系着,而在这些黑衣人之前,有一名身材高大的魁梧壮汉站在雨亭边缘处,一手搭在腰间刀柄之上,一手握拳垫腰。 这名壮汉身着赤红色长衫,身上隐隐约约浮现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凝重气势,雨亭外面风雨极大,但是这狂暴飓风却不可能掀动他一点衣衫。 金刚境高手! 顾长凤看了第一眼便在心中确定。 在顾长凤与董长英步入叶家大院的时候,这魁梧壮汉就察觉到了,随意往门口瞥了一眼,董长英如遭雷击脸色苍白蹬蹬蹬后退三步,直到一手扶着门框才稍微止住了颓势。 顾长凤从小是跟着叶霖一起长大,虽然现在依旧是个不入品的武夫,但是这种威势他确实是见过不少,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顾长凤还是微微侧目低下了头,避其锋芒。 董长英一手紧紧抓住灰衣小厮的手腕,战战兢兢地说道:“这是这是黑旗的人!” 黑旗? 顾长凤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玩意。 董长英咽了一口吐沫,脸色苍白地说道:“要说这整个罗云城里,西城马家唯一不敢招惹,甚至见了面得避着走的,也就只有这黑旗了,这黑旗是一个帮派,但又不仅仅是一个帮派,黑旗是一群悍匪,是一群神秘的悍匪,没人知道他们的总坛设在哪里,但是他们在许多城池都有自己的坛口,黑旗势力极大,其中不乏武力高绝者,与很多身份高的大人物都有往来,我真是没想到,东床大人能请动这黑旗的大人物出山,看来看来咱叶家真是出大事儿了!” 此时老管家已经出门了,意味深长地看了董长英一眼之后,便开口邀请这两位进去。 顾长凤心中一突,暗道是不是自己身份暴露了?但是不应该啊,道德宗这三个字份量还是极重的,这叶家家主也不敢真的为所欲为,那到底是所为何事? 但若这叶渊海万一真对自己动手,自己能逃出去吗?为了取信于叶公,他是没带一个道德宗的弟子来叶家,万一这自己进去了之后,叶家突然翻脸,那就成了瓮中捉鳖了,自己跑出去的可能,不足十分之一。 就在前行的时候,那一群黑衣人里面突然有一人看了顾长凤一眼,极其隐蔽地向顾长凤打了个手势。 顾长凤的心一下子放到肚子里,韩麟春坛口的手势,这人应当是韩麟春手下的七把刀之一,既然此人在,顾长凤就心中不慌了。 进入这叶渊海堂屋里之后,顾长凤赫然发现叶家大大小小稍微上得了台面的人都在这里面正襟危坐,叶渊海一头白发,以右手拄着那根碧绿竹杖,脸色凝重阴沉地走来走去。 顾长凤刚刚走进议事厅里,叶渊海脸色变稍微松快了几分,他向着顾长凤招了招手,把顾长凤唤到自己身边,低声问了几句顾长凤近几日的状况之后,就低声说道:“你先去后边坐下,咱叶家出大事儿啦,有心人想对咱叶家下手,今日的风浪起得不小,你先坐下休息会儿,我先把手头上的事儿处理完毕。” 顾长凤坐下之后,叶渊海就将目光投向董长英,此时之间,议事厅里所有人的目光也跟随着叶渊海一起压到董长英身上,董长英只是一介赘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瞬间就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但是这种关键时刻,董长英还是硬着头皮顶着压力,开口向叶渊海问好。 叶渊海没有回话,只是脸色不变地问道:“这两天下着大雨,你去哪儿了?” 董长英弯腰躬身,恭敬说道:“回东床大人,小婿这几日一直一直在酒楼之中吃喝。”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嗤笑之声。 叶渊海面色不变,依旧波澜不惊询问道:“你每月月钱不过十八两银子,哪里来的钱财让你日日挥霍?” 董长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躬身咬牙回答道:“是娘子给的银子。” 叶渊海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得骇人。 董长英看了看四周,然后咬着牙说道:“东床大人,小婿有一要事禀告。” 叶渊海在主座之上坐下,平淡问道:“什么事儿?” 董长英挺直腰板,铿锵有力道:“东床大人,各位长辈,请听长英一言,我今日与齐老弟回来之时,在杏子街上遇到两名牛头山上下来的悍匪,这两名悍匪正在谋划着对咱们叶家下手,他们已经与田家勾结,现在已经准备向罗云城里面进攻了,作为第一站的,就是咱们叶家,而且在咱叶家里面,就是三房。” 叶渊海微微动容:“你所说的是真的?” 董长英重重点头:“小婿拿性命担保,肯定是真的,那两名悍匪已经说明白了,明日童教头不在,他们就要对咱们叶家动手了,想必东床大人已经收到消息了,但是准备还是要做得完全一些,不仅防外,还要防内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狗与人 阿暝,是顾仙佛的乳名,是顾仙佛逝去的娘亲给起的,顾仙佛的娘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名字更普通,姓管,叫静思。长相婉约,当然算不上倾国倾城,性格却极好,待人真诚,下人也都打心眼里敬爱这个和蔼的主母。 谁也不知道顾淮是否爱这个身份悬殊的妻子,但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却是板上钉钉的。这点从顾淮在外面花天酒地却从未纳一房小妾就能看出来。 哪怕管静思去世近十年,依然未有一个女子能以小妾的身份走进顾家。 官静思去世的原因很简单,源于一次惊天动地的刺杀。 秦国灭亡后,群雄并起,到乾朝大概上统一中原,足足有五十八年的光景,自天子参与争霸天下之日起,亡在乾国铁蹄和长刀下的大小王朝,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个之多。 细细数一下,谁知道乾国这个庞然大物下镇压着多少冤魂?上百万,总是有的吧? 这三十多个王朝后人,最恨的,不是冲锋陷阵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武南顺,不是坑杀二十万降卒的老将刘苍城,甚至不是坐在龙椅上那个君临天下的男人。 而是一直在帐篷里出谋划策的顾淮! 是这个男人至少粉碎了十六次针对乾国大军的围剿;是这个男人向大乾天子提出了“所有城池但有抵抗,均不纳降”的建议;是这个男人手中的笔杆为大乾的铁骑指明了方向。 每个寂静的夜晚,只要这个男人手中的毛笔轻轻一动,沙场上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人头落地。 顾淮,这是一个被数以万计的前朝后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名字。 自从大乾建国以来,针对顾淮的刺杀,从来没有断绝过,那些如蝗虫般的前朝后人,甚至把刺杀顾淮当做了人生中一个最重要的目标。 九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天气很晴朗,整个顾府却都充斥着血腥的味道,那天顾烟在边境被马贼围杀,危在旦夕。顾淮与顾仙佛父子得到消息的瞬间便开始动身,府内的精锐被带去大半,一件谋划了六年的刺杀就这么开始了。 当天,参与的刺客足足有一百二十七人,最终活着进入顾府的,只有十九人,顾府留守的精锐死伤殆尽,并不会武功的仆役挡在主母面前,战死过半。 最后,官静思被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一掌震断心脉。 那一次,乾国被顾淮翻了个底朝天,挖出与此事有关联的前梁后人六百余人,全部处以极刑,参与刺杀的那些刺客,是顾淮这个书生亲自动的刀,那名幕后指使,顾淮在他身上割了一千三百刀。 而在那一年中,牵连出的其他各国后人,更是不计其数,也是从那时开始,针对顾淮的刺杀,数量暴增。 午饭过半,顾淮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问道:“听探子报,昨天二更你就入城了,怎么现在才到家?你二弟呢?可还是不愿见我?” “两个月前我从西凉出发,这一路上经历波折不计其数,当初我带出来的亲兵足足二百人,现在你也看到了,还剩下十六个,还是幸亏有二弟护我周全,本来我以为进城会安稳一些,没想到在昨夜还是遭到了三次暗杀。”顾仙佛微微皱眉,“至于二弟,送我到家门口百丈内,就离去了,三年前的那次退婚事件,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可是也略有耳闻,二弟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对那女子也是用情至深。” 谈到这个话题,顾淮神情也落寞了一些,低叹一声:“自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啊,若没有那次事件,你二弟在京城领监察院,你在外统率西凉军,两兄弟相照应,起码十年内,是平安无事的。” 说到这里,顾淮也有一些恍惚,想到了顾烟小时候在膝下嬉闹的日子,顾烟自小生的俊俏,偏偏又是一个小武痴,六岁开始习武,前十年毫无进展,十六岁醍醐灌顶,自此以后突飞猛进,十八岁一番苦战之后一指度化邪僧圆武,名动天下。 二十岁的顾烟当今能名列四小宗师之一,有顾府庞大的底蕴作为支撑不假,但是他自身的天赋和在武道上付出的努力,却也是任何人不能忽视的。 “不过,这事我不后悔,他恨我,我认,但是谁让我是他老子,白脸红脸,都得我自己唱,再过三年,他定会认清那个女人的真实面目。”顾淮搓了搓双手,平静说道。 顾仙佛点点头,转移话题道:“这几年家里可还安好?” “家里你不用担心,你爹虽然老了,但是至少还没踏进棺材,我那些门生后人,虽然多是见风使舵之辈,但现在咱们家是顺风,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来,拿着这个。”顾淮说着,从袍袖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信纸,推到顾仙佛面前,后者起身,接过展开一看,寥寥十数个人名。 平静的收好名单,顾仙佛没有多问,父子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那些刺客还没有死心?”顾仙佛问道。 顾淮略带不屑的一笑:“刺客?这几年冒出来的的这些鼠辈,只是些前朝余孽罢了,远远不成气候,监察院那些探子们这一关他们都过不了,更何况咱自家的死士,只是些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顾仙佛在这个话题上点到辄止,他相信经过九年前的那一次刺杀事件之后,对于刺客的防范,父亲这个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比自己有数得多。 啜饮了一口顾名送进来的清茶,顾淮低声道:“明天再出去和你的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今晚先去陪陪你娘吧。” 顾仙佛平静点点头,起身道:“你不说我也会去的,告诉海蝉,今晚不用等我了,我陪娘亲说说话。” 放下碗筷,顾仙佛沐浴净手之后,独自一个人去了祠堂,顾淮依然坐在饭桌旁发呆,俏丽的海蝉坐在铜镜前怔怔出神,顾名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静静扫着落叶。 谁也不知道顾仙佛一个人在祠堂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精神格外饱满的顾仙佛才从祠堂内走了出来。 早已等候多时的海蝉接过一名婢女手里的铜盆与毛巾,仔细的帮顾仙佛洗漱。 海蝉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似乎这是一句很俗的话,能进到顾府中的婢女,哪个是长相普通之辈,更何况作为顾淮长子顾仙佛贴身婢女的海蝉? 海蝉的美丽,并不仅仅在于她的冰肌玉骨,绝美容颜,更是在于她柔柔弱弱却又无比坚韧的性子。 自从顾仙佛的娘亲去世之后,他就一直失眠,不论屋外多少高手护着,不论床褥多么珍贵舒服,他一直很难入睡,哪怕外面风声稍微大一点,顾仙佛都能从睡梦中惊醒。 只有两个时候,顾仙佛才能睡得踏实一点。 一是在母亲的祠堂中。 第二,便是在海蝉的陪伴下。听着海蝉平稳的呼吸声,顾仙佛便能很快的进入梦乡。 简单洗漱完毕后,顾仙佛拒绝了各路高手的陪同,先是去偏房看了看跟随自己从西凉一路来到这里的属下,然后和父亲告辞后,自己一个人就慢慢的溜达了出去。 白天的京城,一向无比繁华,尤其是近几年在顾淮的建议下,皇帝重农抑商的政策略有松动,商人地位得到一定的提升,户部颁布新规,允许商人乘马车,穿丝绸,后代可以入仕后,京城繁华更胜往昔。 而更重要的是,这几年国库的收入,直接上升了三分之一。 顾仙佛走在京城最出名的九安街上,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商贾掮客,突然想起忘记从哪听来的一首诗,通体记不清了,不过其中有一段应该是这样的: 求珠驾沧海,采玉上荆衡。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鹦。 炎洲布火浣,蜀地锦织成。越婢脂肉滑,奚僮眉眼明。 通算衣食费,不计远近程。经游天下遍,却到长安城。 商人得利,其实就是天下得利啊! 怀揣着满腹感慨,顾仙佛买了几个面人,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穿过九安街,拐入了一个略微生僻的巷子。 这条小巷静谧深远,路口植着两株树冠如盖的梧桐,与繁华热闹的九安街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有在京城土生土长或住久了的老人,才会了解一些这条小巷的名声。 小巷名字也符合这个意境,叫乌衣巷。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两个长相憨厚的中年人在顾仙佛之后步入乌衣巷,正疑惑目标怎么突然不见的时候,一柄狭长黝黑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其中一人的后腰上。 持刀者很谨慎,整个躯体都藏在了被挟持住的中年人身后,只有一只稳定的手握住匕首,牢牢抵住其后腰。 “少爷,我们是圣上派来负责保护右相大人的大内侍卫,今天看少爷独自外出,怕出危险才擅自决定一路相随,请少爷恕罪。” 另一人看到同伴被制服,马上简洁明了的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他清楚现在多说一句废话,同伴就多一份生命危险。 “腰牌。” 顾仙佛慢条斯理的伸出左手,接过另一名中年人慌忙递过来的腰牌,检验无误后,才收起了匕首,笑眯眯的从背后走了出来。 “少爷好身手,看来是我俩画蛇添足了。” 两人苦笑一声,抱拳请罪。 “如果不是看你俩走路的路数像是大内的,你们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顾仙佛笑着,语气里却充满寒意,“我念你们这次不懂规矩,饶过你们,下次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们敢擅自行动,我就把听话这两个字,刻在你们的胸口上。” 本来想露脸的两人闻言,打了个激灵,严肃道:“遵命,大少爷。” 顾仙佛转身,懒洋洋道:“记好了,不论你们之前是什么身份,进了顾家,就要守顾家的规矩。顾家,不需要积极的人,只要听话的狗。滚吧。” 下一刻,灰头土脸的两人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乌衣巷。 而顾仙佛,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一步一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君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白色的大旗在湿润的风中翻滚,两军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停住。 虎豹骑的武士们好奇地望着那些甲胄精良的北越战士,虽然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那么久,他们身上手工锻造的鳞甲依旧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沉重的铁盔上洒下了黑色的长缨,一直延伸到鼻尖保护了整个面部的额铁掩住了他们的面容。猩红的金色菊花大旗下,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武士,他笼罩在沉重的铁铠中,像是整个用黑铁锻打出来的。 整整有四十年,北越的军队不曾踏上北陆的草原。蛮族武士们既鄙夷这些北越人的怯懦,也警惕着他们精良的甲胄和刀剑。虎豹骑武士们的父辈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出战,如今见到当年的仇敌,心里都隐隐地不安。 北越战士们的心里则是惊惧。看见对面浮云一样的上千面大旗下,立着那么多胸阔腿长的健马,一色的漆黑,高出北越战马一尺。战马在蛮族骑兵的驾驭下仍旧不安地翻着蹄子抖动马鬃,乍看去那片马潮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雷云孟虎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有些虚软。他是军旅世家的后人,长辈们说起风炎皇帝北征,少不得说起这些披挂着粗铁环甲的蛮子,他们发疯一样呼吼着插入皇朝大军的两翼和阵后,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北越名将们毕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远不是两国交欢的热烈场面,草原上只有战马的低嘶,此外竟是别样的寂静。 “大君,我们是主人。”大合萨压低了声音。 大君默默点头,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阵前黑马上的武士跳下战马,他解去头盔,抛下了大氅,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草地走来。 大君有些错愕,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看他脸侧刀削一样整齐的两撇颊须,一头带着褐色的花白头发用一截皮绳束起。除去那身重铠,他不像北越的使节,却像上了年纪的虎豹骑武士。 “大胤朝所属下唐国三军大制司、唐公爵百里公钦使拓拔山月,参见北陆大君、青阳国主。”武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半条小腿没入了泥泞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北越武士们争相下马,扯着马镫都单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将不跪,他双手举起,猩红色的大旗上,金线所绣的菊花亮得耀眼。 大君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对的人是谁,他立刻下马,矮身扶住了拓拔山月的胳膊。 拓拔山月并未起身,而是从贴身的甲缝中取出了一只青灰色的鲨鱼皮袋子,解开袋口的封绳,将火漆封缄的卷轴高捧过头顶:“唐公爵的手信,拓拔山月带到了,没有辜负百里公和大君的期待。” 大君扭头示意,青阳的文书传译疾步上前接下,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呈北陆大君、青阳国主座下:夫万载之远,天地之分,无九州七海之谓,世间诸族,本骨肉之无间,交相亲爱,同涉沧桑。 百代之遥,神帝立国,无三陆华夷之隔,普天万民,皆兄弟之共融,平安谐乐,共辅英主。 天下何以裂分,兄弟何以征战,人心何以背离,北越北陆血肉之亲,何以竟成寇仇。吾每思及此,常自扼腕。 ……“ 没有人敢出声,这些繁文缛节北陆的武士们乃至大君本人都听不明白,不过文书朗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远远地送了出去,将战马的嘶鸣声也压下了。从辞意猜测,再不是以往北越皇朝剑拔弩张的威压,而是北越北陆之间亘古就罕见的善意。 大君侧眼打量着北越使节,最后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绳挂着一面小小的银牌,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愿两国自此如兄弟手足,永为和睦之邦,教化万民,传至千载。大胤朝下唐国公爵百里景洪手书奉呈。” 文书朗诵完毕,又将卷轴呈还给大君。大君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短暂的沉默后,贵族和武士们一起高呼起来。 拓拔山月起身。锦衣小袖的奴隶们从队伍中迤逦而出,长而厚软的羊毛毯卷开来一直铺到他的脚下,奴隶们在毯子两侧安置小桌,桌上铺开华丽的细缯,架起了烧烤全羊的火堆,浓烈的酒香远远飘来,大坛大坛的蛮族烈酒被揭开了锡封。 下唐武士们从未见过草原迎客的大场面,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忽然就被美酒和丝绢围成了欢宴的场所,虎豹骑的武士们撤了下去,年轻的女奴们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座,所见都是笑容,他们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去,每个人都有些兴奋难耐。 “大君的盛情,真是叫人感激不尽。”拓拔山月低低地赞叹了一声,躬腰行礼。 “一些小小的款待,又怎么比得上拓拔将军带来的厚礼?”大君又一次扶起他,“百里公爵的信,是什么礼物也比不上的,我们蛮族等着和北越上国的朋友忘记仇恨、一起坐下喝酒的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拓拔山月和大君并排在主座坐下。 “为北越上国的钦使和兄弟举杯!”大君高举起银质的大杯。 贵族们一起举起了银杯,下唐武士们也跟着举杯,杯中蛮族的美酒呈淡淡的青色,隐隐有梨子一样醉人的香气。所有人一齐将杯中的美酒饮干,然后几乎所有的下唐武士都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忽然涨得血红,几个人趴在桌上,不停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大君的笑声高亢爽朗。 雷云孟虎坐在拓拔山月旁边,双手用力卡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从嘴巴到胃里,都像是火在烧,那酒竟然像是要把内脏都烧穿一样,大君的笑声令他勃然生出一股怒气,却说不出话来。 拓拔山月瞟了他一眼:“也要学人喝这么大杯么?古尔沁的烈酒,又怎么是你们能够放开来喝的。” “为我们的北越客人们送酒。”随着大君挥手,年轻的蛮族少女们从各处涌到了中间的毯子上,她们穿着烈火一样明艳的马步裙,鹿皮的小马靴,披着洁白的长纱起舞,笛子和小鼓在周围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少女们且歌且舞,两袖的白纱扬上了天。 舞蹈和歌曲分去了下唐武士们的注意,惊诧中那酒的烈性似乎也慢慢地淡去了,又有奴仆上来捧着烤好的羊肉和北陆难得的新鲜水果劝酒。下唐武士们学会了小口小口地喝着青阳的烈酒,新烤的羊肉也不膻,嚼着隐隐的有股甜味。雷云孟虎是这次出使的副将,他心底不断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醉酒。可是渐渐地,所闻所见都是欢腾的景象,少女们的笑容仿佛阳光一样照人,劝他喝酒的奴仆又额外地卖力,他也无法推拒,喝到最后他只觉得酒意冲上了脑门,眼前朦朦胧胧地都是少女们袖子上的白纱起落,之前对于蛮族最后一丝警觉也在酒意中溃散,不由得跟着乐曲就打起了拍子。 大君一再地举杯痛饮,青阳的贵族们也只有跟着干。蛮族的酒量远不是北越武士们可以比的,可是整坛整坛的烈酒不断地呈上来,贵族们的醉意也越来越浓,每个人脸上都浮起半醉的酡红。 大君扫视着周围,将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当”的一声,拓拔山月也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都是格外地清明,没有半点醉意,在欢宴的场面中,显得有些突兀。 “我们和北越的朋友打了这么多年仗,难得这样放开怀痛快地喝酒,看到这样的情景,真是开心。”大君移动了坐垫,改为和拓拔山月面对面,微微地躬腰行礼。这样谦恭有礼的姿态完全像是北越世家的贵族,拓拔山月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知道这位蛮族之主曾在这些事情上花过很大的心思。 “古尔沁的美酒,还像当年一样的烈。”拓拔山月按着胸口,以蛮族的礼节回应。 大君和拓拔山月都笑了起来。同是放开了痛饮,大君和钦使醉得慢,并不是酒量大,拓拔山月第一口喝下,就明白自己和大君桌上的酒掺了一半的水。青阳的古尔沁烈酒,是北越也闻名的青阳魂,真的喝起来,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早就听说拓拔将军也是我们蛮族的汉子,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能坐下一起喝酒的,就是朋友了。这样的机会百年也难得,我们青阳愿与下唐国从此结为万年之盟,是诚心诚意的。以往有过什么仇恨就一把都抹去,盘鞑天神在上,见证我的诚心!”大君举手指向天空。 “我们下唐的诚意,天地为证,如果有所欺瞒,鬼神都不能饶恕。这是敝国主私人送给大君的礼物。”拓拔山月弯腰驱前,从贴身的甲缝中再次取出了一个锦包,隐秘地呈上。 大君解开了那只绣金的红锦小包。一枚晶莹剔透淡蓝色玉印躺在红锦中,触手冰凉,有如一块清冰,其上雕琢为盘踞的龙,身后扬起的双翼脉络也清清楚楚,张开的龙嘴中,含了一粒黑色的珍珠。大君将手托在玉印后,隔着三寸的玉石,竟然可以看清自己的指纹。他不动声色,最后翻过来看了看印文,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百里国主以这么珍贵的印石送给我,不知道何时才能用上。” 拓拔山月恭敬地拜了一拜:“北越战祸频繁,敝国主忧心忡忡,眼看黎民受难,可惜国小力微,无从拯救。仰慕青阳铁骑的英武,于是有了这番结盟的诚意,快则五年间,慢则十年间,大君必将越海称霸,彼时若是这枚玉印有幸印在大君的军令上,就不枉费我们国主的一番深意了。” 大君直视他的双眼,透出耐人玩味的神情,手指拨弄这那枚玉印,久久的并不说话。拓拔山月正对他的目光,也毫不闪避。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大合萨隔着很远,就像是大君和北越使节把酒言欢,可是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 “来,拓拔将军看看我的儿子们!”大君放开了声音。 王子们闻声离席,并排站在主座前,拓拔山月也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大儿子比莫干,掌管我部的军令和祭祀,已经二十四岁了。” 比莫干按胸行礼:“拓拔将军好。” 拓拔山月回礼之后,回顾自己带来的下唐武士们,雷云孟虎已经醉得趴在了桌子上,好在总有一个酒量大的亲兵,跌跌撞撞地去马背上摘下了行李,捧出一个白色绫子的包裹。拓拔山月解开绫子,周围的人一齐惊叹起来,里面是一支玉石的笛子,北陆不产玉石,都要高价从北越购买,可是谁也不曾见过这样没有一丝瑕疵的玉石笛子。它衬在白绫中,和绫子的颜色区别不开,只在末端系了红色的流苏,就那么一缕红,却红得华丽之极。 “小小的礼物,曾听合萨说大王子喜欢音乐。”拓拔山月把笛子捧上。 大合萨心里凛然,只在下唐的太常卿面前略略地提过,都被下唐的文书记录在案了。比莫干接过笛子,惊叹着摸索起来,分明是很喜欢这件礼物。 “这是我的二儿子铁由,铁由已经二十一岁了,跟着他哥哥一起办事。” 拓拔山月这次捧上的是一匹素色的锦纱,蛮族不善纺织,锦纱也是价值不菲的礼品,不过相比赠给大王子的玉笛,总显得普通了。 拓拔山月捧了上去,轻轻地摊开:“这匹美人青,是我们北越最华贵的织锦。这种青色的染料,从花瓣上取得,据说几十亩的花色不够染一幅美人青的织锦。织工称为三重羽,虽然轻薄,却有三重羽毛的纹路织在其中,一个织娘一年也不过织几尺。宛州如今已经买不到这样的织锦,宫中存有最后一匹,国主愿以此薄礼为赠。” 随着他轻轻一抖,那幅轻薄的锦纱有如一道青色的烟气一样四散开来,随风抖开的时候,一重一重的羽纹飘忽莫测,那淡淡的青色却华丽得令人出神。铁由呆了一下,急忙矮身去一揽,生怕锦纱扫在了地上。拓拔山月微微一笑,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我的三儿子旭达汗,”大君再指,“旭达汗二十岁了,是我最聪明的儿子,他管着部落里的放牧和文书。” “久闻了。”拓拔山月从亲兵那里接过了礼物抖开,一件银色的软甲暴露在人们的面前。那是一件极轻极薄的甲胄,表面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随着风来,竟然像轻衣一样震颤。 “这就不是出于人手了,世上也只有河络的工艺可以铸成这样的贴身甲。材料是河络不外传的珊瑚金,每一枚甲环都只有粟米粒大小,光是穿成甲胄就要费五年的时间,要想刺透它,可是难了。” 拓拔山月呼地转身,从亲兵手上拔出一柄利刃,众人惊得退了一步,拓拔山月将软甲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一刀斩下。王子们也惊得失色,拓拔山月一出手,刀上带着一阵犀利的低啸,是极大的力道,就算是一件纯钢的硬铠也难保说不被斩开。可是刀落在那件软甲上,竟然像是砍中了涂油的硬钢,稍微一侧就滑了出去,甲面上却没有留下痕迹。 “希望这件铠甲,可以帮得上三王子。” 旭达罕赞叹着接过,触手才感觉到那件软件表面像是珍珠一样滑,手几乎捏不住。 “这是我最勇武的儿子贵木,他年纪只有十六岁,可是刀法比哥哥们都好,是我们青阳部的小豹子。” 拓拔山月把那柄刀在手中一横,上前一步奉上,对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礼数也是整齐的,一如对他的哥哥们,“青阳部最勇武的王子,敝国主也听过这样的传闻,今天我第一眼看到了四王子的刀,就知道这不只是传闻。” “我的刀?”贵木诧异地摸着腰间的刀柄。 “这样雄伟的战刀,定是狼锋刀吧。能够学会木犁将军最强的刀术,当然是狮虎一样的勇士。”拓拔山月低头捧着刀,“就请以这把刀,助四王子的威武。” 贵木上前一步,双手探出去接刀。 “四王子小心!”拓拔山月喊了一声。 贵木的手却已经摸到了刀身。拓拔山月那一声喊出来,他的手指已经在刃口上拂了拂。他也品鉴过许多好刀,只要摸摸刃口,就能觉出刀质。可是一触这刀的刃口,像被蚊子在手指上叮了一下,他急忙缩手,一滴鲜血已经留在刀刃上。他发愣的时候,那滴血从刀身上缓缓滑下,一丝痕迹也不剩下了。 “好一把快刀啊!”大君也赞叹。 “这是狮子牙。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刀,但是一直是敝国主的爱物,拓拔平生见过的刀,没有超过它的。”拓拔山月从怀里掏出手巾和刀一起递过去,贵木接了刀,手巾却落在地上。他惊叹着凝视刀锋。旭达罕也不由得去看自己手里的软甲,这样一柄利刃竟然也无法砍伤河络的珊瑚金铠甲。 “拓拔将军准备得很仔细啊,”大君淡淡地笑,“这四件礼物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拓拔山月正从亲兵的手里接过最后一件东西,也是一个白色绫子的包裹,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大君这么说,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他迟疑了一下,环视周围:“世子殿下不在这里么?敝国主也为世子准备了一份薄礼。” 周围忽地静了起来,大合萨扭过头去,大君愣了一下,抬眼望着远处。片刻,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感谢百里国主的厚意,可惜阿苏勒看不到这份礼物了。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百里国主带给阿苏勒的是什么?” 拓拔山月沉默了一刻,解开了白绫,这次只是一片简简单单的白玉版,四指宽,书页般长,其上镌刻着难解的文字,文字中填有朱砂。 “听说世子身体不好,想不到会早夭。这是敝国的长生符,是世子所用的礼器,被立为世子的,则请秘道大师制作玉制的长生符,以倾国的吉运保佑世子,延续国祚。这是敝国世子百里煜殿下童年所用的长生符,国主说煜世子也是年幼时候身体虚弱,身怀这件礼器后鬼神不敢侵,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如今已经有如常人,所以……” 大君接过玉版,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放进自己的袖子里,“感谢国主这番心意,可惜阿苏勒是个没福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白起与蛮溪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广袤无垠的千里黄土之上,入眼全是苍凉的金黄,在如血夕阳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多了一分悲凉。 在这片苍茫土地之上,十人十骑正缓缓朝前行来。在这十人之后的半里距离之处,有三辆马车小心翼翼地跟着,既不敢跟的太近惹得主子不高兴,又不敢落得太远听不见主子呼唤,这等玄妙的速度,可难为了拉车的六匹矮脚马。 顾仙佛与白起二人分别骑在两匹西凉大马之上位居队伍前方,为了应对这玉门关连绵不绝的风沙洗礼,顾仙佛披上了一件黑色罩衣,而为了防止风沙倒灌于口鼻内,就连面上都戴上了黑色面罩。也就是现在是刚刚入春的天气,若是再过两个月,这个装束出门虽能不被风险侵袭却也难逃闷热之苦。 顾仙佛从长安中带出来的恶犬蛮溪第一次见到如此波澜壮阔的地貌,围绕在顾仙佛的西凉大马旁边上蹿下跳好不快活,而被它围绕着的那匹西凉大马,内心里虽然对这只凶神恶煞的畜生充满了恐惧,但想到自己也好歹是上过战场的战马便也没有在炸毛,昂首挺胸地甩开小碎步,就是不敢低头看蛮溪一眼。 在这二人之后的八人中,有三人是顾仙佛从顾府中带出来的实打实的天字高手,一名拳术高手,两名刀法高手,这三人面相各异但却都是未披罩衣却怡然自得,风沙欺近他们周围三尺之内就烟消云散,这一手不大不小的本事让白起带出来的五个随从看了暗自羡慕不已。 他们五人中最高的也莫过于玄字中品,与顾府的这三名天字高手之间的差距,说是天堑也不为过。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风沙终于小了些,顾仙佛摘下覆面的黑色面罩,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粗粝气息的西凉空气,难得的心旷神怡。 白起也摘下面罩驾驭战马落后顾仙佛半个马位,笑着为自己的新主子解释道:“爷,您可甭看咱这玉门关周围一片荒凉,但是俗话说物极必反,再往西南方向走大约半里地,那儿便是一土壤极度肥沃之绿洲,玉门关周围的百姓,多靠绿洲养活,而咱要去的绿洲,是方圆五十里内最大的绿洲,到了那里,爷就能休息会儿啦。” 顾仙佛打量着周围环境,随口说道:“出来这接近一天的光景,一只能猎的活物都没见到,谈什么休息?” 白起搓着手尴尬笑道:“爷,这可怪不得末将,玉门关这地儿您又不是不知道,能吃的活物早让咱给吃干净了,这次出来,爷您就当看看风景,若您想打猎,末将这就遣人去城里采购猎物放出去,三日后,爷保管能打到猎物。” 顾仙佛笑了笑,道:“我可等不到三日后,没有猎物,咱可以猎人啊。人比畜生跑得快,猎起人来,多有意思。” 白起一愣,干笑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顾仙佛哈哈一笑,道:“说个玩笑话而已,白参将莫当真。” 说罢,顾仙佛摘下马背上镶金戴玉的大弓与箭袋向后一扔,那名拳术高手接过后,把箭袋往马鞍上一挂,从中拈出一根铁箭搭在大弓之上,朝着天空之中挽出一个满月。 随着一声尖啸传来,那根铁箭势如破竹飞出,半空中有一行自南方归来的大雁正好途经玉门关,这根尖啸着的铁箭顺利地贯穿了最前方的那只开口雁的脖颈之后又往上飞了十余丈,这才力道用尽跌落回大地。 不用顾仙佛吩咐,蛮溪嗷嗷叫着便蹿了出去,速度之快势如奔马,在地上卷起一道长长的黄烟。 顾仙佛驾驭着明显放松了下来的西凉大马缓缓跟着蛮溪走去,同时轻声问道:“郎中要的那三味草药,什么时候能送到?” 白起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其它两味还好说,在今日入夜之前都能送到,就是有一味‘前莹草’,产地与玉门关相差十万八千里,末将已经遣了数百人出去寻找,今日出门前刚刚得到消息,有一支药材商队似乎有此味药材,但是距离……” 顾仙佛微微抬起马鞭打断白起话语,平淡道:“命人把这个消息在今日入夜之前传递给卫小凤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 白起故作诧异:“卫小凤将军?敢问王爷卫将军在……” 顾仙佛微微侧目,瞅了白起一眼。 白起脸皮倒是厚实,尴尬地搓手笑了笑,抬手招过两名随从在其耳边吩咐两句之后,两名随从点点头,挥动马鞭便脱离队伍朝卫小凤驻扎之所玩命奔去。 看着顾仙佛的行进方向,白起微微一怔,随即疑惑问道:“王爷不去绿洲看看?” 顾仙佛轻笑道:“本王若是想看绿洲,那还来西凉作甚?长安、太平郡乃至泊榭郡,哪里景色比不得西凉比不得玉门关?传令后方,在此地埋锅做饭,你们随本王再去前方转悠转悠,今夜我们便在这广袤无垠的黄沙地上歇息。” 白起微微一抬马鞭,一个机灵些的随从立即调转马头朝后面那三辆马车奔去,白起跟在顾仙佛身后,略带忧虑说道:“爷,再往前八里,就是张胡子的地盘儿,张胡子是除了末将之外在玉门关实力最强大的马贼,本身也是一个嗜杀成性的地字高手,王爷还是小心些便是。” 顾仙佛豪爽大笑,以马鞭指了指身后三人,朗声道:“有这三位在,来多少马贼都是送死罢了。” 此刻跟随顾仙佛外出的三名天字高手饶是修炼到了接近枯井无波的心境,但是听到顾仙佛豪气话语看到白起复杂眼神,还是心中俱都微微一动。 蛮溪叼着一只垂死的大雁摇头摆脑地跑了回来,一边向顾仙佛邀功一边蹦蹦跳跳的靠近肌肉顿时紧绷起来的西凉大马。 顾仙佛虚甩一下手中马鞭,笑骂道:“得意个什么劲儿,有能耐你去天上给我咬下一只大雁下来,行了行,这只大雁赏你了,晚上别再来蹭吃的了,一边儿玩去,别把血蹭马身上。” 蛮溪“幽怨”地看了顾仙佛一眼,叼着大雁来到白起带出来的一名长随身边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那名长随也算机灵,就在蛮溪快要不耐烦之际弯腰小心翼翼地接过蛮溪口中犹自在轻微扑腾着的大雁绑起双腿挂在马鞍之上,蛮溪兴奋地嗥叫两声,便继续兴奋地出去东跑西颠了。 顾仙佛一行人又沉默地行进了大约一盏茶冷热的功夫,犹自挣扎着的夕阳终于完全落入黄沙之中,天空中是一片瑰丽的暗黄之色,与地上一片广袤相连在一起,跟白天的玉门关似乎是两个地方。 蓦然,顾仙佛带出来的三名天字高手几乎同时策动马匹来到顾仙佛周围严阵以待。活蹦乱跳的蛮溪也骤然停住脚步,脖颈之上毛发须张,露出犬牙嘶吼地望着斜前方。 顾仙佛皱眉,轻声问道:“怎么地如此如临大敌模样,出什么事儿了?” 一名刀法高手浑身气机若恢弘巨瀑引而不发,右手已经折在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刀之上,听到顾仙佛垂询之后双眼依旧目视前方,平静说道:“前方气机紊乱,应是有人争斗,看气机强度,应有两名地字武夫才对,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属下怕一时眼拙被高人蒙混过关,不得不防有人趁乱做事。” 顾仙佛看了心惊胆战地白起一眼。 白起皱眉沉思良久方道:“爷,这两名地字高手不可能是出自张胡子的沙牛岭,末将敢拿项上人头担保,沙牛岭上就张胡子这一个地字高手,这三年以来,肯定没有第二人。” 顾仙佛看出白起并不似说谎,沉吟片刻后说道:“走,咱们上去看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逛了一天,总算看到点活人气儿了。” 那名方才出言的刀客轻声阻止道:“王爷,这地儿千里黄沙,出现这种争斗之事本就事发蹊跷,我们只有三人,应险能力不……” 顾仙佛轻轻一磕马腹策马上前,边摇头道:“无妨,本王心中有数,你们小心提防便是,出不了多大乱子,再说了,本王这二十余年也不是吃干饭长大的,若有险情,本王溜的速度三位可要长见识了。” 顾仙佛这一番话说得三名天字高手哑口无言,只能一边小心戒备着一边护在顾仙佛左右。 顾仙佛边策马前行边对白起笑道:“在西凉,这种热闹是大家最爱看的,每逢街上或房上有人争斗,甭管是不是高手,不出一刻钟,周围就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手快眼毒的庄家,都能在大战开始之前开出盘口来。西凉虽贫瘠,民风也剽悍,但是也讲规矩,一对一的比武之中,除非一方落败,否则谁都不准插手,盘口一开不论输赢,谁也跑不了,白参将你说,这算不算君子固穷?” 白起这个草莽并不懂君子固穷的意思,只能干笑着点点头,顾仙佛也不为难这大字不识的便宜参将,双腿一夹马腹缰绳一甩,胯下西凉大马长嘶一声便纵马奔驰起来,白起与那三名天字高手紧随其后,生怕顾仙佛有一点闪失。 约莫纵马奔驰了两刻钟的功夫,顾仙佛终于来到这事发之地边缘,轻轻勒住缰绳。 与顾仙佛所料恰恰相反,这次争斗之中有马贼参与不假,可惜这些马贼却不再是之前耀武扬威的一方,反而是哭爹喊娘被追杀的一方。 前方约莫是三十余名马贼,大部分身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伤口,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一边哭嚎着一边玩命向前奔去,一个个连回头张望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手脚并用的向前奔去。 在这些马贼身后,并无大军追杀,只有三名白衣飘飘的出尘女子在仗剑追杀,这三名女子应该是出自同一宗门,身上衣裙手中长剑近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比这更相同的是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酷气息,面对这三十溃散马贼犹如面对一群猪狗,长剑落下之时从未有半点犹豫。 按照这三名女子实力,屠杀掉这三十余名马贼轻而易举,但是她们却偏偏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在后面仗剑驱赶着,但凡发现有精疲力尽马贼之后才飞身上前刺出一剑。 顾仙佛双手放开缰绳抄在一起,细细打量着这三名白衣女子,中间一名年轻一些,容貌秀丽冰肌玉骨,相貌之中透着一股不凡之气,而在白衣女子身后的两人,年龄相对大一些,容貌虽然也算姣好但却远远比不得中间女子,观此二人言行,应当是这年轻女子的护卫。 看到顾仙佛一行人赶到,这群马贼仿佛看见了救星,也不管自己大当家与白起恩怨,直接连滚带爬地便滚了过来。 年轻女子微微皱眉,竟然不问是非直接提起长剑便朝着顾仙佛面门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好看的皮囊独一无二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顾仙佛视而不见。 就在这雪亮剑尖离顾仙佛眉心尚有半尺之际,执剑的白衣女子突闻一声龙吟虎啸之声,然后自己小腹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之感,不等看清是何人出手,手中长剑已经断为两截,整个人也倒飞而出数丈远。 白衣女子所带两名护卫之前拦主子不住一颗心已经提起大半,看到主子去势凶猛退势更猛之后内心暗道苦也,这下回到宗门不论如何一顿鞭刑都是跑不了的。 年龄稍长一些的左边那名护卫眼力毒辣一些,自然能看出方才少主刺剑之时是被那年轻人左边的扈从抽刀断了长剑的同时又被右边扈从一拳打飞。 这名护卫纵身一跃,牢牢接住白衣女子倒飞而来的娇躯,第一刻先把手搭在少女手腕之上,观其脉搏虽然紊乱却还算强劲之后方才放下大半心来,心中长舒一口气暗道虽然回到宗门得受一顿鞭刑,但是起码不用被剥皮抽筋了。 轻轻把少主交到另一人怀里,那名地字上品的护卫看向顾仙佛的眼神中已经满是恶毒,方才顾仙佛这方二人出手都留有余地,她自然不会认为顾仙佛一行人中有三名天字高手,只当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亦是有着两三名野路子出身的地字高手护卫便来戈壁之上找些乐子了。 那名地字上品的护卫轻轻咳嗽一声,朗声道:“妾身乃素衣山左护法袁娷,今日护卫少主下山历练,尔等不问青红皂白打伤我家少主,到底是何居心?!” 顾仙佛眉头轻轻一皱,对于素衣山这三个字他当然不会陌生,一直说自己是长安第一号大纨绔的上官素手正是出身于素衣山,不过听上官素手的只言片语,她在素衣山之上的生活并不如意才逃下山来,而那份矛盾似乎正是与眼前的这个素衣山少主产生的。 当日在长安瘦湖之畔,顾仙佛被拜火教刺客袭击,最后虽是无恙逃脱但他却把这份罪名按在了素衣山头上,没想到素衣山在朝廷打压之下竟然来到了这玉门关附近,看来当日刑部对顾府的指令完成得真是不遗余力。 眼看顾仙佛不说话,那个名唤袁娷的护卫只当是这名毛头小子并未听过素衣山名号只在苦苦思索,当下袁娷便冷声道:“我素衣山虽说不是那江湖八大门派之一,但几百名地字高手还是能拿出手的,我再问一遍,尔等到底是何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伤我家少主,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与我素衣山开战不成?!” 顾仙佛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袁娷真诚问道:“大婶儿,你眼瞎吗?” 袁娷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被顾仙佛吐出的这个称呼气得咬牙切齿。 顾仙佛右手拿着马鞭轻轻敲打着左手掌心,满不在乎说道:“本……少爷就坐在这里,你家那不开眼的少主拿剑便刺向本少爷面门,是你眼瞎没有看见?还是你家少主眼瞎没有看见?” 袁娷冷哼一声,怒道:“我家少主在剿灭马贼,你这厮不仅打扰我家少主功德,反而转过身来庇护这些杀千刀的马贼,你这厮到底是何居心?莫非你与这些马贼是一丘之貉?!” 顾仙佛拿马鞭挠了挠鬓角,轻笑道:“你这恶毒婆娘认为这些马贼是功德?” 那名素衣山少主终于调息完胸口中的气血激荡,伸出右手抹掉嘴角血渍站起身,冷哼一声倨傲地看着顾仙佛,冷声道:“这些该死的马贼祸害百姓,本少主刚刚撞见他们在杀害过路商贩,当然便是谁都可拿的功德,本少主不管你是谁,你扰我功德庇护马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断一臂剜去双目,本少主代替素衣山饶你罪过。” 顾仙佛点点头,道:“拦路抢劫罪不至死,但若谋财还要害命,那便该死了,方才你这小娘皮说这些马贼是谁都可拿的功德,我看不错,你能拿得,我自然也能拿的。” 说罢,顾仙佛便轻轻看了身旁那名摩拳擦掌的拳术高手一眼。 素衣山少山主大怒,指着顾仙佛怒道:“你这厮说谁是……” 可惜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一拳打断。 之间那名受顾仙佛吩咐的天字高手自马背之上高高跃起三丈,落地之时狠狠一锤地面。 宛若洪钟大吕的声音骤然传出,激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 待到黄沙散去之后,三十余名马贼俱七窍流血而亡,离那名拳师最近的七八名马贼吐出的血都是黑色的。 而顾仙佛一行人连同马匹却未有丝毫不妥,这当然不是顾仙佛又神功护体,而是身旁的刀客长刀出鞘半尺,无形刀罡已经牢牢护住自己一行人,把那股子恐怖的冲击波完全挡在其外。 黄沙刚刚散去,袁娷却突然拔出长剑冲了上来,一边以搏命的姿势朝着顾仙佛弯腰递出一剑一边怒喝道:“少主快走,这是两名天字高手,我拖延不了多少……” 一柄长刀自她后心探出。 一直未曾动手的刀客面无表情地收回神出鬼没地那一刀,一脚把袁娷的尸体踢飞三丈远。 落地之时,袁娷已经气绝身亡。 长刀回鞘,未沾半分血迹。 顾仙佛遗憾摇头:“天地之间的差距,怎么可能是搏命就能填平的呢,你说对吗,少主?” 素衣山少主经此变故几乎吓傻,听到顾仙佛问话后方才反应过来,一手指着顾仙佛后退两步一手捂嘴战战兢兢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仙佛看了白起一眼,一本正经笑道:“马贼。” 看着顾仙佛的笑容,所谓的素衣山山主几欲昏厥。 顾仙佛看了另外一名护卫一眼,笑道:“素衣山送的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什么时候玩腻了,我什么时候给你们送回去,给你们山主带个话,一个被朝廷打压如丧家之犬的二流门派,谁给你的勇气作一方土地的守护神,马贼自有官府治,你想行侠仗义可以,但是想到官府报备,这是底线。行了,滚吧。” 那名护卫也是果断之人,听了顾仙佛如此说辞之后咬牙道:“不知公子可否留下尊姓大名,我素衣山改日定当登门讨教。” 顾仙佛笑了笑,轻声道:“想要找本王要人,便去西凉王府吧。” 那名护卫深深看了顾仙佛一眼,也不管此言真假,在心底记下这句话后低声道了一句少主保重之后便莲足轻点飘然远去。 顾仙佛望了那素衣山少山主一眼,平静道:“告诉本王你叫什么。” 素衣山山主此时心中的惊悸一大半不翼而飞,平静说道:“我叫郑盈盈,我娘是素衣山山主,你真是西凉王?你真是顾仙佛?吹牛的吧?我看着你一点都不想,你长得也太磕碜了一点吧,上官素手那贱人就是为了你背叛我素衣山?” 顾仙佛面色一冷。 身旁拳师一拳隔空轰出,郑盈盈一口鲜血呕出来,但是却依旧面带笑意,她一步一步走进顾仙佛,笑容中都带着三分凄厉,她一字一顿道:“我娘一直与我讲,山下男人有好人,但是太少,别指望我能碰见;山下男人大多数还是如猪狗一般贪婪的恶心之人,所以,顾仙佛,你不会杀了我的,我这么好的皮囊,自己看了都觉得惊艳,你身为一个男人,怎么会舍得杀了我?” 顾仙佛冷笑:“就你这破烂模样,由内而外哪里能比得上我家素手?” 一听到顾仙佛拿自己与上官素手相比,郑盈盈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猫尖锐嘶吼道:“别拿我与上官素手那个贱……” 拳师又是两拳轰出。 郑盈盈接下来的话语被呕出的鲜血打断。 但她还是凄厉地笑着,笑容里隐隐约约充满着挑衅。 看啊,你还是不敢杀我。 看啊,你还是对我这身皮囊有想法了。 顾仙佛看着郑盈盈,一字一顿说道:“郑盈盈,本王不管你是一心求死,还是想与素手一争高下,本王对此都不关心,你对于本王而言,就是一个乐子,你若是让本王觉得你这个乐趣很无趣了,那么你就会马上变成本王的功德,你懂吗?” 听顾仙佛说完,郑盈盈还是一直在笑,只是没有之前的挑衅味道了。 顾仙佛调转马头,胯下西凉大马踩着一地的尸体慢慢朝来路走去。 郑盈盈沉默地跟在顾仙佛马后,她是有着几分傲气的女子,但是在这种傲气却没有经过世俗打磨,空有其表又无所事事,等这口气一松,她才真正为自己命运前途担忧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宝刀之争 在河北沧州道上。时近岁晚,道上行人稀少,韩麟春骑著一匹高头长腿的黄马,控辔北行。 十年前的腊月,他与辽东大侠刘山水在沧州比武,以毒刀误伤了刘山水。刘夫人自刎殉夫。他与刘山水武功相若,豪气相侔,两人化敌为友,相敬相重,岂知一招之失,竟尔伤了这位生平唯一的。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纵横海内,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二人比武五日,联床夜话,这才是遇到了真正敌手,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倾心相许韩麟春为了此事,十年来始终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刘山水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韩麟春千里迢迢的从浙南赶来,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 风雪残年,马上黄昏。韩麟春愈近沧州,心头愈是沉重。他纵马缓行,心中在想:“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与刘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教恶吏、土豪巨寇,无不心惊胆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听身后车轮压雪,一个车夫卷著舌头“得儿——”声响,催赶骡子,击鞭劈拍作声,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冲风冒雪,放蹄急奔。 大车从韩麟春身旁掠过,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了出来:“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车夫身子前倾,随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韩麟春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强的膂力,看来是位风尘奇士,怎么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脚甚轻。 韩麟春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著马鞭,不疾不徐地遥遥的跟在大车之后,要待看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著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飞,忽听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一条汉子挑著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的赶来。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见。韩麟春寻思:“又多了一个。这人是那一派的?”但见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满了白雪,在风中一幌一飘,走得歪歪斜斜,登时省起:“这身轻功是鄂北鬼见愁钟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色黑将下来,来到一个小小市集。韩麟春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进店借宿。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乾,车夫、脚夫、补锅匠都在其内。 韩麟春虽然名满天下,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棉帘掀开,店伴引著一位官员、一位小姐来到厅上。本来坐著的众客商见到官员,纷纷起立。韩麟春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只见那官员穿著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有的讪讪的竟自退到了廊下,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那店伴一叠连声地“大人、小姐”,送饭送酒,极是殷勤。韩麟春听他叫喊酒菜之时,中气充沛,不觉留神,一瞧他身形步法,却不是会家子是什么?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这批人必有重大图谋,左右闲著,就瞧瞧热闹,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是歹事。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著韩麟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贼眼还骨溜溜的瞧个不休。我看你粗手大脚,生成一副贼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皮开肉绽。”韩麟春低头喝酒,并不理会。那官儿更加怒了,叫道:“你请安陪礼也不会么?这么大剌剌的坐著。” 那小姐柔声劝道:“爹,你犯得著生这么大气?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哪,喝了这杯吧。”说著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那官儿骨嘟一口喝乾,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横了韩麟春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怕了,于是自斟自饮的跟说笑起来。话中说的都是到了之后,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差使的候补官儿。 说话之间,大门推开,飘进一片风雪,跟著走进一位官员来。这人黄皮精瘦,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他大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真是巧之极矣!”说著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调侯兄,幸会幸会!一起坐罢。”那“调侯兄”谢了,坐在桌边。店伴添上杯筷,传酒呼菜。 韩麟春心道:“连这个调侯兄,一共是五个高手了。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么武功。会不会大智若愚,竟让我走了眼呢?”想到此处,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那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此刻心想:“这几人说不定是冲著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理伏?” 只听那“调侯兄”与南仁通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谪的轶闻。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那脚夫道:“什么削铁如泥,都是吹大气!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当真就这么神?”补锅匠道:“你见过多少世面了?知道什么?宝刀就是宝刀,若不是怕吓坏了你,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脚夫嚷道:“你有宝刀?呸,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锈菜刀,倒有这么一把两把!”众人听著都大笑起来。 补锅匠气鼓鼓的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绿皮鞘子金吞口,模样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一口利刃。众人都赞了一声:“好刀!”补锅匠拿起刀来,一刀作势向脚夫砍去。脚夫抱头大叫:“我的妈呀!”急忙避开,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韩麟春瞧了二人神情,心道:“这两人果是一路。这么串戏,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 补锅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请借一把。”那店伴应声入厨,取了一把菜刀出来。补锅匠道:“你拿稳了!”那店伴将菜刀高高举起。补锅匠横刀挥去,当的一声,菜刀断为两截。 众人齐声喝采:“果是宝刀!” 补锅匠得意洋洋,大声吹嘘,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如何名贵。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津津有味的听著。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忍不住“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色。 那“调侯兄”道:“仁通兄,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宝’字了,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怀这等利器。”南仁通道:“利则利矣,宝则未必。”“调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铁如泥,世上那里更有胜于此刀的呢?”南仁通道:“吾兄未免少见多怪,就”还待再说下去,南小姐忽然插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饭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儿就爱管你爹爹。”说著却真的要饭吃,不再喝酒。那“调侯兄”又道:“兄弟今日总算开了眼界,这等宝刀,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南仁通冷笑道:“胜于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见到。”“调侯兄”哈哈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见过什么宝刀来?”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大声道:“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吹大气又谁不会啦?嘿,我说我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你们信不信啦?”众人忙喝:“刘说,快闭嘴!”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小姐连叫:“爹爹!”他那里理会,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但见刀鞘乌沉沉的,也无异处。他大声道:“喂,补锅儿的,我这里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输了可得割脑袋。”补锅匠道:“若是老爷输了呢?”南仁通气道:“我也把脑袋割与你。”南小姐道:“爹,你喝多啦,跟他们有什么说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声,棒著刀转身回房。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又激一句:“若是老爷输了,小人怎敢要老爷的脑袋?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众人有的哗笑,有的斥他刘说。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不再相劝,赌气回房去了。 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刃口只露出半尺,巳见冷森森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待那刀刃拔出鞘来,寒光闪烁不定,耀得众人眼也花了。南仁通道:“我这口刀,有个名目,叫作‘冷月宝刀’,你瞧清楚了。” 补锅匠凑近一看,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著一钩眉毛月之形,说道:“老爷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韩麟春见众人言语相激,南仁通取出宝刀,心下已自了然,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看得有如性命一般,身怀利器,等于武功增强数倍。他有如此一柄宝刀,无怪众人眼红。不过他是文官,这刀却从何处得来?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韩麟春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付自己,一直深自戒备,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心下坦然,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但见宝刀一出鞘,那“调侯兄”、店伴、脚夫、车夫、补锅匠一齐凑拢。韩麟春知道这五人均欲得刀,只是碍著旁人武功了得,这才不敢贸然动手,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那里等得到今日?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本要比试,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也非常物,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损伤了至宝?于是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还敢刘说八道么?”正要还刀入鞘,那“调侯兄”突然一伸手,将刀夺过,擦的一声轻响,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接著又是当的一响,刀头落在地下。补锅匠、脚夫、车夫、店伴四人将“调侯兄”四下围住,立时就要动手。“调侯兄”虽然宝刀在手,却是寡不敌众,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翘拇指说道:“好刀,好刀!”南仁通脸上变色,责备道:“咳,你也太过鲁莽了!”见宝刀无恙,这才喜孜孜的还刀入鞘,回房安睡。 韩麟春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那是要验明宝刀的正身,不出一日,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他虽侠义为怀,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不是好人,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夺而得,心想我自去祭墓,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夺刀。 次日绝早起来,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内,连那店伴也已离去。一问之下,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恶客,给了十两银子,要乔装店伴。韩麟春暗暗叹息:“常言道:谩藏诲盗,果然一点儿不错。”结了店账,上马便行。 驰出二十馀里,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命!救命!”正是南小姐的声音。韩麟春心想:“这些恶贼夺了刀还想杀人,这可不能不管。”一跃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南仁通身首异处,死在当地。那“冷月宝刀”横在他身畔,五个人谁也不敢伸手先拿。南小姐却给补锅匠抓住了双手,挣扎不得。 韩麟春隐身一块大石之后,察看动静。只听“调侯兄”道:“宝刀只有一把,却有五个人想要,怎么办?”那脚夫道:“凭功夫分上下,胜者得刀,公平交易。”“调侯兄”向南小姐瞧了一眼,说道:“宝刀美人,都是难得之物。”补锅匠道:“我不争宝刀,要了她就是啦。”店伴冷笑道:“也不见得有这么便宜事儿。武功第一的得宝刀,第二的得美人。”脚夫、车夫齐声道:“对,就是这么著。”店伴向补锅匠道:“老兄,劳驾放开手,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这是我的老婆!”“调侯兄”笑道:“正是!”转头厉声向南小姐道:“你敢再嚷一声,先斩你一刀再说!”补锅匠放开了手。南小姐伏在父亲尸身之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那车夫笑道:“小姐,别哭啦。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伸手去摸她脸,神色极是轻薄。 韩麟春瞧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低沉著嗓子喝道:“下流东西,都给我滚!”那五人吃了一惊,齐声喝道:“你是谁?”韩麟春生性不爱多话,挥了挥手,道:“一齐滚!”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纵身跃起,双掌当胸击去,喝道:“你给我滚!”韩麟春左掌挥出,以硬力接他硬力,一推一挥,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摔在丈许之外,半天爬不起来。 其馀四人见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过了半晌,不约而同的问道:“你是谁?”韩麟春仍是挥了挥手,这次连“滚”字也不说了。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脚夫横过扁担,左右扑上。韩麟春知道这五人都是劲敌,若是联手攻来,一时之间不易取胜,当下一出手就是极厉害的狠招,侧身避开软鞭,右手疾伸,已抓住扁担一端,运力一抖,喀喇一响,枣木扁担断成两截,左脚突然飞出,将那车夫踢了一个筋斗。那脚夫欲待退开,韩麟春长臂伸处,已抓住他的后领,大喝一声,奋力掷出,那脚夫犹似风筝断线,竟跌出数丈之外,腾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摔在雪地之中。 那“调侯兄”知道难敌,说道:“佩服,佩服,这宝刀该当阁下所有。”一面说一面俯身拾起宝刀,双手递了过来。韩麟春道:“我不要,你还给原主!”那“调侯兄”一怔,心想:“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人?”一抬头,只见他脸如金纸,神威凛凛,突然想起,说道:“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韩麟春点了点头。“调侯兄”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栽在苗大侠手里,还有什么话说?”当下又将宝刀递上,说道:“小人蒋调侯,三生有幸,得逢当世大侠,这宝刀请苗大侠处置吧!”韩麟春最不喜别人罗唆,心想拿过之后再交给南小姐便是,当下伸手握住了刀柄。 他正要提手,突听嗤嗤两声轻响,腿上微微一疼。蒋调侯跃开丈馀,向前飞跑,叫道:“他中了我的绝门毒针,快缠住他。”韩麟春听到“绝门毒针”四字,口中“哦”了一声,暗道:“云南蒋氏毒针天下闻名,今番中了他的诡计。”心知这暗器剧毒无比,当下深吸一口气,飞奔而前,顷刻时赶上蒋调侯,一把抓住,伸指在他胁下一戳,已闭住了他的穴道,抛在地下。 脚夫、车夫等本已一败涂地,忽听得敌人中了毒针,无不喜出望外,远远围著,均不逼近,要待他毒发自毙。韩麟春一口气不敢吞吐,展开轻功,疾向脚夫赶去。那脚夫吓得魂飞魄散,舍命狂奔。韩麟春赶到身后,右掌击去,登时将他五脏震裂。此掌击出后脚下片刻不停,瞬息间追到车夫身前。那车夫挥动软鞭护身,只盼抵挡得十招八招,挨到他身上毒性发作。韩麟春那里与他拆什么招,蒲扇般的大手伸出,抓住软鞭鞭梢,神力到处,一夺一挥,软鞭倒转过来,将他打得脑浆迸裂。 韩麟春连毙二人,脚上已自发麻,此是生死关头,不容有片刻喘息,但见店伴与补锅匠都已在数十丈外,二人是一般的心思,尽力远远逃开,以待敌人不支。韩麟春本来不欲伤人性命,但此时只要留下一个活口,自己毒发跌倒,那就是把自己性命交在他的手里。当下咬紧牙关,手握软鞭,追赶店伴。那店伴极是狡猾,尽拣泥沟陷坑中奔跑。但韩麟春的轻功何等了得,一转眼已自追上。那店伴眼见难逃,提著匕首扑将过来。韩麟春立刻回头转身,向后一脚倒踹,瞧也不瞧,立即提气追赶补锅匠。这一脚果然正中店伴心窝,踢得他口中狂喷鲜血,仰天立毙。 那补锅匠武功虽不甚强,但鄂北鬼见愁锺家所传轻功却是武林中一绝。韩麟春追奔逐北,毒气发作得更快,脚步已自蹒跚,竟然追赶不上。补锅匠见他一颠一踬,心中大喜,暗想:“老天保佑,教我垂手而得宝刀美人。”思念未定,突听半空呼呼风响,一条黑黝黝的东西横空而至,待欲闪躲,已自不及。原来韩麟春知道追他不上,最后奋起神力,掷出软鞭。这条钢铸软鞭从面门直打到小腹,补锅匠立时尸横雪地。此时韩麟春也已支持不住,一交摔倒。 南小姐伏在父亲尸上,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吓得呆了,最后见韩麟春倒下,忙走近相扶,但韩麟春身躯高大,她娇弱无力,那里扶得起来?韩麟春神智尚清,下半身却巳麻木,指著蒋调侯道:“搜他身边,取解药给我服。”南小姐依言搜索,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瓷瓶,问韩麟春道:“是这个么?”韩麟春昏昏沉沉,已自难辨,道:“不管是不是,服服了再说。”南小姐拔开瓶塞,将小半瓶黄色药粉倒在左掌,送入韩麟春口里。 韩麟春用力吞下,说道:“快将他杀了!”南小姐大吃一惊,道:“我我不敢杀人。”韩麟春厉声道:“他是你杀父仇人。”南小姐仍道:“我我不敢”韩麟春道:“再过几个时辰,他穴道自解。我受伤很重那时咱两人死无葬身之地。” 南小姐双手提起宝刀,拔刀出鞘,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她自小杀鸡杀鱼也是不敢,这杀人的一刀如何砍得下去? 韩麟春大喝:“你不杀他,就是杀我!”南小姐吃了一惊,身子一颤,宝刀脱手掉下。这刀砍金断玉,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只听得南小姐与蒋调侯同声大叫,一个昏倒,跌在韩麟春身上,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 韩麟春想到此处,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哭道:“爸爸,妈呢?我要妈。”韩麟春还未回答,那女孩一转头,见到火堆旁的美妇,张开双臂,大叫:“妈妈,妈妈,兰兰找你!”欢然喜跃,要那美妇来抱。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韩麟春“爸爸”,又叫那美妇“妈妈”,都是大感惊异,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妻,怎么又会是韩麟春之女的?那女孩这两声“妈妈”一叫,大厅中紧张的气氛又自浓了几分。几十个大人个个神色严重,只有一个孩子却欢跃不已。 那美妇站起身来,走到韩麟春身旁抱过孩子。那女孩笑道:“妈妈,兰兰找你,你回家了。”那美妇紧紧搂著她,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女孩在梦中流的泪水还没乾,这时脸颊上又添了母亲的眼泪。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身厅角,静观各人。这时轻轻站起,走到盗魁阎基身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阎基神色大变,忽地站起。向韩麟春望了一眼,脸上大有惧色,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小包。独臂人夹手夺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两张焦黄的纸片。他点了点头,包好了放入怀内,重行回到厅角坐下。 那美妇伸衣袖抹了抹眼泪,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眼圈一红,又要流出泪来,终于强行忍住,霍地站起,把女孩交还给了韩麟春。那女孩大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那美妇背向著她,宛似僵了一般,始终不转过身来。 韩麟春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在韩麟春心中,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一掌打死,但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只因为他是极深的爱著眼前这个美妇。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女儿在他怀中挣扎著要到母亲那里。他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那美妇是耳聋了?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小女孩在连声哀求:“妈妈,抱抱兰兰!”但妈妈一动也不动,背心没一点儿颤抖,连衣衫也没一点摆动。 韩麟春全身的血在沸腾,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于是三年之前,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 雪地里横著六具尸身,韩麟春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下半身麻痹,动弹不得。南小姐慢慢醒转,见自己跌在韩麟春怀里,急忙站起,双脚一软,又坐倒在雪地里。她惊惶已极,连哭也哭不出声来。 韩麟春道:“把那匹马牵过来。”声音很严厉,南小姐只有遵依的份儿。她将马牵到韩麟春身边,伸出柔软的手,握住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想拉他起来。 韩麟春道;“你走开!”心想:“你怎么拉得起我?”这时他两腿已难以行动,当下抬起上身,伸右手握住马镫,手臂微一运劲,身子倒翻上了马背,说道:“拿了那柄刀!”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拾了宝刀。韩麟春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将她提上了马背。两人并骑,慢慢回到小客店中。 韩麟春运足功劲,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但一到店前,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在雪地。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 韩麟春卷起裤脚,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虽然许以重酬,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 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将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来。她很清楚的知道:两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他是大盗也好,是剧贼也好,再也没第二条路,她已决心跟著他。 韩麟春也知道:这几口毒血一吸,自己无牵无挂、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他须得终身保护这女子。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性命是可保的了,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不调治十天半月,两腿无法使唤。他取出银子,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豪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西凉阅兵 在西凉,阅兵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顾仙佛只给了西凉军营十天的准备时间,但是五六天过后,王爷要阅兵的消息已经在整个西凉不胫而走,七八日过后,西凉军大本营警戒线以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不说再这儿安营扎寨的家家户户,单说推着自家做的小木车子在这儿卖着各种吃食和茶水的,就有数十余家。 在这庞大的人口基数上,被阅兵消息吸引而来的西凉民众这几日在源源不断爆炸式增长,很多民众都是别的郡县中的百姓,骑着快马连赶了几天路才风尘仆仆的来到这大本营外。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摩擦碰撞肯定少不了,而西凉人又天生民风彪悍,虽说在这军营之外大家伙儿不敢抽刀子硬碰硬来一场,但是自从西凉王要阅兵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单单是西凉军大本营外百姓之间的斗殴已经至少有三十多起了,有的是因为抢位置,有的是因为多看了一眼别人家漂亮的小娘子,有的则紧紧是因为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在顾仙佛不在西凉期间一直负责维持着西凉军军务的慕容长青听闻属下传来的消息后不敢怠慢,赶忙派出整整一营的人马来整顿秩序。被派出来的这三千人马心中也是憋了一股邪火,在前日的小比之中,这一营以二十七人的微弱差距惜败给另一营,原本想多磨磨刀就能把优势拉平了,王爷阅兵之时能多露露脸,可惜没想到这聚集在大营外的人群不安分,于是就只好委屈他们这些“手下败将”前来维持整顿。 这些人被派出西凉军营之后,各个都是披坚执锐,虽说腰间别着的西凉刀不会轻易出鞘砍向自己人,但是手里拿着的碗口粗细的白杨木棍可不是闹着玩的,但凡发现有故意挑事儿者,负责维持秩序的西凉甲士上去先是三棍子,一棍打背,一棍扫腿,一棍戳腹。靠着这些黑着脸扮阎王的三千人马,大营外的秩序总算整顿了下来。 窦天宝原是一中原浪荡游侠儿,大恶不犯,小错不断。 因为前些日子睡了一不该睡的小娘子而被人追杀半月之久,无奈之下所幸闯过玉门关便来到这西凉避一避,原本窦天宝还怕自己单枪匹马的被玉门关这凶名赫赫的马贼拦下扒光了,没想到一路上来到西凉竟然畅通无阻。 来到这西凉之后,窦天宝可以说是“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对于西凉地界儿上的风土人情两眼一摸黑,也幸亏在他即将穷困潦倒到落草为寇的境地之前,侥幸让他结识了一个西凉小族出身的士子,这士子虽说是小族出身,但是身边跟着的妹子却着实漂亮,再加上这位士子虽然身上衣服不显,但是出手确实阔绰,窦天宝就乐呵呵地跟在了这位士子身后,一嘴一个“西门大哥”喊得极其亲热。 看到又一标手持白杨戒棍的巡逻甲士黑着脸走过去,窦天宝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身边那其貌不扬且身材一般的西门庆,低声问道:“西门大哥,你说,这些外出巡逻的甲士到底抽什么风了,一天天的跟谁欠他半吊子钱一样,黑着个脸走来走去,也不怕吓到我小蝉妹子。” 被窦天宝称为小蝉妹子的那位姑娘只是秀气的抿嘴笑了笑便低下了头。这位小蝉妹子当真是国色天香,冰肌玉骨黑发如瀑,一等一的美人儿,就是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身体也不中用,每次走不了半里路就喊累要休息,有时窦天宝在心底也会暗自邪恶诽谤,这女子虽然长得妖娆可人,但是身子骨确实差了一些,这样在床上怎么经得住男人鞭挞? 窦天宝其实也说不清,自己跟这个叫做西门庆的士子混在一块儿,到底是因为西门庆口袋里的那几两碎银子,还是因为他带出的这个小蝉妹子。 西门庆说是表妹,但是窦天宝阅人无数,看这一对男人之间的眼眉笑意,就知道这恐怕是一对床上的表兄妹。不过窦天宝能在中原浪迹这么久,凭借的也不仅仅是这一手三脚猫的功夫,所以窦天宝看出则看出矣,但是却一直没有说开。 西门庆听到窦天宝抱怨,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咱外面人太多了吧,这些甲士虽然精锐,但是人少,若不把姿态做足了,威慑不住这些西凉蛮子,窦兄弟你从中原来不知道,这些草原蛮子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你瞅瞅你身边的人,说不定哪个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说到亡命徒三字,窦天宝心中一突,但是表面之上依旧表现的圆润自如,他与西门庆一边并肩向前走去一边笑道:“按照西门大哥所说,那我可要小心一点儿,这西凉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西门大哥,你说,这西凉王刚刚来到西凉,就大张旗鼓的阅兵,这是想作甚?是向长安那边儿亮肌肉呢,还是闲的蛋疼想抖落抖落威风?” 西门庆在一方卖肉饼的小车面前站定,从腰间荷包中掏出几文钱递给摊主拿了三张肉饼就当早饭了,一张递给窦天宝,一张自己留下,最后一张摆脱面相憨厚地摊主切碎了装到油纸袋子里才交到身后表妹手里。表妹小蝉接过肉饼之后,先是朝着西门庆婉约一笑,然后才开始秀气地用起早饭。 狠狠撕扯了一口手里温热松软的肉饼之后,西门庆方才接话道:“咱就是一布衣老百姓,哪里知道那西凉王爷的心中所想,不过我觉得,他若是想向长安亮肌肉的话,恐怕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我看啊,他八成是想自己终于当上王爷了,想趁机抖搂抖搂威风,毕竟这西凉可是乱得很,他这个王爷,能做几天还说不定呢。” 窦天宝一边大口咀嚼着肉饼一边因为西门庆的言辞哈哈大笑,不过他却没有接话,窦天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些穷酸士子的某些恶心脾气,有些时候,这些落魄士子面对自己这类的草莽野夫,便如同见了真英雄一般,不仅管吃管喝,临分别之际还要送上一袋子真金白银作为赠礼;但若是碰到那些地位官职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读书人,则是百般诋毁万般恶毒,每一个其实都只是想表露一个意思:他能坐上那个位置是因为他运气好,真才实学比我差远了,若是老子又他这种运气,做得比他强多了。 原本窦天宝以为这位刚认识的西门大哥身上能没有这份俗气,如今看来这西门庆还是难逃窠臼。 或许这天底下运气好的士子也太多了点? 窦天宝想着自己一路上遇到的那么多达官显贵,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西门庆原本也没指望这个草莽出身的窦兄弟能接上自己这种话茬,便继续边随意走动边看着人群中的新鲜事物。 刚走两步,不远处坐在地上一络腮胡子壮汉看见小蝉婀娜身形之后便如同被摄住了魂魄一般,从自己那一方小天地上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笑道:“小妹妹,这一张破饼有劳什子嚼头?快来情哥哥这儿,哥哥这儿可有好肉好菜!” 让络腮胡子一喊,周围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西门庆这三人身上,原本早就蠢蠢欲动的几个泼皮无赖顿时来了兴致,吹着口哨便往前走去。 西门庆后退两步,手里捏着一张肉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窦天宝冷哼一声,气机稍微一流转之间便将那名络腮胡子震退三步,窦天宝环视四周,表情由原先的随和淡然一瞬间转变为如鹰隼一般的凶狠恶毒,他拍了拍腰间的一口略显破旧刀鞘,傲然道:“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小爷这口钢刀,好久没饮人血了今日正想开荤!” 窦天宝虽然只是区区一玄字中品高手,但是面对这些只会些庄稼把式的泼皮无赖还是能震慑住的,顿时场中所有人被窦天宝气势所迫,连连后退数步不知所措。 窦天宝很享受这种光辉时刻,这一路上他碰到了十余波来打小蝉主意的登徒浪子,大多都被他以这种白马英雄的姿态一举震退,只有同是一个采花贼的玄字下品高手缀了自己两天一夜,最后发现他采用的所有下三滥手法全部无用之后才明白碰上了同道中人,无奈悻悻退去。 又环视一圈,确定无人敢与自己对视之后,窦天宝才满意地转身行至小蝉身边。 刚刚转身之际,窦天宝内心突然一阵悸动,他也不顾不得脸面,往前一个懒驴打滚方才躲过这次要命的攻击。 待窦天宝站起身之后,发现身后多了一个玄色衣衫四十余岁的剑客,方才正是这名剑客以手代剑发出一道微弱却无形的剑罡,逼得方才尚且威风凛凛的窦天宝用了如此狼狈的一招才躲开攻击。 周围刚刚要散去的人们看到有热闹可看,顿时来了兴致,呼啦一声又围了上来。 内心有些绝望的窦天宝这才想起西门庆前几天特意交代给自己的西凉蛮子一大特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若是没有这些人群在外围阻挡,那么或许会有巡逻的甲士发现此次动乱,甭管自己挨几棍子,可是这冰清玉洁的小蝉妹子算是保住了。可如今自己这些人被围得结结实实,巡逻的甲士又刚刚过去,等待下一次甲士巡逻过来,怎么也得半炷香过后,想必那时候自己尸体都凉了。 摸了摸刀柄,窦天宝微微躬身,这不是示弱,而是他在搏命前的准备——虽然他已经从刚才那一手剑罡之上便可以看出这名剑客最不济也是玄字下品,甚至运气好的话步入地字门槛都不是没有可能。 那名剑客不屑说道:“就凭你一个玄字小辈,也想与老夫动手?老夫念你一身武艺得来不易,今日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给老夫乖乖滚开,老夫饶你一命。” 虽然是和窦天宝说话,但是那名剑客眼神却一直在小蝉脸上打转,眼睛里的贪欲似乎要流出来。 窦天宝内心绝望更甚,果然是地字高手。 那名剑客上前一步,气势所迫,窦天宝后退三步。 脑海中灵光一闪,窦天宝蓦然大声喊道:“外地口音,你不是西两人!” 那名剑客微微一怔,没有明白过来各种缘由,不屑冷哼道:“老夫是不是西凉的,关你屁事,再者说,你小子不也不是西凉的?” 周围围观人群一听剑客口音,确实不是西凉口音,看向那名剑客的眼神,巧妙的变换了少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窦天宝 西门庆一共告诉窦天宝西凉人两个特点,也是窦天宝知道的西凉人最大的两个特点。 一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二是抱团。 当然,这第二点也可以解释为另一个词语:排外。 不是在西凉待久了的老人,体会不到存在于彼此因为看不顺眼就能抽刀子干一架的西凉人心中的那股子特殊的抱团意味。 若非西门庆告知,窦天宝也看不出来。 那么那名地字下品的剑客自然也看不出来。 窦天宝强行压下自己胸腔内部的气血翻腾,大声说道:“没错,我虽然不是西凉的,但是我身后这两位却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凉人!” 此时,西门庆果断开口,嗓音有些沙哑:“窦兄弟,不必多言,我谢过你的好意,但是我与表妹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让这好色的狗贼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西门庆说话声音不低,虽说并非是请求大家援手的话语,但是字里行间透露着西凉本地语言的味道。 身后表妹似乎是被此情此景吓坏了,紧紧握着表哥衣角,虽然脸色煞白但还是坚定点头。 听到自己被这无知小辈称之为狗贼,那名本身养气功夫并不好的剑客顿时大怒,虽然没有此时出剑,但是却欺身上前一掌便拍向西门庆胸前。 面对来势汹汹的这一掌,西门庆仿佛三魂被吓掉了七魄,呆愣愣的站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掌马上便要及身,窦天宝咬牙往前一撞,一双拳头狠狠锤在剑客手掌边缘。 虽然右手手骨被震出细细裂纹,但是这一掌却也实打实地被窦天宝推偏三寸,窦天宝是在刀光剑影间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的人,强忍住手腕剧痛又往前舍命一撞,剑客本就立足未稳,而又突然看到窦天宝搏命一般的往前撞来顿时慌了神,大意之下竟然被窦天宝撞个正着,只感觉胸口一阵气闷然后蹬蹬蹬接连后退四五步。 然而刚刚稳住阵脚,那名剑客还不待发怒,顿时感觉腰间一凉,饶是他再不擅与人争斗也知道此时有人在背后捅他冷刀子,当下这名剑客出汗如浆,瞬间脚尖一点腰身强行一扭的同时,身体前掠出三尺远才堪堪稳住脚步,后面那把冰冷的短刀也只是仅仅划破他的一点皮肤而已,但是却仍有丝丝血迹渗出。 剑客站稳脚跟后慌忙回首,却见此时原先那地空无一人。 窦天宝适时大喊一句又火上浇油:“这是在西凉军大营之外,这家伙不敢拔剑不敢杀人!” 霎时间,所有围观之人脸色又变化了少许。 剑客脸色愠怒但却真如窦天宝所言不敢拔剑,欺身上前又是一掌拍出,这一次再也没有意外出现,窦天宝实打实地受了这一掌后口中喋血倒飞而出三丈远,西门庆小跑到窦天宝身边把后者扶起,一边拍着后背替他清理淤血一边细语安慰。 但那名剑客刚刚落地之时便有两名剽悍粗壮的汉子分左右而出一人一个抓住他的左右双臂,手法老练对骨头关节拿捏相当到位,一看便知是精通手上功夫的两位师兄弟。 可惜这地师兄弟内力与这剑客相差太远,还未等施展功夫之时便被双双震飞,这名剑客丝毫不懂众怒难犯的道理,冷笑道:“就你们这群货色?还想拦住小爷?信不信让你们一起上,小爷也能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这时,一句略显沧桑的语气传来:“我西凉蛮子,在尔等眼中就是如此不堪?” 围观西凉众人纷纷让开道路,从中走过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刚刚在摊子后面卖给西门庆三人三张肉饼的憨厚老者,这名老者手上还沾着些许面粉,走路之时虽然脚步放的很慢,但是却落地有声,走过之后留过一连串深深的脚印,仿佛背上背着一座大山。 这名老者在剑客面前站定,直直看着对面的剑客,在等他的答复。 剑客摸不清这名老者深浅,冷哼一声一股试探性的内劲趁机递过去。 老者八风不动,内劲到他面前三步之外自然消散。 剑客心中吃了一惊,暗道这应该是与自己实力水平相差不多的武者,但看此人年岁少说五十,在功夫技巧的磨练上肯定比自己炉火纯青得多,再者说他有外面这些喽啰助阵,自己短时间可能拿不下他。 想到这里,剑客难得放低身段,象征性地鞠了一躬,低声下气道:“老前辈,在下刚刚气急之下口不择言,老前辈莫要放在心上,只是这名女子原本是我府上家奴,前些日子偷了我家里的金银细软跑到这儿和他姘头快活,今日被在下碰见,在下是一定要抓回去家法惩治的。” 老者面相虽然憨厚,但并不代表他本人就容易哄骗,老者转头淡淡看了那名女子一眼后方才朝那名剑客说道:“这女娃子生得国色天香,你哪里配做她的主子?且又无谄媚姿态,哪里有一分家奴样子?老朽虽然年迈,但好歹还未老眼昏花,方才在外围听得清清楚楚,西凉女子多外柔内刚,你连西凉话都不会说,她又怎会卖给你这个千里之外的外人作为家奴?!莫非你当老朽是好相与的?” 最后半句话,老者混杂着些许内力吼出,周围围观之人只觉得震耳欲聋,但是对面那名剑客却脸色煞白后退半步,围观之人再次发挥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态度,竟然大声为这不相识的西凉老者叫起好来。 丢了面子的剑客脸色一阵莫名变换,片刻之后方才阴测测说道:“叫你一声前辈,你真当自己是前辈了?自己个儿什么水平,自己不清楚?我再问你一句,你莫非真要为了这个女子要与我动手?还是说,你也看上这个女子想要抓回去做炉鼎了?” 老者修身养气的功夫比这剑客好了不止三四倍,轻笑道:“我没有看上这个女娃子,也没想与你动手,只是想留你说两句话,等到真正的主人赶到来处理这件事罢了。” 说完,老者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豫。 哒哒的马蹄声这才由远及近传来,前一刻马蹄声还在十丈之外,这一刻马嘶之声便在耳边传来。 十余名甲士依旧稳坐与马背之上控制局势,二十余名披坚执锐的西凉甲士跳下战马,连推带吓唬地驱赶走围观人群,只把剑客与西门庆三人留在场内。 不过那些围观人群也没有走远,也就退出十余丈的距离围城一个更大的圆,带着三分兴奋三分期待地看着这三十余名西凉甲士如何对付这个地字高手。 看到西凉甲士骑马而来,这名剑客便已知晓事情不可为,狠狠瞪了坏了自己好事的窦天宝一眼后,便欲转身离去。 一名端坐于马背之上的西凉甲士驱马来到这名剑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懒洋洋说道:“打了人就想走,你是不是也太不把西凉爷们放在眼里了?” 剑客皱眉,问道:“你是谁敢如此对我说话?” 那甲士冷笑一声,右手已经有些脱线的破旧马鞭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自己左手掌心,冷声道:“听好了,你爷爷乃是碧波营甲戌小标燕庚。” 西凉军中,十人一伍,百人一标,超过三千人数之营中设小标长,掌管三伍到六伍人数不等。 剑客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小爷没听说过什么这个标那个标的,你给小爷让开,虽说你大小算是个小吏,但是你家小爷也不是一点来头也没有的,撕破了脸皮,对谁都不好。” 闻言,所有西凉甲士俱都哈哈大笑,其中以燕庚笑的声音最大最响亮。 伴随着这个笑声,剑客心中怒气直线上升。 不过这剑客好歹也不是傻子,没想在西凉军营外便与西凉军动手,俯身便想冲出包围圈。 谁料他迈出第一步,便引发了连锁反应。 围着他的二十余名西凉甲士在同一时间便抽出腰间西凉刀分成内外两个进攻梯次,端坐于马背之上的十余名西凉甲士更是第一时间抽出马鞍一旁早已上好弦的硬弩,闪着寒光的箭尖准确锁定着那名剑客全身上下各大要害。 剑客心生寒意,他确实没想到自己碰到的第一股西凉小队便如此训练有素,他知道自己再卖出另一步之后可能有机会冲出包围圈,但是肯定没有机会逃出百里之外便会被凶名赫赫的西凉卫当做猎物射杀。 当下剑客稳住心神,不得已之下才自暴身份,“听好了,本官乃来自长安的” 燕庚不是笨人,相反还机灵的紧,一看情形不对顿时大吼一声:“哪里来的疯子胡言乱语在军营门口伤人,兄弟们给我宰了他!” 从燕庚之前的笑声便能听出来,燕庚的嗓门很大,非常大,所以燕庚的声音完全盖过了那名剑客的声音。 听到长官命令,三十余名西凉甲士不由分说便展开攻击,西凉刀刀刀要命,硬弩箭箭奔向要害。 剑客大怒,没想到这西凉士卒如此胆大包天,当下便要拔剑给这些不开眼的东西一个教训。 但是恍惚之间,他觉得人群之中有人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自己一身气机流转便顿时凝滞,宛如铁索横江。 等到他气机再次恢复运转之时,他的头颅已经被三支硬弩穿过。 剑客轰然倒地,燕庚有些纳闷。 这小子看着张狂无比,怎么如此脓包不经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 洪兵甲 在风月带着紫衣进入查雄营帐的同时,亦有一条壮汉,单手提着一坛装着五斤美酒的酒坛,掀开了帖龙儿麾下第一勇士的营帐。 只是在进入营帐之前的片刻,这壮汉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蔽月,又举目四望看了看远处披坚执锐的巡逻兵马和更远处还未及时归栏的十余匹疯蹿的优良种马,这名壮汉摇头轻叹,似乎吐出一句话,但是又没有人能听清。 图巴萨的营帐与帖龙儿查雄二人不同,从表面看上去和普通甲士的大帐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普通甲士的大帐还要破旧一些。 但是这条壮汉走进图巴萨营帐之中才发现,这大帐里确实别有洞天,整个大帐的装饰不算华丽,连地上铺的地毯也都是用了三年以上的羊毛地毯,只是这大帐周围挂着的各种各样的上百件兵刃却说明了这顶大帐的主人绝不平凡。 看到这条壮汉提着酒坛走进营帐,坐在羊毛毯之上正在拿着一块破旧磨刀石仔细磨着一把阔背大刀的图巴萨大喜,把手里那把近乎要段成两截的阔背大刀放下,张开双臂赤足迎了上去。 那条壮汉看见图巴萨也是面露微笑,与图巴萨紧紧拥抱过后才笑着举起手里提着的酒坛,笑着说道:“数月前手下兄弟从御蛮郡边境带回来十余坛西凉酒,西凉人管它叫大钟凉,虽然比不上草原上的烧马酒来的热烈和带劲,但是喝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今日咱俩尝尝?” 图巴萨接过酒坛,轻轻屈指弹开泥封,霎时间浓烈的酒香便传遍整个营帐,图巴萨深深吸了一口之后面露陶醉之色,仰头闭眼静静感受一番之后才带着歉意说道:“韩兄弟,你看,你今日能来看哥哥,我已经就很高兴了,何必再带这么贵重的酒水过来,我图巴萨虽说没多少东西,但是招待客人的美酒却还是管够的!” 被图巴萨称为韩兄弟的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支秘密从鹞子口赶过来的奇兵统领——韩兵,韩兵带兵一来到这马场便由风月与查雄共同安排好接待事宜暗中安排住下,所以马场里除了少数像图巴萨这种帖龙儿的心腹以外,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这马场里又多了一支奇兵在暗中埋伏着。 韩兵笑了笑,任由图巴萨拉着自己的手围着营帐中央的石炉坐下,轻声说道:“图巴萨千长不因韩某人是不同族类出身就贬低于我,相反还对韩某人以礼相待敬重有加,韩某人不是那无情无义之人,自然要投桃报李。” 在每个千夫长居住的营帐中央都有一方石炉,这方石炉四面石壁环绕着中间一堆木炭,石炉之上有着一根粗壮的铁钎,这方石炉也没有别的什么大用处,也就是用来方便招待客人。 图巴萨已经在铁钎之上备好一只洗净剥好的野山羊,等到两人都落座以后,图巴萨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熟练地点燃下面木柴,一边亲手转动着铁钎一边说道:“咱们草原男儿,大多数都不是来自同一部落,有的彼此之间甚至还有着灭族的血海深仇在里面,但是契戎男儿不讲究血统出身那一套,只敬重有真本事的强者,比如说我图巴萨,我的部落就是被大王带兵剿灭的,但是大王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他给予了我三次挑战他的机会,我分三日分别挑战了大王的弓术、骑术、刀术,三次均都落败,所以我图巴萨心服口服,甘愿做大王的麾下小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套是你们乾人或者说汉人搞出来的,契戎男儿不相信这些鬼话,草原太大,刻意容纳下各种各样的英雄与枭雄,而我契戎想要真正做大,按照你们乾人的说法,那我们就要‘海纳百川’,这样才能保证契戎越来越强盛。” 韩兵替二人斟上大钟凉,接口说道:“图巴萨千长所言,振聋发聩令人深思啊,这个道理看似简单,但是别说乾人,越人吴人甚至被灭掉的大秦帝国,立国之前打天下的时候都说的好好的,什么有衣同穿有饭同吃,但是真打下天下之后呢,之前的话语都成了狗屁,这一点上,所有汉人都不如契戎男儿。” 图巴萨一边调整着木炭使得炭火更加旺盛一边带着三分得意地说道:“是啊,我之前听父辈说起过,在大秦巅峰的时候,我契戎三骑才能当大秦一锐士,而大秦的经济与疆域又是空前的鼎盛,‘北却匈奴七百余里,使湖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的壮举便是出自大秦之手,当年咱们契戎龙城都被大秦甲士攻破三回,要不是关键时刻大秦内部发生政变,当时的大秦皇帝生怕带队的白将军功高震主把其调了回去,现在的契戎虽说灭绝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肯定也会伤筋动骨没有百年功夫回复不过来了。” 在二人说话间,石炉已经被图巴萨给调整的炭火十足,而图巴萨又是烤羊的一把好手,一边刷着调料一边转动着铁钎,不一会儿营帐之内就传出羊肉的香气,图巴萨从石炉旁边拿过一口短刀轻松搁下两片烤得六七分熟的羊肉,一片撒上椒盐扔到自己嘴里,另一片羊肉直接带着短刀交给韩兵。 韩兵接过短刀,抹上一些红油放入嘴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徐徐说道:“图巴萨千长,你刚才说的那句关于大乾内乱的话让韩某想到在汉人中流传程度甚广的一句话‘功高莫过震主,计绝莫过断粮’,咱这格伦布达马场之中虽然有精兵一万二,但是人吃马嚼的,每日消耗的粮草也是个巨大数字,再加上韩某人带过来的三千甲士,这又在每日粮草上多了一部分花费,顾仙佛那厮万一派一支奇兵截断咱马场的运输路线,那咱马场” 图巴萨叹了口气,从石炉上摸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短刀搁下一大片仍带着血丝的羊肉,随手抹了一点岩盐之后便扔进嘴里,简单咀嚼几番之后便把这带着血丝的羊肉咽下,然后二人共同端起酒樽,轻轻碰撞之后,一饮而尽。 图巴萨擦拭了一下嘴角酒渍,情绪略带低沉说道:“这个事儿我也跟大王说过,粮草问题可是三军之重,大王带兵这么多年,南征北战,对这个问题肯定不会轻视,但是这次对于我的进言,大王却根本不往心里去,一直跟我说有风月姑娘负责这件事儿,叫我不必操心,唉,自从这风月姑娘来到大王身边以后,大王也实在是太过偏听偏信了一些。” 韩兵提起酒坛,一边小心替二人斟酒一边低声问道:“这个风月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方才我可是看见她带着一个婢子朝查先生的营帐进去了,莫非她与这查先生是?” 图巴萨摇头打断韩兵话语,确定道:“可能,韩兄弟想多了,我虽然对这个女子颇有微词,但是她跟随大王多年,数次救大王于危难之中,对大王的忠心是没话说的,去往查先生营养应该也是有任务在身,倒是那个跟随着风月名唤紫衣的婢子,我倒是一直看不透她,若是真有问题,也是出在她身上。” 韩兵哈哈一笑,打趣道:“这个婢子我倒是见过一次,长相还算清秀可人,只是眉毛斜飞天际颧骨如刀,一看便知是刻薄之相貌,图巴萨千长,你说,这个婢子,会不会是羡慕主母的地位,想取而代之?” 图巴萨又削了一片火候正好的羊肉放入嘴中,不屑道:“就她?韩兄弟你可别被这狐媚子的外表骗了,大王可是说起过,这婢子别看表面上冷淡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一到了床上,那可是热情似火啊,连大王之中体力彪悍之辈都差点被她榨干了,哈哈哈,不过她这个婢子,也就是做个你们汉人叫通铺丫鬟,也就是个通铺丫鬟的命,若是侥幸能生个一儿半女,倒是也能母凭子贵一番,但是她若想取代风月姑娘的地位,那可是不好办了。风月姑娘能以一介弱女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凭借的,可不仅仅是她的皮囊。” 韩兵一边听着一边替二人斟酒,图巴萨低头看了韩兵肌肉盘虬卧龙如将要爆炸一般的右臂一眼,充满着兴趣问道:“韩兄弟,我看你这臂膀,力气不小啊,平常都有多少石的弓?” 韩兵放下酒坛,微笑答道:“我平常不用弓的。” 图巴萨心痒难耐,最终还是没忍住,搓搓手不好意思说道:“我图巴萨这辈子,不好金银不好女色,唯一喜欢的就两件事物,一是美酒,而是较武,韩兄弟,看你这臂膀,我真是心痒难耐,要不然咱俩趁着酒兴掰个腕子玩玩?” 韩兵略一沉吟,最终在图巴萨期盼的目光中终于开口说道:“既然图巴萨千长都开口了,韩某人自当奉陪便是,只是韩某人有言在先,我这也都是看着花哨,实际上真玩实在的,力量不行,若是我开场便落败,千长可不要取笑我。” 图巴萨心情畅快哈哈大笑,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搬过来一张木桌放在二人中间,把右臂往桌子上一放摆好架势说道:“韩兄弟这是什么话,咱俩能在一张桌子上喝酒,那就是好兄弟,来,韩兄弟能带三千兵马,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可不要对我留手。” 韩兵一边说着请教一边调整好坐姿,抬起右臂搁在桌子上,布满老茧的右手先是轻轻搭在图巴萨右手上,然后二人几乎同时重重一握。 刚一交手,二人便可知对方不是绣花架子,恐怕是自己遇到过的最强手也不好说。 相视一笑过后,二人极其默契地同时发力。 瞬间,桌子被压得发出一声哀鸣,只见二人臂膀上的肌肉高高鼓涨而起,宛如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 韩兵面色沉稳,图巴萨眼露兴奋,看二人呼吸节奏,应该都是只出了三分力不到。 就这样僵持片刻之后,图巴萨率先发力,手腕上的力道陡然加了两成,韩兵胳膊稍微往下去了五分之一,不过韩兵也是闷哼一声立即发力,瞬间便把局势稳住。 图巴萨心中兴奋得紧,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让他全身上下都兴奋起来,他道了一声小心便再次猛然加力,看他面容通红神色专注,这次他至少用了八分力。 尽管韩兵也是几乎同时发力,但是却因为失了先手的缘故,还是被图巴萨以一种龟爬的速度慢慢压下去。 图巴萨看着自己一点一滴的把劲敌的手往下压去,心中只觉得畅快淋漓,面色红润得有些骇人。 就在韩兵手掌马上就要接触到桌面的时候,图巴萨力气却骤然一松,然后慢慢地松开韩兵的手掌。 韩兵把自己的手从图巴萨软弱无力的手掌中轻轻抽出来,默不作声。 图巴萨倒伏在桌面上,艰难地低头望去,却见一柄黑色哑光匕首正温柔地从他心口探了出来,匕首上血槽开的极深,图巴萨的心头血混合着他的力气与生机快速的从血槽中流逝。 图巴萨抬起头,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却仅仅吐出一口血沫,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插在他心脏上的那把匕首又被人搅动一圈,确定图巴萨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之后,才把匕首抽了回去。 图巴萨以毕生最大的力气抬起头,看着对面面容冷酷的那个男人,他心中有着很多的愤怒与不甘,但是却表达不出来。 图巴萨背后的那个凶手全身裹在黑衣之中唯独只露出一双枯井无波的眼睛,他把匕首抽回之后在袖子上擦了擦血迹便收了起来,下一刻便消失在营帐之内,速度之快只留下一抹肉眼几乎不可见黑影,仿佛他之前从来没在营帐里出现过,也没收割走一条性命。 那个之前与他亲热喝酒掰腕子的男人伏在图巴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平常是用斧子的,宣花板斧。” 洪兵甲从还未彻底断气的图巴萨怀里掏出一方令箭握在手里,拿起身边短刀搁下一大块烤羊肉,一边撕扯着大快朵颐,一边大踏步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 出名的顾仙佛 杨雄带领着沉寂了数年之久的四千骑兵展开梯次冲锋的所有画面,被蹲在山坡上的洪兵甲尽收眼底。 此时洪兵甲早已脱离危险,为了不引人瞩目,他甚至扔掉了那一双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宣花板斧,只是在腰间别了两把弯刀——毕竟他习惯了双手作战,对敌之时若是左手里没个家伙,他还真不适应。 在洪兵甲的周围,倒伏着四五具契戎蛮子的尸体,看这些尸体的模样,俱是被利器或抹过喉咙,或洞穿心肺,从这干净利落的手法上来看,便可知是出于西凉卫之手了。 于和光站在洪兵甲身后,腰间也配了一把草原弯刀,脸上与胸前还沾着些许新鲜血迹,应当是刚刚屠杀回来。 洪兵甲挠了挠头,伸手指了指下面的四千骑兵,笑道:“老于你看,这四千骑兵犹如神兵天降,不仅打了这些契戎蛮子一个措手不及不说,更是从门口到战场中央,宛如一柄冷刀子切到了热黄油里面,直接把整块战场切割成了两块,这种作战手法与把握战机的本事,不是老兵油子,做不出来。” 于和光举目远眺,看着那四千骑兵终于抵达马场中央的混乱之中,手里有些锈迹斑斑的西凉刀收割起人头来却格外爽利,契戎蛮子马上功夫可以说是一流,但是下马之后的本事就差了些,大乾之中那些耗费无数前辈心血与生命总结出来的步卒对抗骑兵的经验他们更是一知半解,所以面对这来势汹汹且速度已经提起来的四千骑兵只有少数人能提着弯刀冲上前去或砍马腿或割马腹,大多数人还都是选择收起弯刀转身就跑,都在心底以为这图巴萨勾引的西凉甲士已经杀到了马场中央。 收回目光,于和光点点头说道:“能否在混乱的战局中嗅出破绽的味道,并及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主动出击,这算是考核一个优秀将领的核心素质之一,这四千骑兵展开的冲锋看似简单,但是你看细节之处却处理的很到位,不论是袍泽之间的互相配合还是冲锋之时的围三放一,不难看出这是咱西凉军中精锐甲士出身。只是这个战阵冲锋爽利则爽利,但是这四千甲士却没有龙枪在手,阵头锲进战场中后极易被拖慢步伐,若是冲锋的速度慢下来,那这四千人很可能被反应过来的契戎蛮子包了饺子。” 洪兵甲随意扯了跟牧草在袖口擦了擦放进嘴里,一边咀嚼着这尚且带着雨水与血气的青草味道一边慢慢说道:“事急从权嘛,现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就要当断则断,这群甲士舍弃了后路只求冲锋,是因为他们战前得到了消息,或者有信心,他们不会成为一只孤军,肯定会有袍泽来给他们收拾这些烂摊子。” 一名满脸是血的契戎蛮子从斜刺里闯出来,看到山坡上一蹲一战的两个悠闲“袍泽”愣了愣,张牙舞爪地正想说些什么,于和光却已经率先摘下腰间弯刀握在手里,右腕一抖弯刀便朝着那名契戎蛮子电射而出,力道之大直接贯穿那名契戎蛮子胸膛大半截。 于和光转身大踏步来到那名契戎蛮子身边,看着那名契戎蛮子躺在血水中的脸庞有些意外的发现他竟然年轻得很,撑死也就时十六七岁的样子,此时这个原本应该享受着大好时光的少年郎,正满脸绝望与不甘地躺在冰冷的山坡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不过对此于和光也只是仅仅感叹一声,心里并没有什么妇人之仁的想法,只是自言自语地喃呢一句:“下辈子投个好胎。”便弯腰把那口厚重的弯刀从那名契戎蛮子的胸膛上拔了出来,这个过程又带起了一捧不小的血雨。 拿起弯刀的于和光本想转身离去,但是想了想还是驻足弯腰,伸手把那名少年郎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山坡上这二人此时万万没有想到,帖龙儿最中意的小儿子就在谈笑之间被于和光随手一刀灭掉。 洪兵甲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笑道:“咋啦老于?看到这小子于心不忍了?” 于和光转身回到洪兵甲身边,咧嘴一笑:“哪能啊,只是刚才突然想起我家小子了,他今年也是这么个年纪,虚报了年龄入伍已经半年了,不过一直驻扎在青木郡那边,我也没机会过去看看他,这小子在家可是娇贵的很,我原本以为他到了军中哪能吃得了这份苦,也就一两个月就回来了,可没想到这小子硬是咬着牙挺了下来,我是高兴得了不得,可就是他娘,每天在家里担惊受怕的,光烧香已经烧了我半年俸禄了。” 于和光说起自己儿子,面上的骄傲之色根本遮掩不住,洪兵甲笑了笑,面色有些黯然。 于和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岔开话题道:“老洪,我看下面的时机也差不多了,咱龙马营也别在后面看戏了吧?咱这些小子们早就都嗷嗷叫了。” 洪兵甲笑了笑,伴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腰间两把弯刀叮当作响,眯着眼睛打量片刻,洪兵甲方才沉声说道:“现在这四千甲士虽然已经大致把战场分割完毕,但是这马场占地八千余亩,又有精兵一万两千,若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不能心急。老于,传令下去,让咱们龙马营的小子们把刀磨得快一些,半个时辰之后,你率六百骑去接应这下方兵马。” 于和光微微一怔,问道:“那老洪你呢?” 洪兵甲吐掉嘴里草渣,狰狞一笑,杀气凛然道:“龙马营做惯了先锋营,从来没有给别人擦屁股的习惯,我带着剩余甲士绕过中央,直取马场中军大帐!老子要拿着帖龙儿的狗头,祭奠郭汝槐将军的在天之灵!” ———— 洪兵甲的愿望很迫切,只是老天却不打算遂他的愿。 就在于和光转身传令的的那一刻,帖龙儿被手下亲兵搀扶着已经钻入了地道。 这个地道是由郭汝槐占领马场以后,遣最可靠的亲兵秘密花费五个多月的时间挖出来的一条从马场中央通向外面的逃生通道,这个地道是马场的核心秘辛,只有郭汝槐等少数人知晓,原本是想留着以备万一,但是帖龙儿当时进攻马场太过突然,再加上当时的八千西凉军由上而下俱都死战不退,所以这马场中的地道竟然是一直没有用过。 帖龙儿之前为了杀出重围身先士卒,砍断了三把弯刀的情况下才带着亲卫杀了出来,尽管帖龙儿实力不弱,但是今晚遇到的情况实在危急,帖龙儿在砍断第三把弯刀的时候,便被一名隐藏许久的西凉卫以一指洞穿小臂。 而帖龙儿这等地字高手虽然实力卓绝,但是却还未达到天字高手那一般可以一气连绵不绝的地步,被这一指击中大穴,帖龙儿原本矫若游龙的身姿顿时迟钝下来,在短短片刻功夫里,便受了两刀一剑,得亏着亲卫拼死把帖龙儿抢了出来,这才没让他们的大王葬身于乱刀之下。 幽深的地道里,一名亲卫手持火把走在前面,脸色煞白的帖龙儿由两名亲卫搀扶着紧随其后。 听着头顶传来的阵阵马蹄冲刺之声与喊杀之音混在一起,帖龙儿心如死灰,汉人所言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句话还真是有道理,若非风月竟然是大乾埋下的钉子,被帖龙儿打造的如铁桶一般的马场肯定不可能被如此轻松地撕开一个口子,若是没有这个致命缺口的出现,任西凉再来四千人,帖龙儿也能坦然面对。 有些时候行军打仗就是这样,一招失手,步步失手,直到满盘皆输。 重重地叹了口气,帖龙儿现在开始想些更现实一些的问题,马场丢了,左贤王肯定震怒,车裂那都是往轻了说,而自己之前为将之时太过阴鸷酷烈,同僚别说帮自己说话,落井下石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既然如此,草原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幸好自己做万夫长的这些日子里攒下了一份不薄的家底儿,有这些真金白银在,自己哪怕什么都不做,后半辈子也能让自己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只是若是自己就这么撂挑子不干了,左贤王肯定会追杀追杀自己到天涯海角,那么只能在走之前,杀死一名亲卫让他换上自己的衣服,把脸划烂然后往火堆里一扔,能不能瞒过左贤王,就看天意了。 想到这里,帖龙儿才轻轻出了一口气,嘴角也悄无声息地勾勒出一个笑容出来。 娘的,老子这大半辈子都在行军打仗了,这悠闲富家翁的日子还真没过过,你们爱做哪些殉国的勇士你们就做去,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但是刚刚转了一个拐角,帖龙儿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顾仙佛笑容满面地坐在一张尚且带着血污的桌子后边,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锅子一边热情招呼道:“来啦?等你好久了你看,别看这马场里的战马成千上万,但是要弄点肥牛出来,还真不好办,快坐下吃点。” 帖龙儿心中震怒,不待他吩咐,手下十余名亲卫便齐刷刷的抽出弯刀杀气腾腾地围了上去。 顾仙佛依旧笑眯眯地涮着牛肉,手边酒樽里竟然还盛着二两黄酒。 两名亲卫对视一眼,怒吼一声便挥动弯刀冲了上去,尽管这两人都是玄字武者,但是此刻舍生忘死之下招数威力自然大增,又是本着换命的心思去的,两柄弯刀竟然在空中发出刺耳尖啸。 一柄弯刀砸向顾仙佛头顶,一柄割向顾仙佛喉咙。 顾仙佛低头挟了一筷肥嫩多汁的肥牛在碟子里的酱料中蘸了蘸,满脸享受地放到嘴里。 就在这两柄弯刀马上就要建功之际,一口饱经风霜的西凉刀自斜刺里骤然挑出,随手便磕飞两柄势大力沉的弯刀,而后狭刀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飘飘划过这两名亲卫喉咙。 待到虎头儿的身影总阴影中慢慢走出以后,这两名亲卫才捂着喉咙双双倒地。 顾仙佛遗憾地看了被溅射进去一捧鲜血的锅子,搁下筷子感叹道:“可惜了,你是没口福了,这锅子可是我千里迢迢从西凉带出来的,不过也没关系,人血牛血都是血,洗洗还能用,你说呢?” 帖龙儿拨开亲卫走了出去,重重冷哼一声道:“今日我帖龙儿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堂堂一个西凉王,为何还要这般侮辱于我?!” 顾仙佛抬头,惊诧问道:“你认识我?可我不记得与你照过面啊。” 事到如今,帖龙儿索性放开手脚,在顾仙佛对面大咧咧地坐下,冷声道:“你这黄口小儿的画像早已经传遍我契戎男儿手中,别说是我,就算我麾下千夫长百夫长乃至斥候都对你模样烂熟于心,顾仙佛,你等着吧,只要我契戎男儿一日没死绝,你就得一日活的提心吊胆,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人头,在草原上很值钱,值钱到能让所有勇士奋不顾身地都要割下来。” 顾仙佛面露惊喜,随即羞赧笑道:“真的?本王在草原上已经这么出名了?这真是一个意外之喜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 给他们战争 铁灰色的天空沉重的压在人们头顶,骑在马上,似乎就契戎天空更近了一丈。拖曳着火蛇的箭雨一泼一泼投上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落下,将秋叶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早晨的北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送来,其中还杂着焚烧肢体的焦臭。 弓箭手雁翼大阵的后方,被称作君侯的武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褐色的眼睛里蕴着冷硬的目光。呼喝c哀嚎c兵器砍斫的声音c羽箭破风的声音,一切汇成了血肉沙场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这战场的声音就低落下去,耳边的喧闹中留出了一片空白,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c辽远。 君侯默默地竖起了右手。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地扬播,层层相叠,有如在山谷中回荡。 守城的士兵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契戎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人别有一种惊惶。契戎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城砖。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碎石乱砖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呕吐,虽然他们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时间进食了。 “弓箭手停下了。”有人低声说。 “难道是契戎人的箭用完了?”这个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侥幸。 “都趴下!”守城的千夫长喝道,“小心契戎人诡计!” “我我看见契戎军撤了,”一个年轻的守城战士忽然站直了,指着远方契戎军列队的弓箭手,“契戎军撤了!契戎军撤了!” “契戎人撤了?” “契戎人真的撤了?” “莫非是北山大营的援军来了?” “契戎人撤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不顾律令,从避箭的木栅后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眺望着敌军的阵营。随北风而去的浓烟遮蔽了契戎军的雁翼大阵,但是眼神好的战士们还是看见黑衣的契戎军射手们拔起插在土中c尚未射完的箭枝,扑灭了引火的柴堆,整齐有序地背向退了出去。雁翼大阵渐渐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契戎军射手营的三千强弩渐渐隐没在尚未散去的黑烟中,只剩下三骑停留在方才列阵的地方。 “契戎人真的撤了?”最后连千夫长自己站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北风吹散了黑烟,渐渐露出初冬荒芜的原野。眼前的一切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差一步就可以将秋叶城北门化为灰烬,契戎军竟然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除了神迹,再没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了。 “天神佑我西凉啊,”千夫长颤抖着拔刀指天,“雪天之神,雪天之神啊!” 幸存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魁梧的百夫长大喊着冲向了垛堞边,将素白色的西凉大旗向空招展。被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包围着,象征西凉的淡青色雪菊花又一次盛开在秋叶城的上空。 一面漆黑如夜的旗帜几乎是在同时扬起,就在契戎军射手刚刚撤去的阵地上。当战场的风将黑旗拉开,一个有如鲜血浇成的赤字仿佛从黑旗上自己跳了出去,变作了天地中无法束缚的狂龙——“嬴”! “嬴”千夫长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字。 战场上仅剩的三骑中,黑甲黑氅的武士打起了这柄大旗,他身边背着四面赤红色靠旗的武士从腰间拔出了修长的马刀,而裹在火铜铠中的君侯自马鞍上提起他的武器,赫然是刃长六尺的斩马刀。契戎军仅剩的三名武士一齐抬起眼睛,眺望着西凉的城头。 风声忽然紧了,冷瑟的北风忽然变得刺骨,带着啸声从城头上擦过。更强的风势将战场上的黑烟卷上的天空,烟气散去的时候,灰色的原野上竟是一片赭红,一片起伏的赭红,有如波涛。 “杀!”君侯拉下面甲,忽然高举起他的斩马刀。 “杀!”整个原野都在应和契戎国君侯的命令。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赭红色流水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西凉的城门。在这场声势逆转北风的冲锋中,一切人的声音都被吞噬了,只剩下千夫长有如呻吟般的一声 “赤潮!” 远处的喧嚣逼得更近了,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山间的风,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将斜切下的白梅插进素瓷瓶里,细而黑的笔直长发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发白得惊心动魄。 “听声音,似乎是南门的契戎军先破城了。契戎国的赤潮,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悍兵啊。” “枫” “虽说早就有为西凉而战,至死无悔的心,可是听到这样地狱般的喊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战栗呢。” “枫” “公主殿下,到了我也上战场的时候了,”蓝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那么,就此诀别吧。”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嘴唇翕动,却没有说什么。 年轻的武士双手按住右膝行礼:“国家的祸乱,是武士们履行忠诚和责任的时候。能有为国尽忠的机会,是西越枫的荣幸。可惜没有时间报答公主的恩遇和赏识,是我毕生的憾事。如果果真还有来生,希望还有机会去清冶湖边,聆听公主的箫声。” “我也准备好和秋叶山诀别了,来生的时候,会去清冶湖边吹箫。” “这样么”西越枫的脚步在门边迟滞了一下,“那么,再见了。” 他转身拉上了门,按刀而行,走廊中响起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屋中只剩下插花的女人。她低头看着水盆倒影中一尘不染的人。太过白皙的皮肤就像一张细致的绵纸,上面写意般地挥出两痕青翠的眉。慢慢的,泪水从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划过,落在水盆中,倒影就此碎了。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纵然是绝别,西越枫的步履还是雍容沉静,就像当年他觐见父侯的时候。她最初喜欢上这个衣蓝佩刀的武士,并非因为他闻名的美貌和诗才,而是因为他的步伐。那样轻微而节奏分明的脚步,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即使山在一侧塌下来,他也会为你顶住它。 “西越是个可靠的男人,那就嫁给西越吧!”那天夜里,父侯饮着碗中的酒,漫不经心地说。 她没有说话,以折扇遮面,放下了自己身边的竹帘。西越枫如山一般端坐在下方,一动不动地按着腰间的长刀,直视灯烛。父侯无声地笑了。 “我的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晋侯曾经试探着问她。 她手持一管长锋兔毫,点了墨,在纸上临写洛辉阳的《深谷抄》,不作回答。指尖大的小楷秀丽悠远,就像天边的群雁。晋侯看着女儿的笔锋停滞,而后脸颊染上了酡红。 “清水静山,流云白鹤?”晋侯拾起那张素笺弹了弹,苦笑着收进自己的衣袖中,“即使走遍东陆,又有几个清水静山,流云白鹤的年轻人呢?找到他,难如登天啊。”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女儿,”晋侯起身契戎去了。 西凉国秋络公主十七岁束发,名扬于东陆公卿。颜若冰雪,眉目如画,一笔洛辉阳的昭阳体,一枝吹透秋寒的九节箫,好吟哦古风长调。雪国冰姬的名字一直震动了天启城的皇帝,传说皇帝手持公主的书法,挑灯夜读,感慨有梅香暗来。 自此,在天瞑阁觐见晋侯的贵族年少总被晋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其中就有幸运的人被赐宴席。据说宴席中总有一扇竹帘垂在一旁,后面人影暗香,令人浮想联翩。 十八岁那年,第七个贵族武士觐见晋侯,被召竹里馆赏雪,更蒙晋侯的恩宠赐给家宴夜饮。她端详灯下的武士良久,没有说不。那个年轻武士的名字,叫做西越枫。 “下雪了”西越枫踏出竹里馆的精舍,仰头看着天空。 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秋叶城覆灭的清晨降了下来。漫天的白茫茫,园中小径的尽头,一株白梅树虬枝横斜,仿佛画纸上几道粗疏的墨迹。西越枫看着梅树,远处的喊杀声渐渐不闻,周围静得生寒。 “我生轮回一甲子,鹤羽飘霜六十年。” 此时他想起的竟是这句小诗。六十年前,西凉一代名将和文匠司马秋寰看着窗外的飘雪,写下了这句辞世诗。两年前晋侯在松涛馆的小园中宴饮,他即席以折扇击掌,唱颂这句哀歌。满座喟叹良久,晋侯背后的竹帘掀起了一线,愁眉下柔若春水的一瞥落在了他身上。 人生的六十年,不过是六十度飘雪。生死的匆匆,逆旅的寂寞,是西越枫自幼感喟的,直到灯下的公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说:“匆匆六十载,愿若此相依。”一丝久不褪去的暖意罩在了西越枫心头,两人在那年冬天的初雪中持手对坐,一起看着窗外挂雪的梅树。 惊悸电闪一样掠过,他忽然扭头,赤红色的战马静止在园子口。马背上的武士提着双刀,刀尖上的红意一滴一滴打落在雪地上。对敌的双方都不曾预料到这场遭遇,隔着茫茫的雪幕,两人竟是平静地交换了眼神。 平静瞬间就被打破了!西越枫猛地矮身,人眼已经无法捕捉他拔刀的速度,蓝衣的人影带着雪亮的刀光冲杀出去。赤红的战马在同时猛蹬地面,马上的武士雷霆般地大吼,一人一骑带起的疾风撕破了雪幕。 白梅树梢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几点温暖的红意溅在雪上,慢慢地弥散开来。 “枫,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么?” “采了梅花晒干,配上雪水和新茶,会很香吧?” “茶有一丝甜味呢。” “真好” 那些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传来,好像是许多人同时说话,却是一个人的嗓音。许许多多的声音层迭在一起,又渐渐的契戎开了耳边,让人不知道说话的人到底在哪边,只知道她越来越远。 西越枫努力地扭头去看那株白梅,看见它竟然盛开着耀眼的红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自心腹而起的凉意慢慢地吞噬了他。 “死,一点都不痛,只是很寂寞。活在世上,原本就很寂寞所以,不必害怕,”他的刀术老师曾说。 此时他才真正领会到这种寂寞,带着恐惧的寂寞。贵族武士优美而凌厉的刀术在敌人沾满鲜血的马刀下不堪一击。马刀斩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剁一块生铁那样裂开敌人的肌骨。 真正的杀人之术,竟是如此的么?垂死的寂寞,竟是如此的么?一种绝大的战栗仿佛把他的身体彻底撕开了,西越枫猛地转身,对着小园另一侧的精舍大喊:“秋络,快逃!” 契戎国千夫长张博住战马,诧异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对手。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扭头去凝视那株梅树,仿佛丢了魂魄。而后他忽然转身,将手伸向了小园的一侧,张大嘴要喊什么,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张博什么也没听见,他那一刀,已经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敌人的咽喉。 敌人扑倒在积雪中。 女人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瓷瓶中的白梅零落几瓣,落在她与梅花同色的手上。她握住了小桌上那柄朱鞘的短刀,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年轻的女孩一手倚在窗口,有如沉睡着,另一手握紧了一只小瓷瓶。一丝蚯蚓般的血痕蜿蜒着爬过她的嘴角,滴落在素色的坐席上。从打开的窗口,可以眺望到无数的火箭如同着火的蝗虫扑向了恢宏的天瞑阁。 西凉国都秋叶城的王宫,雪国的骄傲天瞑阁,也要在契戎军火蝗般的箭雨中没落了。 “此心托江水,思君无断绝;此心付山阿,思君永不移,”女人将短刀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倒啦,倒啦!” 潮水般的欢呼中,天瞑阁最高层上,燃烧的主梁轰然落下。这根十余丈长c合抱粗的乌楠木曾经是天瞑阁的脊梁,支撑这座称雄北国的宫城。此时它巨大的重量摧枯拉朽,将还在燃烧的白墙砸得粉碎。这座精木和白石构造的高阁如同一间纸房子,瞬间化作了废墟。大梁激起的烟尘冲天而起,燃烧的灰烬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一样舒展了双翼,想要腾空飞去,却还是纷纷洒落在周围。 一条椽木砸落在了雄骏的炭火马下,契戎侯勒住战马,冷冷地瞟了一眼废墟。 “宁死也不肯逃出来?”契戎侯点了点头,“不愧是西凉的君主。” “君侯,死要见尸,不然帝都的钦使问起来,多有不便,”陪伴在侧的黑铠武士低声提醒。 “晋侯秋燝不会舍城逃跑,与国共亡,是他的尊严。让他死得像一个君王吧,让人把天瞑阁的废墟埋了。” “是!” “君侯如此了事,只怕有失谨慎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肃静。黑铠武士儒生一般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骑着白马以手掩鼻的钦使已经现身在远处。两名武士各披着黑白两色甲胄和战马,夹在钦使两侧贴身护卫着。 “那么钦使意下如何呢?”契戎侯忽地转头,唇边挂着一丝冷淡的笑容。 “若是不起出叛逆的尸身让本使带回天启,本使该如何取信皇帝和天启城的诸公?若是不以秋燝首级传视天下,又如何镇服四方的乱民?君侯难道真的以为秋燝不会使诈?” 契戎侯马鞭一指:“那么就是那边那人了,那就是晋侯秋燝的尸身,钦使带回天启交差吧。” “君侯怎么可信口雌黄?死在宫门口的,怎会是秋燝的尸首?” 契戎侯所指的那具尸体被烈火烧得焦黑难辨,分明只是随手一指,钦使勃然大怒。 “给钦使上一柄铁铲,”契戎侯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钦使不信本侯所言,那不妨自己挖一挖。只是本侯纵然信口雌黄,也知道秋燝的尸首不会比那具更好辨认。传首天下的,不过是颗死头,烧死在宫门口的或是烧死在阁顶的,在嬴无翳看来,并无区别。这里人头不少,钦使自己挑一颗好的吧。” “君侯,”一骑赤红色的战马旋风般驰来,张博贴近了嬴无翳的耳侧,“我在城南的地方抓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看衣着,只怕是秋燝的女儿。” “女儿?有意思,”契戎侯剔了剔褐色的长眉,“去看看!” 炭火马低嘶一声,契戎侯嬴无翳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是雪天远处的一点。契戎国围攻天瞑阁的上千军士在契戎军那名黑铠武士一挥手之下,追随君主而去,诺大的天瞑阁废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名契戎军捧着一把铁铲,恭恭敬敬地站在钦使的马下。 “嬴嬴无翳!竟然目中无人!”钦使肥白的脸上,两撇胡子颤动不休。 “这次能够攻敌不备,一个半月内拿下秋叶城,全凭契戎国的雷骑奔行如电。今方破城池,为皇室建立大功,正是春风得意,钦使还请谅解。至于晋侯的遗体,就交给白毅吧,”钦使身边穿白甲的武士劝慰道。 “嬴嬴无翳!哼!”钦使怒气未解,狠狠地一鞭坐马,带着随身的护卫契戎去了。 剩下披黑白两色甲胄的年轻武士留在废墟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契戎侯嬴无翳,只怕是乱世的种子吧?”白毅默默地看着废墟。 “说得倒像你是个老家伙,契戎侯是个初上阵的小子,”黑甲的武士撇了撇嘴角,笑容中有着难以捉摸的狡猾,“若是可以,我倒想像他那样。” “息衍,你本来就是乱世的种子。”白毅目光一闪,随即垂下了眼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 有兄弟真好 顾仙佛落地,五识皆流血。 刘俗不知所踪。 若是顾仙佛此时双眼还能视物,自然会发现他下落之地正是之前被刘俗第一剑推出之前所立之地。 顾仙佛眉头皱了皱,试探性地睁开双眼。 全身上下衣物整洁如常,只是胸腔左侧的一口剑和右侧被手剑挖出来的血洞还在汩汩流出鲜血。 刚才与刘俗的交战到底是虚妄还是现实? 顾仙佛想找人问一下,却发现周围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李柔然c马车c春芽c山c水c顽石以及跪在顽石上的荆人奴 一切都在飞速离他远去。 一切先是慢慢变小,然后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最后视不可见。 几乎是刹那之间,顾仙佛除了脚下的一片苍茫大地之外,视线所及之内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天空中传来沉闷的惊雷之声。 顾仙佛抬头望去,却只见灰蒙蒙一片,既未见云,也未见异象。 蓦然,天空再次传来惊雷滚滚,与这惊雷相伴的,是一极其厚重低沉却又炸如春雷的话语:“顾仙佛,你可知罪!” 顾仙佛眉头一皱,并未答话。 那声音也不理会顾仙佛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在西凉之中,你跋扈独断,擅杀无辜,六年之中” 顾仙佛蓦然抬头望天,冷笑说道:“荆人奴,你还真把自个儿当老天了?盘天问道也是你能做的事儿?” 天空之中春雷连炸,阵阵虎啸龙吟之声似乎就在顾仙佛耳边响起,乌云蓦地从天边闪过。 黑云压城城欲摧。 顾仙佛不顾这周围的雷霆咆哮,双臂张开,闭目仰头。 黑云压低,似有黑龙墨蛟在其中翻滚。 手腕粗细的霹雳惊雷在乌云中酝酿挣扎,似乎有要压在顾仙佛脸上的趋势。 顾仙佛却依然保持张开双臂如雕塑般的动作静止不动。 酝酿许久的雷池终于尖叫着欢呼劈下。 顾仙佛蓦然睁开双眼,眼底似有蛰龙闪过,呼唤奔腾冲向顺劈而下的雷霆霹雳。 在顾仙佛睁开双眸的一刻,瞳孔中的剧痛突然传来,随后眼前一片漆黑。 顾仙佛轻笑,此刻他五识尽毁,自然笑声也传不出来,但是他知道,他自己出来了。 之前从高空坠落之时,他便被荆人奴以秘术移形换影和马车换了一个位置,之后的种种异象只是在顾仙佛内心中发生的事情罢了。 荆人奴从巨石上缓缓站起,一边轻轻拍打着自己膝盖上的砂砾与浮土,一边缓缓盯着顾仙佛,他虽然知道现在顾仙佛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依然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拔出身后的桃木剑。 顾仙佛紧闭的双目下已经渗出两行金黄色的血泪,可能是血泪流经瞳孔的感觉让顾仙佛感觉不太舒服,索性他扯下腰间一缕布条,把自己眼睛缠上。 荆人奴呼吸平缓手心却慢慢渗出汗水,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让在一旁垂手而立的李柔然嗤笑不已,看了眼自己之前为了自保扔的远远的雀尾,李柔然嘴边勾勒出一丝笑意。 其实按照荆人奴这谨慎如老龟的性格,李柔然应当是一开始便被杀之而后快的,但是荆人奴之前刻画的锁心阵对心神要求太过苛刻,荆人奴实在是腾不出一丝心神来对付这个在他看来毫无威胁可言的女子。 看着身上鲜血横流凄惨如难民的顾仙佛,李柔然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起了顾仙佛调戏自己佩剑该叫波涛不该叫雀尾。 想起了顾仙佛在马车上看色情话本还一本正经。 想起了自己还欠他一坛好酒。 可惜啊,这坛好酒他可能喝不到喽。 荆人奴左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残缺的黄色符纸二指捏住,几句碎碎念之后,咬破自己舌尖一口舌尖血喷在符纸之上,然后把符纸贴在了桃木剑剑柄之上。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荆人奴身材佝偻了许多,鬓角也钻出一缕缕白发,似乎刚才那一系列动作极大地耗费了他的气血与精力。 荆人奴依旧沉默寡言,握紧手里的桃木剑,虚空朝前一指。 一道昏暗内敛的剑气从桃木剑上飞出,迎风便长,几乎是刹那间便达到成人手臂粗细,待飞至顾仙佛面前之时,已经变成了婴儿头颅粗细。 顾仙佛此时五识尽毁,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不安,皱着眉头转了转头,最后终于手握青龙胆向前一记横扫。 这记横扫力道很大,范围也很广,但是却没有幸运地击中来势汹汹的那股剑气。 剑气从青龙胆上方掠过,直接击中顾仙佛胸膛,在顾仙佛胸前如春雷般炸开以后消散殆尽。 顾仙佛蹬蹬蹬连续后退七八步才稳住阵脚,抬起手摸了摸胸膛,然后艰难地笑了笑。 他摸到了自己的两根骨头。 于是便想起了父亲的一句话: 养活一团春意思, 撑起两根穷骨头。 这是不是也算撑起两根穷骨头了? 荆人奴前进七步,再次挥起桃木剑。 低头不语引而不发的李柔然终于抬起头,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神态狰狞如恶鬼。 顾仙佛撕下眼睛上的布条,五识却不再流血,身上伤口也慢慢开始愈合,只是那双瞳孔之中,却带有一丝女子的秀气。 荆人奴心有所感,蓦然停住脚步,神情骇然面目惊悚。 顾仙佛长长伸了个懒腰,看着神态惊悚的荆人奴,表情玩味。 荆人奴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吐出一句话:“没想到啊,顾府手中还握有此等秘术。” 五识俱还的顾仙佛长笑一声:“能把顾某人逼到这种地步,也是你这老乌龟的能耐,走的也可以安心一些了。” 荆人奴冷笑,再次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贴到自己胸前,说道:“老夫醉心堪舆之术数十年,此等逆天改命之术,不会长久,看你们两个造化,最多持续一炷香时间,老夫这一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活下去的功夫,顾小子,来赌一把吧,看看是你先杀得了老夫,还是老天先收了你。” 荆人奴状若癫狂,手里桃木剑高高抛起,手掐剑诀,桃木剑直入云霄而去,刹那间便不见踪影。 桃木剑一入云霄,便引动云层滚动,紧接着,风雷之声大作,黑风呼啸,云层压低。 之前在顾仙佛心中演过一遍的场景如实地浮现在三人眼前。 不过这次不是虚妄,而是现实。 顾仙佛也知时间宝贵,挥动青龙胆,顶着阵阵雷霆,毫不迟疑地长掠而去。 刚刚迈出三步,一道雷霆劈下,正中顾仙佛右肩。 顾仙佛无多大反应,依旧抿着嘴唇挥舞着青龙胆低头前冲,刚刚进食大补的青龙胆此刻也甚是嚣张,朝天上雷霆发出阵阵示威般的嘶吼。 一旁狰狞如鬼魅的李柔然脸色又白了三分。 荆人奴面色凝重,接连换了几个剑诀,高高云中可依稀看到一口桃木剑如游龙一般穿梭而过,不时带起几丝细小的霹雳火花然后转瞬即逝。 硬扛着六道雷霆的冲击,顾仙佛终于来到荆人奴三步以内,二话不说挥舞青龙胆直刺而出! 带着尖啸的青龙胆朝荆人奴干瘦的胸膛直刺而去,荆人奴不闪不避,右手朝前一指,又是一道雷霆劈下。 雷霆速度自然快过青龙胆,后发先至,准确劈中顾仙佛天灵盖,顾仙佛摇摇晃晃,却始终未倒,李柔然面色惨白吐出一口心头血。 挨过这道雷霆冲击,青龙胆终于刺入荆人奴胸膛。 荆人奴疯狂大笑,双臂张开作拥抱天地状,衣衫爆裂,露出缠在身上的一层层巨大红绫! 顾仙佛一枪本该毙掉荆人奴性命,但却只剥下其胸膛上的一层红绫。 伴随着红绫轻飘飘落地,顾仙佛双目尽赤,怒吼:“原来你修成了‘洪福替死术’,怪不得这么多次能死里逃生,就是不知道你这红绫是被多少子子孙孙的心头血染成的?” 荆人奴收回笑意,面色冷漠如冰川,并不理会顾仙佛的质问,再次右手一挥,又招下一道霹雳。 顾仙佛怒吼,硬抗雷霆冲击,手里青龙胆一记横扫枪头直捣荆人奴脖颈。 但谁料荆人奴身上一记红绫却如活物一般飘出,如巨蟒一般温柔却坚决地缠绕到枪尖之上,为荆人奴挡过这次冲击。 荆人奴再招手,两道雷霆交缠着从高空奔下。 顾仙佛看了大口吐血的李柔然一眼,手里青龙胆一抖,身体向左侧微微一侧的同时,青龙胆再次挑落荆人奴身上一道红绫。 李柔然跪倒在地,十指如钩深入地面,她有预感自己可能就要死在下一次雷霆的冲击之下了,其实若不是顾仙佛在千钧一发之际侧了侧身子,卸掉了一小半的冲击力,这一次李柔然就该灰飞烟灭了。 蓦然,准备赴死的李柔然骇然抬起头。 顾仙佛已经切断了与李柔然之间的那根线。 云层中三条雷霆伴随着荆人奴的狂笑奔落。 不!!! 李柔然想哭,想喊,但是此时的她却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留着血泪跪倒在地,面色狰狞。 雷霆准确的击中顾仙佛躯体,瞬间就从头到脚贯穿顾仙佛整个躯体,所有生机飞速流逝。 老奸巨猾的荆人奴正待再次补上两道雷霆,却见顾仙佛胸膛之中温柔寒光一闪,一道细若游丝的剑气轻而易举地穿越荆人奴最后的三道红绫,最后深深扎入他的心脏。 功亏一篑的荆人奴此刻脸色已经涨红如猪肝,雷霆已经失去了他的控制四下纷飞,最后一点念力被他用在陪伴了自己良久的本名符剑上。 一口桃木剑从云层中直飞而下,由后到前贯穿顾仙佛胸膛后却没有穿胸而过,带着这具还算温热的尸体朝远处疾飞而去。 耗尽最后一点气力的荆人奴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带着不甘愤恨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他怕死,很怕死,此刻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口干舌燥天旋地转却不知能做些什么。 伴随着意识渐渐模糊,他终于想到,顾家还有一个小宗师的。 一个真正的小宗师。 一个曾上龙虎山问剑的小宗师。 一个,能在其兄长血脉内留下一缕本命剑气的小宗师。 既是一母同胞,血脉自然通融,吾之剑气,何尝不能活于你体? 荆人奴嘴唇颤抖,最终还是只吐出一句:“有兄弟真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 问一剑 顾烟擦拭完手掌,把手帕随手往杜如晦身体上一扔,看着陈靖祁的脸庞上却收敛起了笑容,他一字一句道:“来的时候,我父亲叮嘱我不可动你,他倒不是怕你手下的那群老谍子会报复,而是他怕我,打不过你。” 陈靖祁更加心惊胆战,暗道顾相对我的调查原来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表面上却故意苦着脸,伸出两只肥胖的手掌拱了拱手,苦道:“顾公子哎,您可别高抬在下了,顾兄的事,在下深表遗憾,但是在下真不知情啊,这样,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你尽管打陈某出气,就算把我打成杜将军杜将军这样,我陈某,也绝无二话。” 听完陈靖祁的话,顾烟表情却毫无波动,认真道:“陈侍郎,我之前说出那番话,想必你也明白我想表达什么,你现在在我面前藏拙,毫无意义,父亲不让我与你动手,但是我哥不能白受这么多罪。不与你动手没关系,我向您问一剑,一剑过后,咱们,之前的恩怨两清。之后的事情各凭本事另算,您看怎么样?” 陈靖祁一边听顾烟说话一边慢慢敛起脸上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公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再推辞,那就是我陈某人不识抬举了,也罢也罢,之前的恩恩怨怨也该有个了结,顾公子请吧。” 听闻此语,顾烟难得豪爽一笑,右手在腰间一抹,乍如一条银炼横空出世,待到他右手再次抬起,腰间的白玉腰带已经化作了一口软剑。 陈靖祁的胖脸上难得没有了之前的卑微谄媚,他端起茶水略微吹了吹,轻轻啄了口有些发凉的茶水,阁下茶杯,笑着说道:“密云,剑长三尺三,重六两,剑身银白色,柔软无比,因为舞动起来如行云布雨水泼不进,故此得名“密云”,虽然平时柔软,但是见血或者见水后,端得是锐利无比,为顾烟佩剑,轻易不示人。顾公子,我说的可对。” 顾烟毫无意外的点点头,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持剑斜指地面,道:“分毫不差,看来陈大人手下的那群谍子也不是吃素的,请出剑。” 陈靖祁费力地弯腰,从金玉奢华的长靴里抽出一把一尺半的短剑,短剑平淡无奇,钢口之上却隐约有绛紫色光芒一闪而过。 陈靖祁反手握着短剑,随意地插入桌面上。 一人坐,一人战。 一人持短剑,一人握青锋。 二人对望一眼,酒楼外似有风雷激荡,阵阵龙吟虎啸之声传来,然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李四木讷,闷声闷气问张三:“怎么回事?顾公子怎么还不出手?” 张三也是纳闷,但联想到自己之前在茶馆里听说书人所讲的武林高手,猜疑问道:“莫非,他们已经开始了?” 李四一怔,下意识追问道:“开始啥了?” 张三无辜摊摊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周内寺含笑看了张三一眼,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笑容,然后对李四解释道:“开始问剑了。” 李四挠挠头,尽管还是不懂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与周内寺之间身份地位相差太大,对方肯给自己解惑是老人家心好,但是自个儿万万没有追问的道理,只能挠挠头不懂装懂。 张三机灵,忙拍马屁道:“大长秋您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慧眼如炬,当真是一眼望穿小辈虚实。” 周内寺摆摆手,呵呵一笑,道:“你这小子,马屁可是拍到马蹄子上喽,咱家可是一点武功也不会,别说顾公子与陈大人,就算是你这小子,也能轻易杀了咱家。” 张三一怔,但随即马上补救道:“大长秋仁心仁义,不学武功是怕造杀孽,也是怕招杀孽,就凭大长秋的身份,多少所谓的武林高手在大长秋面前俯首帖耳,这世间除了侍奉天子,哪还有事情需要大长秋亲自动手,不过小子确实有一个问题不解,还请大长秋示下。” 周内寺拍打着自己大腿,乐呵呵说道:“你这小子,像咱家年轻的时候,鬼机灵鬼机灵的,马屁拍的咱家浑身舒坦,咱家就喜欢你这句怕招杀孽的说法,多少会武艺通天的死的更快,还不如咱这个啥也不会的老东西,熬呀熬呀,就熬到了现在。你小子是想问,咱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东西,是怎么知道这二人开始问剑的否?” 张三点头如小鸡啄米,阿谀奉承道:“大长秋果然慧眼如炬慧眼如炬啊。” 周内寺摆摆手,笑道:“咱家跟你讲个故事,你能听明白就听明白,听不明白也就算了,在乾国之前的逐鹿之战中,多少王朝分崩离析,那些宦官离开了宫廷的庇护,落到草野之中,可是活得猪狗不如。但是也有很多年老的宦官,相反活的越来越滋润了,你猜是为何,哈哈,这些老东西啊,都去集市摊子上,淘古董去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古董好坏啊,就是拣自个儿顺手的买,如此一来,倒是买来的十件,有八件是真的。小子啊,你听懂了没?” 张三含笑点点头,“大长秋是不是想告诉小子,见得多了,也就懂了。” 周内寺难得的哈哈一笑,看得出来是真心的高兴,不是装出来的,对张三招招手,道:“近前来近前来,让咱家好好瞅瞅你这个小猴子。” 张三也是给条杆就往上爬的主,当下一路小跑过去,温顺的跪倒在大长秋脚边,大长秋伸出枯皱的双手抬起张三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几眼,收回手的时候有些唏嘘,感叹道:“真像,真像啊,你这小猴子,是真像咱家年轻的时候啊,咱家当年,可能还不如你机灵,要是能和你这么机灵,也不至于走这么条路,可是话说回来,不走这条路,咱家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啊。” 张三知道周内寺这番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不是说给他张三听的,只是温顺跪倒在脚边,低着头不言不语。 周内寺转头看着外面的细雨如丝,说道:“在咱家小时候啊,家里穷,又恰逢连年征战,当真是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啊,咱家实在是养不活这么多子嗣,这怎么办?当初咱家的叔父正好在前梁做内寺,就跟咱家的父亲商量,孩子这么多,送个进宫吧,叔父帮着照应一下。这咱家的父亲肯定得答应啊,最后选定了咱家与咱家的二哥,抽签决定,谁抽红的,谁就去挨那一刀,咱那时候小,一听这男人的命根子都要没了,活下去还能干啥?当天晚上咱家就偷偷在签子上做了记号,可是第二天,第二天咱家抽中的还是红的!临带咱家进宫的时候,叔父才告诉咱家,那签子,是父亲又给换的记号。因为这个事,咱家怨恨了很久,直到过了三年多,前梁被大乾铁骑踏破王宫,咱家又流落民间了,这才想明白,父亲为何要换那签子,小猴子,你可知道为什么?” 张三跪伏在地,一咬牙,低声说道:“因为大长秋您抖机灵,进宫的孩子必须要机灵,您二哥太老实,进不得这步步惊心的宫殿。” 周内寺握了握双手,仰天喟然长叹,“好一个步步惊心啊,小猴子,咱家越来越喜欢你,咱家问你,你可愿去挨那一刀?只要你挨了那一刀,咱家就把你带进宫,当自个亲儿子照料着,等咱家走了以后,你,就是今后的大长秋。” 张三先是一怔,然后悚然而惊,俯身叩头如捣蒜。 周内寺点点头,问道:“你可是不想做咱家这样的宦官?” 张体投地,却苦笑道:“小子不好女色,若挨了一刀能做了您大长秋的干儿子,我想朝中多少人得趋之若鹜,若是放在一年之前,只要您大长秋发话,要割小子哪儿的肉,您就割哪儿!” 周内寺人老成精,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没有过多为难张三,只是又叹了一声:“这顾丞相,玩弄人心的本事是真厉害啊。” 与此同时,顾烟终于动了。 伴随着密云被重新收回腰间,顾烟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再看向杜如晦的眼神,也多了几丝友好和尊重。 陈靖祁也默默收起短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下来的鲜血。 顾烟呵呵一笑:“不愧是能虎贲的掌家,楚长双与你比起来,差得很,陈大人的浩然红尘意,三年内入小宗师,足矣。” 陈靖祁微微叹了口气:“顾公子可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啊,我又怎会不知顾公子与陈某交手,都是把自个压在了天子巅峰的实力,若是顾公子真是释放出全部本事,陈某恐怕一刻的功夫,也坚持不了。若日后再有机会,当多与顾公子讨教,还望顾公子多多指教。” 顾烟不擅长说客套话,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朝周内寺点点头之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张三又叩了三个头,才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顾烟身后,一边伸手递过手帕一边笑容谄媚。 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顾烟突然停止脚步,没有回头淡淡说道:“忘了,我父亲让我传给你们一句话,他说,棋,不是你们这么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 黄鹿升 顾仙佛带着顾烟海婵二人行至营帐门口之时,白起与黄鹿升已经恭候多时了。 在这二人周围有三伍的西凉卫在严阵以待,虽说刀还在鞘中但这三十人右手却都折在刀鞘之上。 在三十双带着浓重杀意的眸子注视下,白起面目带笑,黄鹿升安之若泰,这二人丝毫没有一点落到敌营里的觉悟。 顾仙佛站在白起二人面前沉默不语,白起算不上一表人才但长相却相当大气,身材高大魁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眼温和不失锐气。可能是经常操心的缘故,不惑之年的年纪却使得白起两鬓有了点点霜白。 顾仙佛与白起二人对峙良久,表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暗流涌动。 过了大约十余息的功夫,这种沉默终于被打破。 白起拱手弯腰,诚挚道:“罪民白起,拜见西凉王。” 顾仙佛含笑不语。 王子瑜怡然不惧这玉门关最大的马贼,悠然道:“既然是罪民,见了西凉王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躬身的白起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白某是戴罪之身,亦是飘零半生的无国无家的孤魂野鬼,于情于理,都该叩拜王爷。既然这位大人都这么说了,白某,行跪拜之礼便是。” 说着,白起一掀长袍前襟,便要行跪拜之礼。 与他并肩而立的黄鹿升面色怡然,丝毫没有要替白起说话的意思。 顾仙佛恰当地伸出右手虚扶一下,含笑讲道:“白义士不要听信本王这不称职幕僚的胡言乱语,白义士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是真豪杰耳,本王怎可如此折煞英雄,白义士快快平身便是。” 白起握着的右手紧紧一攥,但旋即又恢复正常,谢过王爷之后便挺直了那高大的身躯。 顾仙佛把目光投向另一人,只见此人一身破旧道袍,只是在道袍胸膛的地方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回首黄鹿,再观其面部,白发飘飘却脸无四两横肉,沉默不语双眼流转之间却有阴戾森然之气一闪而过。 总而言之,此人虽是道士打扮,却无仙风道骨之气。 顾仙佛收回目光,心中暗道此人便是烟儿所言这次来的扎手点子了。 白起适时介绍道:“启禀王爷,这位道爷便是大名鼎鼎的黄鹿升黄道长,一身修为通天彻底深不可测,草民三生有幸,能请得黄道长屈居这玉门关做供奉。” 顾仙佛收回看向黄鹿升的目光,皱眉深思良久方遗憾摇头道:“黄鹿升?没听说过,不会是拣了别人道袍的江湖骗子吧?” 听闻此言,黄鹿升表情虽未多大变化,眼神之中却有一丝阴戾狠辣之气一闪而过,只听他阴仄仄一笑,开口讲道:“是不是骗子,王爷一试岂不知道?” 话音刚落,黄鹿升便冷哼一声,未见他有如何动作,却见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以他胸前黄鹿双眼为圆心扩散出来,经过白起之时白起毫发无损,但掠向顾仙佛之时却是杀气腾腾。 顾仙佛是想存心试探一下黄鹿升的养气功夫,而顾烟则更想试探一下黄鹿升到底有多大本事。 面对来势汹汹的那一抹涟漪,顾烟阴柔一笑右手一甩长袍前襟,左脚向着斜前方一步踏出。 脚板落地之时,悄无声息。 悄无声息之中,地面寸寸龟裂。 地面的裂纹与空中涟漪在顾烟面前二尺有余三尺不足的地方碰撞在一起,场景先是微微一滞,然后猛然爆发出来。 顾烟闷哼一声脸色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殷红却被他强行压下,只是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阴柔,一双丹凤眼像一只被惊蛰春雷惊醒的穴中青蛇,死死盯住对面的黄鹿升。 黄鹿升倒是没多大动作,看到顾烟如此小的代价便接住自己这静心准备的一击,只是略带惊诧的轻咦一声。 顾仙佛含笑拍了拍挡在自己面前的顾烟的肩膀,后者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浊气,最后冲黄鹿升笑了笑,这才退到一边。 顾仙佛抱拳大笑道:“黄道长身手了得,之前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了,今日白义士与黄道长前来,想必也不是为了与本王二弟一争长短而来,莫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大家之间的和气,来二位,咱们营帐之内详谈,海婵,吩咐下去,好酒好菜全上来。” 黄鹿升脸色这才好转一些,冷哼一声率先踏入营帐。 落在后面的顾仙佛与王子狐相视一笑,显然这狼狈为奸的二人又憋了一肚子坏水。 有顾仙佛的吩咐,酒菜上得格外快,这些掌勺师傅一听是王爷用来待客的,二话不说便掏出了自己个儿压箱底的食材,只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便有八名婢子先托着八碟烹饪速度较快的珍稀菜肴上来一一摆好。 黄鹿升坐在顾仙佛之下第一位子之上,看着这前来送菜的八名水灵婢子摇曳多姿的婀娜身躯双眼都充血了,只是碍于顾仙佛还端坐于此,才不敢做些出格之事。 顾仙佛把这一切看到眼里记在心里,默默地又在心底把黄鹿升的危险程度又降低一个程度。 一婢子送来四壶酒,是西凉最出名的凉酒,不过这凉酒只是一个总称,细细分下来也有好坏之分,譬如最为浓烈的“大钟凉”c回味最为悠长的“竹叶凉”c卖相最为好看的“鼎食凉”等等。 以大钟凉举例,以大钟凉为代表的普通一些的凉酒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够劲,哪怕酒量再大的人,三碗下去也就差不多了,而且也足够便宜,八文钱一坛,是西凉的老少爷们最喜爱的一种酒。 不过顾仙佛这次命婢子端上来的凉酒可不是普通凉酒,俱是二十年份以上,以清水湖湖心雪水酿制成的凉酒,这凉酒有一个雅号名“琥玉”,指的是这种酒酒质粘稠如琥珀,颜色通透如碧玉,浓烈程度不比大钟凉差,但是色c香c味却远远不是大钟凉所能媲美。 果然黄鹿升一嗅到琥玉的味道,便开始了咽口水的声音。 顾仙佛微微一笑,慢斯条理地打开装着琥玉凉的酒壶盖子,顿时一阵浓烈芳香的酒气传遍整个营帐之中。 黄鹿升咽口水的频率更加频繁。 顾仙佛把盖子盖回去,装模作样说道:“黄道长可知晓这琥玉凉有多珍贵?从酿制到封存,全是以最好的酿酒师选的最好的原材料,就连水,选的都是本王住所旁的清水湖湖心之水,这清水湖的水是全西凉水质最好的,可惜本王小气,除了酿琥玉以外,旁人一概不许动,所以啊,在整个西凉,也就最多三百坛而已。只是,太可惜了啊。” 黄鹿升一双眼睛都盯在了顾仙佛面前的这四壶琥玉凉之上,听闻此言急忙追问道:“此等美酒是人间仙物,敢问王爷,是为何事可惜啊?” 顾仙佛深深叹了口气,遗憾说道:“本王命下人烫好了营帐之中最后也是最好的四壶琥玉凉,但这时酒都上来了,本王才想起,黄道长是天地禹步风生水起的方外之人,怎可沾染凡尘的荤肴酒食呢,只是这琥玉凉已然经过开封温烫,再想倒回酒坛之中保存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本王只好与二弟c白义士三人享用了,本王可惜的是,黄道长一心向道,没有这份口福了啊。” 黄鹿升开怀大笑,急切摆手道:“不妨碍不妨碍,佛教中不是讲‘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嘛,贫道虽说还是一介道人,但是对于这些死规矩还是能看破的,无妨无妨,王爷只管赐酒便是,若是喝不下去,不用王爷说,贫道自己请罪。” 顾仙佛微笑摆摆手,命一名婢子把一壶酒送到黄鹿升面前。 黄鹿升笑嘻嘻地接过琥玉凉,如鸡爪的右手却在那名送酒的婢子翘臀之上狠狠揉捏了一把。 顾仙佛依旧眉目带笑,只是握着座椅的右手却情不自禁地紧了一下。 尽管这一个小动作非常隐蔽快速,但还是被一旁的白起看在了眼里。 数个月没碰过精致女人的黄鹿升这一把用的力气相当大,虽然隔着衣裙他看不见,但是他能肯定被自己掐捏地那一块而嫩肉肯定非青即紫了。 可那名身上没有丝毫武艺的婢子别说惊呼出声,就连表情都依旧平淡,只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便施了个万福,盈盈退下。 因为一个简单却不同寻常的婢子,一直对今夜行程信心满怀的黄鹿升心里第一次产生了隐约的不安。 不过在美酒美食美女的冲击之下,这一丝丝隐约的不安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有埋伏,大不了自己一拍屁股走人便是,这营帐里只要没有那些老怪物存在,就凭这几个年轻人,谁能拦下道爷? 一边如此想着,黄鹿升一边小心翼翼地端起酒盏,慎之又慎地往嘴里送了一口。 三杯琥玉下去,黄鹿升已经有些飘飘然,面对顾仙佛恰到好处又不留痕迹的赞美,此刻也是越听越舒坦。 顾仙佛摆下酒盏,笑问道:“不知黄道长此次与白义士来本王营帐之中,有何指教?” 黄鹿升打了一个酒嗝,悠然说道:“对于西凉王,贫道哪里有什么指教,只是受人之托给王爷带句话。” 顾仙佛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黄道长请讲,本王洗耳恭听。” 黄鹿升看着营帐顶,说道:“也没什么别的,就是希望王爷不要去西凉了,现在打道回府,在中原找一有山有水之地隐居终老,岂不快哉?” 顾仙佛与身后的王子狐对视一眼。 这怕是个练武练坏脑子的傻子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 渭水之畔 顾仙佛把这一丝轻蔑掩饰得很好,起码把大半心思放在杯中之物上的黄鹿升没有察觉出来。 顾仙佛端起酒杯,笑道:“来,先饮尽杯中酒咱们再详谈此事。” 说罢,顾烟白起黄鹿升一同举起酒盏,相继饮了杯中之物。 不同得是,顾烟只是嘴唇沾了沾,白起喝了一小口,黄鹿升是把一杯琥玉凉全部倒入嘴里然后闭着眼睛神色陶醉地慢慢咽下去。 说实话,顾仙佛很纳闷,他实在想不通这如此没脑子欲望又如此之重的黄鹿升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高度的? 老天爷这个盹打得也太厉害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只许你顾家大富大贵,不兴旁人走狗屎运啊? 那也太霸道了一些。 把酒盏搁下,顾仙佛轻声问道:“本王很好奇,到底是何人能请动黄道长,还给本王带这么一句话?” 黄鹿升此时正挟了一筷不知什么鱼做的鱼卷扔进嘴里大快朵颐,只觉得自己之前的鱼卷都是白吃了,这份鱼卷做的真是鲜美,别看其貌不扬,但是味道与肉质却是实足的一流,鲜嫩弹牙又回味无穷,端的是一份极品菜肴啊。 听到顾仙佛问话,黄鹿升咽下嘴里塞得满满的鱼卷之后方才慢悠悠说道:“所托贫道之人交代过,在王爷答应这条件之前,万万不可透露他的身份,不过那人却是说过,王爷肯定会问起这个问题,到时候只需要贫道赠予王爷四字便可。” 顾仙佛眉头一皱,疑声问道:“哪四字有如此奇效,还望道长告知?” 黄鹿升挟了一片酱牛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含糊不清吐出四字:“渭水之畔。” 一瞬间,顾仙佛双眼锐利如刀,营帐之内杀机四起。 黄鹿升愣了愣,或许没想到这四个会有如此之大的作用,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美味佳肴痛苦地闭上眼睛,暗道打起来之后恐怕这些菜肴就十不存一了,自己在这鸟不拉屎的玉门关窝火了这么久,可惜刚刚吃上人吃的粮食就被人打断了,老天爷啊老天爷,你之前也待贫道不薄,怎的这次就如此吝啬了呢? 若是老天真有灵听到黄鹿升如此说法,恐怕会一脚踹死这个不知死活的。 谁料过了片刻功夫,顾仙佛眼神便柔和下来,微笑朝黄鹿升说道:“黄道长背后那人昔日对本王有过‘大恩’,既然此人发话了,那本王回中原便是,用完这顿晚饭,本王便率亲随打道回府,黄道长,你看如何?” 黄鹿升大喜过望,不过这份喜多是对于桌上酒菜之喜而非顾仙佛话语之喜,只见黄鹿升如孩童一般拍掌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王爷果然识大体顾大局,如此一来,贫道与王爷再没任何仇怨,今日我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说罢,黄鹿升便主动举起斟满琥玉凉的酒盏,桌上顾烟白起二人目光都投向顾仙佛。 顾仙佛丝毫不介意黄鹿升反客为主的言论,也是笑眯眯地举起酒杯,笑道:“黄道长说得对啊,来来来,咱们先满饮杯中酒,等会本王便命下人带来几名婢子给黄道长唱唱小曲儿解解闷。” 黄鹿升满饮杯中酒后放下酒杯,猴急地搓搓手道:“依贫道看来,就莫要等会儿了,现在便好现在便好。” 顾仙佛摇头而笑,道:“还不行还不行,现在还不是看歌舞的时候。” 王子狐白起二人瞬间全部把目光投在顾仙佛脸上。 顾仙佛点头轻笑。 这个点头落在王子狐与白起二人眼里,却是表达着不同的意思。 黄鹿升想了半天没想出顾仙佛这句话的所以然,疑惑问道:“看歌舞还要挑良辰吉日?这难道是长安的风俗习惯?” 顾仙佛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黄道长,本王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据本王手下探马所说,昨日清晨他去探路之时,曾碰到一白衣出尘的天字高手,如今已经被本王下属所杀。” 说到这里,顾仙佛不留痕迹地打量了白起一眼,却见白起并非痛失爱将的悲痛心情,脸上却有着难以掩饰地快意,顾仙佛当下便对自己的判断更坚信三分,收回目光继续说道:“所以本王想问问黄道长,这白衣男人跟黄道长,是什么关系?虽说之前本王那探马与其是各为其主,但现在既然本王与道长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若那白衣男人是黄道长的亲近之人,本王该让属下来陪个不是才对。” 顾仙佛明里暗里的一番吹捧使得黄鹿升又飘了三分,他一拍自己干瘦并没有几两肉的大腿,略带愤懑说道:“屁个亲近之人,一个沽名钓誉的天字小辈,一直在贫道面前指手画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好多次贫道都想锤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谁料他又每次都抬出那背后之人来威胁贫道,贫道受够了这个无知的黄口小儿,王爷替贫道杀了这个渣滓,贫道感激不尽。” 顾仙佛含笑点头,继续套话道:“黄道长是跻身第二个江湖的老神仙,怎么会与那种无名小辈一同见识,本王很好奇,黄道长这一身本事,是练刀还是练剑得来的?” 黄鹿升嘿嘿一笑,略带骄傲的抬起头道:“这句王爷可问错啦,贫道年轻之时,既不练刀也不练剑,而是在一军伍之中练枪,练枪约有五六年,然后贫道所在军伍被大乾铁骑冲得粉碎,贫道便离开军伍,侥幸得了一不知名拳谱,脱枪为拳,便又开始练拳,一练,便练到了如今。” 顾仙佛点头赞叹道:“练拳能练到黄道长今日这个境地,黄道长果然天资不凡啊。” 黄鹿升不擅长使筷子,直接用三只手指抓起盘中类似粉条却又不是粉条的柔滑食物扔进嘴里一边细细品味着一边含糊不清说道:“又错啦,贫道达到今日之境地可不是仅仅凭着那一本破烂拳谱,那拳似乎是出自魔道,名唤‘种因得果’,本是以苦手不死不休磨砺拳法最后夺其生机气运为主,但是贫道一日突发奇想给它改了改,经过贫道一改,这拳它不仅可以夺武者气运,也可以夺平民气运,只要一拳捶碎其天灵盖,便可瞬间夺取死者三分之一的气运加持自身。这样一来,在这拳术之上,贫道才能一日千里啊。” 黄鹿升说得洋洋自得,他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点愧疚与忏悔。 这种无所顾忌的人在现实中顾仙佛见得不多,但是只要让这些人中的一个爬上高高的位置,那对于整个世道来说,那都是一场灾难。 顾仙佛轻轻扣了扣太阳穴,轻声说道:“按照本王这些年遇到的人来看,第二个江湖确实不同于寻常武夫,里面的人要么以杀证道,要么以术入道,鲜有按部就班一步一步走进去的,或许这第二个江湖,可能似江湖而非江湖。” 黄鹿升吃得满嘴油渍,点头附和道:“王爷此言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啊。” 顾仙佛在心底算了算时间,向黄鹿升笑道:“不知黄道长吃饱喝足否?” 黄鹿升遗憾地放下碗筷,拍拍自己被撑的溜圆的肚皮,遗憾道:“唉,要说吃饱,当然吃饱,可惜还未吃够,王爷家厨所做的饭食,可比这姓白的属下忙活得好了不是那么一点半点啊。” 顾仙佛哈哈一笑,道:“若是吃不够,留在这里多吃几天便是,本王营帐之中别的没有,若是说到美酒佳肴,想必还是能令黄道长满意的,若是黄道长高兴,甚至,可以一直在这里吃下去。不过现在,酒足饭饱了,咱们是不是该欣赏欣赏歌舞了?” 黄鹿升丝毫没听出顾仙佛的一语双关,拍着大退笑道:“不吃了不吃了,看歌舞看歌舞,贫道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好久没有看过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皮了,今日贫道就沾沾王爷的光,开开荤哈哈哈哈。” 顾仙佛笑着点点头,朝王子狐轻轻扬了扬下巴,后者心领神会,唱了一声诺之后便躬身退出营帐。 黄鹿升面露期待,连酒盏都放下了。 白起正襟危坐,在心底默默盘算着下一步的动作,在营帐的这三方势力中,他势力最弱,必须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活下来。 片刻功夫过后,外面传来连绵起伏的震动之声。 黄鹿升面露好奇,却没有深思这种震动来源于何处。 他虽说之前是军伍之人,却在当兵的那几年里从没见识过兵团之间的大阵仗。如果他有一点见识,便该知道这中连绵不绝又让人胸闷气短的震动之声,至少是八千战马同时踏下脚步才能发出的声音。 一盏茶功夫过去,震动之声越来越大,到了最高之时却戛然而止。 营帐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瞬间营帐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门口进来的那三人。 第一人披着一身青色战甲,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高八尺器宇轩昂,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军人标尺,他摘下头盔抱在臂弯之中,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一双眼眸枯井无波,只有望向顾仙佛之时才有点点喜悦蔓延。此人正是“西凉军虎”卫小凤是也。 第二人为一二十三四岁左右女子,虽然身着特地为她打造的紫色战甲但依然可以看出她胸前的伟岸风景比起普通女子来说高了不只两三分,这女子身材还算高挑,腰间配着的一把古剑剑尖离地也有半尺的距离,但是在卫小凤的映衬下却显得有些娇小,她相貌与身材正是反比,唇眉眼鼻一眼望去都若十六岁的豆蔻少女,脸上还泛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此女正是与葛子龙并称“西凉双毒”的钟毓秀是也。 最后一人年龄大些,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未着战甲只是身披粗布长衫,身材瘦小表情猥琐,往哪里一站透露出来的气势比黄鹿升还要阴戾狠毒三分,一双三角眼不住地打量着黄鹿升全身上下的骨骼肌肉,似乎在考虑着第一刀该如何下手。此人正是统领着全是江湖鹰犬的犬字营的徐落坡是也。 卫小凤c钟毓秀与徐落坡几乎同时单膝跪倒在地,恭敬齐声道:“末将,拜见西凉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 河北沧州 在河北沧州道上。时近岁晚,道上行人稀少,韩麟春骑著一匹高头长腿的黄马,控辔北行。 十年前的腊月,他与辽东大侠刘山水在沧州比武,以毒刀误伤了刘山水。刘夫人自刎殉夫。他与刘山水武功相若,豪气相侔,两人化敌为友,相敬相重,岂知一招之失,竟尔伤了这位生平唯一的。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纵横海内,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二人比武五日,联床夜话,这才是遇到了真正敌手,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倾心相许韩麟春为了此事,十年来始终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刘山水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韩麟春千里迢迢的从浙南赶来,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 风雪残年,马上黄昏。韩麟春愈近沧州,心头愈是沉重。他纵马缓行,心中在想:“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与刘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教恶吏c土豪巨寇,无不心惊胆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听身后车轮压雪,一个车夫卷著舌头“得儿——”声响,催赶骡子,击鞭劈拍作声,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冲风冒雪,放蹄急奔。 大车从韩麟春身旁掠过,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了出来:“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车夫身子前倾,随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韩麟春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强的膂力,看来是位风尘奇士,怎么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脚甚轻。 韩麟春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著马鞭,不疾不徐地遥遥的跟在大车之后,要待看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著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飞,忽听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一条汉子挑著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的赶来。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见。韩麟春寻思:“又多了一个。这人是那一派的?”但见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满了白雪,在风中一幌一飘,走得歪歪斜斜,登时省起:“这身轻功是鄂北鬼见愁钟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色黑将下来,来到一个小小市集。韩麟春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进店借宿。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乾,车夫c脚夫c补锅匠都在其内。 韩麟春虽然名满天下,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那脚夫c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c,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棉帘掀开,店伴引著一位官员位小姐来到厅上。本来坐著的众客商见到官员,纷纷起立。韩麟春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只见那官员穿著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有的讪讪的竟自退到了廊下,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那店伴一叠连声地“大人c小姐”,送饭送酒,极是殷勤。韩麟春听他叫喊酒菜之时,中气充沛,不觉留神,一瞧他身形步法,却不是会家子是什么?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这批人必有重大图谋,左右闲著,就瞧瞧热闹,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是歹事。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著韩麟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贼眼还骨溜溜的瞧个不休。我看你粗手大脚,生成一副贼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皮开肉绽。”韩麟春低头喝酒,并不理会。那官儿更加怒了,叫道:“你请安陪礼也不会么?这么大剌剌的坐著。” 那小姐柔声劝道:“爹,你犯得著生这么大气?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哪,喝了这杯吧。”说著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那官儿骨嘟一口喝乾,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横了韩麟春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怕了,于是自斟自饮的跟说笑起来。话中说的都是到了之后,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差使的候补官儿。 说话之间,大门推开,飘进一片风雪,跟著走进一位官员来。这人黄皮精瘦,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他大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真是巧之极矣!”说著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调侯兄,幸会幸会!一起坐罢。”那“调侯兄”谢了,坐在桌边。店伴添上杯筷,传酒呼菜。 韩麟春心道:“连这个调侯兄,一共是五个高手了。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么武功。会不会大智若愚,竟让我走了眼呢?”想到此处,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那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此刻心想:“这几人说不定是冲著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理伏?” 只听那“调侯兄”与南仁通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谪的轶闻。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那脚夫道:“什么削铁如泥,都是吹大气!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当真就这么神?”补锅匠道:“你见过多少世面了?知道什么?宝刀就是宝刀,若不是怕吓坏了你,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脚夫嚷道:“你有宝刀?呸,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c锈菜刀,倒有这么一把两把!”众人听著都大笑起来。 补锅匠气鼓鼓的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绿皮鞘子金吞口,模样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一口利刃。众人都赞了一声:“好刀!”补锅匠拿起刀来,一刀作势向脚夫砍去。脚夫抱头大叫:“我的妈呀!”急忙避开,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韩麟春瞧了二人神情,心道:“这两人果是一路。这么串戏,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 补锅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请借一把。”那店伴应声入厨,取了一把菜刀出来。补锅匠道:“你拿稳了!”那店伴将菜刀高高举起。补锅匠横刀挥去,当的一声,菜刀断为两截。 众人齐声喝采:“果是宝刀!” 补锅匠得意洋洋,大声吹嘘,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如何名贵。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津津有味的听著。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忍不住“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色。 那“调侯兄”道:“仁通兄,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宝’字了,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怀这等利器。”南仁通道:“利则利矣,宝则未必。”“调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铁如泥,世上那里更有胜于此刀的呢?”南仁通道:“吾兄未免少见多怪,就”还待再说下去,南小姐忽然插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饭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儿就爱管你爹爹。”说著却真的要饭吃,不再喝酒。那“调侯兄”又道:“兄弟今日总算开了眼界,这等宝刀,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南仁通冷笑道:“胜于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见到。”“调侯兄”哈哈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见过什么宝刀来?”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大声道:“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吹大气又谁不会啦?嘿,我说我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你们信不信啦?”众人忙喝:“刘说,快闭嘴!”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小姐连叫:“爹爹!”他那里理会,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但见刀鞘乌沉沉的,也无异处。他大声道:“喂,补锅儿的,我这里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输了可得割脑袋。”补锅匠道:“若是老爷输了呢?”南仁通气道:“我也把脑袋割与你。”南小姐道:“爹,你喝多啦,跟他们有什么说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声,棒著刀转身回房。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又激一句:“若是老爷输了,小人怎敢要老爷的脑袋?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众人有的哗笑,有的斥他刘说。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不再相劝,赌气回房去了。 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刃口只露出半尺,巳见冷森森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待那刀刃拔出鞘来,寒光闪烁不定,耀得众人眼也花了。南仁通道:“我这口刀,有个名目,叫作‘冷月宝刀’,你瞧清楚了。” 补锅匠凑近一看,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著一钩眉毛月之形,说道:“老爷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韩麟春见众人言语相激,南仁通取出宝刀,心下已自了然,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看得有如性命一般,身怀利器,等于武功增强数倍。他有如此一柄宝刀,无怪众人眼红。不过他是文官,这刀却从何处得来?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韩麟春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付自己,一直深自戒备,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心下坦然,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但见宝刀一出鞘,那“调侯兄”c店伴c脚夫c车夫c补锅匠一齐凑拢。韩麟春知道这五人均欲得刀,只是碍著旁人武功了得,这才不敢贸然动手,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那里等得到今日?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本要比试,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也非常物,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损伤了至宝?于是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还敢刘说八道么?”正要还刀入鞘,那“调侯兄”突然一伸手,将刀夺过,擦的一声轻响,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接著又是当的一响,刀头落在地下。补锅匠c脚夫c车夫c店伴四人将“调侯兄”四下围住,立时就要动手。“调侯兄”虽然宝刀在手,却是寡不敌众,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翘拇指说道:“好刀,好刀!”南仁通脸上变色,责备道:“咳,你也太过鲁莽了!”见宝刀无恙,这才喜孜孜的还刀入鞘,回房安睡。 韩麟春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那是要验明宝刀的正身,不出一日,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他虽侠义为怀,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不是好人,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夺而得,心想我自去祭墓,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夺刀。 次日绝早起来,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内,连那店伴也已离去。一问之下,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恶客,给了十两银子,要乔装店伴。韩麟春暗暗叹息:“常言道:谩藏诲盗,果然一点儿不错。”结了店账,上马便行。 驰出二十馀里,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命!救命!”正是南小姐的声音。韩麟春心想:“这些恶贼夺了刀还想杀人,这可不能不管。”一跃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南仁通身首异处,死在当地。那“冷月宝刀”横在他身畔,五个人谁也不敢伸手先拿。南小姐却给补锅匠抓住了双手,挣扎不得。 韩麟春隐身一块大石之后,察看动静。只听“调侯兄”道:“宝刀只有一把,却有五个人想要,怎么办?”那脚夫道:“凭功夫分上下,胜者得刀,公平交易。”“调侯兄”向南小姐瞧了一眼,说道:“宝刀美人,都是难得之物。”补锅匠道:“我不争宝刀,要了她就是啦。”店伴冷笑道:“也不见得有这么便宜事儿。武功第一的得宝刀,第二的得美人。”脚夫c车夫齐声道:“对,就是这么著。”店伴向补锅匠道:“老兄,劳驾放开手,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这是我的老婆!”“调侯兄”笑道:“正是!”转头厉声向南小姐道:“你敢再嚷一声,先斩你一刀再说!”补锅匠放开了手。南小姐伏在父亲尸身之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那车夫笑道:“小姐,别哭啦。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伸手去摸她脸,神色极是轻薄。 韩麟春瞧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低沉著嗓子喝道:“下流东西,都给我滚!”那五人吃了一惊,齐声喝道:“你是谁?”韩麟春生性不爱多话,挥了挥手,道:“一齐滚!”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纵身跃起,双掌当胸击去,喝道:“你给我滚!”韩麟春左掌挥出,以硬力接他硬力,一推一挥,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摔在丈许之外,半天爬不起来。 其馀四人见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过了半晌,不约而同的问道:“你是谁?”韩麟春仍是挥了挥手,这次连“滚”字也不说了。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脚夫横过扁担,左右扑上。韩麟春知道这五人都是劲敌,若是联手攻来,一时之间不易取胜,当下一出手就是极厉害的狠招,侧身避开软鞭,右手疾伸,已抓住扁担一端,运力一抖,喀喇一响,枣木扁担断成两截,左脚突然飞出,将那车夫踢了一个筋斗。那脚夫欲待退开,韩麟春长臂伸处,已抓住他的后领,大喝一声,奋力掷出,那脚夫犹似风筝断线,竟跌出数丈之外,腾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摔在雪地之中。 那“调侯兄”知道难敌,说道:“佩服,佩服,这宝刀该当阁下所有。”一面说一面俯身拾起宝刀,双手递了过来。韩麟春道:“我不要,你还给原主!”那“调侯兄”一怔,心想:“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人?”一抬头,只见他脸如金纸,神威凛凛,突然想起,说道:“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韩麟春点了点头。“调侯兄”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栽在苗大侠手里,还有什么话说?”当下又将宝刀递上,说道:“小人蒋调侯,三生有幸,得逢当世大侠,这宝刀请苗大侠处置吧!”韩麟春最不喜别人罗唆,心想拿过之后再交给南小姐便是,当下伸手握住了刀柄。 他正要提手,突听嗤嗤两声轻响,腿上微微一疼。蒋调侯跃开丈馀,向前飞跑,叫道:“他中了我的绝门毒针,快缠住他。”韩麟春听到“绝门毒针”四字,口中“哦”了一声,暗道:“云南蒋氏毒针天下闻名,今番中了他的诡计。”心知这暗器剧毒无比,当下深吸一口气,飞奔而前,顷刻时赶上蒋调侯,一把抓住,伸指在他胁下一戳,已闭住了他的穴道,抛在地下。 脚夫c车夫等本已一败涂地,忽听得敌人中了毒针,无不喜出望外,远远围著,均不逼近,要待他毒发自毙。韩麟春一口气不敢吞吐,展开轻功,疾向脚夫赶去。那脚夫吓得魂飞魄散,舍命狂奔。韩麟春赶到身后,右掌击去,登时将他五脏震裂。此掌击出后脚下片刻不停,瞬息间追到车夫身前。那车夫挥动软鞭护身,只盼抵挡得十招八招,挨到他身上毒性发作。韩麟春那里与他拆什么招,蒲扇般的大手伸出,抓住软鞭鞭梢,神力到处,一夺一挥,软鞭倒转过来,将他打得脑浆迸裂。 韩麟春连毙二人,脚上已自发麻,此是生死关头,不容有片刻喘息,但见店伴与补锅匠都已在数十丈外,二人是一般的心思,尽力远远逃开,以待敌人不支。韩麟春本来不欲伤人性命,但此时只要留下一个活口,自己毒发跌倒,那就是把自己性命交在他的手里。当下咬紧牙关,手握软鞭,追赶店伴。那店伴极是狡猾,尽拣泥沟陷坑中奔跑。但韩麟春的轻功何等了得,一转眼已自追上。那店伴眼见难逃,提著匕首扑将过来。韩麟春立刻回头转身,向后一脚倒踹,瞧也不瞧,立即提气追赶补锅匠。这一脚果然正中店伴心窝,踢得他口中狂喷鲜血,仰天立毙。 那补锅匠武功虽不甚强,但鄂北鬼见愁锺家所传轻功却是武林中一绝。韩麟春追奔逐北,毒气发作得更快,脚步已自蹒跚,竟然追赶不上。补锅匠见他一颠一踬,心中大喜,暗想:“老天保佑,教我垂手而得宝刀美人。”思念未定,突听半空呼呼风响,一条黑黝黝的东西横空而至,待欲闪躲,已自不及。原来韩麟春知道追他不上,最后奋起神力,掷出软鞭。这条钢铸软鞭从面门直打到小腹,补锅匠立时尸横雪地。此时韩麟春也已支持不住,一交摔倒。 南小姐伏在父亲尸上,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吓得呆了,最后见韩麟春倒下,忙走近相扶,但韩麟春身躯高大,她娇弱无力,那里扶得起来?韩麟春神智尚清,下半身却巳麻木,指著蒋调侯道:“搜他身边,取解药给我服。”南小姐依言搜索,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瓷瓶,问韩麟春道:“是这个么?”韩麟春昏昏沉沉,已自难辨,道:“不管是不是,服服了再说。”南小姐拔开瓶塞,将小半瓶黄色药粉倒在左掌,送入韩麟春口里。 韩麟春用力吞下,说道:“快将他杀了!”南小姐大吃一惊,道:“我我不敢杀人。”韩麟春厉声道:“他是你杀父仇人。”南小姐仍道:“我我不敢”韩麟春道:“再过几个时辰,他穴道自解。我受伤很重那时咱两人死无葬身之地。” 南小姐双手提起宝刀,拔刀出鞘,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她自小杀鸡杀鱼也是不敢,这杀人的一刀如何砍得下去? 韩麟春大喝:“你不杀他,就是杀我!”南小姐吃了一惊,身子一颤,宝刀脱手掉下。这刀砍金断玉,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只听得南小姐与蒋调侯同声大叫,一个昏倒,跌在韩麟春身上,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 韩麟春想到此处,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哭道:“爸爸,妈呢?我要妈。”韩麟春还未回答,那女孩一转头,见到火堆旁的美妇,张开双臂,大叫:“妈妈,妈妈,兰兰找你!”欢然喜跃,要那美妇来抱。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韩麟春“爸爸”,又叫那美妇“妈妈”,都是大感惊异,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妻,怎么又会是韩麟春之女的?那女孩这两声“妈妈”一叫,大厅中紧张的气氛又自浓了几分。几十个大人个个神色严重,只有一个孩子却欢跃不已。 那美妇站起身来,走到韩麟春身旁抱过孩子。那女孩笑道:“妈妈,兰兰找你,你回家了。”那美妇紧紧搂著她,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女孩在梦中流的泪水还没乾,这时脸颊上又添了母亲的眼泪。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身厅角,静观各人。这时轻轻站起,走到盗魁阎基身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阎基神色大变,忽地站起。向韩麟春望了一眼,脸上大有惧色,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小包。独臂人夹手夺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两张焦黄的纸片。他点了点头,包好了放入怀内,重行回到厅角坐下。 那美妇伸衣袖抹了抹眼泪,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眼圈一红,又要流出泪来,终于强行忍住,霍地站起,把女孩交还给了韩麟春。那女孩大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那美妇背向著她,宛似僵了一般,始终不转过身来。 韩麟春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在韩麟春心中,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一掌打死,但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只因为他是极深的爱著眼前这个美妇。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女儿在他怀中挣扎著要到母亲那里。他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那美妇是耳聋了?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小女孩在连声哀求:“妈妈,抱抱兰兰!”但妈妈一动也不动,背心没一点儿颤抖,连衣衫也没一点摆动。 韩麟春全身的血在沸腾,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于是三年之前,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 雪地里横著六具尸身,韩麟春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下半身麻痹,动弹不得。南小姐慢慢醒转,见自己跌在韩麟春怀里,急忙站起,双脚一软,又坐倒在雪地里。她惊惶已极,连哭也哭不出声来。 韩麟春道:“把那匹马牵过来。”声音很严厉,南小姐只有遵依的份儿。她将马牵到韩麟春身边,伸出柔软的手,握住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想拉他起来。 韩麟春道;“你走开!”心想:“你怎么拉得起我?”这时他两腿已难以行动,当下抬起上身,伸右手握住马镫,手臂微一运劲,身子倒翻上了马背,说道:“拿了那柄刀!”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拾了宝刀。韩麟春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将她提上了马背。两人并骑,慢慢回到小客店中。 韩麟春运足功劲,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但一到店前,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在雪地。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 韩麟春卷起裤脚,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虽然许以重酬,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 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将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来。她很清楚的知道:两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他是大盗也好,是剧贼也好,再也没第二条路,她已决心跟著他。 韩麟春也知道:这几口毒血一吸,自己无牵无挂c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他须得终身保护这女子。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性命是可保的了,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不调治十天半月,两腿无法使唤。他取出银子,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豪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顾长凤一马当先,抢入树林,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心想再向前逃,非给追上不可,只有在屋中暂避。奔到屋前,见中间是座较大的石屋,两侧的都是茅舍。他伸手推开石屋的板门,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见到顾长凤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啊,啊”的低叫。 雪见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四壁又无窗孔,看来不是人居之所,踢开板门一望,见屋中堆满了柴草,另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柴草之处。雪见取出火摺,打着了火,往两侧茅舍上一点,拉着云江琴进了石屋,关上了门,又上了门闩。 这几间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柴草着火之后,人在石屋中虽然炽热,但可将敌人挡得一时,同时石屋旁的茅舍尽数烧光,敌人无藏身之处,要进攻便较不易。云江琴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当机立断,一见茅舍,毫不思索的便放上了火,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想了一会,方始明白她的用意,赞道:“姑娘!你好聪明!”茅舍火头方起,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马匹见了火光,不敢奔近,四周团团站定。云江琴进了石屋,惊魂略定,却悬念儿子落入盗手,不知此刻是死是活。她虽是著名拳师之女,自幼便随父闯荡江湖,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险,但爱儿遭掳,不由得珠泪盈眶。她伸袖拭了拭眼泪,向雪见道:“妹子,你和我素不相识,何以犯险相救?”这一句也真该问,要知这批大盗个个武艺高强,人数又众,便是她父亲神拳无敌马行空亲自遇上了,也决计抵敌不住。这两人无亲无故,竟然将这桩事拉在自己身上,岂不是白白赔了性命?至于顾长凤自称“歪拳有敌牛耕田”,她自然知道是戏弄群盗之言。她父亲的武功是祖父所传,并无同门兄弟。雪见微微一笑,指着顾长凤的背,说道:“你不认得他么?他却认得你呢。”顾长凤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听得雪见的话,回头一笑,随即转身伸手,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枝甩手箭进来,抛在地下,说道:“咱们没带暗器,只好借用人家的了。一c二c三c四五c六这里南边共是六人。”转到另一边窗孔中张望,说道:“一c二c三北边七人,可惜东西两面瞧不见。”回头向屋中一望,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心念一动,拿起灶上铁锅,右手握住锅耳,左手拿了锅盖,突然从窗孔中探身出去,向东瞧了一会,又向西瞧了一会。这么一来,他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两面盾牌,护住了左右。只听得叮叮当当c的的笃笃一阵响亮,他缩身进窗,哈哈大笑。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铁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什么铁莲子c袖箭c飞锥c丧门钉等都有。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顾长凤说道:“前后左右,一共是二十一人。我没瞧见徐兄和两个孩子,推想起来,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有两人抱着孩子,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雪见道:“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辈,自然不足为患,可是这一批”顾长凤道:“雪见,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 雪见道:“我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路外门兵器,说道擅使雷震挡c闪电锥的,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可是那使宝剑的这人,剑术明明是浙东的祁家剑。一个是塞北,一个是浙东,嗯,大哥,你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么?” 云江琴接口道:“是啊,有的是广东口音,还有湖南湖北的,也有山东山西的。”雪见道:“天下决没这么一群盗伙,会合了四面八方的这许多好手,却来抢劫区区九千两银子。”云江琴听到“区区九千两银子”一句话,脸上微微一红。飞马镖局开设以来,的确从没承保过这样一枝小镖。顾长凤道:“为今之计,须得先查明敌人的来意,到底是冲着咱兄妹而来呢,还是冲着云姑娘而来。”他初时见了敌人这般声势,只道定是田归农一路,但盗伙的所作所为,却处处针对着徐铮c云江琴夫妇,显然又与苗人凤c田归农一事无关。云江琴道:“那自然是冲着飞马镖局。这位大哥贵姓?请恕小妹眼拙。”顾长凤伸手撕下唇上粘着的胡子,笑道:“云姑娘,你不认得我了么?”云江琴望着他那张壮健之中微带稚气的脸,看来年纪甚轻,却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顾长凤笑道:“商少爷,请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云江琴一怔,樱口微张,却无话说。顾长凤又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回,好不好?”当年顾长凤在商家堡给商盛勇吊打,极是惨酷,云江琴瞧得不忍,恳求释放。商盛勇对她锺情,虽然恼恨顾长凤,却也允其所请,但要握一握她的手为酬,云江琴也就答应。虽然其时顾长凤已经自脱捆缚,但云江琴为他求情之言却句句听得明白,当时小小的心灵之中,便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直到此刻,这份感激仍是没消减半分。 为了报答当年那两句求情之言,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今日身处险地,心中反而高兴,因为当年受苦最深之时,曾有一位姑娘出言为他求情,到这时候,自己竟能在这位姑娘危难之际来尽心报答。 云江琴听了那两句话,飞霞扑面,叫道:“啊,你是阿斐,商家堡中的阿斐!”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胡大侠胡一刀之子,顾长凤胡兄弟。”顾长凤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听她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又想起了幼年之事,心中不禁一酸。 云江琴道:“胡兄弟你你须得救我那两个孩子。”顾长凤道:“小弟自当竭力。”略一侧身,道:“这是小弟的结义妹子,雪见姑娘。”云江琴刚叫了一声“程姑娘”,突然砰的一声大响,石屋的板门被什么巨物一撞,屋顶泥灰扑簌簌直落。好在板门坚厚,门闩粗大,没给撞开。 顾长凤在窗孔中向外张去,见四个大盗骑在马上,用绳索拖了一段树干,远远驰来,奔到离门丈许之处,四人同时放手一送,树干便砰的一声,又撞在门上。 顾长凤心想:“大门若是给撞开了,盗众一拥而入,那可抵挡不住。”当下手中暗扣一枚丧门钉,一枝甩手箭,待那四名大盗纵马远去后回头又来,大声喝道:“老小子手下留情,射马不射人。”眼看四骑马奔到三四丈开外,他右手连扬,两枚暗器电射而出,呼呼两响,分别钉入当先两匹马的顶门正中。两匹马叫也没叫一声,立时倒毙。马背上的两名大盗翻滚下鞍。后面两乘马给树干一绊,跟着摔倒。马上乘客纵身跃起,没给压着。旁观的盗众齐声惊呼,奔上察看,只见两枚暗器深入马脑,射入处只余一孔,连箭尾也没留在外面,这一下手劲,当真是罕见罕闻。群盗个个都是好手,如何不知那小胡子确是手下留情,这两件暗器只要打中头胸腹任何一处,哪里还有命在?群盗一愕之下,唿哨连连,退到了十余丈外,直至对方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处所,这才聚在一起,低声商议。顾长凤适才出其不意的忽发暗器,如果对准了人身,群盗中至少也得死伤三四人,局势自可和缓,但顾长凤不明对方来历,不愿贸然杀伤人命,以至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何况云江琴二子落入敌手,徐铮下落不明,双方若能善罢,自是上策。群盗一退,顾长凤回过身来,见板门已给撞出了一条大裂缝,心想再撞得两下,便无法阻敌攻入了。 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说怎么办?”顾长凤皱眉道:“这些盗伙你一个也不认识么?”云江琴摇头道:“不识。”顾长凤道:“若说是令尊当年结下的仇家,他们言语之中,对令尊却甚是敬重。如果有意和你为难,因而掳去两个孩子,一来你一个人也不识,二来他们对你并无半句不敬的言语。对徐大哥嘛,他们确是十分无礼,但要和徐大哥过不去,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啊。”云江琴道:“不错。盗众之中,不论哪一个,武功都胜过我师哥。只要有一两人出马,便已足够了。”顾长凤点头道:“事情的确古怪,但云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瞧他们的作为,并无伤人之意,倒似在跟徐大哥开玩笑似的。”云江琴想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些话,脸上又是一红。两人在这边商议,雪见已慰抚了石屋中的老妇,在铁锅中煮起饭来。三人饱餐了一顿,从窗孔中望将出去,但见群盗来去忙碌,不知在干些什么,因被树木挡住了,瞧不清行动。顾长凤和雪见低声谈论了一阵,都觉难以索解。雪见道:“这事跟义堂镇上的胡大财主可有干连么?”顾长凤道:“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他顿了一顿,说道:“与其老是闷在葫芦里,我们还不如现出真面目来,倘若两事有甚干连,我们也好打定主意应付,免得云姑娘的丈夫儿子受这无妄之灾。”雪见点了点头。顾长凤粘上了小胡子,与雪见两人走到门边,打开了大门。群盗见有人出来,怕他们突围,十余乘马四下散开,逼近屋前。顾长凤叫道:“各位倘是冲着我姓胡的而来,我顾长凤和义妹雪见便在此处,不须牵连旁人!”说着拍的一声,把烟管一折两段,扯下唇上的小胡子,将脸上化装尽数抹去。雪见也摘下了小帽,散开青丝,露出儿家的面目。群盗脸上均现惊异之色,万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竟是个二十岁未满的少年。群盗你望我,我望你,一时打不定主意。突有一人越众而出,面白身高,正是那使剑的姓聂大盗。他向顾长凤一抱拳,说道:“尊驾还剑之德,在下没齿不忘。我们的事跟两位绝无关联,两位尽管请便,在下在这儿恭送。”说着翻身下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走到顾长凤跟前停住,看来这大盗是连坐骑也奉送了。 顾长凤抱拳还礼,说道:“云姑娘呢?你们答应了不打这抱不平的。”那姓聂的答道:“抱不平是不敢打了。我兄弟们只邀请云姑娘北上一行,决不敢损伤云姑娘分毫。”顾长凤笑道:“若是好意邀客,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转头叫道:“云姑娘,人家邀你去作客,你去是不去?”云江琴走出门来,说道:“我和各位素不相识,邀我作甚?”盗众中有人笑道:“我兄弟们自然不识云姑娘,可是有人识得你啊。”云江琴大声道:“我的孩子呢?快还我孩子来。”那姓聂的道:“两位令郎安好无恙,云姑娘尽可放心。我们出全力保护,尚恐有甚失闪,怎敢惊吓了两位万金之体的小公子?”雪见向顾长凤瞧了一眼,心想:“这强盗说话越来越客气了。这徐铮左右不过是个镖头,他生的儿子是什么万金之体了?”只见云江琴突然红晕满脸,说道:“我不去!快还我孩子来!”也不等群盗回答,径自回进了石屋。 顾长凤见云江琴行动奇特,疑窦更增,说道:“云姑娘和在下交情非浅,不论为了何事,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那姓聂的道:“尊驾武功虽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人,待到晚间,另有强援到来。”顾长凤心想:“这人所说的人数,和我所猜的一点不错,总算没有骗我。管他强援是谁,我岂能舍云姑娘而去?但雪见却不能平白无端的让她在此送了命。”于是低声道:“雪见,你先骑这马,突围出去,我一人照料云姑娘,那便容易得多。”雪见知他顾念自己,说道:“咱们结拜之时,说的是‘有难共当’呢,还是‘有难先逃’?”顾长凤道:“你和云姑娘从不相识,何必为她犯险?至于我,那可不同。”雪见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道:“不错,我何必为她犯险?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 顾长凤心中大是感激,自忖一生之中,甘愿和自己同死的,平四叔是会的,赵半山也会的,(奇怪得很,一瞬之间,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苗人凤也会的),今日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一点也不踌躇,只是这么说:“活着,咱们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那姓聂的大盗等了片刻,又说道:“弟兄们决不敢有伤云姑娘半分,对两位却不存顾忌。两位又何必没来由的自处险地?尊驾行事光明磊落,在下佩服得紧。咱们后会有期,今日便此别过如何?”顾长凤道:“你们放不放云姑娘走?”那姓聂的摇了摇头,还待相劝,群盗中已有许多人呼喝起来:“这小子不识好歹,聂大哥不必再跟他多费唇舌!”“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傻小子,凭你一人,当真有天大的本事么?” 突见白光一闪,一件暗器向顾长凤疾射过来。那姓聂的大盗跃起身来一把抓住,却是一柄飞刀。 顾长凤道:“尊驾好意,兄弟心领,从此刻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说着拉着雪见的手,翻身进了石屋。但听得背后风声呼呼,好几件暗器射来,他用力一推大门,托托托几声,几件暗器都钉上了门板。群盗大声唿哨,冲近门前。顾长凤抢到窗孔,拾起桌上的钢镖,对准攻得最近的大盗掷了出去。他仍不愿就此而下杀手,这一镖对准了那大盗肩头。那大盗“啊”的一声,肩头中镖,这人极是凶悍,竟自不退,叫道:“众兄弟,今日连这一个小子也收拾不下,咱们还有脸回去吗?”群盗连声吆喝,四面冲上。只听得东边和西边的石墙上同时发出撞击之声,显然这两面因无窗孔,盗众不怕顾长凤发射暗器,正用重物撞击,要破壁而入。顾长凤连发暗器,南北两面的盗伙向后退却,东西面的撞击声却丝毫不停。雪见取出七心海棠所制蜡烛,又将解药分给顾长凤c云江琴和病倒在床的妇人,叫他们含在嘴里,一待敌人攻入,便点起蜡烛,薰倒敌人。但雪见的毒药对付少数敌人固然应验如神,敌人大举来攻,对之不免无济于事。预备这枝蜡烛,也只是尽力而为,能多伤得一人便减弱一分敌势,至于是否能冲出重围,实在毫无把握。便在此时,秃的一响,西首的石壁已被攻破一洞,只见群盗害怕顾长凤厉害,却无人胆敢孤身钻进,但破洞势将越凿越大,总能一拥而入。顾长凤见情势紧迫,暗器又已使完,在石屋中四下打量,要找些什么重物来投掷伤敌。雪见叫道:“大哥,这东西再妙不过。”说着俯身到那病妇的床边,伸手在地下一按,双手举起,两手掌上白白的都是石灰。原来乡人在此烧石灰,石屋中积有不少。顾长凤叫道:“妙极!”嗤的一声,扯下长袍的一块衣襟,包了一大包石灰,猛地缩身一冲,竟从破孔中钻了出去,闭住眼睛,右手一扬,一包石灰撒出,立即钻回石屋。群盗正自计议如何攻入石屋,如何从破孔中冲进而不致为顾长凤所伤,那料得到他反客为主,竟从破洞中攻将出来?这一大包石灰四散飞扬,白雾茫茫,站得最近的三名大盗眼中登时沾上,剧痛难当,一齐失声大叫。 顾长凤突击,一转身,雪见又递了两个石灰包给他。顾长凤道:“好!”从石灶上扳下一块大石,伸左手高高举起,飞身一跃,忽喇喇一声响,屋顶撞破了一个大洞。他二次跃起时从屋顶中钻出,两个石灰包扬处,群盗中又有人失声惊呼。雪见连包几个石灰包,放在铁锅中递上屋顶,顾长凤东南西北一阵抛打,群盗又叫又骂,退入了林中。这一股群盗七八人眼目受伤,一时不敢再逼近石屋。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群盗不敢过来,顾长凤等却也不敢冲杀出去,一失石屋的凭藉,那便无法以少抗众。顾长凤和雪见有说有笑,两人同处患难,比往日更增亲密。云江琴却有点儿神不守舍,只是低头默默沉思,既不外望敌人,对胡程两人的说话也似听而不闻。 顾长凤道:“咱们守到晚间,或能乘黑逃走。今夜倘若走不脱,雪见,那要累得你送一条小命了,至于我歪拳有敌牛耕田这老小子的老命,嘿,嘿!”说着伸手指在上唇一摸,笑道:“早知跟姓牛的无关,这撇胡子倒有点舍不得了。”雪见微微一笑,低声道:“大哥,待会如果走不脱,你救我呢,还是救云姑娘?” 顾长凤道:“两个都救。”雪见道:“我是问你,倘若只能救出一个,另一个非死不可,你便救谁?” 顾长凤微一沉吟,说道:“我救云姑娘!我跟你同死。”雪见转过头来,低低叫了声:“大哥!”伸手握住了他手。顾长凤心中一震,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往窗孔中一望,叫道:“啊哟,不好!”只见群盗纷纷从林中跃出,手上都拖着树枝柴草,不住往石屋周围掷来,瞧这情势,显是要行火攻。顾长凤和雪见手握着手,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色之中,两人都瞧出处境已是无望。云江琴忽然站到窗口,叫道:“喂,你们领头的人是谁?我有话跟他说。”群盗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说道:“云姑娘有话,请吩咐小人吧!”云江琴道:“我过来跟你说,你可不得拦着我不放。”那老者道:“谁有这么大胆,敢拦住云姑娘了?”云江琴脸上一红,低声道:“胡兄弟,程家妹子,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再回来。”顾长凤忙道:“啊,使不得,强盗贼骨头,怎讲信义?云姑娘你这可不是自投虎口?”云江琴道:“困在此处,事情总是不了。两位高义,我终生不忘。”顾长凤心想:“她是要将事情一个儿承当,好让我两人不受牵累。她孤身前往,自是凶多吉少,救人不救彻,岂是大丈夫所为?”眼看云江琴甚是坚决,已伸手去拔门闩,说道:“那么我陪你去。”云江琴脸上又是微微一红,道:“不用了。”雪见实在猜测不透,云江琴何以会几次三番的脸红?难道她对胡大哥竟也有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顾长凤道:“好,既是如此,我去擒一个人来,作为人质。”云江琴道:“胡兄弟,不必”话未说完,顾长凤已右手提起单刀,左手一推大门,猛地冲了出去。群盗齐声大呼。顾长凤展开轻功,往斜刺里疾奔。群盗齐声呼叫:“小子要逃命啦!”“石屋里还有人,四下里兜住。”“小心,提防那小子使诡。”呼喝声中,顾长凤的人影便如一溜灰烟般扑到了群盗之中。两名盗伙握刀来拦,顾长凤头一低,从两柄大刀下钻了过去,左手一勾,想拿左首那人手腕。岂知那人手脚甚是滑溜,单刀横扫,顾长凤迫得举刀一封,竟没拿到。这么稍一耽搁,又有三名大盗扑了上来,两条钢鞭,一条链子枪,登时将顾长凤围在垓心。顾长凤大声一喝,提刀猛劈,当当当三响过去,两条钢鞭落地,链子枪断为两截,这三刀使的是极刚极猛之力,虽打落了敌人三般兵刃,但他的单刀也是刃口卷边,难以再用。盗众见他如此神勇,不自禁的向两旁让开。 那老者喝道:“让我来会会英雄好汉!”赤手空拳,猱身便上。顾长凤一惊:“此人身手沉稳,大是劲敌。”左手一扬,叫道:“照镖!”那老者住足凝神,待他钢镖掷来。那知顾长凤这一下却是虚招,左足一点,身子忽地飞起,越过两名大盗的头顶,右臂一长,已将一名大盗揪下马来。他抓住了这大盗的脉门,跟着翻身上马,从人丛中硬闯出来。 那马被顾长凤一脚踢在肚腹,吃痛不过,向前急窜。盗众呼喝叫骂,有的乘马,有的步行,随后追赶。那马奔出数丈,顾长凤只听得脑后风生,一低头,两枚铁锥从头顶飞过,去势奇劲,发锥的实是高手。顾长凤在马上转过身来,倒骑鞍上,将那大盗举在胸前,叫道:“发暗器啊,越多越好!”那大盗给扣住脉门,全身酸软,动弹不得。顾长凤哈哈大笑,伸脚反踢马腹,只踢了一脚,那马扑地倒了,原来当他转身之前,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铁锥,穿腹而入。顾长凤一纵落地,横持大盗,一步步的退入石屋。群盗怕他加害同伴,竟是不敢一拥而上。群盗枉自有二十余名好手,却给他一人倏来倏去,横冲直撞,不但没伤到他丝毫,反给他擒去一人。群盗相顾气沮,心下固自恼怒,却也不禁暗暗佩服。云江琴喝彩道:“好身手,好本事!”缓步出屋,向群盗中走去,竟是空手不持兵刃。 群盗见她走近,纷纷下马,让出一条路来。云江琴不停步的向前,直到离石屋二十余丈之处的树林边,这才立定。顾长凤和雪见在窗中遥遥相望,见云江琴背向石屋,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说话。雪见道:“大哥,你说她为什么走得这么远?若有不测,岂不是相救不及?”顾长凤“嗯”了一声,他知雪见如此相问,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果然,雪见接着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她和群盗说话,不愿给咱两个听见!”顾长凤又是“嗯”的一声。他知道雪见的猜测不错,可是,那又为什么? 顾长凤和雪见听不到云江琴和群盗的说话,但自窗遥望,各人的神情隐约可见。雪见道:“大哥,这盗魁对云姑娘说话的模样,可恭敬得很哪,竟没半点飞扬嚣张。”顾长凤道:“不错,这盗魁很有涵养,确是个劲敌。”雪见说道:“我瞧不是有涵养,倒像是仆人跟主妇禀报什么似的。”顾长凤也已看出了这一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想这事甚为尴尬,不愿亲口说出。雪见瞧了一会,又道:“云姑娘在摇头,她定是不肯跟那盗魁去。可是她为什么”突然侧过头来,瞧着顾长凤的脸,心中若有所感,又回头望向窗外。 顾长凤道:“你要说什么?你说她为什么怎地不说了?”雪见道:“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问了出来,怕你生气。”顾长凤道:“雪见,你跟我在这儿同生共死,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什么都不会瞒你。”雪见道:“好!云姑娘跟那盗魁说话,为什么不是发恼,却要脸红?这还不奇,为什么连你也要脸红?”顾长凤道:“我在疑心一件事,只是尚无佐证,现下还不便明言。雪见,你大哥光明磊落,决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信得过我么?”雪见见他神色恳切,心中很是高兴,微笑道:“那你是在代她脸红了。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只要你很好,那就好了。”顾长凤道:“我初识云姑娘之时,是个十三四岁的拖鼻涕小厮。她见我可怜,这才给我求情”说到这里,抬头出了会神,只见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红,轻轻说道:“该不该这样,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是好人她良心是挺好的。”这时他身后那大盗突然一声低哼,显是穴道被点后酸痛难当。顾长凤转身在他“章门穴”上一拍,又在他“天池穴”上推拿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说道:“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请勿见怪。尊驾高姓大名。” 那大盗浓眉巨眼,身材魁梧,对顾长凤怒目而视,大声道:“我学艺不精,给你擒来,要杀要剐,便可动手,多说些什么?”顾长凤见他硬气,倒钦服他是条汉子,笑道:“我跟尊驾从没会过,无冤无仇,岂有相害之意?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在下心中不明,老兄能不能略加点明?”那大盗厉声道:“你当我汪铁鹗是卑鄙小人么?凭你花言巧语,休想套问得出我半句口供。”雪见伸了伸舌头,笑道:“你不肯说姓名,这不是说了么?原来是汪铁鹗汪爷,久仰久仰。”汪铁鹗呸的一声,骂道:“黄毛小丫头,你懂得什么?” 雪见不去理他,向顾长凤道:“大哥,这是个浑人。不过他鹰爪雁行门的前辈武师,跟小妹颇有点交情。周铁鹪c曾铁鸥他们见了我都很恭敬。你就不用难为他。”说着向顾长凤眨了眨眼睛。汪铁鹗大是奇怪,道:“你识得我大师兄c二师兄么?”语气登时变了。雪见道:“怎么不识?我瞧你的鹰爪功和雁行刀都没学得到家。”汪铁鹗道:“是!”低了头颇为惭愧。原来鹰爪雁行门是北方武学中的一个大门派。门中大弟子周铁鹪c二弟子曾铁鸥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雪见曾听师父说起过,知道他门中这一代的弟子,取名第三字多用“鸟”旁,这时听汪铁鹗一报名,又见他使的是雁翎刀,自然一猜便中。至于汪铁鹗的武功没学到家,更是不用多说,他武功倘若学得好了,又怎会给顾长凤擒来?但汪铁鹗脑筋不怎么灵,听雪见说得头头是道,居然便深信不疑。雪见道:“你两位师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没见他们啊。”其实她并不识得周铁鹪c曾铁鸥,但想这两人威名不小,若在盗群之中,必是领头居首的人物,但那瘦老人和其余几个盗首都不使刀,想来周曾二人必不在内。这一下果然又猜中了。汪铁鹗道:“周师哥和曾师哥都留在北京。干这些小事,怎能劳动他两位的大驾?”言下甚有得意之色。雪见心道:“他二人留在北京,难道这伙盗党竟是从北京来的?我再诓他一诓。”于是轻描淡写的道:“天下掌门人大会不久便要开啦。你们鹰爪雁行门定要在会里大大露一露脸。你总要回北京赶这个热闹吧?”江铁鹗道:“那还用说?差使一办妥,大伙全得回去。” 顾长凤和雪见心中都是一怔:“什么差使?”雪见道:“贵寨众位当家的受了招安,给皇上出力,那是光祖耀宗的事哪。”不料这一猜测可出了岔儿,雪见只道他们都是盗伙,却在办差,那不是受了招安是什么?那知汪铁鹗一对细细的眼睛一翻,说道:“什么招安?你当我们真是盗贼么?”雪见暗叫:“不好!”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装作是黑道上的朋友,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点穿?” 她虽然掩饰得似乎丝毫没露痕迹,但汪铁鹗终于起了疑心,雪见再用言语相逗,他只是瞪着眼睛,一言不发。顾长凤忽道:“雪见,你既识得这位汪兄的师哥,咱们不便再行留难。汪兄,你请回吧!”汪铁鹗愕然站起。顾长凤打开石室的木门,说道:“得罪莫怪,后会有期。”汪铁鹗不知他要使什么诡计,不敢跨步。雪见拉拉顾长凤的衣角,连使眼色。顾长凤一笑道:“小弟顾长凤,我义妹雪见,多多拜上周曾两位武师。”说着轻轻往汪铁鹗身后一推,将他推出门外。汪铁鹗大惑不解,仍是迟疑着并不举步,回头一望,却见木门已然关上,这才向前走了几步,跟着又倒退几步,生怕顾长凤在自己背后发射暗器,待退到五六丈外,见石室中始终没有动静,这才转身,飞也似的奔入树林。雪见道:“大哥,我是信口开河啊,谁识得他的周铁鸡c曾铁鸭了,你怎地信以为真,放了他去?”顾长凤道:“我瞧这些人决不敢伤害云姑娘。再说,汪铁鹗是个浑人,这些盗伙未必看重他。他们真要对云姑娘有什么留难,也不会顾惜这个浑人。”雪见赞道:“你想得极是”话犹未了,窗孔中望见云江琴缓步而回,群盗恭恭敬敬的送到林边,不再前行,任她独自回进石屋。胡程二人眼中露出询问之色,但均不开口。云江琴道:“他们都称赞胡兄弟武功既高,人又仁义,实是位少年英雄。”顾长凤谦逊了几句,见她呆呆出神,没再接说下文,也不便再问。隔了半晌,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走吧。我的事你们两位帮不了忙。”顾长凤道:“你未脱险境,我怎能舍你而去?”云江琴道:“我在这里没有危险,他们不敢对我怎样。”顾长凤心想:“这两句话多怕确是实情,但让她孤身留在这里,怎能安心?” 但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泫然欲泣,忽而嘴角边露出微笑,顾长凤和雪见相顾发怔。石室内外,一片寂静。顾长凤拉拉雪见的衣角,两人走到窗边,向外观望。顾长凤低声道:“雪见,你说怎么办?”雪见低声道:“大仁大义的少年英雄说怎么办,黄毛丫头便也怎么办。”顾长凤悄声道:“我疑心着一件事,可是无论如何不便亲口问她,这般僵持下去,终也不是了局。”雪见道:“我猜上一猜。你说有个姓商的,当年对她颇有情意,是不是?”顾长凤道:“是啊,你真聪明。我疑心这伙人都是受商盛勇之托而来,因此对云姑娘甚是客气,对她丈夫却不断的讪笑羞辱。”雪见道:“看来云姑娘对那姓商的还是未免有情。”顾长凤道:“因此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两人说话之时,没瞧着对方,只是口唇轻轻而动,云江琴坐在屋角,不会听到。眼见得晚霞渐淡,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突然间西首连声唿哨,有几乘马奔来。雪见道:“又来了帮手。”顾长凤侧耳一听,道:“怎地有一人步行?”果然过不多时,一个人飞步奔近,后面四骑马成扇形散开着追赶。但马上四人似乎存心戏弄,并没催马,口中吆喝唿哨,始终离前面奔逃之人两三丈远。那人头发散乱,脚步踉跄,显已筋疲力尽。顾长凤看清了那人面目,叫道:“徐大哥,到这里来!”说着打开木门,待要赶出去接应,但为时已然不及,四骑马从旁绕了上来,拦住徐铮的去路。林中盗众也一拥而出。顾长凤若是冲出,只怕群盗乘机抢入屋来,雪见和云江琴便要吃亏,只好眼睁睁瞧着徐铮给群盗围住。顾长凤纵声叫道:“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纵马追来的四个汉子中一人叫道:“不错,我正要单打独斗,会一会神拳无故的高徒,斗一斗飞马镖局的徐大镖头。”顾长凤听这声音好熟,凝目一望,失声叫道:“是商盛勇!”雪见道:“这姓商的果真来了!”但见他身形挺拔,白净面皮,确是比满脸疤痕的徐铮俊雅十倍,又见他从马背上翻鞍而下,身法潇洒利落,心想:“他和云姑娘才算是一对儿,无怪那些人要打什么抱不平,说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她究竟是年轻姑娘,忍不住叫道:“马家姊姊,那姓商的来啦!”云江琴“嗯”的一声,似乎没懂得雪见在说些什么。这时群盗已围成了老大一个圈子,遮住了从石室窗中望出去的目光。雪见道:“大哥,这里瞧不见,咱们上屋顶去。”顾长凤道:“好!”两人跃上屋顶,望见徐铮和商盛勇怒目相向。商盛勇手提一柄厚背薄刃的单刀,徐铮却是空手。雪见道:“这可不公平。”顾长凤尚未答话,只听得商盛勇大声道:“徐爷,商某跟你动手,用不着倚多为胜,也不能欺你空手。你用刀,我空手,这么着你总不吃亏了吧?”说着提刀一掷,竟把手中单刀柄前刃后的向徐铮掷去。 徐铮伸手接住,呼呼喘气,说道:“在商家堡中,你对我师妹这般模样,你当我没生眼睛么?你今日空群而来,为的是什么,姓徐的不必多说。商盛勇,你拿刀子吧!”商盛勇高声说道:“我便凭一双肉掌,斗你的单刀。众位大哥,如我伤在他的刀下,只怨我狂妄自大,任谁不得相助。”雪见道:“他为什么这般大声?显是要说给云姑娘听了。他空手斗人家单刀,不但是在心上人面前逞能,还要打动她的心。”顾长凤叹了一口气。雪见道:“大哥,你说云姑娘盼望谁胜?”顾长凤摇头道:“我不知道。”雪见道:“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外人,眼下正在为了她拚命,她却躲在屋里理也不理。我说云姑娘私心之中,只怕还在盼望这位商少爷得胜呢。”顾长凤心中的想法也是如此,但仍是摇头道:“我不知道。”徐铮见商盛勇定然不肯用兵刃,单刀一横,说道:“反正姓徐的陷入重围,今日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刷的一刀,往商盛勇头顶砍落。商盛勇武功本就高出他甚多,当年在商家堡向他讨教拳脚,只是装腔作势,这数年中跟着八卦门中的师伯师叔王氏兄弟痛下苦功,八卦刀和八卦掌的功夫更是精进。徐铮奔逃了半日,气力衰竭,手中虽然多了一口刀,但在商盛勇八卦掌击c打c劈c拿之下,不数招便落下风。顾长凤皱眉道:“这姓商的甚是狡滑”雪见道:“你要不要出手?”顾长凤道:“我是为助云姑娘而来,但是但是,我可真不知她心意如何?”雪见对云江琴甚是不满,说道:“云姑娘决无危险,你好心相助,她可未必领你这个情。咱们不如走吧!”顾长凤见徐铮的单刀给商盛勇掌力逼住了,砍出去时东倒西歪,已是全然不成章法,瞧着甚是凄惨,说道:“雪见,你说的是,这件事咱们管不了。” 他跃下屋顶,回入石室,说道:“云姑娘,徐大哥快支持不住了,那姓商的只怕要下毒手。”云江琴呆呆出神,“嗯”了一声。顾长凤怒火上冲,便不再说,向雪见道:“雪见,咱们走吧!”云江琴似乎突然从梦中醒觉,问道:“你们要走?上哪里去?”顾长凤昂然道:“云姑娘,你从前为我求情,我一直感激,但你对徐大哥这般” 他话未说完,猛听得远处一声惨叫,正是徐铮的声音,跟着商盛勇纵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群盗轰然喝彩:“好八卦掌!”云江琴一惊,叫道:“师哥!”向外冲出。顾长凤恨恨的道:“打死了丈夫,正合心意!”雪见见他愤恨难当,柔声安慰道:“这种事你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管。”顾长凤道:“她若是不爱她师哥,又何必和他成亲?”雪见道:“那定是迫于父亲之命了。”顾长凤摇头道:“不,她父亲早烧死在商家堡中了。便算曾有婚约,也可毁了,总胜过落得这般下场。”忽听得人丛中又传出徐铮的一声呻吟,顾长凤喜道:“徐大哥没死,瞧瞧去。”说着拉着雪见的手走出石屋,急步挤入盗群之中。说也奇怪,没多久之前,群盗和顾长凤一攻一守,列阵对垒,但这时群盗只注视云江琴c商盛勇c徐铮三人,对胡程二人奔近竟都不以为意。顾长凤低头看徐铮时,只见他胸口一大滩鲜血,气息微弱,显是给商盛勇掌力震伤了内脏,转眼便要断气。云江琴呆呆站在他的身前,默不作声。 顾长凤弯下腰去,俯身在徐铮耳边,低声道:“徐大哥,你有什么未了之事,兄弟给你办去。”徐铮望望妻子,望望商盛勇,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没有。”顾长凤道:“我去找到你的两个孩子,抚养他们成人。”他和徐铮全无交情,只是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激于义愤,忍不住要挺身而出。徐铮又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话,只因气息太微,顾长凤听不明白,于是把右耳凑到他的口边,只听他低声道:“孩子孩子嫁过来之前早就有了不是我的”一口气呼出,不再吸进,便此气绝。 顾长凤恍然大悟:“怪不得云姑娘要和他成亲,原来火烧商家堡后,这姓商的不知去向,而她有了身孕,却不能不嫁。怪不得两个孩子玉雪可爱,与徐大哥的相貌半分也不像。”他伸腰站起,无话可说,耳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近。每匹马上坐着一个汉子,每人怀里安安稳稳的各抱一个云江琴的孩子。云江琴瞧瞧徐铮,又瞧瞧商盛勇,说道:“商少爷,我当家的是你打死的?”商盛勇道:“刀子还在他手里,我可没占他的便宜。”云江琴点点头,从徐铮右手中取下单刀,说道:“这是你家传的八卦刀,我在商家堡中见过的。”商盛勇微微笑道:“你好记性,多亏你还记得。”云江琴道:“我怎么不记得?商家堡的事,好像便都在眼前一般。” 雪见侧目瞧着顾长凤,只见他满脸通红,胸口不住起伏,强忍怒气,却不发作。云江琴提着八卦刀,赞道:“好刀!”慢慢走到商盛勇身前。商盛勇嘴边含笑,目光中蕴着情意,伸手来接。云江琴倒过刀锋,便似要将刀柄递给他,突然间白光一闪,刀头猛地转过,波的一声轻响,刺入了商盛勇腰间。商盛勇一声大叫,一掌拍出,将云江琴击得倒退数步,说道:“你你你为什么”一句话没说完,向前一扑,便已毙命。这一下人人出其不意,本来商盛勇击死徐铮,云江琴为夫报仇,谁都应该料想得到,但云江琴对徐铮之死没显示半分伤心,和商盛勇一问一答,又似是欢然叙旧,突然间刀光一闪,已是白刃刺敌。群盗一愕之间,尚未叫出声来,顾长凤在雪见背后轻轻一推,拉着云江琴的手臂,急速退入了石屋。群盗一阵喧哗,待欲拦阻,已然慢了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修桥铺路无尸骸 三日后,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顾仙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自白起特意为他让出的自己所住的窑洞之内走出,坐在场子中的一块巨石之上怔怔出神。 白起在这三十二岭中地位最高,理所当然所住的窑洞是这岭子上最大c最好c最高的。所以走出窑洞之后,顾仙佛把这岭子上大部分的景色一览无余,在这辽阔粗犷的千里戈壁的冲击下,顾仙佛心中的郁结也解散少许。 三日前的一战,三大营付出阵亡一百二十七人的代价后方才斩杀黄鹿升,白起跪降,愿此生此世奉顾仙佛为主,一生听其调遣,不过顾仙佛心知肚明,这种承诺与效忠在玉门关马贼身上一文不值,别看今日白起信誓旦旦能为顾仙佛上刀山下火海,但若是明日顾仙佛失势了,那白起马上就能调转枪头把顾仙佛当成不共戴天的敌手。 这与白起为人无关,纯粹是马贼这个身份所赋予他的特性。 做马贼,狡猾,远远比狠毒重要。 所以顾仙佛虽然收下了这股不小的势力,但是并没有天真的把其当做自己的心腹,更多的是把他们当做与虎谋皮的投机客。 能与长安城皇宫里的皇后娘娘联系上,还不是投机客? 渭水之畔。 顾仙佛一想起这四个字,内心就有一个结。 十六年前,七岁的顾仙佛与娘亲在渭水之畔遇皇后,娘亲以身作上马石,服侍花枝招展的皇后娘娘上了马车。 也就是自那时起,顾仙佛把皇后与太子在自己心中列为不共戴天之仇敌。 那日大战,监察院的谍子并没有出现,他们当然并非临阵逃脱,而是被顾仙佛指派到了白起老窝旁边,白起大军前脚出发,他们便杀了进来,只是付出了三人轻伤的代价便拿下了这个岭子。 皇后娘娘留在这里控制白起的七个联络人活捉四人斩杀三人,这是顾仙佛派他们过来的根本目的。 虽然白起变色的消息最后肯定会传回长安,但是能晚一天,顾仙佛便能多一天来布局。 大战过后的第二天,三营人马便护卫着车队启程,只是因为海婵与李晟二人一直昏迷不醒状态尚不稳定,顾仙佛怕路上长途颠簸,干脆带着顾府里的郎中在白起的岭子上停了下来,准备等二人情况好转以后再上路。 而护卫方面,顾仙佛也吸取了上次教训,除了顾烟与五名顾府里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天字高手留下护卫之外,卫小凤还带着五百人马配着强弓硬弩驻扎在离这岭子不足三里之外的地方,随时准备策应出了意外的顾仙佛。 白起自然知道顾仙佛此时对他来说是什么概念,说是能掌控他们六千马贼生死的活阎王也不过分,当下便把最好的窑洞c最美貌的婢子c最好的郎中c最珍贵的草药一股脑全弄了过来,只求伺候着这位姓顾的大爷高高兴兴的。 住在另一侧窑洞里的顾烟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便睡眼惺忪的横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来,顾仙佛看了看这个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弟,笑骂道:“你昨夜守夜守到四更天你当我不知道?滚去睡觉去,我在这岭子上能出啥事!” 顾烟嘿嘿一笑,这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回窑洞继续补觉。 顾仙佛窑洞里有两名婢子伺候着,原本白起直接送来十六名各有千秋的婢子,顾仙佛遣送回去绝大部分,只留下一名三十左右的婉约美妇与一名似乎是蛮夷的豆蔻少女。 顾仙佛走出窑洞不久,那名婉约美妇便梳妆完毕端着铜盆盈盈走了出来,行至顾仙佛身边之后盈盈施了个万福,才温柔笑道:“爷,您先洗把脸吧,婢子这就给您去伙房催催早饭。” 似是蛮夷出身的豆蔻少女看到顾仙佛似乎很是恐惧,手里捧着一条白毛巾却不敢靠过来,昨夜太黑没有仔细看,顾仙佛今日才得空细细打量她一眼,大约是与随队进西凉的叶襄一个年纪,而且二人脸上俱有一些小小的雀斑,不同的是这少女是碧眼黄发,颧骨也与中原人不一样,只是皮肤倒是比顾仙佛见过的大多数女子白皙不少。 在顾仙佛的注视下,豆蔻少女更为恐惧,泪水直接开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只是这些日子马贼对她的棍棒教育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这才没有转身逃跑。 顾仙佛来了兴致,一边洗着手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如何称呼?” 婉约美妇温柔一笑,温声细语道:“回爷的话,婢子名唤春水,这小丫头是前些日子刚刚被白当家麾下一个岭子送来的,不怎么会说咱中原官话,草原蛮话也不会说,根据她的只言片语,白当家就给这小丫头起了个小蛮的名号,现在好歹叫小蛮,她知道是叫她了,也会零零散散的说咱几句中原官话了,就是胆小,怕见生人,爷您多担待着点。” 顾仙佛随意洗了把脸,接过小丫头怯生生递过的毛巾擦了擦,随手把毛巾扔进水盆里,笑问道:“小姑娘,你从哪里来?” 小蛮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思考良久,才终于如婴儿学语一般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海大船浪风大” 顾仙佛摇头而笑,也不为难这个磕磕绊绊的小姑娘了,挥挥手道:“行了,你们下去准备早饭吧,我自己在这呆一会儿。” 春水施了个万福,这才带着小蛮款款退下。 顾仙佛叹了口气,从青石之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去往与其窑洞挨着的另一个窑洞里,有一名天字武夫表情肃穆地守在窑洞门口,看到顾仙佛过来也只是点了点头,右手一直没有离开腰间刀柄。 顾仙佛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此时海婵正躺在窑洞里唯一的一张土炕之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轻不可闻,一头青丝已经披散开来宛如散落着的黑瀑。 在一旁伺候着的一名婢子刚刚给海婵擦完脸,看到顾仙佛进来怯怯施了个万福。 顾仙佛摆摆手,坐到海婵身边轻轻握着海婵柔若无骨的小手,细细盯着海婵的面庞,开始数海婵的睫毛。 数着数着,顾仙佛就数乱了,那便重新开始数。 这样反复循环了六七次,顾仙佛还是没有数清海婵的睫毛,他把目光从海婵脸庞上收回来,望着窑洞顶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大约一盏茶冷热的功夫,窑洞门帘外传来春水柔软的嗓音:“爷,早饭备好了,白当家也过来了,想与您一起用早饭,白当家想问问可否?” 顾仙佛这才从回忆中惊醒,把海婵的柔荑仔细地放到薄被里,低头在海婵并无血色的朱唇之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起身后便走了出去。 从进来到出去,顾仙佛没有说一个字。 但是他却坚信,自己想要告诉海婵的,海婵都知道了。 走出窑洞,映入顾仙佛眼帘的是被那名天字武夫拒于一丈之外的春水可怜巴巴的面容。顾仙佛没有管这个美妇幽怨的双眼,一边往自己窑洞里走去一边说道:“把白起叫进来,还有,以后不要再靠近这个窑洞,要不然等你临死的时候都来不及说遗言。” 顾仙佛说得平淡,春水却在心底打了个激灵,她这个年纪又是在马贼窝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自然知道顾仙佛说得是真是假,当即一路小跑赔着笑便去院门外叫恭敬侯在门外的白当家。 在顾仙佛暂居的窑洞里,中间桌子上已经摆着琳琅满目的十余种吃食,看得攥着衣角的小蛮在一旁直咽口水却又不敢动,连沉闷的顾仙佛都被如此姿态的小蛮逗乐少许。 顾仙佛一撩长袍后襟便落座于那披着虎皮的高大座椅之上,一直对着美食怔怔出神的小蛮这才发现有人到了,慌忙模仿着春水行了一个蹩脚的万福。 顾仙佛笑了笑,拿起两个大乾西部特有的白吉馍,亲手从瓦罐中盛了一碗热气腾腾乳白色的羊肉汤,一起推到小蛮面前。 小蛮惊讶地指了指自己鼻子。 顾仙佛点点头。 小蛮惊吓更甚,慌忙摆着手嘴里一咕噜地吐出一连串顾仙佛听不懂的家乡话。 顾仙佛佯作怒状,小蛮这才心惊胆战地接过白吉馍与羊肉汤,却没有敢在顾仙佛给她指的座位上落座,而是找了一个角落蹲下,埋头大吃起来。 顾仙佛看小蛮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但是也仅仅是触动而已,他确实是个有着正常同情心的人,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有着几斤几两,知道自己不是能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的那块料。 能给一个小姑娘一块白吉馍一碗羊肉汤,似乎是他能做得极限了。 门帘外传来春水小心翼翼地汇报之声。 顾仙佛轻声道:“进来吧。” 门帘被白起掀开,一进入窑洞,白起便直接五体投地,恭敬道:“罪民白起见过王爷。” 正在狼吞虎咽的小蛮突然听到那个恶魔的声音,霎时间便噎住了,一时间咳嗽连连,涨得小脸通红。 顾仙佛没有管跪在地上的白起,而是转身看向小蛮,小蛮越来越害怕,可是越害怕咳嗽反而越止不住,瞬间眼眶里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虽然来岭子上不过数月,但是马贼治人的手段,她却再也清楚不过。 等到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擦了擦眼里遮住视线的泪花,却蓦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双脚,一双穿着青色布靴的脚。 小蛮抬起头,看到笑眯眯的顾仙佛递过来一杯热茶。 不知怎地,看到这个陌生人的笑容,小蛮竟然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杯热茶,等她反应过来之时,那个陌生人已经回到了座位上,自己手里的热茶也被喝了一半。 小蛮眼泪又一次落下,不知是因为热茶太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 白参将 自顾自地又倒上一碗热茶,顾仙佛这才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白起,他笑着说道:“白义士快快请起,本王已经命人去给你补办新的户籍文牒,从今日起,你便是西凉六品武参白起了,可不能再自称罪民了啊,白参将。” 顾仙佛吐出的最后三字宛如一柄大锤,直接击碎了白起最后一丝反抗之心,向顾仙佛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知道白起由一只孤魂野鬼变成活生生的人是何等的心潮澎湃,不只是他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立在阳光之下,他的妻儿子女,都可以以正常的人的方式生活了。 现在的顾仙佛玩弄人心的本事越来越像顾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抓住人心深处最渴望也是最恐惧的那一部分,让人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但还是依然得跳,不得不跳。 白起心悦诚服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之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沉声道:“末将白起,叩谢王爷圣恩,白起在此以祖宗牌位立誓,只要王爷有生之年,我白起三代均为王爷马前卒,生,为王爷之人;死,为王爷之鬼。若违背此事,人神共弃,万箭穿心!” 娘的,自称末将的感觉,真他娘的好! 顾仙佛微笑的挟了一筷白萝卜丝儿放入面前的米粥之中,轻轻吹了吹米粥上面的氤氲热气,笑道:“白参将何必如此言语,本王跟你交个底儿,本王知道你的难处,希望你也体谅体谅本王的难处,本王自知没有让人纳头便拜的本事,所以也不求你效死,只是希望,在本王还算得势的时候,使你能使着顺手一些,也没必要你送死,只是希望能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能别往后缩,你看这样行否?” 白起笑着点头脸上泪痕未干,笑道:“王爷这句话讲得实在,也讲道理,末将那也就跟王爷交个底儿,末将手下六千马贼,但真正末将有指挥调动权的,不过三千人,真正末将的心腹,不过一千二百人左右,真正能为末将效死的,五百人而已。只要王爷能给末将留下三百的家底儿,别的,什么都好说!” 顾仙佛轻笑虚扶一下,道:“白参将的三个真正,让本王听着心里踏实,来,起来说话,莫跪在地上了,从此以后,白参将与本王,便是那一条贼船的袍泽啦。” 白起又磕了一个头谢过王爷隆恩之后才站起身,在顾仙佛示意之下于其对面落座,说是落座,其实也就三分之一屁股搁在座椅上而已。 顾仙佛拿着竹筷戳了一下面前碗碟中的半片咸鸭蛋,看着那金灿灿的蛋油流出来只觉得心中莫名欢喜,小心翼翼地戳了一筷蛋黄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白起小心翼翼进言道:“王爷若是有胃口,何不尝尝咱玉门关特有的尖角羊,这一瓦罐羊肉是末将亲眼盯着掌勺师傅所做,从杀羊到上桌,末将一刻也没离开过,保证是最纯粹的尖角羊肉。” 顾仙佛继续吃着自己的白萝卜丝儿,微笑道:“白参将有心了,只是本王晨起之时若非意外不食荤腥,这规矩还是” 说到这里顾仙佛怔住了,这个规矩还是海婵当日软磨硬泡逼着他同意的,虽说自从西凉回来之后这个规矩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但是海婵这句话,他却还一直记着。 物是人非,简单四字,概括了这世间多少的颠沛流离啊。 顾仙佛放下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起虽不知顾仙佛为何叹气,却也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当即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沉声道:“末将失言,请王爷降罪!” 这耳光之狠,他自己脸上立即便浮现出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顾仙佛摇头岔开话题道:“莫多心,此事不怪你,是本王自己想多了,方才你说,玉门关六千马贼,真正有调动之权的,不过半数?” 白起苦笑,道:“这还是往好了说,若是有扎手点子——也就是大型商队来往,末将能聚集起三千马贼来打一场伏击,但也仅限于打这种顺风顺水的仗而已,若是那种苦战鏖战,末将也就能聚集一千来人左右,王爷莫看末将是那江湖上所谓的“玉门关三十二岭共主”,其实都是一些虚名罢了,一来是玉门关长久以来群龙无首,大家想要一个能牵线的人物,二来呢,末将之前有长安城的支持,明里暗里地官府有提供给在下一些方便,这才让在下趁着这个机会,在玉门关站稳了脚跟。但归根结底,做马贼的,大部分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狼崽子啊。” 顾仙佛轻轻叩打着桌面,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白参将要掌管调动六千马贼,确实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每日的人吃马嚼也是个不小的数字。白参将,本王很好奇,你是怎么与长安城里勾搭上的?” 谈及这个敏感话题,纵使窑洞里只有一个不懂中原官话的外藩少女,白起依然一脸为难之色,顾仙佛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之上与白起过不去,半转身朝蹲在角落里苦着小脸小心翼翼喝着茶水的小蛮笑了笑,伸手轻轻指了指一侧窑洞,小蛮虽然听不太懂中原官话,但是却并不愚笨,当下便捧着自己剩下的吃食和茶水小心翼翼地钻到了里侧窑洞里并把门帘放了下来。 白起这才压低声音讲道:“王爷,这事儿现在说来还有些蹊跷,当时,有一人数在八百左右的商队要经过玉门关进入西凉,这八百人的商队,在以往三年的所有商队中,算是最大的了,自打末将收到消息之后,便一直在暗中筹备做他一票。说出来也不怕王爷笑话,之前几年,玉门关的马贼一直竭泽而渔,导致敢过玉门关的商队越来越少,兄弟们捞到的油水也越来越少,所以这支商队,末将是势在必得的。” 顾仙佛以竹筷拨弄着碗碟里的辣油,点头不语。 白起斟酌片刻后又继续讲道:“在那商队到达玉门关三天前,属下便早已摸清了这商队的大体信息,这支商队属于泊榭郡四海商行,这次打得旗号是去西凉收购马匹兽皮,其实是干那贩卖私盐的勾当,当时末将就想,既然这是一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商队,那即使末将劫了他,他也不敢声张,于是,末将就带着三千多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下手了。” 这等小伎俩顾仙佛一眼便看透,笑道:“本王猜你们原本只求财不想杀人,可惜混乱之中依旧杀死了商队中人,而且这些商队中的油水少的可怜,根本不足你们这三千马贼分赃,最关键的是,这次大乾官府,对于你们劫四海商行的商队一事,反应尤其迅速,白参将,我说的可对?” 白起瞠目结舌,半晌之后方才佩服道:“王爷真是神了,方才王爷所言,分毫不差!” 顾仙佛微笑摆手示意白起继续说,同时戳了一筷子辣油放进嘴里,这玉门关的辣椒确实足够味道,就这么一点辣油,一直拉到人心底的感觉。 白起苦笑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想必王爷也能猜到了,官府对这次事情查的实在是紧,我们这些年日子过得拮据,又没有多少银子可以打点,本以为必死无疑了,但是那天夜里,突然有人深夜造访,他当然不是空手来的,除了带了三箱雪花银外,还有一张免罪文书,末将知道依附于他口中的大人是唯一生存下来的道路了,便咬咬牙,做了狗,从那以后,那人便不固定地往岭子上送东西,有时送粮食,有时送军械,最近的一次还送来了马匹,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求我们不惜全力,截杀王爷!” 顾仙佛微笑点头,轻声道:“白参将说的话,本王懂了,只是本王更加好奇,按照白参将的说法,长安城里那位大人物,对白参将不薄,白参将为何要向本王求救?” 白起再次苦笑,道:“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末将虽然愚钝一些,但是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长安城为何要派那样一个神仙人物来?末将若是坚持与长安合作,成了,我们是一个死;失败了,我们还是难逃一死。既然长安不给我们活路,末将就只能死中求生了。” 顾仙佛没有看白起脸上的凄苦表情,低头拿汤匙徐徐搅拌着自己面前的米粥,好似随意问道:“既然如此,白参将怎知与本王合作不是与虎谋皮呢?” 白起沉默片刻,额头已经开始渗出了汗水。 顾仙佛抬头看了白起一眼,似笑非笑。 白起深深呼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既然王爷开诚布公,末将也就不拍王爷马屁了,末将在玉门关,还算有点家底儿,这玉门关啊,天生就是适合马贼扎堆的地方,王爷就算绞杀为了我们这一批,不出三年又会出来新的马贼,容末将说句大逆不道的好,这世间,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马贼是不缺的。末将以为,王爷缺的,是一个虽然有马贼,但是总体来说,依旧安定一些的玉门关,一个能使得西凉与大乾通商的玉门关。” 说完这番话,白起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这算不算挟天子以令诸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 出风头 待到顾仙佛乘坐的马车回到顾府,得到下人报信的海蝉早已在门口侍候,顾仙佛刚刚下车就被海蝉搀扶回别院。 房间大门关上,顾仙佛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海蝉递上熬好的一碗药汤,顾仙佛一饮而尽,面如金纸的脸色才好看了少许。 海蝉一边按摩着顾仙佛后背的几处窍穴催动药力流转,一边幽幽开口:“又是这般拼命,出风头就这么好玩?有本事你回家别吐血啊。” 顾仙佛享受着海蝉柔荑按摩,懒洋洋笑道:“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嘿,你可没见今天湖边那些小娘子看我的神色,那可真是” “我没跟你玩闹。”海蝉手上力道加重几分,打断了顾仙佛的自吹自擂。 顾仙佛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欠揍表情,胸中那口闷血吐出来整个人感觉好受多了:“我若不以雷霆姿态灭掉这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日后说不定又有多少老鼠打我主意,刚才我也没给你玩闹,我这一出戏确实是做给别人看的,不过不是湖边那些士子小姐,而是那些藏在地沟里的魑魅魍魉,今天这事一出,我又能过几天消停日子,所以说,这口血吐得不冤枉。” 海婵轻叹一声,幽兰之气吐在顾仙佛脖颈处让他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我看着还是心疼,你就不会让府中豢养的鹰犬动手?这样的话传出去人家也说你顾仙佛明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而不是像个扛旗的莽夫一样冲在前面。府中那些人,说好听点是清客,其实还不是关键时刻拿来御敌的鹰犬,樊川这次扮作护卫跟在你身边,却没在第一时间出手,我看,该敲打敲打他了。” “这确实不关樊川的事。”顾仙佛摇摇头,扯开话题,“你可知今天埋在湖底的那红袍刺客身份?” 海婵笑道:“我当然知道,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我就知道是谁了,身披红袍,腰佩秋鹿,肯定是拜火教的六护法之一的龙湫,货真价实的天字中品高手,对教主那是一个忠心耿耿,教中有人说教主是她姘头,也有人说教主是她生父,不过多是小道消息,当不得真,八年前龙湫曾与我夺圣女之位,被我一掌打碎半边身子,想不到修养了八年又生龙活虎起来,可惜此次初出茅庐就碰上你这不懂怜花惜玉之人,也算个可悲的女子啊。” 顾仙佛笑道:“还笑话人家,你这拜火教圣女第一次出手,还不是一样折服在我手里?这说明你家少爷我天纵奇才,不是谁都能来撩拨一下的井底游鱼。” 被顾仙佛一言戳中痛处,海婵低头,沉默不语。 自知失言的顾仙佛暗骂自己乌鸦嘴,拍了拍海婵柔荑以示安慰。 顾仙佛确实是海婵第一次出手的目标。 九年前,拜火教花费了巨大代价,确实把海婵送到了顾仙佛的身边,手段之隐蔽,就连顾淮也没有怀疑。海婵在十三岁的顾仙佛身边做了一年的婢女,并未露出任何马脚,也深得顾仙佛喜欢,对于这枚好不容易插下的暗桩,拜火教也宝贝得厉害,一年并未与海婵联系,也未曾指派给她任何任务。 直到顾仙佛十四岁的某一天,拜火教的指令终于传递到了海婵眼前。 过几日,顾仙佛去京郊马场之事,便是被海婵偷偷传递给了拜火教。 那一场刺杀,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一百余名刺客对阵一名十四岁的孩子,一战过后,顾仙佛获得了浑身上下数以百计的伤口和三种奇毒。 也是那一天,顾仙佛第一次与上官素手相遇。 传递出消息以后,一年里对顾仙佛早已经情根深种的海蝉拿出了三尺白绫,选择自尽。 自尽并未成功,海蝉正欲踢凳之时被察觉到不对的顾淮拦下,看到海蝉第一刻,顾淮便洞悉了前因后果,他并没有安慰海蝉,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我顾淮的儿子性命就那么不值钱了?你一江湖鹰犬想与我儿一命换命?那不美得你到了阴间都得再笑死一次?我儿没那么容易死,你也别想这么轻易地自尽,自己做的罪孽,用你余生来偿还吧。” 顾淮走后,海婵抱着白绫呆呆坐在地毯上,心里对自己说,你要是这次能活着回来,我以后再也不是拜火教圣女寒蝉子,只是顾仙佛婢女海婵。 以后,海婵便只是海婵了。 在别院里与海婵用过晚饭,一黑衣下人悄然递上一封密信,顾仙佛看罢之后神色并无变化,只是握信的手指一用力,信纸化为齑粉后,便披上罩衣,去往父亲书房。 面色惨白的徐立正从书房出来,看到顾仙佛后恭敬施礼,顾仙佛也没有多问,挥挥手便走进书房。 顾淮放下手里的典籍,笑眯眯问道:“喝茶?” 顾仙佛点头。 手脚勤快的小厮第一时间送上两杯参茶,悄然离去。 顾仙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茶沫,抿了一口后笑问:“父亲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还能忙什么?忙着收礼呗。”顾淮哈哈一笑,拿起狼毫硬笔在典籍上勾勒一笔,“年底了,各部考评又开始了,想往上挪一挪的,想保住自己屁股下面位子的,想安安稳稳告老还乡的,还不都得到为父这来打点打点?” 顾仙佛点点头,“想必父亲这几日是收银子收到手软了?我在西凉都听说父亲是国之硕鼠,搜刮地皮的本事当之无愧的乾国状元,收钱不办事和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与贪污的本事相比,也不遑多让。” “真是想不到为父的美名已经传到了西凉这等偏僻地方,收钱不办事,那是为父对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吏最好的交代了,他们怕的就是不送礼,为父在他们考评之时动动嘴皮。”顾淮喝了一口参茶,自得其乐。 顾仙佛深以为然,“从龙之术自古以来源远流长,不过以阿暝看来,能把从龙术修炼到近乎驭龙术的,古往今来,唯有我父一人耳,想必父亲百年以后,那些愚民百姓定会弹冠相庆。” “你王叔叔曾经说过一句话,公门里面好修行,夜半敲门心不惊。为父觉得甚有道理,现在为父别说夜班敲门心不惊,就是真有黑白无常来登门索命,为父也要请他们喝上一杯热茶,谈谈我顾某的生死簿,看看为父功德几何,知我罪我,唯春秋耳。”顾淮神色稍有落寞,拿起手边烟袋轻轻抽了一口,“你王叔叔弄得这玩意还真不错,来一口试试?” “我就算了,对这东西敬谢不敏,父亲长命百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黑白无常敢登门,阿暝就敢一杆青龙胆把他们打回去。”顾仙佛面色平淡,语气中却隐藏不住淡淡傲意,也就是在父亲身边,他还能表现得像个未长大的孩童。 “青龙胆已经送到了府上,我改天跟宇文品言只会一声,你拿他喂喂招,这老小子虽说本身境界差一些,但是破剑斋能在江湖中屹立百年,其枪术自有可取之处,尤其是那一手拖马回枪,为父虽说不懂武学,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再加上府上清客都对这一手赞誉有加,你定能从中获取一些灵感。”顾淮殷殷嘱托道。 “过几天我就把宇文先生请到别院,多谢父亲关心。”顾仙佛应下。 顾淮嗯了一声,转变话题道:“听说你在西凉有一支专门由江湖游侠儿和忠贞死士组建的西凉卫?虽说人数不过六百余人,但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没错,收纳这些人花了我不少功夫,都是些绿林草莽江湖游侠儿,本事是有几分的,只是不服管教,去年才在子龙的训练下形成战力,前几日我已经飞鸽传书西凉,想必子龙现在已经安排他们进京了。”顾仙佛说道。 “如此甚好。”顾仙佛赞许道,“皇宫里有虎贲和龙骑,顾府有密影,现在阿暝你又组建一支西凉卫,江湖的气数被朝廷吸纳得差不多喽。” 顾仙佛点头,道:“确实如此,朝廷吸纳江湖气,也有人吸咱顾府气,我听下人说,今年来府上送礼的人,与往年相比少了三成。” “没错,去邓府的人,与往年相比,多了三成。”顾淮应道。 “我还听说,皇帝想让新岐掌监察院?” “确实有这个想法,大概过年以后,圣旨就会下来。” “监察院可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皇帝与邓南风却认为监察院姓赵,所以没那么难掌控。” “就是难为新岐了,希望他能安稳度过这个坎。” “仙佛,你来我这不是为了和为父拉家常的吧?有话但说无妨。”顾淮笑眯眯地打断了顾仙佛的扯淡。 顾仙佛正襟危坐,“父亲怎么处理得徐立?” 顾淮轻描淡写道,“让他去西凉扛旗三年,若能三年不死,斩首过万,便让他继续来为你驾车,他当真以为区区三个响头就能抵得过顾府的这条铁链了?江湖中多少鹰犬对这铁链趋之若鹜?” 顾仙佛抿了一口参茶,“如此处理,甚好。” “所以你就把你的真实来意说出来吧,阿暝,为父没空与你打哑谜,你要是不想说就回去与你那婢女缠绵去,为父还得处理事情。”顾淮眼睛一瞪,终于不耐烦地说道。 顾仙佛羞赧一笑,“还是父亲了解阿暝,有些话本来阿暝不好意思说,但是既然父亲情深意切地追问,阿暝就厚着脸皮开口了。” 说到这里,顾仙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父亲能不能把我送进皇宫?” 或许是觉得自己表达不准确,顾仙佛又加上一句:“是偷偷的那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青熊 夜幕低垂,繁星高挂。 李青熊拢了拢脖颈处的棉衣,稍稍抵御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心里不住的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天气,表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表情,坚定有力的右手紧紧扣在腰间金线缠绕的那口宝刀上,试图让自己的形象显得更加勇武一些。 尽管他知道这寒风肆虐的夜晚空旷的皇宫门前连野猫都不会经过,但是谁又敢保证宫里哪位达官显贵外出溜达几圈不会看到自己的呢? 想到这里,李青熊心里一阵火热,胸脯也自然而然地挺了几分,虽说他李青熊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八品带刀侍卫,但是谁不知道御前侍卫升官容易得令天下武夫发指?自己也不求得九五之尊圣眼青睐,只要哪个皇妃公主甚至皇帝陛下的贴身太监张公公看到自己这尽忠职守的形象,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那日后的飞黄腾达,还不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在皇宫正面面前缓缓停下,拉车的四匹神骏白马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把李青熊从美梦中惊醒。 好畜生!虽说在皇宫面前敢驾四驱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但是你这畜生怎么也敢狗眼看人低了?!李青熊心里想着,握紧手里刀柄威风凛凛走上前,开口道:“不知哪位大人来此?此时皇宫大门已闭,就算皇帝口谕都不得开门,大人请回吧。” 正八品带刀侍卫的肥缺天下多少人眼馋着呢,自己能站在这受冻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本事,要不是父亲给宫里某位大公公递上了半个家产的银票,李青熊也没有可能穿上这身补服,所以李青熊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珍惜得很,这一番说辞,他在心里排练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连说话的语气c神态都让父亲帮忙参详推敲了很久,语气轻了怕失了皇家的威严,重了又怕得罪某位将军一气之下斩了自己——刘苍城就之前办过这种糊涂事儿。皇帝陛下最后也就是罚了他半年俸禄了事。 不过现在,李青熊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神态动作拿捏的恰到好处,不卑不亢,进退得当。 驾车的青衣小厮看了李青熊一眼,目光之中没有蔑视却也没有重视,就如同人类看待地上的蚂蚁。李青熊心里问候这狗仗人势的小厮祖宗十八代,表面上却依然平心静气,不漏半分端倪。 小厮转身,轻轻掀开车帘。 一位老人钻出马车,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李青熊面前。 待到这张略显枯瘦的脸庞出现在李青熊面前三尺的时候,李青熊才骤然反应过来,马上匍匐在地,颤声道:“正八品带刀侍卫李青熊,拜见国师。” 枯瘦老者不是旁人,正是乾国以多年不问世事的国师张无极,也是唯一能在朝堂上与右相顾淮唱对台戏的人,这一点,邓南风也不行。 张无极面无表情,开口却语出惊雷:“李将军,老夫自钦天监而来,纳兰监正今夜观星辰有变,占卜解卦之后急急招老夫过去,这密信,必须得马上呈到陛下眼前,李将军可否通融则个?” 李青熊匍匐在地,整个人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界,皇帝陛下早有旨意,一旦夜间宫门关闭,任何人都不得开启,再大的事都得等到翌日开门之时,但话又说回来,能让国师大人急匆匆赶来的事情,恐怕不是再大的事情,那得是天大的事情! 老天爷啊老天爷,我李青熊头天上任,我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不必如此为难我吧,这事处理好了见不到功劳,处理不好就是株连九族的大事。 “李将军,不知可否通融则个?”张无极又问了一遍,语气平淡,但是那股子压迫感却如重样扑面而来,李青熊头颅又低了几分。 豆大的汗珠从李青熊鬓角滑下,一直滚到鼻翼,再至鼻尖,却如同他的决心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掉落。 蓦然,李青熊起身,抬头,转身低喝:“开宫门,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 一声令下,自有两名持枪甲士走向宫门,朝里面传达命令,不一会儿,宫门缓缓打开。 张无极没有上车,由青衣小厮搀扶着慢慢走向皇宫里面,临步入门洞之时小厮回首,意味深长的看了李青熊一眼,可惜此时的李青熊正处在内心忐忑天人交战的关键时刻,自然没有注意到小厮的眼神。 到了一假山处,张无极止步,再看小厮时,脸上已经挂上和煦如春风的笑容,“阿暝啊,老夫虽然不知道你来皇宫做何事,但是确定肯定不会给老夫身上泼脏水,老夫和你父亲相交近三十年了,老伙计开口,这个忙老夫不能不帮,也不得不帮,不过老夫奉劝你一句,咱这乾国皇宫,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虽然知道你有备而来,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这天下谁最想你死,你自己心中有数,千万不要就这么随了那些人的愿,行了,你去吧,老夫找陛下谈谈星宿之事。” 小厮打扮的顾仙佛长长一揖,郑重道:“张世伯,今日大恩,阿暝没齿难忘,大恩不言谢,阿暝这就去了,世伯您也保重。” 张无极抚须一笑,道:“去吧去吧,若真念老夫的好,日后来到府上陪老夫说说话便可。” 顾仙佛应了一声改日定当登门致谢以后,再拜,便撕下身上的青色长衫交由张无极带出宫去,露出一身黑色劲装,转身悄悄离去,望着顾仙佛消失在黑暗的背影,张无极目光炯炯,自言自语道:“一身仙佛气,两袖青龙胆。老祖宗借无极之口说出的这句话,这些年来还真是慢慢得到验证,玉衡啊,老夫与你明争暗斗一辈子,虽说输多赢少,但心里却不曾对你服气过,你这穷酸书生,不就是应了陛下化龙的风雨吗?不就是敢杀人敢被骂名吗?呸,易地而处,老夫自认做的不比你差,但是今天,老夫对你心服口服,不过你老小子也别得意,老夫服的不是你,是你生了个好儿子。但愿阿暝日后这能如老祖宗所言,一遇风雨,便化龙吧。” 乾国是目前这片土地上最强盛的国家,较之千年大秦也不遑多让,乾国的皇宫自然也是修建的大气磅礴富丽堂皇,占地数十里,亭台楼阁交相辉映,乾国建立后,曾有一位杜大家亡国后观乾国皇宫做文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因此文只有残鳞半爪流传于世,也不知道那位杜大家是讽刺乾国天子大兴土木还是真有感而发,只不过现在坊间倒有一故事流传,说是前晋某位公主被刘苍城大奖俘获后献给皇帝,居住在这皇宫之中,一日趁守卫不备跳窗而逃,过了好几个时辰后守卫才察觉到不对慌忙禀告给陛下,皇帝只是一笑置之,曰:若此女能找到宫门,便放她归去。最终那位跳窗而逃的前晋公主在皇宫内盘旋五日而未出宫门一步,最终从宫女口中得知皇帝陛下那句戏言后羞愧难当从而投进自尽。 不谈那女子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跳窗而逃,也不谈一侍卫是如何直达天听,只是这故事却经过无数百姓勾勒,变得像模像样有鼻子有眼,成为长安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闲谈之一。 于此,乾国皇都规模,可见一斑。 顾仙佛六年前曾数次跟随父亲上殿,也曾多次被六皇子生母刘姝召入宫中闲谈,但那都是光明正大且在侍卫宫女引路之下,如今夜黑风高,他独自一人闯入这龙潭虎穴,确实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前行不过数十步,顾仙佛便避开了或明或暗的数十道巡逻侍卫,越往里走,皇宫守卫越森严,所幸顾仙佛所去之处并非皇帝寝宫,要不然别说他一个天字高手,就是顾烟过来,也是十死无生。 这六年顾仙佛虽然身在西凉,但是与长安联系却未曾断绝,三年前他在与顾淮飞鸽传书中曾经听父亲提起过,前朝余孽曾组织十二名亡国后的天子上品高手夜闯皇宫,他们自然没敢奢望能刺杀皇帝和皇子,只是想拼死一两个公主也够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连风浪都没有翻起便消弭于无形。 顾仙佛真气运转前身,小心翼翼地在黑暗角落中前行,直到两个时辰过后,大汗淋漓的顾仙佛才摸到了自己所要去的宫殿一角。 桃花殿,八年前所建,皇帝特赐予一字并肩王商酌之女商桃花居住,此事天下皆知。 顾仙佛深深吐出一口肺中浊气,趁着两班侍卫倒班的功夫一脚踏出,矫健的躯体如狸猫一般蹿上桃花殿瓦楞之上,然后顾仙佛身形再次归于平寂,待到半个时辰过后另外两班护卫倒班之时轻巧一跃,由后窗悄无声息地落入大殿内。 殿内深处的一张上好檀木大床上,一身着粉色裘衣女子正蹙眉蜷缩而眠,面容娇嫩如桃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白衣女子 广袤无垠的千里黄土之上,入眼全是苍凉的金黄,在如血夕阳的映衬之下更显得多了一分悲凉。 在这片苍茫土地之上,十人十骑正缓缓朝前行来。在这十人之后的半里距离之处,有三辆马车小心翼翼地跟着,既不敢跟的太近惹得主子不高兴,又不敢落得太远听不见主子呼唤,这等玄妙的速度,可难为了拉车的六匹矮脚马。 顾仙佛与白起二人分别骑在两匹西凉大马之上位居队伍前方,为了应对这玉门关连绵不绝的风沙洗礼,顾仙佛披上了一件黑色罩衣,而为了防止风沙倒灌于口鼻内,就连面上都戴上了黑色面罩。也就是现在是刚刚入春的天气,若是再过两个月,这个装束出门虽能不被风险侵袭却也难逃闷热之苦。 顾仙佛从长安中带出来的恶犬蛮溪第一次见到如此波澜壮阔的地貌,围绕在顾仙佛的西凉大马旁边上蹿下跳好不快活,而被它围绕着的那匹西凉大马,内心里虽然对这只凶神恶煞的畜生充满了恐惧,但想到自己也好歹是上过战场的战马便也没有在炸毛,昂首挺胸地甩开小碎步,就是不敢低头看蛮溪一眼。 在这二人之后的八人中,有三人是顾仙佛从顾府中带出来的实打实的天字高手,一名拳术高手,两名刀法高手,这三人面相各异但却都是未披罩衣却怡然自得,风沙欺近他们周围三尺之内就烟消云散,这一手不大不小的本事让白起带出来的五个随从看了暗自羡慕不已。 他们五人中最高的也莫过于玄字中品,与顾府的这三名天字高手之间的差距,说是天堑也不为过。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风沙终于小了些,顾仙佛摘下覆面的黑色面罩,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粗粝气息的西凉空气,难得的心旷神怡。 白起也摘下面罩驾驭战马落后顾仙佛半个马位,笑着为自己的新主子解释道:“爷,您可甭看咱这玉门关周围一片荒凉,但是俗话说物极必反,再往西南方向走大约半里地,那儿便是一土壤极度肥沃之绿洲,玉门关周围的百姓,多靠绿洲养活,而咱要去的绿洲,是方圆五十里内最大的绿洲,到了那里,爷就能休息会儿啦。” 顾仙佛打量着周围环境,随口说道:“出来这接近一天的光景,一只能猎的活物都没见到,谈什么休息?” 白起搓着手尴尬笑道:“爷,这可怪不得末将,玉门关这地儿您又不是不知道,能吃的活物早让咱给吃干净了,这次出来,爷您就当看看风景,若您想打猎,末将这就遣人去城里采购猎物放出去,三日后,爷保管能打到猎物。” 顾仙佛笑了笑,道:“我可等不到三日后,没有猎物,咱可以猎人啊。人比畜生跑得快,猎起人来,多有意思。” 白起一愣,干笑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顾仙佛哈哈一笑,道:“说个玩笑话而已,白参将莫当真。” 说罢,顾仙佛摘下马背上镶金戴玉的大弓与箭袋向后一扔,那名拳术高手接过后,把箭袋往马鞍上一挂,从中拈出一根铁箭搭在大弓之上,朝着天空之中挽出一个满月。 随着一声尖啸传来,那根铁箭势如破竹飞出,半空中有一行自南方归来的大雁正好途经玉门关,这根尖啸着的铁箭顺利地贯穿了最前方的那只开口雁的脖颈之后又往上飞了十余丈,这才力道用尽跌落回大地。 不用顾仙佛吩咐,蛮溪嗷嗷叫着便蹿了出去,速度之快势如奔马,在地上卷起一道长长的黄烟。 顾仙佛驾驭着明显放松了下来的西凉大马缓缓跟着蛮溪走去,同时轻声问道:“郎中要的那三味草药,什么时候能送到?” 白起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其它两味还好说,在今日入夜之前都能送到,就是有一味‘前莹草’,产地与玉门关相差十万八千里,末将已经遣了数百人出去寻找,今日出门前刚刚得到消息,有一支药材商队似乎有此味药材,但是距离” 顾仙佛微微抬起马鞭打断白起话语,平淡道:“命人把这个消息在今日入夜之前传递给卫小凤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做。” 白起故作诧异:“卫小凤将军?敢问王爷卫将军在” 顾仙佛微微侧目,瞅了白起一眼。 白起脸皮倒是厚实,尴尬地搓手笑了笑,抬手招过两名随从在其耳边吩咐两句之后,两名随从点点头,挥动马鞭便脱离队伍朝卫小凤驻扎之所玩命奔去。 看着顾仙佛的行进方向,白起微微一怔,随即疑惑问道:“王爷不去绿洲看看?” 顾仙佛轻笑道:“本王若是想看绿洲,那还来西凉作甚?长安c太平郡乃至泊榭郡,哪里景色比不得西凉比不得玉门关?传令后方,在此地埋锅做饭,你们随本王再去前方转悠转悠,今夜我们便在这广袤无垠的黄沙地上歇息。” 白起微微一抬马鞭,一个机灵些的随从立即调转马头朝后面那三辆马车奔去,白起跟在顾仙佛身后,略带忧虑说道:“爷,再往前八里,就是张胡子的地盘儿,张胡子是除了末将之外在玉门关实力最强大的马贼,本身也是一个嗜杀成性的地字高手,王爷还是小心些便是。” 顾仙佛豪爽大笑,以马鞭指了指身后三人,朗声道:“有这三位在,来多少马贼都是送死罢了。” 此刻跟随顾仙佛外出的三名天字高手饶是修炼到了接近枯井无波的心境,但是听到顾仙佛豪气话语看到白起复杂眼神,还是心中俱都微微一动。 蛮溪叼着一只垂死的大雁摇头摆脑地跑了回来,一边向顾仙佛邀功一边蹦蹦跳跳的靠近肌肉顿时紧绷起来的西凉大马。 顾仙佛虚甩一下手中马鞭,笑骂道:“得意个什么劲儿,有能耐你去天上给我咬下一只大雁下来,行了行,这只大雁赏你了,晚上别再来蹭吃的了,一边儿玩去,别把血蹭马身上。” 蛮溪“幽怨”地看了顾仙佛一眼,叼着大雁来到白起带出来的一名长随身边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那名长随也算机灵,就在蛮溪快要不耐烦之际弯腰小心翼翼地接过蛮溪口中犹自在轻微扑腾着的大雁绑起双腿挂在马鞍之上,蛮溪兴奋地嗥叫两声,便继续兴奋地出去东跑西颠了。 顾仙佛一行人又沉默地行进了大约一盏茶冷热的功夫,犹自挣扎着的夕阳终于完全落入黄沙之中,天空中是一片瑰丽的暗黄之色,与地上一片广袤相连在一起,跟白天的玉门关似乎是两个地方。 蓦然,顾仙佛带出来的三名天字高手几乎同时策动马匹来到顾仙佛周围严阵以待。活蹦乱跳的蛮溪也骤然停住脚步,脖颈之上毛发须张,露出犬牙嘶吼地望着斜前方。 顾仙佛皱眉,轻声问道:“怎么地如此如临大敌模样,出什么事儿了?” 一名刀法高手浑身气机若恢弘巨瀑引而不发,右手已经折在跟随自己多年的佩刀之上,听到顾仙佛垂询之后双眼依旧目视前方,平静说道:“前方气机紊乱,应是有人争斗,看气机强度,应有两名地字武夫才对,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属下怕一时眼拙被高人蒙混过关,不得不防有人趁乱做事。” 顾仙佛看了心惊胆战地白起一眼。 白起皱眉沉思良久方道:“爷,这两名地字高手不可能是出自张胡子的沙牛岭,末将敢拿项上人头担保,沙牛岭上就张胡子这一个地字高手,这三年以来,肯定没有第二人。” 顾仙佛看出白起并不似说谎,沉吟片刻后说道:“走,咱们上去看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逛了一天,总算看到点活人气儿了。” 那名方才出言的刀客轻声阻止道:“王爷,这地儿千里黄沙,出现这种争斗之事本就事发蹊跷,我们只有三人,应险能力不” 顾仙佛轻轻一磕马腹策马上前,边摇头道:“无妨,本王心中有数,你们小心提防便是,出不了多大乱子,再说了,本王这二十余年也不是吃干饭长大的,若有险情,本王溜的速度三位可要长见识了。” 顾仙佛这一番话说得三名天字高手哑口无言,只能一边小心戒备着一边护在顾仙佛左右。 顾仙佛边策马前行边对白起笑道:“在西凉,这种热闹是大家最爱看的,每逢街上或房上有人争斗,甭管是不是高手,不出一刻钟,周围就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有手快眼毒的庄家,都能在大战开始之前开出盘口来。西凉虽贫瘠,民风也剽悍,但是也讲规矩,一对一的比武之中,除非一方落败,否则谁都不准插手,盘口一开不论输赢,谁也跑不了,白参将你说,这算不算君子固穷?” 白起这个草莽并不懂君子固穷的意思,只能干笑着点点头,顾仙佛也不为难这大字不识的便宜参将,双腿一夹马腹缰绳一甩,胯下西凉大马长嘶一声便纵马奔驰起来,白起与那三名天字高手紧随其后,生怕顾仙佛有一点闪失。 约莫纵马奔驰了两刻钟的功夫,顾仙佛终于来到这事发之地边缘,轻轻勒住缰绳。 与顾仙佛所料恰恰相反,这次争斗之中有马贼参与不假,可惜这些马贼却不再是之前耀武扬威的一方,反而是哭爹喊娘被追杀的一方。 前方约莫是三十余名马贼,大部分身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伤口,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一边哭嚎着一边玩命向前奔去,一个个连回头张望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手脚并用的向前奔去。 在这些马贼身后,并无大军追杀,只有三名白衣飘飘的出尘女子在仗剑追杀,这三名女子应该是出自同一宗门,身上衣裙手中长剑近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比这更相同的是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酷气息,面对这三十溃散马贼犹如面对一群猪狗,长剑落下之时从未有半点犹豫。 按照这三名女子实力,屠杀掉这三十余名马贼轻而易举,但是她们却偏偏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在后面仗剑驱赶着,但凡发现有精疲力尽马贼之后才飞身上前刺出一剑。 顾仙佛双手放开缰绳抄在一起,细细打量着这三名白衣女子,中间一名年轻一些,容貌秀丽冰肌玉骨,相貌之中透着一股不凡之气,而在白衣女子身后的两人,年龄相对大一些,容貌虽然也算姣好但却远远比不得中间女子,观此二人言行,应当是这年轻女子的护卫。 看到顾仙佛一行人赶到,这群马贼仿佛看见了救星,也不管自己大当家与白起恩怨,直接连滚带爬地便滚了过来。 年轻女子微微皱眉,竟然不问是非直接提起长剑便朝着顾仙佛面门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素衣山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剑,顾仙佛视而不见。 就在这雪亮剑尖离顾仙佛眉心尚有半尺之际,执剑的白衣女子突闻一声龙吟虎啸之声,然后自己小腹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之感,不等看清是何人出手,手中长剑已经断为两截,整个人也倒飞而出数丈远。 白衣女子所带两名护卫之前拦主子不住一颗心已经提起大半,看到主子去势凶猛退势更猛之后内心暗道苦也,这下回到宗门不论如何一顿鞭刑都是跑不了的。 年龄稍长一些的左边那名护卫眼力毒辣一些,自然能看出方才少主刺剑之时是被那年轻人左边的扈从抽刀断了长剑的同时又被右边扈从一拳打飞。 这名护卫纵身一跃,牢牢接住白衣女子倒飞而来的娇躯,第一刻先把手搭在少女手腕之上,观其脉搏虽然紊乱却还算强劲之后方才放下大半心来,心中长舒一口气暗道虽然回到宗门得受一顿鞭刑,但是起码不用被剥皮抽筋了。 轻轻把少主交到另一人怀里,那名地字上品的护卫看向顾仙佛的眼神中已经满是恶毒,方才顾仙佛这方二人出手都留有余地,她自然不会认为顾仙佛一行人中有三名天字高手,只当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亦是有着两三名野路子出身的地字高手护卫便来戈壁之上找些乐子了。 那名地字上品的护卫轻轻咳嗽一声,朗声道:“妾身乃素衣山左护法袁娷,今日护卫少主下山历练,尔等不问青红皂白打伤我家少主,到底是何居心?!” 顾仙佛眉头轻轻一皱,对于素衣山这三个字他当然不会陌生,一直说自己是长安第一号大纨绔的上官素手正是出身于素衣山,不过听上官素手的只言片语,她在素衣山之上的生活并不如意才逃下山来,而那份矛盾似乎正是与眼前的这个素衣山少主产生的。 当日在长安瘦湖之畔,顾仙佛被拜火教刺客袭击,最后虽是无恙逃脱但他却把这份罪名按在了素衣山头上,没想到素衣山在朝廷打压之下竟然来到了这玉门关附近,看来当日刑部对顾府的指令完成得真是不遗余力。 眼看顾仙佛不说话,那个名唤袁娷的护卫只当是这名毛头小子并未听过素衣山名号只在苦苦思索,当下袁娷便冷声道:“我素衣山虽说不是那江湖八大门派之一,但几百名地字高手还是能拿出手的,我再问一遍,尔等到底是何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伤我家少主,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与我素衣山开战不成?!” 顾仙佛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袁娷真诚问道:“大婶儿,你眼瞎吗?” 袁娷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被顾仙佛吐出的这个称呼气得咬牙切齿。 顾仙佛右手拿着马鞭轻轻敲打着左手掌心,满不在乎说道:“本少爷就坐在这里,你家那不开眼的少主拿剑便刺向本少爷面门,是你眼瞎没有看见?还是你家少主眼瞎没有看见?” 袁娷冷哼一声,怒道:“我家少主在剿灭马贼,你这厮不仅打扰我家少主功德,反而转过身来庇护这些杀千刀的马贼,你这厮到底是何居心?莫非你与这些马贼是一丘之貉?!” 顾仙佛拿马鞭挠了挠鬓角,轻笑道:“你这恶毒婆娘认为这些马贼是功德?” 那名素衣山少主终于调息完胸口中的气血激荡,伸出右手抹掉嘴角血渍站起身,冷哼一声倨傲地看着顾仙佛,冷声道:“这些该死的马贼祸害百姓,本少主刚刚撞见他们在杀害过路商贩,当然便是谁都可拿的功德,本少主不管你是谁,你扰我功德庇护马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断一臂剜去双目,本少主代替素衣山饶你罪过。” 顾仙佛点点头,道:“拦路抢劫罪不至死,但若谋财还要害命,那便该死了,方才你这小娘皮说这些马贼是谁都可拿的功德,我看不错,你能拿得,我自然也能拿的。” 说罢,顾仙佛便轻轻看了身旁那名摩拳擦掌的拳术高手一眼。 素衣山少山主大怒,指着顾仙佛怒道:“你这厮说谁是” 可惜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一拳打断。 之间那名受顾仙佛吩咐的天字高手自马背之上高高跃起三丈,落地之时狠狠一锤地面。 宛若洪钟大吕的声音骤然传出,激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 待到黄沙散去之后,三十余名马贼俱七窍流血而亡,离那名拳师最近的七八名马贼吐出的血都是黑色的。 而顾仙佛一行人连同马匹却未有丝毫不妥,这当然不是顾仙佛又神功护体,而是身旁的刀客长刀出鞘半尺,无形刀罡已经牢牢护住自己一行人,把那股子恐怖的冲击波完全挡在其外。 黄沙刚刚散去,袁娷却突然拔出长剑冲了上来,一边以搏命的姿势朝着顾仙佛弯腰递出一剑一边怒喝道:“少主快走,这是两名天字高手,我拖延不了多少” 一柄长刀自她后心探出。 一直未曾动手的刀客面无表情地收回神出鬼没地那一刀,一脚把袁娷的尸体踢飞三丈远。 落地之时,袁娷已经气绝身亡。 长刀回鞘,未沾半分血迹。 顾仙佛遗憾摇头:“天地之间的差距,怎么可能是搏命就能填平的呢,你说对吗,少主?” 素衣山少主经此变故几乎吓傻,听到顾仙佛问话后方才反应过来,一手指着顾仙佛后退两步一手捂嘴战战兢兢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仙佛看了白起一眼,一本正经笑道:“马贼。” 看着顾仙佛的笑容,所谓的素衣山山主几欲昏厥。 顾仙佛看了另外一名护卫一眼,笑道:“素衣山送的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什么时候玩腻了,我什么时候给你们送回去,给你们山主带个话,一个被朝廷打压如丧家之犬的二流门派,谁给你的勇气作一方土地的守护神,马贼自有官府治,你想行侠仗义可以,但是想到官府报备,这是底线。行了,滚吧。” 那名护卫也是果断之人,听了顾仙佛如此说辞之后咬牙道:“不知公子可否留下尊姓大名,我素衣山改日定当登门讨教。” 顾仙佛笑了笑,轻声道:“想要找本王要人,便去西凉王府吧。” 那名护卫深深看了顾仙佛一眼,也不管此言真假,在心底记下这句话后低声道了一句少主保重之后便莲足轻点飘然远去。 顾仙佛望了那素衣山少山主一眼,平静道:“告诉本王你叫什么。” 素衣山山主此时心中的惊悸一大半不翼而飞,平静说道:“我叫郑盈盈,我娘是素衣山山主,你真是西凉王?你真是顾仙佛?吹牛的吧?我看着你一点都不想,你长得也太磕碜了一点吧,上官素手那贱人就是为了你背叛我素衣山?” 顾仙佛面色一冷。 身旁拳师一拳隔空轰出,郑盈盈一口鲜血呕出来,但是却依旧面带笑意,她一步一步走进顾仙佛,笑容中都带着三分凄厉,她一字一顿道:“我娘一直与我讲,山下男人有好人,但是太少,别指望我能碰见;山下男人大多数还是如猪狗一般贪婪的恶心之人,所以,顾仙佛,你不会杀了我的,我这么好的皮囊,自己看了都觉得惊艳,你身为一个男人,怎么会舍得杀了我?” 顾仙佛冷笑:“就你这破烂模样,由内而外哪里能比得上我家素手?” 一听到顾仙佛拿自己与上官素手相比,郑盈盈宛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猫尖锐嘶吼道:“别拿我与上官素手那个贱” 拳师又是两拳轰出。 郑盈盈接下来的话语被呕出的鲜血打断。 但她还是凄厉地笑着,笑容里隐隐约约充满着挑衅。 看啊,你还是不敢杀我。 看啊,你还是对我这身皮囊有想法了。 顾仙佛看着郑盈盈,一字一顿说道:“郑盈盈,本王不管你是一心求死,还是想与素手一争高下,本王对此都不关心,你对于本王而言,就是一个乐子,你若是让本王觉得你这个乐趣很无趣了,那么你就会马上变成本王的功德,你懂吗?” 听顾仙佛说完,郑盈盈还是一直在笑,只是没有之前的挑衅味道了。 顾仙佛调转马头,胯下西凉大马踩着一地的尸体慢慢朝来路走去。 郑盈盈沉默地跟在顾仙佛马后,她是有着几分傲气的女子,但是在这种傲气却没有经过世俗打磨,空有其表又无所事事,等这口气一松,她才真正为自己命运前途担忧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军伍大阵 铁灰色的天空沉重的压在人们头顶,骑在马上,似乎就契戎天空更近了一丈。拖曳着火蛇的箭雨一泼一泼投上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落下,将秋叶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早晨的北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送来,其中还杂着焚烧肢体的焦臭。 弓箭手雁翼大阵的后方,被称作君侯的武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褐色的眼睛里蕴着冷硬的目光。呼喝、哀嚎、兵器砍斫的声音、羽箭破风的声音,一切汇成了血肉沙场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这战场的声音就低落下去,耳边的喧闹中留出了一片空白,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辽远。 君侯默默地竖起了右手。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地扬播,层层相叠,有如在山谷中回荡。 守城的士兵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契戎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人别有一种惊惶。契戎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城砖。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碎石乱砖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呕吐,虽然他们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时间进食了。 “弓箭手停下了。”有人低声说。 “难道是契戎人的箭用完了?”这个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侥幸。 “都趴下!”守城的千夫长喝道,“小心契戎人诡计!” “我我看见契戎军撤了,”一个年轻的守城战士忽然站直了,指着远方契戎军列队的弓箭手,“契戎军撤了!契戎军撤了!” “契戎人撤了?” “契戎人真的撤了?” “莫非是北山大营的援军来了?” “契戎人撤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不顾律令,从避箭的木栅后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眺望着敌军的阵营。随北风而去的浓烟遮蔽了契戎军的雁翼大阵,但是眼神好的战士们还是看见黑衣的契戎军射手们拔起插在土中、尚未射完的箭枝,扑灭了引火的柴堆,整齐有序地背向退了出去。雁翼大阵渐渐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契戎军射手营的三千强弩渐渐隐没在尚未散去的黑烟中,只剩下三骑停留在方才列阵的地方。 “契戎人真的撤了?”最后连千夫长自己站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北风吹散了黑烟,渐渐露出初冬荒芜的原野。眼前的一切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差一步就可以将秋叶城北门化为灰烬,契戎军竟然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除了神迹,再没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了。 “天神佑我西凉啊,”千夫长颤抖着拔刀指天,“雪天之神,雪天之神啊!” 幸存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魁梧的百夫长大喊着冲向了垛堞边,将素白色的西凉大旗向空招展。被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包围着,象征西凉的淡青色雪菊花又一次盛开在秋叶城的上空。 一面漆黑如夜的旗帜几乎是在同时扬起,就在契戎军射手刚刚撤去的阵地上。当战场的风将黑旗拉开,一个有如鲜血浇成的赤字仿佛从黑旗上自己跳了出去,变作了天地中无法束缚的狂龙——“嬴”! “嬴”千夫长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字。 战场上仅剩的三骑中,黑甲黑氅的武士打起了这柄大旗,他身边背着四面赤红色靠旗的武士从腰间拔出了修长的马刀,而裹在火铜铠中的君侯自马鞍上提起他的武器,赫然是刃长六尺的斩马刀。契戎军仅剩的三名武士一齐抬起眼睛,眺望着西凉的城头。 风声忽然紧了,冷瑟的北风忽然变得刺骨,带着啸声从城头上擦过。更强的风势将战场上的黑烟卷上的天空,烟气散去的时候,灰色的原野上竟是一片赭红,一片起伏的赭红,有如波涛。 “杀!”君侯拉下面甲,忽然高举起他的斩马刀。 “杀!”整个原野都在应和契戎国君侯的命令。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赭红色流水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西凉的城门。在这场声势逆转北风的冲锋中,一切人的声音都被吞噬了,只剩下千夫长有如呻吟般的一声 “赤潮!” 远处的喧嚣逼得更近了,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山间的风,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将斜切下的白梅插进素瓷瓶里,细而黑的笔直长发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发白得惊心动魄。 “听声音,似乎是南门的契戎军先破城了。契戎国的赤潮,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悍兵啊。” “枫” “虽说早就有为西凉而战,至死无悔的心,可是听到这样地狱般的喊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战栗呢。” “枫” “公主殿下,到了我也上战场的时候了,”蓝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那么,就此诀别吧。”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嘴唇翕动,却没有说什么。 年轻的武士双手按住右膝行礼:“国家的祸乱,是武士们履行忠诚和责任的时候。能有为国尽忠的机会,是西越枫的荣幸。可惜没有时间报答公主的恩遇和赏识,是我毕生的憾事。如果果真还有来生,希望还有机会去清冶湖边,聆听公主的箫声。” “我也准备好和秋叶山诀别了,来生的时候,会去清冶湖边吹箫。” “这样么”西越枫的脚步在门边迟滞了一下,“那么,再见了。” 他转身拉上了门,按刀而行,走廊中响起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屋中只剩下插花的女人。她低头看着水盆倒影中一尘不染的人。太过白皙的皮肤就像一张细致的绵纸,上面写意般地挥出两痕青翠的眉。慢慢的,泪水从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划过,落在水盆中,倒影就此碎了。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纵然是绝别,西越枫的步履还是雍容沉静,就像当年他觐见父侯的时候。她最初喜欢上这个衣蓝佩刀的武士,并非因为他闻名的美貌和诗才,而是因为他的步伐。那样轻微而节奏分明的脚步,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即使山在一侧塌下来,他也会为你顶住它。 “西越是个可靠的男人,那就嫁给西越吧!”那天夜里,父侯饮着碗中的酒,漫不经心地说。 她没有说话,以折扇遮面,放下了自己身边的竹帘。西越枫如山一般端坐在下方,一动不动地按着腰间的长刀,直视灯烛。父侯无声地笑了。 “我的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晋侯曾经试探着问她。 她手持一管长锋兔毫,点了墨,在纸上临写洛辉阳的深谷抄,不作回答。指尖大的小楷秀丽悠远,就像天边的群雁。晋侯看着女儿的笔锋停滞,而后脸颊染上了酡红。 “清水静山,流云白鹤?”晋侯拾起那张素笺弹了弹,苦笑着收进自己的衣袖中,“即使走遍东陆,又有几个清水静山,流云白鹤的年轻人呢?找到他,难如登天啊。”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女儿,”晋侯起身契戎去了。 西凉国秋络公主十七岁束发,名扬于东陆公卿。颜若冰雪,眉目如画,一笔洛辉阳的昭阳体,一枝吹透秋寒的九节箫,好吟哦古风长调。雪国冰姬的名字一直震动了天启城的皇帝,传说皇帝手持公主的书法,挑灯夜读,感慨有梅香暗来。 自此,在天瞑阁觐见晋侯的贵族年少总被晋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其中就有幸运的人被赐宴席。据说宴席中总有一扇竹帘垂在一旁,后面人影暗香,令人浮想联翩。 十八岁那年,第七个贵族武士觐见晋侯,被召竹里馆赏雪,更蒙晋侯的恩宠赐给家宴夜饮。她端详灯下的武士良久,没有说不。那个年轻武士的名字,叫做西越枫。 “下雪了”西越枫踏出竹里馆的精舍,仰头看着天空。 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秋叶城覆灭的清晨降了下来。漫天的白茫茫,园中小径的尽头,一株白梅树虬枝横斜,仿佛画纸上几道粗疏的墨迹。西越枫看着梅树,远处的喊杀声渐渐不闻,周围静得生寒。 “我生轮回一甲子,鹤羽飘霜六十年。” 此时他想起的竟是这句小诗。六十年前,西凉一代名将和文匠司马秋寰看着窗外的飘雪,写下了这句辞世诗。两年前晋侯在松涛馆的小园中宴饮,他即席以折扇击掌,唱颂这句哀歌。满座喟叹良久,晋侯背后的竹帘掀起了一线,愁眉下柔若春水的一瞥落在了他身上。 人生的六十年,不过是六十度飘雪。生死的匆匆,逆旅的寂寞,是西越枫自幼感喟的,直到灯下的公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说:“匆匆六十载,愿若此相依。”一丝久不褪去的暖意罩在了西越枫心头,两人在那年冬天的初雪中持手对坐,一起看着窗外挂雪的梅树。 惊悸电闪一样掠过,他忽然扭头,赤红色的战马静止在园子口。马背上的武士提着双刀,刀尖上的红意一滴一滴打落在雪地上。对敌的双方都不曾预料到这场遭遇,隔着茫茫的雪幕,两人竟是平静地交换了眼神。 平静瞬间就被打破了!西越枫猛地矮身,人眼已经无法捕捉他拔刀的速度,蓝衣的人影带着雪亮的刀光冲杀出去。赤红的战马在同时猛蹬地面,马上的武士雷霆般地大吼,一人一骑带起的疾风撕破了雪幕。 白梅树梢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几点温暖的红意溅在雪上,慢慢地弥散开来。 “枫,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么?” “采了梅花晒干,配上雪水和新茶,会很香吧?” “茶有一丝甜味呢。” “真好” 那些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传来,好像是许多人同时说话,却是一个人的嗓音。许许多多的声音层迭在一起,又渐渐的契戎开了耳边,让人不知道说话的人到底在哪边,只知道她越来越远。 西越枫努力地扭头去看那株白梅,看见它竟然盛开着耀眼的红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自心腹而起的凉意慢慢地吞噬了他。 “死,一点都不痛,只是很寂寞。活在世上,原本就很寂寞所以,不必害怕,”他的刀术老师曾说。 此时他才真正领会到这种寂寞,带着恐惧的寂寞。贵族武士优美而凌厉的刀术在敌人沾满鲜血的马刀下不堪一击。马刀斩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剁一块生铁那样裂开敌人的肌骨。 真正的杀人之术,竟是如此的么?垂死的寂寞,竟是如此的么?一种绝大的战栗仿佛把他的身体彻底撕开了,西越枫猛地转身,对着小园另一侧的精舍大喊:“秋络,快逃!” 契戎国千夫长张博住战马,诧异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对手。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扭头去凝视那株梅树,仿佛丢了魂魄。而后他忽然转身,将手伸向了小园的一侧,张大嘴要喊什么,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张博什么也没听见,他那一刀,已经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敌人的咽喉。 敌人扑倒在积雪中。 女人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瓷瓶中的白梅零落几瓣,落在她与梅花同色的手上。她握住了小桌上那柄朱鞘的短刀,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年轻的女孩一手倚在窗口,有如沉睡着,另一手握紧了一只小瓷瓶。一丝蚯蚓般的血痕蜿蜒着爬过她的嘴角,滴落在素色的坐席上。从打开的窗口,可以眺望到无数的火箭如同着火的蝗虫扑向了恢宏的天瞑阁。 西凉国都秋叶城的王宫,雪国的骄傲天瞑阁,也要在契戎军火蝗般的箭雨中没落了。 “此心托江水,思君无断绝;此心付山阿,思君永不移,”女人将短刀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倒啦,倒啦!” 潮水般的欢呼中,天瞑阁最高层上,燃烧的主梁轰然落下。这根十余丈长、合抱粗的乌楠木曾经是天瞑阁的脊梁,支撑这座称雄北国的宫城。此时它巨大的重量摧枯拉朽,将还在燃烧的白墙砸得粉碎。这座精木和白石构造的高阁如同一间纸房子,瞬间化作了废墟。大梁激起的烟尘冲天而起,燃烧的灰烬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一样舒展了双翼,想要腾空飞去,却还是纷纷洒落在周围。 一条椽木砸落在了雄骏的炭火马下,契戎侯勒住战马,冷冷地瞟了一眼废墟。 “宁死也不肯逃出来?”契戎侯点了点头,“不愧是西凉的君主。” “君侯,死要见尸,不然帝都的钦使问起来,多有不便,”陪伴在侧的黑铠武士低声提醒。 “晋侯秋燝不会舍城逃跑,与国共亡,是他的尊严。让他死得像一个君王吧,让人把天瞑阁的废墟埋了。” “是!” “君侯如此了事,只怕有失谨慎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肃静。黑铠武士儒生一般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骑着白马以手掩鼻的钦使已经现身在远处。两名武士各披着黑白两色甲胄和战马,夹在钦使两侧贴身护卫着。 “那么钦使意下如何呢?”契戎侯忽地转头,唇边挂着一丝冷淡的笑容。 “若是不起出叛逆的尸身让本使带回天启,本使该如何取信皇帝和天启城的诸公?若是不以秋燝首级传视天下,又如何镇服四方的乱民?君侯难道真的以为秋燝不会使诈?” 契戎侯马鞭一指:“那么就是那边那人了,那就是晋侯秋燝的尸身,钦使带回天启交差吧。” “君侯怎么可信口雌黄?死在宫门口的,怎会是秋燝的尸首?” 契戎侯所指的那具尸体被烈火烧得焦黑难辨,分明只是随手一指,钦使勃然大怒。 “给钦使上一柄铁铲,”契戎侯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钦使不信本侯所言,那不妨自己挖一挖。只是本侯纵然信口雌黄,也知道秋燝的尸首不会比那具更好辨认。传首天下的,不过是颗死头,烧死在宫门口的或是烧死在阁顶的,在嬴无翳看来,并无区别。这里人头不少,钦使自己挑一颗好的吧。” “君侯,”一骑赤红色的战马旋风般驰来,张博贴近了嬴无翳的耳侧,“我在城南的地方抓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看衣着,只怕是秋燝的女儿。” “女儿?有意思,”契戎侯剔了剔褐色的长眉,“去看看!” 炭火马低嘶一声,契戎侯嬴无翳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是雪天远处的一点。契戎国围攻天瞑阁的上千军士在契戎军那名黑铠武士一挥手之下,追随君主而去,诺大的天瞑阁废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名契戎军捧着一把铁铲,恭恭敬敬地站在钦使的马下。 “嬴嬴无翳!竟然目中无人!”钦使肥白的脸上,两撇胡子颤动不休。 “这次能够攻敌不备,一个半月内拿下秋叶城,全凭契戎国的雷骑奔行如电。今方破城池,为皇室建立大功,正是春风得意,钦使还请谅解。至于晋侯的遗体,就交给白毅吧,”钦使身边穿白甲的武士劝慰道。 “嬴嬴无翳!哼!”钦使怒气未解,狠狠地一鞭坐马,带着随身的护卫契戎去了。 剩下披黑白两色甲胄的年轻武士留在废墟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契戎侯嬴无翳,只怕是乱世的种子吧?”白毅默默地看着废墟。 “说得倒像你是个老家伙,契戎侯是个初上阵的小子,”黑甲的武士撇了撇嘴角,笑容中有着难以捉摸的狡猾,“若是可以,我倒想像他那样。” “息衍,你本来就是乱世的种子。”白毅目光一闪,随即垂下了眼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虎豹骑 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白色的大旗在湿润的风中翻滚,两军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停住。 虎豹骑的武士们好奇地望着那些甲胄精良的北越战士,虽然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那么久,他们身上手工锻造的鳞甲依旧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沉重的铁盔上洒下了黑色的长缨,一直延伸到鼻尖保护了整个面部的额铁掩住了他们的面容。猩红的金色菊花大旗下,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武士,他笼罩在沉重的铁铠中,像是整个用黑铁锻打出来的。 整整有四十年,北越的军队不曾踏上北陆的草原。蛮族武士们既鄙夷这些北越人的怯懦,也警惕着他们精良的甲胄和刀剑。虎豹骑武士们的父辈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出战,如今见到当年的仇敌,心里都隐隐地不安。 北越战士们的心里则是惊惧。看见对面浮云一样的上千面大旗下,立着那么多胸阔腿长的健马,一色的漆黑,高出北越战马一尺。战马在蛮族骑兵的驾驭下仍旧不安地翻着蹄子抖动马鬃,乍看去那片马潮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雷云孟虎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有些虚软。他是军旅世家的后人,长辈们说起风炎皇帝北征,少不得说起这些披挂着粗铁环甲的蛮子,他们发疯一样呼吼着插入皇朝大军的两翼和阵后,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北越名将们毕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远不是两国交欢的热烈场面,草原上只有战马的低嘶,此外竟是别样的寂静。 “大君,我们是主人。”大合萨压低了声音。 大君默默点头,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阵前黑马上的武士跳下战马,他解去头盔,抛下了大氅,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草地走来。 大君有些错愕,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看他脸侧刀削一样整齐的两撇颊须,一头带着褐色的花白头发用一截皮绳束起。除去那身重铠,他不像北越的使节,却像上了年纪的虎豹骑武士。 “大胤朝所属下唐国三军大制司、唐公爵百里公钦使拓拔山月,参见北陆大君、青阳国主。”武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半条小腿没入了泥泞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北越武士们争相下马,扯着马镫都单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将不跪,他双手举起,猩红色的大旗上,金线所绣的菊花亮得耀眼。 大君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对的人是谁,他立刻下马,矮身扶住了拓拔山月的胳膊。 拓拔山月并未起身,而是从贴身的甲缝中取出了一只青灰色的鲨鱼皮袋子,解开袋口的封绳,将火漆封缄的卷轴高捧过头顶:“唐公爵的手信,拓拔山月带到了,没有辜负百里公和大君的期待。” 大君扭头示意,青阳的文书传译疾步上前接下,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呈北陆大君、青阳国主座下:夫万载之远,天地之分,无九州七海之谓,世间诸族,本骨肉之无间,交相亲爱,同涉沧桑。 百代之遥,神帝立国,无三陆华夷之隔,普天万民,皆兄弟之共融,平安谐乐,共辅英主。 天下何以裂分,兄弟何以征战,人心何以背离,北越北陆血肉之亲,何以竟成寇仇。吾每思及此,常自扼腕。 “ 没有人敢出声,这些繁文缛节北陆的武士们乃至大君本人都听不明白,不过文书朗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远远地送了出去,将战马的嘶鸣声也压下了。从辞意猜测,再不是以往北越皇朝剑拔弩张的威压,而是北越北陆之间亘古就罕见的善意。 大君侧眼打量着北越使节,最后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绳挂着一面小小的银牌,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愿两国自此如兄弟手足,永为和睦之邦,教化万民,传至千载。大胤朝下唐国公爵百里景洪手书奉呈。” 文书朗诵完毕,又将卷轴呈还给大君。大君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短暂的沉默后,贵族和武士们一起高呼起来。 拓拔山月起身。锦衣小袖的奴隶们从队伍中迤逦而出,长而厚软的羊毛毯卷开来一直铺到他的脚下,奴隶们在毯子两侧安置小桌,桌上铺开华丽的细缯,架起了烧烤全羊的火堆,浓烈的酒香远远飘来,大坛大坛的蛮族烈酒被揭开了锡封。 下唐武士们从未见过草原迎客的大场面,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忽然就被美酒和丝绢围成了欢宴的场所,虎豹骑的武士们撤了下去,年轻的女奴们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座,所见都是笑容,他们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去,每个人都有些兴奋难耐。 “大君的盛情,真是叫人感激不尽。”拓拔山月低低地赞叹了一声,躬腰行礼。 “一些小小的款待,又怎么比得上拓拔将军带来的厚礼?”大君又一次扶起他,“百里公爵的信,是什么礼物也比不上的,我们蛮族等着和北越上国的朋友忘记仇恨、一起坐下喝酒的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拓拔山月和大君并排在主座坐下。 “为北越上国的钦使和兄弟举杯!”大君高举起银质的大杯。 贵族们一起举起了银杯,下唐武士们也跟着举杯,杯中蛮族的美酒呈淡淡的青色,隐隐有梨子一样醉人的香气。所有人一齐将杯中的美酒饮干,然后几乎所有的下唐武士都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忽然涨得血红,几个人趴在桌上,不停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大君的笑声高亢爽朗。 雷云孟虎坐在拓拔山月旁边,双手用力卡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从嘴巴到胃里,都像是火在烧,那酒竟然像是要把内脏都烧穿一样,大君的笑声令他勃然生出一股怒气,却说不出话来。 拓拔山月瞟了他一眼:“也要学人喝这么大杯么?古尔沁的烈酒,又怎么是你们能够放开来喝的。” “为我们的北越客人们送酒。”随着大君挥手,年轻的蛮族少女们从各处涌到了中间的毯子上,她们穿着烈火一样明艳的马步裙,鹿皮的小马靴,披着洁白的长纱起舞,笛子和小鼓在周围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少女们且歌且舞,两袖的白纱扬上了天。 舞蹈和歌曲分去了下唐武士们的注意,惊诧中那酒的烈性似乎也慢慢地淡去了,又有奴仆上来捧着烤好的羊肉和北陆难得的新鲜水果劝酒。下唐武士们学会了小口小口地喝着青阳的烈酒,新烤的羊肉也不膻,嚼着隐隐的有股甜味。雷云孟虎是这次出使的副将,他心底不断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醉酒。可是渐渐地,所闻所见都是欢腾的景象,少女们的笑容仿佛阳光一样照人,劝他喝酒的奴仆又额外地卖力,他也无法推拒,喝到最后他只觉得酒意冲上了脑门,眼前朦朦胧胧地都是少女们袖子上的白纱起落,之前对于蛮族最后一丝警觉也在酒意中溃散,不由得跟着乐曲就打起了拍子。 大君一再地举杯痛饮,青阳的贵族们也只有跟着干。蛮族的酒量远不是北越武士们可以比的,可是整坛整坛的烈酒不断地呈上来,贵族们的醉意也越来越浓,每个人脸上都浮起半醉的酡红。 大君扫视着周围,将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当”的一声,拓拔山月也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都是格外地清明,没有半点醉意,在欢宴的场面中,显得有些突兀。 “我们和北越的朋友打了这么多年仗,难得这样放开怀痛快地喝酒,看到这样的情景,真是开心。”大君移动了坐垫,改为和拓拔山月面对面,微微地躬腰行礼。这样谦恭有礼的姿态完全像是北越世家的贵族,拓拔山月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知道这位蛮族之主曾在这些事情上花过很大的心思。 “古尔沁的美酒,还像当年一样的烈。”拓拔山月按着胸口,以蛮族的礼节回应。 大君和拓拔山月都笑了起来。同是放开了痛饮,大君和钦使醉得慢,并不是酒量大,拓拔山月第一口喝下,就明白自己和大君桌上的酒掺了一半的水。青阳的古尔沁烈酒,是北越也闻名的青阳魂,真的喝起来,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早就听说拓拔将军也是我们蛮族的汉子,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能坐下一起喝酒的,就是朋友了。这样的机会百年也难得,我们青阳愿与下唐国从此结为万年之盟,是诚心诚意的。以往有过什么仇恨就一把都抹去,盘鞑天神在上,见证我的诚心!”大君举手指向天空。 “我们下唐的诚意,天地为证,如果有所欺瞒,鬼神都不能饶恕。这是敝国主私人送给大君的礼物。”拓拔山月弯腰驱前,从贴身的甲缝中再次取出了一个锦包,隐秘地呈上。 大君解开了那只绣金的红锦小包。一枚晶莹剔透淡蓝色玉印躺在红锦中,触手冰凉,有如一块清冰,其上雕琢为盘踞的龙,身后扬起的双翼脉络也清清楚楚,张开的龙嘴中,含了一粒黑色的珍珠。大君将手托在玉印后,隔着三寸的玉石,竟然可以看清自己的指纹。他不动声色,最后翻过来看了看印文,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百里国主以这么珍贵的印石送给我,不知道何时才能用上。” 拓拔山月恭敬地拜了一拜:“北越战祸频繁,敝国主忧心忡忡,眼看黎民受难,可惜国小力微,无从拯救。仰慕青阳铁骑的英武,于是有了这番结盟的诚意,快则五年间,慢则十年间,大君必将越海称霸,彼时若是这枚玉印有幸印在大君的军令上,就不枉费我们国主的一番深意了。” 大君直视他的双眼,透出耐人玩味的神情,手指拨弄这那枚玉印,久久的并不说话。拓拔山月正对他的目光,也毫不闪避。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大合萨隔着很远,就像是大君和北越使节把酒言欢,可是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清他们说着什么。 “来,拓拔将军看看我的儿子们!”大君放开了声音。 王子们闻声离席,并排站在主座前,拓拔山月也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大儿子比莫干,掌管我部的军令和祭祀,已经二十四岁了。” 比莫干按胸行礼:“拓拔将军好。” 拓拔山月回礼之后,回顾自己带来的下唐武士们,雷云孟虎已经醉得趴在了桌子上,好在总有一个酒量大的亲兵,跌跌撞撞地去马背上摘下了行李,捧出一个白色绫子的包裹。拓拔山月解开绫子,周围的人一齐惊叹起来,里面是一支玉石的笛子,北陆不产玉石,都要高价从北越购买,可是谁也不曾见过这样没有一丝瑕疵的玉石笛子。它衬在白绫中,和绫子的颜色区别不开,只在末端系了红色的流苏,就那么一缕红,却红得华丽之极。 “小小的礼物,曾听合萨说大王子喜欢音乐。”拓拔山月把笛子捧上。 大合萨心里凛然,只在下唐的太常卿面前略略地提过,都被下唐的文书记录在案了。比莫干接过笛子,惊叹着摸索起来,分明是很喜欢这件礼物。 “这是我的二儿子铁由,铁由已经二十一岁了,跟着他哥哥一起办事。” 拓拔山月这次捧上的是一匹素色的锦纱,蛮族不善纺织,锦纱也是价值不菲的礼品,不过相比赠给大王子的玉笛,总显得普通了。 拓拔山月捧了上去,轻轻地摊开:“这匹美人青,是我们北越最华贵的织锦。这种青色的染料,从花瓣上取得,据说几十亩的花色不够染一幅美人青的织锦。织工称为三重羽,虽然轻薄,却有三重羽毛的纹路织在其中,一个织娘一年也不过织几尺。宛州如今已经买不到这样的织锦,宫中存有最后一匹,国主愿以此薄礼为赠。” 随着他轻轻一抖,那幅轻薄的锦纱有如一道青色的烟气一样四散开来,随风抖开的时候,一重一重的羽纹飘忽莫测,那淡淡的青色却华丽得令人出神。铁由呆了一下,急忙矮身去一揽,生怕锦纱扫在了地上。拓拔山月微微一笑,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我的三儿子旭达汗,”大君再指,“旭达汗二十岁了,是我最聪明的儿子,他管着部落里的放牧和文书。” “久闻了。”拓拔山月从亲兵那里接过了礼物抖开,一件银色的软甲暴露在人们的面前。那是一件极轻极薄的甲胄,表面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随着风来,竟然像轻衣一样震颤。 “这就不是出于人手了,世上也只有河络的工艺可以铸成这样的贴身甲。材料是河络不外传的珊瑚金,每一枚甲环都只有粟米粒大小,光是穿成甲胄就要费五年的时间,要想刺透它,可是难了。” 拓拔山月呼地转身,从亲兵手上拔出一柄利刃,众人惊得退了一步,拓拔山月将软甲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一刀斩下。王子们也惊得失色,拓拔山月一出手,刀上带着一阵犀利的低啸,是极大的力道,就算是一件纯钢的硬铠也难保说不被斩开。可是刀落在那件软甲上,竟然像是砍中了涂油的硬钢,稍微一侧就滑了出去,甲面上却没有留下痕迹。 “希望这件铠甲,可以帮得上三王子。” 旭达罕赞叹着接过,触手才感觉到那件软件表面像是珍珠一样滑,手几乎捏不住。 “这是我最勇武的儿子贵木,他年纪只有十六岁,可是刀法比哥哥们都好,是我们青阳部的小豹子。” 拓拔山月把那柄刀在手中一横,上前一步奉上,对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礼数也是整齐的,一如对他的哥哥们,“青阳部最勇武的王子,敝国主也听过这样的传闻,今天我第一眼看到了四王子的刀,就知道这不只是传闻。” “我的刀?”贵木诧异地摸着腰间的刀柄。 “这样雄伟的战刀,定是狼锋刀吧。能够学会木犁将军最强的刀术,当然是狮虎一样的勇士。”拓拔山月低头捧着刀,“就请以这把刀,助四王子的威武。” 贵木上前一步,双手探出去接刀。 “四王子小心!”拓拔山月喊了一声。 贵木的手却已经摸到了刀身。拓拔山月那一声喊出来,他的手指已经在刃口上拂了拂。他也品鉴过许多好刀,只要摸摸刃口,就能觉出刀质。可是一触这刀的刃口,像被蚊子在手指上叮了一下,他急忙缩手,一滴鲜血已经留在刀刃上。他发愣的时候,那滴血从刀身上缓缓滑下,一丝痕迹也不剩下了。 “好一把快刀啊!”大君也赞叹。 “这是狮子牙。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刀,但是一直是敝国主的爱物,拓拔平生见过的刀,没有超过它的。”拓拔山月从怀里掏出手巾和刀一起递过去,贵木接了刀,手巾却落在地上。他惊叹着凝视刀锋。旭达罕也不由得去看自己手里的软甲,这样一柄利刃竟然也无法砍伤河络的珊瑚金铠甲。 “拓拔将军准备得很仔细啊,”大君淡淡地笑,“这四件礼物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拓拔山月正从亲兵的手里接过最后一件东西,也是一个白色绫子的包裹,闻言微微愣了一下,大君这么说,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他迟疑了一下,环视周围:“世子殿下不在这里么?敝国主也为世子准备了一份薄礼。” 周围忽地静了起来,大合萨扭过头去,大君愣了一下,抬眼望着远处。片刻,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感谢百里国主的厚意,可惜阿苏勒看不到这份礼物了。他已经不在了不知道百里国主带给阿苏勒的是什么?” 拓拔山月沉默了一刻,解开了白绫,这次只是一片简简单单的白玉版,四指宽,书页般长,其上镌刻着难解的文字,文字中填有朱砂。 “听说世子身体不好,想不到会早夭。这是敝国的长生符,是世子所用的礼器,被立为世子的,则请秘道大师制作玉制的长生符,以倾国的吉运保佑世子,延续国祚。这是敝国世子百里煜殿下童年所用的长生符,国主说煜世子也是年幼时候身体虚弱,身怀这件礼器后鬼神不敢侵,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如今已经有如常人,所以” 大君接过玉版,轻轻抚摸了一会儿,放进自己的袖子里,“感谢国主这番心意,可惜阿苏勒是个没福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林中鏖战 顾长凤一马当先,抢入树林,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心想再向前逃,非给追上不可,只有在屋中暂避。奔到屋前,见中间是座较大的石屋,两侧的都是茅舍。他伸手推开石屋的板门,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见到顾长凤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啊,啊”的低叫。 雪见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四壁又无窗孔,看来不是人居之所,踢开板门一望,见屋中堆满了柴草,另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柴草之处。雪见取出火摺,打着了火,往两侧茅舍上一点,拉着云江琴进了石屋,关上了门,又上了门闩。 这几间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柴草着火之后,人在石屋中虽然炽热,但可将敌人挡得一时,同时石屋旁的茅舍尽数烧光,敌人无藏身之处,要进攻便较不易。云江琴见她小小年纪,却是当机立断,一见茅舍,毫不思索的便放上了火,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想了一会,方始明白她的用意,赞道:“姑娘!你好聪明!”茅舍火头方起,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马匹见了火光,不敢奔近,四周团团站定。云江琴进了石屋,惊魂略定,却悬念儿子落入盗手,不知此刻是死是活。她虽是著名拳师之女,自幼便随父闯荡江湖,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险,但爱儿遭掳,不由得珠泪盈眶。她伸袖拭了拭眼泪,向雪见道:“妹子,你和我素不相识,何以犯险相救?”这一句也真该问,要知这批大盗个个武艺高强,人数又众,便是她父亲神拳无敌马行空亲自遇上了,也决计抵敌不住。这两人无亲无故,竟然将这桩事拉在自己身上,岂不是白白赔了性命?至于顾长凤自称“歪拳有敌牛耕田”,她自然知道是戏弄群盗之言。她父亲的武功是祖父所传,并无同门兄弟。雪见微微一笑,指着顾长凤的背,说道:“你不认得他么?他却认得你呢。”顾长凤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听得雪见的话,回头一笑,随即转身伸手,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一枝甩手箭进来,抛在地下,说道:“咱们没带暗器,只好借用人家的了。一、二、三、四五、六这里南边共是六人。”转到另一边窗孔中张望,说道:“一、二、三北边七人,可惜东西两面瞧不见。”回头向屋中一望,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心念一动,拿起灶上铁锅,右手握住锅耳,左手拿了锅盖,突然从窗孔中探身出去,向东瞧了一会,又向西瞧了一会。这么一来,他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两面盾牌,护住了左右。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的笃笃一阵响亮,他缩身进窗,哈哈大笑。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铁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什么铁莲子、袖箭、飞锥、丧门钉等都有。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顾长凤说道:“前后左右,一共是二十一人。我没瞧见徐兄和两个孩子,推想起来,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有两人抱着孩子,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雪见道:“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辈,自然不足为患,可是这一批”顾长凤道:“雪见,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 雪见道:“我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路外门兵器,说道擅使雷震挡、闪电锥的,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可是那使宝剑的这人,剑术明明是浙东的祁家剑。一个是塞北,一个是浙东,嗯,大哥,你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么?” 云江琴接口道:“是啊,有的是广东口音,还有湖南湖北的,也有山东山西的。”雪见道:“天下决没这么一群盗伙,会合了四面八方的这许多好手,却来抢劫区区九千两银子。”云江琴听到“区区九千两银子”一句话,脸上微微一红。飞马镖局开设以来,的确从没承保过这样一枝小镖。顾长凤道:“为今之计,须得先查明敌人的来意,到底是冲着咱兄妹而来呢,还是冲着云姑娘而来。”他初时见了敌人这般声势,只道定是田归农一路,但盗伙的所作所为,却处处针对着徐铮、云江琴夫妇,显然又与苗人凤、田归农一事无关。云江琴道:“那自然是冲着飞马镖局。这位大哥贵姓?请恕小妹眼拙。”顾长凤伸手撕下唇上粘着的胡子,笑道:“云姑娘,你不认得我了么?”云江琴望着他那张壮健之中微带稚气的脸,看来年纪甚轻,却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顾长凤笑道:“商少爷,请你去放了阿斐,别再难为他了。”云江琴一怔,樱口微张,却无话说。顾长凤又道:“阿斐给你吊着,多可怜的,你先去放了他,我再给你握一回,好不好?”当年顾长凤在商家堡给商盛勇吊打,极是惨酷,云江琴瞧得不忍,恳求释放。商盛勇对她锺情,虽然恼恨顾长凤,却也允其所请,但要握一握她的手为酬,云江琴也就答应。虽然其时顾长凤已经自脱捆缚,但云江琴为他求情之言却句句听得明白,当时小小的心灵之中,便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直到此刻,这份感激仍是没消减半分。 为了报答当年那两句求情之言,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愿。今日身处险地,心中反而高兴,因为当年受苦最深之时,曾有一位姑娘出言为他求情,到这时候,自己竟能在这位姑娘危难之际来尽心报答。 云江琴听了那两句话,飞霞扑面,叫道:“啊,你是阿斐,商家堡中的阿斐!”顿了一顿,又道:“你是胡大侠胡一刀之子,顾长凤胡兄弟。”顾长凤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听她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又想起了幼年之事,心中不禁一酸。 云江琴道:“胡兄弟你你须得救我那两个孩子。”顾长凤道:“小弟自当竭力。”略一侧身,道:“这是小弟的结义妹子,雪见姑娘。”云江琴刚叫了一声“程姑娘”,突然砰的一声大响,石屋的板门被什么巨物一撞,屋顶泥灰扑簌簌直落。好在板门坚厚,门闩粗大,没给撞开。 顾长凤在窗孔中向外张去,见四个大盗骑在马上,用绳索拖了一段树干,远远驰来,奔到离门丈许之处,四人同时放手一送,树干便砰的一声,又撞在门上。 顾长凤心想:“大门若是给撞开了,盗众一拥而入,那可抵挡不住。”当下手中暗扣一枚丧门钉,一枝甩手箭,待那四名大盗纵马远去后回头又来,大声喝道:“老小子手下留情,射马不射人。”眼看四骑马奔到三四丈开外,他右手连扬,两枚暗器电射而出,呼呼两响,分别钉入当先两匹马的顶门正中。两匹马叫也没叫一声,立时倒毙。马背上的两名大盗翻滚下鞍。后面两乘马给树干一绊,跟着摔倒。马上乘客纵身跃起,没给压着。旁观的盗众齐声惊呼,奔上察看,只见两枚暗器深入马脑,射入处只余一孔,连箭尾也没留在外面,这一下手劲,当真是罕见罕闻。群盗个个都是好手,如何不知那小胡子确是手下留情,这两件暗器只要打中头胸腹任何一处,哪里还有命在?群盗一愕之下,唿哨连连,退到了十余丈外,直至对方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处所,这才聚在一起,低声商议。顾长凤适才出其不意的忽发暗器,如果对准了人身,群盗中至少也得死伤三四人,局势自可和缓,但顾长凤不明对方来历,不愿贸然杀伤人命,以至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何况云江琴二子落入敌手,徐铮下落不明,双方若能善罢,自是上策。群盗一退,顾长凤回过身来,见板门已给撞出了一条大裂缝,心想再撞得两下,便无法阻敌攻入了。 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说怎么办?”顾长凤皱眉道:“这些盗伙你一个也不认识么?”云江琴摇头道:“不识。”顾长凤道:“若说是令尊当年结下的仇家,他们言语之中,对令尊却甚是敬重。如果有意和你为难,因而掳去两个孩子,一来你一个人也不识,二来他们对你并无半句不敬的言语。对徐大哥嘛,他们确是十分无礼,但要和徐大哥过不去,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啊。”云江琴道:“不错。盗众之中,不论哪一个,武功都胜过我师哥。只要有一两人出马,便已足够了。”顾长凤点头道:“事情的确古怪,但云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瞧他们的作为,并无伤人之意,倒似在跟徐大哥开玩笑似的。”云江琴想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些话,脸上又是一红。两人在这边商议,雪见已慰抚了石屋中的老妇,在铁锅中煮起饭来。三人饱餐了一顿,从窗孔中望将出去,但见群盗来去忙碌,不知在干些什么,因被树木挡住了,瞧不清行动。顾长凤和雪见低声谈论了一阵,都觉难以索解。雪见道:“这事跟义堂镇上的胡大财主可有干连么?”顾长凤道:“我是一点也不知道。”他顿了一顿,说道:“与其老是闷在葫芦里,我们还不如现出真面目来,倘若两事有甚干连,我们也好打定主意应付,免得云姑娘的丈夫儿子受这无妄之灾。”雪见点了点头。顾长凤粘上了小胡子,与雪见两人走到门边,打开了大门。群盗见有人出来,怕他们突围,十余乘马四下散开,逼近屋前。顾长凤叫道:“各位倘是冲着我姓胡的而来,我顾长凤和义妹雪见便在此处,不须牵连旁人!”说着拍的一声,把烟管一折两段,扯下唇上的小胡子,将脸上化装尽数抹去。雪见也摘下了小帽,散开青丝,露出儿家的面目。群盗脸上均现惊异之色,万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竟是个二十岁未满的少年。群盗你望我,我望你,一时打不定主意。突有一人越众而出,面白身高,正是那使剑的姓聂大盗。他向顾长凤一抱拳,说道:“尊驾还剑之德,在下没齿不忘。我们的事跟两位绝无关联,两位尽管请便,在下在这儿恭送。”说着翻身下马,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那马走到顾长凤跟前停住,看来这大盗是连坐骑也奉送了。 顾长凤抱拳还礼,说道:“云姑娘呢?你们答应了不打这抱不平的。”那姓聂的答道:“抱不平是不敢打了。我兄弟们只邀请云姑娘北上一行,决不敢损伤云姑娘分毫。”顾长凤笑道:“若是好意邀客,何必如此大惊小怪。”转头叫道:“云姑娘,人家邀你去作客,你去是不去?”云江琴走出门来,说道:“我和各位素不相识,邀我作甚?”盗众中有人笑道:“我兄弟们自然不识云姑娘,可是有人识得你啊。”云江琴大声道:“我的孩子呢?快还我孩子来。”那姓聂的道:“两位令郎安好无恙,云姑娘尽可放心。我们出全力保护,尚恐有甚失闪,怎敢惊吓了两位万金之体的小公子?”雪见向顾长凤瞧了一眼,心想:“这强盗说话越来越客气了。这徐铮左右不过是个镖头,他生的儿子是什么万金之体了?”只见云江琴突然红晕满脸,说道:“我不去!快还我孩子来!”也不等群盗回答,径自回进了石屋。 顾长凤见云江琴行动奇特,疑窦更增,说道:“云姑娘和在下交情非浅,不论为了何事,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那姓聂的道:“尊驾武功虽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人,待到晚间,另有强援到来。”顾长凤心想:“这人所说的人数,和我所猜的一点不错,总算没有骗我。管他强援是谁,我岂能舍云姑娘而去?但雪见却不能平白无端的让她在此送了命。”于是低声道:“雪见,你先骑这马,突围出去,我一人照料云姑娘,那便容易得多。”雪见知他顾念自己,说道:“咱们结拜之时,说的是‘有难共当’呢,还是‘有难先逃’?”顾长凤道:“你和云姑娘从不相识,何必为她犯险?至于我,那可不同。”雪见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道:“不错,我何必为她犯险?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 顾长凤心中大是感激,自忖一生之中,甘愿和自己同死的,平四叔是会的,赵半山也会的,(奇怪得很,一瞬之间,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苗人凤也会的),今日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一点也不踌躇,只是这么说:“活着,咱们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那姓聂的大盗等了片刻,又说道:“弟兄们决不敢有伤云姑娘半分,对两位却不存顾忌。两位又何必没来由的自处险地?尊驾行事光明磊落,在下佩服得紧。咱们后会有期,今日便此别过如何?”顾长凤道:“你们放不放云姑娘走?”那姓聂的摇了摇头,还待相劝,群盗中已有许多人呼喝起来:“这小子不识好歹,聂大哥不必再跟他多费唇舌!”“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进来。”“傻小子,凭你一人,当真有天大的本事么?” 突见白光一闪,一件暗器向顾长凤疾射过来。那姓聂的大盗跃起身来一把抓住,却是一柄飞刀。 顾长凤道:“尊驾好意,兄弟心领,从此刻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说着拉着雪见的手,翻身进了石屋。但听得背后风声呼呼,好几件暗器射来,他用力一推大门,托托托几声,几件暗器都钉上了门板。群盗大声唿哨,冲近门前。顾长凤抢到窗孔,拾起桌上的钢镖,对准攻得最近的大盗掷了出去。他仍不愿就此而下杀手,这一镖对准了那大盗肩头。那大盗“啊”的一声,肩头中镖,这人极是凶悍,竟自不退,叫道:“众兄弟,今日连这一个小子也收拾不下,咱们还有脸回去吗?”群盗连声吆喝,四面冲上。只听得东边和西边的石墙上同时发出撞击之声,显然这两面因无窗孔,盗众不怕顾长凤发射暗器,正用重物撞击,要破壁而入。顾长凤连发暗器,南北两面的盗伙向后退却,东西面的撞击声却丝毫不停。雪见取出七心海棠所制蜡烛,又将解药分给顾长凤、云江琴和病倒在床的妇人,叫他们含在嘴里,一待敌人攻入,便点起蜡烛,薰倒敌人。但雪见的毒药对付少数敌人固然应验如神,敌人大举来攻,对之不免无济于事。预备这枝蜡烛,也只是尽力而为,能多伤得一人便减弱一分敌势,至于是否能冲出重围,实在毫无把握。便在此时,秃的一响,西首的石壁已被攻破一洞,只见群盗害怕顾长凤厉害,却无人胆敢孤身钻进,但破洞势将越凿越大,总能一拥而入。顾长凤见情势紧迫,暗器又已使完,在石屋中四下打量,要找些什么重物来投掷伤敌。雪见叫道:“大哥,这东西再妙不过。”说着俯身到那病妇的床边,伸手在地下一按,双手举起,两手掌上白白的都是石灰。原来乡人在此烧石灰,石屋中积有不少。顾长凤叫道:“妙极!”嗤的一声,扯下长袍的一块衣襟,包了一大包石灰,猛地缩身一冲,竟从破孔中钻了出去,闭住眼睛,右手一扬,一包石灰撒出,立即钻回石屋。群盗正自计议如何攻入石屋,如何从破孔中冲进而不致为顾长凤所伤,那料得到他反客为主,竟从破洞中攻将出来?这一大包石灰四散飞扬,白雾茫茫,站得最近的三名大盗眼中登时沾上,剧痛难当,一齐失声大叫。 顾长凤突击,一转身,雪见又递了两个石灰包给他。顾长凤道:“好!”从石灶上扳下一块大石,伸左手高高举起,飞身一跃,忽喇喇一声响,屋顶撞破了一个大洞。他二次跃起时从屋顶中钻出,两个石灰包扬处,群盗中又有人失声惊呼。雪见连包几个石灰包,放在铁锅中递上屋顶,顾长凤东南西北一阵抛打,群盗又叫又骂,退入了林中。这一股群盗七八人眼目受伤,一时不敢再逼近石屋。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群盗不敢过来,顾长凤等却也不敢冲杀出去,一失石屋的凭藉,那便无法以少抗众。顾长凤和雪见有说有笑,两人同处患难,比往日更增亲密。云江琴却有点儿神不守舍,只是低头默默沉思,既不外望敌人,对胡程两人的说话也似听而不闻。 顾长凤道:“咱们守到晚间,或能乘黑逃走。今夜倘若走不脱,雪见,那要累得你送一条小命了,至于我歪拳有敌牛耕田这老小子的老命,嘿,嘿!”说着伸手指在上唇一摸,笑道:“早知跟姓牛的无关,这撇胡子倒有点舍不得了。”雪见微微一笑,低声道:“大哥,待会如果走不脱,你救我呢,还是救云姑娘?” 顾长凤道:“两个都救。”雪见道:“我是问你,倘若只能救出一个,另一个非死不可,你便救谁?” 顾长凤微一沉吟,说道:“我救云姑娘!我跟你同死。”雪见转过头来,低低叫了声:“大哥!”伸手握住了他手。顾长凤心中一震,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往窗孔中一望,叫道:“啊哟,不好!”只见群盗纷纷从林中跃出,手上都拖着树枝柴草,不住往石屋周围掷来,瞧这情势,显是要行火攻。顾长凤和雪见手握着手,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色之中,两人都瞧出处境已是无望。云江琴忽然站到窗口,叫道:“喂,你们领头的人是谁?我有话跟他说。”群盗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说道:“云姑娘有话,请吩咐小人吧!”云江琴道:“我过来跟你说,你可不得拦着我不放。”那老者道:“谁有这么大胆,敢拦住云姑娘了?”云江琴脸上一红,低声道:“胡兄弟,程家妹子,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再回来。”顾长凤忙道:“啊,使不得,强盗贼骨头,怎讲信义?云姑娘你这可不是自投虎口?”云江琴道:“困在此处,事情总是不了。两位高义,我终生不忘。”顾长凤心想:“她是要将事情一个儿承当,好让我两人不受牵累。她孤身前往,自是凶多吉少,救人不救彻,岂是大丈夫所为?”眼看云江琴甚是坚决,已伸手去拔门闩,说道:“那么我陪你去。”云江琴脸上又是微微一红,道:“不用了。”雪见实在猜测不透,云江琴何以会几次三番的脸红?难道她对胡大哥竟也有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顾长凤道:“好,既是如此,我去擒一个人来,作为人质。”云江琴道:“胡兄弟,不必”话未说完,顾长凤已右手提起单刀,左手一推大门,猛地冲了出去。群盗齐声大呼。顾长凤展开轻功,往斜刺里疾奔。群盗齐声呼叫:“小子要逃命啦!”“石屋里还有人,四下里兜住。”“小心,提防那小子使诡。”呼喝声中,顾长凤的人影便如一溜灰烟般扑到了群盗之中。两名盗伙握刀来拦,顾长凤头一低,从两柄大刀下钻了过去,左手一勾,想拿左首那人手腕。岂知那人手脚甚是滑溜,单刀横扫,顾长凤迫得举刀一封,竟没拿到。这么稍一耽搁,又有三名大盗扑了上来,两条钢鞭,一条链子枪,登时将顾长凤围在垓心。顾长凤大声一喝,提刀猛劈,当当当三响过去,两条钢鞭落地,链子枪断为两截,这三刀使的是极刚极猛之力,虽打落了敌人三般兵刃,但他的单刀也是刃口卷边,难以再用。盗众见他如此神勇,不自禁的向两旁让开。 那老者喝道:“让我来会会英雄好汉!”赤手空拳,猱身便上。顾长凤一惊:“此人身手沉稳,大是劲敌。”左手一扬,叫道:“照镖!”那老者住足凝神,待他钢镖掷来。那知顾长凤这一下却是虚招,左足一点,身子忽地飞起,越过两名大盗的头顶,右臂一长,已将一名大盗揪下马来。他抓住了这大盗的脉门,跟着翻身上马,从人丛中硬闯出来。 那马被顾长凤一脚踢在肚腹,吃痛不过,向前急窜。盗众呼喝叫骂,有的乘马,有的步行,随后追赶。那马奔出数丈,顾长凤只听得脑后风生,一低头,两枚铁锥从头顶飞过,去势奇劲,发锥的实是高手。顾长凤在马上转过身来,倒骑鞍上,将那大盗举在胸前,叫道:“发暗器啊,越多越好!”那大盗给扣住脉门,全身酸软,动弹不得。顾长凤哈哈大笑,伸脚反踢马腹,只踢了一脚,那马扑地倒了,原来当他转身之前,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铁锥,穿腹而入。顾长凤一纵落地,横持大盗,一步步的退入石屋。群盗怕他加害同伴,竟是不敢一拥而上。群盗枉自有二十余名好手,却给他一人倏来倏去,横冲直撞,不但没伤到他丝毫,反给他擒去一人。群盗相顾气沮,心下固自恼怒,却也不禁暗暗佩服。云江琴喝彩道:“好身手,好本事!”缓步出屋,向群盗中走去,竟是空手不持兵刃。 群盗见她走近,纷纷下马,让出一条路来。云江琴不停步的向前,直到离石屋二十余丈之处的树林边,这才立定。顾长凤和雪见在窗中遥遥相望,见云江琴背向石屋,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说话。雪见道:“大哥,你说她为什么走得这么远?若有不测,岂不是相救不及?”顾长凤“嗯”了一声,他知雪见如此相问,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果然,雪见接着就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她和群盗说话,不愿给咱两个听见!”顾长凤又是“嗯”的一声。他知道雪见的猜测不错,可是,那又为什么? 顾长凤和雪见听不到云江琴和群盗的说话,但自窗遥望,各人的神情隐约可见。雪见道:“大哥,这盗魁对云姑娘说话的模样,可恭敬得很哪,竟没半点飞扬嚣张。”顾长凤道:“不错,这盗魁很有涵养,确是个劲敌。”雪见说道:“我瞧不是有涵养,倒像是仆人跟主妇禀报什么似的。”顾长凤也已看出了这一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想这事甚为尴尬,不愿亲口说出。雪见瞧了一会,又道:“云姑娘在摇头,她定是不肯跟那盗魁去。可是她为什么”突然侧过头来,瞧着顾长凤的脸,心中若有所感,又回头望向窗外。 顾长凤道:“你要说什么?你说她为什么怎地不说了?”雪见道:“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问了出来,怕你生气。”顾长凤道:“雪见,你跟我在这儿同生共死,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什么都不会瞒你。”雪见道:“好!云姑娘跟那盗魁说话,为什么不是发恼,却要脸红?这还不奇,为什么连你也要脸红?”顾长凤道:“我在疑心一件事,只是尚无佐证,现下还不便明言。雪见,你大哥光明磊落,决无不可对人言之事。你信得过我么?”雪见见他神色恳切,心中很是高兴,微笑道:“那你是在代她脸红了。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只要你很好,那就好了。”顾长凤道:“我初识云姑娘之时,是个十三四岁的拖鼻涕小厮。她见我可怜,这才给我求情”说到这里,抬头出了会神,只见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红,轻轻说道:“该不该这样,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是好人她良心是挺好的。”这时他身后那大盗突然一声低哼,显是穴道被点后酸痛难当。顾长凤转身在他“章门穴”上一拍,又在他“天池穴”上推拿了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说道:“事出无奈,多有得罪,请勿见怪。尊驾高姓大名。” 那大盗浓眉巨眼,身材魁梧,对顾长凤怒目而视,大声道:“我学艺不精,给你擒来,要杀要剐,便可动手,多说些什么?”顾长凤见他硬气,倒钦服他是条汉子,笑道:“我跟尊驾从没会过,无冤无仇,岂有相害之意?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在下心中不明,老兄能不能略加点明?”那大盗厉声道:“你当我汪铁鹗是卑鄙小人么?凭你花言巧语,休想套问得出我半句口供。”雪见伸了伸舌头,笑道:“你不肯说姓名,这不是说了么?原来是汪铁鹗汪爷,久仰久仰。”汪铁鹗呸的一声,骂道:“黄毛小丫头,你懂得什么?” 雪见不去理他,向顾长凤道:“大哥,这是个浑人。不过他鹰爪雁行门的前辈武师,跟小妹颇有点交情。周铁鹪、曾铁鸥他们见了我都很恭敬。你就不用难为他。”说着向顾长凤眨了眨眼睛。汪铁鹗大是奇怪,道:“你识得我大师兄、二师兄么?”语气登时变了。雪见道:“怎么不识?我瞧你的鹰爪功和雁行刀都没学得到家。”汪铁鹗道:“是!”低了头颇为惭愧。原来鹰爪雁行门是北方武学中的一个大门派。门中大弟子周铁鹪、二弟子曾铁鸥在江湖上成名已久。雪见曾听师父说起过,知道他门中这一代的弟子,取名第三字多用“鸟”旁,这时听汪铁鹗一报名,又见他使的是雁翎刀,自然一猜便中。至于汪铁鹗的武功没学到家,更是不用多说,他武功倘若学得好了,又怎会给顾长凤擒来?但汪铁鹗脑筋不怎么灵,听雪见说得头头是道,居然便深信不疑。雪见道:“你两位师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没见他们啊。”其实她并不识得周铁鹪、曾铁鸥,但想这两人威名不小,若在盗群之中,必是领头居首的人物,但那瘦老人和其余几个盗首都不使刀,想来周曾二人必不在内。这一下果然又猜中了。汪铁鹗道:“周师哥和曾师哥都留在北京。干这些小事,怎能劳动他两位的大驾?”言下甚有得意之色。雪见心道:“他二人留在北京,难道这伙盗党竟是从北京来的?我再诓他一诓。”于是轻描淡写的道:“天下掌门人大会不久便要开啦。你们鹰爪雁行门定要在会里大大露一露脸。你总要回北京赶这个热闹吧?”江铁鹗道:“那还用说?差使一办妥,大伙全得回去。” 顾长凤和雪见心中都是一怔:“什么差使?”雪见道:“贵寨众位当家的受了招安,给皇上出力,那是光祖耀宗的事哪。”不料这一猜测可出了岔儿,雪见只道他们都是盗伙,却在办差,那不是受了招安是什么?那知汪铁鹗一对细细的眼睛一翻,说道:“什么招安?你当我们真是盗贼么?”雪见暗叫:“不好!”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装作是黑道上的朋友,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点穿?” 她虽然掩饰得似乎丝毫没露痕迹,但汪铁鹗终于起了疑心,雪见再用言语相逗,他只是瞪着眼睛,一言不发。顾长凤忽道:“雪见,你既识得这位汪兄的师哥,咱们不便再行留难。汪兄,你请回吧!”汪铁鹗愕然站起。顾长凤打开石室的木门,说道:“得罪莫怪,后会有期。”汪铁鹗不知他要使什么诡计,不敢跨步。雪见拉拉顾长凤的衣角,连使眼色。顾长凤一笑道:“小弟顾长凤,我义妹雪见,多多拜上周曾两位武师。”说着轻轻往汪铁鹗身后一推,将他推出门外。汪铁鹗大惑不解,仍是迟疑着并不举步,回头一望,却见木门已然关上,这才向前走了几步,跟着又倒退几步,生怕顾长凤在自己背后发射暗器,待退到五六丈外,见石室中始终没有动静,这才转身,飞也似的奔入树林。雪见道:“大哥,我是信口开河啊,谁识得他的周铁鸡、曾铁鸭了,你怎地信以为真,放了他去?”顾长凤道:“我瞧这些人决不敢伤害云姑娘。再说,汪铁鹗是个浑人,这些盗伙未必看重他。他们真要对云姑娘有什么留难,也不会顾惜这个浑人。”雪见赞道:“你想得极是”话犹未了,窗孔中望见云江琴缓步而回,群盗恭恭敬敬的送到林边,不再前行,任她独自回进石屋。胡程二人眼中露出询问之色,但均不开口。云江琴道:“他们都称赞胡兄弟武功既高,人又仁义,实是位少年英雄。”顾长凤谦逊了几句,见她呆呆出神,没再接说下文,也不便再问。隔了半晌,云江琴道:“胡兄弟,程家妹子,你们走吧。我的事你们两位帮不了忙。”顾长凤道:“你未脱险境,我怎能舍你而去?”云江琴道:“我在这里没有危险,他们不敢对我怎样。”顾长凤心想:“这两句话多怕确是实情,但让她孤身留在这里,怎能安心?” 但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泫然欲泣,忽而嘴角边露出微笑,顾长凤和雪见相顾发怔。石室内外,一片寂静。顾长凤拉拉雪见的衣角,两人走到窗边,向外观望。顾长凤低声道:“雪见,你说怎么办?”雪见低声道:“大仁大义的少年英雄说怎么办,黄毛丫头便也怎么办。”顾长凤悄声道:“我疑心着一件事,可是无论如何不便亲口问她,这般僵持下去,终也不是了局。”雪见道:“我猜上一猜。你说有个姓商的,当年对她颇有情意,是不是?”顾长凤道:“是啊,你真聪明。我疑心这伙人都是受商盛勇之托而来,因此对云姑娘甚是客气,对她丈夫却不断的讪笑羞辱。”雪见道:“看来云姑娘对那姓商的还是未免有情。”顾长凤道:“因此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两人说话之时,没瞧着对方,只是口唇轻轻而动,云江琴坐在屋角,不会听到。眼见得晚霞渐淡,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突然间西首连声唿哨,有几乘马奔来。雪见道:“又来了帮手。”顾长凤侧耳一听,道:“怎地有一人步行?”果然过不多时,一个人飞步奔近,后面四骑马成扇形散开着追赶。但马上四人似乎存心戏弄,并没催马,口中吆喝唿哨,始终离前面奔逃之人两三丈远。那人头发散乱,脚步踉跄,显已筋疲力尽。顾长凤看清了那人面目,叫道:“徐大哥,到这里来!”说着打开木门,待要赶出去接应,但为时已然不及,四骑马从旁绕了上来,拦住徐铮的去路。林中盗众也一拥而出。顾长凤若是冲出,只怕群盗乘机抢入屋来,雪见和云江琴便要吃亏,只好眼睁睁瞧着徐铮给群盗围住。顾长凤纵声叫道:“倚多为胜,算什么英雄好汉?”纵马追来的四个汉子中一人叫道:“不错,我正要单打独斗,会一会神拳无故的高徒,斗一斗飞马镖局的徐大镖头。”顾长凤听这声音好熟,凝目一望,失声叫道:“是商盛勇!”雪见道:“这姓商的果真来了!”但见他身形挺拔,白净面皮,确是比满脸疤痕的徐铮俊雅十倍,又见他从马背上翻鞍而下,身法潇洒利落,心想:“他和云姑娘才算是一对儿,无怪那些人要打什么抱不平,说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她究竟是年轻姑娘,忍不住叫道:“马家姊姊,那姓商的来啦!”云江琴“嗯”的一声,似乎没懂得雪见在说些什么。这时群盗已围成了老大一个圈子,遮住了从石室窗中望出去的目光。雪见道:“大哥,这里瞧不见,咱们上屋顶去。”顾长凤道:“好!”两人跃上屋顶,望见徐铮和商盛勇怒目相向。商盛勇手提一柄厚背薄刃的单刀,徐铮却是空手。雪见道:“这可不公平。”顾长凤尚未答话,只听得商盛勇大声道:“徐爷,商某跟你动手,用不着倚多为胜,也不能欺你空手。你用刀,我空手,这么着你总不吃亏了吧?”说着提刀一掷,竟把手中单刀柄前刃后的向徐铮掷去。 徐铮伸手接住,呼呼喘气,说道:“在商家堡中,你对我师妹这般模样,你当我没生眼睛么?你今日空群而来,为的是什么,姓徐的不必多说。商盛勇,你拿刀子吧!”商盛勇高声说道:“我便凭一双肉掌,斗你的单刀。众位大哥,如我伤在他的刀下,只怨我狂妄自大,任谁不得相助。”雪见道:“他为什么这般大声?显是要说给云姑娘听了。他空手斗人家单刀,不但是在心上人面前逞能,还要打动她的心。”顾长凤叹了一口气。雪见道:“大哥,你说云姑娘盼望谁胜?”顾长凤摇头道:“我不知道。”雪见道:“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外人,眼下正在为了她拚命,她却躲在屋里理也不理。我说云姑娘私心之中,只怕还在盼望这位商少爷得胜呢。”顾长凤心中的想法也是如此,但仍是摇头道:“我不知道。”徐铮见商盛勇定然不肯用兵刃,单刀一横,说道:“反正姓徐的陷入重围,今日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刷的一刀,往商盛勇头顶砍落。商盛勇武功本就高出他甚多,当年在商家堡向他讨教拳脚,只是装腔作势,这数年中跟着八卦门中的师伯师叔王氏兄弟痛下苦功,八卦刀和八卦掌的功夫更是精进。徐铮奔逃了半日,气力衰竭,手中虽然多了一口刀,但在商盛勇八卦掌击、打、劈、拿之下,不数招便落下风。顾长凤皱眉道:“这姓商的甚是狡滑”雪见道:“你要不要出手?”顾长凤道:“我是为助云姑娘而来,但是但是,我可真不知她心意如何?”雪见对云江琴甚是不满,说道:“云姑娘决无危险,你好心相助,她可未必领你这个情。咱们不如走吧!”顾长凤见徐铮的单刀给商盛勇掌力逼住了,砍出去时东倒西歪,已是全然不成章法,瞧着甚是凄惨,说道:“雪见,你说的是,这件事咱们管不了。” 他跃下屋顶,回入石室,说道:“云姑娘,徐大哥快支持不住了,那姓商的只怕要下毒手。”云江琴呆呆出神,“嗯”了一声。顾长凤怒火上冲,便不再说,向雪见道:“雪见,咱们走吧!”云江琴似乎突然从梦中醒觉,问道:“你们要走?上哪里去?”顾长凤昂然道:“云姑娘,你从前为我求情,我一直感激,但你对徐大哥这般” 他话未说完,猛听得远处一声惨叫,正是徐铮的声音,跟着商盛勇纵声长笑,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群盗轰然喝彩:“好八卦掌!”云江琴一惊,叫道:“师哥!”向外冲出。顾长凤恨恨的道:“打死了丈夫,正合心意!”雪见见他愤恨难当,柔声安慰道:“这种事你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管。”顾长凤道:“她若是不爱她师哥,又何必和他成亲?”雪见道:“那定是迫于父亲之命了。”顾长凤摇头道:“不,她父亲早烧死在商家堡中了。便算曾有婚约,也可毁了,总胜过落得这般下场。”忽听得人丛中又传出徐铮的一声呻吟,顾长凤喜道:“徐大哥没死,瞧瞧去。”说着拉着雪见的手走出石屋,急步挤入盗群之中。说也奇怪,没多久之前,群盗和顾长凤一攻一守,列阵对垒,但这时群盗只注视云江琴、商盛勇、徐铮三人,对胡程二人奔近竟都不以为意。顾长凤低头看徐铮时,只见他胸口一大滩鲜血,气息微弱,显是给商盛勇掌力震伤了内脏,转眼便要断气。云江琴呆呆站在他的身前,默不作声。 顾长凤弯下腰去,俯身在徐铮耳边,低声道:“徐大哥,你有什么未了之事,兄弟给你办去。”徐铮望望妻子,望望商盛勇,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没有。”顾长凤道:“我去找到你的两个孩子,抚养他们成人。”他和徐铮全无交情,只是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激于义愤,忍不住要挺身而出。徐铮又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话,只因气息太微,顾长凤听不明白,于是把右耳凑到他的口边,只听他低声道:“孩子孩子嫁过来之前早就有了不是我的”一口气呼出,不再吸进,便此气绝。 顾长凤恍然大悟:“怪不得云姑娘要和他成亲,原来火烧商家堡后,这姓商的不知去向,而她有了身孕,却不能不嫁。怪不得两个孩子玉雪可爱,与徐大哥的相貌半分也不像。”他伸腰站起,无话可说,耳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近。每匹马上坐着一个汉子,每人怀里安安稳稳的各抱一个云江琴的孩子。云江琴瞧瞧徐铮,又瞧瞧商盛勇,说道:“商少爷,我当家的是你打死的?”商盛勇道:“刀子还在他手里,我可没占他的便宜。”云江琴点点头,从徐铮右手中取下单刀,说道:“这是你家传的八卦刀,我在商家堡中见过的。”商盛勇微微笑道:“你好记性,多亏你还记得。”云江琴道:“我怎么不记得?商家堡的事,好像便都在眼前一般。” 雪见侧目瞧着顾长凤,只见他满脸通红,胸口不住起伏,强忍怒气,却不发作。云江琴提着八卦刀,赞道:“好刀!”慢慢走到商盛勇身前。商盛勇嘴边含笑,目光中蕴着情意,伸手来接。云江琴倒过刀锋,便似要将刀柄递给他,突然间白光一闪,刀头猛地转过,波的一声轻响,刺入了商盛勇腰间。商盛勇一声大叫,一掌拍出,将云江琴击得倒退数步,说道:“你你你为什么”一句话没说完,向前一扑,便已毙命。这一下人人出其不意,本来商盛勇击死徐铮,云江琴为夫报仇,谁都应该料想得到,但云江琴对徐铮之死没显示半分伤心,和商盛勇一问一答,又似是欢然叙旧,突然间刀光一闪,已是白刃刺敌。群盗一愕之间,尚未叫出声来,顾长凤在雪见背后轻轻一推,拉着云江琴的手臂,急速退入了石屋。群盗一阵喧哗,待欲拦阻,已然慢了一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结 三日后,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顾仙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自白起特意为他让出的自己所住的窑洞之内走出,坐在场子中的一块巨石之上怔怔出神。 白起在这三十二岭中地位最高,理所当然所住的窑洞是这岭子上最大、最好、最高的。所以走出窑洞之后,顾仙佛把这岭子上大部分的景色一览无余,在这辽阔粗犷的千里戈壁的冲击下,顾仙佛心中的郁结也解散少许。 三日前的一战,三大营付出阵亡一百二十七人的代价后方才斩杀黄鹿升,白起跪降,愿此生此世奉顾仙佛为主,一生听其调遣,不过顾仙佛心知肚明,这种承诺与效忠在玉门关马贼身上一文不值,别看今日白起信誓旦旦能为顾仙佛上刀山下火海,但若是明日顾仙佛失势了,那白起马上就能调转枪头把顾仙佛当成不共戴天的敌手。 这与白起为人无关,纯粹是马贼这个身份所赋予他的特性。 做马贼,狡猾,远远比狠毒重要。 所以顾仙佛虽然收下了这股不小的势力,但是并没有天真的把其当做自己的心腹,更多的是把他们当做与虎谋皮的投机客。 能与长安城皇宫里的皇后娘娘联系上,还不是投机客? 渭水之畔。 顾仙佛一想起这四个字,内心就有一个结。 十六年前,七岁的顾仙佛与娘亲在渭水之畔遇皇后,娘亲以身作上马石,服侍花枝招展的皇后娘娘上了马车。 也就是自那时起,顾仙佛把皇后与太子在自己心中列为不共戴天之仇敌。 那日大战,监察院的谍子并没有出现,他们当然并非临阵逃脱,而是被顾仙佛指派到了白起老窝旁边,白起大军前脚出发,他们便杀了进来,只是付出了三人轻伤的代价便拿下了这个岭子。 皇后娘娘留在这里控制白起的七个联络人活捉四人斩杀三人,这是顾仙佛派他们过来的根本目的。 虽然白起变色的消息最后肯定会传回长安,但是能晚一天,顾仙佛便能多一天来布局。 大战过后的第二天,三营人马便护卫着车队启程,只是因为海婵与李晟二人一直昏迷不醒状态尚不稳定,顾仙佛怕路上长途颠簸,干脆带着顾府里的郎中在白起的岭子上停了下来,准备等二人情况好转以后再上路。 而护卫方面,顾仙佛也吸取了上次教训,除了顾烟与五名顾府里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天字高手留下护卫之外,卫小凤还带着五百人马配着强弓硬弩驻扎在离这岭子不足三里之外的地方,随时准备策应出了意外的顾仙佛。 白起自然知道顾仙佛此时对他来说是什么概念,说是能掌控他们六千马贼生死的活阎王也不过分,当下便把最好的窑洞、最美貌的婢子、最好的郎中、最珍贵的草药一股脑全弄了过来,只求伺候着这位姓顾的大爷高高兴兴的。 住在另一侧窑洞里的顾烟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便睡眼惺忪的横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来,顾仙佛看了看这个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弟,笑骂道:“你昨夜守夜守到四更天你当我不知道?滚去睡觉去,我在这岭子上能出啥事!” 顾烟嘿嘿一笑,这才顶着两个黑眼圈回窑洞继续补觉。 顾仙佛窑洞里有两名婢子伺候着,原本白起直接送来十六名各有千秋的婢子,顾仙佛遣送回去绝大部分,只留下一名三十左右的婉约美妇与一名似乎是蛮夷的豆蔻少女。 顾仙佛走出窑洞不久,那名婉约美妇便梳妆完毕端着铜盆盈盈走了出来,行至顾仙佛身边之后盈盈施了个万福,才温柔笑道:“爷,您先洗把脸吧,婢子这就给您去伙房催催早饭。” 似是蛮夷出身的豆蔻少女看到顾仙佛似乎很是恐惧,手里捧着一条白毛巾却不敢靠过来,昨夜太黑没有仔细看,顾仙佛今日才得空细细打量她一眼,大约是与随队进西凉的叶襄一个年纪,而且二人脸上俱有一些小小的雀斑,不同的是这少女是碧眼黄发,颧骨也与中原人不一样,只是皮肤倒是比顾仙佛见过的大多数女子白皙不少。 在顾仙佛的注视下,豆蔻少女更为恐惧,泪水直接开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只是这些日子马贼对她的棍棒教育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这才没有转身逃跑。 顾仙佛来了兴致,一边洗着手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如何称呼?” 婉约美妇温柔一笑,温声细语道:“回爷的话,婢子名唤春水,这小丫头是前些日子刚刚被白当家麾下一个岭子送来的,不怎么会说咱中原官话,草原蛮话也不会说,根据她的只言片语,白当家就给这小丫头起了个小蛮的名号,现在好歹叫小蛮,她知道是叫她了,也会零零散散的说咱几句中原官话了,就是胆小,怕见生人,爷您多担待着点。” 顾仙佛随意洗了把脸,接过小丫头怯生生递过的毛巾擦了擦,随手把毛巾扔进水盆里,笑问道:“小姑娘,你从哪里来?” 小蛮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思考良久,才终于如婴儿学语一般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我海大船浪风大” 顾仙佛摇头而笑,也不为难这个磕磕绊绊的小姑娘了,挥挥手道:“行了,你们下去准备早饭吧,我自己在这呆一会儿。” 春水施了个万福,这才带着小蛮款款退下。 顾仙佛叹了口气,从青石之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去往与其窑洞挨着的另一个窑洞里,有一名天字武夫表情肃穆地守在窑洞门口,看到顾仙佛过来也只是点了点头,右手一直没有离开腰间刀柄。 顾仙佛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此时海婵正躺在窑洞里唯一的一张土炕之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轻不可闻,一头青丝已经披散开来宛如散落着的黑瀑。 在一旁伺候着的一名婢子刚刚给海婵擦完脸,看到顾仙佛进来怯怯施了个万福。 顾仙佛摆摆手,坐到海婵身边轻轻握着海婵柔若无骨的小手,细细盯着海婵的面庞,开始数海婵的睫毛。 数着数着,顾仙佛就数乱了,那便重新开始数。 这样反复循环了六七次,顾仙佛还是没有数清海婵的睫毛,他把目光从海婵脸庞上收回来,望着窑洞顶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大约一盏茶冷热的功夫,窑洞门帘外传来春水柔软的嗓音:“爷,早饭备好了,白当家也过来了,想与您一起用早饭,白当家想问问可否?” 顾仙佛这才从回忆中惊醒,把海婵的柔荑仔细地放到薄被里,低头在海婵并无血色的朱唇之上如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起身后便走了出去。 从进来到出去,顾仙佛没有说一个字。 但是他却坚信,自己想要告诉海婵的,海婵都知道了。 走出窑洞,映入顾仙佛眼帘的是被那名天字武夫拒于一丈之外的春水可怜巴巴的面容。顾仙佛没有管这个美妇幽怨的双眼,一边往自己窑洞里走去一边说道:“把白起叫进来,还有,以后不要再靠近这个窑洞,要不然等你临死的时候都来不及说遗言。” 顾仙佛说得平淡,春水却在心底打了个激灵,她这个年纪又是在马贼窝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自然知道顾仙佛说得是真是假,当即一路小跑赔着笑便去院门外叫恭敬侯在门外的白当家。 在顾仙佛暂居的窑洞里,中间桌子上已经摆着琳琅满目的十余种吃食,看得攥着衣角的小蛮在一旁直咽口水却又不敢动,连沉闷的顾仙佛都被如此姿态的小蛮逗乐少许。 顾仙佛一撩长袍后襟便落座于那披着虎皮的高大座椅之上,一直对着美食怔怔出神的小蛮这才发现有人到了,慌忙模仿着春水行了一个蹩脚的万福。 顾仙佛笑了笑,拿起两个大乾西部特有的白吉馍,亲手从瓦罐中盛了一碗热气腾腾乳白色的羊肉汤,一起推到小蛮面前。 小蛮惊讶地指了指自己鼻子。 顾仙佛点点头。 小蛮惊吓更甚,慌忙摆着手嘴里一咕噜地吐出一连串顾仙佛听不懂的家乡话。 顾仙佛佯作怒状,小蛮这才心惊胆战地接过白吉馍与羊肉汤,却没有敢在顾仙佛给她指的座位上落座,而是找了一个角落蹲下,埋头大吃起来。 顾仙佛看小蛮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但是也仅仅是触动而已,他确实是个有着正常同情心的人,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有着几斤几两,知道自己不是能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的那块料。 能给一个小姑娘一块白吉馍一碗羊肉汤,似乎是他能做得极限了。 门帘外传来春水小心翼翼地汇报之声。 顾仙佛轻声道:“进来吧。” 门帘被白起掀开,一进入窑洞,白起便直接五体投地,恭敬道:“罪民白起见过王爷。” 正在狼吞虎咽的小蛮突然听到那个恶魔的声音,霎时间便噎住了,一时间咳嗽连连,涨得小脸通红。 顾仙佛没有管跪在地上的白起,而是转身看向小蛮,小蛮越来越害怕,可是越害怕咳嗽反而越止不住,瞬间眼眶里泪水便夺眶而出。 她虽然来岭子上不过数月,但是马贼治人的手段,她却再也清楚不过。 等到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擦了擦眼里遮住视线的泪花,却蓦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一双脚,一双穿着青色布靴的脚。 小蛮抬起头,看到笑眯眯的顾仙佛递过来一杯热茶。 不知怎地,看到这个陌生人的笑容,小蛮竟然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杯热茶,等她反应过来之时,那个陌生人已经回到了座位上,自己手里的热茶也被喝了一半。 小蛮眼泪又一次落下,不知是因为热茶太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自顾自地又倒上一碗热茶,顾仙佛这才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白起,他笑着说道:“白义士快快请起,本王已经命人去给你补办新的户籍文牒,从今日起,你便是西凉六品武参白起了,可不能再自称罪民了啊,白参将。” 顾仙佛吐出的最后三字宛如一柄大锤,直接击碎了白起最后一丝反抗之心,向顾仙佛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知道白起由一只孤魂野鬼变成活生生的人是何等的心潮澎湃,不只是他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地立在阳光之下,他的妻儿子女,都可以以正常的人的方式生活了。 现在的顾仙佛玩弄人心的本事越来越像顾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抓住人心深处最渴望也是最恐惧的那一部分,让人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但还是依然得跳,不得不跳。 白起心悦诚服地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之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沉声道:“末将白起,叩谢王爷圣恩,白起在此以祖宗牌位立誓,只要王爷有生之年,我白起三代均为王爷马前卒,生,为王爷之人;死,为王爷之鬼。若违背此事,人神共弃,万箭穿心!” 娘的,自称末将的感觉,真他娘的好! 顾仙佛微笑的挟了一筷白萝卜丝儿放入面前的米粥之中,轻轻吹了吹米粥上面的氤氲热气,笑道:“白参将何必如此言语,本王跟你交个底儿,本王知道你的难处,希望你也体谅体谅本王的难处,本王自知没有让人纳头便拜的本事,所以也不求你效死,只是希望,在本王还算得势的时候,使你能使着顺手一些,也没必要你送死,只是希望能用得着你的时候,你能别往后缩,你看这样行否?” 白起笑着点头脸上泪痕未干,笑道:“王爷这句话讲得实在,也讲道理,末将那也就跟王爷交个底儿,末将手下六千马贼,但真正末将有指挥调动权的,不过三千人,真正末将的心腹,不过一千二百人左右,真正能为末将效死的,五百人而已。只要王爷能给末将留下三百的家底儿,别的,什么都好说!” 顾仙佛轻笑虚扶一下,道:“白参将的三个真正,让本王听着心里踏实,来,起来说话,莫跪在地上了,从此以后,白参将与本王,便是那一条贼船的袍泽啦。” 白起又磕了一个头谢过王爷隆恩之后才站起身,在顾仙佛示意之下于其对面落座,说是落座,其实也就三分之一屁股搁在座椅上而已。 顾仙佛拿着竹筷戳了一下面前碗碟中的半片咸鸭蛋,看着那金灿灿的蛋油流出来只觉得心中莫名欢喜,小心翼翼地戳了一筷蛋黄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白起小心翼翼进言道:“王爷若是有胃口,何不尝尝咱玉门关特有的尖角羊,这一瓦罐羊肉是末将亲眼盯着掌勺师傅所做,从杀羊到上桌,末将一刻也没离开过,保证是最纯粹的尖角羊肉。” 顾仙佛继续吃着自己的白萝卜丝儿,微笑道:“白参将有心了,只是本王晨起之时若非意外不食荤腥,这规矩还是” 说到这里顾仙佛怔住了,这个规矩还是海婵当日软磨硬泡逼着他同意的,虽说自从西凉回来之后这个规矩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但是海婵这句话,他却还一直记着。 物是人非,简单四字,概括了这世间多少的颠沛流离啊。 顾仙佛放下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起虽不知顾仙佛为何叹气,却也知道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当即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沉声道:“末将失言,请王爷降罪!” 这耳光之狠,他自己脸上立即便浮现出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顾仙佛摇头岔开话题道:“莫多心,此事不怪你,是本王自己想多了,方才你说,玉门关六千马贼,真正有调动之权的,不过半数?” 白起苦笑,道:“这还是往好了说,若是有扎手点子——也就是大型商队来往,末将能聚集起三千马贼来打一场伏击,但也仅限于打这种顺风顺水的仗而已,若是那种苦战鏖战,末将也就能聚集一千来人左右,王爷莫看末将是那江湖上所谓的“玉门关三十二岭共主”,其实都是一些虚名罢了,一来是玉门关长久以来群龙无首,大家想要一个能牵线的人物,二来呢,末将之前有长安城的支持,明里暗里地官府有提供给在下一些方便,这才让在下趁着这个机会,在玉门关站稳了脚跟。但归根结底,做马贼的,大部分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狼崽子啊。” 顾仙佛轻轻叩打着桌面,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白参将要掌管调动六千马贼,确实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每日的人吃马嚼也是个不小的数字。白参将,本王很好奇,你是怎么与长安城里勾搭上的?” 谈及这个敏感话题,纵使窑洞里只有一个不懂中原官话的外藩少女,白起依然一脸为难之色,顾仙佛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之上与白起过不去,半转身朝蹲在角落里苦着小脸小心翼翼喝着茶水的小蛮笑了笑,伸手轻轻指了指一侧窑洞,小蛮虽然听不太懂中原官话,但是却并不愚笨,当下便捧着自己剩下的吃食和茶水小心翼翼地钻到了里侧窑洞里并把门帘放了下来。 白起这才压低声音讲道:“王爷,这事儿现在说来还有些蹊跷,当时,有一人数在八百左右的商队要经过玉门关进入西凉,这八百人的商队,在以往三年的所有商队中,算是最大的了,自打末将收到消息之后,便一直在暗中筹备做他一票。说出来也不怕王爷笑话,之前几年,玉门关的马贼一直竭泽而渔,导致敢过玉门关的商队越来越少,兄弟们捞到的油水也越来越少,所以这支商队,末将是势在必得的。” 顾仙佛以竹筷拨弄着碗碟里的辣油,点头不语。 白起斟酌片刻后又继续讲道:“在那商队到达玉门关三天前,属下便早已摸清了这商队的大体信息,这支商队属于泊榭郡四海商行,这次打得旗号是去西凉收购马匹兽皮,其实是干那贩卖私盐的勾当,当时末将就想,既然这是一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商队,那即使末将劫了他,他也不敢声张,于是,末将就带着三千多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下手了。” 这等小伎俩顾仙佛一眼便看透,笑道:“本王猜你们原本只求财不想杀人,可惜混乱之中依旧杀死了商队中人,而且这些商队中的油水少的可怜,根本不足你们这三千马贼分赃,最关键的是,这次大乾官府,对于你们劫四海商行的商队一事,反应尤其迅速,白参将,我说的可对?” 白起瞠目结舌,半晌之后方才佩服道:“王爷真是神了,方才王爷所言,分毫不差!” 顾仙佛微笑摆手示意白起继续说,同时戳了一筷子辣油放进嘴里,这玉门关的辣椒确实足够味道,就这么一点辣油,一直拉到人心底的感觉。 白起苦笑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想必王爷也能猜到了,官府对这次事情查的实在是紧,我们这些年日子过得拮据,又没有多少银子可以打点,本以为必死无疑了,但是那天夜里,突然有人深夜造访,他当然不是空手来的,除了带了三箱雪花银外,还有一张免罪文书,末将知道依附于他口中的大人是唯一生存下来的道路了,便咬咬牙,做了狗,从那以后,那人便不固定地往岭子上送东西,有时送粮食,有时送军械,最近的一次还送来了马匹,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求我们不惜全力,截杀王爷!” 顾仙佛微笑点头,轻声道:“白参将说的话,本王懂了,只是本王更加好奇,按照白参将的说法,长安城里那位大人物,对白参将不薄,白参将为何要向本王求救?” 白起再次苦笑,道:“王爷何必明知故问,末将虽然愚钝一些,但是最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长安城为何要派那样一个神仙人物来?末将若是坚持与长安合作,成了,我们是一个死;失败了,我们还是难逃一死。既然长安不给我们活路,末将就只能死中求生了。” 顾仙佛没有看白起脸上的凄苦表情,低头拿汤匙徐徐搅拌着自己面前的米粥,好似随意问道:“既然如此,白参将怎知与本王合作不是与虎谋皮呢?” 白起沉默片刻,额头已经开始渗出了汗水。 顾仙佛抬头看了白起一眼,似笑非笑。 白起深深呼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既然王爷开诚布公,末将也就不拍王爷马屁了,末将在玉门关,还算有点家底儿,这玉门关啊,天生就是适合马贼扎堆的地方,王爷就算绞杀为了我们这一批,不出三年又会出来新的马贼,容末将说句大逆不道的好,这世间,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马贼是不缺的。末将以为,王爷缺的,是一个虽然有马贼,但是总体来说,依旧安定一些的玉门关,一个能使得西凉与大乾通商的玉门关。” 说完这番话,白起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这算不算挟天子以令诸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 阅兵杀春 在西凉,阅兵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顾仙佛只给了西凉军营十天的准备时间,但是五六天过后,王爷要阅兵的消息已经在整个西凉不胫而走,七八日过后,西凉军大本营警戒线以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不说再这儿安营扎寨的家家户户,单说推着自家做的小木车子在这儿卖着各种吃食和茶水的,就有数十余家。 在这庞大的人口基数上,被阅兵消息吸引而来的西凉民众这几日在源源不断爆炸式增长,很多民众都是别的郡县中的百姓,骑着快马连赶了几天路才风尘仆仆的来到这大本营外。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摩擦碰撞肯定少不了,而西凉人又天生民风彪悍,虽说在这军营之外大家伙儿不敢抽刀子硬碰硬来一场,但是自从西凉王要阅兵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单单是西凉军大本营外百姓之间的斗殴已经至少有三十多起了,有的是因为抢位置,有的是因为多看了一眼别人家漂亮的小娘子,有的则紧紧是因为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在顾仙佛不在西凉期间一直负责维持着西凉军军务的慕容长青听闻属下传来的消息后不敢怠慢,赶忙派出整整一营的人马来整顿秩序。被派出来的这三千人马心中也是憋了一股邪火,在前日的小比之中,这一营以二十七人的微弱差距惜败给另一营,原本想多磨磨刀就能把优势拉平了,王爷阅兵之时能多露露脸,可惜没想到这聚集在大营外的人群不安分,于是就只好委屈他们这些“手下败将”前来维持整顿。 这些人被派出西凉军营之后,各个都是披坚执锐,虽说腰间别着的西凉刀不会轻易出鞘砍向自己人,但是手里拿着的碗口粗细的白杨木棍可不是闹着玩的,但凡发现有故意挑事儿者,负责维持秩序的西凉甲士上去先是三棍子,一棍打背,一棍扫腿,一棍戳腹。靠着这些黑着脸扮阎王的三千人马,大营外的秩序总算整顿了下来。 窦天宝原是一中原浪荡游侠儿,大恶不犯,小错不断。 因为前些日子睡了一不该睡的小娘子而被人追杀半月之久,无奈之下所幸闯过玉门关便来到这西凉避一避,原本窦天宝还怕自己单枪匹马的被玉门关这凶名赫赫的马贼拦下扒光了,没想到一路上来到西凉竟然畅通无阻。 来到这西凉之后,窦天宝可以说是“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对于西凉地界儿上的风土人情两眼一摸黑,也幸亏在他即将穷困潦倒到落草为寇的境地之前,侥幸让他结识了一个西凉小族出身的士子,这士子虽说是小族出身,但是身边跟着的妹子却着实漂亮,再加上这位士子虽然身上衣服不显,但是出手确实阔绰,窦天宝就乐呵呵地跟在了这位士子身后,一嘴一个“西门大哥”喊得极其亲热。 看到又一标手持白杨戒棍的巡逻甲士黑着脸走过去,窦天宝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身边那其貌不扬且身材一般的西门庆,低声问道:“西门大哥,你说,这些外出巡逻的甲士到底抽什么风了,一天天的跟谁欠他半吊子钱一样,黑着个脸走来走去,也不怕吓到我小蝉妹子。” 被窦天宝称为小蝉妹子的那位姑娘只是秀气的抿嘴笑了笑便低下了头。这位小蝉妹子当真是国色天香,冰肌玉骨黑发如瀑,一等一的美人儿,就是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身体也不中用,每次走不了半里路就喊累要休息,有时窦天宝在心底也会暗自邪恶诽谤,这女子虽然长得妖娆可人,但是身子骨确实差了一些,这样在床上怎么经得住男人鞭挞? 窦天宝其实也说不清,自己跟这个叫做西门庆的士子混在一块儿,到底是因为西门庆口袋里的那几两碎银子,还是因为他带出的这个小蝉妹子。 西门庆说是表妹,但是窦天宝阅人无数,看这一对男人之间的眼眉笑意,就知道这恐怕是一对床上的表兄妹。不过窦天宝能在中原浪迹这么久,凭借的也不仅仅是这一手三脚猫的功夫,所以窦天宝看出则看出矣,但是却一直没有说开。 西门庆听到窦天宝抱怨,笑了笑说道:“可能是咱外面人太多了吧,这些甲士虽然精锐,但是人少,若不把姿态做足了,威慑不住这些西凉蛮子,窦兄弟你从中原来不知道,这些草原蛮子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你瞅瞅你身边的人,说不定哪个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说到亡命徒三字,窦天宝心中一突,但是表面之上依旧表现的圆润自如,他与西门庆一边并肩向前走去一边笑道:“按照西门大哥所说,那我可要小心一点儿,这西凉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啊,西门大哥,你说,这西凉王刚刚来到西凉,就大张旗鼓的阅兵,这是想作甚?是向长安那边儿亮肌肉呢,还是闲的蛋疼想抖落抖落威风?” 西门庆在一方卖肉饼的小车面前站定,从腰间荷包中掏出几文钱递给摊主拿了三张肉饼就当早饭了,一张递给窦天宝,一张自己留下,最后一张摆脱面相憨厚地摊主切碎了装到油纸袋子里才交到身后表妹手里。表妹小蝉接过肉饼之后,先是朝着西门庆婉约一笑,然后才开始秀气地用起早饭。 狠狠撕扯了一口手里温热松软的肉饼之后,西门庆方才接话道:“咱就是一布衣老百姓,哪里知道那西凉王爷的心中所想,不过我觉得,他若是想向长安亮肌肉的话,恐怕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我看啊,他八成是想自己终于当上王爷了,想趁机抖搂抖搂威风,毕竟这西凉可是乱得很,他这个王爷,能做几天还说不定呢。” 窦天宝一边大口咀嚼着肉饼一边因为西门庆的言辞哈哈大笑,不过他却没有接话,窦天宝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些穷酸士子的某些恶心脾气,有些时候,这些落魄士子面对自己这类的草莽野夫,便如同见了真英雄一般,不仅管吃管喝,临分别之际还要送上一袋子真金白银作为赠礼;但若是碰到那些地位官职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读书人,则是百般诋毁万般恶毒,每一个其实都只是想表露一个意思:他能坐上那个位置是因为他运气好,真才实学比我差远了,若是老子又他这种运气,做得比他强多了。 原本窦天宝以为这位刚认识的西门大哥身上能没有这份俗气,如今看来这西门庆还是难逃窠臼。 或许这天底下运气好的士子也太多了点? 窦天宝想着自己一路上遇到的那么多达官显贵,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西门庆原本也没指望这个草莽出身的窦兄弟能接上自己这种话茬,便继续边随意走动边看着人群中的新鲜事物。 刚走两步,不远处坐在地上一络腮胡子壮汉看见小蝉婀娜身形之后便如同被摄住了魂魄一般,从自己那一方小天地上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笑道:“小妹妹,这一张破饼有劳什子嚼头?快来情哥哥这儿,哥哥这儿可有好肉好菜!” 让络腮胡子一喊,周围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西门庆这三人身上,原本早就蠢蠢欲动的几个泼皮无赖顿时来了兴致,吹着口哨便往前走去。 西门庆后退两步,手里捏着一张肉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窦天宝冷哼一声,气机稍微一流转之间便将那名络腮胡子震退三步,窦天宝环视四周,表情由原先的随和淡然一瞬间转变为如鹰隼一般的凶狠恶毒,他拍了拍腰间的一口略显破旧刀鞘,傲然道:“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小爷这口钢刀,好久没饮人血了今日正想开荤!” 窦天宝虽然只是区区一玄字中品高手,但是面对这些只会些庄稼把式的泼皮无赖还是能震慑住的,顿时场中所有人被窦天宝气势所迫,连连后退数步不知所措。 窦天宝很享受这种光辉时刻,这一路上他碰到了十余波来打小蝉主意的登徒浪子,大多都被他以这种白马英雄的姿态一举震退,只有同是一个采花贼的玄字下品高手缀了自己两天一夜,最后发现他采用的所有下三滥手法全部无用之后才明白碰上了同道中人,无奈悻悻退去。 又环视一圈,确定无人敢与自己对视之后,窦天宝才满意地转身行至小蝉身边。 刚刚转身之际,窦天宝内心突然一阵悸动,他也不顾不得脸面,往前一个懒驴打滚方才躲过这次要命的攻击。 待窦天宝站起身之后,发现身后多了一个玄色衣衫四十余岁的剑客,方才正是这名剑客以手代剑发出一道微弱却无形的剑罡,逼得方才尚且威风凛凛的窦天宝用了如此狼狈的一招才躲开攻击。 周围刚刚要散去的人们看到有热闹可看,顿时来了兴致,呼啦一声又围了上来。 内心有些绝望的窦天宝这才想起西门庆前几天特意交代给自己的西凉蛮子一大特点——看热闹不怕事儿大。 若是没有这些人群在外围阻挡,那么或许会有巡逻的甲士发现此次动乱,甭管自己挨几棍子,可是这冰清玉洁的小蝉妹子算是保住了。可如今自己这些人被围得结结实实,巡逻的甲士又刚刚过去,等待下一次甲士巡逻过来,怎么也得半炷香过后,想必那时候自己尸体都凉了。 摸了摸刀柄,窦天宝微微躬身,这不是示弱,而是他在搏命前的准备——虽然他已经从刚才那一手剑罡之上便可以看出这名剑客最不济也是玄字下品,甚至运气好的话步入地字门槛都不是没有可能。 那名剑客不屑说道:“就凭你一个玄字小辈,也想与老夫动手?老夫念你一身武艺得来不易,今日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给老夫乖乖滚开,老夫饶你一命。” 虽然是和窦天宝说话,但是那名剑客眼神却一直在小蝉脸上打转,眼睛里的贪欲似乎要流出来。 窦天宝内心绝望更甚,果然是地字高手。 那名剑客上前一步,气势所迫,窦天宝后退三步。 脑海中灵光一闪,窦天宝蓦然大声喊道:“外地口音,你不是西两人!” 那名剑客微微一怔,没有明白过来各种缘由,不屑冷哼道:“老夫是不是西凉的,关你屁事,再者说,你小子不也不是西凉的?” 周围围观人群一听剑客口音,确实不是西凉口音,看向那名剑客的眼神,巧妙的变换了少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战争 顾仙佛落地,五识皆流血。 刘俗不知所踪。 若是顾仙佛此时双眼还能视物,自然会发现他下落之地正是之前被刘俗第一剑推出之前所立之地。 顾仙佛眉头皱了皱,试探性地睁开双眼。 全身上下衣物整洁如常,只是胸腔左侧的一口剑和右侧被手剑挖出来的血洞还在汩汩流出鲜血。 刚才与刘俗的交战到底是虚妄还是现实? 顾仙佛想找人问一下,却发现周围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李柔然、马车、春芽、山、水、顽石以及跪在顽石上的荆人奴 一切都在飞速离他远去。 一切先是慢慢变小,然后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最后视不可见。 几乎是刹那之间,顾仙佛除了脚下的一片苍茫大地之外,视线所及之内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 天空中传来沉闷的惊雷之声。 顾仙佛抬头望去,却只见灰蒙蒙一片,既未见云,也未见异象。 蓦然,天空再次传来惊雷滚滚,与这惊雷相伴的,是一极其厚重低沉却又炸如春雷的话语:“顾仙佛,你可知罪!” 顾仙佛眉头一皱,并未答话。 那声音也不理会顾仙佛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在西凉之中,你跋扈独断,擅杀无辜,六年之中” 顾仙佛蓦然抬头望天,冷笑说道:“荆人奴,你还真把自个儿当老天了?盘天问道也是你能做的事儿?” 天空之中春雷连炸,阵阵虎啸龙吟之声似乎就在顾仙佛耳边响起,乌云蓦地从天边闪过。 黑云压城城欲摧。 顾仙佛不顾这周围的雷霆咆哮,双臂张开,闭目仰头。 黑云压低,似有黑龙墨蛟在其中翻滚。 手腕粗细的霹雳惊雷在乌云中酝酿挣扎,似乎有要压在顾仙佛脸上的趋势。 顾仙佛却依然保持张开双臂如雕塑般的动作静止不动。 酝酿许久的雷池终于尖叫着欢呼劈下。 顾仙佛蓦然睁开双眼,眼底似有蛰龙闪过,呼唤奔腾冲向顺劈而下的雷霆霹雳。 在顾仙佛睁开双眸的一刻,瞳孔中的剧痛突然传来,随后眼前一片漆黑。 顾仙佛轻笑,此刻他五识尽毁,自然笑声也传不出来,但是他知道,他自己出来了。 之前从高空坠落之时,他便被荆人奴以秘术移形换影和马车换了一个位置,之后的种种异象只是在顾仙佛内心中发生的事情罢了。 荆人奴从巨石上缓缓站起,一边轻轻拍打着自己膝盖上的砂砾与浮土,一边缓缓盯着顾仙佛,他虽然知道现在顾仙佛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依然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姿态拔出身后的桃木剑。 顾仙佛紧闭的双目下已经渗出两行金黄色的血泪,可能是血泪流经瞳孔的感觉让顾仙佛感觉不太舒服,索性他扯下腰间一缕布条,把自己眼睛缠上。 荆人奴呼吸平缓手心却慢慢渗出汗水,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让在一旁垂手而立的李柔然嗤笑不已,看了眼自己之前为了自保扔的远远的雀尾,李柔然嘴边勾勒出一丝笑意。 其实按照荆人奴这谨慎如老龟的性格,李柔然应当是一开始便被杀之而后快的,但是荆人奴之前刻画的锁心阵对心神要求太过苛刻,荆人奴实在是腾不出一丝心神来对付这个在他看来毫无威胁可言的女子。 看着身上鲜血横流凄惨如难民的顾仙佛,李柔然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起了顾仙佛调戏自己佩剑该叫波涛不该叫雀尾。 想起了顾仙佛在马车上看色情话本还一本正经。 想起了自己还欠他一坛好酒。 可惜啊,这坛好酒他可能喝不到喽。 荆人奴左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张残缺的黄色符纸二指捏住,几句碎碎念之后,咬破自己舌尖一口舌尖血喷在符纸之上,然后把符纸贴在了桃木剑剑柄之上。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荆人奴身材佝偻了许多,鬓角也钻出一缕缕白发,似乎刚才那一系列动作极大地耗费了他的气血与精力。 荆人奴依旧沉默寡言,握紧手里的桃木剑,虚空朝前一指。 一道昏暗内敛的剑气从桃木剑上飞出,迎风便长,几乎是刹那间便达到成人手臂粗细,待飞至顾仙佛面前之时,已经变成了婴儿头颅粗细。 顾仙佛此时五识尽毁,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不安,皱着眉头转了转头,最后终于手握青龙胆向前一记横扫。 这记横扫力道很大,范围也很广,但是却没有幸运地击中来势汹汹的那股剑气。 剑气从青龙胆上方掠过,直接击中顾仙佛胸膛,在顾仙佛胸前如春雷般炸开以后消散殆尽。 顾仙佛蹬蹬蹬连续后退七八步才稳住阵脚,抬起手摸了摸胸膛,然后艰难地笑了笑。 他摸到了自己的两根骨头。 于是便想起了父亲的一句话: 养活一团春意思, 撑起两根穷骨头。 这是不是也算撑起两根穷骨头了? 荆人奴前进七步,再次挥起桃木剑。 低头不语引而不发的李柔然终于抬起头,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神态狰狞如恶鬼。 顾仙佛撕下眼睛上的布条,五识却不再流血,身上伤口也慢慢开始愈合,只是那双瞳孔之中,却带有一丝女子的秀气。 荆人奴心有所感,蓦然停住脚步,神情骇然面目惊悚。 顾仙佛长长伸了个懒腰,看着神态惊悚的荆人奴,表情玩味。 荆人奴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吐出一句话:“没想到啊,顾府手中还握有此等秘术。” 五识俱还的顾仙佛长笑一声:“能把顾某人逼到这种地步,也是你这老乌龟的能耐,走的也可以安心一些了。” 荆人奴冷笑,再次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贴到自己胸前,说道:“老夫醉心堪舆之术数十年,此等逆天改命之术,不会长久,看你们两个造化,最多持续一炷香时间,老夫这一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活下去的功夫,顾小子,来赌一把吧,看看是你先杀得了老夫,还是老天先收了你。” 荆人奴状若癫狂,手里桃木剑高高抛起,手掐剑诀,桃木剑直入云霄而去,刹那间便不见踪影。 桃木剑一入云霄,便引动云层滚动,紧接着,风雷之声大作,黑风呼啸,云层压低。 之前在顾仙佛心中演过一遍的场景如实地浮现在三人眼前。 不过这次不是虚妄,而是现实。 顾仙佛也知时间宝贵,挥动青龙胆,顶着阵阵雷霆,毫不迟疑地长掠而去。 刚刚迈出三步,一道雷霆劈下,正中顾仙佛右肩。 顾仙佛无多大反应,依旧抿着嘴唇挥舞着青龙胆低头前冲,刚刚进食大补的青龙胆此刻也甚是嚣张,朝天上雷霆发出阵阵示威般的嘶吼。 一旁狰狞如鬼魅的李柔然脸色又白了三分。 荆人奴面色凝重,接连换了几个剑诀,高高云中可依稀看到一口桃木剑如游龙一般穿梭而过,不时带起几丝细小的霹雳火花然后转瞬即逝。 硬扛着六道雷霆的冲击,顾仙佛终于来到荆人奴三步以内,二话不说挥舞青龙胆直刺而出! 带着尖啸的青龙胆朝荆人奴干瘦的胸膛直刺而去,荆人奴不闪不避,右手朝前一指,又是一道雷霆劈下。 雷霆速度自然快过青龙胆,后发先至,准确劈中顾仙佛天灵盖,顾仙佛摇摇晃晃,却始终未倒,李柔然面色惨白吐出一口心头血。 挨过这道雷霆冲击,青龙胆终于刺入荆人奴胸膛。 荆人奴疯狂大笑,双臂张开作拥抱天地状,衣衫爆裂,露出缠在身上的一层层巨大红绫! 顾仙佛一枪本该毙掉荆人奴性命,但却只剥下其胸膛上的一层红绫。 伴随着红绫轻飘飘落地,顾仙佛双目尽赤,怒吼:“原来你修成了‘洪福替死术’,怪不得这么多次能死里逃生,就是不知道你这红绫是被多少子子孙孙的心头血染成的?” 荆人奴收回笑意,面色冷漠如冰川,并不理会顾仙佛的质问,再次右手一挥,又招下一道霹雳。 顾仙佛怒吼,硬抗雷霆冲击,手里青龙胆一记横扫枪头直捣荆人奴脖颈。 但谁料荆人奴身上一记红绫却如活物一般飘出,如巨蟒一般温柔却坚决地缠绕到枪尖之上,为荆人奴挡过这次冲击。 荆人奴再招手,两道雷霆交缠着从高空奔下。 顾仙佛看了大口吐血的李柔然一眼,手里青龙胆一抖,身体向左侧微微一侧的同时,青龙胆再次挑落荆人奴身上一道红绫。 李柔然跪倒在地,十指如钩深入地面,她有预感自己可能就要死在下一次雷霆的冲击之下了,其实若不是顾仙佛在千钧一发之际侧了侧身子,卸掉了一小半的冲击力,这一次李柔然就该灰飞烟灭了。 蓦然,准备赴死的李柔然骇然抬起头。 顾仙佛已经切断了与李柔然之间的那根线。 云层中三条雷霆伴随着荆人奴的狂笑奔落。 不!!! 李柔然想哭,想喊,但是此时的她却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留着血泪跪倒在地,面色狰狞。 雷霆准确的击中顾仙佛躯体,瞬间就从头到脚贯穿顾仙佛整个躯体,所有生机飞速流逝。 老奸巨猾的荆人奴正待再次补上两道雷霆,却见顾仙佛胸膛之中温柔寒光一闪,一道细若游丝的剑气轻而易举地穿越荆人奴最后的三道红绫,最后深深扎入他的心脏。 功亏一篑的荆人奴此刻脸色已经涨红如猪肝,雷霆已经失去了他的控制四下纷飞,最后一点念力被他用在陪伴了自己良久的本名符剑上。 一口桃木剑从云层中直飞而下,由后到前贯穿顾仙佛胸膛后却没有穿胸而过,带着这具还算温热的尸体朝远处疾飞而去。 耗尽最后一点气力的荆人奴摇摇晃晃,最终还是带着不甘愤恨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他怕死,很怕死,此刻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口干舌燥天旋地转却不知能做些什么。 伴随着意识渐渐模糊,他终于想到,顾家还有一个小宗师的。 一个真正的小宗师。 一个曾上龙虎山问剑的小宗师。 一个,能在其兄长血脉内留下一缕本命剑气的小宗师。 既是一母同胞,血脉自然通融,吾之剑气,何尝不能活于你体? 荆人奴嘴唇颤抖,最终还是只吐出一句:“有兄弟真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三月长安 二月初三,傍晚,长安大雨如瓢泼,电闪雷鸣如末世。 顾家大宅原本就庄严肃穆令人生不起亲近之感,如今在瓢泼大雨与电闪雷鸣的映衬下更显得阴森恐怖。 顾府早已被监察院的谍子层层围住,不论何人进出都需要至少六层口令与盘查,但凡有一条口令错误,当即格杀。 当然,那群不可见人的密影却不在监察院谍子的盘查范围之内,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今日事发突然,这些在顾家生活数年的谍子也没有机会见得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 在那些谍子的头顶,不时闪过一条条阴森如鬼魅的黑影,有如长虹贯日往外飞的,有如倦鸟归巢往里掠的,谍子们虽然不说,但是都知道,那些是因为事态紧急来不及隐藏身形的真正密影高手。 隔着顾府两条街的距离,有一茶楼,原本是鸿儒博学之才交谈际会的场所,如今却被家丁侍卫严防死守,里面空空如也冷清得厉害。 说是空空如也,也不恰当,因为在茶楼三楼中央,还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一身简单麻布长衫,微胖,面色红润有光泽,正在煮茶的一双胖手光滑如婴儿。 煮茶的技艺虽然精湛,但是对体力要求并不大,不过这老人煮完一壶茶之后却气喘吁吁,长出一口气后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此人姓陈,名靖祁,字德轩,当朝户部侍郎,也算半个天子岳丈,今年五十有七却保养如婴孩,政绩一塌糊涂且毫无作为,被百姓戏称为“尸郎”。 陈靖祁不管外界的风言风语,他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在长安,在天子脚下,什么都不做最多也就会犯错,但是你一旦做了,就有可能犯法。 况且,陈靖祁除了户部侍郎这一身份外,还有一层更隐秘更不为人知的身份。 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陈靖祁玩弄着自己白皙的手掌,低声自言自语道:“你们这群愚民,真当老子屁股下的这把椅子,是卖女儿得来的?屁,皇宫里坐着的那是什么人?那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别说老子这个便宜岳丈,就算亲爹” 说到这里,陈靖祁悚然而惊,明明三楼内空无一人,他却马上住嘴不言,并且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 蹬蹬的登楼之声回荡在整个茶楼之中,陈靖祁抬头望去,一位两鬓微白但身躯提拔如标枪的中年人正一边解身上的蓑衣一边朝楼上走来,在蓑衣之下,此人穿了一身青衣,配合着他温柔的眼眸与长相,很少有人能猜出此人是一名武将而非文臣。 若在大乾中搞个名将榜,别说前五名,就算前十名都没有他杜如晦的事情,但若单单论及防守之战,二十年之内的名将都算上,杜如晦认榜眼,没人敢认状元。 杜如晦最辉煌的战绩,莫过于以六千残兵一座破城,挡住一诸侯六万大军整整十三天。 虽然援军到来开城之际,发现城内已经遍地白骨,但是这却不妨碍当时年仅二十四岁的杜如晦一战成名。 因为没有下人伺候,杜如晦便自个儿把蓑衣挂到了门后,宁了拧衣衫上的雨水,才在陈靖祁对面坐下,点头致意后端起热茶暖了暖身子。 陈靖祁看了看杜如晦身上的水渍,肥胖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呵呵一笑,感叹道:“这么大的下雨天,杜将军还骑马不坐轿,军人标尺军人标尺啊,我等凡夫俗子,学不来啊。” 杜如晦放下茶杯,再次点头致意,温和道:“武人屁股粗糙,骑马骑惯了,做轿子也做不来,陈侍郎,想必今日你唤我来,也不是为了互相吹捧,所以这些繁文缛节,咱还是能省则省吧,有什么话,侍郎但说无妨。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陈靖祁不言不语,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缓慢起身,挪动着肥胖的躯体一步一步来到窗前,透过窗外密密细雨遥望着烟雨朦胧的顾府,笑着感叹道:“长安最纨绔的纨绔死了,当有一场大雨。” 杜如晦眼睑低垂,沉默半晌后抬头,盯着陈靖祁肥胖的背影,语气凝重:“你可当真?” 陈靖祁并没有回头,盯着顾府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窗沿,声音却徐徐传到杜如晦耳朵里:“当不得真,但有九成的可能,荆人奴三人伏杀顾仙佛的地方现在早已经被顾家密影包围得水泄不通,我奉陛下密旨,接连往那地派出十三波虎贲,却无一归来。” 陈靖祁点头不语,良久才缓缓说道:“陈大人深得陛下厚爱,手下虎贲又是个顶个的绝世谍子,如果连虎贲都渗透不进去的话,那么确实有很大可能,顾仙佛已经被杀,但是” “但是一日找不到尸体,所有人就都得按兵不动。”陈靖祁转过身,抬起白嫩如婴儿的右手狠狠搓了搓肥胖的脸颊,看着杜如晦,一字一顿地说道:“顾相的影子,实在太庞大,庞大到覆盖了大半个朝廷,说句大不敬的话,现在的朝堂姓赵,还是姓顾?天下读书人,皆为顾家郎。你真的觉得陛下会和表面一样,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吗?” “但你我又能如何?”杜如晦现在心思比以前更加清明,叩打着桌面认真反问道:“对顾家动手,不亚于要割掉大乾一半的骨肉,这引发的大风暴,足以让我们两个粉身碎骨,更何况是在没拿到陛下旨意的情况下擅自行动,这更会让我们两个背后的氏族死无葬身之地!陈大人,虽然我掌控着禁军,你暗中控制虎贲,但你不要忘记,这两支军队,都是真正姓赵的!到时陛下为了平天下人的口舌,把我们两个交出去,我敢打赌,不出三月,虎贲与禁军,都会拥有他的新主人。” 杜如晦的此番分析有理有据,并非无稽之谈,陈靖祁心细如丝深谋远虑,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之前不自觉地忽略了风险夸大了收益而已,“唉,想我大乾之中,文官安邦,武将定国,自建国之日起,禁卫军、御林军、北原军、东陵军、南疆军、西凉军这六大军一直是在武将牢牢掌控之中,但是六年前,陛下却因为那件小事把顾仙佛发配到西凉,但谁能想到,此举非但没有打消顾府的嚣张气焰,却真正让顾府把手插到了六大军之中,现在回首望去,谁又敢说这不是顾相早就安排好的手笔呢?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一点,当今天下,没人能及顾相十一啊!” 杜如晦面色更加凝重,把玩着茶盏逐字逐句说道:“现在来说,不只西凉军,陛下七日前在御书房召见我,听这话里意思,有想把商桃花赐御婚给顾仙佛的意思,当时太子也在,那眼神,真是能吃人的。你别看现在的东陵混乱不堪,但是你我都心知肚明,商王爷在成为一字并肩王之前,那可是咱大乾的常胜将军啊,大战三十七次,小役三百余次,次次,全胜啊!商王爷在那些经历过乱世的百战老卒的心中,地位你可知道?别说他现在花天酒地不勤政事,只要他在世一天,哪怕躺在病榻之上,谁敢小觑东陵军?” 谈到商酌,陈靖祁脸色不自觉也阴沉了一些:“杜将军说的,我都心里明白,原本陛下是想把商桃花赐婚给太子,但是自从入了顾府那一次之后,竟然如此果断的改了主意,殿下曾经去求陛下,但是陛下却大发雷霆,甚至一脚把殿下踢了出来,这种事,可是好多年没有发生过了啊。” 杜如晦面色复杂眼神玩味,悠悠开口:“虎贲的掌家人如此明确的站队,也是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风月 帖龙儿负责格伦布达已经有三个月有余,这三个月里以来他几乎是枕戈待旦,只用了不到五十天时间,便把格伦布达打造成了铁桶一般的军事堡垒。他可是记得五十天前,格伦布达被自己麾下勇士攻破的惨烈场景。 当时的格伦布达,由“上天赐予的礼物”一瞬间便转化为世间最惨烈的炼狱,郭汝槐手持两把西凉刀身先士卒,八千西凉军死战不退,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鏖战两天一夜,竟然打退了己方七波攻势。 要知道,郭汝槐率领的那八千西凉兵面对的可是左帐王庭派出的两万精锐骑兵啊。 帖龙儿现在想起郭汝槐扶着西凉旗战死的那一幕,虽然他不承认,但是还是有些胆寒。 当时郭汝槐已经身中二十余刀且面目全非,他扶着残破的西凉旗,每说一句话嘴里都要涌出大口的鲜血,但他还是笑着把那句话说完了。 郭汝槐说:“这马场里的熟马,你们可得给老子养好了,不出一年,顾将军是要来亲自拿回去的,你们的人头,就算是利钱了。” 说完这句话,郭汝槐身亡,脸上带笑,死不瞑目。 帖龙儿沉吟良久,最终决定把郭汝槐按照汉人礼仪厚葬,旁人都夸耀帖龙儿是一个敬重英雄的汉子,但是帖龙儿自己心底知道,他是害怕了。 帖龙儿今年五十二岁,虽说年过半百但是身体还是相当健硕,每顿饭能吃得下两斤羊肉喝掉一整袋奶酒,帖龙儿是个经过无数次鲜血与死亡检验过的地字上品高手,擅使重刀,佩刀“山崩”足有九十斤,也因为他挥刀太猛,导致他右臂比左臂看起来要粗壮一圈,第一次见帖龙儿的人目光肯定要被他粗壮如成年人大腿的右臂吸引。 帖龙儿看上去是个大咧咧的豪爽汉子,最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但是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其实心思相当细腻,不是女子的那种细腻,而是有着一种近乎直觉般的于细微处明察秋毫的能力,所以与他共事的很多人表面上与他玩玩闹闹,但是都相当有分寸,从来不会触及帖龙儿底线。 与大多数人的猜想相反,帖龙儿并非出身于万户以上的大部落,当然也非是惨到催人泪下的奴隶出身,他出身于一个百户大小的小部落,并且这个部落在一次与千户部落的冲突中被剿灭,这一点是有寥寥数人知道的。 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的是,他那个部落之所以灭亡得如此之快,是因为他帖龙儿做了最关键的人物。 那个夜晚,是他领着那千户部落的大军找到自己部落的。 并非是那千户部落有他的亲人人质在手,也非他生命受到了威胁,而是他自己找到了那个带兵的千户,主动送上门去。 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他太想出人头地了。 既然老天对我不公平,不肯给我机会,那我就自己创造机会吧。 帖龙儿成功了,带着他族人的哭喊与鲜血,他走出了第一步。 他并不承认自己是背叛者,毕竟那是族长的儿子惹怒了那个千户,族长想要全族都给他儿子陪葬,我不想死,这也没什么错吧? 更何况那个千户可是拉来了三百名轻骑兵,自己这个弱小部落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二十人,怎么可能逃出生天?既然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死的有价值一点呢? 放心吧,我会带着你们这一百二十条生命,好好活下去的。 离开那个变成废墟的部落之时,帖龙儿在心底暗暗对自己发誓。 靠着族人的鲜血与一百二十条生命,帖龙儿成了一名地位最低兵权最小的十夫长。 到现在,他已经是左帐王庭中风头煊赫的万夫长之一了。 从十到万,这中间的跨度要多少代人才能填平?帖龙儿有理由自豪,他紧紧用了四十年的时间,便填平了这个看似天堑的沟壑。 格伦布达最中央最繁华的那间大帐之内,帖龙儿从假寐中悠悠醒来。 他从一方宽大的洁白虎皮上坐起身,狠狠揉搓了数下自己入老树般枯燥的脸庞,使劲摇了摇头,才把睡梦中族人的哭喊挣扎给甩出脑海。 一旁伺候的两名婢子看到主子醒来赶忙端过一盏温度适宜的羊奶,帖龙儿接过羊奶,仰首一饮而尽,舒服地拍了拍肚子之后,把手里拿个铜制酒樽随手扔到角落里。 那两名婢子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一个年龄小些但是已经发育饱满的绿衣婢子蹲下给帖龙儿轻轻捏着大腿,一个年龄大些且风情万种的蓝衣婢子绕到帖龙儿身后替其敲打着肩膀。 帖龙儿低头看了这两个婢子一眼,内心毫无波澜,这两个婢子来到帖龙儿大帐中不过十余天,但是帖龙儿却已经对这两人完全失去了兴趣,这两名婢子生得确实是千娇百媚,虽都是处子却精通房中之术,更难得的是这两婢子并非是匈奴人,而是从西凉掠来的汉人女子。在草原之中,如此完好的一个汉人处子足足可卖三十两黄金。 就算帖龙儿贵为匈奴万夫长也不得不承认,匈奴中除了贡献给大单于和左右贤王的那一批最精致的少女之外,大多数女子与汉人女子是比不得的,不论是身姿绰约风度还是肌肤脂滑的程度,大手大脚的匈奴女人都比不上细致婉约的西凉女人,而且帖龙儿还听说,在大乾帝国中,西凉女人其实是饱经风霜侵蚀的粗鄙女人,再往东一些的太平郡女子,和再往南一些的江南女子,与西凉女子比起来,就像是西凉女子与匈奴女子的差距一样大。 想到这里,帖龙儿对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子更加厌烦,他在心底盘算着,这两个婢子到底是作为箭靶射死,还是直接赏给手下如狼似虎的儿郎,让她们直接在床上被鞭挞而死? 一想起那混合着鲜血的丑陋画面,帖龙儿就兴奋得浑身颤栗。 伺候他的两个婢子自然能感受到主子的情绪变化,虽然脸色还是笑着,但是眼神中的恐惧却出卖了她们的真实想法。 营帐厚重门帘被人外面打开,也打断了帖龙儿的思路。 腰佩弯刀的亲兵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右手自面前划过手腕紧贴左臂膀大礼行过后,方才恭敬禀报道:“万长,风月姑娘来了,就在帐外等候。” 一听风月姑娘四字,帖龙儿大悦,站起身笑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风月来了让她直接进来便好,你们也是死脑筋,快滚出去。” 亲兵再次行过大礼,这才恭敬退下。 片刻功夫过后,便有一女子推开营帐门帘走了进来。 这女子就是亲兵口中的风月姑娘了,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一匈奴人中普通箭服显得英姿飒爽,面相也是尽显英气勃勃,行为举止之间便带着一股男儿气。 看到帖龙儿,风月喜笑颜开,但是一看到他身后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子,风云脸庞顿时冷了下来,虽然没有发作,但是那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秋水长眸已经表达了主人的情绪。 帖龙儿一脚踢在一名婢子后背后怒声道:“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滚?!” 那名女子被踢了一个趔趄,泪花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但还是强行把泪水咽了回去,恭敬施礼之后才与另一名婢子一起联袂退下。 风月这才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盈盈一拜道:“风月拜见大王。” 帖龙儿赤足走上前去扶起风月,哈哈大笑道:“这营帐里就咱们两人,夫人与我客气什么,那两个婢子是一个小部落前几天进贡过来的,夫人不喜欢,我这便下令把她们两个处理掉。” 风月娇嗔一声拉着帖龙儿的大手边往虎皮床椅上走去边说道:“大王怎地又赤足下来了,这年头地上凉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快回床椅上去。” 帖龙儿任由风月把自己拉到宽大床椅上,坐下后便一把把风月拉到自己大腿上,笑着说道:“还是夫人知道心疼人啊,不过咱匈契戎男儿,都是钢铁浇筑的身躯,别说赤足下地,就是赤身裸体到冰天雪地之中猎狼,也不在话下。” 契戎,是三年前呼韩邪单于钦定的国号,寓意征伐,国号中便透漏着一股浓浓的杀戮气息,整个草原的风气可想而知。 风月伸出白皙手指点了帖龙儿额头一下,笑道:“是是是,大王是人中龙凤,行了吧?但就算大王真是铁水浇筑出来的躯体,也得爱惜自己身子,风月不是不喜大王新收小妾,只是大王身子,风月比大王清楚,那两个狐媚子,一看就是能把人榨干的小妖精,大王可不能上她们的当。” 这一番话说的帖龙儿心里确实暖热,帖龙儿紧了紧抱住风月的粗壮双臂,感叹道:“大王今年五十多喽,老喽,不能在和以前那样糟蹋自己了,幸亏有夫人在我身边啊,要不然啊,我早就被周围那群披着人皮的豺狼给吃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风月娇笑两声,一手向下探寻一手环抱住帖龙儿宽厚的肩膀,同时伏在帖龙儿耳边呼着热气笑道:“大王可是一点都不老,起码在床上的功夫,风月还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受用。” 帖龙儿一股子邪火瞬间自小腹开始燃起直直冲到天灵盖,一个翻身便把风月千娇百媚的身躯压在身下,呼吸粗重如公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乌衣巷 乌衣巷之所以名声远扬,静谧的环境是一部分,良好的地理位置是另一部分。而剩下的,则要归功于这巷子深处的那一家医馆了。 医馆名字,就叫一家医馆,专治疑难杂症,价格高的可怕,脾气大得吓人,但是这里面的医生,却真真正正能担得上妙手回春这四个字。 顾仙佛来到一家医馆门前的时候,正听到了里面传来阵阵争吵声。 驻足听了一会,顾仙佛就明白了大概,无非就是京城里某位达官贵人的女眷身体不适,想要请医馆里的大夫去瞧一瞧,但是一家医馆早有规定,不论什么情况,大夫一概不出诊。然后这家的公子哥和小厮正堵在门口耍横,大有一副你不出诊我就把你医馆砸了的气势。 听明白后,顾仙佛举步迈入大门,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护院欲伸手去推,却被顾仙佛一记折手震飞数丈。 护院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落地,激起一片尘土飞扬,这声响也把医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在这些人的注视中,顾仙佛笑眯眯的走了进去。 “你是哪家的玩意?敢来这里撒泼?”为首的公子哥正为一直拿不下这里面的大夫而有些气闷,看着顾仙佛一出手便震飞自家的护院,更是恼羞成怒,刷的一下打开折扇,一边给自己降火一边鼻孔朝天的喝问道。 摸了摸耳垂,顾仙佛好脾气的回答道:“我不是玩意。” 这一句话引得那一帮人哈哈大笑,尤其是为首的公子哥,一边用折扇指着顾仙佛的鼻子一边哈哈大笑,眼泪都快要流出来的样子。 顾仙佛也跟着笑,这在那群人看来这人不仅脾气好,还有些脑子迟钝,怪不得要来医馆看病。 “原来你不是个玩意啊,我说呢,你个贱民,是不是以为自己会两手工夫就天下无敌了啊,本公子告诉你,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你在这里就敢出手伤人,你把王法置于何处!” 这个公子哥虽然胸中无才学,但是撒泼耍横争强斗狠却是个中高手,之前看顾仙佛面生得很,还是自己独身一人外出,身上穿的又是普通丝绸,自然就把他定义为一个无背景无后台无家族的三无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顶大帽子就扣过去。 顾仙佛还是笑,只是扬了扬下巴。 顿时,原本藏匿在医馆四周的顾家死士一个眨眼间就冲了进来,把守门窗,沉默不语。 前一刻还在义正言辞的公子哥,这一刻突然像是被扼住脖子的鹌鹑,只是你你你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音节。 “打,打死为止。” 顾仙佛风轻云淡的话音一落,顾家死士已经开始动了,拳拳到肉的碰撞和惨呼求饶混在一起,让这个昔日安静的医馆变得躁动不安。 “住手!” 一直在另一间房内品茶的医师终于坐不住了,随着一声冰冷中略带愤怒的娇叱,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女子掀开门帘走了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怒气一眨不眨的盯着站在一旁看戏的顾仙佛。 白袍女子肌肤娇嫩,秀雅绝俗,黑发如瀑散落于背后,加上冰冷的气息相映衬,宛如遗世人间的云中仙子。 这位白衣仙子正是一家医馆的创始人,也是手段最高明的大夫,那位公子哥非要大夫出诊,未尝没有想要关上大门一亲芳泽的念头。 可惜,顾家死士只遵从于三个人的命令:顾仙佛、顾淮、顾烟。 别人,就算真的仙子来了也不行。 所以殴打还在继续,那群之前趾高气扬的小厮和公子哥现在发出的呼救声也越来越微弱。 “让他们住手!你想在我的医馆里闹出人命来吗?”冰冷的白衣女子再一次冲着顾仙佛重复道。 无奈的耸耸肩,顾仙佛略微抬了抬手,道:“处理干净。” 闻言,顾家死士整齐划一的停下手上的动作,一人提着一个,如拖死狗般的拖了出去,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连问好都没有。 对他们来讲,六年与主子未见,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现在确认顾仙佛还活着就行。 地上的鲜血自然由医馆的仆役打扫,顾仙佛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似乎不食烟火气的白袍医师,抱拳道:“上官大夫,好久不见。” 冰冷女大夫复姓上官,名素手。上官素手,天生适合做大夫的名字。 “六年不见,你一见面就差点送我一份大礼。”上官素手看着顾仙佛,冷嘲热讽。 “对待救命恩人嘛,送礼也自然是要与众不同的。”顾仙佛搓搓手,腼腆地回答。 “那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你?”上官素手反问? “何须这么客气,我都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救你,免得生厌。” “上官大夫可不要开玩笑,世人都知你悬壶济世,妙手仁心。” “是吗?你可知这些年我因为诊金的问题拒绝了多少人的求医问药吗?” “无妨无妨,好大夫都有自己的怪癖,从刚才你为那群下人求情就能看出一二来。” “我是怕你把我拖到麻烦中让我的医馆开不下去。” “为了报答救命恩人,再大的麻烦在下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把八年前欠我的六千两汤药费结了吧。” “六千两?”顾仙佛大惊,“当时不是说只有两千两吗?” “你以为我这里是白赊账的吗?两千两雪花银我存钱庄里八年光月息多少了!” “这个在下出来的急,身上实在没有闲钱,这样,我马上回家去取,晚会定给上官大夫送过来。”说罢,顾仙佛转身就走,但在场从大夫到小厮都心知肚明,这句马上送过来,顾仙佛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 等到顾仙佛走出一间医馆的大门,后面才传来上官素手冰冷却略带调皮的声音:“顾仙佛!你小气死算了!” 这句话,上官素手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了。 匆匆得来,匆匆得走。 两人的对话只有不到一刻钟,简短得有些没头没脑,但是想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在了里面。 你回来了,真好。 你还在这,真好。 只是按照这两个人的性格,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两句话。 待到顾仙佛身影彻底消失在乌衣巷,上官素手才收回目光,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双颊悄悄粉红了少许。 她也说不出原因,自从八年前遇到那个鲜血淋漓还中了奇毒的顾仙佛,自己修炼了十余年的精心养气之法,就格外容易破功。 当年,顾淮率领众护院把顾仙佛送到一家医馆的时候,已经是两更天,一家医馆早有规定,入夜之后不开门,顾淮没有命令手下砸门,只是在门口轻声说:“我是顾淮,想必姑娘听说过我,我儿拜托你了,必须得活下来。” 这哪像求人的话,但是面对顾淮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官素手还是心底一颤,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而是让仆役把顾仙佛抬了进来。 顾仙佛是在白天偷偷去京郊马场骑马狩猎的时候受的伤,不知那些刺客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整整一百余人埋伏在马场周围,待到顾仙佛进入埋伏圈的第一时间,便发动了袭击。 他们并不是不想等顾仙佛精神放松后再进行刺杀,而是之前屡次失败的刺杀经验告诉天下刺客: 顾家的大公子,实在太精明太怕死了,想要等他完全落入圈套,难如登天啊! 不得不说,那一群刺客选择的刺杀时间是最正确的,因为当时顾仙佛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笑眯眯的想着对策,一场刺杀已经开始了。 这场刺杀,两者准备的都不充分,那群刺客以快打快,差一点就成功了。 之所以说他们差一点,是因为他们漏算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条件,那就是顾仙佛本身的武力值。 那天,也是顾仙佛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真实实力,也为皇帝发配他去西凉埋下了伏笔。 自秦国以来,天下武夫分为四重十二品,四重分别为天地玄黄,十二品自然是上中下三品,在四重之上,还有小宗师、大宗师。只不过当今天下,能称得上大宗师的,只有寥寥两人而已,小宗师倒是不少,但自秦以来,最多的时候也不会超过十个,现在天下只有四小宗师,顾烟便是其一。 而那次参与刺杀的,大部分都是黄级刺客,其中还有四名地级下品的统领,所有参与的人都觉得万无一失。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在这重重包围中逃出生天? 很遗憾,是的。 顾仙佛先发制人,在放出求救烟花之后,狂乱霸道的真气第一个照面就把一个地级下品的统领打到吐血,随后,阴魅的身法配上浑厚到不可思议的真气,在京郊马场的游斗中,顾仙佛不仅拖延到了顾府的死士赶来,还杀死了两名刺客统领和四十余名黄级刺客。 而他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巨大的,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以及三种侵入体内的奇毒都在慢慢的啮噬着他的生机,很多刺客到死都觉得这次值了,拼死了顾府的大公子。 上官素手整整救治了重伤的顾仙佛五个时辰,店里的珍稀药材消耗一空,给上官素手打下手的大夫就换了三批,才堪堪保住了顾仙佛的性命。 在其后的两个月里,一间医馆的古籍药方差点被上官素手翻烂了,终于把顾仙佛给调养的活蹦乱跳了。 整整瘦了十斤的上官素手,也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了。看着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睡觉的顾仙佛,不由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个京城天字第一号大纨绔。为了你,本姑娘少赚了多少真金白银!” 这时顾仙佛恰好醒来,眨了眨眼睛,费力地说道:“有劳姑娘了,不过,真金白银,顾府还是有一些的。” 而从此以后,这个上官素手口中的京城天字第一号大纨绔和这个京城第一名医,就开始了一段长达两年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直到顾仙佛被皇帝一道旨意发配到西凉,一家医馆才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从一家医馆出来,顾仙佛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走路的时候都开始哼着小曲,不过那却是六年前在京城流行的曲子,现在,勾栏里已经很少有姑娘会唱了。 都说一代天子一朝臣,红尘中,也是如此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太白居 “药师好心情。” 顾仙佛刚刚走到乌衣巷口,一个身材颀长挺拔如修竹,面色俊朗的年轻人就带着一众家丁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 年轻人剑眉星目,长相不凡,一身淡绿罗衣,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再加上身后那群膀大腰圆长相如恶犬的家丁,端的是一个浪荡公子哥儿的形象。 看清来人,顾仙佛也是惊喜不已:“新岐?这么巧?没想到我回京第一天就碰到你,看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巧个屁!”面如冠玉的青年却是出口成粗,上去一只胳膊搂着顾仙佛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老子从收到你进京的消息,就在这巷子口等着了,奶奶的,果然不出罗敷那小子所料,你一来就先奔到这乌衣巷里看上官妹妹,你说,你把我们兄弟二人置于何处!” “你他娘的别老是上官妹妹上官妹妹的!”顾仙佛气得差点要跳脚,“哪个被你唤作妹妹的姑娘没被你带到床上去谈人生,小子,你要是再敢这么称呼我家素手,我就打断你第三条腿。” “好你个顾仙佛!你知不知道你不在京城的这六年里,我替上官妹妹,啊不,上官嫂嫂挡下多少苍蝇,你竟然一来就这么对我,别以为你是江湖上盛传的天字号高手我就怕你,告诉你,本公子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青年语气凶狠,表情却笑嘻嘻的,在他看来,顾仙佛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新岐,姓邓,邓新岐。很巧,和乾国左相一个姓,更巧的是,他的父亲还和乾国左相邓南风重名。 朝堂上,顾相邓相二人是生死仇敌;朝堂下,双方的子嗣却又亲如兄弟,这世界,还真是妙不可言。 “罗敷呢?那小子在哪儿?”顾仙佛拨下胳膊上的爪子,问道。 “他呀,在太白居给你设宴接风洗尘呢,你可不知道,太白居的女儿红,堪称京城一绝,那真是地地道道的十八年女儿红,那味道啧啧,让人回味无穷啊。”邓新岐是个出了名的酒痴,他好酒不亚于顾烟好武,一想到那女儿红的口感,邓大酒坛子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惜了,太白居一天只售五坛,小气得很。” “凭你这个京城第一纨绔的作风,没把太白居拆了搬回自己家,这还真是个奇迹。”顾仙佛斜着眼瞅了邓新岐一眼,内心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第一,京城第一纨绔不是我,是你,这点上官妹妹早就说过了。第二,我他妈倒是想搬回去,可惜敢在京城开这么大酒楼的,宫里能没人吗,太白居开张第一天我家老头子就警告过我了,如果我敢去太白居闹事,就禁足我三个月。”说到这里,邓新岐一脸悲愤,仿佛那女儿红本来就是他家的,是被太白居抢去了一样。 “行了行了,你摆出这个怨妇的模样给谁看呢?” “给你呀,死鬼,六年都不见人家,人家心慌慌的。” “去你大爷的,你再这样老子把你打得不能自理。” “打个屁,我这边人多势众,别磨叽了,走走,喝酒去。” “你干脆死在酒上算了” 太白居,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带,高六层,占地六十八丈,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一派人间仙境景象,离门口数十丈就能嗅到酒香,也怪不得酒痴邓新岐对这个地方无限推崇了。 顾仙佛邓新岐二人带着一行家丁浩浩荡荡来到太白居门口,却发现了大煞风景的一幕: 一个小胖子带着四五个家丁,被一群壮汉如扔小鸡子一般提着脖子扔了出来,小胖子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但是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冲击了几次都被人扔了出来,只能站在门口破口大骂,言语污秽刻薄到极点,但是把守门口的壮汉却依旧不疼不痒的站在那里,连一个眼光都欠奉。 这个悲催的小胖子,正是提前来太白居定座位的罗敷。 “几年不见,罗敷这小子还是如此不服输啊。”顾仙佛笑眯眯道。 邓新岐本来见状已经勃然大怒,但是不知为何,看到顾仙佛的笑面气却消了大半,抬起手喊道:“小胖子,滚过来。” 破口大骂的罗敷看到邓新岐和顾仙佛,终于看到了救星,胖脸一变,已经变成了一副委屈小媳妇的样子,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佛哥儿,你可回来了,你不在长安的这六年,我真是吃尽了苦头啊,是个人就敢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你看看你看看,我原先定好的位子,就被这群野蛮人给抢了去,佛哥儿,你得替我做主啊!”罗敷说的声泪俱下,丝毫没有之前气焰嚣张的样子,路人只当这个狗腿子是个仆役玩伴,谁又能想到这个小胖子的父亲正是兵部侍郎罗悠之呢。 顾仙佛伸出一只手拦住这个胖子使劲要往自己胸前蹭的肥脸,腾出另一只手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眯眯道:“到后面站着。” 罗敷立即低眉顺眼的站到了顾仙佛身后,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 邓新岐已经猜到了顾仙佛接下来要做什么,皱眉在其耳旁低语道:“药师,小心些,看这些贱民的打扮,应该出自江湖上八大门派之一的破剑斋,我今天早上听院中杂役说过,今天兵部尚书之子郭若飞在太白居宴请破剑斋的少主宇文飞轩,这宇文飞轩外号一丈红,据说也是天字号高手。” “现在的天字号高手,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啊。”顾仙佛似笑非笑的调侃道,拍拍邓新岐的肩膀,道,“放心吧顾兄,我不亲自出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顾仙佛从不远处的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略微熟悉的人。 这两个人,几个时辰前还被他用匕首威胁过。 顾仙佛能看到他们,他们自然也能看见顾仙佛,本来这两名大内侍卫一个正在逗弄手里的促织,一个在吐沫横飞的和一名商人砍价,看到顾仙佛之后,均是一愣,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 顾仙佛笑眯眯地招招手。 两名大内侍卫便放下手里的活计,低眉顺眼地跑了过来。 “叫什么名字。”顾仙佛双手背在身后,柔声问道。 左边看起来略微机灵点的大汉抱拳:“回大少爷的话,在下张三,他是李四。” “好名字。”这两个雷人的名字让顾仙佛笑容一滞,顿了一会才说出这三个字。 张三苦笑一声:“小的这名字是老爷给改的,老爷说说贱命好养活。” 顾仙佛不屑一笑:“他?他是怕记不住你们的名字吧。” 张三李四不敢在此事上发表任何意见,唯有陪笑,顾府里谁都知道这句贱名好养活是无稽之谈。若真是如此,为何您给你家大少爷取了个如此吞天纳地的名字? 李四憨厚,抱拳瓮声瓮气的说:“敢问大少爷有何吩咐?属下二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倒不至于。”顾仙佛冲太白居扬起下巴:“冲进去,哪桌最嚣张,给我打哪桌。” “诺!” 张三机灵,闻此言大喜过望,应了一声二话不说转头就向里面冲去,李四木讷,脑筋转的没有张三快,但是他却知道不论什么事跟在这个兄弟身后是绝对没问题的,因为自己想到的,张三早想到了;自己没想到的,张三肯定也想到了。 两条大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太白居的大门口冲去,本来拦在门口的那些趾高气扬的壮汉一个照面就倒下一半。这二人出自大内,都是货真价实的地字级高手,张三弱一些,为地字下品,但胜在身法灵活,手段毒辣;李四则是在地字上品浸淫数年的高手,体内真气浑厚无比。这二人的组合,可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家丁能媲美的。 当李四把虎视眈眈的目光转到那些还能勉强站着的家丁身上的时候,张三已经身形一晃,窜到了太白居里面,还伴随着一声大吼:“妈的,这里面谁最嚣张给老子滚出来!” 随后,便传出一支由怒骂、拳风、刀出鞘、桌子倒地凳子乱飞等汇集在一起的曲子。 “佛哥儿,你这俩手下好功夫啊。”罗敷在顾仙佛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半是艳羡半是吃惊的说道,“看这架势,得是地字高手了吧。” 邓新岐哈哈一笑:“算你还有点眼力,这两人我之前在宫里见过,货真价实的地字高手,在宫里也是小有名气的。”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么厉害的手下啊,那我得多风光啊。”罗敷羡慕的长叹道。 邓新岐一合折扇:“会有的会有的。” 罗敷眼前一亮:“真的?什么时候?” 邓新岐诚恳地看着他:“下辈子。” 罗敷被噎得涨红了脸,顾仙佛哈哈大笑,在心里却算着时间。 果然,不多时,太白居内的混乱结束。 张三被人一掌击出大门口,李四飞身而出,接住张三,庞大的身体倒退了五六步才稳住身形。 放下张三,简单查看了下他的伤势并无大碍后,李四怒喝一声,便想再次冲入太白居。 “住手。”顾仙佛笑眯眯地喝住手下,目光投向大门。 李四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散去掌上真气,向顾仙佛施礼后转去照拂躺在地上的张三。 在遍地的呻吟声中,一行青年才俊举步而出,为首的一人相貌俊俏与邓新岐不相上下,一身白衣更是平添了几分儒雅,只是一双丹凤眼,却略微有些狠毒的色彩在里面流转。 “我当是谁,原来是顾兄到京城了,早知如此,愚兄肯定要设宴好好招待顾兄,今天把太白居这雅座让给顾兄又何妨。”白衣青年微笑着向顾仙佛见礼,虽说话语客气,语气却极其淡然,字里行间轻佻之色更是显而易见。 是到,不是回。 京城早不是你的地盘了,你到这里,便得遵守这里这的规矩。 这就是与顾仙佛六年不见的怀远大将军之子徐少棠拿出的的一个下马威。 顾仙佛拱了拱手,笑容话语却极为诚恳:“见过徐兄,不知六年不见,你姐姐的身体如何了。” 此话一出,邓新岐罗敷哈哈大笑,徐少棠白皙的脸庞却面如猪肝,瞳孔中狠毒之色愈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 虎头儿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白衣男人笑了笑,歪头打量虎头儿数眼,才道:“你是虎头儿也好龙须儿也罢,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为何要屈身与西凉谍子之中?纵使你争夺魔道第十人失败,也没必要来这所谓的西凉卫中做一谍子吧?顾仙佛到底能给你什么?” 虎头人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考白衣男人的问题,良久之后才抬起头认真说道:“你这个问题真的很白痴。” 白衣男人先是一怔,然后仰首大笑。 虎头儿撇撇嘴,不知道这个白痴在笑什么。 良久笑毕以后,白衣男人才恢复平静,看着虎头儿轻声道:“龙……虎头儿,你为了那两个谍子自愿深陷死地,已经在我意料之外,但是你现在还能为了他们两个甘愿在这与我拖延时间,更让我意想不到,你别这么看着我,滴水成血的副作用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怎么样,现在全身血液沸腾的感觉不好受吧?像不像被人仍在滚烫的油锅里炸了一圈?西凉卫的凶险恐怕对你来说连屁都不是,你有多久没体验过血液沸腾的感觉了?” 虎头儿瞳孔深处已经有点点红芒闪现,虽然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在慢慢的朝失控的边缘走去,诚如白衣男人所言,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受,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变得灼热,这在带给他充足力量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十倍的痛苦。 滴水成血门槛不高阻碍不多,但是此次一途之上却鲜有大成者,原因便在于此。 虎头儿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的淡淡烦躁,吐出四字:“关你屁事。” 白衣男子摇头而笑,自空中慢慢落下,待他完全落地之时虎头儿才看清,原来这白衣男子并非领悟了滞空的神仙手段,只是站在了随身携带的微小如花生粒大小的羽毛上。 虎头儿微微松了口气,这说明白衣男子只是轻身之术高明一些,但是实力却还是被天字门槛死死关注,没有到达那种非人的境地。 白衣男子落地后笑道:“虎头儿,你既然愿意与我讲,那我便陪你聊聊,你当真以为你那两个袍泽能跑的了?后又数百骑兵追击,其中还有十余名我的弟子,而你那名伍长又受了我一刀,不出一里地,他就流血而亡了,虎头儿,你的打算是好的,只是恐怕你的死,一点价值也没有。” 闻言,虎头儿竟仰首大笑,笑毕之后方看着对面的白衣男子豪爽道:“区区马上步卒耳,安能挡我何伍长?” 白衣男子拍掌而笑,道:“虎头儿,我原本有些不屑于你,但是此时却有些由衷佩服你的豪气,你肯定也知道我肯与你花费这么多口舌所为什么,我诚心问你一句,要不要入我麾下?” 虎头儿不屑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白衣男子微微有些恼怒,但还是轻声细语道:“虎头儿,你现在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代表着谁,你不理解我不怪你,我可以告诉你,我乃……” 白衣男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虎头儿粗暴打断:“我不关心你是谁,你身后代表的肯定也不是皇帝,既然不是皇帝,有谁还能比王爷更大?” 白衣男子微微一窒,脸色上已经浮现出一丝恼怒,冷声道:“虎头儿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敬你是八尺汉子才诚心要你共谋大事,你莫要……” 可惜这次白衣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又被虎头儿粗暴打断,虎头儿看着原形毕露的白衣男子平静道:“其实我很讨厌你这种人,跟你说话都让我觉得恶心,没有滞空的本事随身带着羽毛也要做出高人的风度;没有容人的气量偏偏要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稍微一受刺激就原形毕露,你这等跳梁小丑不知疲惫的追求面子功夫,对你武道……” “住口!轮不到你这魔道余孽来教训我!” 白衣男子一声怒吼打断虎头儿的话语,瞬间化作一道苍白闪电疾驰而上,虎头儿方才平静的一番话正中白衣男子痛点,白衣男子含恨出手,话还没有说完,不知何时摸出的一支一尺左右的金属羽毛已经欺近了虎头儿咽喉。 虎头儿是身经百战之辈,自然一直便在防备着白衣男子的突袭,白衣男子刚动的时候虎头儿也动了起来,此时他再也不用苦苦压制内心的烦躁与杀意,如猛虎一般嘶吼一声便倒提着西凉刀迎面冲了上去。 面对森然欺近自己咽喉的那支羽毛,虎头儿向后微微一仰身,羽毛擦着虎头儿鼻尖划过,与此同时虎头儿右脚已经抬起,在做出躲避动作的同时脚板已经直向白衣男子小腹踹去。 白衣男子收回羽毛的同时左手向外一推,正中虎头儿沾满泥泞的脚板,一阵巨响震得周围观战之人血气沸腾,虎头儿倒退三步后方才站稳阵脚,白衣男子没有后退,只是轻飘飘地倒飞出半丈有余便卸去冲劲。 只是虎头儿脚底上的泥泞却沾染到了白衣男子手上并且溅射到了其白袍之上,白衣男子脸色恶毒,正待斥责却见虎头儿提起西凉刀便朝着其面门横扫而来,无奈在心底暗骂一声只好暂时后退避其锋芒。 可谁知那虎头儿得理不饶人,一步占了先手之后变像个贪心的泥腿子一样拼了老命也得把这优势扩大,一刀狠过一刀一刀快过一刀,匆忙之间失了先手的白衣男子连连后退,无奈之下只得屈指弹出一枚稍小一些的金属羽毛格挡住虎头儿西凉刀,这才抽身跳出战场之外倒飞出去十丈有余落在一只战马鬃毛之上。 而那战马犹自打着响鼻东张西望,丝毫不知道自己脖子上站了一个人。 虎头儿面色阴沉,他知道失了先手之后自己不太好过了,这种能缠斗的灵活对手是最克自己的,滴水成血不仅会给虎头儿带来莫大痛苦,更是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若是一次运功过度,会给自己终身留下损害不说,到了战斗后期心智更会渐渐迷失,很容易被敌人抓到破绽一刀毙命。 欲速战速决的虎头儿一脚踢飞地上的三口军刀,两口军刀直直飞去贯穿挡在自己面前的二十余人,最后一口军刀则直直飞向白衣男子面门。 白衣男子手里拿着的那支金属羽毛轻轻一挥便磕飞了这口军刀,他盯着虎头儿冷漠开口传令说有马贼:“给我杀了这个魔道余孽,凡是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者,赏银百两;断其一臂者,赏银千两,恢复平民身份;取其头颅者,赏银万两良田百亩,封子爵。若有胆敢后退者,不仅你们要死,就连你们在大营里的妻儿老小,都会受到你们的牵连。” 或许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或许是这些马贼真的见识过了这个白衣男子比死还恐怖的手段,在白衣男子话音刚落的时候便嗷嗷叫着挥刀冲了上去,想以人命填满自己与这一位魔道余孽的差距。 剩余的七名西凉卫齐刷刷的起刀,跳下战马之后便一路奔杀到虎头儿身边,结成一个简单战阵后便护卫着虎头儿朝那白衣男子杀去,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杀死那名白衣男子才能获得一线生机,盯着那白衣男子的眼神宛如一群老狼盯住了来自己领地冒犯的老虎,拼命也要撕扯下几两肉来。 自古以来,人海战术一直便是最简单的战术,但是于此同时却也是最实用的战术,两百多有马的步卒和随后赶来的五百步卒把这八个人围绕在中央,犹如一片大海包围住了飘摇的小船,一次次发动波浪试图淹没这艘小船,但是这艘小船却格外坚定,虽然在风浪之下摇摇欲坠,但是却始终屹立不倒。 不过所有人心知肚明,这艘小船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白衣男子站在马颈之上,负手于背后眼神冷漠地看着有条不紊地收割着马贼性命的八人,一个接一个的马贼死去丝毫没有让他心智有一点动摇,在他眼里马贼不是人,性命的分量与大街上的烤鸭烧鹅没有一点差别,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得多久才能耗光虎头儿的最后一丝力量。 面对这名已经砍废了三把西凉刀已经几乎彻底入魔的魔道余孽,白衣男子格外谨慎,每当虎头儿欺近自己三丈以内他便轻轻一跃来到另外一处地方,然后虎头儿与活着的四名西凉卫又被马贼包围陷入苦战之中。 白衣眼神始终阴冷的盯着虎头儿,每当虎头儿身上多添一份伤口他眼神就炙热一分,但是他却始终不肯犯险去主动攻击虎头儿,只是在等待这头老虎被蚂蚁一点一滴啮噬干净。 面对与自己水平相当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敌人,白衣男子一直用来有着充足的耐心与警惕心。 或许这便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吧。 白衣男子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说法,颇感得意。 蓦然,白衣男子心底闪过一丝威胁。 接近自己四丈左右的虎头儿怒吼一声,身后两个西凉卫竟然一拳锤在了他后背之上,虎头儿借着这股巨力大脚一蹬地面,便朝着白衣男子电射而来。 面对只是苦苦撑着一口气的虎头儿,白衣男子嘴角却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虎头儿刚刚接近他三尺以内,白衣男子的身躯便骤然冲天而起,在其落地之时,虎头儿已经冲过了半个身子,白衣男子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脚板用力一跺便踏在虎头儿脊椎之上,与此同时手里羽毛直接射出,准确而狠辣地插入虎头儿脖颈之中,冒着热气的鲜血瞬间迸射出一丈远。 仅存的三名西凉卫怒吼一声,以一种搏命的姿态朝着虎头儿拼命袭杀过来。 白衣男子不屑冷笑,对这三只蝼蚁不屑一顾。 本该安静等死的虎头儿却趴在马背上艰难地转了个身,这个简单的动作不仅让他的脊椎发出一阵碎响,更让他脖颈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又流出三分。 白衣男子此时已经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胜券在握,虎头儿折了脊柱丢了战刀,若能再有翻盘的手段,那可真太没天理了。 面对双目充血怒睁的虎头儿,白衣男子只是微微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手下败将,并未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不论我采取了什么手段,你都败了不是吗? 可惜时间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 虎头儿没了战刀折了脊柱,但他还有血啊。 你以为滴水成血为什么叫滴水成血? 虎头儿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从虎头儿嘴里吐出的一道腥臭的血箭几乎是以瞬间速度到达白衣男子面门,白衣男子脸庞被血箭覆盖的第一时间便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才感受到自己面门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一个坏消息是,他知道,自己姣好的面容,毁了。 另一个好消息是,他以后再也不用为自己面容被毁而伤心了。 接下来的一股血箭直接洞穿了白衣男子心房,虎头儿的血液与白衣男子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竟然发出了沸水滚烫时的声音。 在身亡前一刻,白衣男子最后一个念头很奇怪。 杀我的虎头儿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啊,我岂不是死得很憋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 马上步卒耳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何书叹最后是被巡视的西凉卫发现后抬到顾仙佛面前去的。 饶是陪伴在顾仙佛左右的李晟自诩这大半辈子见惯了江湖上亡命的搏杀,他自己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但是看到如血葫芦一般的何书叹,李晟却还是真真切切被惊到了。 何书叹半躺在一名西凉卫的怀里,全身布满血污最少有十三道肉眼可见的刀伤和箭伤,尤其是脸上一块泥土一片血迹的交叉在一起,若不是还能看到那对无神的眸子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个人脸。 在何书叹背后还牢牢插着一把军刀,伴随着何书叹轻微的呼吸,细微却不绝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距离顾仙佛最近的郎中终于被一名武道高手直接凌空带过来,郎中也知道此刻便是与阎王抢时间,落地之后连招呼都顾不得打,直接趴在地上一手打翻药箱,摸出六枚银针飞速锁住何书叹六处大穴先吊住其性命,然后又飞速取出一精致的白色药瓶拨开红塞,把一半药沫倒入何书叹嘴里,另一半倒在自己手上涂抹在何书叹后背之上。 待郎中做完这一切之后,何书叹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虽说双眼依旧无神,但此刻却没了性命之忧。 郎中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长袍上的尘土,朝顾仙佛拱手道:“老朽见过王爷,这位义士的性命暂且无忧,只是他所受外伤颇为严重,老朽手段又有限,所以目前来说再进一步也做不了什么,王爷若有话要问抓紧问,这位义士最多再清醒半刻钟功夫,老朽就得把百会穴上这根银针取下来了。” 顾仙佛点点头,蹲下身子毫不避讳地握住何书叹伸出的那只布满血污的右手,何书叹手心里有血渍也有泥渍,所以入手的感觉很不好,有些细腻也有些滑顺。但顾仙佛对此却置若罔闻,盯着何书叹的双眸身体前倾问道:“何伍长,如今情势紧急我们长话短说,前方到底有多少敌人?” 何书叹费力地从口中吐出一番断断续续的话语,“禀……禀王爷,前方有……三百骑兵五百……五百步卒,战马与军械……皆为全新,骑兵骑术低劣,步卒……步卒纪律混乱,前去探路……探路的西凉卫皆被一名天字……天字高手割下头颅,如今……如今虎头儿与七名兄弟还在为属下断后,望王爷……” 顾仙佛握住何书叹的左手微微用力打断其话语,点头道:“好,情报本王都知道了,何伍长不愧是谍子榜上探花的人物,回去以后,本王要与你痛饮三坛凉酒,吃上五斤草原羊肉,现在何伍长安心养伤,我这就命我二弟亲自去接虎头儿,务必把这八位兄弟带回来!” 何书叹这才安心地点点头,这股子强撑着的气一松之后,一直被他苦苦压抑地疲惫如水一般涌上来,何书叹脑袋一歪,握着顾仙佛的右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顾仙佛站起身,命那两名西凉卫先把何书叹抬下去救治,然后才转身朝那郎中点头道:“劳烦王大夫费心,何伍长是一名难得一见的优秀谍子,请王大夫务必活他。” 老郎中抚须微笑道:“老朽尽力而为,若那何伍长有一丝生机,老朽必卖三分力气,耽搁的时间越长危险越多,老朽就不与王爷客套了,先去了。” 冲着顾仙佛弯腰施礼后,老郎中接过陈珏给他收拾好的药箱,追随着何书叹飘然远去。 因为今早上洒出去的谍子俱没有回来,顾仙佛已经叫停了车队命所有先结成圆形在路边安营扎寨,时刻防备敌人偷袭,看着何书叹与老郎中全部远去消失在人群之中,顾仙佛这才收回目光,叫过身边伺候的一名小厮道:“你速去车队后方传本王旨意,命顾烟火速赶往方才战事所发地带进行救援,有活人带回活人,没活人带回尸首,总之八名西凉卫,一个不能少。” 那名小厮能被选送到顾仙佛身边证明他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即挺起胸膛唱了一声诺之后便火速朝车队后方跑去。顾仙佛站在原地,过了片刻功夫看到一袭白衣仗剑凌空虚度而去,他才放心带着陈珏走进旁边属于自己的简便大营。 昨夜入睡之时搭建的数百个简便帐篷还有拆除,顾仙佛今早意识到探路的西凉卫可能遭遇不测之后便制止了下人拆除帐篷的行动。 没有收到西凉卫传来的消息,纵使顾仙佛心急如焚,此刻也只能在下人面前安之若泰。 顾仙佛的营帐并没有王爷规格的大气与奢华,与旁的营帐比起来只是大了一些坚固了一些,这也是为了召集诸人意识方便,否则按照顾仙佛一向胆小谨慎的性格,这营帐与普通军士无二才好。 撩开门帘步入营帐之内,海婵已经早已打好一盆清水在门口伺候着,顾仙佛在铜盆里仔细洗了洗手上血污,接过海婵递过的白毛巾擦干手上水渍之后才向一旁昏昏欲睡的王子狐道:“别睡了你个只知道吃和睡的小狐狸,传本王旨意,叫昨晚商议的所有人来营帐之中开晨会,不管何人一炷香时间之内必须到达。” 王子狐来了精神,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得嘞之后便撒开双腿跑了出去,速度之快就连奔马都望尘莫及。 顾仙佛与陈珏相视一笑,分主次落座。 海婵把那盆脏水端出去倒掉,然后托着两杯清茶走了进来。 顾仙佛朝海婵点点头之后方接过清茶细细品了一口,也不知海婵在茶水中放了蜂蜜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是觉得一口饮尽口舌生香回味无穷。 看脸色如常的陈珏与笑靥如花的海婵,很明显陈珏那杯茶水没有如此的待遇。 搁下茶杯,顾仙佛向陈珏问询道:“方才何伍长所言,你也听到了,子奉你怎么看?” 听到顾仙佛垂询,陈珏明显紧张许多,他虽然自负才名无碍熟读经书典文,进入顾府等到顾相那一筐旧书之后也不敢怠慢,但是他前二十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说穿了这辈子也就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看到些别样的风土人情让他知道自己还是个读书人,与土里刨食吃的老百姓不同。 之前顾仙佛虽然屡次问策于他,但是陈珏那时却心知肚明,顾仙佛一是有着考验的成分在里面,二是顾仙佛问得都是泛泛之语或者说心中早有定论,即使陈珏回答错了在顾仙佛心中减去几分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是今天这事儿不一样,这可是关系到数千人命的事儿啊。 一言,可兴、可亡、可成、可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章 卫小凤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硕果仅存的三名黑衣人以三角阵型隐约围绕着卫小凤,三人俱都是天字高手,眼观卫小凤如此鏖战之后,身上气机并没有半分紊乱,三双眼眸一刻也不停地盯着卫小凤的一举一动,三人呼吸吐纳之间,隐约有着一股子联合而动的气势。 一名天字高手在战阵中发挥的威力或许不大,但是单打独斗起来,却是一股子能站立于世间顶端,傲视群雄的战斗力,而三名天字高手若是联合在一起的话,举手投足之间牵动着一股大势,所发挥出来的威力,那将远远大于三名单打独斗的天字高手。 卫小凤一人对付三人,面目却丝毫不惧,甚至还有几分悠闲气息在里面,手里握着的青龙胆亦在微微颤抖,似乎变成了一只活物,可以呼吸吐纳一般。 顾仙佛端起一只精致的茶盏,里面的茶水已经有些微凉,但是大战在即,并没有哪名婢子敢硬着头皮来给王爷换一杯热水,毕竟现在跟在顾仙佛上船的都是一些豆蔻年华的新人,没有顾府中跟随顾淮多年或者从小伺候顾仙佛长起来的顾府老人,那些人可都是临危不惧的主,别说三名天字高手杀过来,就算是契戎蛮子大军压境了,只要顾家家主稳坐钓鱼台,那么这些下人就没有一个会乱了阵脚。 长安城里有话说,顾家走出的一个下人,能比京中的四品大员还能沉住气,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却并非空穴来风。 顾仙佛端起微凉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手一抖,价值三十两雪花银的精致茶盏就这么掉到了湖水里,泛起了一阵微弱但是持久的涟漪。 而这一记涟漪,就仿佛是一个大战开启的信号。 卫小凤虽然以寡敌众,但是却率先而动,双手握住青龙胆枪身,腰身在空中一扭,尽管没处借力,但是整个人的身躯却仿佛是蓄力良久的一把西凉大弓突然松了开来,浑身肌肉由松弛一瞬间变成紧绷的状态。 青龙胆的枪头虽然结实,但是并不尖锐,不过饶是如此,在卫小凤的内力灌注之下,整个青龙胆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吟,枪头因为速度过快和急速抖动,已经微微有些发红发亮,而凭借着青龙胆这一杆旷世奇枪的威力,卫小凤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再度拔高了三分,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股子小宗师的气度与风范在里面。 在卫小凤面前首当其中的那名黑衣人,明明是面对卫小凤一人一枪的冲击,但是恍惚间却宛如面前有着万马奔腾,一人一枪携带着千军万马气势汹汹,势如破竹地杀将过来,那一股子凌厉气势,让那名黑衣人在临阵之前,竟然微微一滞,浑身气机也隐隐约约有些不连贯在里面。 一枪当先。 卫小凤白衣飘飘,如同仙人临世,手里青龙胆轻轻一挑,直直向那名黑衣人头颅刺来,整个青龙胆在冲刺途中,猛然爆发出一阵耀眼光芒,亮度之强让人不敢直视。 首当其中的那名黑衣人瞳孔微微一缩,竟然直接松开了双手,把那口钢刀直直扔入湖水之中。 这当然不是他放弃了抵抗,毕竟他敢来到这清水湖之上,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而是在面对这生死一发的时候,已经激发出了浑身潜力。 黑衣人失去了武器的双手并没有一直空空如也,而是如同变戏法一般,右手在黑衣肋下一模,右手中便多出一口厚重狭刀,刀长两尺有余,宽二指半,刀背高高隆起,刀镡之上篆刻着小篆铭文,整口刀刀身都散发着一口古色古香的杀伐气息。 黑衣人右手持刀柄,左手握住右手手腕,集合全身之力,狠命往上一撩,刀尖正好撞在青龙胆枪尖与枪身结合之处。 一阵剧烈的金铁交戈之音猛然传来,整个湖面之上湖水全都传来一阵涟漪,甚至有离着近的湖鱼都被这一声巨大如洪钟大吕的声音给震得肚皮朝上翻出了湖面。 顾仙佛放下堵住耳朵的双手,悠然笑道:“看这小子架势,实力水平还能说得过去,能抗下小凤一击,也算是预料之中,不过他手里的刀,有点意思啊。” 陆心佛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小腿以下完全没入湖水中的那名黑衣人手里的厚背狭刀,片刻后才出声缓缓说道:“若是末将没看错的话,这口狭刀应该是出自东唐铸造师的手艺,现在江湖上以八大门派为首的有名有姓的门派,都自称是绵延了数十年的老门老派,这功法是新的好,但是这刀剑,却是越老越好,门派中能有个镇宅之宝,那必须得是上了年份的宝刀名剑,这口后背狭刀,应该有四十年以上的历史了,天下名刀排行榜,这口狭刀能排上前三十,不过具体是什么字号,有什么历史,末将还真说不出来。” 在陆心佛娓娓道来的同时,卫小凤并没有停下进攻的步伐。 方才第一枪并未建功,但是也极大了挫了那名黑衣人的锐气,此时黑衣人一双小腿已经沾满了湖水湿淋淋的,右手握刀的虎口之上也已经渗出了滴滴血珠,盯着卫小凤的双眼阴云密布,里面的惧意慢慢的蔓延开来,甚至已经开始压过了杀意。 卫小凤放声一笑,手里青龙胆再次朝前一掠,凌空朝那名黑衣人胸腔刺杀过去,黑衣人亦低吼一声,双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握着刀柄,一踩脚下竹竿,整个人宛如一只充满爆炸力量的黑色狸猫般朝上相迎过去。 卫小凤与黑衣人之间的搏斗阵势压得极低,但是泄露出来的阵阵气势,还是压迫的湖水不断再起波澜,湖水里面的鱼儿可遭了秧,原本清水湖因为在顾仙佛的凉王府旁边,从来没有垂钓者敢来这儿找不自在,所以清水湖里的鱼儿在没有天敌,又有着每日定时投撒的鱼饵以食用,所以这些鱼儿平时活得自在又逍遥,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 陆心佛与钟毓秀一左一右护在顾仙佛前面,一边抵挡着前方大战时不时地泄露出来的气息,一边小心防备着是否有隐藏的敌人意图对顾仙佛不利。 现在的顾仙佛不比以往,别说周围是否还隐藏着漏网之鱼,就是卫小凤与那名黑衣人搏斗散发出来的气息,对于顾仙佛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伤害。 大约半盏茶冷热的功夫过去,卫小凤与那名黑衣人已经交手超过三十个回合,黑衣人的底子已经被卫小凤给摸得透透的,现在纯粹是卫小凤以一种猫戏老鼠的态度压着黑衣人打,在这名黑衣人的左臂,右腿以及肋下,都被卫小凤以手中的青龙胆划出了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出来。 就在此时,剩余的两名黑衣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荡,互相对视一眼过后,左侧的那一名黑衣人手执钢刀,一踩脚下青竹,整个人飞身跃起,直接便向着卫小凤杀将过来,卫小凤以一敌二巍然不惧,青龙胆只是一个简单的横扫,便把这黑衣人蓄势已久的一记攻击强行扫落下来,然后一推一拉之间,便把其拉入战场之中。 然而另一名黑衣人却没有朝卫小凤杀过去,而是从肋下摸出了两口分水短剑,直接以一种必死之症朝着顾仙佛杀将过来,速度之快宛如破竹,令人咋舌。 与此同时,清水湖中突然显现出来一阵涟漪,七名隐藏在船底的黑衣人直接破水而出,手里清一色的明晃晃杀人钢刀,冲着顾仙佛所在位置便奋不顾身地杀了过来。 顾仙佛站起身,轻轻活动活动手腕脚腕,笑眯眯道:“好了,鱼儿终于全部上钩了,不要惊动外人,把这些鱼儿处理干净,毓秀,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不要跟着大家伙一块舞刀弄枪的了,拣几条鲫鱼回去,和她们一块包包饺子,炖炖鱼汤,多好。” 往船舱里走的时候,顾仙佛又停下脚步,笑眯眯补充道:“对了,你就和商桃花那小娘们说,这些鲫鱼,都是本王钓的,可别让她吃鱼还不念本王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 袁把总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袁潇水走进房间,见到顾仙佛四人之后,神色依旧平静,把手中象牙折扇在左掌掌心轻轻一磕,便把折扇收了起来,倒提着折扇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君子礼,含笑道:“在下御蛮郡卧弓城袁潇水,无官无职,一介白丁,见过各位。” 顾仙佛坦然收了这一礼,在袁潇水规规矩矩行完整个礼之后,才伸手隔空轻轻一扶,笑着应道:“袁公子不必多礼,大家都是自己人,同在西凉御蛮郡沙场中谋生,府军与西凉军原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两位好兄弟,袁公子何必见外?” 袁潇水面对托大的顾仙佛,此时竟然也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是笑着把象牙折扇收回到了腰间,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兄台,看这模样器宇轩昂,仪表不凡,想必应该不是泛泛无名之辈,袁某虽然不是多么出名的人物,但是在御蛮郡这么多年了,也算是经历过一些风浪,认识的人也不少,这位兄台若是报出自己名号,可能与袁某应是旧相识呢,咱们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袁潇水掏底的话语近乎是赤裸裸的了,顾仙佛却一直稳坐钓鱼台含笑不语,身边的郭首倒是笑呵呵地开口说道:“袁公子啊,我家少爷呢,虽说在御蛮郡里时间不短了,但是却不是御蛮郡土生土长的西凉人,年前又回了老家一趟,与袁公子更没有交集了,再者说在御蛮郡里人口三十多万,袁公子就算是土生土长,恐怕也不可能人人都认全吧?” 在郭首一开口之时,袁潇水眼底就闪过一丝不耐憎恶神色,等郭首把话说完之后,袁潇水才摆弄着手指,貌似无意间瞅着窗户轻声说道:“主家说话,做下人的,还是不要乱插嘴的好,老话说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延续了上千年,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顾仙佛打哈哈似的一笑,抬手招呼道:“来袁公子,先不要急着亮火,既然都来到这春风楼里了,不尝尝这春风楼的招牌美酒小菜,那岂不是白来了啊?哈哈哈袁公子,来请坐下,咱们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事儿不能谈的。” 袁潇水也算是有几分气魄,朝着门外的伴当下人轻轻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自己独身一人来到房间中央的八仙桌旁边,也不用别人招呼,自己就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听雪微微一笑,便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橱柜里拣出一套干净碗碟,细致地摆到袁潇水面前。 而袁潇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典型的一个纨绔二代,看到听雪一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春风楼头牌在自己面前弯着腰斟酒,胸前的伟岸风景随着她的举动微微颤抖,袁潇水呼吸顿时凝重了几分,鬼迷心窍地伸出右手在听雪锦衣遮掩下的那一瓣翘臀之上狠狠掐了一把。 听雪娇呼一声,袁潇水那一下子不可谓不重,听雪知道此时自己养尊处优的雪白翘臀此时应该已经青了一大片了,当下一双秋水长眸中已经是眼泪迷离,转过身来怯生生地看了顾仙佛一眼,柔弱神情中的求救意味不言自喻。 一旁的程声光面色凝重,他自然看到了袁潇水此时的放荡行径,但是他却更知道这个看似极好说话的袁潇水袁大公子身后到底有着多大背景多大能量,所以此时也就敢在暗地咬紧牙关诽谤几句,尽管内心痛苦到滴血,但是表面上依然不敢做出什么别样的神色。 顾仙佛笑眯眯地探出手臂把听雪拉到自己身后,同时还不忘了以手掌轻轻揉了揉听雪姑娘方才被袁潇水扭过的位置以示安慰,不过此时的听雪姑娘倒是没有之前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反而是眼角眉梢含情脉脉,之前眼里的泪水也都变成了一副柔情。 顾仙佛拉着听雪在原先的座位上坐下后,才转过头来笑眯眯对袁潇水说道:“袁公子,何必与听雪姑娘为难,来到这听雪楼里,是为了喝酒听曲儿来的,对待这如花的美人儿,咱做大老爷们的,当然也得小心爱护着了。” 袁潇水把玩着自己面前的酒盏,轻叹一声过后才悠然说道:“这位兄台是为了听曲儿喝酒来的,袁某可不是,袁某这次过来,是受了在下的朋友所托,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啊,袁某可不能因为喝酒听曲儿,把正事儿耽误了。” 顾仙佛轻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看袁公子今日所作所为,看来所托袁公子的那个人,就在咱这个屋子里;袁公子所要办得这件事情,看来就在这间屋子里就能办了啊。” 袁潇水坐直上身,身体微微前倾,转移话题问道:“这位兄台能有六位如此身手甲士护驾,这六位甲士还都能随身配上黑鸦弩,这可是只有咱西凉王爷嫡系部队才有的待遇,最关键的是,兄台还能包下这春风楼最昂贵的一所包间,请春风楼最红的头牌来这里唱小曲儿,兄台肯定不是凡人啊,兄台当真不肯告知兄弟一声名号?” 顾仙佛抄起筷子,挟了一筷红烧兔肉放入嘴中轻轻咀嚼着,兔肉微微有些发凉,但是架不住这兔子是吃着山珍喝着花露长大,每日里又在专人的照料下上蹿下跳,肉质相当甜美紧实,再加上被春风楼里有名的厨子这么一捣鼓,味道自然也是人间顶尖,尽管微微发凉,但是这顶尖的口感依然遮掩不住,把红烧兔肉往嘴里轻轻一放,稍微一咀嚼便能感受到这一股子香嫩顺滑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甜而不腻,香嫩弹牙。 咽下嘴里的兔肉,闭上眼睛稍微回味了一会儿后,顾仙佛才睁开眼睛,微微笑道:“我姓顾,在西凉军中谋一个差事,地位不高不低,勉强能混上一口饭吃,我呢,又手无缚鸡之力,多亏王爷赏识,赏给我一标甲士防身,与袁公子比起来,那可是远远不如的啊。袁公子可是袁把总的公子,身份地位煊赫,可不是在下区区一个六七品的不入流小校能比得了啊。” 提起袁把总袁熙龙,袁潇水的面目之上忍不住多了几分得意出来,但是嘴里还是笑呵呵应承着:“哪里那里,都是自家兄弟,别提什么把总不把总的,生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 鬼才郭相宜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涑水是一条大江,发源于锁河山中,横亘东西,分隔了澜越二州。每年宛州流向澜越二州的资货就有一半是从涑水顺流送下的。涑水流经雷眼山的时候,有一条小小的支流青衣江,青衣江分出一道细水,向东北方汇入了陈国的青衣泽。青衣江越过雷眼山脉后,江畔就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镇。山镇一侧临着雷眼山脉,一侧却是青衣江边平缓的滩地,秋季到来的时候满眼芦花,雪白的芦花因风而起恍若流云,最终飘落在江上随水流向青衣泽。所以这个地方又称为流云浦,只不过它有这个名字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冬季的小镇中分外的寂静,人们多半还在梦乡中。樵夫已经归来。他早起去山上砍了栎木枝准备当作柴火卖,蓑衣上披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冻得僵硬的脚踩在镇子中的小路上,樵夫深深吸了口气,雪气冰冷,让他心里一凉。这样的天气,所有人都贪睡晚起,只有他不得不砍柴换钱,否则一天的衣食就没有着落。大雪中形只影单,他心里也不禁凄凉。回想仅仅三年前他还不至于如此,那时候柴价远远高于现在,桌上也不时有一些荤腥。可是自从离国的诸侯大人带兵进入天启,天启的商家们听说是纷纷出逃到宛州了。作为天启商家的主要水道之一,青衣江也渐渐冷清下来,江上航船日渐稀少,难得看见客商在小镇暂住了。纵然砍的柴再好,没有人买也就讨不到高价。 樵夫嘴里轻轻嘟哝一声,想到来年的情景或许更加惨淡,他心头一阵茫然。 他忽然听见背后有轻微的响动,大惊之下回头。一匹白马静静地站在风雪中,马上白衣胜雪的年轻人对他淡淡地笑着。他人在那里,却像和背后的雪影融为了一体,素净得不染纤尘。 “五哥。”郭相宜低声笑着。 “郭公子!”樵夫颇有些惊喜,“公子不是上京了么?” “京城终异地,未老早还乡,先生还好么?”郭相宜还是淡淡而笑。他的笑容看来温和,却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好呢,我下山前还送了担柴火。” “多谢你了,”郭相宜在马上弯腰,把两枚金铢递到了樵夫手中。随后他不再多言,一扯缰绳,白马踢雪而去。樵夫扭头看着那一人一马直冲过小镇中唯一的街道,沿着狭窄的山道登山。随着他渐渐登高,郭相宜的白衣已经埋没在雪色中。最后樵夫只能看见马蹄踏起的阵阵雪粉在半山起落。 樵夫手心的两个金铢已经被他捏热了,低头一看满脸的喜色。既然这个慷慨的郭公子又回来了,那么也许过冬就不愁了。樵夫赵五的记忆中,自从郭相宜六年前来到这个镇子,他就经常可以从郭相宜手中拿到几个金铢买酒喝。虽然郭相宜并非豪富,有时也靠卖文卖字为生,但是他一场大醉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枚金铢送给素不相识的穷人。从前常有天启的客人在江上行商,被风雨阻挡而在小镇落脚的,这其中也不乏士族的矝贵少年。可是在一介布衣的郭相宜面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敢妄自称尊,多以“公子”称呼郭相宜而自称“晚学”。前年曾有宛州一个姓原的富商慕名而来,在镇子上唯一的酒馆和郭相宜秉烛夜谈,临去时候脸色苍白,暗称郭相宜“非天下可容之才”。 可是就是这个郭相宜,却一连六年,每天早起登山去拜访一个居住在半山的老人。镇子上的人多半说不清这个老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而且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似乎永远都在那间小小的草庐中,也只有赵五这样的樵夫因为冬天经常上山给他送柴,才听他说过几句话。赵五曾经亲眼看见郭相宜坐在草庐的屋檐下,隔着竹帘和老人相谈,那时也是严冬,寒风凛冽中老人也绝不招呼郭相宜进屋,郭相宜却也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 对于那个老人,郭相宜始终称“先生”而不言其名。镇子上的人探听了许久,却不曾从郭相宜的口中得到老人的半点消息,令半山的草庐平添一股神秘。不过毕竟不是什么风流韵事,不过是一对与众不同的师生,渐渐的人们的兴趣也就淡了。 平凡的人经常会疏忽一些事情,看不到推动历史的人就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 小小的院子里满地积雪,几株梅花的艳色在晶莹的雪下绽放,红得惊心动魄。在漫天雪舞中有一段悠远的琴声,绵绵的檀香气从竹帘后散出来,和琴声一起散去了。 琴声忽然停息,一匹白马已经弛过了屋前跨越山溪的小桥,郭相宜遮雪的披风扫落木栏杆上的积雪,碎雪悠然落在封冻的山溪上。郭相宜心念一动就拉住了马,默默地控马折返回去,把马拴在桥对面的栏杆上,徒步走过小桥,打开院子的柴门。院子中有一张被积雪覆盖的草垫,郭相宜恭谨地跪坐在上面,俯身拜了一拜:“老师,学生郭相宜拜上。” “哦,那么快你就回来了?”静了一会,竹帘后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你已经业满出师,以后不用再来看我。” “不敢打搅老师,只是天启有些变故,我想老师会有兴趣,”郭相宜道,“日前皇帝领内侍和两百羽林军讨伐离公嬴无翳,被嬴无翳手下的武士所杀,谥号为喜。嬴无翳和皇室大臣已经拥立先帝的胞弟竺王,我离开天启的时候,皇帝已经即位了。” 草庐里面静了许久,才有低低的一声:“哦……” 一时间,草庐里的声音听起来竟苍老了许多。 “二十年前,老师曾经说帝国诸侯拥兵自重,皇室大臣结党营私,天启的政局迟早都会大乱,”郭相宜静静地跪坐在雪地里,不动声色,“今天终于验证了老师的话,老师却不高兴么?” “先帝称我为帝师,我只能预见白氏的灭亡,却不能扶助白氏的子孙,是我的无能,”草庐里的人声音嘶哑,“你这次回来,应该不是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吧?” “请老师以帝王之道传我!”郭相宜忽然俯拜下去。 “帝王之道?”草庐中的人忽然一声冷笑,“为人最忌贪婪,当初你上门硬要拜在我的门下,我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传你经国之道。你学业已成,以你今日的才华,纵然天启三公的职位你也可以慨然就任,难道你还不知足,非要学那颠覆天地的帝王之道?” “天地已经倾覆,如今君王持剑讨伐诸侯而死,下臣见死而不肯救,北越风云暴作,大乱将至!天启三公也是朝生暮死,经国之道再没有用武之地,”郭相宜目光凌厉,“老师当年也曾说,经国之道是治世之术,而天下已经是乱世,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绝不会由乱而治!” “治世乱世,与你何干?” “天下有我,则治世乱世,都和学生有关了!”郭相宜扬眉,长眉如剑。 沉默片刻,草庐里的人苦笑:“好一个郭相宜,我当初破例收你为学生,恐怕是为天下养虎,难保不是北越的祸殃……不过以你的才华,既然入了我门下,我就不该有所保留。可当初我却不肯传你兵法,你可知道为什么?” “学生不知。” “帝王之道,仿佛屠龙之术,天下有多少人想学而学不会,学会了却没有用武之地,侥幸能有机会施展手脚的人中,却又有多少因为身怀帝王之道而死?你的聪明为我一生所仅见,但是我传你经国之道,却不传你帝王之道,只是不想见到有一天你的下场比我还不如。” “下场?”郭相宜诧异地抬起头。 “你虽然是我的学生,却从来不曾见过我,是不是?”茅屋里的人低声笑着掀起竹帘,“郭相宜,看看你的老师,想想你将来可愿和我这样?” 面目枯槁的老人安坐在门口,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他拉开身上灰色的长衣,膝盖以下的双腿萎缩得剩下一层皮裹着腿骨。双膝上的旧创还在,老人竟然没有了膝盖骨。他的一只眼睛已经黑白不分,仅剩的一只右眼凝视着郭相宜,眼中也不复当年的锐气。 “老师……”郭相宜没有想到,昔日名震九州的英雄人物,却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四十年前我和风炎皇帝相遇于淳国的毕止,那时候他仅是皇室十四王子之一,我也绩绩无名……本来没有想到那一朝的风流会落在我们两人的身上。”老人仰头一叹。风来,屋檐下的雪花倏忽飘散,他一双瞳子中更添一片迷茫。 郭相宜面色肃然,起身退一步,双掌按雪,行大礼拜倒在雪地中。 胤朝历一千三百年,皇帝七十余人,都以谥号称呼。譬如白鹿颜死后谥号为“喜”,则史官书写《喜帝纪》,后世提到白鹿颜的时候也都将避讳其名而仅称谥号。可是其中唯二的两个例外是开国的蔷薇皇帝白胤,和三十年前的风炎皇帝白清羽。“蔷薇”和“风炎”是这两位皇帝的号,白胤以蔷薇战旗为帅旗纵横北越四州,而白清羽则汇聚诸侯的重兵,组成了胤朝历史上最强的皇室兵团“风炎铁旅”,北略蛮族两次,意欲一统九州。因为白清羽的战功震烁古今,堪于白胤相比,所以关于他的演义小说在北越四方流传,无人不知“风炎皇帝”是盖世的英雄。最后皇室的大臣们也不得不顺从民风,不再称白清羽为“胤武帝”,而改称“风炎帝”。 回溯那一段历史,白清羽贱妃所出,遭所有兄弟歧视,本来无望于皇位。后来夺嗣的恶战中,他却横空出世,一举扫荡四方势力而登基,终至远征北陆,咆哮七海,这其中绝不只他自己的力量。郭相宜也隐约知道自己的老师和风炎皇帝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老师对此一节始终讳莫如深,郭相宜也不便多问。今天老师终于触及这段往事,就意味着老师将把自己毕生的经历和盘托出,再无隐藏。师生之间到了坦然相对的时候,郭相宜心神震动,不能不起身以大礼相拜。 “我知道你内心孤傲高绝,少年时候,我何尝不是如此?”老人轻轻叹息,“当初的九王子本没有称帝的雄心,也没有即位的可能。是我仗恃一口少年气,劝他逆命而起,终于夺下了皇位。先帝感于我们当初的情份,把我从一介平民选拔为帝王之师,总领北越兵事,掌握羽林天军幕府。其实是布衣入相,位居皇室重臣之首。” “我为了立下传世的名声,先后两次劝说先帝起兵征讨蛮族,意图一统天下,建立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帝国。两次北略我都亲自奔驰前方,图谋策划,用尽我一生所学,也希望一雪少年时的耻辱。可是两次,都只葬送了我北越的大好男儿。”老人低头注视着郭相宜,眼中不胜悲哀。 “最后一次南归前,中州七万子弟横尸在朔方原南的雪蒿河,我和先帝夜半登土墙眺望,天地一片冷雪,半空中鹫鹰嘶鸣,为了我们两人的理想,多少骨血就永远抛在远离家乡的蛮荒之所?先帝伏地痛哭,我心丧若死。” 郭相宜心中震动,微微抬头去看老师,看到的却是老师凄凉的笑容。郭相宜急忙又低头下去,不敢多言。 “你熟读史书,知道的是先帝从北陆带回了数之不尽的名马和珍宝,你却不知道史官笔下又藏了多少斑斑血泪。旷古的战功,和堆积如山的尸骨,本来也没有多少区别,”说到这里,老人摇了摇头,似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老师,那您的腿……”郭相宜低声问道。 “说起来我的腿就不足道了,”老人淡淡地说,“北陆归来后,皇室名将多数战死,我以一个文士的身份,毫无家世背景,却总领了帝国的文武大事,招众人之怒。先帝大病中,我神思恍惚,中了朝中敌手的圈套,被夺去兵权,在天启城的铁狱中削去了我的膝骨。他们伪造先帝的诏书,要把我诛杀在天启城外。只是我狐性多疑,生来就有多留退路的习惯。所以我很早就买下了两名绝顶刺客,一直埋伏在天启。他们在关键时候救了我一条残命,回到这里。” 老人对着周围挥袖:“山还是这山,雪还是这雪,可是碧落峰上,故人长绝。” 师生二人一个怅然远眺,一个跪拜在地,久久不言。寂静中,雪飘落在茅屋的屋顶,厚厚的雪层再也支撑不住,簌簌的摩擦着茅草滑落下来,一片雪霰洒满了郭相宜漆黑的长发。郭相宜依旧跪在那里,老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相宜,我说到这个地步,难道你终不肯退么?” 郭相宜长身而起,抖尽身上的积雪,和老人默默对视。他一双眸子极清极静,却幽深难测,比漫天雪花更多一股冷意。老人和他对视片刻,垂下了眼帘。郭相宜掀起白袍,再次拜倒在地,起身进一步,再拜,进至阶下,又深深地跪拜下去。这是拜师的礼节,也是师生之间最严肃的大礼。 “当年你拜我为师的时候,我曾受过你这一礼,”老人低声道,“却没有想到还有受你这大礼的机会。” “请老师传我屠龙之术!” “我已经告诉了你,天下之大,不是一人的智慧可以掌握,时局之乱,也不是一人的力量可以扭转。屠龙之术我并非不肯传授你,只是恐怕我爱惜你的才华,最终却害你和我一样欲归无路。人又何苦要把天地万物担在自己的肩上?纵然你不怕害了别人,难道不怕害了你自己?” “不曾试过,学生终不肯轻言放弃。” 老人眼睛里忽然涌动着一股关爱的神情。 “好罢。你遇见我,是你的命数,我遇见你,也是我的命数,或许屠龙之术不甘被埋没,冥冥中,我们都仰受星命!以你的才华,更胜我少年时候,回想我当年,也断没有退缩的道理,”老人枯瘦的手掌拍击柴门,“你是我的学生!你是我的学生!” “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你非区区井水所能容纳,”老人笑容诡异,压低声音在郭相宜耳边说道,“但你若怀异族之心,图谋我北越王土,莫以为北越没有英雄可以制你!” “原来我的来历老师早就知道了,”郭相宜脸色苍白,唇边带起一丝苦笑,“我是自以为聪明了。” “你的出身来历我都可以不追究,但是你要学我屠龙之术,必须守我两个承诺!”老人的独目盯死了郭相宜,眼神竟如一只苍鹰。 “老师请说。”郭相宜整理衣袍,拜在老人面前。 老人微微点头,俯下身凑在郭相宜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一阵风卷着雪片侵入屋檐下,那几句低语也被风声吞没了。郭相宜抬头看着老人,老人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 郭相宜又一次拜了下去,老人微微地笑了。 “五哥来看!”镇子上的酒铺里,打渔的卢炎忽然在窗子旁边喊了起来。 赵五拿了郭相宜的两个金铢,此时也不再想着打柴,懒洋洋地缩在酒铺里,和几个穷兄弟围着一个炭火盆喝热酒。这时候听见卢炎喊他,醉醺醺地跑了过去。 “看半山那片雪,”卢炎指着半山腰,“真没看过这样的雪。” 赵五瞪大眼睛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阵细细的旋风,裹着无数的雪片,远看就是一条数百尺长的雪卷,仿佛一条有生命的灵物在半空夭矫。 “好像一条……龙!”赵五喝了口酒,喃喃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 威远镖局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乾元历十七年三月三日,惊蛰,春雷萌动,大雨滂沱,万物复苏,吐故纳新。 古语有诗云:“惊蛰节到闻雷声,震醒蛰伏越冬虫”,这也就意味着,只有等到惊蛰的雷声响起,春雨落下,才意味着暮冬完全过去,初春已然来临。 就在这一年的惊蛰,西凉州卧弓城中有一支打着“威远镖局”旗号的车队于大雨之中悄然出发,虽然这支车队打着威远镖局的旗号,但是围绕在这支车队周围的趟子手与镖师却都是身披蓑衣,腰佩西凉刀,虽然人数只有区区不到百人,但是行走之间却暗合阵势,眼神锐利如捕蛇鹰隼,即使是滂沱大雨,也遮掩不住这一群人身上的阴鸷煞气。 这支车队里的镖车只有四辆,全都是特大型号的宽敞大车,这四辆大车是威远镖局的全部家当,自威远镖局成立以来,九年的时间里只有两次押镖动用了这四辆镖车,而且每次都是镖金超过五十两的重要货物。不过这威远镖局的趟子手连带镖师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十人,之前每次押镖最多有二十名趟子手配上三四名镖师算是最高的水准了,像今天这样直接百来号人的队伍,那是直接从未见识过的。 威远镖局的车队中的第三辆车从外观上看来,与其他三辆车并未有多大不同,但是周围护着的趟子手与镖师却比其他三辆多的多,而且看其举止行为,都是这支队伍中精锐中的精锐。 在这宽敞的马车内,车底铺垫着厚厚的雪白狐裘,车身四壁之上也是挂着一层相对来说薄一些的狐裘,在这些保暖措施之下,尽管冬天刚刚过去,但是在这马车之中,哪怕只着单衣也是丝毫都不感到寒意。 顾仙佛身着一身雪白粗布单衣,依靠在车厢的后车壁之上,手里提着一壶普通黄酒,自从在雾露山归来之后,也不知为何,他就放弃了自己之前喝惯了的琥玉凉,转而喝起了普通老百姓最爱喝的黄酒。 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滂沱,细密如织的雨丝与狂暴的大风顿时涌进来车厢里面,顾仙佛倒是一点也没在乎这微微的凉意,斜斜靠在车壁之上,盯着外面的大雨看了良久之后,才缓缓把床帘重新合上,自始至终,表情并无一点变换。 车窗外风雨交加,车厢里温暖如春,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顾仙佛接过对面海婵递过来的毛巾仔细擦拭着自己脸上与胸前的雨水,擦拭完之后把毛巾递交到海婵手里,笑道:“每每到了惊蛰的时候啊,打雷是一定的,但是是不是下雨,就得看老天的心情了,今年惊蛰这个天气,也算是近三十年来天气闹得最凶狠的一天,老话不是讲春雨贵如油嘛,看今天这雨水啊,庄稼今年的收成,差不了。” 海婵跪坐在车厢里面顾仙佛对面,腰肢纤细,眉眼带笑,翘挺的臀瓣就搁在自己小腿之上,被挤压出一个浑圆的曲线,只让人瞥一眼,就忘不掉那个勾魂夺魄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只有顾仙佛与海婵两人在这密闭车厢里的原因,所以海婵此时也是只着一身赤红色丝绸单衣,因为跪坐的缘故,胸前露出一副雪白细腻的伟岸风景,饶是顾仙佛这等“身经百战”之辈,面对这幅世间罕有的动人风景也是微微有些炫目。 海婵在原地跪坐着,微微欠身接过顾仙佛递过来的毛巾,仔细拧干之后与其他毛巾一起收将起来,准备等下车之时一块盥洗,等到把毛巾仔细收好之后,海婵方才又坐直身体,表情肃穆庄严,轻启朱唇嗓音动听:“少爷,你原本想亲自到无冢城去走一趟,婢子本来就是不同意的,现在您的身份不比以前,西凉可以没有任何人,但是唯独不能失去您这个主心骨,现在长安城内又是暗流涌动,若是您离开长安的消息传出去,那么后果肯定不堪设想,长安城的龙骑虎贲再加上执金吾,这三方势力若是混合到一块,那咱顾家密影的压力,恐怕也是不一般的大啊。” 顾仙佛就是见不得海婵严肃的模样,虽然海婵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是若是海婵真的严肃起来,顾仙佛还是心里有些打怵的,当下便嬉皮笑脸道:“怕什么,这一路上不过区区四百余里的路程,且大多都是走的官道,再者说,这不是还有海婵你在我身边嘛,有一个海婵在我身边,还不能胜过密影了?” 海婵脸色依旧庄严肃穆,一字一顿道:“婢子肯定在少爷身边,但是自从那次玉门关一战过后,婢子元气尚未恢复,真要是动起手来,就算拼命,最多也就阻挡一下小宗师的一时三刻,若是朝廷能说动北原那边的小宗师携带龙骑虎贲执金吾一起赶过来,那……” 海婵最后的话语没有说出口,但是顾仙佛看她脸色便知道她要说什么,当下神情也严肃少许,伸手捏了捏海婵吹弹可破的脸庞,仔细说道:“放心海婵,我就算再不济,也不会轮到我海婵拼命的,我这次坚持去无冢城,一是那里的铁矿实在是太重要,咱们西凉,现在是真的缺铁矿啊,多少将士身穿纸甲在前线浴血奋战身先士卒啊,所以这个铁矿我是势在必得的,别人去我都不放心,这是第一个原因。第二呢,则是父亲前些年曾经在无冢城埋下一记暗手,这个暗手也太过重要,必须是我亲自去才能启动的。” 顾仙佛抬头喝了一小口黄酒,神色略有狰然:“至于这第三个原因,便是如海婵你刚才所说,长安城中现在是暗流涌动,但是却还是没有表露出来,柴到了,火候还没到,所以我就再给它加一把火,魑魅魍魉之所以惹人心烦,就因为这些腌臜玩意儿全都不声不响地躲在暗处,若是把这些东西都暴露在阳光下面,那就如同臭虫一般,一文不值了。” 海婵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缓缓摇头说道:“少爷,这个事情,风险还是太大,您想钓鱼,鱼饵份量是足够了,但是鱼竿与鱼钩,却不一定能经受的住这个份量啊。” 顾仙佛仰首又喝了一口黄酒,面目淡然:“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追风逐浪,却不知真正的凶险都隐藏在风浪之下的深海中。” 放下酒壶之后,顾仙佛淡然继续说道:“我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真正的凶险,不是他们,而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惊蛰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这一年惊蛰,风大,雷大,雨也大,这也就注定了大乾甚至整个天下的这一年都不会风调雨顺。 在顾仙佛的车队从西凉州御蛮郡卧弓城出来的时候,长安城里正如他所预料的一般,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长安城里的雨下的不如西凉的大,但是也是细密如织,恼人的雨丝一直下个不停,这春雨在地里刨食吃的老百姓看来,自然是乐呵得不能再乐呵,毕竟春雨贵如油嘛,这么多的春雨一块洒下来,还真是老天开眼;但是搁在长安城里面的官宦人家与将种子孙看来,这雨丝就恼人得很了。 太白居依旧是长安城里最火热的馆子,哪怕是下着春雨也阻挡不了这些纨绔子弟与将种子孙带着腰肢纤细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块来到这太白居里赴宴,闻香下马之类的苍蝇馆子固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肯去那种地方的也都是上了年纪或者说在吃食上相当讲究的老鬄,但是太白居这儿,来的食客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不论白天黑夜,这里始终都是车水马龙,夜夜笙歌。 在太白居最深处的那个天然居,门口的那一副对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经过这一场春雨洗礼之后,更加璀璨闪耀,铁画银钩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那一股子雍容华贵气度,是怎么也磨灭不了的。 在天然居门外春雨中昂然站立着的,是大约三十来人昂首挺胸,气势逼人的执金吾,这一队执金吾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看这一群人的凌厉气息与在春雨中扫视着周围的一双双锐利眼眸便可知,这三十来人都是执金吾中的精锐,那么这天然居里面坐着的来客是什么身份,那就昭然若揭了。 太子赵焱今日罕见穿了一身青色粗布文人长衫,脚蹬普通鹿皮长靴,腰间围着一条三钱银子的劣质白玉腰带,但纵然是这么一身普通到近乎寒酸的装扮,还是遮掩不住赵焱此人的器宇轩昂,纵然是跪坐在桌案面前,但是上身却挺拔如枪,浑身气势散发着一股子儒雅与霸道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气息。 在赵焱面前的汉白玉桌案之上,摆放着八碟精致的扬州糕点,在这些点心中央,摆放着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此时赵焱正在用一双洁白修长的双手一丝不苟地切着茶饼,神态专注一丝不苟,看着按部就班的熟练动作,一点都不必专业的泡茶师傅差。 坐在赵焱对面的有两人,左侧老者须发皆白但是依旧神情矍铄,正是从小跟随赵焱长大的盱眙翁;而在盱眙翁旁边跪坐着的那一位,则是一名接近四十的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身材颀长,面色坚硬,举手投足之间几乎就差把将军二字写在了脸上,发髻在后脑之上高高束起,即使是面对一国之储君,此时面目也是淡然无比,丝毫没有一点谄媚或者恐惧气息在里面。 若是朝中任何一位黄紫公卿出现在天然居,见到这个中年男人肯定都会大吃一惊,同时也打心眼里明白,这个男人别说面对太子,就算是面对皇帝,也有着怡然不惧的本钱。 这个男人有着很多头衔:当今天子的大舅哥,太子的亲舅舅,太后的亲姐姐,当朝定海神针朱国公的长子,同时他还是朝廷六大军之一北原军的最高统帅,地位堪比朝廷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四大将军。 但是这些身份就算加在一块,也不如他本人的名字有威慑力。 朱伯安。 大乾杀神朱伯安。 若说慕容长青是西凉的定海神针,商酌是东陵的主心骨,那朱伯安就是北原乃至整个大乾的基石! 朱伯安所率领的北原军战力比不得西凉军,富饶程度比不上东陵军,灵活程度比不上南疆军,但是北原军的军队纪律,却是大乾整个军队,不论是六大军还是地方府军之中,全是最严明的。 严格的军纪,打造出来的自然是执行力最高的战士,朱伯安麾下的大小军官,从他的副官到最小的伍长,全都凝结成了一个独特的战斗体系,每个人的作战风格与指挥手段中,都透露着浓厚的朱伯安风格。 大乾的北原军不姓赵,也不姓朱,它就叫朱伯安。 前些日子陛下一道密旨宣大皇子赵渊从北原军中抽身回到长安,这已经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然而今日朱伯安也在长安太白居露面,这对于长安城中的很多老狐狸来说,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讯号。 就算没有北原军作为倚靠,朱伯安此人也绝对是没有任何人敢小觑的,他仿佛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的,对战争时机的把握近乎到了敏锐到可怕的程度,不论是任何军队,只要交给朱伯安三个月以上,就肯定会被打上朱伯安的记号,从上到下,全部抹除自身的记号,纳入到一个巨大的战争体系中去。 赵焱把泡好的第一杯新茶倒入茶盏之中,转过茶盏面对朱伯安,双手轻轻推过去,同时微笑轻声道:“今年的春神猢新茶,舅舅尝一尝外甥的手艺。” 此时的朱伯安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角勾勒出一个近乎看不见的弧线,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端起有些滚烫的茶盏,往嘴里轻轻送了一口之后,又轻轻把茶盏搁置下,面色不变语气平静:“我今日冒险回到长安中,背负着莫大的风险,可不是来喝茶的。” 盱眙翁接过赵焱递过来的第二杯新茶,也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朱将军说话果然直来直往,那咱也就不兜圈子了,现在时间宝贵的很,朱将军可知道这春神猢新茶是哪儿的特产?” 朱伯安眉头微一皱,思索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这春神猢应该是西凉那边的特产,不过具体在哪个郡县,我就不知道了。” 赵焱微笑欠身答道:“舅舅果然博闻强识,这春神猢是西凉以不知名小湖,按理说地理位置也不算好,但是这湖边的几颗茶树上面结的茶叶,那还真是口感好的没话说,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若不是西凉的盐茶道褚安那个死胖子会做人,外甥与舅舅也没有这个口福啊。” 朱伯安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依然冷峻:“我不擅长饮酒喝茶,让我喝这些金贵茶叶,无异于牛嚼牡丹,纯粹浪费罢了,不过西凉这块地方,我倒是很有兴趣与大外甥聊一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定海神针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赵焱端起面前的春神猢新茶,但是却没有往唇边放,而是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着,神态极为专注,仿佛是在欣赏一件难得的艺术品,过了良久的功夫,等到他的手掌被这一碗热茶烫的发红以后,他才轻轻把茶盏放下,盯着对面的大乾军神,面目肃然一字一顿道:“三日前,埋在西凉军中的一名钉子跳水,通过我花费半年时间,三千多两黄金构建起来的一条秘密通道,外加十七名老谍子的生命为代价,送出了一条消息。” 朱伯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惨重代价之后,表情依旧冷峻,他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外甥不是无的放矢之辈,既然这话已经开了头,就肯定会说下去,而自己越能沉得住气,在这件事上自己能谋划的余地就越来越多。 朱伯安一直是一个耐心非常好的优秀猎手,不论是狩猎敌人的时候,还是狩猎自己人的时候。 果然,赵焱微微叹了一口气后,自顾自地说道:“今年惊蛰,也就是今日,顾仙佛会打着威远镖局的旗号出行,目的地不详,随行人员数量不详。” 朱伯安面色第一次有了显著的变化,嘴角弧线轻轻勾起,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不过这个笑容里面充满了的却是讽刺意味。 赵焱端坐于蒲团之上,欠身颔首道:“舅舅有什么好想说,但说无妨。” 朱伯安满面讥讽:“破坏了一条紧急通道,外加搭上十多名优秀老谍子的性命,你就得到了这一条消息?大外甥啊大外甥,你还真是何不食肉糜的典范啊。你知道三千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吗?你知道十七名训练有素的老谍子在关键时刻能起到什么作用吗?” 赵焱脸上笑容依旧恬淡,等到朱伯安话语说完之后,他才开口慢慢说道:“舅舅教训的是,不过外甥现在虽然没有当家,但还是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的,所以舅舅不妨听我说完。” 朱伯安不声不响,抬头轻轻看了赵焱一眼,眼中不耐烦的意味不言而喻。 赵焱不为所动,微笑说道:“我虽然不知道顾仙佛身边到底有多少人跟随,但是我却知道,他这次出行的目的之一,就是钓鱼,他自己就是那一枚鱼饵,他以为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现在他身边的护卫肯定不会多么周密,按照他的性子,得到一处绝佳的天时地利人和之处,设置好层层埋伏之后,才会把自己外出的消息有意无意地透漏出来,但是从现在起,到他设伏之前,这一段路程,却是我们的机会。” 朱伯安皱眉沉思片刻,良久之后才抬起头又看了赵焱一眼,反问了三个字:“你确定?” 赵焱自负一笑:“若不是因为这个消息如此重要,那名几乎算是埋藏的最深的钉子又怎么会拼着不惜事后毁掉一条秘密通道的风险,再搭上十七名老谍子的性命,就为了把这个消息传递出来?” 朱伯安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不过这次这个沉默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朱伯安行伍出身,本来便是杀伐果断之辈,要不然也坐不上北原军统领这一个宝座。 朱伯安再次抬起头之时,一身素衣已经遮掩不出他眼底散发出来的狰然杀意,他看着桌案上的那一杯茶水,目光随着茶叶在沸腾的滚水中上下翻飞,终于他开口说话了:“这件事情,我不能参与进去太多,否则万一翻船,我连抽身的机会都没有,我要是掉水里了,倒是能浮起来,就怕身后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掉进去了,前些日子我秘密收罗了一批关外的参客,人数不多,大约五六十人,但是身手还说的过去,也都是能玩命的主,这些人在北原军没有一点记录,全是干净的,可以放心用。” 赵焱平静摇摇头,坚定地说道:“要么不做,要做就万无一失,我们这次图谋的是一个裂土封王的藩王,五六十个亡命徒,起不了多大作用,光用破釜沉舟的胆识没用,还得有相应的实力,才能给顾仙佛造成一点困扰,这年头,光脚不怕穿鞋的多了去了,可是哪一个光脚的又真能跑多远了?” 现在一个堂堂的北原军统领,大乾军神,另一个是东宫之主,大乾将来的继承者,两个人按照道理来讲都应该身上毫无烟火气才对,但是此时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如大乾最底层的行贩走卒一样斤斤计较。 听完赵焱的话语,朱伯安再次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除了这些不成器的参客之外,我地亲卫队里还能调出三十人,各个都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一路走过来的,最差的也都是地字中品的实力。” 赵焱继续摇头,平静说道:“还是不够,舅舅的亲卫队我听说过,里面的三百人各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好手,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了一些别的道听途说的东西,比如舅舅的亲卫队其实有两支,一支在明,一支在暗,后者与前者相比起来,不论是实力还是战绩,据说都是完胜的。” 朱伯安看向赵焱的眼神眯了眯,谁也分不清这浩瀚如海的双眸里到底是什么情绪,坐在朱伯安旁边的盱眙翁心中一突,内心里埋怨着太子不该现在就把这张牌打出来,同时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衣服,来抵御着这一股突然散发出来的寒意。 但是坐在朱伯安对面的赵焱此刻却依然稳坐钓鱼台,就连面目之上的笑容也都是平静如初,带着玩味的目光盯着朱伯安,神情坦然。 良久之后,朱伯安才沙哑着嗓音开口,语气已经有些微微变化:“亲卫队里我最多能再调出七十人来,人数再多一些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动静太大,恐怕瞒不过有些人的眼睛了,除了这一百名亲卫之外,我还能给你调出北原军中三百名游弩手,这三百名游弩手都是从沙场上退役下来的老兵,单兵作战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是论起小规模遭遇战,这三百个人聚集到一起,或许会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 赵焱轻轻皱了皱眉,此刻他倒不是在担心实力不够的问题,而是在考虑这三百名游弩手的忠心问题,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在人多嘴杂的情况下,有些秘密保存的时间确实是会成倍的变短。 朱伯安一看赵焱这个神情便知道赵焱在考虑些什么,当下淡然说道:“放心,这三百人的忠诚毋庸置疑,不该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不会说;不该做的事情,他们一件事儿都不会做。而且等到这件事情完成之后,他们就算想泄密出去,也不会有机会了。” 赵焱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笑了,脸上的笑容任谁都可以看出来,确实是由内而外,发自肺腑的。 朱伯安等到赵焱笑完之后,才继续开口说道:“我这边的事情是可以敲定的,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你这边的事情了?” 赵焱上半身挺直如标枪,吐字斩钉截铁:“八十名虎贲,一百二十名执金吾,全都是队伍中的精锐,只要一声立下,即刻便可以快马加鞭,从驿道赶往西凉。” 这次轮到朱伯安摇头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沉默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赵焱苦笑一声,明明是在只有三人的雅间内,但是他还是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再加上十三名龙骑的精锐,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底牌了,不论这次成功与否,龙骑这边,我的手都要收回来了。” 朱伯安嘴角勾勒少许,略带肯定道:“只要你的情报准确,在咱们两家合力之下,顾仙佛焉有不死之理?” 赵焱仿佛吃了一颗宽心丸,也是仰首哈哈大笑,亲昵道:“哪里有两家之说,外甥与舅舅,那还不是一家人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章 小顾家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哪怕是在太子赵焱的再三诚恳挽留下,朱伯安还是没有留在太白居用午饭,按照他的说法,是当兵的泥腿子,吃惯了沾满泥沙的大锅饭菜,像天然居这般精致小吃虽然看起来精致,但是若让自己吃起来,无异于牛嚼牡丹,也吃不出这里面的精致味道,还不如回府里就着青菜吃上两大碗米饭香甜。 虽然朱伯安话语是这么说,但是看其脸上的模样,却是明明话里有话的意思。 太子赵焱起身,一路弯腰把朱伯安送到门口,目送着朱伯安披上蓑衣,带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闪出来的七八名面目憨厚但是眼神无意之间却有精光闪过的汉子,也没有向赵焱告辞,便上了战马顶着风雨一路绝尘而去。 等到朱伯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拐角之处之后又过了良久,赵焱才直起腰板,脸上之前的诚恳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双眼之中再也不复之前的和善,里面的阴鸷酷烈足以淹没掉整个太白居。 赵焱接过盱眙翁递过来的一方雪白毛巾仔细擦了擦脸庞,虽然在擦脸,但是他那双阴鸷酷烈的双眼一直还在盯着外面的细雨如织,也不知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 擦拭完脸庞之后,赵焱一言不发,随手就把那一副雪白毛巾往门外一扔,然后整个人沉默着便走回自己位置之上,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 一副上好的雪白毛巾,在春雨滋润下,马上就在泥泞之中变得一文不值了。 盱眙翁朝在屋檐下候着的两名灰衣小厮轻轻摆了摆手,两名小厮俯身轻声应是,然后便顶着春雨急匆匆告退,不到片刻功夫,在太白居伙房的全力运转之下,不到半盏茶冷热的功夫,四汤八冷十六热共计二十六道大菜在二十六名貌美清秀的婢子护送之下,一道接一道的摆到赵焱面前。 等到这些婢子都把菜肴摆放好退下之后,然后便又有三名身材相貌在之前那二十六名婢子之上数倍的青衣花倌儿撑着油纸伞,端着烫好的上好酒水,盈盈走到桌案旁边伺候着。 这里没有外人,赵焱也就不用再在脸上挂上那一副和善笑容,整个人毫无仪态的在蒲团之上缩成一团,双臂抱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之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桌案上的二十六道大菜和三壶九酿春酒,双眼直愣愣的发呆,整个人宛如一块木头雕塑。 足足等到烫好的三壶九酿春酒全都有些微微发凉之后,赵焱整个人才如梦初醒,先是低头轻笑,然后仰首大笑,最后抬起头无声大笑! 坐在赵焱对面的盱眙翁与赵焱相处多少年了,对于赵焱现在这模样是习以为常,但是在一旁伺候的三名美貌婢子却不知道这一国之储君如此疯癫作态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三个人虽然还是微笑的站立的笔直,但是轻轻挑动的眉毛和紧紧捏着衣角的小手却显示了她们三人内心未必如表面这般平静。 良久笑毕之后,赵焱这才恢复正常,依然是那副懒散的坐姿,不过起码表情好歹正常了一点,他伸手捏起一整串青翠欲滴的上好葡萄,右手把葡萄高高提起,轻轻仰首,一口咬下三颗葡萄,在嘴中轻轻咀嚼着。 盱眙翁拿起一壶九酿春酒,一边替赵焱斟酒一边笑道:“要说这九酿春酒,味道确实当属一绝,虽然比不得咱宫里的仙人醉,但是也绝对可以算是世间好酒了,没有完完整整的九道工序,做不出这地道的九酿春酒,这太白居里的酒水收藏的虽然多,但是这九酿春酒啊,还是不太地道。” 赵焱轻笑:“长安城乃至整个天下,要说哪里的九酿春酒最地道,当然是罗尚书的府邸了。” 盱眙翁放下酒壶,接口说道:“殿下聪慧,可惜老奴与殿下,这辈子都可能喝不到一口地道的九酿春酒了。” 盱眙翁此言大有杀人诛心之嫌,赵焱自然能听出这位朝夕相处的睿智老人的言外之意,把嘴里葡萄咽下之后,方才轻声说道:“我那便宜姥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一反常态参与其咱大乾的政事起来,而且一起手却是一场……看起来昏庸至极的错手,罗悠之那厮宛如茅坑里的一块石头,油盐不进,刀枪不入,正是因为他在兵部之中,才让本宫与诸位皇子的手,都插不进这兵部之中,虽说朝廷六大军各有领衔,兵部在六部衙门之中算是最清水衙门的,但是好歹也是六部之一不是,不谈六大军,光天下的府军,加起来怎么不得三四十万,这些人虽然暗地里抱团取暖,但是却还是得听咱兵部与父皇手中的一块虎符调动啊。” 盱眙翁抚须而笑,淡然说道:“这个罗悠之嘛,有眼光,有实力,但是却没几分才气,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那是因为他不必顾家的其余门人,身上的顾府标签实在太重,不是倒打一耙就能洗掉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虽说官场之上,庙堂之中最忌讳这种倾家荡产的豪赌,但是咱们不得不承认,他这次应该是赌赢了,获得朱国公的青睐不谈,就连陛下现在也对这个罗悠之另眼相看,顾府留下的‘生意’,有一小半现在已经由罗府接手,若是以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小顾家’这三个名号,指日可待矣。” 赵焱撇嘴,明显是对罗悠之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却略带兴趣地询问道:“罗悠之的那个不成器儿子,据说现在也开始知耻而后勇了?” 盱眙翁点头,语气依旧淡然:“长安城里的将种子孙,或者黄紫公卿的纨绔后代,不得不说比起那些寒门士子来说,起点从来就高的多,哪怕头二十年就知道架鹰斗犬,偷香窃玉,但是只要改过自新了,最差也能获得个知耻而后勇的评价,这位罗敷罗公子,现在可宛如换了一个人一样,虽说还有些争勇斗狠在里面,但是却都是为了顾府留下的那个宅子和那位老人,不得不说,在长安城一部分老人心中,对于此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还是有几分赞扬的。” 赵焱直接伸手拈起一块不知名肉段儿扔到嘴中,一边大嚼特嚼一边不屑道:“那群老顽固和长安城的言官一样,都是空有虚名却无实干的主儿,‘我道言官不如狗,犬吠尚有鸡鸣和’,这句话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得了那群老顽固的欣赏,有个屁用,他该受排挤还得受排挤,该挨揍还得挨揍,他知耻而后勇是不错,但是却勇错了方向。” 盱眙翁举起酒杯,淡然笑道:“前些年这小子一直和顾仙佛厮混在一起,现在挨的这些揍,也算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每挨一拳,身上的纨绔气息就可以洗掉一分,这么划算的买卖,有谁不做?” 赵焱紧跟着举起酒杯,二人相视一笑后,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 顾相的影子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顶着细密如织的春雨,朱伯安带着几名随从自太白居一路打马而行,行至路程过半的时候,春雨有些加大的趋势,哪怕是披着蓑衣,身上也感觉还是有股轻微的凉意,朱伯安也不知心里在如何打算,微微放松缰绳,胯下战马通灵地打了个响鼻,慢慢放松了步伐。 朱伯安左手松开缰绳,伸出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把额前的斗笠推了推,仰首接受着春雨的洗礼,神情陶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跟随在朱伯安身后的七八骑骑术也精湛得很,在朱伯安把马速放松的那一刹那,这七八骑的马速也几乎同时降低了下来,这七八人面容肃穆甚至略显呆板,只有一名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眼眸之中略有灵气闪过,面容也是略显秀气,嘴唇略微有些薄,鼻子高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英气勃勃。 朱伯安在宽敞的大路中央尽情享受着春雨的洗礼,原本坚硬如雕塑的脸庞被这细密的春雨一打,增添了几丝人性化的灵气,良久之后,他才低下头颅,望着前方的雨帘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名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略微驱动胯下战马上前两步,比旁人领先一步,却比朱伯安落后半个马位,一看这懂事做派随手拈来,就可知这是个机灵到鬼精的人物。 中年男人嘴角含笑,伴随在朱伯安左右,却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朱伯安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头号幕僚的古怪脾气,微微活动了一下脖颈,于春雨中吐出一行凌厉的话语:“福安,你说,我这个便宜大外甥,到底有几分胜算。” 福安,有些喜气,却也有些烂俗,出现在寻常百姓家的儿郎身上自然是喜气,但是出现在这朱伯安头号幕僚身上,却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个被称作福安的男人听到朱伯安垂询之后,意料之中的笑了笑,欠了欠身低声回答道:“将军家事,属下不敢妄言。” 朱伯安难得笑了笑,他自然知道这个福安虽然才气无双,但是胆识却又比才气更强上十倍不止,每每涉及到关键问题,总有惊人之语,甚至有时言论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而吃了几次亏之后,福安也学聪明了,这点从他刚才打马而行的做派上就能看出一二来。 朱伯安环视四周,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没怎么有行人,只是偶尔会有一顶顶轿子穿行而过,也不知里面坐的是黄紫公卿,还是将种子孙。 不过这些轿子面对朱伯安这一行罕见的骑马之人之时,却是极其默契地绕路而行,既没有上前见礼,也不敢与其并肩而行。 若是一个人一顶轿子这么做,那可以说是有特殊原因在里面,但是当所有轿子都选择这个做法的时候,那这种整齐的回避之中就透露着一股子诡异在里面了。 不过这朱伯安能被皇帝赵衡称为大乾军神、天下杀神,自然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角色,区区如此小场面,自然不可能让这个大乾军神的内心起一点波澜,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脖颈,语气依然冷冽:“路上又无他人,但说无妨。” 福安微微欠身,表情玩味语气专注:“按照道理来讲,怎么也得八成以上。” 朱伯安不为所动:“我不想听按照道理来讲的话语,这些话语我从别人嘴里听了多少遍了,如今问你,当然是正想从你嘴里听到一些不按照道理来讲的话语。” 战马踩着青石板,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敲击之声,与淅淅沥沥的春雨混合在一起,凭空给这个原本就沉重的话题又增添了几分沉重的味道。 福安表情稍微凝重了一些:“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不按照道理来讲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太子手上的资源都是最多最好的,但是自古的夺嫡之争,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谁也说不清对方手里还有几张底牌,现在太子手里的底牌,以属下知道的,有三张,但是大皇子与六皇子那边,虽然现在看上去火快灭了,但是篝火余温却还在,尤其是六皇子,他之前与顾仙佛走的实在是太近了,按照顾相生前的那副德行,若说他没给顾仙佛留下几十道暗手,属下是打死都不信的,所以……” 朱伯安表情冷厉,缓缓接口说道:“所以,哪怕太子手上有着再多的资源可以利用,哪怕顾相已经去了这么多天了,哪怕顾仙佛已经被逼远走西凉了,但是只要一提到顾相这二字,一切的可能,又都变成了未知数?” 朱伯安仰起头,怔怔地看了看天地之间的那细密如织的细雨,略微有些怅然:“哪怕身死之后,能以一己之力,让整个大乾,整个天下依然既敬且畏的,恐怕只有顾相了。” 福安原本一幅玩世不恭的表情,此时说到这个话题,也已经有一些希冀和向往在里面,喃喃自语道:“是啊,顾相生前是天下文人第一人,死后三十年内,必将也会是文人第一人,就算是去了,他的余威尤烈啊。” 朱伯安转头看了福安一眼,语气难得的略带玩味:“福安,在十多年前,你也是跟随在顾相鞍前马后的,如今还在世的那一批老人里,也就你当年与顾相走的亲近,尽管八年前你主动找到我投到我的麾下,但是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你当年到底是为何放弃大好前程,放着上好现成的荣华富贵不要,奔着我这天寒地冻的北原来了?” 福安低头沉默良久,就在朱伯安以为这个谋士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福安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吐出一句话:“这里面的原因,说出来恐怕将军也不会信。” 朱伯安面无表情:“你连说都不说,为何就知道我不信?” 福安略带苦笑:“当年我跟随在顾相身边,看似风光无限,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不过是顾相的影子罢了,不论是福安,还是贵安什么的,只要顾相愿意,马上便能换一个新的出来。” 朱伯安微微一怔,疑问道:“顾相的影子?” 福安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低头,永远就看不到我。” 朱伯安沉默片刻,良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能做顾相的影子,这是多少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 生离死别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朱伯安回到朱家府邸的时候,春雨已经停了,门房早就在门口候着,看到自家主子回来以后第一时间跪倒在地把厚实的脊背递上,等到朱伯安踩着他的后背下马之后,这名门人才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禀报道老爷有请。 朱伯安表情依旧冷厉,随手解下身上的蓑衣递交到门人手中,接过另外一名门人递过来的雪白毛巾擦了擦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朱伯安与赵焱这一对舅甥心有灵犀,擦拭完脸庞之后,随手便把这一方雪白毛巾扔到门口旁边的泥泞之中。 朱家府邸墙高院深,里面九曲十八弯,规矩森严,下人之间也分三六九等,行进之间自有规矩在里面,朱伯安独身一人穿行在这朱家府邸之中,并未带一人前行,一路上遇到的上到管家,下到仆役见到朱伯安之后,均从三步之外便一掀长袍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低头问好。 朱伯安表面上表情依旧冷峻坚硬,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厌烦,自从进到这朱家府邸以后,被这高高的院墙一围起来,自己心中的厌烦更甚,里面的规矩森严冰冷,只觉得这墙高院深的朱家大院比起一座富丽堂皇的朱国公住宅,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坟冢,也更像是一架牢笼。 原本翱翔在浩瀚高空之中的苍鹰,现在突然变成了困在牢笼中的笼中雀,苍鹰虽然还活着,但是绝对是比死还难受的。 一路行至朱国公所在堂屋,朱伯安一双刀眉已经略微有些微微皱起,见到门口等候着的老管家向自己问好之时,脸上表情也有些不耐之色。 举步迈入堂屋,朱伯安这才觉得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是由于惊蛰来临春雷起的原因,朱国公难得的在床上坐了起来,倚靠着身后的两床棉被,半坐在自己床头上,身上穿着一件难得的素衣,神色上显现出来的精神气儿也比以前强了许多。 根据朱国公的吩咐,今日下人把他的床位搬到了窗户旁边,朱国公倚靠在窗户附近,把窗户打开了半扇,看着雨檐下的几盆青翠欲滴的盆栽在春雨的洗礼之下显得更加生机勃勃,朱国公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也提升了不只一点半点。 听到响动,朱国公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最得意,同时也是与自己最生分的大儿子,朱国公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柔和笑意,费劲伸出枯瘦的右手摆摆手,沙哑道:“回来啦?别站着了,先坐吧。” 朱伯安表情波澜不惊,躬身谢过父亲之后,自己在八仙桌旁边找了个座位自己一掀长袍,坐了下去。 朱国公轻轻叹了一口气:“伯安你已经七八年没回长安了吧?” 朱伯安皱眉思量片刻,轻声说道:“八年多一些了,具体多多少,我也记不清楚了。” 朱国公双眼望着屋顶那颗百年老木铸就的粗大房梁,神色怅然:“是啊,转眼就过去八年多了,八年没见为父,你……你可否坐的离父亲近一些,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朱伯安神色第一次略显慌张,右手无意识地伸手攥了攥自己的衣袍,僵持片刻之后终于低着头挪动座椅两步,来到朱国公床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等到坐下之后,朱伯安才发觉,这是近十年以来,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着自己这个已经耄耋之年的父亲,须发皆白甚至有些发黄,一副躯体从头到脚全是枯瘦如干枝的模样,双眼略有浑浊,尤其是眼睛转头之间,便有白色的眼裔浮现出来,整个人身上的死气比活人气还要重得多。 自己的父亲确实不在年轻了。 自己内心承认这个想法之后,朱伯安内心感到有种莫名的怅然。 自己原本那个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曾经与顾相扳手腕,指挥着三军人马杀入六朝古都,坑杀三万降卒,还有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敌国做质子的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在天下久负盛名的大乾毒士,如今确实已经垂垂老矣了。 朱国公半靠在棉被之中,悠然说道:“顾相曾经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说这为人父母啊,都不容易,但是为人子女,其实也不容易,父母对于子女的关系,大概就像一扇隔在生命与死亡之间的莲子,当父母在的时候,很多人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当父母离去之后,那子女就要直面死亡了。这句话说得我原先并不理解,但是现在我每天躺在床上,想的最多的就是死亡,也渐渐的明白这句话了,父母在,子女尚有来处;父母去,子女只有归途了。” 朱伯安面色怅然,很明显他能听懂自己父亲这句近似于遗言的话语所表露出来的临终之志,也能听出父亲的时日无多。若是之前他还对父亲这个大乾毒士的所作所为还有些心有芥蒂的话,现在却已经明白自己父亲的不容易了。 一句话当一百句说的,是外交辞令;一百句话当一句话说的,是箴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的,是遗言。 朱国公枯瘦的双臂撑着床板,费足了力气强撑着把自己身体完整地坐起来,伸出右手放在朱伯安骨节分明的右手之上,带着三分歉意三分怅然轻声开口说道:“伯安,你……你能不能解开衣袍,让……让为父看一下你身上的伤疤?” 朱国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句话语,这个他前半辈子一直回避的话题,这个每夜都让他在噩梦中惊醒的问题,如今竟然被他当着自己这辈子最愧疚的儿子,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房间里的静谧落针可闻。 朱国公苍老的面庞上已经浮现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闭上眼,不敢去看朱伯安此时的表情。 终于,不知多了多久的时间,朱伯安坐直身躯,上身挺拔如标枪,抬起稳定的双手,一步一步地解开了自己上半身的衣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 活着的伤疤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随着朱伯安身上的衣袍被一点一点的剥下,他身上那恐怖到极致的伤疤,终于慢慢显露在了朱国公面前。 这已经不算是人的躯体了。 从脖颈以下,朱伯安的每一寸躯体,每一寸皮肤,上面全都浮现着诡异至极,恶心到家的丑陋疤痕,这些疤痕如一只只蝗虫一般趴在他的胸膛上,臂膀上,以及肋下,腋下更各处部位,有的伤口外翻,有的伤疤至今还是血红色——按照军中老人的说法,这些伤疤还“活着”,它们与主人共生,每到阴雨连绵的日子里,这些伤疤就从睡眠中复苏过来,它们会把当年当月当日那一天自己是如何来到主人身上的经历,以一种惨烈到决然的方式,再次重现出来。 哪怕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卒此时看到朱伯安身上的伤疤,都很忍不住地感受到一股子颤栗,这与他们的勇气和胆识无关,纯粹是因为朱伯安身上的伤疤已经接近甚至超越了普通人类的极限。 而这也就能解释了,朱伯安为何会在一年四季不论严寒还是酷暑都身着全副武装的全身长衫了。 朱国公表情上有着隐藏不住的激动,他一只手支撑着躯体,另一只枯瘦的手掌带着颤抖轻轻抬起,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朱伯安身上的疤痕,泪花在自己眼角激荡,良久之后,他才颤抖地吐出三个此时看来有些无意义的问题:“还疼吗?” 朱伯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轻声说道:“早就不疼了。” 朱国公轻轻摸着朱伯安左胸胸口上的一块两寸长的触目惊心的伤疤,带着遗憾轻声说道:“当年,我把你送到左山国国都,我是绝对没有写想到你会被那群中山狼给弄成这幅样子,当日韩国大兵压境,若是没有左山国出兵……” 朱伯安反手握住自己父亲枯瘦的右手,摇摇头说道:“都过去了,不用说了,当年的事情,我很清楚,在当年的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这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合适的选择了,至于当年我……我遭受了这么多苦难,这也是因为杜如晦突然发兵攻打左山国的盟国的原因,这些我都明白。” 朱国公轻轻叹了口气,抓住朱伯安的手掌,直视着自己儿子的那一双毫无人类气息波动的秋水长眸,一字一顿道:“你真的都明白了吗?” 朱伯安冷笑一声,“我怎么能不明白?当年的杜如晦虽说手里有着半块兵符,但是若没有陛下的暗自期许,怎么可能有勇气,有机会调动十万人马连夜奔袭三百里?攻打左山国的盟国还在其次,若是我当日能死在左山国,那么不仅我朱家与左山国成了世代世仇,而且北原军还能直接由咱们朱家这个外戚,直接收归到他赵家嫡系手里,赵衡,打得果然是一个好算盘。” 听到朱伯安在自己面前直呼陛下名讳,朱国公并没有如何波动的神色在里面,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日朱国公叹气的次数比去年加起来的次数都要多。 朱伯安所言不仅一点不假,甚至还有一些不足在里面,当日杜如晦的擅自发兵,不仅仅是赵衡自己的暗自期许,更是整个赵家的暗自期许,比如当今的太子殿下赵焱。 从古至今,在和平时期每个皇室的心腹大患有很多,但是若归类一下的话,无非两个类别,一是宦官,这一部分起码目前来说还并未被赵衡乃至赵焱放到眼里,毕竟宦官专权的时代只处于一个朝代的末尾,比如千年大秦的后三百年,宦官才有着渐渐崛起的迹象,到了最后二十年,在当朝的大长秋赵高赵内寺的把持下,宦官势力才有了一手遮天的迹象,同时这也是造就了大秦如此之快走向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大秦国祚延续千年,在前三百甚至前七百年里,那些手无寸铁但是有着一肚子坏心眼的阉人不是没想过参与朝政甚至把持朝政,只是那时候的大秦刚刚从马上取得天下,武夫手中的马刀尚且流淌着鲜血,脚上还踏着敌国将士的头颅,以这些大老粗泥腿子的德行,自然不介意亲自出手再砍下几名宦官的脑袋,那些宦官很聪明,或许是因为身上少了一点什么东西的缘故,比别人更怕失去些更珍贵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银子,比如……生命。 赵衡父子担心的既然不是宦官,那自然就是外戚了。 尤其是赵焱,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的手腕比起自己老子来差了太多,朱家这颗大树实在太过根深蒂固,并且巨大的根系在地下盘枝错节,不知道背后牵扯着多少利益集团在其中,而且更让赵焱揪心的是,这个朱家还和顾家不一样,顾家不管怎么说,都是外人,赵衡乃至赵焱都可以在对其万般宠爱的同时把其暗地里打压成朝堂的公敌,朝堂上的黄紫公卿说到底,还是靠着赵家吃饭的,自然也会跟着赵家手里的笔杆子走,但是朱家就不好办了,一是北原军当时被天下人戏称为“朱家军”,朱家的青年才俊在北原军扎根的实在太多,这也就意味着赵家无法从武力这一途经上对朱家做些什么手脚,二来,朱家的家主,整个朝堂的定海神针,从小奉行的便是黄老之学,清静无为这四个字在他手心里被玩出了万般花样,自朱国公以下的朱家年轻人,在军中的尚且不谈,单单是在朝堂之中的,也是对这四个字封为圭皋,这一点是最让赵焱烦心的:不论对错成败,你只要做,总能挑出毛病来,哪怕你胜了,哪怕你对了,但是没人是完美无切的,鸡蛋里挑骨头,那可是任何一个当权者的看家本事,但是你老朱家占用着如此大的一块上好地皮,却什么都不做,那你让我怎么办? 杜如晦当初私自发兵,但是手里却只有半块虎符,那他到底是怎么从高手如云防卫周密的大乾皇宫里得来的剩下半块虎符? 原因谁都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胆量说出来。 因为从皇宫里偷出半块虎符来的人,也姓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 回光返照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随着朱伯安身上的衣袍被一点一点的剥下,他身上那恐怖到极致的伤疤,终于慢慢显露在了朱国公面前。 这已经不算是人的躯体了。 从脖颈以下,朱伯安的每一寸躯体,每一寸皮肤,上面全都浮现着诡异至极,恶心到家的丑陋疤痕,这些疤痕如一只只蝗虫一般趴在他的胸膛上,臂膀上,以及肋下,腋下更各处部位,有的伤口外翻,有的伤疤至今还是血红色——按照军中老人的说法,这些伤疤还“活着”,它们与主人共生,每到阴雨连绵的日子里,这些伤疤就从睡眠中复苏过来,它们会把当年当月当日那一天自己是如何来到主人身上的经历,以一种惨烈到决然的方式,再次重现出来。 哪怕任何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卒此时看到朱伯安身上的伤疤,都很忍不住地感受到一股子颤栗,这与他们的勇气和胆识无关,纯粹是因为朱伯安身上的伤疤已经接近甚至超越了普通人类的极限。 而这也就能解释了,朱伯安为何会在一年四季不论严寒还是酷暑都身着全副武装的全身长衫了。 朱国公表情上有着隐藏不住的激动,他一只手支撑着躯体,另一只枯瘦的手掌带着颤抖轻轻抬起,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朱伯安身上的疤痕,泪花在自己眼角激荡,良久之后,他才颤抖地吐出三个此时看来有些无意义的问题:“还疼吗?” 朱伯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轻声说道:“早就不疼了。” 朱国公轻轻摸着朱伯安左胸胸口上的一块两寸长的触目惊心的伤疤,带着遗憾轻声说道:“当年,我把你送到左山国国都,我是绝对没有写想到你会被那群中山狼给弄成这幅样子,当日韩国大兵压境,若是没有左山国出兵……” 朱伯安反手握住自己父亲枯瘦的右手,摇摇头说道:“都过去了,不用说了,当年的事情,我很清楚,在当年的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这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合适的选择了,至于当年我……我遭受了这么多苦难,这也是因为杜如晦突然发兵攻打左山国的盟国的原因,这些我都明白。” 朱国公轻轻叹了口气,抓住朱伯安的手掌,直视着自己儿子的那一双毫无人类气息波动的秋水长眸,一字一顿道:“你真的都明白了吗?” 朱伯安冷笑一声,“我怎么能不明白?当年的杜如晦虽说手里有着半块兵符,但是若没有陛下的暗自期许,怎么可能有勇气,有机会调动十万人马连夜奔袭三百里?攻打左山国的盟国还在其次,若是我当日能死在左山国,那么不仅我朱家与左山国成了世代世仇,而且北原军还能直接由咱们朱家这个外戚,直接收归到他赵家嫡系手里,赵衡,打得果然是一个好算盘。” 听到朱伯安在自己面前直呼陛下名讳,朱国公并没有如何波动的神色在里面,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日朱国公叹气的次数比去年加起来的次数都要多。 朱伯安所言不仅一点不假,甚至还有一些不足在里面,当日杜如晦的擅自发兵,不仅仅是赵衡自己的暗自期许,更是整个赵家的暗自期许,比如当今的太子殿下赵焱。 从古至今,在和平时期每个皇室的心腹大患有很多,但是若归类一下的话,无非两个类别,一是宦官,这一部分起码目前来说还并未被赵衡乃至赵焱放到眼里,毕竟宦官专权的时代只处于一个朝代的末尾,比如千年大秦的后三百年,宦官才有着渐渐崛起的迹象,到了最后二十年,在当朝的大长秋赵高赵内寺的把持下,宦官势力才有了一手遮天的迹象,同时这也是造就了大秦如此之快走向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大秦国祚延续千年,在前三百甚至前七百年里,那些手无寸铁但是有着一肚子坏心眼的阉人不是没想过参与朝政甚至把持朝政,只是那时候的大秦刚刚从马上取得天下,武夫手中的马刀尚且流淌着鲜血,脚上还踏着敌国将士的头颅,以这些大老粗泥腿子的德行,自然不介意亲自出手再砍下几名宦官的脑袋,那些宦官很聪明,或许是因为身上少了一点什么东西的缘故,比别人更怕失去些更珍贵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银子,比如……生命。 赵衡父子担心的既然不是宦官,那自然就是外戚了。 尤其是赵焱,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的手腕比起自己老子来差了太多,朱家这颗大树实在太过根深蒂固,并且巨大的根系在地下盘枝错节,不知道背后牵扯着多少利益集团在其中,而且更让赵焱揪心的是,这个朱家还和顾家不一样,顾家不管怎么说,都是外人,赵衡乃至赵焱都可以在对其万般宠爱的同时把其暗地里打压成朝堂的公敌,朝堂上的黄紫公卿说到底,还是靠着赵家吃饭的,自然也会跟着赵家手里的笔杆子走,但是朱家就不好办了,一是北原军当时被天下人戏称为“朱家军”,朱家的青年才俊在北原军扎根的实在太多,这也就意味着赵家无法从武力这一途经上对朱家做些什么手脚,二来,朱家的家主,整个朝堂的定海神针,从小奉行的便是黄老之学,清静无为这四个字在他手心里被玩出了万般花样,自朱国公以下的朱家年轻人,在军中的尚且不谈,单单是在朝堂之中的,也是对这四个字封为圭皋,这一点是最让赵焱烦心的:不论对错成败,你只要做,总能挑出毛病来,哪怕你胜了,哪怕你对了,但是没人是完美无切的,鸡蛋里挑骨头,那可是任何一个当权者的看家本事,但是你老朱家占用着如此大的一块上好地皮,却什么都不做,那你让我怎么办? 杜如晦当初私自发兵,但是手里却只有半块虎符,那他到底是怎么从高手如云防卫周密的大乾皇宫里得来的剩下半块虎符? 原因谁都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胆量说出来。 因为从皇宫里偷出半块虎符来的人,也姓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 老狐狸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朱国公挣扎着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半坐在床榻之上,面对朱伯安的一副苍老面容上的精神头都不能算是老年人特有的精神矍铄为了,而是有些精神奕奕,朱伯安古井无波的脸庞之上有些不忍和无奈神色,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现在别说时日无多,在这世上剩下的时间恐怕要以时辰来记了。 犹豫了片刻,朱伯安还是开口低声说道:“要不……我把咱朱家人都叫过来?” 朱国公摆摆手,摇头道:“都交过来干嘛?看你老爷子这幅风烛残年的衰老模样?等到我双眼一闭,大家伙儿再一块趴在窗前痛哭流涕?咱朱家家大业大,也能算得上人丁兴旺,可是谁不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个说辞啊,所以现在在咱这个朱家大树底下乘凉的,有真心盼着咱朱家好的,当然也有盼着老头子我,快点闭眼的,你把他们叫过来干啥?比谁的嗓门大呀?” 朱伯安轻轻扯动嘴角笑了笑,然后又只觉一阵恍惚,他都忘了多长时间没有听到父亲如此跟自己说话了。 朱国公躺在床榻之上,继续娓娓道来:“你老爷子在的时候啊,咱们朱家是把清静无为这四个字封为圭皋,人手一部《老子河上公章句》,但是等老头子我一闭眼,都不等葬礼办完,这一群小家伙儿们,就得各怀鬼胎了,别看咱朱家现在这一棵大树还算是枝繁叶茂,但是之前为咱家挡风的顾家可是已经倒下去了,要是朝堂之上但凡起什么风浪,首当其冲的,可是咱们朱家了。别看咱老朱家现在还算有点家底儿,但是若是真搅到这些风浪里边去,若是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掌舵的,咱老朱家经不起几次风浪,就得和老顾家一个德行。” 朱伯安也是神色怅然,轻声吐出一句话:“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了。” 朱国公点点头,神色略有自豪:“你老爷子我白手起家,这一辈子什么没经历过?小时候没吃没穿,差点饿死,好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天爷饿不死……饿不死什么来着?哈哈哈,反正小时候就这么过来了,再大一些的时候呢,天底下就乱了,为了活命,东奔西走,光被抓壮丁就抓了三次,所幸最后一次是被咱大乾抓来的,这不,赤手空拳的,一步步给你们这些后代置办下这么一些产业,不容易吧?” 朱伯安重重点头,心悦诚服:“不容易!相当不容易!普天之下能做到父亲这一步的,最多不超过五人。” 朱国公自豪地笑了笑,现在他精神头儿非常好,所以话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伯安啊,家大业大,就意味着咱肩膀上的担子,也比旁人重了一些,咱们这些朝堂上的黄紫公卿,搁在二十年之前,哪个不是泥腿子?现在为嘛能如此锦衣华食,钟鸣鼎食?那是因为咱靠着赵家吃饭哪,可是咱下面这些人,朱家人也好,咱的门人也好,可是都靠着咱吃饭哪,所以伯安,你记着,只要咱不砸了他们的饭碗,那咱们手往哪里指,他们就往哪里冲,但是你要是真砸了他们饭碗的话,那么你就一砸砸个彻底,不仅要把他们的饭碗砸掉,还要把他们的脊梁砸断,手脚砸断,要不然等他们回过头来,咬你这一口,比咬谁都狠。” 朱伯安沉默片刻,旋即苦笑道:“父亲,伯安就是一介武夫,你把这些说与伯安听,无异于对牛弹琴,伯安是一块朽木,雕琢不得,父亲若是……若是想托孤,我这就出去,便把……” 朱国公握住朱伯安的手突然用力,表情略微有些狰狞:“谁都不行!只有你,只有你能扛起咱朱家这面旗!你现在回来,这是天意,老天不让咱们朱家就这么倒下去,你若是再推脱,你爹我,就算闭上眼了,也走不安心,到了地下,我怎么去见我爹,我爷爷?” 朱伯安与朱国公僵持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说道:“那父亲你说便是,我听着,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朱国公缓了缓,刚才那一记情绪波动耗费了他不少的精力,就好比一支快要燃烧到底的烛火又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明一样,别看耀眼,但是对烛火本身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长长出了一口气后,朱国公轻声吐出一句话:“陛下……陛下身体快不行啦。” 朱伯安双目圆睁,这句话虽然只有寥寥十余字,但是若是真传将出去,那将会对大乾朝堂造成一副不可挽回的震荡。 最主要的是,从来没有人,没有任何人传出个这么一个消息,不论是负责陛下龙体的太医,还是负责检验药渣的小内寺,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意思都是陛下身体至少在五年内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朱伯安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心乱如麻,这陛下身体怎么就快不行了呢?上个月他还刚刚去京郊马场狩猎,一箭射穿了一只锦鸡的脖颈,昨天他还用了一大碗米饭,大朝会之上,英气勃勃指点江山,怎么会就突然不行了? 但是这句话是从自己父亲嘴里说出来的,是从大乾的定海神针嘴里说出来的,所以就算再不可思议,朱伯安也会选择相信。 过了良久朱伯安才缓过劲来,苦笑道:“这……这可真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若是让……让这个消息传出去的话,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大乾,肯定就乱了,现在这三位夺嫡的皇子,从来没有设想过会如此之快的便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上。” 朱国公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再次睁开眼睛之时里面已经是寒意凛然:“赵衡虽说谈不上大智近妖,但是绝对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其实三年前,他的身体状况已然江河日下,现在他之所以能继续死撑着,不过是因为他一直在暗地里服食‘五石散’罢了,这个东西被一些不学无术招摇撞骗的道家骗子称呼为圣药,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一份透支身体潜力的毒药罢了,赵衡就算有着天下至宝调理,最多三年,也就是他的时限了。” 朱国公看了朱伯安一眼,语气缓和了一些,“傻孩子,你也不想想,若是他身体并无大碍,上个月为何要不顾群臣反对硬要去京郊马场狩猎?为何每顿饭都要让如此多的内寺服侍?赵衡可是一个铺张浪费,肆意妄为之人了?你们之所以没得到消息,就是因为你们的眼睛被自己遮住了,谁规定陛下得病就一定得是太医瞧了?谁说陛下的药就一定是太医熬了?” 朱伯安先是一怔,然后恍然大悟,最后心悦诚服。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 顶梁柱走了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朱国公活动了一下脖颈,有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响动如同数十年没用用过的木质机械,声音有些让人牙酸的瘆人感觉,从这一阵响动里传来的是一阵尘埃与历史的厚重,就连朱国公本人都记不得自己上次如此轻快的活动躯体是什么时候的感觉了。 朱伯安轻轻把自己的手从父亲干枯的手掌中抽出来,走到八仙桌旁边摸了摸桌子中间的紫砂壶,茶水是老管家刚刚换上的,尚且温热,朱伯安便给父亲倒了一杯普洱茶,服侍父亲轻轻喝了两口之后,然后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父亲床边,捧着茶杯继续听父亲诉说。 用过茶水之后,朱国公此时的神态稍微好了一些,看了看窗外那几盆生机勃勃的清脆植物一眼,并没有回头,而是低声诉说道:“赵衡之所以把这个消息封锁的这么严密,正是因为他自己还犹豫不决,到底该把皇位留给谁,而采取怎么留的方式,才能让赵家整体的实力受损小一些,太子是他儿子,大皇子就不是了?六皇子就不是了?自古以来的夺嫡之战那都是惨烈无比,这看不见的刀子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原本的国之栋梁,不过有个很有趣的事情,为父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自古以来啊,这夺嫡之战的惨烈程度,都是与有资格夺嫡的皇储人数有关,不过恰恰相反的是,参与夺嫡的皇储越多,战况就越缓和;而参与夺嫡的皇储越少,战况就越惨绝人寰!” 朱伯安沉默片刻,过了好一会才想明白父亲话里意思,开口试探性的说道:“人数越少,越没有和谈的可能?” 朱国公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赞赏,笑眯眯道:“伯安说的没错,夺嫡向来是生死之战,胜者为王,败者……连为寇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有多数皇储参与夺嫡,那么人数越多,其中的变数也越大,不论胜败,自然就可以从中调解一番,夺嫡落败的那一方,最不济也能到偏远地方分封一个藩王,虽然没多少实权,但是好歹一生也能衣食无忧,落个善终啊。” 朱伯安感慨一笑,轻声道:“身为一个皇子,胜者为王,落败的一方若是能落个善终,那也算是最好的下场了。” 外面刚刚放晴的天空又有一些阴雨连绵的趋势,凭空闪过两声春雷,细密如牛毛的雨丝便又开始飘起来了。 朱伯安站起身来,探出手臂轻轻把窗户合上,但是朱国公却伸出枯瘦的手臂轻轻阻拦住了朱伯安,摇摇头,脸上是近乎疲惫的笑容:“行啦,最后一天啦,就让你老爷子看看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吧,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了,自己也不记得多少年没有闻过春雨的味道,听过惊蛰的雷声了,原本啊,我以为我去年冬天就该到阎王爷那里去喝喝茶聊聊天了,但是没想到还能熬到今年冬天,赚啦,赚大发啦!” 朱伯安在父亲的示意下坐回床边,虽然朱国公说的云淡风轻,但是朱伯安此时却是心中五味陈杂,眼神之中悲痛之色溢于言表。 朱国公长长出了一口气,语气之中虽然虚弱无比,但是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一股子难得的豪气:“不用悲恸,你爹今年九十三啦,八十就算喜丧,这么算下来,我还白赚了十三年哪,哈哈,顾淮那个老狐狸,生前再能算计,现在不是照样没活过你老子?从这一点上来说,顾淮不如我。” 朱国公开怀大笑,良久笑毕之后,眼神之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看着窗外的天空,轻声说道:“你娘,在下面等我三十多年了,我要是再不下去,她恐怕就急了,她这人啊,什么地方都好,就是脾气太过火爆了一点,在你爹是一个街头青皮的时候,你娘见到我不争气的模样,每日是非打即骂,而等你爹我傍上大乾这颗大树以后,也算是小有成就了,麾下有那么三四十个青瓜蛋子听你爹调遣,但是你娘还是那个老样子,在外人面前,对我举案齐眉,给足了我面子,但是但凡一回到家,又是和以前一样!你娘在的时候啊,我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每天都是葡萄架子倒了,但是现在你娘去了,这三十年里,我还真感觉自己过得,不如之前安生了。” 朱国公的语气很平缓,甚至有些不喜不忧在里面,仿佛是在诉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但是朱伯安却从自己父亲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不同的意味,那一刻,他的所有情绪终于突破了那二十年来都不曾涉及的临界值,五味陈杂中,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两行热泪悄无声息地在眼角滑落下来。 朱国公伸出枯瘦如老树的右手,替朱伯安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笑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你哭什么呀,堂堂的大乾军神,天下杀神,怎么跟个小女人一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没事儿,不跟你说过了吗,你老子我这算是喜丧,赚着了!可别让你爹我走的不安心。” 朱伯安勉强笑了笑,轻声开口道:“是啊,这些道理谁都明白,我也明白,但是落到自己身上以后,就不行了,该难受还是难受,该悲伤还是悲伤,控制不住的。” 朱国公伸出软弱无力的双手捏了捏朱伯安结实如岩石的臂膀:“控制不住也得控制住,以后咱老朱家就得靠你当家了,作为一个当家人,看似风光无限,但是谁背后吃得苦,谁自己知道啊,悲伤啊,难受啊,这些东西,不管你喜不喜欢,作为一个当家人,你是没权利拥有的。” 朱伯安叹了口气,低声讲道:“这个家,爹你当了这么多年,我骤然接过来,我对这种事儿可是一窍不通,恐怕……恐怕我当不好啊。” 朱国公不以为然地撇嘴笑了笑:“这种事儿,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啊,想想你爹年轻的时候,咱老朱家,有多少次被我折腾地差点就一下跌泥坑里起不来了,但是这多少次就是差这一点,咱老朱家便又能东山再起了,所以啊,别怕,咱老朱家本来就是你老子白手起家打下来的,就算你折腾光了,那也是天经地义的,老子打天下,儿子给败光了,这也属于情理之中的。” 朱伯安看着自己父亲的生机越来越微弱,话语里的托孤意味也越来越明显,张了张嘴,有些话想说,但是还没有说出来。 朱国公瞳孔略微有些涣散,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一字一顿说道:“我走之后,消息只要一传出去,朝堂之上肯定会震动不已,咱老朱家若是能撑过这一次去,那以后定然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若是撑不过这一次去,那咱以前拥有的一切,最终肯定都会被赵家收回去,你爹在的时候,咱老朱家的一切,都是赵家给的,想收回去了,就收回去;但是等你爹去了,咱老朱家要是还能屹立不倒的话,那咱老朱家的东西,就是自己得来的。” 朱国公缓了一口气,语气越来越微弱:“太子……太子是咱老朱家的所有赌注了,从咱掺和进夺嫡之间的那时候起,就意味着,咱要不然就通吃四方,要不然就一败涂地,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赌局,不可能提前抽身的,儿子啊,我知道要委屈你了,咱老朱家的担子压在你肩膀上,还得让你面对那个人,但是到了咱这个地步,有些事情,不是咱所想便能做的,委屈你了啊,儿子。” 朱伯安抿了抿嘴唇,握住朱国公的手腕,静静感受着自己父亲最后的一丝生机,却并未有任何言语。 朱国公仰首,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冲着半空喃喃自语笑了笑,过了片刻功夫后,才转过头,看着朱伯安慢慢说道:“你老爹我知道,你从小喜欢征战杀伐,因为沙场之中那是男人最终的归宿,你也习惯了用力量,用拳头,用北原刀来解决问题,小的时候你一直跟我说政治是肮脏的,但是今天你爹告诉你,政治一点都不肮脏,这是这个天下的人为了解决最难解决的问题所采用的最有效率的办法,所谓的肮脏,只不过是一些有野心没能力的人给自己找出来的借口罢了,而你,我的儿子,你是有能力没野心,只要你想,你以后在政治上达到的建树,肯定比在沙场上要高的多!” 朱国公面色黯淡,死气沉沉,尝试着抬了抬手臂,但是剩下的力气却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臂膀,他只好把手放下,脸上流露出释然,最后吐出一句话:“你爹去找……找你娘啦,这世上的烂摊子,就……就交给你收拾啦,别怨爹,爹是真累了,你看……你看天都黑了,满天星斗人睡也,你爹……走啦。”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以后,九十三的朱国公终于说完了他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做完了他手上的最后一个动作,完成了他最后一个眼神。 此刻,大乾庙堂的定海神针,老朱家的顶梁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有容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顾仙佛自破庙之中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百战山的江湖游侠儿已经于昨夜深夜悄然离去,百战山的大当家徐有容应该是知道自己做的什么买卖,虽然没有说破,但是字里行间都已经显露出来了,而顾仙佛扮演的则是一个放荡公子哥儿的形象,听到徐有容的暗示,便可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跟着他们一块前行了。所以昨天夜晚徐有容带着一群人告辞的时候,顾仙佛尽力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出来,然后把腰间的一枚普通玉珏摘下来送到了百战山的大当家徐有容手里,嘴里说着是感谢徐山主这么些天来对他的照顾,但是实际上他是知道那个姓肖的打得什么主意,这倒马关距离玉门关不远,当初自己收下白起这伙子马贼势力以后,到达西凉以后,除了派遣人手给他们送过几次军备和粮饷以外,并没有对他们做一些指令,这次借着徐有容这一伙子人,顾仙佛也想看看,白起这个玉门关三十二岭共主,自己无心插下的这一棵柳枝,是否真的会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 顾仙佛独自走出破庙,之前他独自一人撂下威远镖局的车队,自己一个人提前走到了这破庙里,原本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静静心想想事情,打算打算到了无冢城哪里该怎么办,但是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百战山这一伙子人。 百战山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在西凉这边只是一个三流的小帮派,但是从上到下,该有的派头都有,该有的架子也都有,甚至该有的勾心斗角,该有的欺上瞒下,在这个三流小帮派里一个不缺,不过看他们做的这个从草原到中原的走私买卖,八成是跟着周家吃饭的,周家在为人处世上虽说不算霸道,但是在走私这一块上,却基本是霸占了整个西凉百分之八十的买卖,不论是草原的虎皮兽骨草药,还是中原特有的衣物农具丝绸陶器,草原与大乾的整个交易中,周家占了八成。 提起周家,顾仙佛又是轻轻一叹,周家原本是自己本来打算要对付的第一个敌人,这个设计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最合理也是最理性的选择,但是如今却要突然转变了,当然不是因为周青这个傻姑娘的原因,而是卫小凤告诉了自己一个秘辛,那个秘辛尺度之大,饶是以顾仙佛身经百战的粗壮神经,也是经历了不短的时间才接受了,若是旁人给顾仙佛说,顾仙佛是打死都不信的。 倒马关附近的气候微微有些凉意,虽说现在就已经过了惊蛰了,但是倒马关这儿还未感受到春日特有的暖意,大乾之中气候最差的是西凉,一年只有两季,一个夏一个冬;西凉气候最差的,是以玉门关为中心的三十里地域,外人不会理解这儿的风沙如刀,西凉人们都说玉门关这儿的春脖子短春脖子短,春天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只有玉门关乃至倒马关这儿的人才知道,哪里有春脖子了?过了冬天就是夏天了,这里的小孩儿就根本没见过春天。 顾仙佛在门外瓦罐里取出昨夜剩下的清水简单的盥洗之后,便回到破庙里面,这里面有昨夜徐有容特意为顾仙佛留下的早饭,说是早饭,也不过是在篝火余烬的一个瓦罐里留着的一面大饼和半斤熟牛肉。 顾仙佛小心翼翼地打开瓦罐,或许是因为在篝火余烬里保温的缘故,这瓦罐里面的面饼和牛肉都是温热的,顾仙佛取出早饭,摆在自己面前,然后从另一个瓦罐里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杂汤,俯下身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就感觉自己从鼻腔到胃部的所有细胞全部被这一口带着山林果木清新的香气给唤醒了,端起海碗就唇,轻轻抿了一口,感受到这数种香气混合在一起的牛杂汤经过口腔,食道慢慢流到自己胃部,放下海碗便满足地呀了一声,只感觉世间美味在此时此刻足矣。 就在此时,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句中气十足的话语:“这牛肉汤还真感觉不错,我在一旁闻着,都感觉口水要流出来了。” 顾仙佛此时此刻,脖颈后面的汗毛真真切切地竖起来了。 就算他现在内劲尽失,就算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也从来没有过现在的感觉,竟然被一个人给摸到了自己身边,而且若不是人家出声的话,自己还到现在完全不知? 顾仙佛尽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狂跳,把僵硬的身体悄悄柔和了一些,然后带着三分柔和笑意慢慢地把身体转过去,此时顾仙佛才赫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甚至可以算是魁梧的老人正与自己在草席之上并肩而坐,这个老人一身简单的麻布粗衣,虽然衣服有些破旧甚至上面还有着些许的补丁,但是这身衣服这十分干净,头发银白,但是胡须却被处理得异常干净整洁,只是一双眉毛垂下来之后却有些遮蔽住他的双眼,而且这个老者眉毛末端都已经有些微微发黄,这确实是出卖了他的年纪。 这个老人面相谈不上慈祥,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坏人嘴脸,五官端正,双眼之中丝毫没有老年人所该有的迷茫和混沌,而是瞳孔深处有着年轻人所特有的明亮,甚至是明亮到了骇人的地步。 顾仙佛看到这个老人的第一时间心里就有一种直觉,这个老人肯定不是坏人。 虽然顾仙佛现在已经能和身经百战的老狐狸打对手戏,他也知道现在不应该再去相信什么直觉,但是这个直觉就是如此突兀地浮现出来了,而且这直觉感觉之强烈,让他自己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这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此时脸上正挂着和善诚挚甚至讨好的笑容,一边搓着手一边看着顾仙佛,准确的说是看着顾仙佛手里的牛杂汤和面前的早饭。 顾仙佛勉强笑了笑,强颜欢笑道:“老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顾某都没有发现,若是早知道老先生过来,顾某就让人多准备一点早饭了。” 老先生呵呵一笑,一边搓着手一边笑道:“嗨,我知道自己登门太突兀了,可是老头子我这些天被俗事缠身,好久都没有正经地吃一顿饭了,今天一觉醒来,突然闻到这一股香味扑鼻,这不就不请自来了嘛,还希望顾公子,不要介怀啊。” 虽然嘴上说的道貌岸然,但是这老者伴随着自己说话之时眼睛却一直直直地盯着顾仙佛面前的早饭,就差把口水挂在嘴边了。 一听这老者说话,顾仙佛便把这老者的底子摸了个三分,这老者应当是个实力不错的游侠,一辈子都在江湖上飘摇了,临老还是舍不得退出这个江湖,所以顾仙佛此次应当是跟这个老者偶遇,看来偶遇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一顿早饭了。 这原因听起来有些稀奇古怪,但是在这江湖之上,妙处就妙在有些事情,它的产生与结束都是稀奇古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宗师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顾仙佛豪爽一笑,直接拿起瓦罐里面的面饼,这面饼是徐有容一伙人带来的,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也不是出自于名家酒楼之手,不过是山村妇人用自家麦子擀制出来的乡下大饼,但是和牛肉放在一起焖了一晚上之后,这热腾腾软绵绵的面饼里也沾染上了一丝牛肉的味道,再加上自身特有的小麦香气,也怪不得那粗布麻衣老者能被这味道吸引着厚着脸皮过来了。 这张面饼是徐有容留下的最大的一张,足足有一斤三两左右,顾仙佛拿起面饼之后一分为二,又在瓦罐里捞出几块香嫩的熟牛肉夹在面饼里,直接就递交到了麻布老者手里。 麻布老者明显很受用顾仙佛的豪爽态度,当下自己也是哈哈一笑,伸出粗大的手掌直接接过面饼,刚刚入手就迫不及待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面饼混合着牛肉刚刚入嘴,麻衣老者便微微一怔,然后脸上便是一副极其陶醉的模样,似乎嘴中咀嚼着的是什么人间美味一样。 顾仙佛刚刚留意了这名老者用来接面饼与牛肉的右手,手掌宽大,骨骼脉络分明,虽然长期在外漂泊,但是手指指甲却都修饰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缝里并没有一丝泥垢,而他的手掌上虽然遍布老茧,但是虎口之上,指缝之间并没有格外的老茧或者肌肉,也就是说,从他的手掌之上别说看出此人到底是使用什么兵器,就连是练的外家还是内家都看不出来。 顾仙佛也没有深究,毕竟江湖之上的奇人异事实在太多了,今日与这个麻衣老者相见也算是千里有缘,两人也算是脾气秉性能对上胃口,这种涉及到隐私的问题也就不要多涉及了。 灰衣老者用饭的速度极慢,似乎并不单单是在填饱肚子而是在享受用饭的整个过程,神色如痴如醉,面目坦然,一看便是个讲究人物。 顾仙佛一边替老者盛牛杂汤,一边笑着开口说道:“老先生,您用饭的模样,还真是赏心悦目,一道普通的面饼夹牛肉,愣是让您吃出了酒楼硬菜的味道。” 麻衣老者慢斯条理地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这才不屑笑道:“那酒楼客栈里面的厨子做得饭菜算个屁,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东西,吃多了味同嚼蜡,连续吃更是没劲,只有这些在外面吃的东西,才有他们食材各自的味道,比方说这牛肉和面饼,这牛肉肯定是老黄牛,肉质都有些粗粝了,唉,有些地方的风俗啊,就是不吃下地牛,这个说法确实有道理,幸亏这牛肉杀之前没让我瞧见,要不然我怎么都不能吃这一顿;再说这面饼啊,也算是地道的小户人家做出来的东西,味道都别有一番风味,比酒楼里做出来的精粮馒头好吃多了。” 顾仙佛摇头而笑,把手里的牛杂汤递给麻布老者,呵呵笑道:“老先生您对于这吃的还真是有讲究,能把一样米吃出百样味道来,我父亲生前曾经说过,这些对吃的有心思的人,那都是对生活有情趣的人,人无癖好不可交啊,看来老先生也算是一个有癖好,有意思的人了。” 麻布老者接过顾仙佛递过来的牛杂汤,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抬起大拇指赞叹道:“这牛杂汤做得讲究,味道正好,小兄弟你原汤化原食,也是够讲究的。” 顾仙佛这才自己拿起自己的面饼和着牛肉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讲究个啥,出门在外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顾某可无法与老先生比,老先生是闲云野鹤,一生潇洒,而顾某就是一介俗人,每天俗事缠身,难得这几天忙里偷闲地跑出来一个人看看山水,连这顿早饭都是别人施舍给顾某的,顾某这次拿出一半请老先生吃饭,也是借花献佛啊。” 灰衣老者扯下一小块面饼递到嘴里,缓缓说道:“小兄弟这就开始试探老头子的来历了?哈哈哈,别紧张,这是人之常情嘛,老头子姓王,名字自己也都记不清啦,在这个江湖上飘了这就么长时间,有好也有不好,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啦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今天过来,就是想蹭你一顿饭吃,顺便,看看自己之二十多年前种下的那棵树,长得怎么样啦。” 顾仙佛皱眉,在心里深思熟虑良久,却还是没有搜索到关于这个姓王的奇怪老者的任何信息,只好摇摇头,扯开话题道:“今日顾某遇到王老先生,也是顾某的荣幸,江湖之上嘛,恩恩怨怨的,大部分都不知起源于何处,亦是不知在何处终结,现在这顿饭吃得差不多啦,顾某就要先行告辞啦。” 灰衣老者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最后一块面饼轻轻放到嘴里,一边慢斯条理地咀嚼着一边笑着说道:“你要是能这么走了,那就好啦,老头子也就不用特意再跑一趟了。” 顾仙佛端着牛杂汤的双手凝固在半空之中,后背汗毛瞬间竖立起来,一颗心脏砰砰直跳,他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把手中的牛杂汤放下,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放到了小腿旁边,脸上还是镇定自若:“老先生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特意为顾某而来?顾某可不记得,再这前二十年里,有得罪过老先生的地方。” 麻布老者伸出手掌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麻布粗衣上的褶皱,摆摆手气定神闲道:“行啦行啦,顾小子你先坐下,老头子特意是为你过来的不假,但是却不是想要对你做些什么,你把手拿回来吧,你小腿上绑着的那个盒子,是你最后的一道防身利器吧?收回去收回去,别再伤着自个。” 随着麻布老者每说一句话,顾仙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了最后他索性便把手从小腿上拿了回来,他知道这个看不清深浅的麻布老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同时,他虽然看不清这个老者的深浅,但是他知道,若是这个老者真对自己有歹意,那么就自己手上的资源来说,自己是应该没有反抗能力的。 顾仙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就像之前的直觉一样,明明不知道原因在哪里,但是却还是坚信这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返璞归真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顾仙佛沉吟片刻,最终坐直身躯,平心静气道:“王老先生可知道顾某到底是何许人也?” 麻衣老者端起牛杂汤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随意地说道:“知道知道,顾小子嘛,你出生的时候,老头子我还去看过你哪,一转眼,就长这么大喽。” 麻衣老者虽然嘴里说着感慨,但是喝汤的动作却是比谁都快,转眼间,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杂汤便都进了他的肚子里,而他却跟没事人一样,挽了挽袖口,弯腰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牛杂汤,往瓦罐里望了一眼后才笑着说道:“顾小子啊,这牛杂汤不错,就是量太少,一个人喝还是绰绰有余,但是两个人分,那就不够喽,你要是再不喝,那可别怪老头子没给你留啊。” 顾仙佛自然听出了这个麻衣老者的言外之意,轻咳一声轻声说道:“牛杂汤虽能暖胃,但是却不能多喝,任何事情,物极必反,有阴必有阳,有盛必有衰,正如道家所说:‘以有形克无形,以有相克无相,以柔克刚,刚亦可以制柔,外事玩物,皆有道法’,大概讲的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麻衣老者摇头而笑,感叹道:“伶牙俐齿的小子,你还真和顾淮那个后生不一样,真不知道顾淮这根沉默寡言的木头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顾淮那个后生? 顾仙佛心中微微一惊,但是想到这个麻衣老者已经是满头银发,看这模样怎么也得人生七十古来稀了,从他嘴里叫自己父亲一句后生,还真不过分。 顾仙佛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您……认识我父亲?” 麻衣老者开怀大笑:“何止是认识啊,老头子与你父亲,既算酒友,亦算棋友,还算是一个忘年交,难道顾淮那个后生从来没给你提过我?” 顾仙佛皱眉,喃喃自语道:“先父的酒友倒是不少,但是却都是三杯就倒的酒量,酒品也不咋地,先父知道自己不能喝酒,酒品也不好,幸好有自知之明,从来不与比自己酒量好的人一块喝酒;至于这棋友,大部分亦是臭棋篓子,连对弈规则都搞不明白,更别提什么当年在瘦湖旁边与祁钺祁祭酒,啊不对,现在是祁阁老了,与祁阁老当年在瘦湖旁边当湖对弈的风采了。” 说到这里,顾仙佛抬起头看了麻衣老者一眼,眼神略带古怪。 麻衣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重重把手里海碗往地上一顿,怒道:“放屁!谁酒品不行?谁是臭棋篓子?这也是顾淮这小子比老头子先走一步,要不然老头子非得好好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下棋,什么才是真正的喝酒!” 随着麻衣老者把海碗往地上深深一顿,顾仙佛只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发凉,脖颈后面的寒意似乎要冲破肌肉和骨骼,直击灵魂深处。 顾仙佛慌忙欠了欠身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解释道:“老先生莫生气莫生气,我就是随口一说,再者说了,这个世界上鹤立鸡群者总有之,先父在那群不成器的酒友棋友里,总能有一两个拔尖的,王老先生,您肯定就是拔尖中的拔尖啊。” 麻衣老者这才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不再像方才那样臭着一张脸苦大仇深了。 但是顾仙佛身后那个如芒在背的感觉却还是依然挥之不去,相反现在还有些加重的趋势在里面,那股子虚无缥缈的冰冷寒意似乎要转化成实质的浓烈杀意,顾仙佛心中一突,暗道这老先生表面上看上去和蔼可亲道貌岸然的,但没想到脾气这么大,一言不合就要翻脸动手。 顾仙佛脸上的笑容已经由讨好进化成了狗腿子般的笑容,搓着手干笑道:“老先生,既然明白了晚辈的意思,那这股子气势,是不是要收一收了?晚辈现在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可不值得老先生您对晚辈大张旗鼓的,晚辈这小心肝现在跳动的可是扑通扑通真厉害。” 麻衣老者又是眉毛一竖,怒道:“你这个臭小子,我看你不仅仅是手无缚鸡之力了,就连最基本的眼力见儿都没了,你再仔细瞅瞅,这股子明明白白就是杀意的气势,像是老头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吗?老头子活了一百多年了,就从来没杀过一个人!” 顾仙佛瞬间便明白了麻衣老者的话语意思,刹那间悚然而惊。 就在此时,那股子杀意瞬间由静止转换为狂暴,整个杀意化作一层层深海怒涛般的巨浪,直接从半空中带着无边的威慑与力量直扑而下,整座破庙宛如是在风浪中飘摇不定的一页孤舟。 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仙佛只觉得自己舌根暗暗发苦,前几日他脱离开大部队的视线孤身一人来到这破庙之中,先是碰到徐有容所率领的百战山这一伙人,然后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就碰到了这个不知底细的王老先生,最后吃完早饭马上就要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没想到又碰到了这一群实力顶尖儿的杀手在这儿埋伏着,看来今天出门果然是没翻黄历啊。 顾仙佛搓了搓手,手掌又再次放在了小腿之上,那里有军器司给他的最后一个防身利器,也是他最后一道防线,现在威远镖局车队里面的西凉好手都离自己二十里开外,密影一部分跟随在车队附近护卫,一部分去了前面探路,唯独现在顾仙佛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 明明是朝阳初升的艳阳天,但是现在这破庙里面却冰冷刺骨,那股子杀意所带来的凌厉感觉越来越强大,顾仙佛紧紧抓住自己小腿之上的那个细小的黑盒子,只能沉下心来等着绝地求生的机会。 麻衣老者此时却是云淡风轻,从怀里拿出一方深灰色手帕来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笑问道:“顾小子,这种阵仗,你以前也是见得多了吧?” 顾仙佛轻轻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以前是见过不少,但是局面却从来没有这么恶劣过,老先生,我知道你既然能在江湖上飘摇这么久,肯定有自己压箱底的手艺,但是老先生,你既然认识先父,也知道顾某到底是何许人也,那么你还是赶快走吧,这些事情不是你能掺和进来的。” 麻衣老者拿起海碗,右手伸出二指,举重若轻地便把一块碎片掰了下来,就在他动手的那一刻,破庙左边那一扇原本就破旧不堪的窗户已经被人从外面以蛮力破坏,而就在这扇窗户刚刚破坏的那一刹那,顾仙佛只看到了眼前寒芒一闪,然后便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笼罩了自己从额头到小腹的每一寸皮肤,让他感觉自己不论怎么动,不论往哪个方向动,都逃脱不开这一剑的攻击。 就在顾仙佛做好玉石俱碎的准备之时,那股子压迫感却顿时消失不见了。 雷声大雨点小? 顾仙佛有些将信将疑。 麻衣老者又从手里海碗上掰下一块碎片来,二指将其捏在手心里,双目微微闭着。 顾仙佛这才发现,麻衣老者方才手里拿着的那一枚碎片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此时顾仙佛略微有些诧异,方才那一剑的威势,怎么来说都算是一个徘徊在天地之间的好手发出来的致命一击,这要是搁在以前,顾仙佛当然有信心将其一拳打飞甚至打残,但是让他做到如麻衣老者这般举重若轻的地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而据他所知,就算是自己二弟,以小宗师的身份出手,虽然能将其一剑毙命,但是若想在润物细无声之间将这一记攻势化解为无形,那也是很难做的的事情,更遑论像这名麻衣老者一样信手拈来了。 返璞归真。 是顾仙佛“看”到这名老者出手之后,想到的第一个词语,同时心中也对这名老者到底是何等身份,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章 大宗师之风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顾仙佛坐在破庙里面,看着那名王姓老者杀那名自称叫做是“季世刀”的杀手之时,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季世刀三字有些耳熟,现在细细想来,才想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挺过了。 那是在三个月以前,顾仙佛一身燃魂功力还在,与顾烟一起在山中剿匪之时,顾烟直接奔那些老寨子去的,一人绝尘而行,顾仙佛自知不如顾烟,便挑选了一个大当家名唤何生的小寨子。 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这个寨子以后,顾仙佛随手丢了那柄曾经号称削玉如泥的废剑,又问了一句:“你就是何生?” 在山上作威作福惯了的何生魔头,双手死死抓住这年轻剑士的那只手,双腿竟然无力蹬踏,只像是在抽搐,一掐之下,他惊觉自己全身气机都跟溃散了一般,拼命蓄力仍是无果,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若是平时,有人胆敢如此猖狂无礼,还不得被他拿剑剁成肉泥喂狗,可眼下这位比他还要魔头的年轻人形势比人强,拼着脸色由红转入病态青紫,艰难喘气道:“晚辈……晚辈便是何生。” 顾仙佛哦了一声,抬起手,看似轻描淡写一巴掌拍在这名草堂仙师的头颅一侧,然后一颗脑袋就拔起脱离了身躯,落地后滚西瓜似的滚出去老远,顾仙佛丢掉无头尸体,轻声笑道:“既然你都承认了,那便安心上路吧。” 那个方才给何生邯郸递剑的侍童,见到主子暴毙,顾不得什么,也不去深思为何主子怎就一招身死,只当是被小人算计,大意所致,他一把抢过另外一名捧剑仆役的名剑,铿锵拔剑后,红了眼睛怒斥道:“你这丧心病狂的乡野杂种,知道何生仙师是我季世刀季门草庐的下一代庐主吗?定要让你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剑童盛怒之下的一剑劈来,在武道修为不弱的韩芳张秀诚等人看来已然不容小觑。顾仙佛左手五指钩爪,那颗滴抹了一路血迹的头颅凭空飞回,恰巧被剑童一剑劈成两瓣,但溅射血液都被一层海市蜃楼尽数弹开,倒是出剑的跋扈剑童满脸血污,他这一剑砍瓜切菜劈开了主人的脑袋,悬停那名背剑书生头顶三四寸处,不论他如何加重力道,都劈砍不下去。顾仙佛缓慢抬臂,屈指一弹,剑身荡开,挣脱剑童手心,反拍在他白皙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与剑身同等宽度的长条红印,剑格镶嵌有一枚珍稀猫眼石的古剑脱手以后,又古怪扯回顾仙佛手中,一寸一寸砰然龟裂,对着被打懵了的剑童笑道:“我连沈门草庐都不曾听说,又怎知脚下这脑袋开花的废物是谁?你主子才上了黄泉路,既然你忠心耿耿,作伴去?否则以你剑劈华山的绝代剑士风姿,相信回到草堂也是殉葬的命运。” 剑童这才醒悟双方天壤之别,才说出口一个不字,就被一脚踹得身躯如挽弓,倒飞出去五六丈外,吐血而亡。 顾仙佛这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一座广场两批立场不同的人物,都是悚然动容。 洪迁悄悄挪步,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斩旗之后,就已经与忠义寨恩断义绝,绝无半点回旋余地,好不容易卑躬屈膝找来的大靠山横死当场,不说这名手腕血腥的挂剑士子如何计较,便是师父张秀诚和大当家韩芳两人就够他吃一大壶,才溜到广场边缘,顾仙佛就转身盯住这名不遗余力去攀爬地位的草寇,微笑道:“洪当家的,别急着走,这杆杏黄旗被你斩断,只是你和寨子的恩怨,与我无关,不过听青竹娘说起,当年她男人庄子被破,也是你隐姓埋名,先做了几个月的庄子清客,然后里应外合,事后你一枪捅死了那名读书人,好些往日里经常和你说笑的清秀丫鬟,也都在那一晚被你提起裤腰带后给杀了一干二净,既然何生邯郸死了,来来来,你若侥幸赢了我,青竹娘就是你帐幕玩物了。” 洪迁满脸苦涩悔恨道:“顾公子说笑了,洪某岂敢对你不敬。” 道士张秀诚突然高声道:“恳请顾公子将此人留给在下!事后要杀要剐,张秀诚绝不还手,悉听尊便!” 顾仙佛反问道:“你当日在山脚酒肆,不是一剑想要割去我的头颅吗?” 张秀诚平静道:“只要顾公子肯放过忠义寨,张秀诚杀死洪迁,自当以死谢罪!” 顾仙佛笑了笑,摊手示意张秀诚放开手脚搏杀,清理门户。 顾仙佛望了一眼软绵绵缩成一团的杏黄底朱红字旗帜,自言自语道:“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没有错,可之后,吃上了酒肉,从手无寸铁变作了手拿兵器,到头来杀得最多的还是与你们一样的百姓,到底是谁在替谁行道?” 顾仙佛看着那帮瑟瑟发抖的草堂仆役,狐假虎威,既然连那头山大王都死了,还能威风什么?顾仙佛扭头对韩芳说道:“韩大当家的,借七八匹马,与我一同前往沈门草庐见识见识人间仙境,如何?” 韩芳抱拳朗声道:“韩某人不敢不从!” 几名忠义寨草寇战战兢兢从马厩牵来十几匹骏马,生怕这位比魔头还魔头的俊哥儿嫌马匹少了不够眼力劲,就把他们给一并宰了,这可真就是冤死了。洪迁已经被张秀诚纠缠下来,还有几名精壮汉子站定,形成一个包围圈,对上成名已久的道德宗不记名弟子张秀诚,洪迁本就没有胜算,而且他的武艺大多出自张秀诚传授,短处彰显,处处被针对,捉襟见肘,虎视眈眈的方大义见着机会,一板斧挥下,就在洪迁后背划开一道大口子,洪迁已经没那气力去怒骂这头黑牛的不讲规矩,就在此时,才牵过马缰准备跃身上马的顾仙佛一掠而过,手中扯过替天行道四字旗帜,奔至方大义身后,一手拍烂后背,壮如熊罴的汉子尚未扑倒,头颅就给那面旗帜裹住,如同一颗粽子,慢慢地被活活闷死。 广场上清风吹拂,却让所有人直坠冰窖。 洪迁被张秀诚一剑透胸后哈哈笑道:“死得好!都死得痛快极了!老子下辈子还做带把的爷们,只求老天爷让韩芳张秀诚你们几人都成女人……” 不等他将临终遗言说完,张秀诚一剑搅其烂心肺。 顾仙佛瞥了一眼杏子眼的道人,平静道:“看在青竹娘说你还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份上,留你一条性命,以后该作甚,等我和韩大当家回来再做定夺。” 殊不料这名道士也是果决性子,挥去剑尖血滴,倒提一把桃木剑,作揖低头,直截了当说道:“不用如此麻烦,张秀诚愿意和顾公子一同前往那座草堂。” 顾仙佛对那几名草堂侍从生冷吩咐道:“捎带上何生邯郸的两瓣头颅。” 一行人骑马奔向一个时辰马力外的长乐峰,忠义寨外其实有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不过顾仙佛不坐,也就没谁敢造次。 有资格占山为王的宗派府门,大抵都算足金足两,远的像是隔江对峙的龙虎山和徽山轩辕,近一些的像是青羊宫,都是信众万千,别说宗主之流,就是一些杂鱼角色,也都水涨船高地高高在上,神仙得不行。落在常人眼里,只觉得云遮雾罩,自然而然就生出敬畏之心,这沈门草庐是六嶷山当之无愧的山大王,而眼前这位被拎野鸭一般扯住脖子的魔头,喜欢自称仙师,实力在草堂可跻身前五,前几年传言已经临近二品,顾仙佛按照从青竹娘嘴里得知的琐碎细节,草堂大概能有两位二品境界即小宗师坐镇,就橘子州一州而言,的确相当不差了,草堂主人姓沈,这个姓何生的是庐主不光彩的私生子,不过习武天赋不差,四十岁前有望晋升二品境,是不是私生子就不痛不痒了,兵强马壮者为王,是自古而来的铁律,朝野上下,搁在哪里都管用。沈门草庐之所以被戴上魔门的帽子,是由于草堂擅长房中术和密宗双修,归根结底,就是只要和鱼水之欢有关联的,草堂都精通,沈氏子弟下山,要么是杀人父母掳夺年幼鼎炉,要么就是护送成器的成熟鼎炉给达官显贵,甚至与北莽皇帐一些两姓宗亲都有生意来往,这也是草庐能够金玉满堂的根源,其实双修术虽然历来被斥为邪僻左道,但一些脱胎于佛道典籍的正统神通,根祗并不歪曲,这恐怕也是沈氏武学栋梁世代辈出的关键所在。 韩芳默不作声,在这名书生身畔骑马夜行。 只是心思跌宕,既然是挂剑负笈游学,这还不曾出剑,就一巴掌拍去何生魔头的脑袋,岂不是有了二品境界?!这自称顾朗的士子才及冠几年?竟然就有了这等遥不可及的可怕实力,这让韩芳只感到人比人气死人,不过对于顾朗前往沈门草庐,并不看好,被裹挟前往,是逼不得已,总不能像那个捧剑侍童一样才说出一个不字就死在当场,但是到了草堂以后如何权衡利弊,就有些头疼,别的不说,草堂杵着两尊沈氏老供奉,久在二品境界高居不下,一个身后剑还未出鞘的顾公子,是不惜命?还是胸有成竹? 张秀诚跟在身后,只是觉得这名读书人好重的戾气! 就像一方上品古砚研磨出来的墨水,异常浓稠。 顾仙佛手里正握有剑童那边拿来的一柄佩剑,是模仿东越剑池青铜剑的造型,厚格黑漆,大气古朴,顾仙佛松开马缰,一手提剑,一手屈指轻弹,声音清脆悠扬。他突然问道:“方大义之流,闹市之中,嗜好不问青红皂白就抡起板斧砍杀过去,就只有酣畅淋漓,没有半点不忍?” 韩芳泛起自嘲,正要说话。张秀诚率先开口说道:“方大义洪迁这些亡命之徒,上山之前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意气用事,不分对错,对自家兄弟而言,自然足以称赞一声义薄云天。这就像中原二十四孝里头那些所谓的杀儿养母卧冰求鲤,都是疯魔了心窍,终归是有悖人伦常理。当年寨子也有过一些出身清白的官家子弟,被我用计,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被官军追杀,不得不入寨子做匪寇,这些人,对此也曾十分恼火,只不过大当家的也有大当家的难处,一个寨子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兄弟们忠心有多少,说到底还是看方大义这些莽夫,读书识字多了的,心眼活络,少有乐意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后来忠义寨被六嶷山其余寨子合着伙来排挤,鸟兽散,散去的正是这些肚子里有学问有墨汁的兄弟,投了别门别户后,反过头对忠义寨祸害起来,也最为不遗余力,三当家的宋馗,就是被以前一位兄弟设计骗去城中,才有的牢狱之灾。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下作,许多到了山上也不拉帮结派树立山头的兄弟,心灰意冷下山以后,也都对忠义寨有情有义,算得一场好聚好散了。” 顾仙佛点了点头,说道:“在山下跟青竹娘讨教了许多经营寨子的手段,多少知道你们的不易。” 张秀诚肚里忍不住骂娘,求你这尊大魔头别再讨教了,都拥有这般凌厉无匹的身手神通了,难不成也要学咱们弄一座寨子玩耍? 张秀诚心头一热,难不成六嶷山要换天了? 韩芳亦是心有灵犀,两人相识,视线一触即闪,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名在广场上捡回那柄嵌有猫眼石华贵名剑的剑童骑马奔来,焦急禀告道:“公子,有人偷溜!” 顾仙佛其实早已通过辨识马蹄声得知真相,还是多此一举转过头望去。 估计是从主子那里学了七八分真传狠辣心肠的剑童以剑做匕首,趁机直刺顾仙佛脖颈,连韩芳和张秀诚都没料到这剑童如此胆大包天,性子刚烈更是可见一斑。 顾仙佛轻轻抛去手中青铜剑,插在那名逃窜草堂仆役的后背,坠落下马。 双指轻松拧住剑尖,两匹马依旧并驾齐驱,顾仙佛没有立即痛下杀手,只是抽过了这柄价值不菲的好剑,然后笑眯眯道:“去,去尸体上拔回那柄剑,至于逃不逃,随你。” 剑童呆立当场,随即崩溃得嚎啕大哭。 顾仙佛倒转过剑,一脚踢去,才回过神准备去拔剑的剑童如风筝飞出撞在山壁上,气断死绝。 张秀诚噤若寒蝉。 这个魔头性情怎的比手段还诡谲难测。 坐在马背安稳如山的顾仙佛将剑抛给韩芳,双手插袖,眯起丹凤眸子望向远方前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 鲤鱼培面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顾仙佛看着这名秀气的江南女子把手里那一尾接近四斤重的肥硕大鲤鱼轻轻放到桌面上,表面之上笑容从容,但是内心之中却已经是波涛汹涌。 鲤鱼培面,这也算是西凉的一份天色菜肴,拿三斤以上的肥硕鲤鱼,先过沸水去其腥气,然后再直接下高温以大油香炸,炸完之后拿酱汁往上一淋,然后再将其与蒜末与葱花一起香煎,趁着香煎刚刚完成之后,把八分熟的西凉宽面直接覆盖到鲤鱼表面,让宽面的天然麦芽香气与香煎鲤鱼的香酥可口水乳交融,然后再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拿炸鱼剩下的油渣直接浇到面条和鲤鱼身上,如此一来,整个鲤鱼培面就算是完成了。 整个鲤鱼培面的做法并不复杂,在西凉也可以算是众人皆知的菜肴了,但是在西凉,这道菜却是区分一个好坏厨子的分水岭,主要是这道菜肴一是考验刀工,宽面必须都切得厚薄正好才行,二是考验火候,想做好这一道鲤鱼培面,每一道工序的每一个火候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才可以,但凡有一点火候操作失误了,整道菜就彻底毁了。 顾仙佛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么一尾接近四斤重的肥硕鲤鱼,低头轻轻嗅了嗅,顿觉一股香酥气息扑鼻而来。 这道鲤鱼培面做得确实地道。 郭相宜拿起筷子朝顾仙佛轻轻示意一下,微笑邀请道:“让顾公子久等了,这道鲤鱼培面是杜姑娘的拿手好菜,以前我想吃一道鲤鱼培面,那都得好久,顾公子你可是有福气了。” 被称为杜姑娘的那名江南女子听到郭相宜的赞美之后,低着头莞尔一笑,白皙的脸庞之上已经是绯红一片,她低着头,轻声说道:“郭相公谬赞啦,小女子自家族破落之后,就是一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承蒙郭相公不弃,收留小女子,小女子内心感激不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女红刺绣,烧火做菜的这些玩意了。” 说到这里,江南女子朝着顾仙佛微微施了个万福,郑重道:“民女见过顾相公,民女姓杜,贱名一个晴字,贱名有辱足下清听,这一份鲤鱼培面,就当民女借花献佛了,顾相公不妨下筷子尝一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顾仙佛微微一笑,拿起筷子挟了一筷鱼肉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便把筷子轻轻放下,也不开在一旁垂手而立的杜晴,低着头微笑说道:“这鲤鱼培面,先不忙着吃,顾某倒是有话,想与杜姑娘说说。” 杜晴甜美一笑,柔声说道:“顾相公有啥话想说,民女洗耳恭听。” 顾仙佛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把玩着手里的一双竹筷,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大乾刚刚立国的时候,有一个名将,唤作杜如晦,这个人你应当知道吧?” 杜晴点点头,歪着头一笑道:“当然知道。” 顾仙佛也是点点头,继续说道:“当时大乾立国之初,杜如晦所率领的杜家有两部分,一是以杜如晦为主的杜家人,另一部分就是以杜如晦的胞弟,杜如刑为主的杜家人马,但是这个杜如刑,却在暗中勾结前燕余孽,准备取代杜如晦而代之,但是这个事情却被杜如晦提前一步知晓。” 杜晴脸上依旧是甜美的笑容,她接口说道:“于是,杜如晦就向顾淮借了两房顾家的密影,在一个月黑风高,大雨瓢泼之际,把杜如刑一家上下,连同家主带仆役,七十三口,杀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顾仙佛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遗憾说道:“干干净净?那可不尽然,当时白马房的谍子中,有一个侧房主是以前杜家的子弟,但是这件事我父亲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其实当晚我父亲就发觉异常了,杀人就是杀人,放火干什么?还好巧不巧地,把杜如刑的小女儿烧成了焦炭,可惜,这个姓杜的侧房主在不久后的一次伏杀之中,身中三箭不治身亡,这个问题,也就成了一个谜题,被遗留了下来。” 杜晴脸上笑容依旧甜美,微笑说道:“这里有酒有菜,顾公子何不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把这段恩怨了结了?放心,民女虽然时时刻刻地都想把顾公子的头颅扭下来,但是绝对不会采取在酒菜里下毒这么低劣的手段,那样岂不是,太便宜顾公子了吗?” 顾仙佛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艺高人胆大,听到了杜晴的说辞之后,他便果真拿起竹筷,挟了一筷鱼肉放到嘴里轻轻咀嚼着,半晌之后才把鱼肉咽下,微微笑道:“这道鲤鱼培面,我虽然没怎么吃过,但是根据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一尾鲤鱼做的不错,但是做的有些老了。” 杜晴直接便在顾仙佛对面坐下,仪态万千款款而谈,听了顾仙佛的话语之后,微笑说道:“这道菜,民女做了十九年,火候怎么会不老?” 顾仙佛挟了一筷宽面放到自己碟子之中,沾了一点酱汁稍微吹了吹然后放到嘴里,一边吃着这香嫩弹牙的面条一边轻声说道:“杜姑娘,不得不说,你和你父亲,长得真的很像。” 杜晴眼神微微一冷,这一瞬间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如同寒冰之刀一般充满凛冽的杀意与寒意。 但是这种杀意侵蚀到顾仙佛身边三尺之内的时候,海婵抬起头轻轻抚摸了一下锤在自己胸前的一丝青丝,就在她一抬手之间,一股无形的气劲随着她的动作散发出来,杜晴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杀意原本还如冰川一般寒冷刺骨,但是遇到海婵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柔和气机之后,便如同遇到烈阳的寒冰一般,迅速消弭于无形。 海婵第一次抬起头正式地看了这一只恼人的苍蝇一眼,妩媚笑道:“杜家妹妹长相还真是清秀可人,哪怕妾身只是一个女子而已,但是见到杜家妹妹之后,竟然还有几分心动的感觉在里面,要是被男人瞅见了,这还得了?” 杜晴转头看了海婵一眼,神色之间满满的不以为然:“哦?这就是顾家的小宗师?看起来,还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花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 厚颜无耻之人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顾仙佛拿起筷子轻轻招呼了一下对面表面笑嘻嘻,但是心中已经恨意滔天的杜晴,笑着说道:“既然这一餐饭都炖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大家坐下,先把这一餐饭吃完再了结恩怨。” 说着,顾仙佛饱含深意地看了在一旁微笑不语的郭相宜一眼,别有深意地说道:“毕竟,能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郭先生也是费了不少的心血的。” 郭相宜微微一笑,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杜晴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四肢百骸内顿时传来一阵闷声闷气但是却意味深长的噼里啪啦之音,顾仙佛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杜晴这一介女流之辈,最有可能走的是道家炼气这一脉的路线,但是现在看她的模样,却出人意料地是走的炼体一脉的路子。 面对顾仙佛的盛情邀请,杜晴微微一笑,伸手挽了挽袍袖,替顾仙佛、郭相宜、海婵各斟满了一杯满满的黄酒,只有小木头一人捧着一杯装满了清鸣的茶杯孤零零的一人站在不远处,偶尔抬头幽怨地看顾仙佛一眼,偶尔低头喃喃自语一些什么。 可惜现在场中四人都没有闲心再来关注这个小木头,哪怕平日里对他最是宠溺的先生此时也把目光牢牢放在自己面前的三人身上,脸上云淡风轻,但是大脑却是飞速运转。 顾仙佛挟了一筷宽面放进海婵面前的碟子里,又替海婵挟了一筷上好的鱼肉,把鱼刺都剥干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亲自喂海婵吃下,同时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么看来,药师这次的无冢城执行,是在郭先生的预料之中了?” 郭相宜轻轻笑了笑,也不喝酒也不吃菜,就这么干坐着,听到顾仙佛的问询之后,沉吟片刻,才笑眯眯开口答道:“无冢城啊,说是个城,但是占地却有一千二百里,春秋时期,一些小国城邦,面积也不过如此吧?逐鹿之战持续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被灭掉的小国怎么也得有三十多个吧?除了抵抗力最顽强的个别小国皇族全部被灭杀之外,大多数小国,国都被攻破之后,大约有五分之一逃亡草原,与契戎蛮子混为一体,剩下的五分之四,全部并入了这无冢城里面。” 郭相宜抬手伸指扣了扣自己的太阳穴,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继续说道:“无冢城啊无冢城,里面住着的,当然全都是一些孤魂野鬼了,生前没名没份,死了也没坟没碑,这便是无冢城,若说武力嘛,无冢城里面的那群残兵败将,虽然能抵挡得住一般的山贼马匪,但是在西凉军的大马长枪面前,那根本就是不堪一击,所以说,若想拿下无冢城,对顾公子来说,那是轻而易举的。” 顾仙佛微微笑了笑,挟了一筷不知名绿油油的蔬菜放入嘴中一边轻轻咀嚼着,一边微笑说道:“郭先生的言外之意,药师肯定听出来了,当年的逐鹿之战,前期为了震慑宵小,我大乾采取的是但凡有抵抗者,所过城池均不纳降的政策,但是到了大乾的中后期,就剩下那几个和大乾势均力敌的硬骨头,为了制衡这几块硬茬子,也为了保存大乾实力,大乾的态度便柔和了一些,对于那些小一些的城池,是能不开杀戒就不开杀戒,而对于那些大一些的城池,只要他们肯交出粮草和官印,那什么事情,也都好商量。” 郭相宜第一次满面讥讽,不屑冷笑两声道:“顾公子,往脸上贴金,也没有这么贴的啊,在逐鹿之战的后期,大乾军队一家独大,其余三家虽说也还算有点势力,但是就算加起来也没有大乾的势力大,为了制衡这三家?这句话顾公子是在糊弄糊弄鬼吧?再说当时顾相所采取的政策,那叫柔和?凡是武夫出身,不论实力如何,不论是否与大乾为敌,想要活下来,必须拿一颗比自己第一级的甲士头颅来换;而武将之后,超过车轮之高的,断一手一脚;未过车轮之高的,断双手拇指,使之终生不得握兵刃。这三条禁令一下,便斩断了这些小国的魂魄,顾公子还说这三条禁令,是柔和策略?” 顾仙佛的“谎言”被郭相宜当面戳穿以后,小木头幸灾乐祸,想看看这个令人讨厌的西凉王如何走下这个没有台阶的台阶。 但是小木头注定要失望了,近乎于一张白纸的他,是绝对不会理解,这个世界上脸皮最厚甚至能厚过城墙的,只有一个物种。 那就是政客。 顾仙佛是在顾相的熏陶之下,又是做上西凉王这个位置的藩王,他绝顶是政客中的政客,脸皮也绝顶是厚中之厚。 顾仙佛伸出竹筷,挟了一筷宽面放到自己碗里,又挟了一筷青菜放进去,拿竹筷将其搅拌允当,又淋了一些酱汁进去,这才轻轻挑起一筷子宽面放入嘴里,一边仔细咀嚼一边微笑说道:“这事儿吧,正着说是一个事儿,反着说又是另一个事儿,药师先父这么做,无非就是断了他们的念想,让他们日后想起大乾来,想到的就是鲜血与死亡,恩威并施之下,这才能让他们不敢造反,不想造反,当日里虽然是死了那么几个人,但是这些人,是为了大业而死,为了江山社稷而死,当日死了那么几个人,日后可以避免千千万万人的死亡,郭先生,您高瞻远瞩,您说,这些人死的,值不值当?” 小木头听着顾仙佛一条一条地把自己的歪理邪说摆出来,脸色越来越苍白,胸腔起伏越来越剧烈,到了后来,看向顾仙佛的双眼之中已经满满都是怒火。 小木头敢发誓,在他跟随先生的这十多年里,见过的来客也有不少,这些年里登门拜访的,帝王将相有之,贩夫走卒有之,甚至江洋大盗、魔道老魁都有不少,但是他们这些人里,绝对绝对没有人的脸皮,能比得上这个顾公子,这个西凉王的一半。 吾绝对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小木头在心底暗暗发誓,双眼几乎已经可以喷出怒火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夺刀杀人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在河北沧州道上。时近岁晚,道上行人稀少,顾烟骑著一匹高头长腿的黄马,控辔北行。 十年前的腊月,他与辽东大侠刘山水在沧州比武,以毒刀误伤了刘山水。刘夫人自刎殉夫。他与刘山水武功相若,豪气相侔,两人化敌为友,相敬相重,岂知一招之失,竟尔伤了这位生平唯一的。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纵横海内,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二人比武五日,联床夜话,这才是遇到了真正敌手,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倾心相许……顾烟为了此事,十年来始终耿耿于怀,郁郁寡欢。 刘山水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顾烟千里迢迢的从浙南赶来,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 风雪残年,马上黄昏。顾烟愈近沧州,心头愈是沉重。他纵马缓行,心中在想:“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与刘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教恶吏、土豪巨寇,无不心惊胆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听身后车轮压雪,一个车夫卷著舌头“得儿——”声响,催赶骡子,击鞭劈拍作声,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冲风冒雪,放蹄急奔。 大车从顾烟身旁掠过,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了出来:“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车夫身子前倾,随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顾烟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强的膂力,看来是位风尘奇士,怎么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脚甚轻。 顾烟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著马鞭,不疾不徐地遥遥的跟在大车之后,要待看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著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飞,忽听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一条汉子挑著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的赶来。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见。顾烟寻思:“又多了一个。这人是那一派的?”但见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满了白雪,在风中一幌一飘,走得歪歪斜斜,登时省起:“这身轻功是鄂北鬼见愁钟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色黑将下来,来到一个小小市集。顾烟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于是进店借宿。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乾,车夫、脚夫、补锅匠都在其内。 顾烟虽然名满天下,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棉帘掀开,店伴引著一位官员、一位小姐来到厅上。本来坐著的众客商见到官员,纷纷起立。顾烟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只见那官员穿著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有的讪讪的竟自退到了廊下,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那店伴一叠连声地“大人、小姐”,送饭送酒,极是殷勤。顾烟听他叫喊酒菜之时,中气充沛,不觉留神,一瞧他身形步法,却不是会家子是什么?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这批人必有重大图谋,左右闲著,就瞧瞧热闹,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是歹事。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著顾烟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贼眼还骨溜溜的瞧个不休。我看你粗手大脚,生成一副贼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皮开肉绽。”顾烟低头喝酒,并不理会。那官儿更加怒了,叫道:“你请安陪礼也不会么?这么大剌剌的坐著。” 那小姐柔声劝道:“爹,你犯得著生这么大气?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哪,喝了这杯吧。”说著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那官儿骨嘟一口喝乾,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横了顾烟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怕了,于是自斟自饮的跟说笑起来。话中说的都是到了之后,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差使的候补官儿。 说话之间,大门推开,飘进一片风雪,跟著走进一位官员来。这人黄皮精瘦,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他大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真是巧之极矣!”说著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调侯兄,幸会幸会!一起坐罢。”那“调侯兄”谢了,坐在桌边。店伴添上杯筷,传酒呼菜。 顾烟心道:“连这个调侯兄,一共是五个高手了。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么武功。会不会大智若愚,竟让我走了眼呢?”想到此处,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那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此刻心想:“这几人说不定是冲著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理伏?” 只听那“调侯兄”与南仁通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谪的轶闻。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那脚夫道:“什么削铁如泥,都是吹大气!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当真就这么神?”补锅匠道:“你见过多少世面了?知道什么?宝刀就是宝刀,若不是怕吓坏了你,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脚夫嚷道:“你有宝刀?呸,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锈菜刀,倒有这么一把两把!”众人听著都大笑起来。 补锅匠气鼓鼓的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绿皮鞘子金吞口,模样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一口利刃。众人都赞了一声:“好刀!”补锅匠拿起刀来,一刀作势向脚夫砍去。脚夫抱头大叫:“我的妈呀!”急忙避开,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顾烟瞧了二人神情,心道:“这两人果是一路。这么串戏,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 补锅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请借一把。”那店伴应声入厨,取了一把菜刀出来。补锅匠道:“你拿稳了!”那店伴将菜刀高高举起。补锅匠横刀挥去,当的一声,菜刀断为两截。 众人齐声喝采:“果是宝刀!” 补锅匠得意洋洋,大声吹嘘,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如何名贵。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津津有味的听著。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忍不住“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色。 那“调侯兄”道:“仁通兄,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宝’字了,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怀这等利器。”南仁通道:“利则利矣,宝则未必。”“调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铁如泥,世上那里更有胜于此刀的呢?”南仁通道:“吾兄未免少见多怪,就……”还待再说下去,南小姐忽然插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饭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儿就爱管你爹爹。”说著却真的要饭吃,不再喝酒。那“调侯兄”又道:“兄弟今日总算开了眼界,这等宝刀,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南仁通冷笑道:“胜于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见到。”“调侯兄”哈哈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见过什么宝刀来?”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大声道:“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吹大气又谁不会啦?嘿,我说我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你们信不信啦?”众人忙喝:“刘说,快闭嘴!”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小姐连叫:“爹爹!”他那里理会,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但见刀鞘乌沉沉的,也无异处。他大声道:“喂,补锅儿的,我这里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输了可得割脑袋。”补锅匠道:“若是老爷输了呢?”南仁通气道:“我也把脑袋割与你。”南小姐道:“爹,你喝多啦,跟他们有什么说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声,棒著刀转身回房。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又激一句:“若是老爷输了,小人怎敢要老爷的脑袋?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众人有的哗笑,有的斥他刘说。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不再相劝,赌气回房去了。 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刃口只露出半尺,巳见冷森森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待那刀刃拔出鞘来,寒光闪烁不定,耀得众人眼也花了。南仁通道:“我这口刀,有个名目,叫作‘冷月宝刀’,你瞧清楚了。” 补锅匠凑近一看,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著一钩眉毛月之形,说道:“老爷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顾烟见众人言语相激,南仁通取出宝刀,心下已自了然,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看得有如性命一般,身怀利器,等于武功增强数倍。他有如此一柄宝刀,无怪众人眼红。不过他是文官,这刀却从何处得来?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顾烟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付自己,一直深自戒备,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心下坦然,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但见宝刀一出鞘,那“调侯兄”、店伴、脚夫、车夫、补锅匠一齐凑拢。顾烟知道这五人均欲得刀,只是碍著旁人武功了得,这才不敢贸然动手,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那里等得到今日?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本要比试,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也非常物,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损伤了至宝?于是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还敢刘说八道么?”正要还刀入鞘,那“调侯兄”突然一伸手,将刀夺过,擦的一声轻响,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接著又是当的一响,刀头落在地下。补锅匠、脚夫、车夫、店伴四人将“调侯兄”四下围住,立时就要动手。“调侯兄”虽然宝刀在手,却是寡不敌众,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翘拇指说道:“好刀,好刀!”南仁通脸上变色,责备道:“咳,你也太过鲁莽了!”见宝刀无恙,这才喜孜孜的还刀入鞘,回房安睡。 顾烟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那是要验明宝刀的正身,不出一日,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他虽侠义为怀,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不是好人,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夺而得,心想我自去祭墓,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夺刀。 次日绝早起来,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内,连那店伴也已离去。一问之下,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恶客,给了十两银子,要乔装店伴。顾烟暗暗叹息:“常言道:谩藏诲盗,果然一点儿不错。”结了店账,上马便行。 驰出二十馀里,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救命!救命!”正是南小姐的声音。顾烟心想:“这些恶贼夺了刀还想杀人,这可不能不管。”一跃下马,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转过两个弯,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南仁通身首异处,死在当地。那“冷月宝刀”横在他身畔,五个人谁也不敢伸手先拿。南小姐却给补锅匠抓住了双手,挣扎不得。 顾烟隐身一块大石之后,察看动静。只听“调侯兄”道:“宝刀只有一把,却有五个人想要,怎么办?”那脚夫道:“凭功夫分上下,胜者得刀,公平交易。”“调侯兄”向南小姐瞧了一眼,说道:“宝刀美人,都是难得之物。”补锅匠道:“我不争宝刀,要了她就是啦。”店伴冷笑道:“也不见得有这么便宜事儿。武功第一的得宝刀,第二的得美人。”脚夫、车夫齐声道:“对,就是这么著。”店伴向补锅匠道:“老兄,劳驾放开手,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这是我的老婆!”“调侯兄”笑道:“正是!”转头厉声向南小姐道:“你敢再嚷一声,先斩你一刀再说!”补锅匠放开了手。南小姐伏在父亲尸身之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那车夫笑道:“小姐,别哭啦。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伸手去摸她脸,神色极是轻薄。 顾烟瞧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低沉著嗓子喝道:“下流东西,都给我滚!”那五人吃了一惊,齐声喝道:“你是谁?”顾烟生性不爱多话,挥了挥手,道:“一齐滚!”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纵身跃起,双掌当胸击去,喝道:“你给我滚!”顾烟左掌挥出,以硬力接他硬力,一推一挥,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摔在丈许之外,半天爬不起来。 其馀四人见他如此神勇,无不骇然,过了半晌,不约而同的问道:“你是谁?”顾烟仍是挥了挥手,这次连“滚”字也不说了。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脚夫横过扁担,左右扑上。顾烟知道这五人都是劲敌,若是联手攻来,一时之间不易取胜,当下一出手就是极厉害的狠招,侧身避开软鞭,右手疾伸,已抓住扁担一端,运力一抖,喀喇一响,枣木扁担断成两截,左脚突然飞出,将那车夫踢了一个筋斗。那脚夫欲待退开,顾烟长臂伸处,已抓住他的后领,大喝一声,奋力掷出,那脚夫犹似风筝断线,竟跌出数丈之外,腾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摔在雪地之中。 那“调侯兄”知道难敌,说道:“佩服,佩服,这宝刀该当阁下所有。”一面说一面俯身拾起宝刀,双手递了过来。顾烟道:“我不要,你还给原主!”那“调侯兄”一怔,心想:“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人?”一抬头,只见他脸如金纸,神威凛凛,突然想起,说道:“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顾烟点了点头。“调侯兄”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栽在苗大侠手里,还有什么话说?”当下又将宝刀递上,说道:“小人蒋调侯,三生有幸,得逢当世大侠,这宝刀请苗大侠处置吧!”顾烟最不喜别人罗唆,心想拿过之后再交给南小姐便是,当下伸手握住了刀柄。 他正要提手,突听嗤嗤两声轻响,腿上微微一疼。蒋调侯跃开丈馀,向前飞跑,叫道:“他中了我的绝门毒针,快缠住他。”顾烟听到“绝门毒针”四字,口中“哦”了一声,暗道:“云南蒋氏毒针天下闻名,今番中了他的诡计。”心知这暗器剧毒无比,当下深吸一口气,飞奔而前,顷刻时赶上蒋调侯,一把抓住,伸指在他胁下一戳,已闭住了他的穴道,抛在地下。 脚夫、车夫等本已一败涂地,忽听得敌人中了毒针,无不喜出望外,远远围著,均不逼近,要待他毒发自毙。顾烟一口气不敢吞吐,展开轻功,疾向脚夫赶去。那脚夫吓得魂飞魄散,舍命狂奔。顾烟赶到身后,右掌击去,登时将他五脏震裂。此掌击出后脚下片刻不停,瞬息间追到车夫身前。那车夫挥动软鞭护身,只盼抵挡得十招八招,挨到他身上毒性发作。顾烟那里与他拆什么招,蒲扇般的大手伸出,抓住软鞭鞭梢,神力到处,一夺一挥,软鞭倒转过来,将他打得脑浆迸裂。 顾烟连毙二人,脚上已自发麻,此是生死关头,不容有片刻喘息,但见店伴与补锅匠都已在数十丈外,二人是一般的心思,尽力远远逃开,以待敌人不支。顾烟本来不欲伤人性命,但此时只要留下一个活口,自己毒发跌倒,那就是把自己性命交在他的手里。当下咬紧牙关,手握软鞭,追赶店伴。那店伴极是狡猾,尽拣泥沟陷坑中奔跑。但顾烟的轻功何等了得,一转眼已自追上。那店伴眼见难逃,提著匕首扑将过来。顾烟立刻回头转身,向后一脚倒踹,瞧也不瞧,立即提气追赶补锅匠。这一脚果然正中店伴心窝,踢得他口中狂喷鲜血,仰天立毙。 那补锅匠武功虽不甚强,但鄂北鬼见愁锺家所传轻功却是武林中一绝。顾烟追奔逐北,毒气发作得更快,脚步已自蹒跚,竟然追赶不上。补锅匠见他一颠一踬,心中大喜,暗想:“老天保佑,教我垂手而得宝刀美人。”思念未定,突听半空呼呼风响,一条黑黝黝的东西横空而至,待欲闪躲,已自不及。原来顾烟知道追他不上,最后奋起神力,掷出软鞭。这条钢铸软鞭从面门直打到小腹,补锅匠立时尸横雪地。此时顾烟也已支持不住,一交摔倒。 南小姐伏在父亲尸上,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吓得呆了,最后见顾烟倒下,忙走近相扶,但顾烟身躯高大,她娇弱无力,那里扶得起来?顾烟神智尚清,下半身却巳麻木,指著蒋调侯道:“搜他身边,取解药给我服。”南小姐依言搜索,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瓷瓶,问顾烟道:“是这个么?”顾烟昏昏沉沉,已自难辨,道:“不管是不是,服……服了再说。”南小姐拔开瓶塞,将小半瓶黄色药粉倒在左掌,送入顾烟口里。 顾烟用力吞下,说道:“快将他杀了!”南小姐大吃一惊,道:“我……我不敢……杀人。”顾烟厉声道:“他是你杀父仇人。”南小姐仍道:“我……我不敢……”顾烟道:“再过几个时辰,他穴道自解。我受伤很重……那时咱两人死无葬身之地。” 南小姐双手提起宝刀,拔刀出鞘,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她自小杀鸡杀鱼也是不敢,这杀人的一刀如何砍得下去? 顾烟大喝:“你不杀他,就是杀我!”南小姐吃了一惊,身子一颤,宝刀脱手掉下。这刀砍金断玉,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只听得南小姐与蒋调侯同声大叫,一个昏倒,跌在顾烟身上,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 顾烟想到此处,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哭道:“爸爸,妈呢?我要妈。”顾烟还未回答,那女孩一转头,见到火堆旁的美妇,张开双臂,大叫:“妈妈,妈妈,兰兰找你!”欢然喜跃,要那美妇来抱。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顾烟“爸爸”,又叫那美妇“妈妈”,都是大感惊异,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妻,怎么又会是顾烟之女的?那女孩这两声“妈妈”一叫,大厅中紧张的气氛又自浓了几分。几十个大人个个神色严重,只有一个孩子却欢跃不已。 那美妇站起身来,走到顾烟身旁抱过孩子。那女孩笑道:“妈妈,兰兰找你,你回家了。”那美妇紧紧搂著她,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女孩在梦中流的泪水还没乾,这时脸颊上又添了母亲的眼泪。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身厅角,静观各人。这时轻轻站起,走到盗魁阎基身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阎基神色大变,忽地站起。向顾烟望了一眼,脸上大有惧色,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小包。独臂人夹手夺过,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两张焦黄的纸片。他点了点头,包好了放入怀内,重行回到厅角坐下。 那美妇伸衣袖抹了抹眼泪,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眼圈一红,又要流出泪来,终于强行忍住,霍地站起,把女孩交还给了顾烟。那女孩大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那美妇背向著她,宛似僵了一般,始终不转过身来。 顾烟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在顾烟心中,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一掌打死,但他知道,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只因为他是极深的爱著眼前这个美妇。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兰!”女儿在他怀中挣扎著要到母亲那里。他耐著性子等待,等那美妇答应一声,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 那美妇是耳聋了?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小女孩在连声哀求:“妈妈,抱抱兰兰!”但妈妈一动也不动,背心没一点儿颤抖,连衣衫也没一点摆动。 顾烟全身的血在沸腾,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于是三年之前,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 雪地里横著六具尸身,顾烟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下半身麻痹,动弹不得。南小姐慢慢醒转,见自己跌在顾烟怀里,急忙站起,双脚一软,又坐倒在雪地里。她惊惶已极,连哭也哭不出声来。 顾烟道:“把那匹马牵过来。”声音很严厉,南小姐只有遵依的份儿。她将马牵到顾烟身边,伸出柔软的手,握住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想拉他起来。 顾烟道;“你走开!”心想:“你怎么拉得起我?”这时他两腿已难以行动,当下抬起上身,伸右手握住马镫,手臂微一运劲,身子倒翻上了马背,说道:“拿了那柄刀!”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拾了宝刀。顾烟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将她提上了马背。两人并骑,慢慢回到小客店中。 顾烟运足功劲,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但一到店前,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在雪地。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 顾烟卷起裤脚,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虽然许以重酬,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 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将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来。她很清楚的知道:两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自己就是他的人了。他是大盗也好,是剧贼也好,再也没第二条路,她已决心跟著他。 顾烟也知道:这几口毒血一吸,自己无牵无挂、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他须得终身保护这女子。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性命是可保的了,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不调治十天半月,两腿无法使唤。他取出银子,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豪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 郭相宜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涑水是一条大江,发源于锁河山中,横亘东西,分隔了澜越二州。每年宛州流向澜越二州的资货就有一半是从涑水顺流送下的。涑水流经雷眼山的时候,有一条小小的支流青衣江,青衣江分出一道细水,向东北方汇入了陈国的青衣泽。青衣江越过雷眼山脉后,江畔就有一个不知名的小山镇。山镇一侧临着雷眼山脉,一侧却是青衣江边平缓的滩地,秋季到来的时候满眼芦花,雪白的芦花因风而起恍若流云,最终飘落在江上随水流向青衣泽。所以这个地方又称为流云浦,只不过它有这个名字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冬季的小镇中分外的寂静,人们多半还在梦乡中。樵夫已经归来。他早起去山上砍了栎木枝准备当作柴火卖,蓑衣上披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冻得僵硬的脚踩在镇子中的小路上,樵夫深深吸了口气,雪气冰冷,让他心里一凉。这样的天气,所有人都贪睡晚起,只有他不得不砍柴换钱,否则一天的衣食就没有着落。大雪中形只影单,他心里也不禁凄凉。回想仅仅三年前他还不至于如此,那时候柴价远远高于现在,桌上也不时有一些荤腥。可是自从离国的诸侯大人带兵进入天启,天启的商家们听说是纷纷出逃到宛州了。作为天启商家的主要水道之一,青衣江也渐渐冷清下来,江上航船日渐稀少,难得看见客商在小镇暂住了。纵然砍的柴再好,没有人买也就讨不到高价。 樵夫嘴里轻轻嘟哝一声,想到来年的情景或许更加惨淡,他心头一阵茫然。 他忽然听见背后有轻微的响动,大惊之下回头。一匹白马静静地站在风雪中,马上白衣胜雪的年轻人对他淡淡地笑着。他人在那里,却像和背后的雪影融为了一体,素净得不染纤尘。 “五哥。”郭相宜低声笑着。 “郭公子!”樵夫颇有些惊喜,“公子不是上京了么?” “京城终异地,未老早还乡,先生还好么?”郭相宜还是淡淡而笑。他的笑容看来温和,却总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好呢,我下山前还送了担柴火。” “多谢你了,”郭相宜在马上弯腰,把两枚金铢递到了樵夫手中。随后他不再多言,一扯缰绳,白马踢雪而去。樵夫扭头看着那一人一马直冲过小镇中唯一的街道,沿着狭窄的山道登山。随着他渐渐登高,郭相宜的白衣已经埋没在雪色中。最后樵夫只能看见马蹄踏起的阵阵雪粉在半山起落。 樵夫手心的两个金铢已经被他捏热了,低头一看满脸的喜色。既然这个慷慨的郭公子又回来了,那么也许过冬就不愁了。樵夫赵五的记忆中,自从郭相宜六年前来到这个镇子,他就经常可以从郭相宜手中拿到几个金铢买酒喝。虽然郭相宜并非豪富,有时也靠卖文卖字为生,但是他一场大醉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枚金铢送给素不相识的穷人。从前常有天启的客人在江上行商,被风雨阻挡而在小镇落脚的,这其中也不乏士族的矝贵少年。可是在一介布衣的郭相宜面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敢妄自称尊,多以“公子”称呼郭相宜而自称“晚学”。前年曾有宛州一个姓原的富商慕名而来,在镇子上唯一的酒馆和郭相宜秉烛夜谈,临去时候脸色苍白,暗称郭相宜“非天下可容之才”。 可是就是这个郭相宜,却一连六年,每天早起登山去拜访一个居住在半山的老人。镇子上的人多半说不清这个老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而且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似乎永远都在那间小小的草庐中,也只有赵五这样的樵夫因为冬天经常上山给他送柴,才听他说过几句话。赵五曾经亲眼看见郭相宜坐在草庐的屋檐下,隔着竹帘和老人相谈,那时也是严冬,寒风凛冽中老人也绝不招呼郭相宜进屋,郭相宜却也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 对于那个老人,郭相宜始终称“先生”而不言其名。镇子上的人探听了许久,却不曾从郭相宜的口中得到老人的半点消息,令半山的草庐平添一股神秘。不过毕竟不是什么风流韵事,不过是一对与众不同的师生,渐渐的人们的兴趣也就淡了。 平凡的人经常会疏忽一些事情,看不到推动历史的人就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 小小的院子里满地积雪,几株梅花的艳色在晶莹的雪下绽放,红得惊心动魄。在漫天雪舞中有一段悠远的琴声,绵绵的檀香气从竹帘后散出来,和琴声一起散去了。 琴声忽然停息,一匹白马已经弛过了屋前跨越山溪的小桥,郭相宜遮雪的披风扫落木栏杆上的积雪,碎雪悠然落在封冻的山溪上。郭相宜心念一动就拉住了马,默默地控马折返回去,把马拴在桥对面的栏杆上,徒步走过小桥,打开院子的柴门。院子中有一张被积雪覆盖的草垫,郭相宜恭谨地跪坐在上面,俯身拜了一拜:“老师,学生郭相宜拜上。” “哦,那么快你就回来了?”静了一会,竹帘后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你已经业满出师,以后不用再来看我。” “不敢打搅老师,只是天启有些变故,我想老师会有兴趣,”郭相宜道,“日前皇帝领内侍和两百羽林军讨伐离公嬴无翳,被嬴无翳手下的武士所杀,谥号为喜。嬴无翳和皇室大臣已经拥立先帝的胞弟竺王,我离开天启的时候,皇帝已经即位了。” 草庐里面静了许久,才有低低的一声:“哦……” 一时间,草庐里的声音听起来竟苍老了许多。 “二十年前,老师曾经说帝国诸侯拥兵自重,皇室大臣结党营私,天启的政局迟早都会大乱,”郭相宜静静地跪坐在雪地里,不动声色,“今天终于验证了老师的话,老师却不高兴么?” “先帝称我为帝师,我只能预见白氏的灭亡,却不能扶助白氏的子孙,是我的无能,”草庐里的人声音嘶哑,“你这次回来,应该不是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吧?” “请老师以帝王之道传我!”郭相宜忽然俯拜下去。 “帝王之道?”草庐中的人忽然一声冷笑,“为人最忌贪婪,当初你上门硬要拜在我的门下,我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传你经国之道。你学业已成,以你今日的才华,纵然天启三公的职位你也可以慨然就任,难道你还不知足,非要学那颠覆天地的帝王之道?” “天地已经倾覆,如今君王持剑讨伐诸侯而死,下臣见死而不肯救,北越风云暴作,大乱将至!天启三公也是朝生暮死,经国之道再没有用武之地,”郭相宜目光凌厉,“老师当年也曾说,经国之道是治世之术,而天下已经是乱世,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绝不会由乱而治!” “治世乱世,与你何干?” “天下有我,则治世乱世,都和学生有关了!”郭相宜扬眉,长眉如剑。 沉默片刻,草庐里的人苦笑:“好一个郭相宜,我当初破例收你为学生,恐怕是为天下养虎,难保不是北越的祸殃……不过以你的才华,既然入了我门下,我就不该有所保留。可当初我却不肯传你兵法,你可知道为什么?” “学生不知。” “帝王之道,仿佛屠龙之术,天下有多少人想学而学不会,学会了却没有用武之地,侥幸能有机会施展手脚的人中,却又有多少因为身怀帝王之道而死?你的聪明为我一生所仅见,但是我传你经国之道,却不传你帝王之道,只是不想见到有一天你的下场比我还不如。” “下场?”郭相宜诧异地抬起头。 “你虽然是我的学生,却从来不曾见过我,是不是?”茅屋里的人低声笑着掀起竹帘,“郭相宜,看看你的老师,想想你将来可愿和我这样?” 面目枯槁的老人安坐在门口,一头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他拉开身上灰色的长衣,膝盖以下的双腿萎缩得剩下一层皮裹着腿骨。双膝上的旧创还在,老人竟然没有了膝盖骨。他的一只眼睛已经黑白不分,仅剩的一只右眼凝视着郭相宜,眼中也不复当年的锐气。 “老师……”郭相宜没有想到,昔日名震九州的英雄人物,却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四十年前我和风炎皇帝相遇于淳国的毕止,那时候他仅是皇室十四王子之一,我也绩绩无名……本来没有想到那一朝的风流会落在我们两人的身上。”老人仰头一叹。风来,屋檐下的雪花倏忽飘散,他一双瞳子中更添一片迷茫。 郭相宜面色肃然,起身退一步,双掌按雪,行大礼拜倒在雪地中。 胤朝历一千三百年,皇帝七十余人,都以谥号称呼。譬如白鹿颜死后谥号为“喜”,则史官书写《喜帝纪》,后世提到白鹿颜的时候也都将避讳其名而仅称谥号。可是其中唯二的两个例外是开国的蔷薇皇帝白胤,和三十年前的风炎皇帝白清羽。“蔷薇”和“风炎”是这两位皇帝的号,白胤以蔷薇战旗为帅旗纵横北越四州,而白清羽则汇聚诸侯的重兵,组成了胤朝历史上最强的皇室兵团“风炎铁旅”,北略蛮族两次,意欲一统九州。因为白清羽的战功震烁古今,堪于白胤相比,所以关于他的演义在北越四方流传,无人不知“风炎皇帝”是盖世的英雄。最后皇室的大臣们也不得不顺从民风,不再称白清羽为“胤武帝”,而改称“风炎帝”。 回溯那一段历史,白清羽贱妃所出,遭所有兄弟歧视,本来无望于皇位。后来夺嗣的恶战中,他却横空出世,一举扫荡四方势力而登基,终至远征北陆,咆哮七海,这其中绝不只他自己的力量。郭相宜也隐约知道自己的老师和风炎皇帝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老师对此一节始终讳莫如深,郭相宜也不便多问。今天老师终于触及这段往事,就意味着老师将把自己毕生的经历和盘托出,再无隐藏。师生之间到了坦然相对的时候,郭相宜心神震动,不能不起身以大礼相拜。 “我知道你内心孤傲高绝,少年时候,我何尝不是如此?”老人轻轻叹息,“当初的九王子本没有称帝的雄心,也没有即位的可能。是我仗恃一口少年气,劝他逆命而起,终于夺下了皇位。先帝感于我们当初的情份,把我从一介平民选拔为帝王之师,总领北越兵事,掌握羽林天军幕府。其实是布衣入相,位居皇室重臣之首。” “我为了立下传世的名声,先后两次劝说先帝起兵征讨蛮族,意图一统天下,建立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帝国。两次北略我都亲自奔驰前方,图谋策划,用尽我一生所学,也希望一雪少年时的耻辱。可是两次,都只葬送了我北越的大好男儿。”老人低头注视着郭相宜,眼中不胜悲哀。 “最后一次南归前,中州七万子弟横尸在朔方原南的雪蒿河,我和先帝夜半登土墙眺望,天地一片冷雪,半空中鹫鹰嘶鸣,为了我们两人的理想,多少骨血就永远抛在远离家乡的蛮荒之所?先帝伏地痛哭,我心丧若死。” 郭相宜心中震动,微微抬头去看老师,看到的却是老师凄凉的笑容。郭相宜急忙又低头下去,不敢多言。 “你熟读史书,知道的是先帝从北陆带回了数之不尽的名马和珍宝,你却不知道史官笔下又藏了多少斑斑血泪。旷古的战功,和堆积如山的尸骨,本来也没有多少区别,”说到这里,老人摇了摇头,似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老师,那您的腿……”郭相宜低声问道。 “说起来我的腿就不足道了,”老人淡淡地说,“北陆归来后,皇室名将多数战死,我以一个文士的身份,毫无家世背景,却总领了帝国的文武大事,招众人之怒。先帝大病中,我神思恍惚,中了朝中敌手的圈套,被夺去兵权,在天启城的铁狱中削去了我的膝骨。他们伪造先帝的诏书,要把我诛杀在天启城外。只是我狐性多疑,生来就有多留退路的习惯。所以我很早就买下了两名绝顶刺客,一直埋伏在天启。他们在关键时候救了我一条残命,回到这里。” 老人对着周围挥袖:“山还是这山,雪还是这雪,可是碧落峰上,故人长绝。” 师生二人一个怅然远眺,一个跪拜在地,久久不言。寂静中,雪飘落在茅屋的屋顶,厚厚的雪层再也支撑不住,簌簌的摩擦着茅草滑落下来,一片雪霰洒满了郭相宜漆黑的长发。郭相宜依旧跪在那里,老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相宜,我说到这个地步,难道你终不肯退么?” 郭相宜长身而起,抖尽身上的积雪,和老人默默对视。他一双眸子极清极静,却幽深难测,比漫天雪花更多一股冷意。老人和他对视片刻,垂下了眼帘。郭相宜掀起白袍,再次拜倒在地,起身进一步,再拜,进至阶下,又深深地跪拜下去。这是拜师的礼节,也是师生之间最严肃的大礼。 “当年你拜我为师的时候,我曾受过你这一礼,”老人低声道,“却没有想到还有受你这大礼的机会。” “请老师传我屠龙之术!” “我已经告诉了你,天下之大,不是一人的智慧可以掌握,时局之乱,也不是一人的力量可以扭转。屠龙之术我并非不肯传授你,只是恐怕我爱惜你的才华,最终却害你和我一样欲归无路。人又何苦要把天地万物担在自己的肩上?纵然你不怕害了别人,难道不怕害了你自己?” “不曾试过,学生终不肯轻言放弃。” 老人眼睛里忽然涌动着一股关爱的神情。 “好罢。你遇见我,是你的命数,我遇见你,也是我的命数,或许屠龙之术不甘被埋没,冥冥中,我们都仰受星命!以你的才华,更胜我少年时候,回想我当年,也断没有退缩的道理,”老人枯瘦的手掌拍击柴门,“你是我的学生!你是我的学生!” “深山大泽,实生龙蛇,你非区区井水所能容纳,”老人笑容诡异,压低声音在郭相宜耳边说道,“但你若怀异族之心,图谋我北越王土,莫以为北越没有英雄可以制你!” “原来我的来历老师早就知道了,”郭相宜脸色苍白,唇边带起一丝苦笑,“我是自以为聪明了。” “你的出身来历我都可以不追究,但是你要学我屠龙之术,必须守我两个承诺!”老人的独目盯死了郭相宜,眼神竟如一只苍鹰。 “老师请说。”郭相宜整理衣袍,拜在老人面前。 老人微微点头,俯下身凑在郭相宜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一阵风卷着雪片侵入屋檐下,那几句低语也被风声吞没了。郭相宜抬头看着老人,老人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 郭相宜又一次拜了下去,老人微微地笑了。 “五哥来看!”镇子上的酒铺里,打渔的卢炎忽然在窗子旁边喊了起来。 赵五拿了郭相宜的两个金铢,此时也不再想着打柴,懒洋洋地缩在酒铺里,和几个穷兄弟围着一个炭火盆喝热酒。这时候听见卢炎喊他,醉醺醺地跑了过去。 “看半山那片雪,”卢炎指着半山腰,“真没看过这样的雪。” 赵五瞪大眼睛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阵细细的旋风,裹着无数的雪片,远看就是一条数百尺长的雪卷,仿佛一条有生命的灵物在半空夭矫。 “好像一条……龙!”赵五喝了口酒,喃喃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我如朝露降人间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铁灰色的天空沉重的压在人们头顶,骑在马上,似乎就契戎天空更近了一丈。拖曳着火蛇的箭雨一泼一泼投上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落下,将秋叶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早晨的北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送来,其中还杂着焚烧肢体的焦臭。 弓箭手雁翼大阵的后方,被称作君侯的武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褐色的眼睛里蕴着冷硬的目光。呼喝、哀嚎、兵器砍斫的声音、羽箭破风的声音,一切汇成了血肉沙场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这战场的声音就低落下去,耳边的喧闹中留出了一片空白,就像这冬天的旷野一般,荒芜、辽远。 君侯默默地竖起了右手。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地扬播,层层相叠,有如在山谷中回荡。 守城的士兵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契戎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人别有一种惊惶。契戎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城砖。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碎石乱砖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呕吐,虽然他们已经足足一天一夜没有时间进食了。 “弓箭手停下了。”有人低声说。 “难道是契戎人的箭用完了?”这个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侥幸。 “都趴下!”守城的千夫长喝道,“小心契戎人诡计!” “我……我看见契戎军撤了,”一个年轻的守城战士忽然站直了,指着远方契戎军列队的弓箭手,“契戎军撤了!契戎军撤了!” “契戎人撤了?” “契戎人真的撤了?” “莫非是北山大营的援军来了?” “契戎人撤了!” 越来越多的战士不顾律令,从避箭的木栅后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眺望着敌军的阵营。随北风而去的浓烟遮蔽了契戎军的雁翼大阵,但是眼神好的战士们还是看见黑衣的契戎军射手们拔起插在土中、尚未射完的箭枝,扑灭了引火的柴堆,整齐有序地背向退了出去。雁翼大阵渐渐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契戎军射手营的三千强弩渐渐隐没在尚未散去的黑烟中,只剩下三骑停留在方才列阵的地方。 “契戎人……真的撤了?”最后连千夫长自己站了起来。他怔怔地望着北风吹散了黑烟,渐渐露出初冬荒芜的原野。眼前的一切叫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差一步就可以将秋叶城北门化为灰烬,契戎军竟然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除了神迹,再没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了。 “天神佑我西凉啊,”千夫长颤抖着拔刀指天,“雪天之神,雪天之神啊!” 幸存的战士们欢声雷动,一个魁梧的百夫长大喊着冲向了垛堞边,将素白色的西凉大旗向空招展。被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包围着,象征西凉的淡青色雪菊花又一次盛开在秋叶城的上空。 一面漆黑如夜的旗帜几乎是在同时扬起,就在契戎军射手刚刚撤去的阵地上。当战场的风将黑旗拉开,一个有如鲜血浇成的赤字仿佛从黑旗上自己跳了出去,变作了天地中无法束缚的狂龙——“嬴”! “嬴……”千夫长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个字。 战场上仅剩的三骑中,黑甲黑氅的武士打起了这柄大旗,他身边背着四面赤红色靠旗的武士从腰间拔出了修长的马刀,而裹在火铜铠中的君侯自马鞍上提起他的武器,赫然是刃长六尺的斩马刀。契戎军仅剩的三名武士一齐抬起眼睛,眺望着西凉的城头。 风声忽然紧了,冷瑟的北风忽然变得刺骨,带着啸声从城头上擦过。更强的风势将战场上的黑烟卷上的天空,烟气散去的时候,灰色的原野上竟是一片赭红,一片起伏的赭红,有如波涛。 “杀!”君侯拉下面甲,忽然高举起他的斩马刀。 “杀!”整个原野都在应和契戎国君侯的命令。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赭红色流水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西凉的城门。在这场声势逆转北风的冲锋中,一切人的声音都被吞噬了,只剩下千夫长有如呻吟般的一声…… “赤……潮!” 远处的喧嚣逼得更近了,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山间的风,让人误以为是秋天。一只晶莹剔透的手将斜切下的白梅插进素瓷瓶里,细而黑的笔直长发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发白得惊心动魄。 “听声音,似乎是南门的契戎军先破城了。契戎国的赤潮,毕竟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悍兵啊。” “枫……” “虽说早就有为西凉而战,至死无悔的心,可是听到这样地狱般的喊杀声,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战栗呢。” “枫……” “公主殿下,到了我也上战场的时候了,”蓝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那么,就此诀别吧。”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嘴唇翕动,却没有说什么。 年轻的武士双手按住右膝行礼:“国家的祸乱,是武士们履行忠诚和责任的时候。能有为国尽忠的机会,是西越枫的荣幸。可惜没有时间报答公主的恩遇和赏识,是我毕生的憾事。如果果真还有来生,希望还有机会去清冶湖边,聆听公主的箫声。” “我也准备好和秋叶山诀别了,来生的时候,会去清冶湖边吹箫。” “这样么……”西越枫的脚步在门边迟滞了一下,“那么,再见了。” 他转身拉上了门,按刀而行,走廊中响起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屋中只剩下插花的女人。她低头看着水盆倒影中一尘不染的人。太过白皙的皮肤就像一张细致的绵纸,上面写意般地挥出两痕青翠的眉。慢慢的,泪水从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划过,落在水盆中,倒影就此碎了。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纵然是绝别,西越枫的步履还是雍容沉静,就像当年他觐见父侯的时候。她最初喜欢上这个衣蓝佩刀的武士,并非因为他闻名的美貌和诗才,而是因为他的步伐。那样轻微而节奏分明的脚步,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即使山在一侧塌下来,他也会为你顶住它。 “西越是个可靠的男人,那就嫁给西越吧!”那天夜里,父侯饮着碗中的酒,漫不经心地说。 她没有说话,以折扇遮面,放下了自己身边的竹帘。西越枫如山一般端坐在下方,一动不动地按着腰间的长刀,直视灯烛。父侯无声地笑了。 “我的女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呢?”晋侯曾经试探着问她。 她手持一管长锋兔毫,点了墨,在纸上临写洛辉阳的《深谷抄》,不作回答。指尖大的小楷秀丽悠远,就像天边的群雁。晋侯看着女儿的笔锋停滞,而后脸颊染上了酡红。 “清水静山,流云白鹤?”晋侯拾起那张素笺弹了弹,苦笑着收进自己的衣袖中,“即使走遍东陆,又有几个清水静山,流云白鹤的年轻人呢?找到他,难如登天啊。”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女儿,”晋侯起身契戎去了。 西凉国秋络公主十七岁束发,名扬于东陆公卿。颜若冰雪,眉目如画,一笔洛辉阳的昭阳体,一枝吹透秋寒的九节箫,好吟哦古风长调。雪国冰姬的名字一直震动了天启城的皇帝,传说皇帝手持公主的书法,挑灯夜读,感慨有梅香暗来。 自此,在天瞑阁觐见晋侯的贵族年少总被晋侯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其中就有幸运的人被赐宴席。据说宴席中总有一扇竹帘垂在一旁,后面人影暗香,令人浮想联翩。 十八岁那年,第七个贵族武士觐见晋侯,被召竹里馆赏雪,更蒙晋侯的恩宠赐给家宴夜饮。她端详灯下的武士良久,没有说不。那个年轻武士的名字,叫做西越枫。 “下雪了……”西越枫踏出竹里馆的精舍,仰头看着天空。 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秋叶城覆灭的清晨降了下来。漫天的白茫茫,园中小径的尽头,一株白梅树虬枝横斜,仿佛画纸上几道粗疏的墨迹。西越枫看着梅树,远处的喊杀声渐渐不闻,周围静得生寒。 “我生轮回一甲子,鹤羽飘霜六十年。” 此时他想起的竟是这句小诗。六十年前,西凉一代名将和文匠司马秋寰看着窗外的飘雪,写下了这句辞世诗。两年前晋侯在松涛馆的小园中宴饮,他即席以折扇击掌,唱颂这句哀歌。满座喟叹良久,晋侯背后的竹帘掀起了一线,愁眉下柔若春水的一瞥落在了他身上。 人生的六十年,不过是六十度飘雪。生死的匆匆,逆旅的寂寞,是西越枫自幼感喟的,直到灯下的公主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说:“匆匆六十载,愿若此相依。”一丝久不褪去的暖意罩在了西越枫心头,两人在那年冬天的初雪中持手对坐,一起看着窗外挂雪的梅树。 惊悸电闪一样掠过,他忽然扭头,赤红色的战马静止在园子口。马背上的武士提着双刀,刀尖上的红意一滴一滴打落在雪地上。对敌的双方都不曾预料到这场遭遇,隔着茫茫的雪幕,两人竟是平静地交换了眼神。 平静瞬间就被打破了!西越枫猛地矮身,人眼已经无法捕捉他拔刀的速度,蓝衣的人影带着雪亮的刀光冲杀出去。赤红的战马在同时猛蹬地面,马上的武士雷霆般地大吼,一人一骑带起的疾风撕破了雪幕。 白梅树梢的积雪簌簌地落下了几片,几点温暖的红意溅在雪上,慢慢地弥散开来。 “枫,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么?” “采了梅花晒干,配上雪水和新茶,会很香吧?” “茶有一丝甜味呢。” “真好……” 那些温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每个角落传来,好像是许多人同时说话,却是一个人的嗓音。许许多多的声音层迭在一起,又渐渐的契戎开了耳边,让人不知道说话的人到底在哪边,只知道她越来越远。 西越枫努力地扭头去看那株白梅,看见它竟然盛开着耀眼的红花。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自心腹而起的凉意慢慢地吞噬了他。 “死,一点都不痛,只是很寂寞。活在世上,原本就很寂寞……所以,不必害怕,”他的刀术老师曾说。 此时他才真正领会到这种寂寞,带着恐惧的寂寞。贵族武士优美而凌厉的刀术在敌人沾满鲜血的马刀下不堪一击。马刀斩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剁一块生铁那样裂开敌人的肌骨。 真正的杀人之术,竟是如此的么?垂死的寂寞,竟是如此的么?一种绝大的战栗仿佛把他的身体彻底撕开了,西越枫猛地转身,对着小园另一侧的精舍大喊:“秋络,快逃!” 契戎国千夫长张博住战马,诧异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对手。他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扭头去凝视那株梅树,仿佛丢了魂魄。而后他忽然转身,将手伸向了小园的一侧,张大嘴要喊什么,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张博什么也没听见,他那一刀,已经干净利落地切开了敌人的咽喉。 敌人扑倒在积雪中。 女人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瓷瓶中的白梅零落几瓣,落在她与梅花同色的手上。她握住了小桌上那柄朱鞘的短刀,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年轻的女孩一手倚在窗口,有如沉睡着,另一手握紧了一只小瓷瓶。一丝蚯蚓般的血痕蜿蜒着爬过她的嘴角,滴落在素色的坐席上。从打开的窗口,可以眺望到无数的火箭如同着火的蝗虫扑向了恢宏的天瞑阁。 西凉国都秋叶城的王宫,雪国的骄傲天瞑阁,也要在契戎军火蝗般的箭雨中没落了。 “此心托江水,思君无断绝;此心付山阿,思君永不移,”女人将短刀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倒啦,倒啦!” 潮水般的欢呼中,天瞑阁最高层上,燃烧的主梁轰然落下。这根十余丈长、合抱粗的乌楠木曾经是天瞑阁的脊梁,支撑这座称雄北国的宫城。此时它巨大的重量摧枯拉朽,将还在燃烧的白墙砸得粉碎。这座精木和白石构造的高阁如同一间纸房子,瞬间化作了废墟。大梁激起的烟尘冲天而起,燃烧的灰烬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一样舒展了双翼,想要腾空飞去,却还是纷纷洒落在周围。 一条椽木砸落在了雄骏的炭火马下,契戎侯勒住战马,冷冷地瞟了一眼废墟。 “宁死也不肯逃出来?”契戎侯点了点头,“不愧是西凉的君主。” “君侯,死要见尸,不然帝都的钦使问起来,多有不便,”陪伴在侧的黑铠武士低声提醒。 “晋侯秋燝不会舍城逃跑,与国共亡,是他的尊严。让他死得像一个君王吧,让人把天瞑阁的废墟埋了。” “是!” “君侯如此了事,只怕有失谨慎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肃静。黑铠武士儒生一般的脸庞上挂起一丝苦笑,骑着白马以手掩鼻的钦使已经现身在远处。两名武士各披着黑白两色甲胄和战马,夹在钦使两侧贴身护卫着。 “那么钦使意下如何呢?”契戎侯忽地转头,唇边挂着一丝冷淡的笑容。 “若是不起出叛逆的尸身让本使带回天启,本使该如何取信皇帝和天启城的诸公?若是不以秋燝首级传视天下,又如何镇服四方的乱民?君侯难道真的以为秋燝不会使诈?” 契戎侯马鞭一指:“那么就是那边那人了,那就是晋侯秋燝的尸身,钦使带回天启交差吧。” “君侯怎么可信口雌黄?死在宫门口的,怎会是秋燝的尸首?” 契戎侯所指的那具尸体被烈火烧得焦黑难辨,分明只是随手一指,钦使勃然大怒。 “给钦使上一柄铁铲,”契戎侯冷冷地笑了一声,“既然钦使不信本侯所言,那不妨自己挖一挖。只是本侯纵然信口雌黄,也知道秋燝的尸首不会比那具更好辨认。传首天下的,不过是颗死头,烧死在宫门口的或是烧死在阁顶的,在嬴无翳看来,并无区别。这里人头不少,钦使自己挑一颗好的吧。” “君侯,”一骑赤红色的战马旋风般驰来,张博贴近了嬴无翳的耳侧,“我在城南的地方抓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看衣着,只怕是秋燝的女儿。” “女儿?有意思,”契戎侯剔了剔褐色的长眉,“去看看!” 炭火马低嘶一声,契戎侯嬴无翳的身影转瞬间已经是雪天远处的一点。契戎国围攻天瞑阁的上千军士在契戎军那名黑铠武士一挥手之下,追随君主而去,诺大的天瞑阁废墟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名契戎军捧着一把铁铲,恭恭敬敬地站在钦使的马下。 “嬴……嬴无翳!竟然目中无人!”钦使肥白的脸上,两撇胡子颤动不休。 “这次能够攻敌不备,一个半月内拿下秋叶城,全凭契戎国的雷骑奔行如电。今方破城池,为皇室建立大功,正是春风得意,钦使还请谅解。至于晋侯的遗体,就交给白毅吧,”钦使身边穿白甲的武士劝慰道。 “嬴……嬴无翳!哼!”钦使怒气未解,狠狠地一鞭坐马,带着随身的护卫契戎去了。 剩下披黑白两色甲胄的年轻武士留在废墟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契戎侯嬴无翳,只怕是乱世的种子吧?”白毅默默地看着废墟。 “说得倒像你是个老家伙,契戎侯是个初上阵的小子,”黑甲的武士撇了撇嘴角,笑容中有着难以捉摸的狡猾,“若是可以,我倒想像他那样。” “息衍,你本来就是乱世的种子。”白毅目光一闪,随即垂下了眼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黄莺城里没黄莺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顾仙佛与金刀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堂屋之中,自有美貌婢子端着春神猢新茶和扬州点心江南小吃款款上来,把点心与茶水一块放下之后,这才盈盈一拜转身款款离去。 顾仙佛也没有客气,直接一掀长袍在主位之上落座,捧起新茶来轻啄一口,淡然问道:“今日黄莺城里,有头有脸的都被你请过来了,你可确定里面有大鱼?要不然在这个战备时期的关键时刻,咱整个这么大的阵势,最后再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可是让人看了笑话了。” 在这些西凉军的老人眼里,慕容长青是常胜将军,只要慕容将军出马,再艰难困苦的战局也都能拿下来,说慕容长青是西凉的定海神针一点也不为过。 但是若把慕容长青与顾仙佛放在一块,慕容长青的名号便无形之中又矮了一大截,顾仙佛倒也不是能与常胜将军慕容长青一般百战百胜,原本身上还有着一身不俗的功夫,怎么说也得是实打实的天字高手,但是现在一身武力尽失,不能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但是身上功夫现在也比不得一个玄字高手,能与黄字武夫拼个平手就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但是尽管如此,在顾仙佛来到黄莺城之前,金刀始终是采取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策略,毕竟以屠字营一营三千的人马来守一座西凉门户,那肯定是一个苦差累差,若是让大乾之中最擅长防守的名将杜如晦来做这一份差事,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是金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让他拿这一营挡住契戎如疯狗一般的第一波冲击,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金刀一开始便定下了破釜沉舟的策略,但是要想破釜沉舟,首先心就要齐,若是一城之人心都不齐,那还怎么会有死战之心?所以,金刀才搞了这么一出戏。 但是现在顾仙佛来了,金刀自觉有了依靠,索性直接竹筒倒豆子地把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回禀王爷,末将此时行的,也是不得已的计策,契戎围城危在旦夕,可能下一刻就会有数万大军直接像疯狗一般朝咱们黄莺城扑杀过来,为了能把这么些人绑在一起,末将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王爷回来了,那就一切都好办了,末将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马前卒的身份,王爷手中马鞭朝哪里指,末将就往哪里冲锋,也不用再做些动脑子的费力活了,末将本来也就不擅长这些手段,如今王爷回来了,那是再合适不过啊。” 顾仙佛哈哈一笑,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金刀,仰首大笑说道:“你这个甩手掌柜倒是也当得清闲啊,本王一回来,你就做了甩手掌柜,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小子可还是得协调城防,身上的担子轻不了,可别想做清闲的甩手掌柜!” 金刀苦笑道:“唉,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原本自己守着这黄莺城,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王爷回来了,原本末将想清闲一些的,想不到,还是得劳累下去啊。” 顾仙佛放下手里茶盏,微笑轻声说道:“成,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咱俩也别扯淡了,说点正事儿,现在咱黄莺城的城防怎么样了?本王来得匆忙,对黄莺城里的事儿也没怎么了解过,这两天里,这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地坐下,喝一口茶水啊。” 说到最后,顾仙佛的语气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何止是两天之内第一次坐下,根本就是这两天刚从马上下来,刚能喘息一会儿。 从郭相宜隐居的那块沙漠到黄莺城,那可是足足七百里路的距离,顾仙佛这两日是吃住都在马上,两天没合眼,这才能在今日赶到了黄莺城。 金刀沉吟片刻,抬头沉声说道:“王爷,黄莺城的城防比较乱,末将就挑重要的给您说一说。” 顾仙佛拣起两块桂花糕丢到嘴里,一边大嚼特嚼一边点点头,作仔细聆听状。 金刀深呼吸一口气,把目前黄莺城里面的重要情况娓娓道来:“现在契戎的单于王庭对咱们黄莺城那是虎视眈眈啊,这些天里撒出来的骑骁就没断过,不仅没断过,反而这些天越来越多了,这两日甚至都派出了金帐刀手,幸亏有王爷前些日子送过来的西凉卫在独挡一面,再加上钟校尉从乾字营借调来的那一拨老斥候,咱们才能撑下来,使咱们不至于成为聋子和瞎子,要是单单靠咱们屠字营自己的斥候,恐怕三五日咱黄莺城就与外面消息断绝了。” 顾仙佛轻轻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金刀这些话的轻描淡写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条斥候的宝贵性命在里面,顾仙佛在衣衫上随意擦了擦手,低声感叹道:“大战之前先死斥候,斥候之前先死谍子啊,吃这碗饭的,都是真真正正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啊,咱埋在契戎的钉子,有消息传出来没有?” 金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遗憾说道:“确实有拿性命送出来的几条消息,但是这些消息里面却有真有假,甚至这些消息里面都有彼此冲突的,与其疑神疑鬼,还不如直接不信这些烟雾弹。” 顾仙佛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仰首靠在椅背之上,沉重说道:“看来啊,这次这契戎蛮子是有备而来啊,为了封锁消息,是下了大本钱了,以往契戎蛮子要是想与咱西凉开战,别说是这种大规模的战役了,就算是小打小闹的试探,哪次不是让左帐王庭与右帐王庭来做试探?像这次这般直接派出了单于王庭的金帐刀手,那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提起这个消息,金刀略显忧心忡忡,他向顾仙佛的方向欠了欠身子,表情凝重沉声问道:“王爷可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人盘踞在咱们黄莺城外面?咱屠字营的斥候本来就少,就算加上乾字营借调过来的和部分西凉卫,咱也就只能自卫了,遑论去打探地方消息了。” 顾仙佛微微笑了笑:“本王进黄莺城之时,就把随身携带的西凉卫撒了出去,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有消息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朵颜三卫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酉牌时分,繁星高挂,夜幕低垂。 黄莺城中间的统帅府内,罕见的一片寂静,就连每日在门口和街道上巡逻的甲士都不知去向,再加上黄莺城内就零零散散的挑着几处灯笼,让人远远望去,甚至会下意识以为这是一所被废弃的鬼宅。 不过若是认为这个统帅府的防御比之前松懈了,那可是大错特错,外人不知道,但是根统帅府毗邻而居的几处大户人家却知道,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防御能力的统帅府,此时却真的才是盘旋在阴冷角落里欲择人而噬的猛虎,别说靠近这所统帅府,就连往里面望一眼,那都得需要莫大的勇气才可以。 统帅府的堂屋,此时的防卫工作全部被顾仙佛所带来的西凉卫和密影接管,有这两层防卫,现在统帅府的堂屋恐怕是整个黄莺城内最安全的地界儿了。 顾仙佛大马阔刀地坐在堂屋最中间的太师椅上,在他左手右手两遍,分别搁置着十余把椅子,左面坐着的是屠字营出来的大小将领,金刀坐在首位,这一系列武夫都是泥腿子出身,尽管坐在太师椅之上,一个个也没个正形,有倚靠在椅背上的,有瘫坐的,啥模样的都有;而在顾仙佛右手边的十余把椅子上,坐着的则是在黄莺城里能数得上头脸的文官,以刘骥为首,不过这些人相对与那些武将来说,一个个都像是鹌鹑一般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把能赔的笑脸都赔了个干净。 顾仙佛挥了挥手,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顾家密影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地图放置在顾仙佛面前那临时从书房里搬来的文案上,然后一个转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顾仙佛伸手接过一名婢子手里捧着的马灯,把马灯亮度调到最高,轻轻放到文案边上,另一只手熟练地把文案上的地图打开。 只是这一个动作,原本毫无正形放浪形骸的十余名武将顿时表情肃穆起来,一个个坐姿标准如标枪,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军人的杀伐气度。 顾仙佛招招手,所有人顿时站起身来,围聚到顾仙佛面前的那张文案处。 顾仙佛在地图上点了两下,凝声说道:“方才本王带来的西凉卫死了三个人,才把信息打探个大概,在咱黄莺城外围三里之内,大约有着八千名契戎蛮子,这两个地方,各有三千,左边的是左帐王庭的三个千人队,右边的是右帐王庭的半个行标伍,这中间,正对着咱们的,便是从单于王庭里派出来的两千名好手,这两千名好手才是咱的劲敌,大伙儿都知道,左帐王庭,右帐王庭和金帐王庭这三位是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左右王庭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单于王庭的势力比他们大的很,所以单于王庭有什么心思,左右王庭就得有什么动作。” 金刀接着顾仙佛的话茬继续说道:“王爷说得没错,左右王庭里的人马,加起来虽然有六千人马,但是根本不足为惧,单于王庭里的人马在,这六千人是六千只狼,若是咱能一口吃掉这单于王庭的两千人马,那末将凭借这么多年和左帐王庭交手的经验来看,只要咱们带着骑兵稍微冲杀一阵,他们肯定得灰溜溜地撤回去。” 顾仙佛点点头,轻笑道:“算你小子说对了,左帐王庭和右帐王庭一个尿性,他们既要忌惮单于王庭,又要担心彼此,生怕自己的势力若是损失一点,自己的地盘就少一点,左帐王庭前些日子被咱吃掉了一个重要的马场,现在他们更是一个惊弓之鸟,只要咱能吃掉单于王庭的两千人马,那么朝左帐王庭稍微一进兵,他们肯定就会退,而他们一退,右帐王庭孤掌难鸣,独木难成,肯定也得选择退兵了。” 金刀应诺之后,继续沉声说道:“现在咱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避开左右王庭的六千人马,直接吃掉单于王庭的两千人,敢问王爷,西凉卫是否打探清楚,单于王庭派出的这两千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顾仙佛轻轻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大致摸清楚了,西凉卫这三个人就是死在了这个方面,这毕竟是单于王庭的第一战,他们自然要把这第一战打响了,打红了,这两千人马都是从朵颜三卫之中选出来的精锐,咱这个屠字营,别说左右王庭的六千人,就是这两千朵颜三卫里的人马,都不是对手啊。” 听完顾仙佛的话语,金刀直接便陷入了沉默之中,朵颜三卫的名头,哪怕是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在西凉边境出没过了,但是这名头却依然响亮,当年朵颜三卫五千人,足足破掉了两万的西凉军,虽然当时顾仙佛还没有入主西凉,当时的西凉军也不是现在的西凉军,但是这依然不可抹杀那次战役之中朵颜三卫所挣出来的荣光,那可是在平原之上一场硬碰硬的战役,五千朵颜三卫正面重创两万西凉军,西凉军被杀得丢盔卸甲,五千朵颜三卫,死伤不过两千人。 屠字营中的一名出身斥候的标长探了探身子,试探性地说道:“王爷,咱这里既然有西凉卫和密影在,要不咱试试斩首战术?群龙无首,恐怕第一时间大乱,只要他们一乱起来,咱不就有机会了吗?” 顾仙佛皱眉,摇摇头说道:“这个办法本王想过,但是成功的几率不大,你们或许不知道,现在这单于王庭的朵颜三卫之中,随军出行的斥候中,有一大半是出身黑冰台的谍子,黑冰台的名号,在座各位应该都听过吧?那可是大秦手里最疯狂的一条疯狗,虽然现在大秦覆灭了,黑冰台也不再是往日的黑冰台,但是虎死不倒架,黑冰台的根还在,要说他们与整个大乾的谍子比起来,或许不是对手,但是咱现在黄莺城里的谍子,数量有限啊,斩首战术,恐怕行不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后退者,杀无赦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戌牌时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天干物燥,无风无雨。 在黄莺城三里之外,驻扎着来自契戎的八千大军,这八千人马驻扎的情形不在和之前契戎蛮子那般散乱无度,作战全凭着一股子勇气与不怕死的精神,这次这三家人马,合计八千大军的驻扎方式,虽然分为三个地段,彼此地界儿泾渭分明,但是彼此之间又能相互呼应,一家受到袭击,另外两家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就能反应过来。 而且看着八千人马的驻扎场所,营帐与营帐之间距离适中,前后布局恰当,最关键的是地上连一块马粪也没有,大军营帐之中环境整洁一新,与之前的散漫不成气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此次带兵打仗的,肯定是个扎手的硬点子。 在单于王庭的朵颜三卫之中,营帐的设置是最为规范的,以中间一个巨大的狼皮营帐为中心,外面的五十个个营帐以圆形方式层层排列,在营帐以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在营帐外围,鹿角、陷阱、拒马一应俱全,不仅仅防着西凉军的偷袭,还在防备着时刻准备反咬一口的左帐王庭和右帐王庭。 在朵颜三卫中心那狼皮营帐里,空间最是宽敞,防卫也最是严密,这个狼皮营帐占地大约有半亩,在营帐内部的营壁上挂着大约百余把西凉刀,这些西凉刀形状模样各异,以第一代西凉刀为主,而且这些西凉刀中完好无缺的只有寥寥几把,大多数都是生锈或者断口的。 以西凉刀作为装饰品的,恐怕也就只有朵颜三卫才有这个实力了。 在营帐中心,有着一个巨大的火盆,里面的干马粪烧得正旺,在这个巨大的火盆之上,架着一只剥皮洗好的成年山羊,一个乾人婢子跪坐在火盆旁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手里的铁钎,小脸被火盆烧烤得红扑扑的,像极了一个红苹果。 围着这个巨大火盆坐着的,大约有十余个身高体重的契戎蛮子,这些蛮子都是朵颜三卫里面的精锐将领,契戎里从来没有坐椅子的习惯,在草原上也没有椅子这种东西,所以这十余人都是在厚实的羊皮毯子上盘膝而坐,每个人身前都放着一个小书案,书案之上放着银刀与银杯,银杯里装着的正是契戎蛮子最喜欢饮用的奶酒。 朵颜三卫之中,用的都是重刀,朵颜三卫中配备的制式长刀也有着八十斤的重量,更遑论他们这些将领中的刀都掺杂了精金粒子和熟铜了,加起来得有百余金重,所以这些人的右臂都明显比左臂粗大上不少,为了能更顺利地握刀,这些人哪怕是在闲暇功夫里,也会拿小木槌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右臂,这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肌肉变成死肉。 在这些契戎蛮子的首位,是一个身形在这些契戎蛮子里算是最矮小精干的,身高比一般契戎蛮子矮了小半头,身材也算不得健硕,但是这个蛮子的眼神却有些泛红,里面的阴毒狠辣,是一般的契戎蛮子比不了的。 这个阴毒狠辣的契戎蛮子叫阿布达,绰号毒鹰,是朵颜三卫的三名首领之一,单于大君的心腹爱将,是契戎蛮子里为数不多用脑子打仗,而不是用四肢打仗的人。 阿布达拿起面前的银刀,手臂轻轻一旋就旋下山羊脖颈后面一块肥瘦相间饱满多汁的肉片来,此时这个地方的羊肉刚刚有七分熟,里面还能依稀看见隐隐约约的血丝,在契戎的传统之中,认为这种味道的羊肉口感是最好的,也是最富有营养的。 阿布达直接拿银刀插着羊肉轻轻放到嘴里,一边缓慢咀嚼着一边轻声说道:“诸位,今天把大家伙叫到这儿来,是想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你们在心底一直碎碎念的那个人,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下面所有人心中齐齐一震,抬起头一齐看向坐在首位的阿布达,眼神里面神情不一,有诧异,有欣喜,甚至还有莫名的愤怒。 不等大家伙儿开口,阿布达便又旋下一片羊肉放入嘴里,继续说道:“顾仙佛,也就是现在的西凉王,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目前他就在黄莺城之中,而且他是今天突然到达的黄莺城,带的谍子虽然多,但是也都是精通暗杀之道的,要是大军冲击,他们是挡不住的,再者说,咱们还有大君派出来的黑冰台谍子,有他们负责定位,咱们负责冲杀,顾仙佛这次,在劫难逃。” 盘膝坐在阿布达右手边的一名彪形大汉俯身凝声说道:“将军,这个消息您可确定是真的?顾仙佛那厮行踪一向诡谲,我们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都很难确定这个小狐狸的行踪,如今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来到咱们眼皮子底下?这个事情我怎么觉得……有点玄乎呢?” 阿布达微微一笑,伸手直接扯下一只羊腿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一边拿银刀轻轻片着羊肉一边微笑说道:“确实,咱们之前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都打探不到这个小狐狸的消息,但是这次,不是咱们打探到的,是乾人自己送到咱嘴边的,你说说这大乾啊,对外暂且不提,这对内啊,是怎么厉害怎么来,怎么恶毒怎么来,西凉,哼哼,这次可是被他们自己人给出卖的那叫一个惨啊,这西凉啊,是外战内行,内战外行哪。” 在场所有人也是唏嘘不已,西凉和契戎交战这些年了,虽然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但是契戎对于西凉也是有着一种敬佩在里面,那是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所以听到阿布达这么说的时候,在场所有人不免对大乾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阿布达深深呼吸一口气,把片好的羊肉挨个分到每个下属手里,这才拍板道:“行了,也别说啥有的没的了,传令通知左帐王庭和右帐王庭的人马,三日后,总攻黄莺城,到时候单于王庭会派出人马佯攻娘子关和会泽城,以分散我们的压力,告诉左右王庭,这次大战第一仗由咱们打响,谁要是不卖力气,凡是后退者,均杀无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章 皇帝亡、天下乱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在黄莺城里如火如荼地进行城防备战的时候,长安城里此刻也是暗流涌动,风起云涌。 纸最终是保不住火的,皇帝陛下病重的消息终于是七日前传出了宫门,霎时间整个长安立即从原来的如死水一般的死寂变成了如油锅一般的沸腾,邓南风第一时间手执陛下圣旨走出乾清宫,先是下诏安抚文武百官皆不得乱动,然后传旨杜如晦,直接命令杜如晦率领禁卫军第一时间接管城防,在这个紧要关头,但凡有乱动者,直接杀无赦! 然后第二道圣旨在杜如晦率领禁卫军包围皇宫之后,马上从乾清宫内传出,命老将刘苍城,国师张无极,兵部尚书罗悠之,新晋的大长秋李水根李内寺一同见驾,别的黄紫公卿,不论身份地位高低,此时但凡敢在皇宫附近徘徊者,按叛国罪论处;胆敢传出流言蜚语者,按叛国罪论处;胆敢结党营私者,亦按叛国罪论处! 乱世用重典,现在这种皇位交接的紧要关头更是非用重典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多少皇朝的分崩离析就是在皇位交替的时候埋下了祸患,这种时候,那是做事说话都得万分谨慎小心,万一有一个不慎,那可是对国祚有着不可避免的影响。 乾清宫内,原本是漆黑的夜晚,此时被上百支婴儿手臂粗细的烛火照耀得灯火通明,宛如一个白昼。 刚刚服食完两贴五石散的赵衡背靠着一床被子躺在龙辇之上,脸颊凹陷,头上的头发已经掉了一大半,唯独那双眼睛,此时或许是因为那两贴五石散的作用,此时赵衡眼睛里精光闪闪,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在龙辇旁边,大皇子赵武,太子赵焱正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下,神态恭敬,动作谨慎。 赵衡轻轻叹了一口气,随意扫视一眼之后,沉声问道:“煜儿呢?朕半个时辰前就招呼你们兄弟三人过来,怎么到现在饿了,煜儿还没过来?朕还没死哪,现在朕说话就不好使了?” 大皇子赵武表面之上一点波动也没有,看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做一根观望的木头了,倒是太子赵焱,此时近乎已经喜上眉梢了,只是他此时脸朝地面,没有人能看出他此时的神情,他压低声音,沉声回答道:“回禀父皇,六弟……六弟说他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过来了,听太医院的说,六弟好像是伤寒了,已经接近半个月没出门了,每天是两贴药服着,现在身子还算有点好转的迹象。” 站在角落里的祁钺微微皱眉,听着太子的禀报,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却说不出来。 祁钺瞅了一旁的邓南风一眼,自从顾相走后,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邓大学士日子就过得格外的舒坦,每日登邓府门的黄紫公卿能从门口排到拐角处。此时邓南风正老神在在地听着皇帝与两个儿子的对答,脸上风轻云淡,一点变化也没有。 赵衡听到赵焱的汇报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伤寒?朕看是心寒吧,朕这个儿子啊,平常吟诗作对的,倒是也凑合,但是一来到家国大事上啊,就不行了。” 赵武依旧面无表情,跪倒在地一句话都不说。 赵焱接口说道:“父皇,六弟……六弟他这人心地善良,平日里也多研究佛学,儿臣听说,前几日他还想着邀请几个得道高僧来宫里探讨佛学,要不是因为患了伤寒啊,估计六弟现在就是一个佛学大师了。” 赵衡躺在龙辇之上嗤笑一声,伸出枯瘦的双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道:“行了行了,不说你俩这个不成器的六弟了,朕今天叫你们两个来干嘛,你们两个心知肚明,朕的时候不多了啊,这些天里,朕一直在想,想自己的前半生,想自己这些年犯下的错,想自己这些年造的孽,这人啊,一上了岁数,就喜欢怀念以前了,为啥?还不是因为老人都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想以后,这也都想不着啊,起码在死亡面前,贩夫走卒与帝王将相,真是平等的啊,你手里权柄再大,也不过是管得着这天下的人和事儿,阴间的阎王小鬼,那可不是朕能管辖得住的了。” 赵焱与赵武深知现在不论说什么都是错,所以二人现在眼观鼻,口观心,如老僧一般入定,一句话也不多说,一个动作也不多做。 五石散的药力慢慢退去,这毕竟不是一个好东西,赵衡强打精神这些日子不知道服了多少贴,现在整个身子已经由内而外地坏掉了,此时赵衡脸上的疲惫咱也遮掩不住,如同定时的潮水一般慢慢地返上来,赵衡声音有些嘶哑:“成了,知我罪我,为其春秋。朕也就不与你们两人多说了,有些事儿啊,朕是心里明白,但是没法与你们说,也没法与天下人说,这些事情,就只能带到阴间去了,你们两个给朕听好了,你们老子给你俩治下这份产业,不容易,那是从白手起家慢慢打下来的,老话说,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别看咱老赵家现在家大业大的,可是禁不住败啊,大秦家业打不大?国祚延续了千年哪,整个版图多大?现在的南吴北越,还有半个契戎,那都是大秦的地盘,可是到最后,还是也没经得住败啊,千年国祚毁于一旦,也就是那么一刹那的事情,你们两个,可得把老子的江山看好了,三百年以后的事情,朕不和你们提,也和你们提不着,但是你们两个,给老子听好了,三百年之内,要是你们把老子的产业败了,哪怕是在地下,老子也得上来掐死你们两个。” 说到最后,赵衡双目圆睁,但是却气若游丝,明显此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赵武与赵焱二人齐齐叩首,含泪沉声道:“恭听父皇教诲。” 赵衡缓了一口气,最后说道:“至于谁继承大统,这件事儿,朕就不说了,免得你们兄弟二人再因为这件事不念朕的好了,看看你们身后的这三位大人,朕去了以后,他们这三位就是顾命大臣,以后有什么事儿,你们要多问,多听,多看,最后再做决定。朕的江山啊,多想再看一眼啊,可惜……没时间了啊。” 乾清宫内,哭声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 鹰隼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陈靖祁稍微往前身子探了探,低声招呼道:“朱将军,怎么个情况?莫非……” 朱伯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神情略有疲惫,没有直面陈靖祁的话语,而是瞅着窗外那个退去的长随,轻声说道:“长安城的纨绔里,最喜欢做那四样事情?架鹰斗犬,偷香窃玉。为何把架鹰放在首位,一是因为上好的鹰隼千金难求,二是因为就算你把一只上好的鹰隼弄到手里,也不一定能熬到过它,鹰隼气性高,说好听是心高气傲,说难听点就是死倔,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能把一只上好的鹰隼给熬熟了,那不仅仅是钱财权势的象征,还是本事的象征,咱大乾立国十七年,这有些武夫的倔脾气气质啊,还没有完全磨灭,咱大乾的这些纨绔二代们,也不都是只知道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混吃等死的蛀虫,有些二代们啊,也算是凭借本事说话,你在长安有一只上好的鹰隼,那就像在西凉有一匹上好成色的西凉大马一样,那可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 陈靖祁不知道朱伯安为何会提起这个长安的架鹰斗犬,但是他知道朱伯安谈起这一些肯定是有他的深意的,虽然陈靖祁现在心里急于知道答案,并且根本不明白朱伯安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提起这些架鹰斗犬的事情,但是在这个大乾军神面前,他还是只能微笑附和:“是啊,只有咱大乾将军的后人,才把架鹰斗犬视为人生头等大事,不过下官对于这一类事情,确实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啊,不过下官是没见过猪肉,但是好歹见过猪跑啊,朱将军的鹰隼,看这成色与气性,都是一等一的吧?” 朱伯安把手里茶盏轻轻搁置到一旁的茶几之上,立即便有一名身着白色孝服的二八婢子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把朱伯安手边的茶盏添满茶水。 在朱家府邸,朱国公在世的时候,任用的老管家是跟随朱国公一起长大的一名长随,这名老管家眼睛比捕蛇的苍鹰都毒,哪怕隔着两扇院墙都能闻到违反规定的下人的味道,更可怕的是这个老管家把规矩看得比天都大,为此还特意亲力亲为地为朱家所有下人制作了一部极其详细的规章制度,其中就包括给朱家家主续水的时候,不能超过多长时间,续的茶水不能超过七分不能少于六分等等严苛的规定。 待到那名婢子悄无声息地退下之后,朱伯安才略带得意道:“碧眼红冠这四个字,陈大人应当是听说过的,因为这种鹰隼他的顶端有一抹极其艳丽的红毛,所以冠以红冠的称呼,又因为红冠与红倌同音,所以这种游隼又被成为‘俏娘子’,这种碧眼红冠啊,飞行速度不是最快的,最多也就能排的上前三甲,但是这种鹰隼,绝对是最有毅力,也是最聪明的,陈大人如果仔细观察过就会知道,在咱长安城中啊,这种豢养鹰隼的笼子,大多是二十八根老竹所编制的笼子,但是豢养这种碧眼红冠,那得用四十二根老竹编制的才行,要不然啊,这种游隼从笼子里飞出来,那是轻而易举的。” 陈靖祁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枯的喉咙,放下茶盏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嘴里唇齿留香,那股子茶香的气息在舌根慢慢的泛滥起来,此时陈靖祁不由得在内心赞叹起来:“要说这老朱家不愧是老牌的功勋贵胄,就连招呼客人的茶水都是这么上得了台面的老茶,别看表面上其貌不扬,一入口也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喝下去之后,那股子后知后觉的茶香味道才慢慢泛滥开来,这才是老茶应有的味道啊。” 朱伯安正襟危坐如标枪直指天际,身上的杀气引而不发,略带惆怅道:“其实啊,咱们每个人,都像是一只被禁锢在牢笼里的碧眼红冠,只不过这牢笼啊,有大有小,有粗有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活在牢笼之中,不过有的呢,想象力丰富一点,总觉得自己能超脱囚笼的禁锢,这辈子就花在拼命摆脱牢笼之上了,但是等到穷其一生好不容易成功之后才陡然发现啊,他只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转移到更大的一个囚笼里面罢了。” 陈靖祁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悠悠然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是啊,朱将军所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是非常深刻的道理,这年头啊,处在比咱们低一些的呢,知道这辈子最多也就是在笼子里活动活动,也不可能换到更大的笼子里面,这辈子倒腾倒腾也就罢了,比咱们高一些的呢,就那么一群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他们这辈子也就到了最大的笼子里了,也就懒得再折腾了,只有咱们这一群不上不下的,一心想着要往更大的笼子里去看看,又怕一不留神就被上面的的人挤到下面的笼子里去,而最大的问题,是咱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必然会发生,但还是忍不住要去做,道家把这些称之为道,其实啊,这不过就是规矩罢了,天圆地方,这就是规矩,我们处在这天地之间,处在这朝堂之中,那就要遵守这里面的规矩,罢了,这就是命吧。” 朱伯安稍微活动活动筋骨,一字一顿说道:“是啊,恐怕这就是命吧,但是正是因为有这些规矩存在,才能把咱所有的人都纳入到一个轨道之中,这样整个朝堂,整个大乾才能有秩序,有规矩的生存下去,但是有些人啊,就是觉得现在的规矩不好,现在的秩序不好,总是想突破现有的规矩,但是以自己一己之身对抗整个天下,说起来或许容易,但是真做起来,那可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啊,做起来,哪有说起来那么容易啊。” 陈靖祁当然听出了朱伯安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了朱伯安所指的到底是谁,再一联想到之前朱伯安看密信时候的神态,陈靖祁欠了欠身子,试探性地问道:“事情,失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 帝师 ,最快更新大乾长凤最新章节! 在朱家府邸堂屋里的朱伯安与陈靖祁在暗自发愁的同时,在朱家后院也有人在暗自发愁。 不同的是,朱伯安与陈靖祁是在为天下大势与西凉形势而担忧,而后院这个人,却是在为自己而担忧。 朱炳忠搬了一把街上常见的三钱银子左右的破旧太师椅,将其放在乌青色的屋檐下面,也不用下人伺候,自己提了一壶烫好的黄酒,自己去厨房切了二两厨子卤好的猪头肉,在咸菜坛子里捞了一筷子萝卜丝,把猪头肉与萝卜丝放在一只碟子里。 然后他自己坐在那张太师椅之上,随便从院子里晾衣绳上拣了一条刚刚洗完的破旧毛毯铺在自己腿上,然后把装着萝卜丝与猪头肉的碟子放到自己腿上,右手提着装着黄酒的酒壶,喝一口黄酒,就着一口猪头肉或者萝卜丝,小生活过得惬意无比。 但是尽管生活惬意,但是朱炳忠脸上却是笑意全无,当然也没有疲惫伤心神色,脸上有的只有如死水一般的平静,这种平静是那种失望到了绝境之后才显露出来的平静。 在朱炳忠的对面,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这名女子身材高挑,即使坐在一只小马扎上,也能看出这个女子和朱炳忠身高差不多,这名女子脸上覆盖着半层面纱,遮挡住她的眼睛以下的所有面目,露在外面的双眼极其秀气清秀,额头洁白,但是有些宽大。 这名女子身份很不一般,但是在长安城的功勋贵胄之中,大多数是只闻其名,但是却无缘得见,因为这个女子常年居住在邓南风,以前的邓相,现在的邓大学士的府邸后院。 这名女子名字略艳俗,唤作“鱼鸢”,是前朝某个朝代的“帝师”,在那个不知名朝代被大乾铁蹄与长枪攻破以后,帝都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而那个扬名在外的帝师便被邓南风动用了很多的手段与心血,暗中通过驿站接力,直接把这名唤作鱼鸢的女子给掳到了长安城的邓家府邸。 这些年,鱼鸢在长安城声名鹊起,说是名声在外也毫不为过,邓家这些年的决策,尤其是邓新岐的做法与行为,很多都是受了鱼鸢的影响,而经过时间的检验之后,旁人也看出来她的决策确实是可以担当的上“算无遗策”这四个字的。 朱炳忠对于对面的鱼鸢连脸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时而低头饮酒,时而抬头望天,此时他也不用筷子了,直接就用右手捏起猪头肉或者萝卜丝扔到自己嘴里,一边缓缓咀嚼着,一边好冲淡一些酒味。 在之前的二十多年里,朱炳忠虽然算不上顺风顺水,也算不上长安城的第一号大纨绔,但是生活与仕途也绝对算不上赖,有朱国公在后面撑腰,有整个朱家压轴,朱炳忠的生活自然是能上得了台面,各方势力对于整个朱家第二代的“未来当家人”的拉拢自然不遗余力,哪怕下了再大的代价,只要能在这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朱家“未来当家人”心里留下一份好的印象,那也就值得了。而朱炳忠,自小便把自己当做朱家的未来接班人去自我要求,不管是家里老祖宗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家里平常事物的处理,这些都在暗中诉说着他朱炳忠肯定会是这个朱家,长安城乃至大乾最根深蒂固的大树的未来当家人。 但是到了现在,朱炳忠才骤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之前的所有幻想,都是一场梦! 自从朱伯安秘密回到京城之后,朱炳忠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些不对的感觉,但是他也没有放在心里,毕竟家里老祖宗的身体素质现在以一天不如一天,朱伯安,自己的大伯作为朱国公的长子,现在自然该赶回来,所以朱炳忠心里虽然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但是也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朱国公临去的那一天,最终宣布朱家的位子由朱伯安来坐,朱炳忠才在一瞬间,由天堂跌落到地狱。 也是在这一瞬间,朱炳忠才明白过来,这么多年来,自己完完全全是被朱国公这个老祖宗当成一个明面上转移枪口和注意力的盾牌来培养,真正的暗手,其实是这个北原军的统领,朱伯安。 现在朱伯安正式入驻朱家大本营,做了朱家的家主,开始统领整个朱家,而朱炳忠这个人,却瞬间就被打到了角落里,从此以后,从上到下再也没有人来关心这个以前风光无限的朱家未来当家人,就像一个被丢弃的破旧娃娃一样被扔到了角落里,别看之前世人对其宠爱有加,但是被抛弃之后,却已经是直接被世人遗忘了。 鱼鸢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现在的朱炳忠虽然表面上是无喜无忧,但是已经是心如死灰了,自己若是不开口,他肯定会和自己耗下去,毕竟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但是自己却耗不下去。 鱼鸢身体微微前倾,轻声笑道:“闻这酒味,看来朱公子喝得是黄酒了?而且这酒味极其充裕,却又不辛辣刺鼻,看来得是上了年份的老酒了,起码得二十年了吧?我记得朱公子以前最喜欢喝的是女儿红,最不济的也是三十年份的花雕,现在怎么开始喝上黄酒了?” 朱炳忠轻轻晃了晃脖颈,提起酒壶往嘴里倒了满满一大口,把黄酒咽下之后又拣了两条萝卜丝扔进自己嘴里,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的全是废话,现在的朱炳忠和以前不一样了,喝的酒能和以前一样吗?人家有些话没有自己说出来,但是咱自己得有眼力见儿啊,这民间百姓啊,除了西凉那边就喜欢喝他们自己酿造的凉酒以外,咱大乾百姓喝得最多的,也就是烧黄二酒,烧酒度数高,可以御寒;黄酒酒味绵延悠长,适合闲来无事小酌两杯,这几天我喝了几杯烧酒,却发现烧酒度数太高,我实在驾驭不了,就只好喝这些黄酒了,毕竟有多大肚量,吃多少米饭,过什么河穿什么鞋嘛,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家国大事 鱼鸢笑了笑,轻启朱唇便想顺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却被朱炳忠轻轻抬手给拦住。 朱炳忠抬起右手,轻轻抿了一口黄酒,斜了对面的鱼鸢一眼,嗤笑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带着面纱和我说话?这就是你的诚意?” 鱼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白皙的右手,轻轻把面纱的一角解开。 虽然鱼鸢今日衣着朴素,并且脸上也未施粉黛,但是当她的面目出现在朱炳忠面前的时候,还是让这个已经心如死灰的朱炳忠眼前一亮,鱼鸢整个人的身条属于高挑亦有气质类型的,虽然胸前没有波涛汹涌,但是大小却正好合乎她的身材,再加上她身材高挑,表情一直是微微有些淡漠,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眼神流转之间流光合彩,纵然是朱炳忠现在心如死灰,心中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京城竟然还有如此艳丽的女子。” 从腿上的碟子中拿起一粒萝卜丝轻轻放入嘴中,一边细嚼慢咽着感受这里面特有的鲜味与咸味混合在一起的香气,一边摇头晃脑轻声说道:“上天赋予了你这么一副秀丽的容颜,为什么出门就要拿面纱将其遮住吗?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把这个容颜亮出来,也算是造福咱们长安城的老少爷们了。” 鱼鸢这是为数不多的把自己面容暴露在出邓新岐父子之外的其余男人眼前,感受到朱炳忠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之后,脸色微微有些绯红,睫毛也因为紧张而在微微颤抖,深呼吸两次之后,才把激动的心情微微平复下来,看着对面的朱炳忠,认真说道:“我自己长啥模样,这是我父母和我的事情,和上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而我之所以出门覆面纱,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有些事情和麻烦是没有必要没有意义的,我也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东西,还不如能避免则避免。” 朱炳忠仰首躺在太师椅上,悠悠然说道:“但是老祖宗在世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一句话,这个麻烦啊,你是不能怕的,你越怕麻烦,麻烦就越来找你,只有把麻烦彻底打死打残了,它以后见了你才会避而远之,这麻烦就和疯狗恶犬是一样一样的,要打,要狠打,千瓦不能给他们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鱼鸢坐直身躯,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小腹之前,不动声色道:“我怎么听着,朱公子的话里带刺呢?” 朱炳忠仰首哈哈大笑,抿了一口酒壶里面所剩不多的黄酒,语气之中难得的轻快少许:“我的话怎么还成鱼了呢?怎么能带刺?” 鱼鸢看到朱炳忠这幅神态之后,心中微微一笑,内心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口轻声说道:“在这个世界,总有些人,他们的生命注定又宽又长,得益于此,他们总会到达他人所不及之处。同样也得害于此,他们的时间,总是很快也很慢。” 因为这句话,朱炳忠的脸色由原先的轻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闷,沉吟良久之后,最终悠悠然说道:“这种大话,空话,套话,你要是想听,我能和你说上三天三夜,但是同时我也知道,这些话语一落到自己身上,一落到实处,那是根本没用的。你与我说这些,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管你悄无声息地摸到这里是为何,但是我还是得谢谢你肯与我这个废人说这么些话,不过别的一些话语,就不用说了,鱼鸢姑娘,请回吧。” 鱼鸢不为所动,坚定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来都来了,朱公子可不能让我正事没说,你就直接把我赶回去,那样也实在是太丢人了,既然朱公子不喜欢听这些空话套话,我也正好不想说这些话话语,既然这样,朱公子给我半炷香的时间,我把这次来的话语能说的都说完,便马上离开朱家府邸,这样可好?” 朱炳忠无所谓地嗤笑一声,把自己手里酒壶里剩余不多的黄酒一饮而尽,拣了一条肥瘦相间的猪头肉与一根萝卜丝一块扔到嘴里,一边缓缓咀嚼着,一边笑道:“呵呵,又何必需要半炷香的时间?现在朱某就是一介废人,也是一介闲人,手里现在啥也没有,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鱼姑娘既然想陪着我这个废人浪费时间,朱某求之不得。” 鱼鸢轻轻咳嗽两声,话语步入主题:“我知道,现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原因其实不过也就是因为朱伯安朱将军突然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他还坐上了朱家家主的位子,若是别人比如你的哥哥弟弟想来抢这个位子,那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就凭你这些年经营下的人脉关系和政治资源,现在朱家的二代之中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但是此次坐上这把椅子的却是朱伯安,大乾军神,天下杀神朱伯安,手里握着北原军整个军权的朱伯安,朱公子是怎么样都争不过这个人的。” 朱炳忠表情波澜不惊,只是他方才不经意间抓了一把的咸萝卜丝扔到了自己嘴里,却一点都没有尝出这其中超乎寻常的咸味来。 鱼鸢坐直身躯继续说道:“朱公子,我把这些话说一遍。并不是为了在你的伤口上撒盐,而是咱们把情势再重新捋一捋,我知道,现在大家对堂堂的朱公子弃之如蔽履,无非是大家都想明白了,在这之前,朱国公表面上是把你当朱家的接班人培养,但是实际上是拿你当吸引敌人注意力的盾牌,不得不说朱国公确实是老谋深算啊,临走还摆了大家伙一道,关键是竟然还没有人能看出来,若是顾相在世的时候,或许能瞧出端倪,但是顾相却走在了朱国公的前面,那朱国公此计,是天要成啊。” 朱炳忠面色略微有些不耐之色,摆了摆手开口说道:“你与我所说的正事儿,难道就是说这些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吗?如果是这样,鱼姑娘你还是请回吧,我虽然有时间,但是也不想谈论这些。” 鱼鸢不为所动,站起身来款款行至朱炳忠身边,淡然笑道:“虽然朱国公之前是把朱公子当挡箭牌培养,但是这些年来,你积攒下来的香火情分和人情关系,可不是假的,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咱们不妨走一走别的路。” 说罢,鱼鸢俯身,在朱炳忠身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朱炳忠大惊失色,转头看着鱼鸢,面色骇然,却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 儿女情长 鱼鸢笑了笑,轻启朱唇便想顺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却被朱炳忠轻轻抬手给拦住。 朱炳忠抬起右手,轻轻抿了一口黄酒,斜了对面的鱼鸢一眼,嗤笑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带着面纱和我说话?这就是你的诚意?” 鱼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白皙的右手,轻轻把面纱的一角解开。 虽然鱼鸢今日衣着朴素,并且脸上也未施粉黛,但是当她的面目出现在朱炳忠面前的时候,还是让这个已经心如死灰的朱炳忠眼前一亮,鱼鸢整个人的身条属于高挑亦有气质类型的,虽然胸前没有波涛汹涌,但是大小却正好合乎她的身材,再加上她身材高挑,表情一直是微微有些淡漠,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眼神流转之间流光合彩,纵然是朱炳忠现在心如死灰,心中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京城竟然还有如此艳丽的女子。” 从腿上的碟子中拿起一粒萝卜丝轻轻放入嘴中,一边细嚼慢咽着感受这里面特有的鲜味与咸味混合在一起的香气,一边摇头晃脑轻声说道:“上天赋予了你这么一副秀丽的容颜,为什么出门就要拿面纱将其遮住吗?这不是暴殄天物吗?把这个容颜亮出来,也算是造福咱们长安城的老少爷们了。” 鱼鸢这是为数不多的把自己面容暴露在出邓新岐父子之外的其余男人眼前,感受到朱炳忠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之后,脸色微微有些绯红,睫毛也因为紧张而在微微颤抖,深呼吸两次之后,才把激动的心情微微平复下来,看着对面的朱炳忠,认真说道:“我自己长啥模样,这是我父母和我的事情,和上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而我之所以出门覆面纱,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有些事情和麻烦是没有必要没有意义的,我也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东西,还不如能避免则避免。” 朱炳忠仰首躺在太师椅上,悠悠然说道:“但是老祖宗在世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一句话,这个麻烦啊,你是不能怕的,你越怕麻烦,麻烦就越来找你,只有把麻烦彻底打死打残了,它以后见了你才会避而远之,这麻烦就和疯狗恶犬是一样一样的,要打,要狠打,千瓦不能给他们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鱼鸢坐直身躯,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小腹之前,不动声色道:“我怎么听着,朱公子的话里带刺呢?” 朱炳忠仰首哈哈大笑,抿了一口酒壶里面所剩不多的黄酒,语气之中难得的轻快少许:“我的话怎么还成鱼了呢?怎么能带刺?” 鱼鸢看到朱炳忠这幅神态之后,心中微微一笑,内心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口轻声说道:“在这个世界,总有些人,他们的生命注定又宽又长,得益于此,他们总会到达他人所不及之处。同样也得害于此,他们的时间,总是很快也很慢。” 因为这句话,朱炳忠的脸色由原先的轻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闷,沉吟良久之后,最终悠悠然说道:“这种大话,空话,套话,你要是想听,我能和你说上三天三夜,但是同时我也知道,这些话语一落到自己身上,一落到实处,那是根本没用的。你与我说这些,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管你悄无声息地摸到这里是为何,但是我还是得谢谢你肯与我这个废人说这么些话,不过别的一些话语,就不用说了,鱼鸢姑娘,请回吧。” 鱼鸢不为所动,坚定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来都来了,朱公子可不能让我正事没说,你就直接把我赶回去,那样也实在是太丢人了,既然朱公子不喜欢听这些空话套话,我也正好不想说这些话话语,既然这样,朱公子给我半炷香的时间,我把这次来的话语能说的都说完,便马上离开朱家府邸,这样可好?” 朱炳忠无所谓地嗤笑一声,把自己手里酒壶里剩余不多的黄酒一饮而尽,拣了一条肥瘦相间的猪头肉与一根萝卜丝一块扔到嘴里,一边缓缓咀嚼着,一边笑道:“呵呵,又何必需要半炷香的时间?现在朱某就是一介废人,也是一介闲人,手里现在啥也没有,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鱼姑娘既然想陪着我这个废人浪费时间,朱某求之不得。” 鱼鸢轻轻咳嗽两声,话语步入主题:“我知道,现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原因其实不过也就是因为朱伯安朱将军突然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他还坐上了朱家家主的位子,若是别人比如你的哥哥弟弟想来抢这个位子,那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就凭你这些年经营下的人脉关系和政治资源,现在朱家的二代之中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但是此次坐上这把椅子的却是朱伯安,大乾军神,天下杀神朱伯安,手里握着北原军整个军权的朱伯安,朱公子是怎么样都争不过这个人的。” 朱炳忠表情波澜不惊,只是他方才不经意间抓了一把的咸萝卜丝扔到了自己嘴里,却一点都没有尝出这其中超乎寻常的咸味来。 鱼鸢坐直身躯继续说道:“朱公子,我把这些话说一遍。并不是为了在你的伤口上撒盐,而是咱们把情势再重新捋一捋,我知道,现在大家对堂堂的朱公子弃之如蔽履,无非是大家都想明白了,在这之前,朱国公表面上是把你当朱家的接班人培养,但是实际上是拿你当吸引敌人注意力的盾牌,不得不说朱国公确实是老谋深算啊,临走还摆了大家伙一道,关键是竟然还没有人能看出来,若是顾相在世的时候,或许能瞧出端倪,但是顾相却走在了朱国公的前面,那朱国公此计,是天要成啊。” 朱炳忠面色略微有些不耐之色,摆了摆手开口说道:“你与我所说的正事儿,难道就是说这些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吗?如果是这样,鱼姑娘你还是请回吧,我虽然有时间,但是也不想谈论这些。” 鱼鸢不为所动,站起身来款款行至朱炳忠身边,淡然笑道:“虽然朱国公之前是把朱公子当挡箭牌培养,但是这些年来,你积攒下来的香火情分和人情关系,可不是假的,既然这一条路走不通,咱们不妨走一走别的路。” 说罢,鱼鸢俯身,在朱炳忠身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朱炳忠大惊失色,转头看着鱼鸢,面色骇然,却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五章 鬼才 荒漠里的后半夜,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顾仙佛与郭相宜依然在桌上相对而坐,不过桌上的饭食已经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杯还冒着氤氲雾气的清鸣,茶虽然不是好茶,但是也算是西凉偏远地区的一个地方小茶种,喝起来也有一股子特别的回味悠长的味道在舌尖环绕。 在距离桌子不到三步的距离之处,杜晴躺在一处血泊之中,黯淡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脖颈处有一细微到近乎肉眼不可见的细微伤口,正是这个不起眼的致命伤口葬送了这个秀气女子的性命。 海婵在杜晴的尸体旁边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此时海婵正拿着一副洁白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一双素手上沾染的血渍,她的手指洁白修长,右手食指指甲比其余手指的指甲都长了三分,刚才正是海婵用这一方不起眼的手指甲轻盈而灵动地划开了杜晴的喉管,杜晴甚至没有感觉到痛处,就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 海婵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双手一边轻轻哼着一只不知名的小曲,顾仙佛知道这首曲子,在以前自己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海婵宗师会在自己身边轻轻哼着这首小曲,据顾淮所说,这首小曲是顾仙佛的生母在世之时经常哼唱的摇篮曲,这首曲子是管静思在江南老家学会的曲子,唱法婉转动人,清扬动听,在长安很少听到。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首小曲,顾仙佛心中百味杂陈。 郭相宜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小口,开口说道:“这位姑娘武功不错,小曲唱的更好。” 顾仙佛得意地笑了笑,不紧不慢说道:“在这世间,武夫有千千万万,小宗师有四个,大宗师有两个,但是海婵只有一个,千秋万代,列国四海,只有一个海婵。” 听到自己少爷的赞誉,海婵羞涩地腼腆一笑,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动人,嘴里哼着的小曲也更加畅快。 郭相宜笑了笑,轻声说道:“说起这天下的两大宗师,韩内寺跟你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日后你在行走这西凉之时,可得小心一点,怕就怕这个老不死地不按常理出牌,万一他不顾一切地带着黑冰台的余孽出了草原,一路杀到这里,你生还的几率,不大。” 顾仙佛轻轻叹了一口气,略带愁容说道:“真是苍天无眼啊,连这等无根之人都能达到天下武夫念念不忘的大宗师境界,为啥药师这么努力,现在却是一介身无长力的废人呢?唉,老天不公啊,现在面对这个大宗师,其实药师心里也是愁的很,真怕这个老小子不顾一切地冲将出来为他大秦复国,药师现在身边的资源,遇到这个老小子,还能勉强保得了性命,但是若是这老小子带着黑冰台的余孽一块出来,那可就不好说了,黑冰台是什么?那可是现在天下谍子的老祖宗,就连现在威名赫赫地我顾家密影,从人员配给到建制上,很大程度上都参考了黑冰台的建制,要让咱顾家密影和黑冰台交手,胜负难料啊。” 郭相宜轻轻搓了搓手里的茶盏,带笑问道:“你二弟呢?四小宗师之中,战云杀力最强,詹台扶风最为风流,海婵手段最为诡谲,但是若说天赋最高,日后成就最大,也是最能绝地求生的,唯有顾家的顾烟了。” 顾仙佛摇头而笑:“烟儿天赋最高,日后成就肯定也最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不能把烟儿绑到西凉这一片土地之上,大宗师?大宗师算个屁,烟儿将来要触摸的,是那传说中的人中仙!” 郭相宜没脾气地摇头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啊你啊,这意气风发的样子,和你父亲顾先生当年是一样的,就连这欠揍的表情,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好,先不说你二弟,那另外一个大宗师,从龙溪书院里出来的王一川,你是不是见过了?” 顾仙佛微微欠身:“郭先生神机妙算,连这一点都能看出来。” 郭相宜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神机妙算个屁,前些日子王一川刚刚来这找过我,说是我若是不把你的行踪告诉他,日后再也不给我送茶叶了。” 顾仙佛微微一怔,然后诧异问道:“你你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郭相宜理直气壮:“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算卦的!想算卦你去找哈哈道人去。” 顾仙佛目瞪口呆:“你就为了一包茶叶,就把老子卖了?!” 郭相宜桌子一拍,眼睛一瞪:“你这个臭小子,你爹在我面前都不敢称老子,你还真敢翻天了是吧?” 顾仙佛脖子一缩,悻悻然地坐在椅子上,捧起茶杯来狠狠喝了一口清茶,最终却烫的自己龇牙咧嘴。 郭相宜对顾仙佛现在的态度很受用,仰首哈哈大笑两声之后,这才转移话题说正事道:“你现在去无冢城,不是一个明确的选择啊。” 顾仙佛也恢复了正形,恭敬问道:“请郭先生明示。” 郭相宜站起身来,在房间内一边慢慢踱步一边慢斯条理地说道:“西凉缺能马上就拿上手的人才,这话不假,无冢城里面有马上就能拿出来用的文臣,这话也不假,但是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契戎蛮子最近的动向,可是有些不对啊。” 顾仙佛皱眉深思片刻,惊诧问道:“你的意思是,契戎蛮子最近有可能前来犯边?” 郭相宜停住脚步,看着顾仙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顾仙佛倒吸一口凉气,惊诧说道:“不应该啊!现在大乾正是蒸蒸日上兵强马壮的时候,契戎蛮子那边也是草肥马壮,每过一天,契戎蛮子的实力就能增强一分,现在拿契戎的发展作为赌注,跟咱大乾硬碰硬,这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啊!” 郭相宜深深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还没想明白吗?契戎蛮子不是要与大乾硬碰硬,而是要与西凉硬碰硬!” 顾仙佛豁然站起身来,脸色煞白,瞳孔骤缩,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嗓音此时已经微微有些发颤:“西凉西凉这么快就被那群白眼狼给卖了?!” 顾仙佛身躯微微一晃,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漫天的黑云几乎同时压了下来,让顾仙佛站立不稳,呼吸不能,张口欲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抬手想做点什么,却发现手似乎有千钧之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海婵立即上前两步,抓住顾仙佛的臂膀紧紧扶住自家少爷,一入手之时,海婵便感觉自家少爷的脉搏跳动之快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跳动速度,而且他的肌肉已经到达了僵直的状态,已经微微有些发凉。 顾仙佛此时只感觉有雷霆万钧之力在自己四肢百骸之内飞速流转,天塌地陷的感觉,亦是不过如此吧? 原本再有三年时间,西凉便能打造成一块铁板,而西凉边防也能被打造成一块坚实的壁垒,从娘子关到倒马关一线,边陲重城完全能建立起来,而桑干原一线又全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带,有利于骑兵驰骋,但是却不利于隐藏行踪,攻城队伍还未接近城墙十里之内,肯定就会被守城的队伍发现,而到那时,娘子关的重城已经城高墙深,契戎蛮子的传统又是精通马上作战,擅长骑射不擅长攻坚,在娘子关的守备有防备的情况一下,是不可能攻坚成功的。 但是,顾仙佛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心血,现在全部付之东流! 这些谋划没有输在契戎蛮子身上,而是输在了大乾的自家人手上! 顾仙佛这才慢慢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抬了抬手,慢慢松开海婵,仰首长叹感叹道:“赵焱赵焱误我啊!赵焱误我西凉啊!” 郭相宜脸带愁容:“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没想到没想到赵焱的胆子如此之大,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能直接与契戎蛮子勾结,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他砍得。” 顾仙佛坐回座位之上,强打起精神说道:“不是他胆子大,而是他等不及了,赵衡现在身体越来越差,可能熬不过这个月了,赵焱身为太子,自然得有所动作,夺嫡这种事情,哪里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啊!” 郭相宜神色平淡:“现在这天气要变了,不仅要变,还是大变,药师,你现在赶快带着人马赶回西朗主持军政,现在西凉兵多将广,只要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怎么都不会直接让契戎蛮子打穿了,无冢城,我替你走一趟,但是事情是否能成,我就不敢在这里保证了。” 顾仙佛站起身来,拱手恭敬诚恳说道:“药师,在此,拜谢郭先生大仁大义!郭先生恩德,药师与西凉军民,此生不忘!” 郭相宜快步走到顾仙佛近前,伸出双手把顾仙佛扶起,郑重说道:“要谢,也是我替西凉百姓谢谢你才是,西凉有了你,就有了魂啊。现在西凉谁都能死,就你不能死,你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命了,是整个西凉八十多万户的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六章 碟子 王德贵趴在骆驼刺组成的草堆后面,一口一口地吃着随身携带的肉干。 虽然是拍在草堆后面,但是王德贵的进食极其有规律,每一口都只咬一点,确保咀嚼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而吃七口之后,就会拿起身边的水壶轻轻喝一小口水,喝水倒是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但是执勤的时候,水有尤其金贵的东西,为了保证身体的灵敏和协调,外出执勤的甲士都携带的是最小的水壶,里面装的水撑死了也就小半葫芦,但战场之上,老天爷却不会管你带了多少干粮多少水,只要出现了紧急军情,连续奔袭三天三夜是常有的事情,这时候决定生死的:一是马,二则是水。 王德贵现在是屠字营的一名斥候,斥候中的伍长,在西凉军中,斥候是尤其珍贵的兵源,所以编队与寻常甲士略有不同,五人成伍,三十人成标,百人成营。而在斥候之中,正侧营帐往往是有上方直接调过来的心腹担任,负责把控大局与审时度势,真正精锐的老谍子,则是出在伍长与标长之间。 王德贵之前并不隶属于屠字营,在一个月以前,他是率属于乾字营的一名斥候,众所周知,在西凉军中战力最强的两营便是乾字营与佛字营,这两个营房中的斥候那自然也是精锐中的精锐,摸哨c刺杀c奔袭各个都是好手。 王德贵从军十七年,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按照大乾的普遍说法,现在的王德贵正是最黄金的年纪,没有生瓜蛋子的锐气,也没有老人的暮气,既凶狠,又狡猾,能打得了惨烈的攻坚战,也能杀得了重要的刺杀目标,王德贵是一名玄字中品的刀客,但是在他从军的十七年里,却成功狙杀过十三名与他同等级别的谍子或者武夫。 这些年里,他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毕竟做谍子的升迁再难,王德贵身上的战功也足够让他安安稳稳做一个普通营里的标长乃至副校了,但是王德贵依然混迹在乾字营的斥候队伍之中,这里面原因说起来倒是也简单,一是王德贵确实习惯了做斥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二是王德贵把积攒下来的战功全部换成了银票寄了回家,家里那瞎了眼的老娘c自己多年的婆娘和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宝贝儿子全都指望着王德贵一人过活,靠着王德贵寄回去的银票,孤儿寡母加上那瞎了眼的老娘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前些年也盖了一个小院,重新修缮了自己的房子,宝贝儿子也有机会去私塾读书,也正是因为有着一个壮丁在西凉军中服役,所以王德贵家的孤儿寡母虽然是家里没有男人,但是却从来没有泼皮无赖敢上门欺负。 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那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王德贵即使是趴在沙堆里,也是感觉心里热乎乎的,自己这些年在外面风吹日晒,每天与兵戈和死人打交道,为的啥?自己就是一介粗人,国家大义什么的,自己听着心里是热乎,但是也理解不了,自己选择这种生活,还不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和那瞎了眼的老娘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王德贵轻轻侧了侧身,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里在层层包裹之下,有着一块白布,白布上啊,是王德贵那九岁儿子满月的时候,他娘给他用红泥印了一个脚印,托同乡给王德贵送来的,王德贵收到这一块白布的时候,当天晚上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老王家有后了,他王德贵有儿子了! 以后的这些年里,每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王德贵都会带着这一块白布,每当空闲或者无聊的时候,王德贵都会抬手摸一摸这一块白布,他知道自己有后了,老王家有后了,在他身后,有老娘,有媳妇,有儿子等着自己,他就啥也不怕了。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一个月前,屠字营突然接到调令,要开拔到娘子关附近的黄莺城,屠字营的校尉钟毓秀知道这个任务的艰巨程度,所以她向乾字营以“高价”借调了三十名斥候,王德贵就是其中之一。 不同的是,王德贵是自己要求过来的,不为别的,就为钟毓秀开出的高价——每天两钱银子,杀掉一名契戎蛮子奖励三两银子,杀掉一名契戎骑骁奖励十两银子。 娘子关历来就是西凉与契戎的必争之地,整个边关地区,死人最多的就是这个娘子关,就算一个三岁幼童拿着铁锹随意挖两下,都能在娘子关附近挖出一具白骨来。 这倒不是袍泽不想给死去的同僚收尸,而是死去的人太多了,收尸根本就收不过来,最后干脆直接把娘子关当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死去的袍泽就直接埋在这里。 娘子关三个字,就是这些战士的碑了。 王德贵当然知道娘子关是最凶险的地方,但是老话说得好:“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王德贵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最多再拼两年,自己就拼不动了,他打算这次能多赚一点就多赚一点,能多杀一个草原蛮子就多杀一个草原蛮子,然后便带着真金白银回老家找自己的妻儿老小,安安稳稳过两天踏实的日子。 王德贵拨弄了两下自己眼前的骆驼刺,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眼前的那一片开阔地,前两天听袍泽回来时说起过,契戎的骑骁已经推进到了娘子关附近三十里地的地方,可谓是大胆得很。 屠字营所驻扎的黄莺城是一个小城,与娘子关遥相呼应,娘子关c黄莺城再加上西边的会泽城,三者共成一个犄角之势,进可同攻,退可同守。 黄莺城距离契戎蛮子最近,也是受到契戎蛮子的骑骁袭扰最严重的一个城池,严重时期每日在黄莺城之外都要死上数十人,哪怕是现在的时期,驻扎黄莺城的斥候每日也是枕戈待旦,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所有斥候都明白,只要出了城池大门,那就是死活都在一线间了,要么割下契戎骑骁的脑袋带回去,要么,自己长眠于此地。 王德贵身为一个十七年的老蛮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盯着远处的眼神,格外锐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七章 黄莺城 顾仙佛与金刀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堂屋之中,自有美貌婢子端着春神猢新茶和扬州点心江南小吃款款上来,把点心与茶水一块放下之后,这才盈盈一拜转身款款离去。 顾仙佛也没有客气,直接一掀长袍在主位之上落座,捧起新茶来轻啄一口,淡然问道:“今日黄莺城里,有头有脸的都被你请过来了,你可确定里面有大鱼?要不然在这个战备时期的关键时刻,咱整个这么大的阵势,最后再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可是让人看了笑话了。” 在这些西凉军的老人眼里,慕容长青是常胜将军,只要慕容将军出马,再艰难困苦的战局也都能拿下来,说慕容长青是西凉的定海神针一点也不为过。 但是若把慕容长青与顾仙佛放在一块,慕容长青的名号便无形之中又矮了一大截,顾仙佛倒也不是能与常胜将军慕容长青一般百战百胜,原本身上还有着一身不俗的功夫,怎么说也得是实打实的天字高手,但是现在一身武力尽失,不能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但是身上功夫现在也比不得一个玄字高手,能与黄字武夫拼个平手就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但是尽管如此,在顾仙佛来到黄莺城之前,金刀始终是采取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策略,毕竟以屠字营一营三千的人马来守一座西凉门户,那肯定是一个苦差累差,若是让大乾之中最擅长防守的名将杜如晦来做这一份差事,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是金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让他拿这一营挡住契戎如疯狗一般的第一波冲击,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金刀一开始便定下了破釜沉舟的策略,但是要想破釜沉舟,首先心就要齐,若是一城之人心都不齐,那还怎么会有死战之心?所以,金刀才搞了这么一出戏。 但是现在顾仙佛来了,金刀自觉有了依靠,索性直接竹筒倒豆子地把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回禀王爷,末将此时行的,也是不得已的计策,契戎围城危在旦夕,可能下一刻就会有数万大军直接像疯狗一般朝咱们黄莺城扑杀过来,为了能把这么些人绑在一起,末将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王爷回来了,那就一切都好办了,末将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马前卒的身份,王爷手中马鞭朝哪里指,末将就往哪里冲锋,也不用再做些动脑子的费力活了,末将本来也就不擅长这些手段,如今王爷回来了,那是再合适不过啊。” 顾仙佛哈哈一笑,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金刀,仰首大笑说道:“你这个甩手掌柜倒是也当得清闲啊,本王一回来,你就做了甩手掌柜,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小子可还是得协调城防,身上的担子轻不了,可别想做清闲的甩手掌柜!” 金刀苦笑道:“唉,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原本自己守着这黄莺城,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王爷回来了,原本末将想清闲一些的,想不到,还是得劳累下去啊。” 顾仙佛放下手里茶盏,微笑轻声说道:“成,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咱俩也别扯淡了,说点正事儿,现在咱黄莺城的城防怎么样了?本王来得匆忙,对黄莺城里的事儿也没怎么了解过,这两天里,这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地坐下,喝一口茶水啊。” 说到最后,顾仙佛的语气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何止是两天之内第一次坐下,根本就是这两天刚从马上下来,刚能喘息一会儿。 从郭相宜隐居的那块沙漠到黄莺城,那可是足足七百里路的距离,顾仙佛这两日是吃住都在马上,两天没合眼,这才能在今日赶到了黄莺城。 金刀沉吟片刻,抬头沉声说道:“王爷,黄莺城的城防比较乱,末将就挑重要的给您说一说。” 顾仙佛拣起两块桂花糕丢到嘴里,一边大嚼特嚼一边点点头,作仔细聆听状。 金刀深呼吸一口气,把目前黄莺城里面的重要情况娓娓道来:“现在契戎的单于王庭对咱们黄莺城那是虎视眈眈啊,这些天里撒出来的骑骁就没断过,不仅没断过,反而这些天越来越多了,这两日甚至都派出了金帐刀手,幸亏有王爷前些日子送过来的西凉卫在独挡一面,再加上钟校尉从乾字营借调来的那一拨老斥候,咱们才能撑下来,使咱们不至于成为聋子和瞎子,要是单单靠咱们屠字营自己的斥候,恐怕日咱黄莺城就与外面消息断绝了。” 顾仙佛轻轻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金刀这些话的轻描淡写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条斥候的宝贵性命在里面,顾仙佛在衣衫上随意擦了擦手,低声感叹道:“大战之前先死斥候,斥候之前先死谍子啊,吃这碗饭的,都是真真正正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啊,咱埋在契戎的钉子,有消息传出来没有?” 金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遗憾说道:“确实有拿性命送出来的几条消息,但是这些消息里面却有真有假,甚至这些消息里面都有彼此冲突的,与其疑神疑鬼,还不如直接不信这些烟雾弹。” 顾仙佛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仰首靠在椅背之上,沉重说道:“看来啊,这次这契戎蛮子是有备而来啊,为了封锁消息,是下了大本钱了,以往契戎蛮子要是想与咱西凉开战,别说是这种大规模的战役了,就算是小打小闹的试探,哪次不是让左帐王庭与右帐王庭来做试探?像这次这般直接派出了单于王庭的金帐刀手,那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提起这个消息,金刀略显忧心忡忡,他向顾仙佛的方向欠了欠身子,表情凝重沉声问道:“王爷可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人盘踞在咱们黄莺城外面?咱屠字营的斥候本来就少,就算加上乾字营借调过来的和部分西凉卫,咱也就只能自卫了,遑论去打探地方消息了。” 顾仙佛微微笑了笑:“本王进黄莺城之时,就把随身携带的西凉卫撒了出去,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有消息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八章 斩首战术 顾仙佛与金刀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堂屋之中,自有美貌婢子端着春神猢新茶和扬州点心江南小吃款款上来,把点心与茶水一块放下之后,这才盈盈一拜转身款款离去。 顾仙佛也没有客气,直接一掀长袍在主位之上落座,捧起新茶来轻啄一口,淡然问道:“今日黄莺城里,有头有脸的都被你请过来了,你可确定里面有大鱼?要不然在这个战备时期的关键时刻,咱整个这么大的阵势,最后再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可是让人看了笑话了。” 在这些西凉军的老人眼里,慕容长青是常胜将军,只要慕容将军出马,再艰难困苦的战局也都能拿下来,说慕容长青是西凉的定海神针一点也不为过。 但是若把慕容长青与顾仙佛放在一块,慕容长青的名号便无形之中又矮了一大截,顾仙佛倒也不是能与常胜将军慕容长青一般百战百胜,原本身上还有着一身不俗的功夫,怎么说也得是实打实的天字高手,但是现在一身武力尽失,不能说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但是身上功夫现在也比不得一个玄字高手,能与黄字武夫拼个平手就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但是尽管如此,在顾仙佛来到黄莺城之前,金刀始终是采取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策略,毕竟以屠字营一营三千的人马来守一座西凉门户,那肯定是一个苦差累差,若是让大乾之中最擅长防守的名将杜如晦来做这一份差事,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是金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让他拿这一营挡住契戎如疯狗一般的第一波冲击,他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金刀一开始便定下了破釜沉舟的策略,但是要想破釜沉舟,首先心就要齐,若是一城之人心都不齐,那还怎么会有死战之心?所以,金刀才搞了这么一出戏。 但是现在顾仙佛来了,金刀自觉有了依靠,索性直接竹筒倒豆子地把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回禀王爷,末将此时行的,也是不得已的计策,契戎围城危在旦夕,可能下一刻就会有数万大军直接像疯狗一般朝咱们黄莺城扑杀过来,为了能把这么些人绑在一起,末将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王爷回来了,那就一切都好办了,末将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马前卒的身份,王爷手中马鞭朝哪里指,末将就往哪里冲锋,也不用再做些动脑子的费力活了,末将本来也就不擅长这些手段,如今王爷回来了,那是再合适不过啊。” 顾仙佛哈哈一笑,伸出手指虚空点了点金刀,仰首大笑说道:“你这个甩手掌柜倒是也当得清闲啊,本王一回来,你就做了甩手掌柜,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小子可还是得协调城防,身上的担子轻不了,可别想做清闲的甩手掌柜!” 金刀苦笑道:“唉,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原本自己守着这黄莺城,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王爷回来了,原本末将想清闲一些的,想不到,还是得劳累下去啊。” 顾仙佛放下手里茶盏,微笑轻声说道:“成,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咱俩也别扯淡了,说点正事儿,现在咱黄莺城的城防怎么样了?本王来得匆忙,对黄莺城里的事儿也没怎么了解过,这两天里,这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地坐下,喝一口茶水啊。” 说到最后,顾仙佛的语气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何止是两天之内第一次坐下,根本就是这两天刚从马上下来,刚能喘息一会儿。 从郭相宜隐居的那块沙漠到黄莺城,那可是足足七百里路的距离,顾仙佛这两日是吃住都在马上,两天没合眼,这才能在今日赶到了黄莺城。 金刀沉吟片刻,抬头沉声说道:“王爷,黄莺城的城防比较乱,末将就挑重要的给您说一说。” 顾仙佛拣起两块桂花糕丢到嘴里,一边大嚼特嚼一边点点头,作仔细聆听状。 金刀深呼吸一口气,把目前黄莺城里面的重要情况娓娓道来:“现在契戎的单于王庭对咱们黄莺城那是虎视眈眈啊,这些天里撒出来的骑骁就没断过,不仅没断过,反而这些天越来越多了,这两日甚至都派出了金帐刀手,幸亏有王爷前些日子送过来的西凉卫在独挡一面,再加上钟校尉从乾字营借调来的那一拨老斥候,咱们才能撑下来,使咱们不至于成为聋子和瞎子,要是单单靠咱们屠字营自己的斥候,恐怕日咱黄莺城就与外面消息断绝了。” 顾仙佛轻轻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金刀这些话的轻描淡写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条斥候的宝贵性命在里面,顾仙佛在衣衫上随意擦了擦手,低声感叹道:“大战之前先死斥候,斥候之前先死谍子啊,吃这碗饭的,都是真真正正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啊,咱埋在契戎的钉子,有消息传出来没有?” 金刀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遗憾说道:“确实有拿性命送出来的几条消息,但是这些消息里面却有真有假,甚至这些消息里面都有彼此冲突的,与其疑神疑鬼,还不如直接不信这些烟雾弹。” 顾仙佛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仰首靠在椅背之上,沉重说道:“看来啊,这次这契戎蛮子是有备而来啊,为了封锁消息,是下了大本钱了,以往契戎蛮子要是想与咱西凉开战,别说是这种大规模的战役了,就算是小打小闹的试探,哪次不是让左帐王庭与右帐王庭来做试探?像这次这般直接派出了单于王庭的金帐刀手,那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提起这个消息,金刀略显忧心忡忡,他向顾仙佛的方向欠了欠身子,表情凝重沉声问道:“王爷可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人盘踞在咱们黄莺城外面?咱屠字营的斥候本来就少,就算加上乾字营借调过来的和部分西凉卫,咱也就只能自卫了,遑论去打探地方消息了。” 顾仙佛微微笑了笑:“本王进黄莺城之时,就把随身携带的西凉卫撒了出去,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有消息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 杀无赦 戌牌时分,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天干物燥,无风无雨。 在黄莺城三里之外,驻扎着来自契戎的八千大军,这八千人马驻扎的情形不在和之前契戎蛮子那般散乱无度,作战全凭着一股子勇气与不怕死的精神,这次这三家人马,合计八千大军的驻扎方式,虽然分为三个地段,彼此地界儿泾渭分明,但是彼此之间又能相互呼应,一家受到袭击,另外两家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就能反应过来。 而且看着八千人马的驻扎场所,营帐与营帐之间距离适中,前后布局恰当,最关键的是地上连一块马粪也没有,大军营帐之中环境整洁一新,与之前的散漫不成气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此次带兵打仗的,肯定是个扎手的硬点子。 在单于王庭的朵颜三卫之中,营帐的设置是最为规范的,以中间一个巨大的狼皮营帐为中心,外面的五十个个营帐以圆形方式层层排列,在营帐以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在营帐外围,鹿角c陷阱c拒马一应俱全,不仅仅防着西凉军的偷袭,还在防备着时刻准备反咬一口的左帐王庭和右帐王庭。 在朵颜三卫中心那狼皮营帐里,空间最是宽敞,防卫也最是严密,这个狼皮营帐占地大约有半亩,在营帐内部的营壁上挂着大约百余把西凉刀,这些西凉刀形状模样各异,以第一代西凉刀为主,而且这些西凉刀中完好无缺的只有寥寥几把,大多数都是生锈或者断口的。 以西凉刀作为装饰品的,恐怕也就只有朵颜三卫才有这个实力了。 在营帐中心,有着一个巨大的火盆,里面的干马粪烧得正旺,在这个巨大的火盆之上,架着一只剥皮洗好的成年山羊,一个乾人婢子跪坐在火盆旁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手里的铁钎,小脸被火盆烧烤得红扑扑的,像极了一个红苹果。 围着这个巨大火盆坐着的,大约有十余个身高体重的契戎蛮子,这些蛮子都是朵颜三卫里面的精锐将领,契戎里从来没有坐椅子的习惯,在草原上也没有椅子这种东西,所以这十余人都是在厚实的羊皮毯子上盘膝而坐,每个人身前都放着一个小书案,书案之上放着银刀与银杯,银杯里装着的正是契戎蛮子最喜欢饮用的奶酒。 朵颜三卫之中,用的都是重刀,朵颜三卫中配备的制式长刀也有着八十斤的重量,更遑论他们这些将领中的刀都掺杂了精金粒子和熟铜了,加起来得有百余金重,所以这些人的右臂都明显比左臂粗大上不少,为了能更顺利地握刀,这些人哪怕是在闲暇功夫里,也会拿小木槌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右臂,这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肌肉变成死肉。 在这些契戎蛮子的首位,是一个身形在这些契戎蛮子里算是最矮小精干的,身高比一般契戎蛮子矮了小半头,身材也算不得健硕,但是这个蛮子的眼神却有些泛红,里面的阴毒狠辣,是一般的契戎蛮子比不了的。 这个阴毒狠辣的契戎蛮子叫阿布达,绰号毒鹰,是朵颜三卫的三名首领之一,单于大君的心腹爱将,是契戎蛮子里为数不多用脑子打仗,而不是用四肢打仗的人。 阿布达拿起面前的银刀,手臂轻轻一旋就旋下山羊脖颈后面一块肥瘦相间饱满多汁的肉片来,此时这个地方的羊肉刚刚有七分熟,里面还能依稀看见隐隐约约的血丝,在契戎的传统之中,认为这种味道的羊肉口感是最好的,也是最富有营养的。 阿布达直接拿银刀插着羊肉轻轻放到嘴里,一边缓慢咀嚼着一边轻声说道:“诸位,今天把大家伙叫到这儿来,是想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你们在心底一直碎碎念的那个人,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下面所有人心中齐齐一震,抬起头一齐看向坐在首位的阿布达,眼神里面神情不一,有诧异,有欣喜,甚至还有莫名的愤怒。 不等大家伙儿开口,阿布达便又旋下一片羊肉放入嘴里,继续说道:“顾仙佛,也就是现在的西凉王,据我得到的可靠消息,目前他就在黄莺城之中,而且他是今天突然到达的黄莺城,带的谍子虽然多,但是也都是精通暗杀之道的,要是大军冲击,他们是挡不住的,再者说,咱们还有大君派出来的黑冰台谍子,有他们负责定位,咱们负责冲杀,顾仙佛这次,在劫难逃。” 盘膝坐在阿布达右手边的一名彪形大汉俯身凝声说道:“将军,这个消息您可确定是真的?顾仙佛那厮行踪一向诡谲,我们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都很难确定这个小狐狸的行踪,如今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来到咱们眼皮子底下?这个事情我怎么觉得有点玄乎呢?” 阿布达微微一笑,伸手直接扯下一只羊腿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一边拿银刀轻轻片着羊肉一边微笑说道:“确实,咱们之前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都打探不到这个小狐狸的消息,但是这次,不是咱们打探到的,是乾人自己送到咱嘴边的,你说说这大乾啊,对外暂且不提,这对内啊,是怎么厉害怎么来,怎么恶毒怎么来,西凉,哼哼,这次可是被他们自己人给出卖的那叫一个惨啊,这西凉啊,是外战内行,内战外行哪。” 在场所有人也是唏嘘不已,西凉和契戎交战这些年了,虽然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但是契戎对于西凉也是有着一种敬佩在里面,那是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所以听到阿布达这么说的时候,在场所有人不免对大乾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阿布达深深呼吸一口气,把片好的羊肉挨个分到每个下属手里,这才拍板道:“行了,也别说啥有的没的了,传令通知左帐王庭和右帐王庭的人马,三日后,总攻黄莺城,到时候单于王庭会派出人马佯攻娘子关和会泽城,以分散我们的压力,告诉左右王庭,这次大战第一仗由咱们打响,谁要是不卖力气,凡是后退者,均杀无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章 乾清宫 在黄莺城里如火如荼地进行城防备战的时候,长安城里此刻也是暗流涌动,风起云涌。 纸最终是保不住火的,皇帝陛下病重的消息终于是七日前传出了宫门,霎时间整个长安立即从原来的如死水一般的死寂变成了如油锅一般的沸腾,邓南风第一时间手执陛下圣旨走出乾清宫,先是下诏安抚文武百官皆不得乱动,然后传旨杜如晦,直接命令杜如晦率领禁卫军第一时间接管城防,在这个紧要关头,但凡有乱动者,直接杀无赦! 然后第二道圣旨在杜如晦率领禁卫军包围皇宫之后,马上从乾清宫内传出,命老将刘苍城,国师张无极,兵部尚书罗悠之,新晋的大长秋李水根李内寺一同见驾,别的黄紫公卿,不论身份地位高低,此时但凡敢在皇宫附近徘徊者,按叛国罪论处;胆敢传出流言蜚语者,按叛国罪论处;胆敢结党营私者,亦按叛国罪论处! 乱世用重典,现在这种皇位交接的紧要关头更是非用重典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多少皇朝的分崩离析就是在皇位交替的时候埋下了祸患,这种时候,那是做事说话都得万分谨慎小心,万一有一个不慎,那可是对国祚有着不可避免的影响。 乾清宫内,原本是漆黑的夜晚,此时被上百支婴儿手臂粗细的烛火照耀得灯火通明,宛如一个白昼。 刚刚服食完两贴五石散的赵衡背靠着一床被子躺在龙辇之上,脸颊凹陷,头上的头发已经掉了一大半,唯独那双眼睛,此时或许是因为那两贴五石散的作用,此时赵衡眼睛里精光闪闪,亮的让人不敢直视。 在龙辇旁边,大皇子赵武,太子赵焱正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下,神态恭敬,动作谨慎。 赵衡轻轻叹了一口气,随意扫视一眼之后,沉声问道:“煜儿呢?朕半个时辰前就招呼你们兄弟三人过来,怎么到现在饿了,煜儿还没过来?朕还没死哪,现在朕说话就不好使了?” 大皇子赵武表面之上一点波动也没有,看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做一根观望的木头了,倒是太子赵焱,此时近乎已经喜上眉梢了,只是他此时脸朝地面,没有人能看出他此时的神情,他压低声音,沉声回答道:“回禀父皇,六弟六弟说他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过来了,听太医院的说,六弟好像是伤寒了,已经接近半个月没出门了,每天是两贴药服着,现在身子还算有点好转的迹象。” 站在角落里的祁钺微微皱眉,听着太子的禀报,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却说不出来。 祁钺瞅了一旁的邓南风一眼,自从顾相走后,这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邓大学士日子就过得格外的舒坦,每日登邓府门的黄紫公卿能从门口排到拐角处。此时邓南风正老神在在地听着皇帝与两个儿子的对答,脸上风轻云淡,一点变化也没有。 赵衡听到赵焱的汇报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伤寒?朕看是心寒吧,朕这个儿子啊,平常吟诗作对的,倒是也凑合,但是一来到家国大事上啊,就不行了。” 赵武依旧面无表情,跪倒在地一句话都不说。 赵焱接口说道:“父皇,六弟六弟他这人心地善良,平日里也多研究佛学,儿臣听说,前几日他还想着邀请几个得道高僧来宫里探讨佛学,要不是因为患了伤寒啊,估计六弟现在就是一个佛学大师了。” 赵衡躺在龙辇之上嗤笑一声,伸出枯瘦的双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道:“行了行了,不说你俩这个不成器的六弟了,朕今天叫你们两个来干嘛,你们两个心知肚明,朕的时候不多了啊,这些天里,朕一直在想,想自己的前半生,想自己这些年犯下的错,想自己这些年造的孽,这人啊,一上了岁数,就喜欢怀念以前了,为啥?还不是因为老人都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想以后,这也都想不着啊,起码在死亡面前,贩夫走卒与帝王将相,真是平等的啊,你手里权柄再大,也不过是管得着这天下的人和事儿,阴间的阎王小鬼,那可不是朕能管辖得住的了。” 赵焱与赵武深知现在不论说什么都是错,所以二人现在眼观鼻,口观心,如老僧一般入定,一句话也不多说,一个动作也不多做。 五石散的药力慢慢退去,这毕竟不是一个好东西,赵衡强打精神这些日子不知道服了多少贴,现在整个身子已经由内而外地坏掉了,此时赵衡脸上的疲惫咱也遮掩不住,如同定时的潮水一般慢慢地返上来,赵衡声音有些嘶哑:“成了,知我罪我,为其春秋。朕也就不与你们两人多说了,有些事儿啊,朕是心里明白,但是没法与你们说,也没法与天下人说,这些事情,就只能带到阴间去了,你们两个给朕听好了,你们老子给你俩治下这份产业,不容易,那是从白手起家慢慢打下来的,老话说,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别看咱老赵家现在家大业大的,可是禁不住败啊,大秦家业打不大?国祚延续了千年哪,整个版图多大?现在的南吴北越,还有半个契戎,那都是大秦的地盘,可是到最后,还是也没经得住败啊,千年国祚毁于一旦,也就是那么一刹那的事情,你们两个,可得把老子的江山看好了,三百年以后的事情,朕不和你们提,也和你们提不着,但是你们两个,给老子听好了,三百年之内,要是你们把老子的产业败了,哪怕是在地下,老子也得上来掐死你们两个。” 说到最后,赵衡双目圆睁,但是却气若游丝,明显此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赵武与赵焱二人齐齐叩首,含泪沉声道:“恭听父皇教诲。” 赵衡缓了一口气,最后说道:“至于谁继承大统,这件事儿,朕就不说了,免得你们兄弟二人再因为这件事不念朕的好了,看看你们身后的这三位大人,朕去了以后,他们这三位就是顾命大臣,以后有什么事儿,你们要多问,多听,多看,最后再做决定。朕的江山啊,多想再看一眼啊,可惜没时间了啊。” 乾清宫内,哭声一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 斗箭 两日后,黄莺城城头之上。 顾仙佛身着一身军器司特意为他打造出来的一身西凉普通盔甲,腰佩一把一代寻常制式西凉刀,一手握刀柄,一手扶在高大厚实的城头之上,望向远处的黄沙万里,目光若有所思。 七名顾家白马房密影出身的顶尖谍子分散站在顾仙佛身后,锐利如鹰隼的一双双眼眸扫视着周围一切可疑的因素。 这是白马房密影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些谍子的打扮与寻常人所想有些区别,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在外面看来,他们身上没有一件兵器,但是在一旁的屠字营甲士却绝对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而敢小瞧这七名顾家密影,方才一名莽撞的屠字营甲士因为搬着重物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来到顾仙佛周围一丈以内,霎时间,七条黑影瞬间由静变动,一共十四把奇形怪状,或长或短的兵刃直接抵在了那名甲士的浑身上下所有要害之处,要不是顾仙佛发现的及时,这名屠字营甲士可能就在大战开始之前就死在墙头之上了。 这七名甲士的身形如标枪一般站立在墙头之上,无声无息之间,却给予了墙头之上那些守城甲士一股子无形的自信:连杀人如麻的刽子手顾家密影都和咱站在一块了,这黄莺城还守不住? 顾仙佛轻轻晃了晃脖颈,一只响箭如闪电一般自远处黄沙之中激射而来,转瞬间就穿越了三里之地,来到顾仙佛面前。 顾仙佛身后最左边的一名密影迈出两步来到顾仙佛面前,手臂轻轻一探,便如同猿猴摘桃一般把那只响箭摘到了手中,然后躬身毕恭毕敬地把响箭送到顾仙佛面前。 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名顾家密影右手上带着一层薄薄的黑色手套,这一只手套看起来不显眼,但是既然可以徒手接下这支响箭而不受分毫伤害,足以说明了这只手套的不凡之处。 这七人之中只有他一人带着这一只手套,足以说明两点:一是这只手套造价太过昂贵,无法制式装备到每一个谍子手中;二是这个谍子看来是在这七人之中负责防御暗器飞箭的活计,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带着这只手套。 顾仙佛接过这一支响箭,那名密影谍子才不声不响地躬身退下。 顾仙佛一看这响箭模样,便明白过来契戎蛮子到底是什么意思,转身朝着黄莺城内披坚执锐地屠字营甲士高高举起手里的响箭,大声喝道:“屠字营众位将士,咱们西凉与契戎蛮子大战在即,现在,契戎蛮子正式向咱发出挑战,想要与咱西凉,来一场‘斗箭’!这是让人欺负到咱们头上了,我西凉甲士何在?!” 黄莺城内,两千屠字营甲士抬头大声高呼:“末将愿誓死与契戎蛮子斗箭到底!” 顾仙佛爽朗大笑,锃然一声拔出腰间西凉刀高高举起:“赳赳老乾!” 下面两千甲士与城头上一千甲士全都在一瞬间拔出西凉刀,刀尖直直指向天际,轰然应诺道:“共赴国难!” 在这一瞬间,黄莺城内的斗志与气势全被顾仙佛的一席话点燃,瞬间攀到了最高峰,西凉这么多年没打大仗了,现在大仗在即,原本因为和平年代而慢慢淡漠下去的西凉人的凶狠与死战之气,在这一瞬间重新回归到了这些西凉甲士身上。 今生只握西凉刀,今生愿做西凉魂; 来生还披西凉甲,来生还做西凉人! 顾仙佛西凉刀回鞘,朗声问道:“按照契戎的传统,每次斗箭都是七名七名出战,双方一对一进行斗箭,旁人不得干预,生死不论!有哪位甲士有这份手艺,又愿意替西凉出战!” 顾仙佛话音刚落,城下甲士之中就人头攒动,不多时,便有一名名西凉甲士站了出来。 “末将邓满仓,打小猎户出身,射箭五十步之内,穿甲而过,愿为西凉出战!” “末将郑刀,西凉人氏,射箭四十步内,穿颅而过,愿为西凉出战!” “末将朱文,参军十三年,箭法七十步内,穿甲而过,愿为西凉死战!” 一个个请战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矫健的身影自人群之中昂首挺胸阔步走出。 单单半盏茶冷热的时间过去,就有三十多名箭法超群的西凉甲士走了出来。 顾仙佛大笑,朗声说道:“很好,众位不愧是我西凉好男儿,现在我们只需要七名箭手,现在本王命令,在家里是独子的,退后一步,有兄弟于西凉军之中阵亡的,后退一步,年龄在二十岁以下的,退后一步!不是本王瞧不起列位,以后用得着列位的时候,还多着呢!现在还剩下的甲士,上城头来,本王亲自,为你们擂鼓助威!” 顾仙佛话音刚落,便有十余名西凉箭手同时往城头上奔来,金刀朝副手打了个手势,副手心知肚明,带着两个甲士过去询问这些西凉箭手去了,斗箭只需要七名箭手,多之无疑。 顾仙佛转身朝金刀轻声说道:“朝契戎那边回个话,就说斗箭咱们应了,按照契戎蛮子的规矩,只要咱这边斗箭应下了,那半盏茶过去,斗箭就得开始了。” 金刀轰然应诺,接过顾仙佛手里的响箭,接过身旁一名亲卫递过来的西凉大弓,举步来到城头边上,一脚踏在城垛之上,低喝一声,腰身发力,转眼之间,整个西凉大弓便拉成了满月形状,十石的大弓在金刀手里就像个玩物一样,只见金刀右手轻轻一松,那支响箭便尖啸着飞向天际。 “好!” 城墙底下,观看到这一幕的西凉甲士不由自主地爆发出喝彩之声! 金刀收身,把手里的西凉大弓交回到那名甲士手中,转身把那七名精挑细选的西凉箭手带到顾仙佛面前,微笑躬身说道:“王爷,这七名箭手已经挑选好了,都是咱屠字营的精挑细选之辈,这七名之中有三四名是末将认识的,箭术没得说,胆识也足够,再配置上咱西凉特制的大弓与铁箭,与契戎蛮子斗箭,有赢没输!” 顾仙佛哈哈大笑,打量着这些西凉箭手一眼,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止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亡我祁连山 顾仙佛举步来到最后的一位西凉箭手面前,站住脚步,含笑望着这名西凉箭手。 在顾仙佛的注视之下,那名西凉甲士脸上微微有些涨红,手足无措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顾仙佛含笑道:“小家伙,你说你过了二十岁?” 这名西凉甲士面色白净,身高刚刚达到顾仙佛的鼻梁,举手投足之间,稚气未脱,听到顾仙佛询问之后,壮着胆子轻声答道:“我我今年二十一岁了,我长得显小所以,所以看起来像个十七八的孩子。” 顾仙佛伸出右手,轻轻捏了捏这名西凉甲士脖颈后面的骨骼,微笑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 甲士昂了昂头,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大声音答道:“我叫夏凉!卧弓城人氏,父母都是西凉人,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我今年已经已经过了二十岁了,王爷,您就留下我吧,我的箭术很好的,真的很好的!” 顾仙佛摇头而笑,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没经历过与契戎蛮子的斗箭吧?本王给你讲啊,别看斗箭这个名头说起来挺好听的,但是斗箭这种事啊,生死就在一线之间,比上阵搏杀,还要凶险多得多,一个不甚,就是一条人命,虽说战时人命不金贵,但是也不能这么糟蹋,你真的还是个孩子,下去吧。” 夏凉已经有些哭腔了,眼眶微微发红:“王爷,你就让我留下吧,我的箭术真的很好的,我爹就是乾字营的一名斥候,就是死在与契戎蛮子的作战之中,我的箭术,就是我爹传下来的,我就要用我爹的箭术,向契戎蛮子报仇!” 金刀走上前去,在顾仙佛身后轻声说道:“王爷,要不就让这孩子留下吧,夏凉这个孩子末将知道,虽然年龄小一些,但是那一手箭术,确实是出神入化,曾经随军参加过两三次小规模的战役,百步之内,曾经在一场战役内,射杀五人七马,实力不容小觑啊。” 顾仙佛略一沉吟,皱眉道:“这孩子就是个好苗子,若是能好好培养,这将是日后一个出类拔萃的神箭手,金刀,想必你也知道,军队出行,若是有一个神箭手在,那可是多了一双眼睛,别看他现在就是个孩子,若是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日后成就不可限量,今日的斗箭之事,这里面的凶险孩子不懂,你也不懂?” 金刀罕见地敢忤逆顾仙佛意思,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容末将多嘴说一句话,现在,咱们与契戎蛮子大战在即,慢慢磨练,根本没有时间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以前的神箭手,能用银子和弓箭喂出来,现在,只能拿人命喂出来了。” 顾仙佛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城墙的表面,转身朝夏凉问道:“孩子,你跟本王说实话,你到底多大了?” 夏凉缩了缩脖子,低眉耷拉眼轻声说道:“十六岁。” 顾仙佛朝金刀不满说道:“招兵的这群熊玩意是干什么吃的,这半大的孩子都招进来,难道咱西凉还真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下一刻是不是就要咱老娘们上战场了?” 金刀只是硬着头皮尴尬笑着,他明白这时候是多说一句话就错一句话。 顾仙佛发完牢骚以后,转过头来朝夏凉微笑说道:“行吧,这次准了你小子了,不过你给本王听好了,这次七人之中,你排在最后一个出场,用心看看你前面那六个前辈是怎么诛杀契戎蛮子的,行了,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本王看到单于王庭那边已经有炊烟升起来了,想必他们已经烫好践行酒了,你们也下去准备吧,金刀啊,把咱西凉大鼓的鼓槌给本王拿过来,本王要亲自为这七位西凉好男儿,擂鼓助威!” 在西凉,似乎有这么一种传统型习俗,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大的,就一定是好的,马要西凉大马,弓要西凉大弓,就连鼓,都要西凉大鼓。 金刀亲自转身去取鼓槌,不多时便取来一对熟铜打制的巨大鼓槌,这一对鼓槌是顾仙佛上任卫将军之时便打造出来的,里面掺杂了精金,单个鼓槌重达八十八斤,这一对鼓槌就是接近二百斤,一锤下去,鼓音能传遍方圆百丈之内。 金刀轻若无物地捧着鼓槌过来,在顾仙佛身边停住脚步,小声说道:“王爷,这对鼓槌着实不轻,要是擂鼓,恐怕恐怕得用不少的气力,王爷您现在的身体要不就让末将代劳吧?这时候没人敢多说什么的。” 顾仙佛轻柔但是坚决地摇摇头,微笑道:“上一次本王去无冢城,没有探到矿脉,也没有带回来文臣武将,但是却遇到了一个世外高人,学会了一套非常厉害的拳法!” 世外高人? 非常厉害? 这等市井纨绔之语,怎么会在王爷嘴里说出来? 金刀看着意气风发的西凉王,傻愣愣地问道:“多么高的世外高人?” 顾仙佛转身看了金刀一眼,认真地说道:“起码得有两个黄莺城摞在一起这么高!” 金刀有些呆愣,他确实没有想明白顾仙佛这句话的意思。 顾仙佛也不再开自己这个得力下属的玩笑,深深吸了一口气,探出双臂就分左右手的拿起了金刀托盘里的鼓槌。 虽然没有金刀的轻若无物,但是看上去也是不痛不痒。 正在此时,黄莺城外,单于王庭的营帐之内,传来一阵阵辽阔的歌声,这段歌词顾仙佛太熟悉了,每次契戎蛮子唱起这首歌来,就代表接下来的战役不死不休了。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简单的四句词文,被契戎蛮子以不同的语调缓缓唱出来,语调苍茫辽阔,声音越来越大,原本仅仅是单于王庭,然后便是左帐王庭和右帐王庭,一共八千人马的嗓音同时放开,生生不息,辽阔悠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